
【闲泽】迷津
Summary:范闲意外穿越回现代,发现自己的健康竟与李承泽的鬼魂紧密相系。
家里冷得像冰窖。
甫一开门,聚在玄关的冷气便涌了出来,迎着人凛冽缠上,将下车前经暖风空调烘烤过的温暖吞了个干净。
范闲背着沉重的双肩包站在门口,短暂闭了闭眼用以缓神。
这是腊月严寒天里一个还算难得的好天气,午后太阳高悬,阳光自楼道窗口处慷慨洒下。可几步之外,房门却好似漆黑的洞口,门框隔开的空间里窗帘紧闭没有开灯,摸不到温暖也见不到光亮。
关上门之后,楼道里的最后一点明亮便也被彻底隔绝。
范闲风尘仆仆,就这样摸黑进了屋。
越过玄关,客厅里简单的家居陈设很快在黑暗中显现出各自...
Summary:范闲意外穿越回现代,发现自己的健康竟与李承泽的鬼魂紧密相系。
家里冷得像冰窖。
甫一开门,聚在玄关的冷气便涌了出来,迎着人凛冽缠上,将下车前经暖风空调烘烤过的温暖吞了个干净。
范闲背着沉重的双肩包站在门口,短暂闭了闭眼用以缓神。
这是腊月严寒天里一个还算难得的好天气,午后太阳高悬,阳光自楼道窗口处慷慨洒下。可几步之外,房门却好似漆黑的洞口,门框隔开的空间里窗帘紧闭没有开灯,摸不到温暖也见不到光亮。
关上门之后,楼道里的最后一点明亮便也被彻底隔绝。
范闲风尘仆仆,就这样摸黑进了屋。
越过玄关,客厅里简单的家居陈设很快在黑暗中显现出各自的轮廓。沙发、茶几、挂壁电视、立柜,其中最打眼的当属立柜顶上摆放的整套供奉器具,与简洁装修风格丝毫沾不上边,一盏古朴的香炉被放在最前端,里面竖有三支已经燃至尽头的线香。
除了这些,客厅里还有一个人。但范闲没去理会对方,径直走到立柜前。
房间里每个角落都阴冷到了极点,眼下就连他的双手都似乎被这股冷气所染,生出被冰冻后的僵硬。
但不是温度的问题。
范闲拿起打火机,又从盒子里艰难地抽出三炷香来。
不是温度的问题,是疾病,他能感觉到手指的肌肉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手腕也变得麻木。
上次是从小腿开始的,这次是手。他心想。是麻烦了些,但还好不是咽喉。
范闲一手执香一手点火,这么两个简单的动作被他做得格外困难,尝试了几次才成功。火苗自黑暗中窜起,照亮了放在香炉之后的牌位上的刻字——这是李承泽的灵位。
他费力抬手,用刚燃起的香代替燃尽的那簇插进香炉,一缕白烟轻盈升空。
这样的白烟总让他想起魂飞魄散。
麻木与失控随着燃起的焰心逐渐消退,范闲轻舒了口气,这才有时间脱下背包,扭开落地灯,借着柔和光线看向赤脚蹲在沙发一侧的人。
此人正伸手指向挂在墙上的黑色扁平盒子。
“这东西不亮了。”他指的是电视,说完又指向头顶电灯,“它也不亮了。”
“电费用完了,我的疏忽,下次不会了。”远途奔波让范闲的声音里染上挥之不去的疲惫,可解释起这种小事来竟还出奇地有耐心。
他提起精神走近几步,手掌摸上李承泽的头发,再度温言开口:“东子上次回去之后跟我说家里闹鬼。你知道的,你走了,我也会想办法再把你召回来,故意吓他又是何必?”
李承泽缓慢地笑起来,避而不答,反问道:“范闲,你在外这么些日子,找到神庙没有?”
两相对望,范闲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
这事的起因要从一个多月前讲起。
范闲是在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穿越回现代社会的。
身为范慎时,他病逝后重生在婴儿的躯体里,透过竹篮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截杀与突围。他在五竹用一柄铁钎打出的死亡与生机中发觉自己的四肢竟能自如地活动,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希望沉溺在这场梦里不要醒,第二个念头便是祈祷这看似天方夜谭的重生不是一场梦。
不是梦,他是当真穿越到庆国,成了范闲。再世为人的孩子在儋州安然长大,告别奶奶前往京都,先做棋子后执棋,踏着阴谋与尸骨活了下来,也为亡者完成了最终复仇。而后他挥挥衣袖退隐至江南,手握权柄与大宗师的身份过上了理想中自在闲适的生活。
他还很年轻,还有漫长的余年要去享受。
可是某个午后,范闲在妻儿陪伴下躺在藤椅里小憩,再睁开眼就回到了当初咽气的那间病房里。
上天给这场玩笑画上了句号,迟迟回应了多年前的那句祈祷,告诉他,你所庆幸的重生真的就只是场梦而已。
范闲握着病床边的扶手,直觉气血翻涌喉头腥咸,仿佛又是一次真气紊乱,经脉寸断。
应该有一口血吐出,事实上他什么都没能吐出来。前世所体验过的感受好似还存在于他的身体里,但已经没有任何实质的东西能够证明那场梦的真实性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不用再躺在病床上等死。值班医生前来查房时告诉他,你可以出院了。
范闲低头翻看病历,临床诊断一栏填写的不是什么重症肌无力,而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高热。
高热,仅此而已。住院两天,输液治疗,现在情况稳定,可以出院回家了。
他愣愣抬头环视周围,从病床号到护士医生再到隔壁床病友的样貌,什么都没变,但他的绝症就是消失了。
范闲双唇紧闭,捏着病历沉默地卷起来,低头塞进口袋里。
他昏昏沉沉地回家。
那时正值晚高峰,行人熙攘车马奔流,放眼望去颇有一番烟火气息。以前从丧失行动能力再到死亡,期间范慎通过病房窗户看到这样的景象,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还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在马路上轻快地行走。眼下他真正行走于人群中,却是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半丝雀跃了。
人身处绝境时往往最容易感到满足,就好比无家可归的流民只渴求一块能填饱肚子的干粮,而一块干粮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京都权贵们满意的。人拥有得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欲壑难填便是这样的道理。
范闲进入京都后目睹种种怪状,心里时常会浮现这种来自旁观者的嘲谑。
当然,他亦是俗人一个,不敢说能跳脱出欲念轮回,只是没有想过这句话最后会以这种方式展现在自己身上。
体验过绝世的武功与权利,如今要做回身体健康的普通人,竟也成了种磋磨。
绝症与死亡,穿越与新生,难道真的只是高热之中一场漫长又真实无比的梦境吗?
这种困惑纠缠着范闲,直到他推开家门看见一个人。
那人正是兵变失败后在幽禁中自戕的庆国二皇子,李承泽。
茶几上有酒有葡萄,与李承泽自杀时面前方几上的物件摆设一致。
他垂着脑袋半蹲半坐在范闲家的沙发中央,仿佛才刚刚咽气,就被时空交错的超自然术力带到了不属于他的现代社会。
范闲呼吸加重,急切地走近两步。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维持着将死之姿的李承泽缓慢抬起头来,眼底还含着代表死志的决然。
他发觉自己没死,于是那决绝里染上了一丝茫然,又很快在看清范闲之后化为怒意。
二殿下急火攻心,按着胸口欲要出声,却是一口血先于言语吐了出来。
“我尊重你的死志,这你知道。”范闲解释,“所以你出现在这儿和我没关系,我也纳闷得很。”
李承泽穿越之后还穿着沾血的素色锦服,范闲从衣柜里翻出干净衣物给他换上。
眼下这位二皇子穿着卫衣与休闲裤,自己把披散的长发重新束好,戴上发冠,看着像一刚做好造型还没换衣服的影视剧演员。
二殿下光脚踩在地板上,跟在范闲身后看他把家里的窗帘依次拉上,挡住窗外见所未见的街景。
卧室,厨房,然后是客厅。
回到客厅,李承泽快走几步,抢在窗帘被关合前自窗口探头,好奇地向外张望。阳光一照,立刻在他尖削的下巴上灼出一小块痕迹,如同纸张经过烈火烧灼的焦痕,又像是自戕时吐出的一口黑血。
他没忍住痛呼一声,连忙缩了回来。
范闲向他投去一眼,伸手把窗帘拉紧:“我没骗你吧,你现在见不得日光,是真的死了。”
李承泽总算是信服地点点头:“所以是我刚刚咽气,就和你一起来到了你口中的所谓仙境?”
“可以这么说吧。”范闲轻描淡写道。
其实老二的猜测只说对一半,他们两个穿越的时间点差了好几年的时间。只不过范闲不会将自己那段更加悲催的故事讲给对方听,就这么含混糊弄了过去。
他拉好窗帘,确认家里再没什么对鬼不利的东西,转身坐去沙发上,双手搭在膝前,温声言道:“只不过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殿下,让我们来到仙境的是一种你我……不,应该说是天底下都没有人能了解并运用的神秘力量。这里虽然是仙境,但生活在此的非神非鬼,依旧只有人,和庆国处于不同时代的人。这话说来不太好听,但你确实已经死了,在这里也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说完这些,范闲将身体微微前倾了些,是个诚恳的态度,续道:“我回来了,不能再帮你照看淑贵妃,算是欠你个人情。所以承泽,如今你可以自己来选,若你想踏入轮回,我来想办法送你走;若是想多留些时日,看看仙境里的东西,我也尊重。”
李承泽沉吟片刻,忽然用双手撑在茶几上,上半身越过桌面探至范闲面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庆国的?”
范闲呼吸一滞,立刻把问题抛回去:“为什么觉得我们不是一起离开的?”
二殿下无辜耸肩:“猜测而已,你与最后一次见面时看起来不太一样。”
想来也是,范闲退隐江南时已经解决了这世上大部分能算作挂碍的事情,悠闲的退休生活使得他内心充满平静,如今虽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向穿越刺痛,一下子也难以生出当年与李承泽一样深陷漩涡中心的警惕与多疑。
大约就是这份被平凡生活滋养出的平静,使得他一时间在李承泽面前有所放松,让对方看出了不同之处。
范闲垂眼笑笑,没有否认:“我回来的时候是治平三年,也就是殿下身故后的第七年。殿下若有什么想知道的身后事,也可以问我。”
李承泽扬眉:“他改了年号,这次是为了什么?”
这个“他”指的并非旁人,而是庆帝。李承泽听到年号更改的第一反应不是猜测先帝已死,这让范闲微笑着摇了摇头。
“为的不是别的,殿下,只因现今龙椅上坐着的已是另一人了。”
李承泽怔愣片刻,眼底蓦地燃起别样的神采:“他死了?”
范闲如实答道:“死了。”
“不会是寿终正寝。”李承泽笃定。
“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有太多人想要他的命。”
“新帝是承平?”
“是承平。”
“那我母亲……”
“当了太妃,有可信之人照料,我离开时身体还算硬朗。”
身着现代服饰的二殿下点点头,双手环抱胸前,充满快意地长舒了口气:“我的问题问完了。范闲,还是麻烦你送我走。”
你是拦不住一个人离开的决心的,范闲明白这个道理,也正因如此当年才没有违背李承泽寻死的意愿。
更何况在家里养着只鬼总归麻烦,他一向是有些怕麻烦的。
范闲点头应承下,隔天便给李承泽的鬼魂做了场仪式,将他安稳送走。
李承泽的出现说明了一件事:绝症与穿越并非是场梦。
做回普通人对范闲来说当然是一种残忍的结局,可木已成舟,他也只能暂时安顿下来。
然而两天后的清晨,范闲下床时发现自己的左腿竟然又麻痹不受控了起来。
不是因为睡觉时长久保持同一个姿势所导致的麻木——这感觉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是肌无力,穿越前要了他性命的病症。
范闲面容寒如坚冰,握着左腿回想,究竟是什么因素发生了变化,让病历本上的普通高热重新变成绝症找上了他。
思来想去,只有李承泽。
他在这个世界里与古代生活唯一的联系不见了。
幸好给李承泽做超度仪式的器具还没丢。范闲狼狈地拖着一条腿,去纸箱子里把它们一一翻出,重新摆在立柜上,关紧窗帘,又来了一场招魂仪式。
他站在香火缭绕的客厅里冷脸静待,现下李承泽若是再看见他的神情,大约一眼是分不出与当年身陷囹圄时的区别了。
没过多久,李承泽的身影慢慢显现。
他是蹲在沙发上目睹范闲将自己送走的,单手支着下巴微笑离开,如今回来也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动作。
可又一次历经辞世与还魂的李承泽连半点笑容都挤不出了,他起身看了一眼自己的牌位与燃烧还没过半的线香,冷冷质问:“这次总不是与你无关了吧,小范大人这是戏耍我?”
对峙片刻,最终范闲轻叹了口气,上前托起二殿下的脸颊,一如往昔尚未决裂时的亲昵。
他轻声道:“承泽,你还不能走。”
你还不能走——即便是李承泽服毒自戕时,范闲也未曾这般劝说过。
后来当他与李承泽的处境愈发相像,几次三番蹲在亡者坟前倾诉心声时不是没有想过,李承泽死得太急,倘若活下来,不用在府中忍耐太久便会等到他产生弑君的想法,亲耳听到庆帝的死讯。
老三与他二哥关系不错,并无仇怨,再加上即位后要挣一个宽仁的贤君名声,想来不会薄待。再放眼朝堂,庆帝死后不少矛头纷纷指向了下落不明的弑君逆臣,一时半刻怕是顾不得为难他,所以老二的处境不会太差。
等时局稳定些,范闲还可想办法暗度陈仓,就说二皇子心力衰竭病逝于府邸,悄悄将他接出来还以自由。
可世间之事向来没有如果,更何况如果李承泽没有寻死,心气尚在,以后会再闹出什么事端给他添麻烦也说不定。
于是范闲就真的只是想一想,这念头仅在他的脑海里存在了一时半刻,很快就随着野外秋风一起飘远。
如今他看着李承泽,感受左腿的知觉逐渐回归,不得不说出这一句,你还不能走。
李承泽一时觉得可笑,他都成了亡魂,依然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鬼魂碰不到召唤自己的器具,不能吹灭香火,只能被迫留于人间。
范闲给他买书,教他看电视用手机,想尽办法给他解闷,真有几分相识之初一起弄月吟风的意思。
但那段时间里他找到的最大乐趣不是现代设备或文化,而是观察范闲——观察一个武功尽失、与寻常人无异的范闲。
这样的范闲还会小心翼翼讨好于他,期望他自愿在仙境多留一段时日。
李承泽看来深觉有趣。可范闲为何要将他的魂魄留下,李承泽想不明白。
当初范闲顺从自己赴死的意愿没有阻拦,亲眼看着他咽气,如今却要无端端留下一只鬼魂。
他问过几次,范闲只说在庆国还有未了之事,而他们是这个世界里唯二与庆国有联系的人,他留下,范闲就更有可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他自然不信这种拙劣的谎言。
李承泽依然想要离开。
仙境之中的意趣不少,可他留下来,就要时时刻刻被提醒自己已经身死,是个苟留于世的鬼魂,本不该继续存在。
起初他想过不少办法——除了去阳光下面烧死自己,范闲吓唬他说那样会魂飞魄散不得转生,最重要的是那办法太不美观了些。
可范闲想的办法比他只多不少。他在家里安装了摄像头,摄像头照不出鬼的身影,但能看顾着香燃烧的速度,要是出门太久还会喊朋友帮忙上门续香,全方位杜绝着李承泽离开的可能。
直到有一次,铜炉里的最后一支香也熄灭许久,范闲匆匆赶回家,路过李承泽已经变得近乎透明的身形,拖着半边失去知觉的身体前去续香。
李承泽从他的动作里发现端倪。
他悠悠来到范闲身后,一只手亲昵搭在那人肩头,挨靠过去。
“你让我留下来不是为了找回到庆国的办法吧?”他轻声询问,“我的魂魄在不在这里,与你能不能自如行动有关?”
来自南庆的皇子自然不知道什么现代医学名词,但他猜得不算错。
范闲回身,用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双手,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箍住李承泽的咽喉。
鬼不需要呼吸,也不会再死一次,于是李承泽虽被钳制着致命部位,却畅快地笑出声来。
盛怒之中的范闲挨在李承泽唇畔,冷笑道:“如果我连动都不能动,自然不能寻找回去的办法。所以就算你让香熄灭了,我也会想尽办法再点上,把你召回来,所以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范闲爱抚着李承泽阴凉的乌发,劝道:“承泽,你不痛快,我也是一样。不如你安心待在家里,让我能安心出门,我早些找到办法,也就能早些放你离开,你说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李承泽仰头大笑,这种超出理解范围的奇妙连结是他此生听说过的最为有趣的东西。他笑够了,就在范闲双手的桎梏里去吻对方近在咫尺的嘴唇。
那天他们在范闲的床上久违地紧密相拥。李承泽通体冰凉,像一条蜕去了尖锐鳞片的爬行动物,一滩快要融化的冰水,绵软地缠着范闲。
情动至深时他咬破范闲的上唇,像蛇吐信感受环境,探出舌尖将血珠吞进嘴里。
因为这一隐秘的发现,他不再急着想要离开了。
事后李承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建议范闲应该去寻找神庙。
“如果就像你说的那样,仙境与南庆建立在同一片土地上,只是不同时代的社会产物,那没准现在也有神庙。我虽然不知道那里面具体有些什么,但他在世时一直想要找到神庙的位置,因为里面有着超脱于俗世的神秘力量,如果是真的,那说不定也能解决你的问题。”
范闲枕着自己的手臂,抿唇不语。
他当然想去神庙。
那天送走李承泽之后,范闲就已经开始查阅与神庙有关的资料。
庆国于他而言不是过去,而是未来,因此哪怕他想要找到几句史料记载,用以证明庆国不是高烧病人的臆想……都无处可寻,更别说找到回去的办法。
神庙是最后一丝希望,是唯一有可能存在的、现代与庆国的联结。
然而还没等他找到关于神庙的蛛丝马迹,就发现要困着李承泽的鬼魂来为自己的健康续命。
范闲不喜如此,但是没有办法。
李承泽的目光会时时提醒他,从范闲回到范慎,他究竟经历了何种落差。
真气与功法随着穿越消失殆尽,脑子里的知识与记忆虽是不会消失,可即便记着费介教与他的毒理,在现代法治社会里也没什么用武之地,约莫也只能写小说的时候用用了。
唯独值得庆幸的是,必须用庆国皇子吊着自己的命,至少能够说明他与那个时空依旧有着某种不可分割的连接。
他重操旧业,写稿维持生计,剩下的时间便全部用来搜寻与神庙有关的线索。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范闲躺在床上,听着李承泽说出与他不谋而合的想法时,心中在想,或许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能够证实神庙的存在。
他在庆国时曾去过神庙的。范闲凭借印象绘制了一张南庆与周边国家的地图,再对应到现代社会的地图版本,以一个红圈在漠河附近圈出神庙所在。
神庙要在极夜天气出现后才会显现,所以在这个想法诞生后,范闲等到深冬才真正启程。
启程前夜,他请发小东子吃了顿饭,毕竟接下来还要拜托人家去家里续香。
“我说范慎。”东子难得连名带姓地喊他,“你家里那灵位到底什么情况,写小说写魔怔了,供奉起哪位冷门历史人物希望人家保佑你?”
范闲灌下一口啤酒,苦涩地笑了笑:“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不过我的命是真都拴在那上面,千万别让那玩意儿灭了,等我回来再好好感谢你。”
冬至当日,范闲乘飞机飞往北地。
北地的气温直达零下二三十度,如今没有真气护体,只能通过衣物与暖气御寒。
当天傍晚,范闲站在租车店铺内,缩在暖气片前烘烤僵冷的手指,等着登记提车。
漠河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极夜,只是每逢冬日,白昼出现的时间会无限减少,最短只有几个小时。
老板告诉他,今年冬天的黑夜格外漫长,尤其是今天白天,太阳只出来了短短四个小时,比过去十年里的任何一天都要漫长。
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如果神庙真的存在,它在漫长的黑夜过后就需要更为长久的光照来恢复能量,在地表出现的时间也就更为漫长,会为范闲提供足够宽裕的时间前去寻找。
他拿着车钥匙与老板告别,踏上了旅途。
导航上的路径指引像一根绳索一样牵引着他,范闲主动握住绳索的一端,却不知道等待在另一端的究竟会是什么。
城镇首先被渐渐抛在身后,然后是成片的树木,光秃秃的平地尽头有山峦的轮廓隐约显现。
山峰之上有的地方依旧覆雪,与雪地同色,已经融雪的部分便显现出由枯枝与土地组成的暗色,若是盯着前方太久,便也分不清它们各自与地面或与夜空的界限。
范闲从黑夜找到白天,在短暂的白昼之后,又进入黑夜。
他什么都没能找见。
长时间看着颜色单调的景致令人双眼疲累,他不得不停下车,按着眉心缓了缓神。
再抬头时,范闲在夜幕下的雪原里看见一个人影。
他坐直身体,闭眼又睁开,凝神再看——真的有一个人站在前方,身着黑衣,眼蒙黑布。
心跳因兴奋而加快,咚咚作响。他情不自禁地踩下油门开车驶近。
距离渐渐缩短,背身而立的黑衣人忽然回过头来,用蒙着冰冷黑布的双眼直直“看”向范闲驶来的方向,范闲也得以看清对方的面容。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他一个急刹,开门下车一气呵成,把覆面的围巾往下拉了拉,张口便喊:“叔?”
口中呼出的热气化作一团白雾散在极北之地的空气里。
只见黑衣人的嘴巴动了动,声音随之传来:“你是范闲?”
“是我,叔。”范闲走得更急,踩着厚厚的白雪踉跄着靠近,将心中的疑问一股脑托出,“你怎么也来了?我在家里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儿了。现在不是治平三年了,外面没有南庆,也没有东夷和北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上一次……上一次分别之后你去哪了?我们怎么回去?有没有办法回去?和神庙有关系吗?”
“我想去神庙,它应该就在这儿,但我怎么都找不到它。”
“你说话啊叔,你都知道些什么?现在到底是庆国的过去,还是庆国的未来?”
硬冷的空气随着呼吸钻入鼻腔和肺腑,范闲倾吐完一连串的疑问,感到胸腔里一阵钝痛。他多么希望五竹能够开口,哪怕只是解答其中一个问题也好。
然而五竹没有说话。
他依旧站在原地,只是歪了歪脑袋,似乎在侧耳聆听某种范闲听不到的声音。
“叔?”范闲艰难开口,又近一步。
五竹的身形倏然动了起来。
黑衣人抡起铁钎,铁钎扬起白雪,其中混杂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范闲好似回到了曾经站在神庙里的那个瞬间,面对着记忆被格式化、要依照指令清除自己的五竹。
头顶没有日光,但依然有一道不知凭借什么反射而出的黑光闪过。
黑光转眼便闪至范闲近前。
那片高手如云的土地之上没有人能躲过五竹的攻击,唯独除了范闲,因为他就是在这样的攻击与教导里成长起来的。可眼下他没有内力心法护身,肉体凡胎上穿着的又是厚重的棉衣,更没有海棠朵朵和王十三郎能将自己扛出这片雪原。
那杆铁钎一旦刺入身体,就是必死无疑的结局。
范闲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几乎已经看到阎王老头在冲他招手。
但他还是动了。
因为他向来没有坐以待毙的习惯。
一旦动起来,他的身影就仿佛与那个身在北齐以北、被奉为神明庙宇里的范闲无限重合。
面对锋利的铁钎残酷的黑光,被束缚在厚重棉衣里的身体竟使出了精妙的身法,如同趋利避害的本能一样娴熟,在黑光雪影里极力避开铁钎穿刺的方向。
范闲一时分辨不清,自己究竟在漠河还是神庙,在现代社会还是遥远的经过文明重启的未来了。
雪粒落回地面,黑光不再闪动。
昔日在神庙里他没能完全躲开五竹的突袭,只将要害从铁钎下偏移了几寸,可是眼下被穿刺的剧痛却没有袭来。
范闲下意识扭头,想看看究竟是自己用出了宗师之上的身法,还是五竹记起了他。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他眼前一黑,就这样直直跪倒在了雪地里。
范闲是在漠河北极村的一家诊所里醒来的。
他当然还在漠河,还在现代社会,没有使出超类绝伦的身法,也没有见过五竹。
租车店老板见车辆GPS停在某处久久没动,也联系不上他,便报警前去搜寻,最后在雪地里找到了失温昏迷的人。
“小伙子你也真不要命,一个人就敢开车跑那么远。”医生来给他做检查,“还有哪难受吗?”
范闲躺在电热毯里,麻木地摇摇头。
“行,那你歇歇,现在最主要的就是保暖和补充营养。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喊啊。”
他看着医生走出病房,缓慢转头看向窗外,意识到现在又是短暂的白昼时间。
手机里有无数条发小发来的信息与未接来电提示,范闲躺着缓了一会儿,给人回拨过去。
“我去祖宗,消息不回电话不接,你再没动静我就得报警了知道吗?”东子是真急了。
“我没事,之前进山里没信号了。”范闲捏了捏鼻梁,“怎么了,家里有事?”
“哦,对。”东子说道,“我说你整天在家里上香是不是真把什么东西召出来了啊?我这回前两次去还好好的,结果今天早上那次看见你家茶几上的水果悬空了,我以为没睡醒呢。没把我吓死也好悬把牛顿气活了。”
“那位也就吃吃水果,不会害你。”现在他疲于解释,只问最关键的问题,“香点上了吗?”
“放心吧,这也就是我胆子大我跟你说。”
“谢了,你帮我从监控里看着点。具体的我回去再跟你解释。”
挂断电话,他开始回忆雪地里发生的事。
太真实了,真实到他不敢相信一切只是失温后的臆想。
可如果五竹真的出现过,不会任何痕迹都没留下。
如果五竹认出了范闲,不可能放任他晕倒在野外,不可能不再现身;如果没有认出范闲,那柄铁钎肯定已经刺进了他的身体。
范闲在诊所里歇了半天,又作死开车回到自己被搜救队发现的坐标附近看了看。
天上没有再降过雪,于是所有痕迹都还留在茫茫雪原里。
然而雪地里只有他晕倒时压出的凹陷,还有车辙和凌乱的脚印。
没有铁钎挥舞或者闪避时真气掀起的波纹。
他只好买了回程的机票。
范闲给东子发消息传达了回去的时间,赶在病症发展到影响行动前回到家里,续上新的三柱香。
白色的烟气慢慢升空飘散,他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从江南别苑里离开时是否也是这样飘浮起来的。
李承泽在这时问他,找到神庙没有?
范闲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早就学会了伪装自己真正的情绪。可现在面对着李承泽,他竟然半句谎话也说不出来。
说找到了神庙的踪迹又如何,以虚无的希冀吊着对方,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能隐瞒多久,又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
他感到身心俱疲,不愿再去思考什么算计欺瞒。
李承泽审视他半晌,自行下了定论:“极北之地没有神庙。”
范闲没有反驳。
李承泽又道:“你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可也还是不会放我走。”
这人如今在家穿得最多的要数睡衣,因为材质绵软,他觉得舒服。他也不再用发冠束发,而是用范闲买来的发夹将长发夹在脑后。这样看过去,李承泽与一个普通的现代人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当他从沙发上起身,还是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动作——他将双臂抬高,向两旁展开,而后才绕至胸前环抱住。因为过去他常穿宽袖锦服,行动时有所不便,抬手时要顾及着袖子。这些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
就如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范闲。
现在的范闲没有长发,除过五官从外形上看不出半丝小范大人的残迹,可他负手站在李承泽面前时,身姿之挺拔一如往昔的许多时刻。
何其古怪的两个人?
李承泽垂首,附耳低语:“范闲,这世上没有神庙,没有庆国,没有你与我熟知的任何人或事。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是否也根本就不存在?”
鬼魂的发丝蹭在范闲颈边,一起向他贴近的还有难掩的恶意:“鬼魂之说都是假的,你是因为想要健康才召唤了我,还是因为不能接受自己变成普通人才幻想出了我?”
言语仿若惊雷掷地。
可闻得此言,范闲只是低下头,露出了稍显羞涩的笑容。他叹道:“承泽,这对我没用。”
如果他是二十多岁的范慎,或许会因为这席话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产生质疑,可他不是。真要算起来,这已经是他活过的第三世了。
他辨得清真假,也不会被一句话轻易动摇心神。
被戳穿的人扬了扬眉,没为这次失败的恐吓遗憾太久。
“不过看你整日如此,我也实在是心疼。”李承泽又道,用冰凉的手指抚上范闲脸颊。
北地的冬季没有充足光照,范闲去那里待了几天,皮肤显得愈发苍白。
可实际上他早就失去健康的肤色了,他在家里养着一只鬼,和鬼魂待得久了便会不再像人。
“你说你这般吊着自己的命,究竟是在自救还是慢性自杀呢?”
两张脸挨得很近。
李承泽脸上神采奕奕,而范闲面色苍白,形容凄冷,倒真是鬼更像人,人更似鬼了。
而范闲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卧室里弥散着情事过后的气味。
长途奔波使人乏累,范闲忍不住躺在床上陷入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他于暖风空调的熏烤里悠悠转醒,在舒适的温度里,一度以为自己回到了午后西湖边的阳光下。
他希望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别苑里熟悉的景致。然而还没等他睁眼,一股阴冷的温度便从旁缠绕上来。
是李承泽。
这使他想起在漠河从仍有空调余温的车里下来,而后撞入低温空气的那刻。接着不禁回忆起幻觉之中对五竹提出的问题。
那一连串的疑问结尾,他问道,现在究竟是庆国的过去还是庆国的未来?
其实范闲心中早有这样的猜测,出院之后他偶尔会怀疑自己或许并不是回到了过去,而是去往未来时空,重生在了某个与他同名同姓、命运极为相似的青年身体里。
所以他才会寄希望于神庙。 如果现在是庆国的未来,他没准就可以在那座博物馆里找到想要的答案。
南庆如何覆灭?距离他在别苑沉睡过去了多久?范慎的穿越缘于死亡,这次又是为什么?
可惜神庙并不存在,这诸多疑问也无人能够解答。
他曾站在李承泽墓前哀叹过无比相近的命运,时至今日,李承泽竟又成了他曾去过那个世界的唯一证明。
范闲伸手,环抱住向他靠近的李承泽的鬼魂,冷不防问道:“你想不想作为人再活一次?”
怀中鬼魂的笑容几近柔婉,却是直言无隐:“重活一次的机会是多少人苦求而不可得的,但我愿不愿意,对你来说,应当不如你愿不愿意更加重要。”
是啊,这是多少人苦求却不可得的天赐机缘。范闲侥幸获得过,如今为了健康活下去,他愿意想办法帮李承泽也找一找这样的机会。
“你说得没错。”范闲坦然作答,“但我还是更希望你也情愿。”
属于鬼魂的阴凉几乎将周身暖气驱散,范闲拥抱对方,仿佛再次倒在极北之地,被大雪包裹覆盖。
李承泽是他与过往之间唯一的锚点。
现在这锚点正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全文完)
【闲泽】糊涂梦
闲泽短篇,全文1.5w+
“梦”系列第三篇
观前提示:不是生子文
正文:
李承泽清街的时候捡了个孩子。
据说是从天而降的一个孩子,直直掉进李承泽怀里,险些被谢必安当做刺客一剑封喉,好在李承泽心善,不仅没问责小孩突然冲撞,还将人带回府上养着。
范闲听过轻蔑笑笑,心善?怕不是又有什么坏心思,要利用这个孩子谋事。
可孩子能帮李承泽什么呢?
范闲暂时想不到。
或许是因为自家有闺女,养着孩子,王启年对这事的态度难得和他家大人不同。
“二殿下瞧着对那孩子是真上了心,京都各大铺子,衣庄书斋的掌柜都被召到府上送东西,任那个孩子挑选,听说还请了泥瓦木匠照着那个孩子的心意翻修苑子。这样...
闲泽短篇,全文1.5w+
“梦”系列第三篇
观前提示:不是生子文
正文:
李承泽清街的时候捡了个孩子。
据说是从天而降的一个孩子,直直掉进李承泽怀里,险些被谢必安当做刺客一剑封喉,好在李承泽心善,不仅没问责小孩突然冲撞,还将人带回府上养着。
范闲听过轻蔑笑笑,心善?怕不是又有什么坏心思,要利用这个孩子谋事。
可孩子能帮李承泽什么呢?
范闲暂时想不到。
或许是因为自家有闺女,养着孩子,王启年对这事的态度难得和他家大人不同。
“二殿下瞧着对那孩子是真上了心,京都各大铺子,衣庄书斋的掌柜都被召到府上送东西,任那个孩子挑选,听说还请了泥瓦木匠照着那个孩子的心意翻修苑子。这样真金白银的利用,”王启年笑着搓了搓手,“大人你要不也利用利用我。”
范闲笑骂了一声滚。
王启年没滚,反而凑近压低声音在范闲耳边说起近日京都最大的秘辛。
“见过那孩子的人都说,那孩子眉眼肖似二殿下,猜测是,二殿下的私生子。”
范闲一口水呛得止不住咳嗽,水涟涟的眸子沾着红抬起,仍是震惊未减分毫。
“私生子?!那孩子多大?”
“约莫八九岁的样子。”
“李承泽才多大,”范闲声线陡然拔高,“他上哪去有个八九岁的私生子?”
王启年摊手无奈,“外面都这么传,我,我也没见过那个孩子啊。”
范闲莫名烦躁得很,他将其归咎于没能猜透李承泽的算计无法早做防备。
这个理由似乎很是能站住脚,于是小范大人并无私心地吩咐王启年时刻盯着二皇子府的动静,有机会的话,最好是亲眼看看那个孩子,画成画像。
王启年悟到些什么,意味深长地笑笑领命下去。
可惜他的画还没动笔,范闲就收到旨意入宫赴家宴。庆帝约莫也是听到近日京都中的传闻,特命李承泽将那个孩子也一并带入宫。
难得有一次,范闲竟然期待起一张桌子上暗流涌动,唇枪舌剑唯独不好好吃饭的家宴,他倒是要亲眼看看能被流言传成李承泽私生子的孩子到底什么样。
家宴设在临湖水榭,范闲到的时候只有李承乾规矩板正地立在桌旁,见到他时,因着抱月楼联手坑李承泽攒下的一点情分,两人笑咪咪地点头算是示好。
不多时,李承儒和李承平也来了,范闲一一打过招呼,眼神不住地往水榭入口处飘。
小孩年纪小,心思浅,也不藏事,见状问范闲:“你是在等二哥吗?”
范闲迅速地收回视线,故作掩饰地将水榭上下内外都扫视过一圈,“别瞎说啊,我等他干嘛?”
李承平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一旁的李承乾顺势接过话头:“近日京都中有关二哥的流言四起,也不知是真是假?”
“哦?太子可是知道什么内情?”范闲狐狸眼眯起,掩去眸中神色,只面色和善地笑着追问。
李承乾矢口否认:“我如何知道二哥的事?倒是小范大人,在鉴查院一处不曾得到什么消息吗?”
“太子这是什么话?”范闲旋即正色,一派义正辞严,“鉴查院是监察百官,二殿下可不在百官之列,我如何能公器私用,窥探皇子之事。”
两人笑着又推诿试探几番,谁也没能套出谁的话,听不懂其中弯弯绕绕的李承平拽着自家大哥的衣袖悄声问二哥怎么还不来。
庆帝一贯要在人齐后才肯施施然现身的,眼下李承泽不来,洪公公已经露头在水榭与内殿连通的殿门边看过好几遭了。
“我若是来早了,”温柔的嗓音先于来人传入水榭,“岂不是扫兴拆了太子殿下和小范大人的戏台子。”
众人循声往水榭入口看去,便见李承泽牵着一个小孩不紧不慢而来。
和传闻一样,瞧着八九岁的小孩,生了双和李承泽如出一辙的眼睛,眼头圆钝,眼尾微微上拉,黑白分明的眼珠水灵灵葡萄似的,在未脱去稚气巴掌大的脸上漂亮得惹去所有注意。
范闲觉得传闻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但相同之中却又见不同。
没了那撮斜飞的刘海遮挡,那双眼睛是干净的,透澈的,既没有羞笑作掩的算计,也不见权斗经年的厌倦。
小孩嘛,天真烂漫的年纪,不知愁也不见忧,乖乖跟在李承泽身边,见人露出的笑也比李承泽真心,显得那双眼睛越发可爱漂亮。
李承泽本该也如此。
范闲不合时宜地跑偏了心思,再回神时,两人已经走近,他这才注意到,小孩鼻子旁边生了颗痣。
痣是普通的黑痣,不大,形状也并无特别。
只是这位置,生得太巧了些。
范闲摸了摸自己鼻旁的痣,还没捋清楚个中关窍,那头等了许久的侯公公就高声道陛下驾到。
“今日家宴,都随意些。”
众人都行过礼,庆帝才施然落座首位,目光同样落在李承泽带来的那个孩子身上,虽没有说话,眼神却是探究,只等着李承泽识趣主动介绍。
偏偏一向在御前乖觉知事的人今朝好似格外迟钝,没会明白庆帝的意,反而拉着那个孩子坐在自己身边,贴心重复:“陛下说随意些,你只当在府上,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庆帝闻言面色隐隐不好,却碍于先前自己说的话,不便训斥什么。
“李承泽,这孩子什么来历?”
听到庆帝的话,水榭中吃饭的,夹菜的,端碗的都动作一滞,竖起耳朵等着李承泽的回答。
“回禀陛下,”李承泽慢条斯理地剥好虾放到小孩碗里才转头拱手作揖回话,“路上捡的,合眼缘就养着了。”
“胡闹,”庆帝喝了一声,“你与叶灵儿订了亲事,还未成亲便弄出个孩子在府上养着,像什么话?”
“那便当弟弟养吧。”李承泽浑然不在意,一副有问有答的滚刀肉模样,他见庆帝不说话,自顾自地给小孩介绍桌上的人,“喏,那是大哥,那是太子,那是三弟,这位是……小范大人。”
小孩循着李承泽的话一一看过去,李承泽声音停顿,他的视线也随之停顿,一瞬不瞬地盯着范闲,琉璃珠似的眸子直看得人心虚。
庆帝对上李承泽一向乖顺的笑颜,怒火无处发泄,郁在胸口吐出成一口浊气。
“既然是要养,这孩子底细可摸清楚了?”
李承泽点点头,“有个管生不管养的爹,早早死了,跟娘也走散了,找不见了。”
从那句早死的爹隐约听出几分不怀好意,庆帝拧眉继续问:“这孩子可有名字?”
“扶摇,”李承泽看了眼范闲,“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扶摇。”
“是这孩子原本的名字?”
“不是,”李承泽笑得越见温善,“他爹有疯疾,取名时正发病,名字取得不好,我给改了。”
李承泽似乎对这孩子的亲爹恨得很。
不止庆帝,范闲也听出来了。
他盯着扶摇鼻旁的那颗痣,方才被小孩盯着的心虚莫名放大,后脊一阵阵发凉。
神庙所保存的科技,兴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先进,也未可知。
庆帝大抵是不想跟李承泽再说话,转而向扶摇问话:“老二的话,可属实?”
扶摇偏头似在打量庆帝,他看得认真,小孩特有的天真的,纯然的好奇,良久他点头,算是给庆帝回应。
那颗痣也随着点头的动作显眼地在范闲视野中上下晃着,晃得他更是不安。
扶摇决然不是李承泽说的失怙流离之人。
那样看庆帝的眼神,范闲想,自己初入京第一次面圣便该是如此的。
“既然养在老二府上,老二是个文才过人的,你可会认字,可有读书?”庆帝说文才过人时,视线带过李承乾。
后者捧着碗的手用力,指节尽是青白之色。
扶摇继续点头,“读过。”
“读过什么书啊?”
“范闲的诗集。”
话一出,水榭里几人都齐齐看向范闲。
范闲扯着嘴角笑:“仙界诗集,臣只是抄录,不敢署名。”
“即便是抄录,能抄来如此多绝世诗篇,你也是大才之辈。”
这话乍一听,像是李承泽说的。
但说话的却是扶摇。
和李承泽有着肖似的眉眼,还和他有着一模一样鼻旁痣的扶摇。
范闲心里鼓似地擂个不停,竭力想要扼杀荒诞无稽的猜测,可他们这种人,念头落地生根,总想要验证,总要循着一点蛛丝马迹去摸索真相。
从前是,眼下更是。
他要弄清楚扶摇,扶摇的来历,和扶摇那颗痣。
“小殿下读过哪些诗啊?”
这个出乎意料却又寻不得其他更合适的称呼让庆帝眸色一沉,还没说什么,就听见扶摇语不惊人死不休。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亡国亡家为颜色,露桃犹自恨春风。”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
上一句国破,下一句亡国,什么辞庙日别离歌,听得水榭众人大气不敢喘。
范闲觉得这肯定就是李承泽的奸计,要用抄录的亡国诗来攻讦他诅咒国祚,为此不惜搭上一个无辜稚童的命。
李承泽却不理会范闲的眼刀,他吃完手上的葡萄,跪身朝着庆帝一拜到底,再抬头时眼中泪花隐隐地露出些可怜示弱。
“陛下恕罪,这些诗文依小范大人所言,都是仙界旧事,不可比今朝,扶摇之意也绝非诅咒我庆国,旨在居安思危。”
“好一个居安思危。”庆帝拍案而起,帝王之威掠过伏地的李承泽,朝着扶摇汹涌而去。
可扶摇不惧不屈,那双眼睛不露怯地对上庆帝,“多谢陛下夸赞。”
还得是后生无畏,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来得莫名其妙的家宴散也莫名其妙,庆帝不发一言地拂袖而去,李承泽起身拍了拍膝上跪皱褶的布料,一手拎起桌上的葡萄,一手牵着扶摇,旁若无人地扬长而去,留下李承乾在水榭满头雾水地问范闲今日这是什么章程。
范闲不关心章程不章程。
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去查扶摇的身世。
王启年并不太能理解他家大人在宫宴上到底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竟然会异想天开地认为男人和男人能够生孩子。
且这个男人和男人,指的是范闲自己和李承泽。
“扶摇是不是长得像李承泽?”范闲不服气地试图再次说服王启年。
王启年是真的累了,认命地点头回答,“是。”
“那扶摇鼻子旁边的痣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样?”范闲乘胜追击。
“是,”王启年点头如啄米,“可是大人,这世上鼻旁有痣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你这,你这也太牵强了些。”
范闲猛地从凳子上跳起:“你是说李承泽和其他鼻旁有痣的男人生了扶摇?”
“大人,”王启年一时无语凝噎,“为何一定是男人呢?万一二殿下是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呢?”
“那我就给灵儿一包毒药,毒死他。”范闲恨声。
王启年摊手无奈:“所以大人您也知道,明面上与二殿下有婚约的是叶小姐,私底下与二殿下风流另有其人,无论如何,这些事都与我们无关。”
“要是那孩子是我和李承泽的呢?”
得,白费口舌,又绕回来了。
王启年觉得扶摇大抵就是二殿下专程找来降他家大人的克星,平日里七窍玲珑心、活泛得很的人犯倔轴起来,当真是好话歹话半点听不进去。
还能怎么办,凑活听话呗,替他家翻墙做贼的大人引开谢必安那尊煞神,再含泪赚一份辛苦钱。
晴夜无云,一轮皎月当空,偌大的皇子府都笼在沉静温凉的月色安睡。
唯独范闲这个不速之客。
他与李承泽的关系,在出使北齐归来后已然恶劣到水火不相容,除开检蔬司的那次算计,他许久不曾来过这处。
和记忆中实则并无太大区别,白玉为堂金作马,雕梁画栋,一步一景,处处都是奢靡华贵之象。
可庭院里架了矮秋千,临水的那张书案旁也置了一张更矮,适宜小孩身量的案桌,桌上有时兴的偶人,范闲记得王启年给他家霸霸买过一套,只不过眼前这套雕工更细致,用的也非是木头,而是上好的白玉,还有随处可见的画册图本,九连环,纸鸢,风车,木马……
若是再仔细看,院中无论桌角还是石灯角磨得圆滑,花木树上都挂着香囊,范闲凑近闻,里面都是些驱蚊防虫的芳香药。
而原本范闲记得在院中见过的虎刺梅,滴观音莲之类的花木都换了更寻常的品类。
前者之属生有尖刺,后者之流误食误碰,严重则有性命之忧。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确如王启年所说,李承泽待这孩子很好,处处上心。
换句话说,扶摇绝不可能是李承泽随意碰见便捡回来养的孩子。
既然这个世界都能有如自己这般来自大冰封时期之前的人,也许后世之人借助神庙之力也能来到现在。
而扶摇如果是他和李承泽未来的孩子,一切都合理极了。
唯一费解之处在于,他为什么会和李承泽有个孩子。
是李承泽为拉拢他的不择手段,还是误打误撞之下的糊涂风流,又或者……
范闲趴在房顶,揭了几片瓦,视线再无遮拦地落在寝殿中的床榻上。
李承泽躺在外侧,揽护着扶摇睡在他怀中,枕边还有摊开的红楼第一卷,书缘被来回翻看太多次,已然磨出了毛边。
若李承泽只像此刻,他想,他是并不厌恶的。
遥想京都初见,他甚至还荒唐反驳过心头来得莫名奇妙的龙阳之好。
他恨李承泽不假,因为滕子京,因为通敌走私,因为史家镇,因为抱月楼,因为诸多无辜性命。
可这样的恨,在夜深人静时,在四下无人处,再多想一分,他自己也知晓是不同的。
一起做的事,一起害的人,他对李承泽的恨和对李云睿的恨是不同的。
即便李云睿和他有着婉儿的牵连在,关系甚至理应更进一分,却不妨碍他的杀心,还未动手也只是苦于信阳京都相隔千里,鞭长莫及没有机会。
但他连毒死李承泽的药都炼好了,人也就在京都,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杀其千百次的机会都不难寻,他还是没有动手。
他给自己找了理由,什么公理,什么国法。偏杀人偿命,作恶受惩,这等世间最顺理成章的规矩被拐着心思绕开。
以至于他此刻在夜色旖旎里,被月华糊了脑子,生出荒诞不经的念头。
若扶摇的出生不是算计,也不是误会呢?
一点明明月,从他指缝间漏下,正落在扶摇鼻旁痣上。
且不论他们之间争斗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
在彻底弄清扶摇身世前,他单方面决定单方面同李承泽休战。
可惜,京都之中,一厢情愿总是没有好结果的。
抱月楼案在御书房炸响如雷,暴雨突至。
李承泽断尾求生,折了一个范无救,落得半年禁足。
范闲既没能彻底替金家父女讨得公道,还亲眼看见赖名成死在自己面前。
二人同淋雨,李承泽没伞,范闲丢了伞。
于是都这么淋着,这么湿透,这么狼狈。
是夜,范闲揣着陈萍萍的那句“天威难测,圣心如渊”再度翻墙入了二皇子府。
也不知锦衣玉食的皇子殿下是怎么就养出副风吹不得雨打不得的破烂身子骨,从府中小厮闲聊中范闲得知李承泽淋过雨回府便起了高热。
难怪谢必安守在殿内,任由王启年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引开。
因着那柄剑,范闲并没有靠太近,蹲在寝殿侧面的树上,借着枝桠遮掩,从林梢缝隙窥视殿内的情形。
李承泽应当是刚喝过药,病恹恹地靠在床头,本就憔悴的面色被寝衣深红的颜色衬得越是惨白,倒是那双眼睛,水洗过般亮得触目惊心。他低声在嘱咐谢必安些什么,离得远范闲也听不清,但却能猜到几分。
突然被禁足困在府中,如何安抚稳住与他朋党的官员,如何保障朝中势力不被太子一党趁机打压侵蚀,甚至是与信阳方面联络止损,今夜于李承泽而言注定是不眠夜。
可出乎范闲意料,主仆二人的谈话并未持续很久。
李承泽指了指伏在书案上已经睡着的扶摇,扶住床柱起身让出地方,示意谢必安小心动作,将人抱到床上来。
寝殿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下近榻前那盏,换了厚密的灯罩,光影温和不刺眼地落在床头那一小片,照着扶摇恬然乖巧的睡颜。
给扶摇掖好被子后,李承泽快步到寝殿外,等跟在他身后的谢必安合上殿门,似是一直压抑着的咳嗽才撕心裂肺地发泄出来。
夜风勾勒出的细腰几乎要断折一般伏在栏杆上,随着咳嗽起伏不休。
范闲止不住在心里骂谢必安是个木头,这般情形也不知去端杯水来给人润润嗓子。
“小范大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啊?”
许是咳得水灵,又许是檐下未干的雨水掉落潮湿,那双沁了水光,越是黑白分明的眸子隔着并不近的距离,以及层层林梢枝叶的遮挡,在暗夜中精准如神助般锁在范闲的藏身处。
话说得客气,可眼底寒意比之雨后湿冷夜风更未料峭。
范闲福灵心至地明晓为何谢必安寸步不离,连去端杯水的眼力见都没有。
因为李承泽要防他。
左右被发现,没有再藏的必要,范闲轻身飞下树,钻入抄手游廊,算准了谢必安出剑的距离,站在李承泽身前十来步远的地方。
他也要防着李承泽。
“怎么?今日御书房中看得不解气,深更半夜还要来落井下石,这便是小范大人的心胸?”李承泽往前一步,从立柱阴影里踏出,讥诮笑问。
“赖名成死了。”范闲默了半晌,前言不搭后语地吐出这么一句。
李承泽不以为然,面上淡漠好像谈论的并非人命,不过是蝼蚁,“他该死。”
“他不该……”范闲陡然拔高声音,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在谢必安的剑光下压低了声音,“他不该死!他是个好官,清廉正直半辈子,连探病都只送得起一袋红枣的穷老头,他不该死的。”
“所以什么人该死?”李承泽垂下眸子,扯着唇角似笑非笑,“你我这样的人最该死,偏偏不能死。范闲,”李承泽伸手拢了拢肩上快要滑落的外衣,像是被高烧烧穿了从前惯用的伪笑假面,又或许被罚禁足破罐破摔,那语气里竟离奇地能察觉出几分交底的真心,“你从来只看到了你想要的。”
范闲瞪着眼睛不说话,闷葫芦似地憋着气等后文。
“你可以说赖名成是清官好人,但他决然称不上好官。”李承泽揉着生疼的额角,站得累了,他用衣袖随意擦干栏杆上的水渍,径直坐下,又嫌仰头费劲,拍了拍身侧示意范闲也坐下,“都察院左都御史,言官之首,从前不设鉴查院之时,便该是他监察百官,纠劾百司,做天子耳目,肃正朝堂之风。赖名成迄今为止,任职左都御史十载有余,我与太子党争之势如火如荼,你是觉得他身在朝中却半分不知情?在抱月楼之前他未发一言,不过是心里清楚,我与太子相争是陛下许可的,是圣意。你看,他也是知晓分寸的。至于我门下贪腐以及抱月楼之事,他为何拼死要谏,要参,小范大人,陛下在御书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是名,御史的名。你在朝堂上一步步架他上高台,御史的名就是立身根本,他赖名成身后是都察院的声名,不能不接。抱月楼事发在贪污之后,又与你扯不开关系,所以他也得查清楚,参明白,否则便是站队结党,坏的还是御史的名,毁的还是都察院的根基。”
李承泽轻嗤一声,“以死名成,烂名字一个。”
范闲也不知为何,联想起家宴上李承泽毒舌扶摇亲爹取的烂名字。
到底是什么呢?
他给扶摇取的名字到底是什么被李承泽嫌恶至极。
飘远的思绪被断身旁的声响拽回,范闲回神便看见李承泽握拳抵唇,另一手撑在柱子上在咳嗽。
他心念初动,谢必安就先一步上前给李承泽拍背顺气。
好半晌缓和过来,人瞧着却越发精力不逮,廊下几点昏灯映着眼中尽是疲惫。
“原来小范大人来,是为了诓我在这挨冻的。”
话虽如此说,可李承泽并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范闲悻悻收回落空的手,“即便如你所说,但赖名成所参的事,还是为了国法,为了公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话音刚落,李承泽笑得眼中溢出泪花,前仰后合止不住,“我说了,你只能看到你想看到的。”
“李承泽,把话说清楚。”范闲抓住李承泽的手腕。
是钳制,并不是担心李承泽放肆太过从栏杆上跌下去。
他在心里试图说服自己,却不知晓怎么解释察觉到掌心冰凉触感时偷偷输注内力给人暖身子。
又是一笔糊涂账。
好在李承泽及时开口,让他不必在纠结于此。
“他参我,参你们父子,是为抱月楼的人命官司,上有国法,无可厚非。可他参的只是抱月楼之事,只是我们吗?”李承泽抽回手腕,瞧着腕子上显眼的红痕,残留的温度散去,他甩了甩手,褪下衣袖遮住,“他参鉴查院,可不只是参,而是要鉴查院权力化归六部。鉴查院无论你们自己行事如何,但名义上,总是皇权之刃,是陛下的刀,可六部背后,谁人势大,你该知晓的。”
“你的意思是……”
“我一受罚禁足之人,能有什么意思。”李承泽截断范闲的话,“小范大人,你的路,还长着呢,慢慢走吧。”
深红的衣袍施施然消失在抄手游廊拐角处。
夜风送凉,范闲浑身一个激灵。
哪里是圣心如渊。
分明是人心如渊。
春闱舞弊牵扯到林若甫身上,再至御书房时,范闲终是明了那夜李承泽的意思。
这朝中,不止太子党与二皇子党在斗,皇权和相权也在斗,甚至是他再回想抱月楼引发的御书房议事,都察院和鉴查院也在斗。
只是各自扯得大旗不同,名目不同。
有的好听,有的不好听罢了。
范闲熟门熟路地翻墙进二皇子府时,李承泽正和扶摇在花厅中看书。
两人看的都是红楼,李承泽捧着的是他出使北齐前默的最新一卷,扶摇手中是澹泊书局近日里请京中有名画师绘制插图,重新校勘编排的精装版第二卷。
矮几上摆着李承泽喜欢的葡萄,和模样可爱的点心,是时兴小孩喜欢的口味样式。
范闲蹲在树上,看着“父慈子孝,天伦之乐”的融洽模样,一时有些忘记自己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其实他好像本来也没什么事。
天光懒散,摇在透亮澄黄的茶水里,李承泽放下书,悠哉挤走扶摇,霸占了竹摇椅,端着三才盖碗呷了一口茶,闭眼细品茶香,好不惬意。
见他闭眼,扶摇食指放在唇上,朝一旁的谢必安露出个噤声的动作,悄没声地要去拿白玉蝴蝶甜酥。
“第六块了。”
刚捏起的甜酥掉回碟子里,扶摇转头对上李承泽抓包的眼神,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到宽凳上。
“吃多了积食难受,晚膳做你喜欢的龙井虾仁,留些胃口。”
李承泽放柔语气哄孩子,还大方地将手里的茶碗递给扶摇润嗓子。
小孩听到龙井虾仁,欢欢喜喜地抛弃了甜酥,端着茶碗小口小口喝着,想起什么,又觉得方才自己被抓现行肯定是谢必安告状,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脸得寸进尺要求:“要谢必安剥的虾。”
李承泽也不说好与不好,抱臂看好戏似地瞧着谢必安。
天生冷脸的剑客笑得宠溺,向扶摇保证今晚的虾肯定剥得干干净净。
午后催困,小孩本也是长身体觉多的年纪,不多时便斜倚在宽凳上睡着了。
李承泽担心他这般姿势睡醒脖子难受,拿着书坐到他身边让他枕着腿当枕头。
消暑的冰鉴在扶摇睡着后便被撤了下去,李承泽单手翻书,另一手执小扇轻摇。
扶摇睡梦中伸长胳膊搂住李承泽的腰,又往他怀里挪窝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粘人猫崽子似的。
近水楼台,淡淡风凉,淡淡墨香。
当真好一场夏梦悠悠,不谓愁。
范闲回府时天色已晚,他在灶房给自己做了一份龙井虾仁,吃完了也没咂么出滋味来,想着二皇子府的龙井茶应是要好一些,又或者九品剑客亲自剥的虾要更鲜一些。
只是他隔三差五就往二皇子府的树上蹲,也没能混上一顿龙井虾仁,倒是有几次李承泽在书房议事,撞见扶摇一个人在院子里荡秋千。
小孩随了李承泽的性子,除了谢必安并不让旁人近身。
每每此时,范闲倒想起范无救,人走了,李承泽似乎也没再提个门客上来的意思。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怅然,明明李承泽身边少个听话的狗,便能少害些人,分明是好事。
可,可……可扶摇没人照顾啊。
谢必安跟在李承泽在书房,扶摇就没人看顾了。
范闲出现在扶摇面前时,小孩不见得多惊讶。
“红楼我看完最新一卷了,书写得极好。”
像是湖心亭初见重演,扶摇说话的语气和李承泽也如出一辙。
“也是抄的。”范闲老实承认,“李承泽没告诉过你吗?祈年殿夜宴我背诗百余篇时便说过,我写的这些都是从仙界抄来的。”
“没有。”扶摇同样老实地摇头,“听起来仙界是个好地方,那你为什么要从仙界来这里?”
小孩总是容易轻信神鬼志怪,并不像大人弯弯绕绕几多心思,万事存疑。
“可能是缘分吧。”范闲回答得模棱,“我还记得很多仙界的奇书,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默给你。”
扶摇不接话,眼神示意要范闲帮他推秋千。
秋千高高荡起,裙摆飞扬,露出其下赤脚,脚踝上还系着平安扣红绳。
怎么也随了李承泽不爱好好穿鞋的毛病。
范闲心里嘀咕,手中推秋千的动作却不停,在小孩欢愉的笑声里将秋千越荡越高。
他忽而福灵心至地悟懂那句扶摇直上九万里。
“扶摇,你的名字很好。”
“我知道。”
是李承泽取的。
殷殷期许,涓涓爱涌,愿随风起上九万里,求得天地无拘无束的大自在之境。
他像是在李承泽这滩污泥里翻找出一枚碎琉璃。
剔透的,流光氤氲,却碎角锋利,扎破指尖,一点痛扯着血脉,揪着心脏,密密麻麻地生疼。
不知从何起,也不知从何灭。
自扶摇出现在他与李承泽之间,他总是陷入不知。
那厢书房的门从内打开,谢必安手中的剑直朝面门而来。
范闲偏头躲过一剑,飞身踩上屋檐,离开前还冲着扶摇大喊,说是下次给他带书来。
闻言谢必安的剑要再追,被李承泽叫住,他站在范闲方才的位置,继续推着秋千。
“你很喜欢范闲?”
扶摇什么性子,李承泽再清楚不过,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眼神落在他眼中都如白纸泼墨。
“喜欢,”扶摇点头,“写的书喜欢,人也不错。”
李承泽推秋千的手一顿,旋即如常,“那下次他再来,叫他带你出去玩玩,他是个很有趣的人,你会更喜欢的。”
扶摇刚要点头,想起范闲的书,“他说要给我带书,书怎么办?”
“你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知晓此事的范闲还是没有走正门入府,照例翻墙,还带着扶摇一起翻墙。
带来的书则都留给了李承泽,像是……离异后来看孩子顺手带给前妻的礼物。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和扶摇策马追落日,卧船听雨眠的人尚顾不得去想问题出在哪。
古人观星,看二十八星宿分野,这事扶摇擅长,自幼养出的文韵底子,天文地理如数家珍。
范闲则胡天侃地地同他从天圆地方,聊到地心说,日心说,天文学的历程在一盒葡萄软糖的时间里疾速演变,月为地卫,九大行星,太阳系之外更大的银河系,和人类技术窥探不了的更远的,更神秘的,如潘多拉魔盒般吸引人的广袤宇宙。
“潘多拉魔盒是什么?”扶摇唇边还有糖渍,唇齿间尽是葡萄甜香,这样的葡萄软糖范闲给了他两盒,另一盒要带回去给李承泽的。
“是好奇心和无法预知的命运,潘多拉因为好奇打开了神赐予的魔盒,释放出了其中的灾祸,却又留下了希望在盒子里。”
“神赐予的盒子为什么会有灾祸?”
“在那个文明的神话里,神和人一样,有七情六欲,有私心,他们本质上,只是更强大,手握权柄和力量的人。”
“就像陛下。”
扶摇是个举一反三的聪明孩子,很快便找到了庆国的神。
范闲有一瞬间的怔愣,细想却发现扶摇的比喻贴切得无以复加。
一个更强大,手握权柄和力量的人。
他恩赐下的盒子里,旁人看见漂亮精致的外壳,被吸引被迷惑,只有打开的那个人知晓,里面到底装的是希望还是灾祸,抑或是都有。
就像他在外人面前的圣眷优渥,内库与鉴查院唾手可得,可藏在盒子里的却是庆帝赏给他的一条孤臣路。
李承泽手中的盒子,同样光鲜,可里面是什么,范闲今时却不敢轻易论断。
至于扶摇……
范闲想,他应该好好跟李承泽谈谈孩子的事。
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清茶两杯。
难得是谢必安带走扶摇,留给范闲和李承泽在花厅相顾对坐独处。
“可是扶摇给小范大人添了什么麻烦?”李承泽嗓音温吞,问得十足客气。
“没有,扶摇很听话,是个好孩子。”
“是吗?”
李承泽抿了口茶,笑意里无端叫范闲察觉出一点讥讽,却是转瞬即逝,他只当自己看花了眼,酝酿半晌,最后也不知该如何铺垫,索性挑明来意。
“我已经猜到了,”范闲直视李承泽,在面前人饶有兴趣的眼神中吞了口唾沫继续,“扶摇是我两的孩子,我想同你……”
“噗——”
热茶劈头盖脸喷在范闲面上。
几点茶叶沾在发间,瞧着淋漓狼狈。
范闲无名火还未起,那厢始作俑者先发制人。
李承泽拍案而起,顾不得那笑面虎的惺惺作态,不可思议地反问:“你说扶摇什么?”
“扶摇是你我的孩子啊,”范闲觉得李承泽当真是嘴硬,事到如今还不肯承认,“你瞒不过我的,扶摇那颗痣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为何出现在此,但既是我的孩子,我便会好好待他。”
“滚。”李承泽指着花厅大门处暴喝,“滚出去!以后再敢来,我让谢必安取你性命。”
怎么恼羞成怒了?
范闲向来是遇强更强的性子,站起身气势丝毫不弱地争辩:“你不想承认,扶摇也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就拦在我和扶摇之间!”
“谢必安!”李承泽眸中火烧似地怒意翻涌,在剑客应声出现后,指着范闲,“杀了他。”
谢必安出剑极快,剑身擦着范闲面颊而过,划出一道血痕。
今日为和谈而来,示诚并未佩剑,怀中倒是有毒药毒粉,可扶摇也赶来花厅,范闲不好出手,且战且退。
他自是不甘心如此离开的,可李承泽动怒是真。
无论将来他们是怎么有了孩子,总归是辛苦了李承泽,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也该多包容一些。
范闲自己劝好了自己,在谢必安接连不断的攻势中一路往府外退去,消失在李承泽视野之前还不忘让李承泽别生气,再认真考虑一下扶摇的事。
害得花厅中的棋盘茶具悉数遭了殃,倒霉碎落遍地。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二皇子府便加强了戒备,李承泽惯是个诸事做绝的,竟自导自演了一出刺杀,让庆帝下令,多添了两队京都守备的人马在二皇子府外巡视。
饶是有王启年帮衬,范闲也屡次三番没能找到机会再闯。
暗路不行,那便走明路。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二皇子府送帖子。
风声传开,惹得李承乾都坐不住来试探他是不是要站到李承泽那边去。
可二皇子府大门紧闭,帖子无一不石沉大海。
范闲从未想过见李承泽一面会如此之难。
直到一夜宫中急召各皇子,谢必安架马车送人入宫,才让范闲又寻到机会。
他想着,他的话李承泽不想听,扶摇的话,李承泽总是能听进去的,不妨先同扶摇商量。
怀着这样的心思再出现在扶摇面前,范闲惊奇地发现,小孩鼻旁的那颗痣不见了!
“扶……扶摇,”范闲上手就扽长衣袖要去揩扶摇的脸,“痣呢?你鼻旁,那颗痣呢?”
揩了半天,皮肤都隐隐搽红都不见那颗痣出现,被李承泽百般算计都处变不惊的人一时慌得手止不住发抖。
“那颗痣啊,”扶摇摸了摸鼻子,耸肩无所谓道:“谢必安点的,为了应付宫中家宴,用来骗陛下的。”
“点的?!”范闲一瞬间觉得天都塌了,“骗陛下?为什么要骗陛下?”
扶摇扬起笑,恰似李承泽的模样,“你觉得我是谁呢?”
“我和李承泽的……”
后面几个字被生生咽回去。
那颗能作证他和扶摇关系的痣已经没了。
范闲再度仔细打量起面前孩子的脸,细长的眉毛,秀气的眼睛,高鼻,薄唇,笑起来时明艳似春华,只是少了几分漠然的凉薄。
那凉薄是李承泽的。
这孩子分明就……
“虽然我很喜欢扶摇这个名字,”小孩偏头,笑意狡黠,“但你也可以叫我李承泽。”
从来没有什么他和李承泽的孩子,没有未来之人。
扶摇是八岁的李承泽,来自过去。
点那颗痣,确确实实是照着范闲的痣点的
因为不想要庆帝认出身份,所以容貌上做了整骨微调。犹觉得不够,就照着范闲再点了颗痣。
为什么是范闲呢?
“他说你们之间势同水火,像你一分,便像他少一分,更容易误导旁人判断。”
扶摇坦然将所有考量悉数相告,换来月色下范闲的落荒而逃。
世间怎么会有自己这样的蠢人?
范闲拎着酒壶找上王启年上,漂亮的狐狸面上似哭似笑地纠着,拧巴着,他一拳锤在旁边无辜树上,树拦腰而断。
王启年哎哟一声,撕了衣裳布料给他包扎流血的指节,还没包好,便被他跌跌撞撞地挥开。
“我怎么会蠢到以为自己和李承泽有个孩子?”醉醺醺的一双眼睛里被自嘲挤出湿漉漉的水光,“我竟然觉得自己能和李承泽有个孩子!”
范闲一声一声骂自己,骂李承泽,骂谢必安,可落到扶摇身上时,小孩笑盈盈的模样映在月亮上,他仰头,淋着月光只吐出一句扶摇是个好孩子。
活泼可爱,心思机敏。
在书中见过广袤天地的人,谈起日月山川,眼里尽是亮晶晶的憧憬向往。
也会在吃多了美味积食捂着肚子来回打滚时可怜巴巴地央着他不要告诉李承泽。
一个孩子,稚气未去嗜甜贪糖的孩子,单纯喜欢他默的书,默的诗文词章的孩子,与他仰望星空窥见过来往文明的孩子。
再好不过的孩子。
可这个孩子,是李承泽。
今时今日,满腹算计,双手血腥,不择手段争权夺利的李承泽。
他们怎么会是一人?
范闲觉得自己当真是蠢极了,怎么都猜不透,窥不破其中的门道。
王启年从支离破碎的讲述中拼凑出个大概,他扶住已然醉得要露宿街头的人,心头长叹。
那位可真真是大人的克星。
小的是,大的也是。
大克星本人从宫中回来时,小克星还没睡,抱膝坐在台阶上出神。
“想什么呢?”李承泽坐到扶摇身旁。
扶摇将头靠在李承泽肩上,“范闲来过,我都告诉他了。”
“然后呢?”
“他被吓跑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
李承泽颇为遗憾,他都还没见过范闲被吓跑是怎样的滑稽模样。
“你和他,关系真的很坏吗?”扶摇总觉得自己看到的,和听说的,误差太甚。
李承泽点头,“很坏,坏到我想杀了他,他也想杀了我。”
“可你们都还活着。”
“他活着,是因为命好,我差点运气。”李承泽嗤笑,“至于我为什么还活着,大抵是小范大人心中的公道,不屑于私下动手。”
“那以后他是不是就不会再来了?”扶摇望着方才范闲离开的方向。
李承泽摊手,接住一捧月华在掌心,映着他,也映着扶摇,像是十三年搅混的春秋年华,骤然松手,碎落一地银白。
“范闲这个人做事,猜不透的。”李承泽拉着小孩起身,“夜深了,早些睡觉。心思太重,小心以后长不高。”
“我觉得挺高的。”扶摇伸手比划着李承泽的身量,在李承泽反应过来前已然跑上台阶,他站在台阶之上,披星霜戴月华,一身少年意气被淬得锋芒毕露,“李承泽,我可以替你杀他。”
李承泽迈步的脚一滞,而后几步快上台阶,他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扶摇脑后,将什么少年意气搓捏成一团孩子气,“杀什么杀?”
扶摇不服气想说什么。
李承泽拍了拍他的肩膀,喟然叹出一口浊气。
“别与他为敌,扶摇。我和他的事,我们自有了断,你只要做扶摇就行了。”
二皇子府周围的人马被撤走,对外说是刺杀之事风声已过,落在范闲耳中却成了某种信号。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去找扶摇,和此前一样,专挑李承泽议事,扶摇落单的时候。
想来是春闱之后,新科进士入朝,局势变幻,李承泽忙着笼络心腹,安插自己人,书房里这个大员今日来,那个重臣明日走,是以扶摇总是有空在秋千上百无赖聊地看书。
也在等人。
范闲默契地眼瞎,不管是谁,都当做没看见李承泽书房里的人,只是带些市井买的新奇玩意儿,或是自己默的新书给扶摇。
为了让李承泽安心,他不再带扶摇出府,只是在府中玩耍。
扶摇教他六博棋,他就教扶摇下五子棋。
扶摇几笔水墨丹青挥就,他便吟诗让扶摇添在画卷留白处。
扶摇晨起要在临水台练字,他来得早就趴在书案上补觉,醒来时揉眼揉出一手墨。
两人相视,双双大笑起来。
笑累了,笑够了,范闲占了李承泽的竹榻与扶摇并排躺着看天上的飞鸟。
“你可想过,以后要做什么?”范闲面上装作随意地问。
扶摇丢了块石头在湖里,惊起涟漪,吓跑了几尾红鱼:“不知道,可能做个贤王,也可能做个闲王。”
默了半晌,范闲也往水中丢了块石头:“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位子?”
扶摇侧目与范闲对视,坦荡如长风掠野。
“想过啊,身在皇家,作为皇子,谁没想过,我很受宠的,你不知道吗?”他话音稍顿,眯眼笑起来,“但李承乾是个哭包,要是被抢了东西要哭唧唧地赖上我,我不想哄他,还是不抢了。”
李承乾听见这话只怕不会哭唧唧,但会气得要问是什么章程。
范闲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撞见扶摇看傻子似的表情,咳了声,肃了肃面色,又问:“那你知道现在的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在争皇位。”扶摇并无所谓,答得随意。
“你对他,失望吗?”
扶摇从竹榻上坐起,从花盆里挑了快扁平的石头,横打在水面,点水近十下才堪堪坠入水中。
水面重新归于平静。
连风也屏息,同范闲一起等着回答。
“不会。”
声音不大,却坚定。
“他没同我说过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如果我要争,就是不得不争,必须要争。他做的选择,也是我今后一定会做,且唯一能做的选择。”
“这个答案,小范大人满意吗?”
在这一声小范大人里,面前小孩的眉眼与李承泽彻底重叠。
风起,湖面到处是涟漪。
水波晕眼,范闲走时似乎也未缓过来,脚步虚浮,跌撞着,险些栽进水里。
在不敢去二皇子府的日子里,范闲找自己的父亲,找陈萍萍,甚至找李弘成去问,去打听李承泽的事。
九重宫墙之内,从前的事。
他想要看看,庆帝赐给李承泽的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样的馈赠。
扶摇又是怎么一步步选择成了李承泽。
可知道与否,都太晚了。
王启年听见他家大人醉酒胡言,大逆不道地骂陛下给二殿下取的烂名字,赶紧上手捂嘴,结果被狐狸反咬一口,疼得直跳脚。
“承泽,承个屁的泽!”
范闲指天破口大骂。
王启年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满陛下啊,还是不满二殿下啊。
“扶摇好,”醉鬼晃晃悠悠地又要往二皇子府的方向去,“承泽不好,扶摇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自由啊!”
王启年唯恐范闲到李承泽面前再说什么浑话,被谢必安一剑削了脑袋,连忙给人拉住,连拖带拽地往自己家领。
“承泽,别争了。”范闲醉得厉害,没力气跟王启年再拉扯,晕晕乎乎地扶墙跟着王启年走,嘴里含混地嘀咕,“做扶摇,我让你做扶摇,我许你一世平安,承泽,别争了。”
千拦万拦,这夜的话还是被哪阵多事的风吹到李承泽耳中。
是日,范闲酒醒,便收到了一只血淋淋的死鸡,恶心得扶着门框吐了个天昏地暗,哑着声音问王启年这是什么意思。
王启年沉吟半晌,“杀鸡儆猴吧。”
太倔的人,注定要一条道走到底,生死不论,绝不回头。
李承泽是个中翘楚,尤善撞南墙,最好是拖着所有人和他一起撞个头破血流才好。
他不稀罕旁人救他,更厌恶旁人施舍的庇护,做个困兽,不死不休地要斗,斗太子,斗庆帝,也斗范闲。
为了被迫自尽的范无救,为了死在江南的谢必安。
或许也是为了扶摇。
从江南返回京都之后,范闲带着谢必安的死讯入了外面不显,内里尽是缟素的二皇子府。
李承泽临湖而立,面上平静地骇人,一旁的扶摇却是红着眼眶,长睫挂泪。
再也不会有谢必安剥虾做的龙井虾仁了。
范闲还没尝到过那是什么滋味。
“我来找扶摇。”
一句话,李承泽听罢没有犹疑地转身离开,留下扶摇和他在原处。
小孩吸了吸鼻子,问他:“是你杀了谢必安吗?”
范闲点头。
“你也会这样,杀了李承泽吗?”
范闲想摇头,可头却怎么也动不了,他抬手用指腹揩干净了扶摇面上的泪渍,扶摇往后退一步,他便进一步,直到扶摇背抵着柱子,退无可退。
“扶摇,你且当我发疯说胡话。如果你能回去,早早地来找我,我会帮你。”
“范闲会帮扶摇。”
那是范闲最后一次见到扶摇,也是倒数第二次踏入二皇子府。
最后一次,在庆历七年秋。
秋风肃杀,万物凋零的日子。
京都叛乱被镇压,范闲奉旨监国,以及处理叛乱诸事。
他带着“能不杀就不杀”的口谕赶至李承泽面前,却到底迟了一步。
总是这一步。
李承泽张口喷了他满脸猩红的血,和那日喷在他面上的茶水一样,温热的,但风一吹便凉透了。
只剩半条命悬悬吊着一口气的人还能笑他狼狈。
正笑着,被血倒流呛了嗓子,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范闲慌不迭给人输真气,结果那只无甚力气,细骨伶仃的手腕却挣开去。
“你凭什么救我?”李承泽唇齿都被血染得乌红,像是吃人的厉鬼,阴恻恻的眸光里透着残忍,只范闲可见的残忍。
范闲想说陛下有口谕,可李承泽有多恨陛下他也是知道的,说出来,不过是给李承泽的死志添上几分晦气。
可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救李承泽的理由?
范闲看着李承泽,看着长大后的扶摇,看着从九万里跌落摔得粉身碎骨的自由,似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又好像是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
“范闲,扶摇回去了,”李承泽目光费力地从范闲身上挪开,落在那早已空空的矮秋千上,“我不是扶摇,你莫要认错了。”
可你曾经是扶摇。
风花雪月里,想要做个贤王,或者闲王的扶摇。
范闲抿着唇不发一言。
李承泽自顾自地继续,“范闲,我该骗你的,骗你扶摇是你的孩子,让你为我谋事。”
“那你怎么没骗我?”范闲问,“我都自己骗好自己了。”
“因为我心善呐。”李承泽眉眼盈盈地笑起来,若是没有那些可怖的血渍,还是那张春花秋月如意玉面,笑起来该是很好看。
其实即便溅了血,花残月污,也是好看的。
像是扶摇在他脸上鬼画符时的笑。
“因着这份心善,小范大人帮我一次吧,我不喜欢李承泽这个名字。”
死到临头,喜欢与不喜欢有什么所谓?
范闲对上李承泽执拗的目光,明白所谓在何处。
他点头,算是应下。
吊着李承泽的那口气骤然散去,一双黑眸失了神采坠在范闲臂弯里。
像是那年他和扶摇往湖中抛的石头。
坠了水,溅起一点波澜,便再没了声息。
没能在东宫烧起来的那把火,最后在二皇子府烧了一天一夜。
范闲传给庆帝的奏报里说火势太大,焦木枯骨都成了灰,尸骸收殓不了。附在奏报里的,还有李承泽的绝笔信。
庆帝原本还疑心范闲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在帮李承泽做金蝉脱壳的假死局,看到那四个鳏寡孤独的大字后却撕了原本写好的批复,只说让范闲挑块好地方,安葬长公主和太子。
为兄为父的最后一点仁慈。
吝啬如此。
范闲看过,便将折子甩给了王启年去办,自己则算了良辰吉时星夜爬上京郊最高的山巅,赶在日出前,将木匣子里的骨灰借着晨风扬出千里万里扶摇去。
他失心疯地朝着群山云海茫茫喊着“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一遍又一遍,直至声嘶力竭才瘫软躺倒罢休。
仍有回声荡在耳畔。
随风起,随风落。
李承泽又做回了扶摇。
再不必承谁恩泽的扶摇。
范闲喃喃着这个名字,后背衣料被晨露湿透,凉意陡然刺骨。
他想起自己承诺过的“范闲会帮扶摇。”
想起李承泽自他入京初便不遗余力地拉拢示好。
若李承泽便是扶摇,若李承泽也听过那句话呢?
他翻身从地上爬起,试图抓住路过的风问个究竟。
可扶摇是风,风却不是扶摇。
他想要的答案,在过去。
红日照见群山惘然,一重一重,奈何奈何。
————end
【刀玫】能不能好好地过一次圣诞节?(1)
[图片]
“博士!你这是……在干什么?”
Rose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Tardis控制室的门,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在原地。整个驾驶室被改造成了一个迷你圣诞集市,天花板上飘着人造雪,轻柔的音乐从不知名的角落传来,空气中弥漫着肉桂和松针的香气,一只机械驯鹿正悠闲地啃着控制台的边缘。博士则站在房间中央,头顶戴着一对滑稽的驯鹿角发卡,脖子上围着一条红绿相间的围巾——虽然这围巾和他那身标志性的棕色风衣格格不入,但他看起来却格外得意。
“早上好,Rose!”博士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热巧克力,笑容灿烂得像是刚偷吃了一整盒圣诞饼干。
Rose环顾四周,忍不住笑出声来。地板上散落着各种...
“博士!你这是……在干什么?”
Rose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Tardis控制室的门,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在原地。整个驾驶室被改造成了一个迷你圣诞集市,天花板上飘着人造雪,轻柔的音乐从不知名的角落传来,空气中弥漫着肉桂和松针的香气,一只机械驯鹿正悠闲地啃着控制台的边缘。博士则站在房间中央,头顶戴着一对滑稽的驯鹿角发卡,脖子上围着一条红绿相间的围巾——虽然这围巾和他那身标志性的棕色风衣格格不入,但他看起来却格外得意。
“早上好,Rose!”博士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热巧克力,笑容灿烂得像是刚偷吃了一整盒圣诞饼干。
Rose环顾四周,忍不住笑出声来。地板上散落着各种包装失败的圣诞礼物:烤焦的姜饼屋、缠成一团的彩带、几个勉强能看出是礼物的盒子,甚至还有一只被胶带裹得严严实实的泰迪熊,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给Rose”。她弯腰捡起那只泰迪熊,调侃道:“这是你的新发明?‘音速起子泰迪熊’?”
博士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呃,包装礼物比我想象中难多了。不过,重点不是这个!”他快步走到Rose面前,把热巧克力塞到她手里,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Rose,我想带你去过一个真正的圣诞节。”
“真正的圣诞节?”Rose挑了挑眉,抿了一口热巧克力,甜腻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没错!”博士兴奋地点头,眼睛里闪着孩子般的光芒,“只有圣诞大餐、圣诞树、还有……嗯,可能还会有一些姜饼人。总之,绝对安全、绝对普通!”
“普通的圣诞节?”Rose似乎猜到了博士的小心思,反而假装出一副不理解的模样,“可是,博士,我已经度过了很多个你所说的‘普通’的圣诞节了。直到遇到你,我的圣诞节才变得不普通。”
“但我也想和你过一个普通的圣诞节。”博士叹了口气,像个泄了气的气球,“毕竟,我们之前过的圣诞节……嗯,你知道的,总是有点……危险。外星人、爆炸、世界末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我想这次带你去过一个绝对安全的、普通的圣诞节。我知道你可能已经过了很多普通的圣诞节,但这次不一样,因为……嗯,是我们一起,我想给你一个完美的回忆。”
看着博士沮丧的样子,Rose没忍住笑出声来。她知道,和博士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意外,但正是这些意外让他们的生活如此特别。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吧,博士,我答应你。能和你一起,哪怕是再不正常的圣诞节我也愿意。不过,既然是你提出要过‘普通’的圣诞节,那你得保证不会突然发现什么‘神秘信号’或者‘异常能量波动’。”
博士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举起手,装模作样地发誓:“我保证!今天只有热巧克力和圣诞颂歌,绝对没有外星人!”
“那这个呢?它会不会突然变成什么外星生物?”Rose她举起那只被胶带裹住的泰迪熊,调侃道。
博士假装严肃地检查了一下泰迪熊,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嗯,经过我的专业鉴定,它只是一只普通的、被包装失败的泰迪熊。不过,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把这个只会摇头晃脑的圣诞驯鹿改造成会唱歌的……”他拿起锤子敲了敲控制台边的那只机械驯鹿,终于让它停止了对控制台边缘的啃食。
“哦,不要,拜托!这已经够不普通的了!”Rose赶紧赶紧把泰迪熊塞回他手里,“我们马上出发吧!”
博士笑着伸出手,Rose毫不犹豫地握住。两人并肩走向TARDIS的控制台,机械驯鹿在他们身后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仿佛也在为这个即将到来的“普通”圣诞节欢呼。
Tardis的引擎声渐渐平息,博士兴奋地拍了拍控制台,宣布道:“好了,Rose,我们到了!一个绝对普通、绝对安全的圣诞节!”他拉下操纵杆,门缓缓打开,露出一片灰蒙蒙的景象。
Rose探出头,皱了皱鼻子,一股浓重的金属味和潮湿的霉味迎面扑来。看来,这次Tardis降落到一座废弃的工厂里,四周昏暗而寂静,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透过破碎的窗户洒进来,映照出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工厂的机器静静地矗立着,仿佛被时间冻结,齿轮和链条像巨兽的骨骼般悬挂在半空,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墙角的蒸汽管道早已冷却,但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滴答”的水声,像是这座建筑的微弱心跳。
“哇哦,”Rose环顾四周,转头看向博士,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这就是你说的‘普通圣诞节’?我还以为至少会有棵圣诞树呢,而不是……嗯,末日废土风。”
博士咳嗽了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走出Tardis,双手插在口袋里,故作轻松地说:“好吧,可能我稍微……计算错了一点。不过,这就是工业革命后的伦敦!记得我们之前见过的狄更斯吗?他写的《雾都孤儿》里的‘雾都’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历史感十足,对吧?”
Rose挑了挑眉,故意拖长了声音:“哦,对,历史感。还有……嗯,霉味和铁锈味。真是完美的圣诞氛围。”
博士假装没听见她的调侃,大步走向工厂的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外面的景象更让人不安:街道上空无一人,本该热闹的圣诞集市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煤气灯在浓雾中发出微弱的光。黄绿色的雾气像一层厚重的帷幕笼罩着整座城市,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仿佛整座城市都在病痛中喘息。
“好吧,这确实有点……不太对劲。”博士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脚下,突然发现半张被撕碎的《泰晤士报》。
“《第六位工厂主离奇失踪!恶魔在雾中收割灵魂?》”Rose凑过来,念出了标题,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安,“博士,这听起来可不太‘普通’。”
“哦,这只是当时的报纸喜欢夸张而已。你知道的,为了销量嘛。”博士干笑了一声,试图轻描淡写。但他的表情很快就变得严肃起来。“1847年平安夜……我们所在的这座工厂,就是报纸上提到的失踪工厂主的工厂。”
Rose抬头看了看墙上褪色的招牌,点了点头:“难怪这里没人,大家都被吓跑了。我们又一次‘恰好’降落在了麻烦的中心上。”
博士没有接话,而是快步走回工厂内部,拿起音速起子开始仔细检查现场。音速起子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蓝色的光芒在昏暗的工厂里显得格外刺眼。突然,他停在一块闪着微光的紫色结晶前。结晶像是从地板的缝隙中生长出来的,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纹路,仿佛某种生物的血管。他蹲下身,用音速起子照射结晶,结晶表面立刻泛起一层涟漪般的光晕。
“这是什么?”Rose好奇地凑过来,伸手想要触碰结晶。
“别碰!”博士急忙拦住她,但已经晚了。Rose的手指刚刚靠近结晶,一股细微的紫色粉末便从结晶表面飘散出来。
博士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快速用音速起子扫描了结晶,眉头越皱越紧:“这些结晶里含有外星孢子,而且它们似乎还在活跃,能感染人。不对……它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更不应该出现在地球上……”
“感染?”Rose眨了眨眼,试图缓解气氛,“你是说,这些结晶会让人变成僵尸还是什么?”
“不,比那更糟。这些孢子可能会影响你的神经系统,甚至改变你的思维……”博士没有笑,他的目光在结晶和Rose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什么。最后,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不,这次我们不管。”
Rose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真的打算不管?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对,不管。”博士收起音速起子,试图摆出一副轻松的表情,“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时间领主不可能每次都在人类遇到危险的时候出现,对吧?人类也可以自己解决一些问题。我刚刚才答应你要过一个‘普通圣诞节’,不是吗?我说到做到。今天只有热巧克力和……呃,好吧,可能没有热巧克力了,但我们至少可以找个地方避避这该死的雾。”
Rose笑了笑,正要说什么,突然感觉喉咙有些发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博士立刻转过头,关切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Rose摆了摆手,笑道:“没事,大概是这雾太呛了。走吧,博士,既然你决定不管,那我们就去找个不那么阴森的地方过圣诞节吧。”
“上流社会的圣诞舞会怎么样!”博士站在工厂外的街道上,突然打了个响指,“我们去参加一场维多利亚时代的贵族舞会吧!那可是伦敦最热闹的圣诞活动了。想想看,华丽的礼服,优雅的音乐,还有数不清的美食!怎么样,是不是很诱人?”
Rose满心答应,笑容满面:“好主意!听起来比在雾里瞎逛有趣多了。”她刚说完,突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宽松的睡衣,上面还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脚上踩着一双毛茸茸的拖鞋。
“等等,博士,”她抬起手,打断了他兴奋的喋喋不休,“你确定我们要这样去参加舞会?
博士愣了一下,看了看Rose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的风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哦,对!我差点忘了,19世纪的贵族可不会穿睡衣和风衣去参加舞会。”
Rose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叉腰:“所以,我们得先解决这个问题。我可不想再被人叫作‘衣衫不整的野孩子’了,上次我在女王面前里已经够尴尬的了。
博士露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别担心,Rose,我们去换一身衣服就是了。看,那里就有一家高档服装店。”
那确实是一家高档的服装店,从橱窗里陈列的华丽的礼服和精致的配饰就能看出来。博士推开门,带着Rose大步走了进去。店内的装潢和外面橱窗的风格一样,极尽奢华,墙上挂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地板上铺着绣有复杂花纹的地毯。店主是一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礼服,胸前别着一枚闪亮的怀表。他瞥了一眼Rose的睡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抱歉,本店只招待高贵的宾客,不接待闲杂人等……”
博士不等店主说完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通灵纸片,在店主面前晃了晃:“我们是受白金汉宫特别邀请的贵宾,这位小姐需要一套合适的礼服参加今晚的舞会。”
店主的目光在通灵纸片上停留了片刻,脸色立刻变得恭敬起来:“哦,当然,当然!请原谅我的无礼。玛丽!”他朝后厅喊了一声,一个年轻的女仆匆匆跑了出来,“带这位小姐去试衣间,务必让她满意。”
这个叫玛丽的女仆把Rose带到一间宽敞的试衣间。房间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礼服,每一件都繁复得让人眼花缭乱。女仆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深绿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金色的花纹,袖口和领口缀满了蕾丝和珍珠。
“这是最新款的晚礼服,小姐。”她一边说,一边开始帮Rose换上衣服。
Rose看着那件裙子,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得有多少层呀?穿上去会不会连路都走不了?”
女仆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这是维多利亚时代最流行的款式,小姐。紧身胸衣可以塑造完美的腰线,裙撑则能让裙摆显得更加优雅。”
Rose叹了口气,任由女仆帮她穿上层层叠叠的衬裙和紧身胸衣。随着女仆用力拉紧背后的系带,Rose感觉连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忍不住抱怨道:“这也太紧了吧?我都要喘不过气了!”
女仆一边帮她系紧背后的带子,一边轻声回答:“习惯就好,小姐。优雅总是需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Rose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优雅?我觉得这更像是一种酷刑。”她刚说完,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胸口有些发闷。她摇了摇头,大概是紧身衣勒得太紧了,她心想。
终于,Rose换好了礼服,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深绿色的长裙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白皙,金色的花纹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的头发被女仆盘成了一个精致的发髻,上面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发夹。Rose忍不住笑了:“好吧,至少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她走出试衣间,看到博士已经换好了一套维多利亚时代的贵族服装——深蓝色的燕尾服,脖子上系着一条白色的领结,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拿着一根精致的手杖。看到Rose,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哇哦,你看起来简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贵族小姐。”
Rose扯了扯裙摆,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谢谢夸奖,不过我觉得这裙子像是把我关在了一个笼子里。裙摆太重了,走路都成问题,更别说跳舞了。”
博士眨了眨眼,从口袋里掏出音速起子和一个滑轮鞋——天知道为什么在他的口袋里会有这种东西。“别担心,我有办法。”他蹲下身,在Rose的裙摆里快速捣鼓了几下,随后站起身,得意地笑道:“我在你的裙摆里加了个隐藏的滑轮装置,试试看?”
Rose试着走了几步,发现果然轻松了许多。她忍不住笑了:“博士,你真是个天才。”
“那当然,我可是时间领主。现在,我们该去参加舞会了。”博士得意地扬起了眉毛。他微微抬起手臂,Rose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像个淑女一样挽上他的手肘。两个人就这样走出了服装店。
“所以,这次我们要假装成什么?詹姆斯·麦克里蒙博士和他的神秘女伴?”
两人走进舞会大厅,悠扬的音乐声立刻包围了他们。水晶吊灯在头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绅士们穿着燕尾服,女士们则穿着繁复的长裙,在舞池中翩翩起舞。Rose看着眼前的一切,忍不住低声感叹:“这简直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场景。”
“哦,不。这次你是来自斯温登的泰勒女爵。”
“女爵?你可真会编。”
“嘿,这可是维多利亚时代,没人会去查证你的身份。只要看起来够高贵,说什么都有人信。”
确实,维多利亚时代的舞会。乐队演奏着华尔兹,小提琴的旋律与钢琴的低音交织在一起,仿佛为整个房间编织出一张华丽的音乐网。空气中弥漫着香水、蜡烛和葡萄酒的味道,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属于19世纪上流社会的奢华气息。
就在这时,一位秃头伯爵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在Rose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这位小姐,我是否有幸与您共舞一曲?”
“当然,伯爵先生。”Rose愣了一下,随即努力地让自己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跟着伯爵走向舞池。她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隐藏的滑轮装置让她行动自如,仿佛真的是一位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淑女。伯爵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两人随着音乐缓缓旋转。
“小姐,您的舞步真是优雅,”伯爵低声说道,但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留在了Rose那飘逸的裙摆上,“不过,我注意到您的鞋跟似乎有些……特别。”
Rose心里一紧,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哦,这是最新的时尚设计,伯爵先生。您知道的,我们斯温登总是走在潮流的前沿。”
“有趣的设计。不过,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款式。”伯爵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完全信服。
Rose心里暗暗叫苦,正想着如何解释,博士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手里还拿着一杯香槟。他用夸张的苏格兰口音打断了伯爵的追问:“啊,伯爵先生!我正想找您聊聊关于苏格兰威士忌的事。您知道吗,我们那边的威士忌可是全世界最好的!”
伯爵的注意力立刻被博士吸引了过去。博士开始滔滔不绝地地和这个秃头伯爵讲述起了苏格兰威士忌的制作工艺和历史。Rose趁机退到一旁,轻轻松了口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跟,心里暗自庆幸博士及时出现。
“博士,你真是个天生的演员,”Rose在舞池边低声说道,“我都快相信你真的是詹姆斯·麦克里蒙博士了。”
刚刚夸夸其谈完的博士假装严肃地点了点头:“哦,这可是我的隐藏技能之一。不过,Rose,你的表现也不差。那位伯爵可是差点就被你迷住了。”
“得了吧,他差点就发现我的裙摆里有滑轮装置了。”
“没关系,就算他发现了,我们也可以说是最新的科技发明。毕竟,这可是维多利亚时代,人们对新奇事物总是充满好奇。”
“博士,你总是有办法让事情变得有趣。”
博士笑了起来,举起手中的香槟杯:“为了普通但有趣的圣诞节,干杯!”
Rose也举起杯子,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圣诞快乐,干杯!”
舞会继续进行,乐队奏响了一支欢快的波尔卡,舞池中的绅士淑女们随着节奏旋转,裙摆和燕尾服的下摆在灯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笑声、交谈声和音乐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这奢华的欢愉中。博士站在一旁,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目光扫过人群,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Rose则在不远处与一位年轻的子爵交谈,她的笑声清脆悦耳,仿佛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她的活力。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大本钟低沉的钟声,午夜到了。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窗外,仿佛被那钟声吸引。然而,钟声还未结束,舞厅里的煤气灯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后全部变成了妖异的紫光,整个大厅被笼罩在一片诡异的紫色光芒中。舞会的气氛瞬间凝固。音乐戛然而止,乐手们面面相觑。绅士淑女们停下舞步,抬头望向天花板,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安。四处传来阵阵惊呼声。
博士的目光立刻变得锐利起来,他放下手中的香槟杯,快步走向Rose。然而,还没等他靠近,Rose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泛起一层诡异的紫光,仿佛有某种不属于她的力量正在控制她的意识。
“Rose?”博士低声呼唤,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
Rose没有回应。她的嘴唇微微张开,用一种冰冷而空洞的语调缓缓说道:“七日之后,泰晤士河的雾将吞噬王冠。”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闲泽】天价写手:总裁二哥爱上我2
「我新的一章写完了,还没发给编辑」
「小李总要先过目吗?」
「给我提一提意见 (*◎v◎*) 」
手机在电脑旁发出一阵震动,屏幕上快速弹出三条消息随后又暗下去,李承泽摘下一直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捏了捏有些泛红的两处痕迹,眼镜还未来得及再一次戴上旁边的手机再一次响起。
「“范闲(安之 鱼年签约作者)”拍了拍我」
反反复复震动带来的嗡鸣声让李承泽有些头疼,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看起消息,因为没戴眼镜手机离得近了些,一溜红色的小红点跳到李承泽眼前,排在最前面的就是范闲的,话痨的小作者把他工作的消息挤了下去。
“叩叩叩叩”
「...
「我新的一章写完了,还没发给编辑」
「小李总要先过目吗?」
「给我提一提意见 (*◎v◎*) 」
手机在电脑旁发出一阵震动,屏幕上快速弹出三条消息随后又暗下去,李承泽摘下一直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捏了捏有些泛红的两处痕迹,眼镜还未来得及再一次戴上旁边的手机再一次响起。
「“范闲(安之 鱼年签约作者)”拍了拍我」
反反复复震动带来的嗡鸣声让李承泽有些头疼,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看起消息,因为没戴眼镜手机离得近了些,一溜红色的小红点跳到李承泽眼前,排在最前面的就是范闲的,话痨的小作者把他工作的消息挤了下去。
“叩叩叩叩”
「好」
「我看看」
李承泽飞快在聊天界面上敲下回复,接着回复起其他工作消息。他有些后悔那天把工作微信给了范闲,卷毛小子扒着他的车窗说要扫他微信时,他想的也只是普通的新员工想加上司微信,没想到这小子像是找到了一个电子存档点一样,时不时冒出一两句关于他文章的内容,有时候李承泽工作来不及回复,自己也可以和空气聊得很开心,他倒是不反感话痨,就是经常把他工作消息顶下去有点苦恼。
手机在手中又震动了一下上方弹出范闲发来文档的消息,李承泽忙着回复工作上的事,瞟了一眼发来的内容又顺手划走,他想着一会儿回复完消息就随意看看,当做休息。
再一次想起来范闲的那条消息是一个半小时之后,回复完消息,小李总就把自己想要休息的计划抛到了脑后,听完了财务汇报的上半年经营分析,又修改完了文件,向后瘫在皮质靠背上的那一刻,瞟到半小时前助理放在他桌子上的那份范闲在鱼年填的签约信息的文件,他才想起来自己忘记看他写的东西了。
屏幕被李承泽摁亮,微信消息栏上显示范闲发来10条消息,他头又有些痛了,但心里抱歉的情绪还是压过了那一份不耐烦。
「看完了吗?」
「我写得怎么样(*❦ω❦)」
「小李总看完了吗?」
「“范闲(安之 鱼年签约作者)”拍了拍我」
「5千多字要看这么久吗?」
「Hello it’s me~」
「在忙吗?」
后面的消息就是范闲隔一段时间的拍一拍,他刚刚点开输入框,对面定时的拍一拍又再一次弹了出来。
「抱歉,刚刚忽然来了工作」
「我现在看」
李承泽刚刚点开写着风月无涉第十五章的文档,上方又弹出了范闲给他的回复,李承泽在想这卷毛小子是不是一直守在手机前等他的消息,这么一想还挺可爱的像蹲在门口一直等主人回家的小狗。李承泽被自己想象中那只长着黄色狗耳朵的范闲逗乐了。
「我有打扰到你工作吗?」
范闲打完这句话闭上眼睛继续躺在地板上,他觉得这个小李总挺好的,不会厌烦自己过多的话,也会认真的对他的文章和梳理的故事线发表自己的观点,这几天聊下来他也是灵感大爆发,每天都写到窗外出现静谧纯粹的蓝色。
范闲按摩着自己头顶想着:总的来说这几天聊下来和他还是很投机的,就是感觉工作忙了些,回复的频率比较慢。
另一头的电脑屏幕还亮着,保持在文档的最后一页。范闲发完文档心脏就跳动得异常快,他把这个情况归结为太想知道李承泽的读后感和期待两个人的探讨。
他看到文档发过去的一瞬间,关掉了对话框,心脏的跳动牵扯他的四肢从电脑椅上跳下来,手指都兴奋到发麻,他控制不住地到处整理,把家里的地拖了一遍,还给沙发前的地换了一张地毯,就是现在垫在他身下的面包超人。
“嗡嗡”手机在胸膛震动了两下,刚刚还闭着眼睛给自己按摩头顶的范闲快速把手机举到面前,屏幕上出现微信的消息弹窗。
王启年
「祖宗你写完没?」
“嗡嗡”
王启年
「写完了来公司一趟吧,稿子一起带过来吧,谢谢祖宗(玫瑰)」
“啧……”
范闲烦躁地扯了扯刚刚被自己安抚好的头发,把手机往后边的沙发上一丢,抱起旁边的懒人沙发在地毯上进行死亡翻滚,嘴里不停吐出对王启年的碎碎念。
“啊啊啊啊啊!我○”范闲嚎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脚趾,很显然他忘记刚刚拖地时被他移开的小茶几放在哪里了。
「我看完了」
「但是要晚上和你聊呢,我现在还有一点工作要处理。」
电梯开门的时候,李承泽的消息从从许久没有动静的对话框弹出来,范闲撇了撇嘴把手机放回裤兜里,他今天特意穿了一条黑色的工装裤过来。
“诶,昨天那个小李总长得很漂亮耶。”
“是啊,明明是男生来的。”
“发质看起来也很好!”
“诶,我朋友在南庆总部工作来着,她说小李总是弯的耶,之前有男朋友。”
“啊……其实看起来也不太像直的啦。”
茶水间就在靠近门的位置,范闲站在那扇磨砂玻璃门外听着几个女孩子聊着李承泽的事,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又开始发麻了,兴奋?好奇?因为吃到了不得了的瓜?这是什么情况呢?范闲开始反问自己。
“哎呦祖宗,你站外面干嘛呀?你今晚就要更新了好吗?”王启年皱着眉对范闲说道。
他看范闲回的消息一直停留在十五分钟前告知自己下地铁了,后面再也没回过,还以为这小孩大下午的在路上晒中暑了,正想去找他,推开门就看到范闲低着头,像掐手诀一样捏着自己的手指头。
“啊?”范闲被王启年喊得有点懵。
“你现在想要剃度出家去道观来不及了,至少要等你这篇文写完。”王启年一边说着一边推着还在懵逼中的范闲往里走。
“什么道教不道教的,老王你中暑了吗?”范闲甩了甩自己的手,麻劲已经消下去了。
两个人又回到了前几天的那间接待室里,桌角下的地毯还残留着一块深色的咖啡渍,像阴影一样融进暗处。今天桌上只有两瓶矿泉水,有盖子的。
“小李总和我说啦……”王启年说着瞟了一眼范闲,又继续从文件袋里拿出范闲交给他的文稿,“他很欣赏你的文笔,故事也喜欢。”
“这我知道。”范闲说完抿着嘴压住轻微上扬的嘴角。
“但是我还是要说,你啊,既然想要靠这个赚钱,现在我们网站也是靠你的文章赚钱,还是要多看看现在写作的风向。”王启年说完又悄悄看了一眼对面人的情绪,卷毛服服帖帖趴在脑袋上,应该是安全的,“前面也是小李总交代给我的,但是他说还是希望保留你大部分的风格,我也不强求你马上就改,至少每一次都采纳一点我的意见。”
范闲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虽然两片厚唇贴在一起撅得老高,但是在他心里李承泽懂他的文字,他虽然是靠键盘吃饭不靠嘴皮子,但按照书的热度,他怎么也算是李承泽身边的销冠了吧,最会来财的那个,这么一想他心里好接受许多,听一听老板的意见又无伤大雅。
红笔在文稿上圈圈画画,写下要改动的建议,最后以红白黑的形式又回到作者手里。
接待室里的钟表滴答滴答配合着纸张翻动的声音,形成一种白噪音的屏障,范闲没有再像之前每次来时那样情绪激动,恨不得要把整个办公室掀翻的姿态。
“你现在要改吗?还是回家改?”王启年拿了两块同事们分的贝果进来。
“我现在改吧,不占用晚上的时间了,我今晚要早点睡。”范闲回应时伸了个懒腰又顺带一个大哈欠。
“电脑那边有你改完叫我。”王启年说完把贝果放他旁边,自己又转身出去处理其他事情去了。
从办公楼里出来的时候,天空又出现了那纯粹静谧的蓝色,外头的街道上闪着红橙交融的灯光,卷毛随着主人轻松的步伐跳动着下了台阶。
手机镜头对准天和车灯的交界线拍了一张。
「蓝调时刻」
「天空与街道.jpg」
“嗡嗡”
李承泽刚刚开完会从会议室出来,手机捏在手里震了两下,手掌有点痒。一打开范闲的消息就跳了出来,看环境应该是在鱼年的办公楼附近,他想了想今天的日期,好像是范闲说的要更新的时间。
「好看,我刚刚在开会都没空欣赏这样的天空」
「你去找编辑了吗?」
刚刚回复完对面就弹来了消息,一连发来好几条,李承泽已经逐渐习惯这人发消息的速度和频率了,最开始确实有些被吓到,他和身边的人只会在工作的时候发这么多条,不工作的状态身边也只有母亲一个人,会连续发好几条语音问他有没有吃饭之类的话。
「那我以后多拍给你看(。◕ˇ∀ˇ◕)」
「对啊,下午去找老王了,今晚又可以小小休息一下咯~」
「你呢?晚上出来吃饭吗?」
“叩叩叩叩”
「我这边还有一些事没做完呢,改天约你吧」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李承泽觉得自己似乎可以透过对话框看到对面坐着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他打开自己的日历查看行程安排,就在他想着要不和范闲定个时间时,上头又弹出新消息。
「好吧……」
「那我先去挑好吃的店哦,等咱大忙人有~时~间~」
李承泽看着消息低声笑了出来,他很好奇这个人是怎么把自己哄好的,下次要在他身上装个监控。
(想体现出小范喜欢用表情的设定,但是没办法加表情包,用emoji也怪怪的所以只能用颜文字代替了,有点古早味sorry啦)
【闲泽】天价写手:总裁二哥爱上我1
作者闲×副总泽
比较快乐的现pa
电梯“叮”一声开门,办公室内充足的冷气就吹了满脸,里面那位留着长发雌雄莫辨,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自己西装的袖口,又撩了一下额前的那撮刘海才往外走。
“小李总,那边是我们编辑办公室。”接待员指着右边的玻璃门对身旁的男人说道。
“嗯……进去看看。”有些低沉的烟嗓从那位喉咙里传出。
这层楼是南庆集团去年底刚刚收购的某小说网站的办公室,位于市中心边缘。南庆集团二少爷李承泽,现在的小李总,从小就热爱文字,若不是家里的强迫他学金融,现在应该会在某个大学的图书馆写自己中文系的博士论文。李家那位老头子去年不知道是忽如其来的愧疚,还是单纯的看到...
作者闲×副总泽
比较快乐的现pa
电梯“叮”一声开门,办公室内充足的冷气就吹了满脸,里面那位留着长发雌雄莫辨,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自己西装的袖口,又撩了一下额前的那撮刘海才往外走。
“小李总,那边是我们编辑办公室。”接待员指着右边的玻璃门对身旁的男人说道。
“嗯……进去看看。”有些低沉的烟嗓从那位喉咙里传出。
这层楼是南庆集团去年底刚刚收购的某小说网站的办公室,位于市中心边缘。南庆集团二少爷李承泽,现在的小李总,从小就热爱文字,若不是家里的强迫他学金融,现在应该会在某个大学的图书馆写自己中文系的博士论文。李家那位老头子去年不知道是忽如其来的愧疚,还是单纯的看到商机,让李承泽去挑几家小说网站投资或者收购,这家便是唯一被收购的网站,小网站年初签的一位小写手文章忽然爆火,才让原先的三无小网站在网文的浪潮里堪堪立住脚。
“小李总,这边就是我们编辑部办公的地方,上次您提出的茶歇房间我们也都有准备。”接待员用手示意声旁的男人。
“挺好的。”李承泽偏头过去看了一眼那个房间。
“您满意就好。”接待员笑道。
“什么叫我满意?我又不在这儿办公。”李承泽露出上挑的笑眼对声旁的人说道。
“啊……哈哈……那我一会儿去问大家的意见,我先介绍大家和您认识。”接待员扯开话题往办公室中间走去。
李承泽站在那里用手松了松领带才慢悠悠跟上去。大夏天还要穿一整套西装,简直热死!李承泽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平时在公司夏天如果没有正事,他就是穿短袖大裤衩,临时见客户办公室也常年有一套放着,倒也不会出现措手不及的情况。
“各位,这位是我们南庆集团的小李总——李承泽,去年收购接手了我们这个小网站。”接待员站在李承泽身边介绍着,“小李总,那边是我们的部长,王……诶部长呢?”
“在那边接待室。”那声音说完,从一台电脑后抬起一只手臂,指了指身后关着门的房间。
木质的门板正要被人叩响,就从里面传出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像是一沓纸被扫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都说了!你○○这样催稿我写不出来!而且这边的剧情我○○想了一周!你○○○看都没看懂就让我改?改成这个什么玩意儿啊!你○○傻○啊!你写还是我写?”木门内传了一阵沉闷又暴躁的输出。
“这种剧情大家爱看啊,可以增加点击率。”另一道声音试图安抚这位正在发火的人。
“这种无脑爽文剧情到底○○谁在看啊!老子○○追求的是文字的艺术!”那道暴躁的声音火力依旧,一字一句像炮弹一样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哎呀……里面那人谁啊?”李承泽靠在一旁桌子的挡板上问道。
“安之,就年初爆火的那位。”刚刚的声音又从电脑后面响起。
“真是辛苦你们了,庙小妖风大招来一位不好惹的。”李承泽笑着说道。
“没事,那位是部长负责。”另一个声音说道。
“咚”一声薄薄的木板被拍到墙上,又小小的反弹回来,发出几声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刚刚在里面发火的那位站立在李承泽面前。
那头有些糟乱的卷毛好像真的被怒火冲击过一样,后脑勺和头顶的毛发有几撮竖在那里,视线向下看去,浅灰色的短袖下摆沾着一块污渍,像刚刚泼上去的某些液体,李承泽很快就知道了答案,白色的运动裤上沾着浅棕色的痕迹,两人离得近,他很快就闻到了一股咖啡牛奶的味道,应该是楼下的那家瑞幸,李承泽不动神色把头向后仰了一下,不出所料的,看到滚落到桌子底下的蓝色纸杯。
“Hi~”李承泽依旧靠着那块挡板,升起手朝房间的方向打了个招呼。
“诶,小李总好。”本来还坐在里面的王部长急忙起身向外面走来,“你看我这都忘了正事,抱歉啊。”
“王部长好,辛苦了。”李承泽依旧带着那副上挑的笑眼和人说话。
被挤到一旁的小作者斜眼看了一下自己的编辑,走到一旁的办公桌边蹭了两张纸擦了裤子就准备转身走人。
“诶——等一下。”李承泽走上前,拉住那人反背在肩上的腰包,上面挂的小饰品叮叮当当响了一片。
“什么事?”安之转过头问道,一双剑眉还纠缠在一起,显然心里还有些火气。还挺帅的,也不知道几岁了。李承泽看着对面的人心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心声。
“和你谈谈呀。”李承泽又靠近了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
“你又不是编辑和我谈什么?”安之没有拍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只是压着自己的眉眼盯着李承泽看。
“我不是编辑,但是我是管理你们的总经理,你是签约作者也算是我的员工了,那员工之间有摩擦我不得了解一下?”李承泽搭着他的肩膀顺势往外走去,“王部长我一会儿再来。”
楼道内的冷气没有办公室里的足,李承泽一出来就感觉身上的西装被汗水和蒸汽闷得有些紧,今天没梳起来的长发也粘在后颈上,让他有些难受。
“帮我拿一下。”李承泽递给安之自己刚刚脱下来的外套。
随后又折起袖子绑好头发,一套动作伴随着“叮”一声电梯开门的声音结束。
李承泽向安之招招手示意他把西装外套还给自己,又撇了下头对一直紧盯着他看的人说道:“走啊,下去喝杯咖啡。”
电梯内沉默着,金属摩擦的声音充斥在狭小的铁盒子里。两人不知为何变成面对面站着,李承泽看着安之依旧竖起的头发,而卷毛小子正盯着自己的球鞋在寻思自己要不要去买条裤子换。
“你叫什么名字?”李承泽忍不住开口问道。
“安之。”安之的卷毛在空中动了动,终于分了一个眼神给李承泽。
“本名,安之肯定是你的笔名吧。”李承泽抱着手臂看着他。
「叮——一楼到了」
“为什么要告诉你?”安之说完没等李承泽转身出了电梯。
“我去翻合同也是一样的呀。”李承泽不急依旧慢悠悠地用自己的步调走路。
“啧……范xi……”卷毛小子揉了揉自己本就杂乱的头发,有些咬牙切齿地回答李承泽。
“范什么?你嘴巴被黏住了吗?”李承泽皱着眉偏头看他。
“哎呀!范闲范闲!”范闲转过头和他对视,“你都能看合同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诶,你亲口告诉我的可不一样,特意翻资料去查嘛……看起来有点像……变态,虽然我是你老板有权利看你填的资料。”李承泽笑眯眯地对他说道。
范闲撇了撇嘴没说什么,用手指了指外面那家蓝色招牌的咖啡店问他还去不去。
“去啊,还没聊完呢。”
腰包上的挂饰碰撞在一起的声音,配合着头上被热风吹得一弹一弹的卷毛,范闲推开店门让李承泽先进去的样子像夏天的风铃,身上咖啡牛奶的味道消散了一些,李承泽经过他身边时可以隐约闻到织物上薰衣草混合着皂角的洗衣液味。
“你喷的什么香水,挺好闻的。”范闲跟在李承泽身后问道。
“啊?去Paris定制的……你要试一下吗?在我车上。”李承泽一时间被他问得有些懵,他喷香水一直都是点到为止,在衣服上留下淡淡的味道即可,范闲这样看似认真嗅闻过的话语让他感到自己的私人界限被侵占。
“啊——Paris~咳……不用了,你喝啥?”范闲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对第一次见的人阴阳怪气,那人还是自己老板,背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赶紧转移了话题。
“不喝了,你喝就好我买单。”李承泽说着,掏出手机在上面敲敲打打,应该是在回复工作上的事。
“我去,那你平常早起上班喝什么?Starbucks~嗯?”范闲挑着眉问道。
李承泽锁屏了手机,无语的眼神朝范闲看去,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说:“我对咖啡有点过敏的症状,我平常喝茶。”
“好吧好吧……”范闲说完又揉了揉自己的卷毛,“我能不能点贵的?”
“又没多少钱,随便你……”杯子上的小水珠在桌子上汇成一小滩圆形的“湖”,范闲双手撑在双腿之间的座椅上,头凑上前吸溜着咖啡。李承泽看着眼前的人稍显幼稚的举动在想自己会不会签到了童工,又是一阵头疼。
“你几岁了?在上大学?”李承泽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道。
“21,大三了,但是最近在休学中。”范闲挑着咖啡上面的奶泡,头都不抬地回答道。
“嗯——为什么要休学?”李承泽又问道。
“这是我私生活吧,老板这也要知道吗?”范闲抬头看着他说道。
“你不说算了。”李承泽梳了梳自己的刘海继续问道,“你写的作品叫什么?”
“《风月无涉》,修仙类型的。”范闲低头看着咖啡说道,吸管已经从挑那层奶泡,变成缓慢地搅动。
“嗯?那篇是你写的啊。”李承泽忽然来了兴趣。
“作者名不是就放在文章介绍页上吗?”范闲吸溜着咖啡有些含糊不清地发出疑问。
“我不太会去注意这些东西,年初春节的时候想看看网站现在是什么情况,随手翻到的,写得挺好小范。”李承泽撑着下巴挑眉看他。
“哦……谢谢。”范闲耳朵有些红,头小幅度地摇摆着,跳跃的头发丝看起来心情又好起来了。
小本子上淡黄色的纸张被圆润的指尖翻动着,上面塞满了作者密密麻麻的灵感,和故事线的发展,就是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不太美观,李承泽仔细辨认着上面写的内容,对面快被喝空的杯子传来“库库库”的声音。
“你说说看是不是,我这样的剧情发展才合理啊!王启年他○○根本不理解我这种绝妙的安排,我○○为了这个结果埋了多少伏笔啊!”范闲咽下最后一点冰块水说着,还捂着心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就○○只在意什么点击率,多少人付费,根本不管我作品的死活!呜呜……你不会也是这样觉得吧,你们这些资本家,呜呜……”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李承泽合上小本子递给范闲,“我觉得你想的内容挺好的,或许节奏再紧凑些呢?现在大家生活节奏都很快看剧都开2倍速,我觉得编辑的意见可以听一点,有些人看小说是为了释放压力,我知道这对你有些难度,我也没有让你全改的意思,但也要考虑收益不是吗?”
“我不能接受……”范闲撇撇嘴说道。
“只是建议,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李承泽说完垂眼看了一下手表,“我要走了,下午还有个会,你呢?”
“哦,那我也……”范闲说着收好自己的小本子,背上那个叮叮当当的包和李承泽一起往外走,“你不上去吗?”
“嗯?”李承泽低着头,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回着消息,之后又举给范闲看,“时间不是用来陪你了吗?和他们说了下次再来。”
中午的太阳有些热,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象,白衬衫已经完全贴在了后背上,两个人小心地避开有阳光的位置并肩走着。
“你怎么回去?”李承泽站在树荫下的停车位旁边问他。
“当然地铁啊。”范闲被阳光照着直皱眉,眯着眼睛有些不耐烦,他想快点结束对话,然后冲向凉快的地铁站。
“我送你吧。”李承泽开了车门和他说。
“直接送回家吗?”范闲问完还没等李承泽回答就拉开另一侧的车门钻进去。
「准备出发,全程6.5公里」
范闲晃了晃正在导航的手机,朝李承泽露出一个灿烂的露齿笑,拍了拍主驾的座椅示意他快上车。
“导航给您开好了。”
“呼——”李承泽吹了一下刘海,偏过头翻了一个小小的白眼,认命一样坐上车。
【琼花秾几时·D2/09H】花下醉(闲泽)
- 醉汉夜闯王府连吃带拿
🍷🍷🍷
范闲没见过李承泽吃饭,只见过李承泽吃葡萄。
由此可得,李承泽是葡萄变的妖精。
“……脑子喝坏了就自己去跳池子醒酒,正好让我那些锦鲤见见诗仙的风采。”
李承泽半是嫌弃地看着占了他位置的范闲,伸出两根指头,捏住耳朵试图把醉鬼拎走。
而范闲巍然不动,在王府的美人榻上躺得舒舒服服,全然无视主人家的不待见,还在那儿继续分析。
“你看,葡萄这种水果,寻常人稍吃多了便容易拉肚子。”范闲看向李承泽,“你拉肚子吗?”
李承泽站着没动,心里可半点不平静。从未有人问过他如此粗鄙的问题,一时间无数话头涌到嘴边,但都太粗鄙了,...
- 醉汉夜闯王府连吃带拿
🍷🍷🍷
范闲没见过李承泽吃饭,只见过李承泽吃葡萄。
由此可得,李承泽是葡萄变的妖精。
“……脑子喝坏了就自己去跳池子醒酒,正好让我那些锦鲤见见诗仙的风采。”
李承泽半是嫌弃地看着占了他位置的范闲,伸出两根指头,捏住耳朵试图把醉鬼拎走。
而范闲巍然不动,在王府的美人榻上躺得舒舒服服,全然无视主人家的不待见,还在那儿继续分析。
“你看,葡萄这种水果,寻常人稍吃多了便容易拉肚子。”范闲看向李承泽,“你拉肚子吗?”
李承泽站着没动,心里可半点不平静。从未有人问过他如此粗鄙的问题,一时间无数话头涌到嘴边,但都太粗鄙了,他说不出口。
半晌,李承泽唇角抿出个幽幽的浅笑,眼神凉嗖嗖的。
“我若是妖精,今晚就割了你的舌头。”
嗓音柔缓,将威胁藏在丝缎下,落进范闲耳朵里却光剩下丝缎。他美美点头,一副“殿下竟然只取我的舌头不取我的命,果然是爱重我”的表情。
俊俏脸蛋上的笑容太刺眼,刺得李承泽恶向胆边生。反正这厮是自己翻墙溜进来的,除了谢必安没人看见他入了王府,不如趁机杀了,从此落个清净。
这般想着,手探出广袖,搭在范闲颈间,脉搏隔着单薄的肌肤贴在他掌心跳动。
听说人若是醉得深了,被扼死也不会发出声息。
可惜没机会验证。一想到有人会死在他榻上就觉得不大吉利,尤其死的是范闲,那更是膈应得厉害。
李承泽遗憾地收回手。算了,下次换个地方再杀。
范闲全然不知自己刚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他安安稳稳躺着,眼看李承泽躬下腰,在他脖子上轻轻摸了两把,然后又不摸了。
果然是妖精的手段。
“李承泽。”
范闲叫他,换回李承泽一个挑眉。不等他端起架子斥责怎敢直呼皇子名讳,范闲紧跟着又叫了一次。
“承泽。”
这下连姓都省了,沾着酒气念出来,浑沌而腻人。实在胆大包天,成何体统。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李承泽侧身从矮几上将没吃完的葡萄拎来,揪下最小的未熟透的几颗全塞进范闲嘴里,把这张胡作非为的破嘴堵上。
被美人喂葡萄吃是件妙事,但躺着吃东西就不妙了。范闲捂住嘴猛地坐起来,咳得惊天动地,从额头一直涨红到手指尖。
李承泽在旁边看着,敷衍地给他顺了顺背,心头盘算着要不然呛死也行,这可不能算是他杀的,是葡萄动的手。
然而今天恐怕不是李承泽的吉日,期盼落空了一次又一次。范闲咳了半天后不仅缓过气来,还自顾自地斟茶润润嗓子。
“那是我的茶盏。”李承泽冷声提醒。
“啊,真的吗?”范闲大为惊讶,立刻再斟了一杯。
人的心境原来是这般逐步磨炼出来的。事到如今,李承泽面对范闲已经不太生得起气了,心间萦绕着什么东西化为灰烬后被迫生出的平和。
“这杯子赏你了。”李承泽说。
范闲扬眉,唇间仍含着茶盏,一双眼睛探究地打量,发觉李承泽似乎真不是在说反话,顿时又惊喜又怀疑。
王府是这样的规矩吗?只要他用嘴巴碰过的都归他?
思及此,范闲的眼神悄悄飘向了李承泽的脸颊。
李承泽看不出范闲在想什么,但他看得出这人好像是葡萄没吃够准备来吃他了。那种觊觎的眼神他没少见过,倒是头回不觉得厌恶。
兴许是因为那双眼睛生得讨喜,像溪水里养出的墨玉般清润。
动摇一瞬便回神,李承泽撇开眼。再讨人喜欢也不能要什么有什么,大晚上跑到别人府上来说醉话,榻也让他躺了,茶水也让他吃了,连茶杯都让打包带走,还当如何?
李承泽一盘算,这半年的行善份额已经在范闲身上挥霍得精光,那么从此刻起,他要开始当恶人了。
“快走快走。”善良用完了,礼貌也用完了,李承泽不客气地踢踢范闲的小腿,“再不走我明日便派人去散播流言,说小范诗仙夜闯皇子府偷盗财宝未遂被狗咬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范闲捂着脑袋慢吞吞站起来,“你府里几时养了狗?怎么,要把谢必安叫进来咬我?”
不必,谢必安不过是一时没拦住你这厚脸皮的家伙,罪不至此。
腹诽归腹诽,眼看范闲居然当真乖乖起身,李承泽分外舒心,不等人走就立即甩了鞋子,倚上他的美人榻。让范闲霸占了半天,好不容易重回安乐窝,竟觉得阔别已久甚是想念。
舒舒服服靠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声响,李承泽狐疑地睁开眼,见范闲立在榻边一动不动,入定似的,垂眼不知对着地上的哪块青砖用眼神倾诉心事。
这是怎么个意思?准备打地铺睡下啊?
渐渐泛起困意,李承泽的耐性告罄,想要轰人快走。可抬手他才猛然惊觉,太近了。
手指一抬便划过居中郎的锦袍,月色幽清,李承泽竟能看清他袖口云纹的针脚。原来范闲近在他的卧榻之畔,他方才却阖上双眼几乎睡去。
天大的疏忽让李承泽感到难堪无比。他拢紧指尖,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拢起来,好缩回他看不见的壳子里去。
可这岂不是显得他怕了范闲?
李承泽敛眉。他爱吃葡萄,因为葡萄甜得很,而亏是苦的,他才不要吃,不小心吃了亏也要吐回对面脸上去。
于是紧绷的神色忽而又舒展开,甚至噙了点笑,如春风缀在眼尾眉梢。李承泽撑起身子,浅浅前探,脸蛋只隔着根头发丝便要枕在范闲怀里。他仰起脸,去唤范闲出窍的魂魄。
“你……心跳得好急。”
轻悠悠冒出六个字,听不出情绪,仿佛不过是顺嘴说说。
范闲却一下子蹦起来,像被咬了一口似的。刚站稳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懊恼是来不及了,反应倒是快,立马抬起手在面前呼呼扇风。
“毕竟夏夜里闷热,你看我出这一脑门汗。”说完还用袖子在额前擦了擦。
李承泽靠在软垫上笑眯眯地看他,不说话,一双乌黑的眸子带着钩子。盯得范闲真的快开始冒汗了,李承泽才慢腾腾伸了个懒腰打破沉默。
“你是不是忘了?我不会武,根本听不见你的心是怎么在跳。”
唇间吐出的话也和懒腰一起被抻得又长又绵。抻舒服了,李承泽没骨头似的重新卧回去。反观面前的范闲,一身筋骨宛如石头凿的,直挺挺墩在原地纹丝不动。
耳朵倒是越来越红。
李承泽看得满意。先前他自己悄悄缩起来难堪了好一阵,便坏心眼地要报复,让范闲被揭穿同样狠狠难堪一回。
眼见范闲的反应比自己预想中还要大,李承泽全然不打算做善人,心里惟有得寸进尺。
“小范大人,你文才惊世,可否教教我?”他这一声声说得谦恭,“你方才这番言行,是不是叫……”
字音拖出长长的尾巴,李承泽皱起眉,一面苦苦思索那个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词,一面为自己浅薄的学识而惭愧叹气。
演得跟真的似的。
范闲瞪着他,心中腾起玉石俱焚的念头。正在这时李承泽忽的拍手,露出一脸顿悟,望向范闲的眼神纯良而诚挚,活脱脱一个好问的学子。
“是叫作‘做贼心虚’吧?”
前句称他“大人”,后句说他是贼,翻书都没有变这么快的。范闲心生冤屈,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蕴结。
他不去搭李承泽的腔,手抄在袖子里,如同捻佛珠一般慢慢捻着茶杯的边缘打转。不到半个巴掌大的小瓷杯,釉面是范闲说不出门道的精工,想来是宫中赐下的物件,千金难求。
可范闲心里惦记的,仅仅是李承泽的嘴唇曾挨着这杯沿啜饮茶水。
杯子在掌中捂得温热,而李承泽不用捂就是温热的,如此算起来还是李承泽更好。茶杯已经到手,现在他要李承泽。
天下最支离破碎的道理放在醉鬼脑子里变成了顺理成章。于是还在等着看范闲恼羞成怒的李承泽,毫无防备地被黑影笼罩。沉甸甸的一个人砸下来,砸得李承泽霎时间眼前发花,刚张口想喊人便被堵住了嘴。
这远比范闲预想的要容易。他以为自己要攀到悬崖天堑上去折一枝花,却没想到是扑进了一片夏日草地,绿意绵长得像是个午后的梦,梦醒睁眼,他要寻的花正垂露于鼻尖。
“你果然是葡萄变的。”范闲在李承泽的唇齿间寻到了果香酸甜,“那你是不是要割我的舌头?割舌头有什么用呢?”
喃喃低语,仿佛是说给自个儿听的,可这世上哪有人自言自语时还非要贴着旁人的嘴?
李承泽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不知是让范闲砸昏的还是怒急气昏的。他推搡几下,范闲纹丝不动,只能暗暗咬紧银牙。
应当喊人救他的,可李承泽不敢。此刻两人连吐息都搅缠在一起,若开口他的唇便又要与范闲的碰到一处去。
无计可施,李承泽任由范闲压着他,絮絮说他的酒后浑语,话音入耳,像淋过雨的小狗似的,听着可怜。
“别割我的舌头,割去也没有用的。”
范闲抓住李承泽的手,放进自己松散的衣襟。心口的皮肤滚烫,微微发黏,掌下的跳动比之前的脉搏更急切。
李承泽抬眼对上范闲的视线。分明拖着湿漉漉的小狗腔调,眼底却黑沉沉一片,是豺狼要吃人。
“殿下不如剜走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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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俩搞不了“烈女怕缠郎”的传统中式cp模式
比较适合 乱拳打死老师傅 醉拳擒拿狐狸精
【当澹泊书局出版了庆余年】[35]
此篇番外按照《他山》和《云端》的设定走。
强烈建议先阅读前两部,在主页合集已完结。
各番外独立,没有时间线,阅读顺序请随意。
⚠️小海所有文章,均沿用的是剧版的人物性格,喜欢书闲(原著范闲)的朋友慎入。
⚠️下划线部分为《庆余年》原著引用
第三十五章
四人骑马出了京都,一路往西而去。没带太多的行李也没用马车,一行都是策马轻装的赶路,所以没在路上耽误太长时间,只四五日的功夫便穿过西凉路,在一个清晨到了草原边上。
“先去新城找弘成”,李承泽从谢必安手里接过水袋喝了几口:“把若若妹妹的话和弘成交代一下,顺便让他安排安排有什么好玩的。”
“既然若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想...
此篇番外按照《他山》和《云端》的设定走。
强烈建议先阅读前两部,在主页合集已完结。
各番外独立,没有时间线,阅读顺序请随意。
⚠️小海所有文章,均沿用的是剧版的人物性格,喜欢书闲(原著范闲)的朋友慎入。
⚠️下划线部分为《庆余年》原著引用
第三十五章
四人骑马出了京都,一路往西而去。没带太多的行李也没用马车,一行都是策马轻装的赶路,所以没在路上耽误太长时间,只四五日的功夫便穿过西凉路,在一个清晨到了草原边上。
“先去新城找弘成”,李承泽从谢必安手里接过水袋喝了几口:“把若若妹妹的话和弘成交代一下,顺便让他安排安排有什么好玩的。”
“既然若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想来李弘成也不知道吧”,范闲这时候倒是挺自觉:“你放心吧,我到时候会少说话的,不会暴露。”
李承泽像看傻子一样:“弘成早就知道了好吗,哪还轮得到你暴露?”
“你到底告诉了多少人”,范闲皱了皱眉头:“院长、王十三还有那什么老梁,你现在连靖王世子都告诉了,你这是保密的样子吗?”
“我跟谁保密我也会跟弘成说啊”,李承泽上下打量范闲一番:“我跟弘成的交情,可比跟范闲早多了。”
“你拎拎清楚啊,我的弘成可跟你的世界里的那个人不一样啊,弘成自始至终都是事事为我着想,我对他那可是一万份的信任。”
听着李承泽满是骄傲的语气,范闲撇撇嘴:“嘶,你俩……不会有什么事吧。我可不想到这边还要替别人戴绿帽子啊。”
“呵,我俩要是有事,还轮得到范闲吗?”李承泽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看了看刚升起太阳:“走吧,估计还能赶上吃顿早餐。
一路到了新城,李承泽熟门熟路地往里走。范闲在后面跟着,心里默默感叹着新城的繁华。更重要的是新城在选址的时候显然是动了脑筋的,选在了农牧过渡区,起到了很好的连接和调配作用。
到了总府门前,李弘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了几人到来便往书房领:“堂哥你们速度还真快啊,一大早就听人禀报你们进城了。”
“总不能把之间都浪费在路上吧”,李承泽回头指了指范闲:“他没准什么时候就换回去了,尽量带他多去几个地方看看,也算是尽地主之谊了。”
“你对他倒挺不错”,李弘成瞥了范闲一眼,在书房门口站住:“我没这么好脾气,我和堂哥说话,你在外面等着。”
面对李弘成的敌意,范闲倒是也能“理解”,耸了耸肩:“也是,在我的世界里,世子事业上背叛了二殿下,感情上还是若若的舔狗,你对我这个态度,倒也正常。”
“我怎样都无所谓”,李弘成往前走了一步盯着范闲:“可你把堂哥逼到死路上,还想让我对你有什么态度!”
范闲一愣,原来李弘成生气的点,完全是在于李承泽之死。这倒是有些超出范闲的想象,转头对李承泽说:“你瞧瞧他自己的事都不在意,只知道为你打抱不平,你还说你们俩没事?”
“叔,你看好他,别让他到处乱跑惹事”,李承泽却全然不搭理范闲,笑着跟李弘成进了书房:“来之前若若说了,让你给华儿挑一匹小马回去……”
谢必安自然是跟着李承泽进去,书房外便只剩下范闲和五竹两人。范闲溜达了一会,坐在长廊上无聊地等着。
左右也是闲着,此刻李承泽和谢必安都不在,范闲正好有机会问问五竹:“叔,关于谢必安的剑穗……”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五竹一下子警惕起来。
“是这么回事,那天我和范闲见面,他跟我说……”
范闲把两人的对话重复了一遍,随后问道:“他说的这是真的假的?我觉得有一定的可信度,但又怕是她给我挖的坑。”
五竹听完立刻就明白了范闲的坏心思,知道他这是想让书闲触碰到谢必安的雷点再挨顿揍。整个计划都完全没有问题,只是……
万一真的拽坏了怎么办?
不过,天性使然,五竹当然还是会选择帮范闲坑书闲,于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说的是真的,你可以按他说的去做。”
“那我就放心了。”范闲长舒了一口气,倒不是他有多么容易相信别人,只是在他这潜意识里面,五竹是不会撒谎的。
看到范闲这个势在必得的样子,五竹忍不住补了一句:“但是……”
“嗯?但是什么?”
“但是……只要拽一根下来就好了,不要真的拽坏了。”
“为什么?按照他的说法,我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让谢必安能够更快更换新的剑穗吗,坏了岂不是更好?”范闲倒是有些没明白。
“……”
五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一直装死机也不是个办法,便含糊其辞的说道:“总之你听我的就是了。”
对于五竹这种话不完全说清楚的态度,范闲也是习惯的,于是也没有再过多追问。不多时,李弘成和李承泽便从书房出来了,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一直送到新城城门口,李承泽冲弘成摆摆手:“不用送了,你去忙公事吧,记得早点回京,若若和华儿还等你呢。”
“行,那我也不多客气了”,李弘成点点头:“草原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堂哥你也熟,倒也不用我做向导,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咱回京见。”
接下来就是名为旅游实为炫耀的李承泽单方面嘚瑟,带着范闲看了盐湖盐场、轮牧牧场、提阶引水渠、以及自治区公立学堂等等。
“你这是带我旅游吗?你不去做个宣传部长都对不起你这个嘴皮子”,听着李承泽骄傲又得意的介绍,范闲简直听得脑子疼:“你每句话里全都是范闲多么多么厉害,明里暗里贬损我。”
李承泽偷着乐,脸上却一本正经:“我没这个意思,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让你了解了解这些由来,等你回去没准还能借鉴一二呢。”
“不用,我不想了解”,范闲一脸不高兴:“西胡都还没收复,谈何治理啊,再说小皇帝也不可能让我插手这些事。”
“你要是不想带我游玩就算了,没必要故意隔应我。”
李承泽十分和蔼地点点头:“好好好,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去吃晚饭吧,河边烧烤,草地露营,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范闲总算有一点笑意了:“你有时候还挺好说话的嘛。”
李承泽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咳咳,主要是……我想跟你炫耀的都已经炫耀了,我也实在是饿了。”
太阳西坠,几个人逛了一天也着实有点累了。李承泽坐在草地上看着地图,想着下一步的路线,谢必安开始搭架子点火烧烤。
而范闲一直游走在谢必安身边,盯着他那把立在一旁的断风。范闲想的很清楚,既不能让李承泽发现,又得让谢必安看见自己的举动。
奈何谢必安一直认认真真的给烤串翻面撒料,根本没看范闲一眼。烤架上上撒发出阵阵香味,一瞧着都要烤完了,范闲也有些等不及了。
“喂,喂!”范闲站在断风前,背对着李承泽挡住他的视线,冲谢必安小声招呼道。
谢必安抬头望去,看见范闲手里捏着自己的剑穗。见谢必安看过来了,范闲一面友善地笑着,一面使劲一拽,薅下来十来根穗穗。
“范闲!”
这剑穗可是五竹亲手做了送给谢必安的,谢必安小心的很,每天睡觉前擦完剑,都要把剑穗捋顺了才行。范闲怎么敢一下子薅下来一大把!
扑通一声,范闲被一脚踹进小河里,还没等他起身就被一篮子土豆莲藕砸了个懵,紧接着就是谢必安跳进河里的一顿乱揍。
李承泽捏着地图愣在原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脸迷茫的问五竹:“叔叔,范闲又怎么惹着必安了?”
五竹没说话,抱着胳膊看了一会,等觉得差不多了,才走过去拍拍谢必安示意他停手。
范闲从水里站起来,抹了一把脸,愣愣地看着五竹:“你不是说范闲说的是真的吗?怎么叔你也会撒谎了?”
五竹丝毫不慌:“我提醒过你了,拽一根就行,你不听,怪谁?”
“你让他干的?”谢必安瞬间捕捉到重点。
“……”丝毫不慌的五竹莫名有些慌:“为了帮范闲。”
谢必安不说话了,而李承泽也大约明白过来,站起身走过去给范闲递了条毯子:“范闲小孩子脾气爱捉弄人,你别生他气。”
范闲看着手里拽下来的黑红相间的穗穗,也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我就觉得这颜色看着很眼熟,果然还是我太天真了。”
这种雷区蹦迪的行为自然是不仅没有缓和他和谢必安的关系,反而让谢必安更生气了,以至于把东西都烤好端过来之后,谢必安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去一旁搭帐篷去了。
当然,谢必安生气不单单是因为范闲的这个行为。
“我真不知道有这么重要”,范闲少见的有些内疚:“而且我也是希望能够缓和一下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没想到……”
“没事,这账应该记在范闲身上的”,李承泽倒是看的开,拿起一串肉递给范闲:“这剑穗是叔叔给必安的,又是叔叔“怂恿”你拽的,我现在去劝也没什么用,还是得他们俩自己解决。”
“唉,不过你不是看过那本书吗?难道里边没有写小谢这个剑穗的来历?”李承泽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范闲微微叹了口气:“我那边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哪有时间看那么细?只是把主要的故事情节看了,其实很多细节我都不太清楚的。”
“主要的是……我也实在是没想过他们两个居然真的……”范闲的表情很复杂:“叔和谢必安……这两个人在一起真的会说话吗?”
“我倒真是很少听他们两个说话”,李承泽耸耸肩:“可能他们的交流方式更多是打架吧。”
范闲依旧很不解:“可我还是想不明白啊,叔他可是个智能AI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会对谢必安产生这种……这种……”
“谁知道呢”,李承泽拿起水袋来喝了一口:“不过管他呢,反正他们两个都挺好就好,这也算是一种天意吧。”
听到这话,范闲稍微好受一点,又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那现在看来,叔的麻烦,可不比我小啊。”
吃着聊着,不知不觉夜已深了,洗干净架子收拾好东西便准备休息了。看着两个扎好的帐篷,范闲有些犹豫的问李承泽:“呃……咱俩一个,他俩一个?”
“你想什么呢?”李承泽翻了个白眼:“是一人一个好吗,叔和必安他们守夜,给他们留了厚披风的。”
范闲瞬间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扔下一句“早点休息”就钻进了自己的帐篷。李承泽觉得他好笑,转身嘱咐了谢必安几句,让他晚上天冷,多穿一点,便也回去休息了。
谢必安抱着剑坐在四周巡查,到了午夜时分一片安静,才找了个下风口的地方坐下来休息。
刚坐好,五竹也无声无息的闪了过来,坐在谢必安旁边,却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就这么并排坐着,静静的听着河水和微风的声音,也不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处于静止状态的谢必安突然有了动作,他把剑放在地上,利索的解下那个被拽坏的剑穗,然后放到五竹面前的草地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五竹看着被退回来的“礼物”,微微皱了皱眉:“范闲想找个借口让他挨揍,他怕被骗来问我,我也只是帮范闲一把,当时还嘱咐了让他别多拽,没想到他……”
“我又不傻,能不明白?”谢必安从怀里掏出那一把被范闲拽下来的穗穗,递到五竹手里,然后重新报好剑:
“修好还给我。”
小海有话说:
总算是到草原上来玩啦,一脸怨气的弘成实在是太可爱了,但是天地良心弘成和承泽人家可是纯粹而真挚的兄弟情,书闲你可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盼望已久的作死行为终于达成,不过相比被揍一顿的书闲,怎么感觉五竹叔更惨一点?大晚上连夜加班,建议直播《我在草原修剑穗》。
【当澹泊书局出版了庆余年】[09]
此篇番外按照《他山》和《云端》的设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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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划线部分为《庆余年》原著引用。
第九章
“明和你说,陛下在大东山上亲口对我传旨,承泽……不会死。”
叶灵儿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所有人都说他外表温柔,内里却是冷漠无情,其实这话也没有说错,连宫里的母亲,对他也是持之有理。他这一生,又何尝感受过什么真正温暖的味道?他不仅对人无情,对自己也极为冷厉。”
在李承泽的强烈要求下,谢必安把被篡改成叶完的部分,全部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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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划线部分为《庆余年》原著引用。
第九章
“明和你说,陛下在大东山上亲口对我传旨,承泽……不会死。”
叶灵儿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所有人都说他外表温柔,内里却是冷漠无情,其实这话也没有说错,连宫里的母亲,对他也是持之有理。他这一生,又何尝感受过什么真正温暖的味道?他不仅对人无情,对自己也极为冷厉。”
在李承泽的强烈要求下,谢必安把被篡改成叶完的部分,全部按照原本的叶灵儿去念。可念到此处的时候,语气不由得骤然变冷。
倒是李承泽歪着头,手撑在脸上抿了抿嘴,一副认可的样子:“这个评价,还真挺一针见血的。”
“不是的”,谢必安放下书,抬眼看向李承泽,有些固执又有些赌气:“他范闲凭什么这样说,您不是那样的人。”
“冷漠无情又不是什么坏话”,李承泽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其实我曾经的确是那样的人,或者说……我的确非常有可能成为那样的人。”
李承泽沉默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谢必安也没有出声打扰他。过了许久李承泽在回过神来:“必安,往下念吧。”
……
二皇子李承泽蹲在椅子上,手里拎着一串紫色的葡萄正在往唇里送。范闲坐到了他的对面,眼睛平视对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范闲与二皇子气质极为接近,这是京都里早已传开的消息,二人明明眉眼不似,但相对而坐,却像是隔着一层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
等范闲重复了陛下的旨意。二皇子自讽一笑,说道:“如黄狗一般活着,余生被幽禁在府中,待父皇百年将到时节,新皇即位之前,我再被赐死……你说,如果我活下来,将来的人生,是不是这种?”
范闲默然。
“既然如此,”二皇子耸耸肩膀,“这样活下去,其实没有什么意思。”
范闲开口说道:“看来你的雄心终于被磨灭了。”
二皇子忽然止住往嘴里送葡萄的动作,他看着范闲,幽幽说道:“如今想起来,抱月楼前茶铺里,你说的话是正确的……这两年里,你一直在想着将我的雄心打掉,回思过往,我必须谢你。”
“说来奇妙,我一心以为姑母会助我,一心以为岳父会助我……但看来看去,原来倒是你,我这一生最大的敌人,对我还曾经有过那么一丝真心。”
“呵,天真”,李承泽有些不屑的轻笑一声:“长公主……叶重……一个是对权位渴望到极致的疯女人,一个是对皇帝忠心到愚蠢的……”
想到自己毕竟是在叶完府中,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在别人家里随意点评人家已故的父亲,李承泽硬生生把后面那些对叶重难听的评价咽了回去。
“这两个人怎么可能在党争中真心相助于谁”,李承泽撇着嘴:“娶了个叶灵儿就觉得整个叶家都是自己的了?也亏得能有这么幼稚的想法,真不知道该说是脑子进了水还是猪油蒙了心。”
听李承泽这样毫不留情的嘲讽着书中的自己,谢必安都有点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念:
“范闲,你的确是是我们老李家地异类,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不寻常”,二皇子继续说着:“而我呢,自以为算计过人,身后助力无数,皇位指日可待,可哪里料到,什么事情都是父皇安排好的……”
“我是什么?”二皇子李承泽盯着范闲,指着自己,大声笑着说道:“我就是个笑话!”
一口黑血吐到了紫色的葡萄上。
乌黑的鲜血喷吐在紫色的葡萄上,滴滴答答地往地面垂落,打湿灯火照耀的地面,二皇子低着头,半张着嘴,下颌上一片血水,双眼低垂,没有看范闲,直接举起手,止住了他走过来的想法。
“你进府的那一刻,我就服了药。”二皇子蹲在椅上,头垂的极低,幽幽说道:“我知道你是费介的学生,但毒素已经进了心,你总是救不活了……我也不想让你救。要知道你虽然厉害,但是总不能拦着我死。”
只要一个人有了死志,无论用什么办法也不可能保住他的性命,范闲明白这一点,冷静地看着对方,心情一片空荡荡,没有任何想法。但他依然不准备袖手旁观,不是因为他对老二有一丝兄弟感情,而是不能让对方死在自己面前。
“不用担心什么,我先前已经写好了遗书,宫里不会怪罪你,没有人会认为你杀了我。”二皇子低着头,沾着血的手在怀里摸索出了一封信,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没有想到他临死的时候,居然连范闲担心的是什么也想到了,范闲心头微冰,知道对方真的对自己也是狠厉到了某种境界,断绝了任何生存的希望。
“这倒的确像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李承泽往后一靠,有些满意地点点头:“也是,应该给他摘清的,一码是一码,也算是谢他最后来送一程。”
话虽这么说,但李承泽还是微微叹了口气:“只是……他最后想要救,不是因为什么感情,而是怕被牵连担责任,这终归还是让人有些失望啊。”
“不过也对”,李承泽自己释然的笑了笑:“这才是他嘛。”
谢必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压着情绪,拿起书低头继续念着:
……
二皇子脸上渐渐浮现起一层死灰之色,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道:“这京都想杀你的人不少,不错,最开始动手的是我,但你以为承乾就对你有多少温柔?秦家在山谷里没有杀死你,他气的在东宫里跳了一夜的脚……可为什么?”
他盯着范闲的眼睛:“为什么……你对承乾的态度却和对我完全不同?”
范闲自己也想不明白此点,为什么他一直对太子有诸多宽容柔和,对老二却是死缠烂打,不惜一切?
二皇子的眼帘有气无力地搭拉着,声音极为低沉:“你不喜欢我。从一开始你就不喜欢我,当然,我也不喜欢你……我们两个人太像了,只不过我从来没有拥有你这么好的运气。任是谁,都不会允许世上有另一个自己存在,都会下意识里抢先将对方除去。”
他的目光阴寒而无奈:“如果你是荣国府里的贾公子,我就只能是金陵城里的甄宝玉,在书中永远捞不到几次出场的机会……可是我才是真的,我才是真的!”
……
听完书中自己的死亡,李承泽沉默了许久,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谢必安合上书,本来他心里是非常生气的,但看着李承泽这个样子,便小心翼翼地劝道:“公子,你还好吧,毕竟只是话本小说,也不必太为此生气了。”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觉得可惜”,李承泽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说实话,我听到前面抱月楼那一段的时候,我就隐隐猜到,他们会是这么个结局。”
谢必安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李承泽说的那个片段,有些不解:“您是说……范闲说的那句‘殿下如果能和长公主保持距离,我许你一世平安’吗?”
李承泽摇摇头:“这句话的确也没错,但我记忆更深的是另外一句。他说……”
“就算不发生抱月楼这件事,我也会将你打落尘埃,或许这是能让你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吧。”
“这也真的过分狂妄了些!”谢必安忍不住评价道。
“抱月楼的交锋,其实可以称得上是他和二皇子第一次坦诚的表达自己的观点”,李承泽认真的说道:“他曾经真的想把二皇子从党争的漩涡里拉出来,即便手段我无法认同,可终究算是真心的。”
“只可惜啊,他根本就不懂他”,李承泽有些感慨:“二皇子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向他鞠躬道歉也好,三番五次真诚拉拢也好,已经是破格地在他面前放弃了皇子的身份,以一个平等的心态去对待。”
“但他在想什么?他以为自己掌握着另一个世界的经验和知识,就能够在二皇子面前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去说教。”
“他以为自己坦诚地提出所为承诺,二皇子就应该感激涕零地接受这一切,按照他安排好的道路去走,去过他所谓的安稳日子。”
“这不可能”,李承泽十分决然地摇摇头:“或许是非利弊已经摆在面前,但有的时候,人的骨头和心中的一口气,宁愿一条路走到黑,也不会接受这种施舍来的太平。”
“他不管这些,他只是以自己的想法去判断,他从来没有去理解过二皇子的想法,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去理解。”
“他们走到这一步,是注定的。”
李承泽喝了口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微微笑了一下:“其实我和范闲也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下江南的时候,在华园范闲对我一本正经的说教吗?”见谢必安点点头,李承泽接着说道:“他说我每次出门都清街,让商贩百姓们都做不得生意,说我不懂的百姓疾苦。”
“可他说这些话之前,从来就没问过我,或者从来都没想过,我每次清街都给沿途商贩发足了补贴,吃饭也好游玩也好,也都加倍给了银子。”
“范闲当时就是那个样子,倒的确和书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李承泽说到这,很是自豪地扬了扬头:“不过,也仅仅是当时有些相似而已。”
“安之,终究是和他不一样的。”
谢必安很高兴李承泽没有被书里的内容影响心情,但也觉得这实在是心态太好了:“我不是有意挑拨,但不管怎么说,范闲这样写他和您的事情,您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如果范闲这样写,我当然生气”,李承泽眼中闪着狡黠的笑:“可问题是……”
“这本书根本就不是范闲写的啊。”
小海有话说:
二殿下之死和抱月楼事件,真的是我看原著时反反复复去看的两段,如果都详细引用分析的话,有些过于拉长,就重点放在了二殿下之死这一段上。
其实承泽说的这些,也是我觉得闲泽悲剧的所在。其实如果读者把自己带入书闲会觉得非常爽,但如果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至少我本人是不能接受书闲的,不管磕不磕cp,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不能接受。
但是承泽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这本书不是闲崽写的!所以在说道书闲的时候,承泽用的都是“他”来代指,可能在承泽心里,范闲这个名字只能是闲崽的吧。
【他山为玉】[25]
闲泽 兄弟情 ,联手夺皇位,慢热,剧情向。
接网剧第一季,参考改编原著,坚持推逻辑。
二人修好结成、共举大事,携手立于巅峰。
第二十五章
范闲夺宫成功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来舒芜胡升两位大学士,将陛下遗诏和长公主太子的罪行,明文颁于天下,并将京都之事,拟以简略,盖上庆帝的行玺和太后的印鉴,发往庆国各州郡及各军。
高高的皇城城墙上,范闲和大皇子并肩着,看出皇城脚下平静的广场,禁军和鉴查院的官员,此刻正在纵深突进,力争在天亮前控制整座京都。
“宫里一切安好,殿下放心。”范闲盯着城下来往的禁军,对大皇子说道。
“我相信你”,大...
闲泽 兄弟情 ,联手夺皇位,慢热,剧情向。
接网剧第一季,参考改编原著,坚持推逻辑。
二人修好结成、共举大事,携手立于巅峰。
第二十五章
范闲夺宫成功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来舒芜胡升两位大学士,将陛下遗诏和长公主太子的罪行,明文颁于天下,并将京都之事,拟以简略,盖上庆帝的行玺和太后的印鉴,发往庆国各州郡及各军。
高高的皇城城墙上,范闲和大皇子并肩着,看出皇城脚下平静的广场,禁军和鉴查院的官员,此刻正在纵深突进,力争在天亮前控制整座京都。
“宫里一切安好,殿下放心。”范闲盯着城下来往的禁军,对大皇子说道。
“我相信你”,大皇子点点头:“只是现在的状况……真的不容乐观。”
“我只有两千禁军,加上你手里的兵力,最多能凑够三千。”大皇子手指在城墙垛口上点着:“算上长公主的私兵,秦恒的京都守备师在外,以及秦家自己的兵马……叛军至少两万。”
“叶家的五千定州军,终究是陛下下旨,交由承泽调配的。”范闲没有告诉大皇子,大东山上叶流云也去了,叶家很可能已经投靠长公主。
大皇子摇摇头:“父皇只是给了二弟调配叶家的权力,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敌我势力过于悬殊,叶家怎么可能为我们拼命,和秦家翻脸呢?”
大皇子看着范闲:“尤其现在陛下死了,扶持太子的风险比陪你玩命的风险小得多,叶重那样的人,一定不会冒险的。”
“说得有理,叶家大概率是成为叛军了,可承泽若还执意相抗……”范闲抽了一口气:“那他岂不是危险了?”
两人默默无语,范闲虽然很是担心,但他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他相信李承泽,一定会有办法来解决的。
“城门司那边怎么样了?”大皇子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昨夜把长公主埋在城门司的钉子拔了。”
范闲点点头:“是,长公主的人应该是清干净了,而张钫统领城门司这么多年,一直忠于陛下,我已经派人带太后的旨意去了。”
可范闲料错了一点,鉴查院再厉害,毕竟不是神仙,言冰云奉命去城门司传旨,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却出了岔子。
由于对鉴查院的消息过于自信,言冰云只身一人前往城门司的衙门,将太后的旨意和檄文递给张钫,然后等着对方的应答。
谁知张钫看也未看,沉着脸喊道:“给我拿下这个朝廷钦犯的同党!”
言冰云眼瞳紧缩,不知张钫为何如此行事,眼瞧着周围的侍卫举着刀剑围过来,言冰云躲过一名校官的袭击,手腕一翻夺过那把剑,往张钫身边掠去,意图制住他以控制城门司。
此时言冰云感受到身后几道凌厉的剑风,回身收剑硬生生挡下一招,却被震得受了内伤,嘴角渗出血来,最要命的是左手折断,无力的垂在腰侧。
直到他看清击伤自己的人,穿着信阳方面的衣服,立刻明白张钫才是长公主手下埋的最深的钉子,而这几个人,自然是长公主私兵里的高手剑客。
言冰云虽然习武,但终究是四处出身,这个鉴查院最出名的谍战人物,面对江湖高手,还是无法抗衡的。
言冰云知道今天自己是要折在这儿了,掏出怀里的号箭,临死前一定要给范闲报信,让他知道城门司有变,提前做好准备。
号箭升空的同时,信阳高手的剑已经到了言冰云的脖子旁,但就在一瞬间,那人的剑和握剑的手,镗啷啷掉到了地上。几个信阳高手的喉管被瞬间割开,血溅了一地。
一个青幡从天而降,王十三揽住言冰云的腰,飞掠到衙堂之上,往皇城方向消失了。
“张钫是长公主的人。”范闲得到了这个让他头痛的消息,然后让言冰云先去疗伤,范闲叹了一口气,京都城门司失手,长公主的叛军任何时候都可以自由进城了,看来只能当机立断,在叛军进城前,武力夺回城门司的控制权!
范闲正要下令,大皇子匆匆赶来,说哨兵回报,有一支人马,正向京都袭来,看打扮,正是不知为何出城的那三千京都守备师,领头的正是秦恒!看距离,还有半个时辰便到!
范闲到现在一直没弄明白,这三千京都守备师为何会出城,让京中的力量只剩下大皇子的禁军。不用说范闲,就连长公主也不明白秦老爷子,到底派这队人干什么去了。
原因就在于消失的陈萍萍,鉴查院最厉害的,不是来去无影的黑骑,不是神秘莫测的武器,也不是遍布天下的谍网,而是陈萍萍,或者说是陈萍萍所代表的东西。
早在庆帝登临东山之时,陈萍萍便称自己得了病,与费介出京寻药去了,谁也不知道陈萍萍到底去了哪,以至于当初太后传陈萍萍入宫,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而由于一个秘密,秦老爷子一直对陈萍萍存着一份警惧,不将他杀死,心中难安,此时陈萍萍出京,而如今情势大妙,秦老爷子便动了心思,叫秦恒带着京都守备师所有人,名为出城巡查,实则是想看看,能不能抖个机灵,除掉心中大患。
陈萍萍的马车从京都出来后,便在京都南方地乡野间绕圈子,马车也没有加速,甚至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行踪,只是勾引着那三千人的京都守备师,在自己的屁股后面打转。
其实秦老爷子心里也明白,鉴查院强大的情报系统和匿迹能力,只要陈萍萍不乐意,那么他们永远也追不到,不过试试嘛,也没什么坏处。
“都转了七八天了,什么时候回去,京都现在可热闹得很啊。”费介驾着马车嘟囔道:“你就不担心范闲出什么事儿吗?”
“秦恒马上就要调兵而回了。”陈萍萍在马车里端着一碗茶:“我把京都守备师引出来,已经给范闲机会了,如今秦老爷子也该反应过来了,后面的事儿就得看范闲自己了。”
城门司失守,秦家的先锋又到了,这京城肯定是守不住了,如今只能战略性后撤了。
范闲拍拍大皇子的肩膀:“收兵回宫,京城守不住,那便守皇城。”
大皇子让身边的亲兵用旗语通知,随着皇城之上号角声起,禁军开始收缩队伍,向皇宫方向回驰。
“秦恒的京都守备师从哪个方向来”,范闲问道:“进京他会走哪个门?”
“应该是在正阳门。”大皇子看了看手里的军报。
范闲眼睛里闪了闪光:“好,既然是叛军先锋部队,那便好好招待他一下。”
三刻过后,正阳门外,铁骑蹄声由远及近,带着滚滚的黄烟,杀气腾腾的袭来,秦恒一马当先,带着这三千人马直冲进洞开的正阳门。
从正阳门到皇城,有一条直通长街,此时长街上一片安静,秦恒知道范闲和大皇子必定准备了阻击,但他并不在乎,这么悬殊的兵力差别,没有什么机灵可耍。
一瞬间,长街青石板之间的黄土,突然迸裂开来,在裂开的黄土中,弹出一根根细细的皮索,皮索太细无法系钩刺,但上面钉了淬毒的细针。
十几条特制的绊马索,将最前面的十几匹战马绊倒在地,将背上的骑兵狠狠摔在地上。紧接着,无数黑色的弩箭如雨一般呼啸而至。
不过刹那的时间,就让秦恒损失了将近二百个精骑。
“杀!”秦恒冷眼看着长街旁隐匿的巷子里的鉴查院部属,京都守备师立即反扑,不惜生命消耗的进攻,自然很快将鉴查院的箭雨压了下去。
须臾间,以五百多人为代价的反攻,使秦恒带着人马突到了长街尾处,宽阔的广场就在眼前,而远处已经望到皇城的大门了。
而就在此时,无数黑影从两侧被扔了出来,秦恒和手下的骑兵下意识的拿兵器格挡,黑影一下被撕得粉碎,里面的粉末嘭的爆出来,纷纷扬扬的洒在这骑兵和他们的坐骑上。
而后,一串连弩的簧机之声响起,箭雨再至,士兵们纷纷举起兵器格挡,这箭射的很没什么准头,大多被拨落在地,然而这箭雨中,闪烁着有几抹红色!
弩箭上捆着火棉,燃烧着火苗,一接触粉末,腾的一下便燃烧起来。连人带马,只要沾到粉末的地方,无一幸免,一眨眼的功夫,守备师的人马,大多数陷于火海之中。
早已埋伏好的二百禁军骑兵,趁着这混乱的时刻,从四周杀出,如削瓜切菜一般,将叛军斩落马下,而鉴查院的连弩此时也配合着,射杀那些企图打滚灭火的叛军。
秦恒也中了几箭,落下马来,他举着剑,脸上的血污和黑灰掩盖不住他的愤怒,他没想到自己的三千精骑,竟然会在检察院这种阴暗手段下,大伤元气,几近全军覆没!
而一缕青色的风,掠过红色的火和黑色的血,飘至秦恒面前,秦恒侧身一转,堪堪躲过,尔后右臂回转,剑锋直至王十三。
相比秦恒凌厉的进攻,王十三显得那么的漫不尽心,青幡一卷,后撤两步,挡住迎面而来的剑,四两拨千斤般,撤了剑上的力气,反手青幡从秦恒的下颚,插进脑中,将秦恒的尸首挑在半空。
秦家独子,京都守备师师长,从小在军中长大的秦恒,就这样被看起来十分温和的年轻人,轻易地杀死了。
王十三,九品上的水平,除了范闲和海棠之外,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大宗师的人选之一。
正阳门阻击叛军先锋,可谓是大获全胜,但还没来得及休整一下,叛军的大队人马已然到了。
狼烟四起,蹄声如雷,范闲和大皇子站在皇城城头,看着叛军,浩浩荡荡的从京都的八处城门,同时入京,向皇城方向杀来。
此时的禁军已经全部收入皇宫,宫门之外的广场上空无一人,一个骑兵出现在了广场边缘的街口,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以及黑压压的无数。
密密麻麻的叛军将整座皇宫包围起来,在两箭之地外,全都停了下来,安静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只剩下猎猎风声。
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范闲在心里默念着诗,感叹到写的真是贴切又真实。
等兵马整顿好,从中营缓缓驶出四骑,向皇城走来,哒哒哒哒的马蹄声,让人听了紧张。
一直在范闲身边坐立不安的谢必安,突然一下站的直直的,死死地盯着这四人中的那个略显瘦削的身影。
范闲和大皇子自然也是看到了,迎风走来的,正是秦老爷子、叶重、太子和李承泽。
两箭之地,距离遥远,站在城楼上看下去,这四个人就像四颗缓慢骨碌过来的豆子,大皇子叹息一声:“看来叶家也反了。”
但范闲觉得,他看见某颗绿色的豆子,在冲城楼上的自己,意味深长地微微笑着。
小海有话说:
原本以为城门司可以守住,结果没想到长公主的钉子埋得那么深,有时候就是这样,李承泽在宫里有侯公公这个重要位置的人,李云睿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势力,一山更比一山高,范闲这回算是长了个大大的经验,不能小瞧任何一个人,轻敌真的是最可怕的。
失踪已久的院长,终于露出真实目的了,要不是院长早早玩了这么个小计策,把京都守备师调出来,范闲的夺宫之路恐怕会更加困难,院长真是唯一一个能和庆帝相较的布局高手。
王十三很帅哦,这个四顾剑的隐藏弟子,他和海棠朵朵一样,都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大宗师的人,这两个人的性子也相似,一种温和宁静的感觉,不过真论起杀人的本事,那绝对是不含糊的。
杀了秦恒,基本灭了京都守备师,而叛军也已经兵临城下,范闲在城上,李承泽在城下,两人都已是退无可退,无法联络,无法商量,只能靠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和默契,来配合打这场生死攸关的硬仗。
【闲泽】久别重逢 ·十二
*法医范闲x鬼差李承泽
*私设滚滚 有借鉴《鬼怪》地狱使者设定
BGM:《像初雪一样靠近你》-Ailee
答应我一定要打开bgm好吗,算我求你(bu
他是怀念谁,又在向谁奔去?
范闲喝大了。
他说完那几遍莫名其妙的对不起,松了一口气似的卸了所有力气瞬间当机,不偏不倚朝前一砸,正好挂在李承泽身上。李承泽不吃重,被砸得往后仰了仰,勉强才支住这人。他下意识禀住了呼吸,揽着人的手有点僵硬。真的太久了,他太久都没有…离一个人这么近过了。
近在咫尺,连呼吸都能彼此分享。
范闲咕哝着什么,不知道是在说醉话还是在说梦话,吐出的温热气息带着点酒气,就...
*法医范闲x鬼差李承泽
*私设滚滚 有借鉴《鬼怪》地狱使者设定
BGM:《像初雪一样靠近你》-Ailee
答应我一定要打开bgm好吗,算我求你(bu
他是怀念谁,又在向谁奔去?
范闲喝大了。
他说完那几遍莫名其妙的对不起,松了一口气似的卸了所有力气瞬间当机,不偏不倚朝前一砸,正好挂在李承泽身上。李承泽不吃重,被砸得往后仰了仰,勉强才支住这人。他下意识禀住了呼吸,揽着人的手有点僵硬。真的太久了,他太久都没有…离一个人这么近过了。
近在咫尺,连呼吸都能彼此分享。
范闲咕哝着什么,不知道是在说醉话还是在说梦话,吐出的温热气息带着点酒气,就贴在李承泽耳边,悄悄地蹭过去,有点痒。李承泽带着三分好奇凝神分辨范闲的声音,却在听清的瞬间猝不及防僵在了原地。
他说,我想让你活着。
我真的想让你活着…抱月楼上我也没撒谎,我说的是真的。
我想救你。
范闲睡睡醒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天都暗了,宿醉让他头重脚轻,坐起来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眯瞪着眼转头望向正坐在窗台上的人。
“……你怎么在这儿?”
“怕你睡厥了,来看看。”李承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昨天哭了。”
“……我喝多了。”
范闲哑着声音。
“你哭什么?”
一个步步紧逼。
“我梦见陈山了。”
一个答非所问。
说来也奇怪,范闲从前自觉并未想到李承泽的夜里,颠来倒去地梦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这一夜栽过去之前他心心念念的都是李承泽,却没再梦见他,梦见了陈山。
范闲在梦里做个看客,想起这是在重庆,陈山被关禁闭室,张离来见他,两人一墙之隔,隔着一扇只漏一束光的铁门。
“我昨天…喝多了。”
范闲说。他垂着眼睛,看被面上的皱褶蜿蜒曲折。
陈山说,这两天我关在这儿,想通了很多事。过去我总觉得自己特别冤,凭什么偏偏是我被日本人盯上了,还抢走我妹妹,逼着我到重庆来干这些提着脑袋的破事儿。
“我就想,凭什么是我啊?凭什么我就要背着这些没屁用的记忆再过一辈子啊?”
现在我想明白了。原来老天爷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它让我到重庆来,就是为了让我遇见你。
“可我梦见陈山…陈山对张离说,老天让我到重庆来,就是为了让我遇见你。”
我一这么想,我心里就开心了,我觉得老天爷也算对我不错。我不冤。
就算是现在死了,我也不冤。
“他说,我不冤。”
“现在我也想明白了。”
范闲轻轻地说。
“我也不冤。”
李承泽没有说话。范闲干咳了一声,又扯了几句别的,终于还是没答他为什么哭,只胡乱搪塞了几句便掀起被子下了床,问李承泽想吃什么。
李承泽只是看着他,眼底晦暗不清。范闲心虚,刚想说你不点我就随便做了,做什么吃什么可不许挑,李承泽就忽然出声了。
他说,土豆丝吧。家里还有葡萄吗?
范闲一愣,说,有。一会儿洗给你。
李承泽点点头说好,站起身来出去了。范闲望着他沉默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他皱眉想了几秒,实在捉不到蛛丝马迹,便还是摇摇头,不再多想了。
死亡只不过是个开始。
李承泽垂着眼睛想,昏黄的灯光悬在他的头顶,睫毛在眼睑上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卡片,上头血红的字写着:“范闲”。
范闲的名簿。
楼下传来范闲喊他吃晚饭的声音,李承泽拉长嗓子应了一声,第一次觉得名簿上的名字这么扎眼。终于,他皱着眉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把写着范闲的那张名簿择出来塞回黑色信封,丢进了抽屉里。眼不见为净。
人各有命,死就死了。
李承泽有些烦躁地想。
别人能死,他范闲就不行?
李承泽接过无数亡者,他为他们煮茶,引他们渡河,远远地望着他们走过那长又长的奈何桥。李承泽刚做鬼差的时候,也诧异过,他没想到奈何桥会那么长,它通向的地方那么远,远得望不见尽头。
前辈告诉他,喝完茶,走上奈何桥,走一步,忘一天,等走到尽头,往事皆放下,便可以投胎转世。走奈何桥的过程,就是回望一生的过程。无数鬼魄在桥上嚎啕大哭,哭声过于悲惨凄厉,偶尔还会冲破地府的结界,化作风声回荡在人间。
痛恨,悲伤,遗憾,想念……每一分都浓重,每一寸都要命。是不甘,是所执,是放不下。他们站在奈何桥上,不再对死畏惧,还对生渴求,却疯狂地怀念逝去的。尽管他们知道再往前,再往前就能迎来新的…未知的一生,可每走一步,往事就剥离一分。他们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在没有风的世界里悲恸地哭。
放下一辈子,还是太难了。
人啊,都是要死的。
再风光再狼狈,无论亮若灯火还是暗如灰土…一杯茶一座桥,都会随风而去了。
没有人可以例外。
李承泽静静地想,脸上那点不耐烦也消失不见了。他又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样子,眼底却盛满了别人看不懂的情绪,像傍晚浓重的沉沉天色。他伸出手漫无目的地摸了摸放着范闲名簿的抽屉,木纹蹭着他的指腹,是真实的触感。
终于,他还是站起身来,在范闲的吆喝声里开了门下楼去了。细小的灰尘在空气里沉沉浮浮,房间门在他身后缓缓地关上,发出一声短暂的、低沉的叹息。
该死的并不都去死。
想活的,却总不能活。
在这件事上,老天爷并不总是讲道理的。
可越接近那一天,李承泽就焦躁一分,没由来地。真到了那一天,范闲真的突然接了电话,就回了局里加班,走之前还对他说,冰箱里有剩的蛋炒饭,晚上热热就行,不要吃泡面。
门咔嗒一声关上,偌大的房子就剩了李承泽一个。他不停喝水,在家里走来走去,手机摁亮又摁灭,无意识地拿手指点着桌沿,猫尾巴打鼓似的。他若有所思地抬眼去看墙上的挂钟,17:30。
还有三十分钟。
终于,他把最后一口水倒进嘴里,塑料瓶喀拉拉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抓起那张躺在茶几上的薄信封,取了帽子抄起椅背上的薄风衣,出了门。
当你知道…身边人的生命只剩三十分钟的时候,你会做些什么?
……身边人。
李承泽很难把范闲放进某个关系分类里。说是房东,恐怕真的没有哪个房东会乐意做饭给租客吃,而且还是变着花样儿做一个月不带重样——尽管他不包刷碗洗盘子。可说是朋友……气氛好像又微妙许多。
再说他们之间,大约还有一层前世的纠葛。
尽管李承泽还不完全清楚各中关系究竟如何,他站在一片浓雾之前,伸出手去,仿佛再近一寸就能触到了,最后却还是两手空空。
没着没落,叫他心慌。
李承泽停在警局对面的一片草地上,和庆城公安总局隔着一条马路。他看着不远处的警局,在几段阶梯之上,仿佛多高一寸都能庄严一分。墙面正中央的警徽在逐渐变暗的光线下仍然熠熠生辉,枪围绕着星辰,试图守护每一寸光亮。枪把之下,俗气的金色写老套的话:
无不白之冤,无强加之罪。
遵法如仗剑,破魍魉迷祟。
是浴血的理想主义,是永不熄灭的火种。
老套,却掷地有声。
李承泽看了好一会儿,站得腿都麻了。他一只手揣在风衣的口袋里,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抓着那顶…范闲说一看就不符合他审美趣味的黑色帽子。他静静地站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忍不住想,腕表是不是坏了,不然他怎么总能听见过大的时间流逝声……分明的,刺耳的,滴答,滴答,不轻不重地砸在他麻木的心上。
可地府制造的表是不会出问题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卡得精准无比。这也是为什么…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生老病死,凡人避无可避。范闲是个普通人。他也会老,也会死,也许没到老就死了。他的名簿送到自己这儿,那就是凶杀。吴力的事之后,李承泽也好奇问过他,怎么想起干法医这行。吃力不讨好,每一步都隐约走在刀锋上,天知道哪一天犯人、犯人的亲属,甚至是受害者、受害者的亲属,冷不丁就将矛头指向你,伤害你,甚至要你的命。因为他们怨无可怨,而怨无可怨的人总容易变成疯狗,咬谁无所谓,咬死谁他都高兴。
那时候范闲笑了笑,说,我这人啊,没什么毛病,还是有点理想主义。我以前,很久以前,第一次听人说那二十个字的时候,真的不屑一顾。我想您可真伟大,真牛批,但我不行,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可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不行啊,你光闭上眼睛有什么用呢?避得了一天,一个月,一年,你避得了一辈子吗?有一天避无可避的时候,曾经你视若无睹的东西可能都会砸在你头上。砸到你,你才会觉得痛。
我真的只是想做个普通人。范闲说。
但我还想做个好人。
风撩起李承泽风衣的下摆,他今天没刻意打理头发,风吹过来,把他的额发都吹散了,蹭过他的眼睛和睫毛。他想,他该过去了。还有七分钟,最后七分钟。
七分钟过去,范闲就要成为他引渡的无数亡者里…独特又平凡的一个了。
可这些天李承泽总是能想起那些梦,想起大殿之上那人像鹤一样张开双臂,宽大的袖袍随着他的动作扬起来,恍若真是为他添了一双翅膀。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李承泽无端有些艳羡,又有些憧憬。
他是怀念谁,又在向谁奔去?
李承泽没有为人的记忆,更没有可以怀念的人。他只是茫然地站着,不知该向谁奔去。
他不停地想起范闲那句……大约不是对鬼魂之身的自己说的话。他说,我想让你活着,我真的想让你活着。
我想救你。
李承泽呼吸一滞,手一松,帽子落在地上。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想也不想地拨通了那个电话,对面的人很快接了,像是有些出乎意料地问,怎么了?
“范闲,我在你警局门口。”
李承泽说。
“?”范闲本来在填表,接起电话就听到对面没头没脑的一句,惊讶地停住了笔,鞋尖一点地面往后一挪,站起来从窗口往外看,转椅发出嘎吱的一声响,“你怎么来了?”
范闲办公室的窗户和警局大门在同一侧,就近能看清马路对面小公园荡秋千的小孩子,再往远处能望见庆城最高的信号塔。以前王启年还老说那座信号塔等于庆城的埃菲尔,是情人约会圣地,他和他家夫人就是在那儿相遇的。范闲当时还笑他可拉倒吧,谁没事在信号接发器底下约会,什么毛病。
可后来范闲有次熬了大夜清晨才下班,正好那附近偶遇了收工的李承泽,俩人买了奶茶坐在台阶上吸溜,范闲觉得太甜,抱怨下次要喝无糖,正常糖爱好者李承泽咬着吸管冲他翻了个白眼,说你真是不懂生活。
那个瞬间,就一秒,也许只有半秒,范闲忽然觉得王启年说的还挺有道理。在信号塔下约会,好像也挺平凡浪漫的,跟蹲在不知名的小巷子里吃烤串儿差不多。可冒出那个想法的瞬间范闲自己也觉得荒唐,毕竟他和李承泽又不是什么恋人。李承泽看他莫名其妙摇了摇头,问他怎么了,范闲撇了撇嘴,说,太甜。
原来还过去挺久了。范闲站在窗口,没头没脑地想。他望见马路对面的李承泽,举着手机贴在耳边站着,那顶丑帽子不知道为什么落在地上。距离太远,范闲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身边有刚刚还在荡秋千的孩子奔跑嬉闹,他站在中间,仿佛也被沾上了点活人的烟火气。
他就像个普通人一样地站在那里,就好像从未失去过生命一样,一呼一吸,喊他的名字。范闲的目光逐渐柔和,连声音也跟着缓下来:“你来找我?”
“你别管了。”李承泽的声音没什么波澜,“来见我,范闲。”
“就现在。”
是春分之后…夏至之前。
黑夜变短,白天变长。
夜幕恰要降临,没有橘色的晚霞,天是浓重的绀,接连一片的云层层叠叠,几乎要压到人的头顶。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给凄冷的世界亮起了点暖光。
范闲三步并作两步从警局门口高高的阶梯上下来,途中还哥俩好地拍了拍门口刚要下班的小警员的背。他抬起头看到马路对面的李承泽,发自内心地弯了眉眼笑了一下,又冲人挥了挥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比落进了星辰还漂亮。
信号灯恰好变绿,范闲跑起来,带起风,温暖的气息划动空气,又吹进他的胸膛。
他在奔向他。
…………
嘭!
事情发生的太快,李承泽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没来得及睁大眼睛。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忽然变得无比地寂静。刺耳的刹车声,行人的尖叫还有小警员的惊呼……李承泽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从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却又这么远过。
地府那帮老头子原来真的不会在生死的事上出差错。李承泽想。阎王从无疏漏,因为蝴蝶效应会替地府解决所有……试图对生死进行外力干预而带来的麻烦。
他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浑身发冷。
那个奔向他的人,不见了。
—T.B.C—
你是怀念谁,又在向谁奔去?
我在奔向你。
【闲泽】久别重逢 ·十一
*法医范闲x鬼差李承泽
*私设滚滚 有借鉴《鬼怪》地狱使者设定
BGM:《10月的天气》-10cm
“不自由,毋宁死。”
范闲真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还会重新拿起毛笔。上一次拿起毛笔的时候,他还在南庆,还在写诗。……给李承泽。
去年今日还说着人面桃花相映红,甚至约了明年再赏桃花。可彼时二人早撕破了脸,别说赴约,不拿削尖了的桃木捅死对方就算好的了。后来范闲想,许是约定的时候李承泽就知道,这约,注定是镜中花水中月。
可李承泽还是约了。
于是他写,桃花依旧笑春风。
恩断义绝…又藕断丝连似的。
往事不提,世事难料。那会儿的范闲真的...
*法医范闲x鬼差李承泽
*私设滚滚 有借鉴《鬼怪》地狱使者设定
BGM:《10月的天气》-10cm
“不自由,毋宁死。”
范闲真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还会重新拿起毛笔。上一次拿起毛笔的时候,他还在南庆,还在写诗。……给李承泽。
去年今日还说着人面桃花相映红,甚至约了明年再赏桃花。可彼时二人早撕破了脸,别说赴约,不拿削尖了的桃木捅死对方就算好的了。后来范闲想,许是约定的时候李承泽就知道,这约,注定是镜中花水中月。
可李承泽还是约了。
于是他写,桃花依旧笑春风。
恩断义绝…又藕断丝连似的。
往事不提,世事难料。那会儿的范闲真的做梦也没想到多年以后自己还会小学生似的趴在桌子前面,举着毛笔一笔一画地替鬼差先生补特殊事件说明文件。
……还是为李承泽。
范闲一个头两个大,坦白讲,他连写尸检报告都没这么用心过。毕竟尸检报告是电子稿,这个是手写稿。范闲的字,李承泽在冰箱上贴的便利贴上见过,上面潦草囫囵涂着:“晚上不回来,冰箱里有晚饭,微波炉热三分钟”——内容不错,字是丑极。
“你们地府是有多落后啊……什么年代了能不能搞搞现代化管理啊?”范闲想到李承泽屋里成堆的纸质卷宗,打了个寒战,明目张胆捏着毛笔唾弃。
“哎,毕竟管的是生生死死,返璞归真嘛。”
“…………”
范闲迷惑,不是,你交这个不嫌丢人啊?李承泽理所当然地点头,说,丢人自然是丢人的,但比起让我填这个我宁可丢人。
范闲:哦。
当事鬼姓名:吴力
鬼种:
“……”范闲毛笔挠头,蹩脚演技表演犯难,“那个什么,鬼差大人,吴力是什么鬼来着?呃……杀人鬼??”
“怨鬼。”李承泽眉毛也没抬,专心致志地啃一颗果子,有点酸,酸得他皱了皱鼻子,“别装傻了,装傻也得你写。”
范闲:……哦。
等范闲一个狗爬字一个狗爬字地爬完,早就过饭点了。还好预备午饭在家吃火锅,菜都是备好的,也不用洗。他把宣纸举起来,自觉写得还可以,凑近吹了吹,等墨干了干便信心满满地塞给李承泽,说你看看,我去弄下锅。
李承泽嗯了一声,朝写满字的纸草草一瞥。字是真的丑,不堪入目,但好在内容写得还不错……该说是写尸检报告出身吗,逻辑清晰,条条框框清楚明了,确实挑不出毛病。于是他收好文件,卷起来,拿缎带系好,又抽了张便签,取了笔标了吴力两个字,贴上,然后才把纸卷收到一边,打算下午去交。
火锅的香气已经飘来了,李承泽光着脚颠儿着过去,问,什么汤底啊?番茄?
“嗯,番茄。”
番茄好。李承泽满意地点头,拖了凳子没什么正形地坐下,一只脚还踩在凳面上。
“虾滑好了,自己捞。”
李承泽嘴里塞着一颗丸子,有点烫,张不开嘴,只能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又等不及地举着勺去捞虾滑。范闲看不下去了,推了杯水给他,说,太烫就吐了,又没人和你抢,吃这么急做什么。他习惯性地数落,又接过漏勺帮他去锅里捞虾滑。
李承泽把丸子囫囵吞了下去,嘶嘶吐气,抬手抹了抹被烫出泪的眼角。范闲把虾滑搁进他碗里,一抬眼恰好看见他眼角的疤。
再不是故意的,又如何呢。
伤也伤了,痛也痛了。
“……还疼吗?”
范闲握着筷子,低下头往嘴里扒了口白饭,声音低低的,像是讲给自己听。
李承泽知道他在说什么,忍不住挑了挑眉,说,要是还疼,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全须全尾地坐在那儿和我吃一餐饭?
“那…当时呢?”
李承泽夹虾滑的手顿了顿,淡淡地说:
“穿心之痛。”
范闲的筷子僵在手里,他垂着头,戳了戳碗里无辜的米粒,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疤还有办法吗?”
“有,也没有。”
范闲抬了头,茫然地看他打哑谜。
“要清晨第一滴露水。”李承泽说。
“这个不难找…我…”
“还有爱人一滴泪。”
李承泽眯起眼睛笑了笑,“可是我没有爱人。”
范闲一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复而低下头去,盯着那团被他捣得有点走样的饭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响起的门铃声打破了沉默的氛围,李承泽站起来,说,我去开吧,大约是找我的。
“这个月的名簿。”
来人把手里的个黑匣子递给了李承泽。范闲听见声音,愣了愣抬头看向门口。
来人也抬头,恰好对上范闲投过来的眼神。
“那位就是…和你共住的法医?”
“嗯,”李承泽大大方方地让开半个身子,毫不避讳他似的,“范闲,小范法医。”
来人点了点头,没说几句就很快走了,留李承泽和范闲默默无言地吃完了整餐饭。范闲说之前约了滕梓荆和王启年,要出去,李承泽点点头,说一会儿也要出去,去把吴力的文件交了。范闲嗯了一声,换下在家穿的睡衣,静悄悄出了门。
“谈谈?”
范闲前脚刚出小区门,谢必安就鬼魅般地出现,与前世如出一辙地拦住他,只是手里没有提剑。没提剑的剑客二十分钟前就站在他家门口,给李承泽送什么东西,范闲只抬头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人也是个没喝孟婆……鬼差茶的。
虽然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又有什么隐情。反正范闲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
“谈什么?”范闲静静地,“我还当你一向不屑与我谈。还是说…你找我寻仇?”
“立场不同罢了,我还没那么小气。”谢必安还是冷着脸,他冲范闲一向没什么好脸色,“我想和你谈的并不是我。”
“别了吧,”范闲摆了摆手,“既然不是来寻仇,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前生事,我不想多提。走好不送,别再见了。”
“你真不听?”谢必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范闲步子一顿,“附近有家茶不错,殿下也喜欢。”
…………
范闲僵在原地,听见冷得像冰碴子似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却震耳欲聋似的响在他的脑海里。
“小范大人,我只问你,沧海桑田…故人可曾入梦?”
谢必安说了许多。他以前从不知道,谢必安原来还会说这么多话,为了李承泽。
那剑客的最后一句话叫范闲如遭雷劈,脑子轰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浑浑噩噩地走出门,赴滕梓荆和王启年的约。他走在路上,还差点被辆逆行的车给刮了。不讲理的司机探出头来冲他骂了两句脏话,范闲没什么精神搭理他,只面无表情地回头瞥了一眼便走了,那人惺惺地缩回头,小声骂了句有病。
他们约在酒吧,灯红酒绿晃得人眼睛疼。范闲到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在吧台坐着了。见人来了,两人刚要抬手打招呼,就见范闲抬手招了服务生,杂七杂八要了一堆酒,红的白的,不要命似的堆。滕梓荆和王启年面面相觑,知道人是心情不好了,于是屏声静气地看眼色。
“小范科长这是怎么了?”
王启年终于小心翼翼地问。
小范科长…小范科长。
范闲不回话,只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从前是小范大人……现在又是小范科长。
干脆就像他们似的忘个干净,不是反而痛快。别缠着我了…为什么是我啊?我不要了还不行吗?我不要了,不行吗?
他开了酒,闷着往下灌,滕梓荆怕他喝伤了,伸手要拦,到底也没拦住,酒倒撒了人一手一袖子,最后只能皱着眉任他去。
“没事儿,”范闲冲他一乐,眼睛里带着水光,“你们还不知道吗,我酒量好着呢,没事儿。你看祈年殿上我倒了吗?我那是装的!”
祈年殿?……什么祈年殿?
滕梓荆和王启年对了个眼神,两个人眼里的茫然都明晃晃的,一看就知道对方也不明白范闲喝多了在说什么胡话。
“哦,我忘了……你们不记得祈年殿……你们都不记得,只有我……只有我。”
范闲打了个酒嗝,悲戚地笑出声来。酒气熏红了他的眼睛,连鼻尖也红了。
从他成为范闲起,就惯常得老天眷顾,这辈子也顺风顺水。出生起便有家人爱他,挚友常伴身侧,甚至目光所及都是熟悉的灵魂。他有数不清的爱,有数不清的人在他身边。
可他又那么多不可说的事,不知该说与谁听。
我不是范闲,我是范慎,是重度肌无力死在病房里的范慎。我死了,又活了,活在南庆,又死在南庆。我是活成了范闲,可我现在究竟是谁?是小范大人,还是小范法医?我以为在这世上多走一遭,是便宜我了,可眼睛一闭一睁,怎么又多一遭?
我累了,真的累了,不想这样了。
前尘往事,他真的不想再记了。可是不行,有人不让。那位他总说不信的神,或许真的是公平的。白给他这么多,总要讨回来。多少幸福,就有多少痛苦。乱七八糟收拾收拾,一起背着上路,重死算他活该。
可那么多故事,我要讲给谁听?
谁愿意听我、愿意信我?
我孤独地烧着,冒着一缕似有似无的青烟,想有人能看见我。
可是没人看得见我。
两辈子,够长了吧?
为什么还是没有人看见我,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也许,也许是有的。
那个人,短暂地出现一下,又悄无声息地走了。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却告诉我,他不是他……讲不讲道理啊。
“我他妈怎么还是这么孤独啊…”
范闲喃喃,抱着一堆空酒瓶醉得砸倒在吧台的木桌上。
滕梓荆和王启年早就愣了,坐在原地一人攥着个才喝了两口的酒杯大眼瞪小眼。他们没见过范闲这样,虽然范闲以前遇上烦心事儿也会喝酒,边喝边骂,问侯人全家也不在少数,但今天这样却是头一遭。他们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以范闲的性子,劝是劝不动的。他咬定的事是不会变的,该难过的一分不会差,该发的疯也一分不会少,多少是喝完闹完就好了。
滕梓荆伸手,想拍拍他的后背,没曾想范闲猛地坐直了,捂住嘴就往洗手间跑。最后的理智线在他看见垃圾桶的瞬间就崩了,他抱着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
滕梓荆犯愁,两个人今天要喝酒,就都没开车来。想给范闲叫个车送他回去吧,又怕他吐在人家车上,折腾半天都到不了家。他纠结地拿起手机刚要解锁,就听王启年问,小范科长不是和人一块儿住?城西那次,小范科长喝了两口酒,还是那位给送来的呢。不然喊他来接?
滕梓荆想了想,想说不好吧?看了看范闲又实在不放心,一米八几一醉鬼,就算是两个人给他人力搬回去,也并不保险。于是他略一纠结,刚刚动摇要去他兜里掏手机翻联系方式,就被范闲按住了手。
别…别喊他来。
范闲艰难地挤出一句,又低回头去吐。
“……”
滕梓荆欲言又止,王启年也不说话了,只能一路小跑去给他端了杯白水来,又塞了块手帕在手里。
好一会儿,范闲像是吐完了,拿手帕胡乱抹了抹嘴,又接过水杯数了数口。
……活了。他咧嘴傻笑,冲脸上写着不放心的俩人摆摆手。放心吧,没事儿,我有数。
你有个屁数。滕梓荆翻了个白眼,架起他一边胳膊,王启年又架起另一边,打算送醉鬼回家。
“下次再喝这么多,小心老子打掉你的头。”
三人一路晃晃悠悠,也算有惊无险。夜风吹着,范闲也清醒了七八分,几次说没事了,可以一个人回去,又劝那两人早点回家陪夫人孩子。可那两人哪里放心,一直到送范闲走到家门口,老妈子似的嘱咐了半天才打道回府。
范闲恍惚地停在家门口,二层的灯亮着,大约是李承泽已经回来了。他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孤独的灯火,忍不住想,春天都要过去了,夜风怎么还这么凉?
“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门锁突然咔嗒一声打开,门后露出李承泽疑惑的脸。人大概是在家好一会儿了,嫌头发太长碍事,头上还扎着个苹果头,幼稚得有点可爱。
“我在二楼冲你招手,你都没看见。”
范闲没吱声,眼神飘忽着,恍若穿透漫长的时间望见了久别重逢的故人。
……哦,他不让我透过他看他。
范闲难过地想。
不是恰似故人来,是故人相见不相识。
李承泽见他不答又神情恍惚,嗅了嗅又闻见他身上的酒味,忍不住皱了皱鼻子,问,怎么喝这么多?
“……”
范闲看他那小啾啾一晃一晃的,有点想笑,可刚翘起点嘴角眼眶却登时红了。
范闲不是爱哭的,可那双眼睛分明不是被风吹红的。夜色里他的鼻尖也是红的,不知道是醉红的,还是夜风吹红的。他一言不发,只有鼻尖上那颗小痣在那儿,悄无声息地说着他的痛。
李承泽一愣,几乎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范闲?你…你想让我变漂亮,也不必……”
也不必哭吧?
“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范闲声音很轻,微不可闻。
可他几乎有些哽咽了。
对不起。
他说。
要走出某个死胡同,差的可能只是一个契机。谢必安说,李承泽去后,是他引渡的。
他说,殿下走前,只说了一句话。
“不自由,毋宁死。”
—T.B.C—
是小范大人…小心翼翼的和解。
【池陆】无间 (一)
《暴力美学》结局已经敲定了…完结在望…但是真的忍不住摸鱼啊…
这篇是个新坑…可能会接着暴力美学完结后继续更…恩画风可能会偏阴暗…有点纠结要不要写…想看的评论里说一下…
1
地下室,池震站刺眼的探照灯前,影子被拉成一条线。
“杀人了?”
“杀了。”
“后悔吗?”
“不后悔。”
沙发椅上的中年男人眯起眼看他,从烟盒里拿出了一根烟,“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来做鬼。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才后悔。”
池震弯腰,恭敬地为对方点烟。
“还记得之前那个跟你打过架的小混混吗?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晚上他会上最后一班地铁。”
“海哥,我需要做什么?”
“今晚那个小混混会按照约定把你捅伤,然后把你带...
《暴力美学》结局已经敲定了…完结在望…但是真的忍不住摸鱼啊…
这篇是个新坑…可能会接着暴力美学完结后继续更…恩画风可能会偏阴暗…有点纠结要不要写…想看的评论里说一下…
1
地下室,池震站刺眼的探照灯前,影子被拉成一条线。
“杀人了?”
“杀了。”
“后悔吗?”
“不后悔。”
沙发椅上的中年男人眯起眼看他,从烟盒里拿出了一根烟,“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来做鬼。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才后悔。”
池震弯腰,恭敬地为对方点烟。
“还记得之前那个跟你打过架的小混混吗?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晚上他会上最后一班地铁。”
“海哥,我需要做什么?”
“今晚那个小混混会按照约定把你捅伤,然后把你带出地铁扔到河里。警察会跟着监控找到他,到时候他会承认是杀害你之后抛尸到河里。你最好提前找一个人能证明你确实会坐这班地铁,演的真一点。”海哥抽了口烟,烟雾缓缓地从鼻子里漫出来,“看在陈先生的面子上,这次我帮你。小混混开价八百万,希望你知道怎么报答我。”
“从今往后,我池震这条命,就是您的。”
“以后池震这个名字就和你没关系了。”烟头在晦暗的光线下忽明忽昧,“跟着我姓吧,叫海安。”
黄泉帮。康国最神秘的黑帮组织。
池震下跪,向海哥磕了三个响头。
“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帮派叫黄泉帮吗?”
“杀人如麻,无恶不作。”
“陈先生又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了。”海哥把烟头按在池震的肩膀上,狠狠地碾,“因为我们帮派里的人,都死过一次。”
皮肤上传来灼热的感觉,在一秒之后变成剧痛。空气中隐约可以闻到焦味。池震强忍着痛,额头上汗珠密布。
“说说看,杀人是什么感觉?”海哥饶有兴致地问。
“没感觉。一枪爆头。”池震回答。
“挺好的。”海哥微笑着看他,“赶紧回去准备吧。今晚不能出差错。”
2
凌晨,池震赶上了末班的地铁。他站在车厢正中央,紧握着不锈钢的扶手,手心微微出汗。他看到小混混如约而至,用开刃的匕首捅进了自己的侧腰。
鲜血汩汩地从伤口涌出来。池震嘴唇发白,视野逐渐变暗。体温下降,他冷的发抖。
“保重。”那个小混混在他耳边说。
冰冷的河水从口鼻灌进了肺里,身体因为失血变得沉重,无力挣扎。
活下去真难。
周围又黑又冷,池震辨不清方向,只觉得无力。
确实已经没有可以留恋的了,已经失望透顶。他回想起了那次狠狠把陆离压在墙上质问,陆离仍然没有选择重启当年那起谋杀案的时候。
“我没有办法抛下她一个人。”陆离说。
池震点头。
我会成全你。
即使需要燃尽我自己。
3
“命挺硬啊,新来的。”
池震睁开眼,头痛欲裂。眼前的陌生人在盯着他看。
“别急着起,再躺会,老大说了让你好好休息。刚开始我们看你没游上来还以为你被捅死了,还好又等了一会哈哈。”
“你和老大是什么关系啊,他很少让人跟他姓呢。估计是要好好培养你,你可要珍惜这次机会。记住我啊,我叫阿毛,以后发达了要多照顾照顾我。”
“想吃什么?楼下那家馄饨店不错,我给你打包一碗上来?香菜和葱吃吗?”
“……”
池震被吵得心烦,“闭嘴行吗?”
阿毛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海安。”池震喉结微动,“我叫海安。”
海哥只来医院看过池震一次。
“听说你以前做过夜场生意。那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把后街的那个酒吧营业额翻番。”
海哥给自己泡了一壶茶,干瘪的茶叶经过开水的浇灌溢出茶香。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辩。
“知道了。”池震回答。
在没有选择的时候,人永远想不到自己会被推着走向哪里。
4
凌晨三点。
夜场里的音乐声震耳欲聋,池震已经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杯,抱着马桶在厕所吐得昏天地暗。
服务生看不下去,递过来一块毛巾。
池震向他摆摆手,“别管我了,好好服侍客人。”
池震一直吐到只剩下胆黄水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有小姐衣衫不整地从包厢里推门出来,脸上带着娇嗔的潮红。池震看了她一眼,低头用自来水漱了漱口,然后回到了包厢。
当签下合同的那一刻,他终于失去了神志。
酒池肉林,人间地狱。
5
礼堂里,一场盛大的表彰仪式正式开始。
“陆离作为刑侦局一大队队长,坚守正义、不辱使命,不顾个人安危成功揭露其上级董令其的各项恶行。为表彰其功勋,授予个人二等功,从即日起提拔为刑侦局副局长。”
是谁在讲话?陆离有些迷茫。记者的闪光灯把他拉回了现实。他身披绶带,头顶的警徽锃亮。台下形形色色的人朝着他鼓掌,带着嫉妒或是嘲讽的目光。陆离向他们鞠躬,表达感谢。
陆离被按着坐在了局长这个位置上,他向上看,头顶好像悬着利剑。他开始怀念当时和池震在一起查案的日子,原来越是美好的回忆越容易伤人,用看似搔痒的姿势留下了深深浅浅密密麻麻的刀割。
他看向黑黢黢的镜头,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微笑。可他笑不出来。
6
雨季来临。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了好几天。
陆离收到了吴文萱寄来的一封信。
俗套的开场白之后,吴文萱告诉陆离她一切都好。她准备把陆一诺的抚养权转移给陆离,等出狱以后永远地离开桦城。因为她舍不得让一诺知道妈妈是个杀人犯。
她说,她想重新来过。也希望陆离能找到幸福。
陆离狠狠地把信纸揉成一团,然后又小心地铺开、压平,把信封重新封好放进了抽屉。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陆离拿起笔记本走向会议室,按照计划召开刑侦局全体会议。
7
凌晨三点。刑侦局只有陆离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陆离完成了手上的工作,但他没有回去的打算。他从警服左侧的内袋里拿出了那个酒壶,用绒布仔细擦拭。
陆离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和吴文萱在一起,因为在阴影中龃龉独行的人,总是容易互相吸引,然后拥抱着沉入更深的黑暗。这可能来自于动物抱团取暖的本能。
他也想过为什么自己一开始会和池震过不去。因为池震对他来说,太明亮了。看到池震的第一眼,陆离就被他身上的骄傲刺得睁不开眼,不由得想打压他这股嚣张的劲儿。不过相处多了,好像就习惯了那道光,甚至离不开了。
有件事陆离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池震会开枪把董令其击毙。这一枪,应该他来开。
已经三个月了,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陆离用手抚摸那个自己打出来的弹孔。金属的壶身冰冷,弹孔处却烫的像是要把手指灼伤。
池震说,人最怕的就是没有选择。可是兜兜转转,陆离还是没得选。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都以各种形式离开了他。
父亲。张局。楚飞。
还有吴文萱和池震。
夜晚还很长,陆离不知道应该怎样熬过去。
8
陆离被督察总署约谈。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陆离大致能猜到原因。他在前不久的心理测评中被判定为抑郁症,不适宜担任领导岗位。
督察总署的工作人员为陆离倒了一杯水,陆离看着水蒸气缓缓上升,没有伸手去接。
“警察这个行业压力很大,容易造成心理上的问题。陆局刚刚上任,有不适应的地方很正常。工作固然重要,但还是身体要紧。”
陆离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们建议你换一个岗位。”对方犹豫着,下达了最后通牒,“你如果有心仪的岗位可以向我们提出申请,我们会结合你的工作能力进行考虑。”
陆离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谢谢。”
第二天,陆离递交了离职申请,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刑侦局。
9
黄泉帮上下都知道老大新进了一个心腹,甚至有传言即将接替老大的位置。
人狠,话少,像是一把刀。他说自己叫做海安。
他不喜欢钱,也不喜欢女人。他对手下人很好,把自己该拿的钱都分了下去。他把兄弟们的家人照顾得很周到,所以很多人都死心塌地跟着他,愿意给他卖命。
当然也有很多女人跃跃欲试爬上他的床,其中有些是真的喜欢他,但都没有成功。有人在私底下嚼舌根,说他可能不喜欢女人。听到的人都哈哈一笑,说那你试试。
帮派越做越大,陆陆续续来了很多新人。老大让池震当心点,树大招风。池震点点头,让老大放心。
“如果有不干净的人,你知道要怎么做吧。”
“知道。”
池震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让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10
“你枪法挺准的,但是手脚上的功夫不到家,我准备给你配一个保镖。”海哥把玩着手心里的两个核桃,“前两天来了一个,据说条件不错,今天晚上你去看看,可以的话就定下来吧。”
“谢海哥照顾。”池震面无表情。
“你为帮里做的事大家都会记得的,千万不要辜负我的好意。”海哥露出慈爱的微笑。
海哥把那个人约到了池震的夜店里。池震派小弟先去摸个底,自己坐在吧台上喝酒。保镖?说得好听,谁知道会不会是安插到自己身边的眼线。
过了半个小时,小弟过来汇报情况,池震心不在焉地听完。
“您要不要过去见一面?”
池震放下酒杯,拖着脚步来到了那间包厢的外面。他从包厢的玻璃往里面看,酒意瞬间清醒。
就算在侧脸纹了纹身,池震也绝对不会认错那个人。
那个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陆离。
池震只觉得头疼,无法思考陆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让他走。”池震揉了揉太阳穴,“别让他再踏进帮里一步。”
“现在很难招到这样的打手了,您让他走总得给个理由吧,否则老大那边我没办法交代。”
什么理由?陆离是警察。
池震压抑住内心的烦躁,“按海哥的意思来。” 说完,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转身离开。
明天的到来让他焦虑。有些遇见是逃不过的,就像注定的命运。
(补)来夜方长 117
说实话我觉得我这个文也写得非常好……
可是蒸煮自己作妖,别说坟头了骨灰都没了orz
留个纪念吧……
[图片]
117
陆离在新的接头地点等了快一个小时,才看见池震鬼鬼祟祟地赶来,他马上迎上去,捉住他左右查看,“怎么了?!被人跟踪了?遇到什么事了?有没有受伤?”
“是有点意外,但我没受伤,不用担心。”池震摁住陆离的肩膀让他别急,只跟他说孙崇山想害他但是陈轩轾救了他,掠过了中间的凶险,“我觉得那个陈轩轾有点奇怪。”
“是有点奇怪,”陆离听池震说完,尝试回忆从前在警校里陈轩轾的成绩,但陆离和任启航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成绩奇高,相比之下,陈轩轾的名字的确没什么人说过,只知道他是任启航...
说实话我觉得我这个文也写得非常好……
可是蒸煮自己作妖,别说坟头了骨灰都没了orz
留个纪念吧……
117
陆离在新的接头地点等了快一个小时,才看见池震鬼鬼祟祟地赶来,他马上迎上去,捉住他左右查看,“怎么了?!被人跟踪了?遇到什么事了?有没有受伤?”
“是有点意外,但我没受伤,不用担心。”池震摁住陆离的肩膀让他别急,只跟他说孙崇山想害他但是陈轩轾救了他,掠过了中间的凶险,“我觉得那个陈轩轾有点奇怪。”
“是有点奇怪,”陆离听池震说完,尝试回忆从前在警校里陈轩轾的成绩,但陆离和任启航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成绩奇高,相比之下,陈轩轾的名字的确没什么人说过,只知道他是任启航的好朋友,“要不就是他在进入黑社会以后加强了训练,要不就是他在警校时就隐藏了实力,不然这么厉害的人,教官们不可能不留意到他。”
“哎,你不是怀疑过,陈轩轾可能就是任启航要找的那个反水的卧底?”池震终于知道那股违和感在哪里了,“当时我们说,就算他是也没用,貔貅知道他变节了反而高兴;可是现在我觉得,会不会他只是假装反水,以此爬上高位,扳倒貔貅?”
陆离理不顺这个逻辑,“我没搞懂你什么意思。”
“我记得陈轩轾说过,他是进入集团两年多以后才有资格直接打电话给貔貅的,而他目前都没有权力进入那个茶楼和貔貅喝茶,说明他能有现在这个地位,也只是最近的事情,最多应该不超过一年。很多时候他表面上是风光的代理人,但实际上只是冲锋陷阵的马前卒。”池震分析道,“任启航是在你开始调查楚刀那张银行卡时被调到那个跨国项目里的,时间大概是两年前,然后在十个月前,任务接近成功,却有一个卧底反水,可能造成了一条桦城的大鳄逃了。那么……”
“那么可能在那个时候,陈轩轾就是那个卧底,他潜伏在貔貅集团里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到得了核心;而那个跨国项目,他知道有董令其的干预,绝对还是会让貔貅逃掉的,干脆利用那个机会,假装自己反水,让貔貅以为他真的变节了,就把他提拔上去?”陆离觉得这也说得通,尤其是能说明为什么任启航迟迟没有揪到这个反水卧底,但是他很快又摇头了,“可是,任启航说过他的搭档就是被这个卧底害死的。卧底的刑事豁免权可不包括杀人,就算是卧底,杀了人,到案件完结后,还是要接受法庭裁决的,何况是自己的handler?”
“唉,我也不清楚,但就是感觉不对。你想,如果孙崇山来杀我,代表杨天禄已经决定要放弃他了,那么我就是他最大的敌人,就算是杨天禄让他来救我,他也可以假装来晚了,没能成功救下我。这明明是一石二鸟的计划,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救我。”池震还是愁眉不展,“我还想着让你给我想想办法,送几个人头给我邀邀功,让杨天禄不要转移地盘,继续留在桦城。但我现在觉得,陈轩轾不会让他跑掉的,我们不用费心思去找人头了。”
“你好像已经很确定他是帮助我们的了。”虽然明知道陈轩轾和任启航的关系,但陆离还是有点不甘心,他斜斜地瞥着池震,微微仰着下巴道,“你知不知道有种心理学效应叫吊桥效应,就是说一起经历过险境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把共同度过难关的人当作朋友。我觉得你应该理清楚一下,到底他是真的值得我们相信,还是只是你心理作用?”
池震眉毛耷拉成一个奇怪的八字,转正脸去看陆离,饶有兴味,“我怎么觉得有人吃醋了呢?”
“神经病!谁吃醋!”陆离猛地别过脸去,揉了揉鼻子,“吃什么醋!”
“我最相信的人只有你。”池震笑了,他捉住陆离的手, “谁能比你跟我度过的难关还多啊?”
陆离他想反握住他的手,但低头看见他光秃秃的手指,他又想起了那只蜜蜂戒指,只能假装揉眼睛打呵欠,把手脱开,“我回去会仔细查一下陈轩轾的背景,你暂时还是要小心防备为上,有什么事情记得通知我……”
“别揉眼睛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池震看他打呵欠,便催促他回去睡觉。
“我回去也睡不着啊,你又不在。”陆离说着,拿起了手机对着他,打开了录音功能,“不然你录一段万字演说,给我当催眠曲?”
“……陆警官,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无赖了呢?”池震心都跳了一下,陆离自从意识到只要他撒娇他就会投降,好像就肆无忌惮地进行无理要求了,“上次要人陪睡,这次要录音,下次你该让我跳舞了!”
“你那老年迪斯科我又不是没见过。”陆离咯咯笑了起来,“快说啊,还是你真的打算跳舞?”
“别闹!”池震手一挡推开那快戳到他鼻子前的手机,对忽然撒赖的陆离无奈地叹了口气,“……真要我录?”
“就是玩儿嘛,别认真。”陆离还是一副嘻嘻哈哈哈的模样,让他放宽心,“你快要比以前的我还严肃了。”
“所以你就故意这样逗我开心吗?”
池震这句话问得陆离敛起了笑容,他把手机收起来,低下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吊儿郎当的。”
“我没有怪你,我知道自己的处境是怎样的,所以我知道你强迫自己做这些不是你的性格的事情是为了让我暂时放空,不要太精神紧绷,但是,陆离,”池震看着他,露出一个已然心满意足的笑,“能够再次和你并肩作战,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不用强迫自己逗我开心。”
“……”
明明这是贴心的温暖的话,但陆离心里却泛起了一阵酸楚,他把池震拉进怀里抱住他的肩,妈的,都瘦得能摸到蝴蝶骨了,“你就是欠骂!欠揍!好好跟你说话不行,非要我吼你!”
池震噗嗤一下笑了,也抬起手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对嘛,这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陆队嘛!”
陆离无声地笑了,他此时非常希望陈轩轾真的像池震猜测的那样,是个仍然坚持原则的卧底。
这样,池震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他身边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吧?
光是猜测是不能让陆离心安的,第二天他就跑了一趟隆城亲自去找李力行——他要的是他的直属上司任启航,还有和他关系匪浅的陈轩轾的档案,没有他的帮忙他可没权限调取这些资料。
李力行仔细听陆离分析了状况,让他在会议室等了三个小时,便把一份复印本送到了他手上,但条件是只能在会议室看,看完要马上放碎纸机碎掉。陆离也只能妥协。
陆离先看了任启航的,他和他同届入学,但陆离在毕业前一年因为父亲的关系,被张成海直接揪到了刑侦局实习,所以论实际工龄,陆离比他还多一年。任启航毕业后被皇家警署挑走了,先后在刑事和反黑工作过,后来因为表现出色,进入情报科担任科长。2018年年初,也就是陆离找到他帮忙调查楚刀的案件时,和他的搭档黎勇乐一起进入了一个跨国项目,项目保密程度是A级,就是只有皇家警署高级督察以上才能知道——5个部门督察,2个副署长和1个署长,除了项目参与人,就只有这8个人知道这些警员正在为维护治安而过着怎样刀口舔血的生活。
陆离看不到那个项目的内容,但却看到黎勇乐的死亡报告,他死于枪杀,但是死前被折磨得不似人形,手脚断折,鼻骨断裂,嘴唇被针线缝合过又再挑开,法医判断还不止一次——陆离猜想这是黎勇乐暴露了身份,被犯罪分子捉起来逼供,但看来他没有屈服,所以任启航最后才能捣破这个犯罪集团,只是百密一疏,让杨天禄跑掉了。
看到黎勇乐的惨况,陆离明白了为什么任启航一定要找到那个反水的卧底,甚至不惜跑到桦城来,换了他,他也会天涯海角地追捕这个罪人。
但,如果那个人是陈轩轾,任启航会怎么办?
陆离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文萱杀了楚刀,或者池震杀了楚刀,他会怎么办——结论是没有结论,如果真的出现这么个状况,他是下不去手捉爱人的,但他又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兄弟,也许就只能自杀,一命换一命了。
陆离甩甩头,忘记那些奇怪的想法,他翻开陈轩轾的档案,他的档案就相对简单了,单亲家庭,平平稳稳地升学,和任启航读同一所高中,但是任启航高二踢球把腿弄折了,休学半个学期,他就比他快了一年读警校,成了他师兄。他在警校的表现也没有特别优秀,只是常常作为“那个很厉害的任启航的好朋友”出现,毕业后他到了文职的岗位,管管档案和枪械,处理一下公共活动的审批,也偶尔回警校去讲课,组织培训,没当多久警察,就辞职了。
陈轩轾的履历平庸得像是另一个人,跟陆离印象中那个自信到有些嚣张的棘手律师相去甚远,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简历是假的,是为了掩饰陈轩轾出色的警察的身份才伪造的,他特别留意了一下陈轩轾辞职的年份,却发现那是他父亲被捕后一个月!
那时候他因为见义勇为受伤入院,昏迷不醒,警察为了确定他的身份把他的DNA拿去进行全国对比,不想竟匹配上了多年前池雯案件中的疑犯DNA——这么想来,杨天禄当时一定很惊讶,他绝对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个儿子,而那个儿子又因缘巧合地暴露了他的身份。要是陆子鸣提出他不是陆离的亲生父亲,陆银芯将会被列作重点调查对象,那何泉,还有他当年做下的丑事,就有可能曝光。于是他马上找到董令其,董令其以陆离的安危,陆银芯的隐私,威胁陆子鸣认罪,同时抽掉陆子鸣和池雯案件中的疑犯DNA对比报告,让陆子鸣顶罪。
陆离忽然明白了,陈轩轾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辞职,并不是因为貔貅,而是因为“池雯案的凶手”。
把陈轩轾安排去做卧底的人一定早就关注着池雯的案件,只是时隔多年,没有任何新线索能让他推进案件,而陆离的DNA打破了这个僵局,逼得凶手再次动作,而杨天禄或者董令其在搞小动作的时候,让那个人留意到了端倪,他可能一开始只是想捉到池雯案的凶手,却不想牵扯出了如此盘根错节的犯罪网络,于是他让陈轩轾卧底到貔貅相关的集团,想要找到能够举报他的证据。
那个人一定不是黎勇乐,如果是黎勇乐,8个皇家警署的管理层人员都会知道陈轩轾的身份。黎勇乐的死也许是意外,又或者,陈轩轾觉得黎勇乐既然必死无疑,干脆利用他的死,把自己表现得像个反水的卧底,博取杨天禄的信任上位,阴差阳错地成了任启航的仇人。
陆离终于想明白了陈轩轾那矛盾而纠结的行为了:他必须用尽方法上位,但同时他又不能让貔貅真的强大到无法扳倒,同时,他要谨防每个在集团里快速上升的人是不是卧底。
在陈轩轾以为“雷霆”是个真的混混时,他用尽了办法想把他打压下去;但自从他们搞了一场双胞胎的戏码,反而让陈轩轾知道了他是和陆离一伙的,他就确认了池震是卧底。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办法表明自己身份,他也说服不了对方自己没有反水,他只能停止找茬,如他所愿把他引荐给杨天禄,又在孙崇山想对付池震的时候和他联手,甚至在孙崇山杀他的时候冒险救他——他既然要蒙面,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救人的是他,也就不会是杨天禄的意思。
陆离的心头大石这才落下了八成,没有陈轩轾这个强大的敌人,池震的路就好走多了——
但是一个新的谜团,一个更大的诡秘却冒了出来:那到底是谁,一直执着追查池雯的死,又有能力绕过杨天禄,把陈轩轾安插进貔貅集团里呢?
【池陆池】来夜方长 113
感谢藿香正气水 =。=
我兔汉三又回来了!
============================
何泉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他教过的学生。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何泉曾经利用自己的职权和权威进行过多么肮脏的交易,他们心中,他仍是一个好老师,他的离世,仍然使他们感伤落泪。
陆离看着这些仍然蒙在鼓里的人向何泉献花,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发笑。何泉师德败坏,出卖学生换取自己的利益,根本配不上“老师”两个字,却有如此多人缅怀;而他的父亲陆子鸣,拼着一身骨气,承受着牢狱之灾,也绝不承认自己杀了池雯,却成了众人眼中的恶魔。
我一定会为父亲洗刷冤情,陆离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一滴雨...
感谢藿香正气水 =。=
我兔汉三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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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泉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他教过的学生。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何泉曾经利用自己的职权和权威进行过多么肮脏的交易,他们心中,他仍是一个好老师,他的离世,仍然使他们感伤落泪。
陆离看着这些仍然蒙在鼓里的人向何泉献花,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发笑。何泉师德败坏,出卖学生换取自己的利益,根本配不上“老师”两个字,却有如此多人缅怀;而他的父亲陆子鸣,拼着一身骨气,承受着牢狱之灾,也绝不承认自己杀了池雯,却成了众人眼中的恶魔。
我一定会为父亲洗刷冤情,陆离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一滴雨打落在他鼻尖上,桦城的雨依约而至。陆离打开雨伞,挡在母亲陆银芯头上,“妈,我们回去吧。”
这种人你就不该来看他。陆离没把真心的话说出来。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来看他。”陆银芯只是站在距离追悼师生远远的一棵大树后,她心中也交杂着无法辨明的复杂感情,她记得何泉的敦敦教导,可她也记得他对她造成的莫大伤害,“也许我是在给自己一个借口解脱吧。”
“嗯?”
“我偶尔就会想要冲到他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偏偏选中我,我想要他向我道歉,向我忏悔,但是,我又害怕他不但不会道歉,还会嘲笑我,甚至反过来用这件事威胁我,所以我又放弃了。”陆银芯擦了擦眼角,“我知道我很懦弱,我既想得到公义,又不敢挺身而出……”
陆离搂住母亲的肩,“妈,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他的错,你不要用他的罪孽去折磨自己,他不值得。”
“现在他死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想,他都死了,我没有办法再向他索要答案了。”一向性格温婉的陆银芯这次却没有顺着儿子的话说,她坚持道,“如果我说了,就不会有后面的受害者了,这是我的错,不管你用什么说法来劝解我,我都知道,这是我将要带到地狱去的罪孽。”
“……妈。”陆离只能无奈地拥紧了她。他就是这份罪孽的见证,可她从来没有把愤怒迁移到他身上,她给予他幸福无虑的童年,培养他怜悯慈悲的温柔,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表达他对她的感恩。
“伪君子!狼心狗肺!人面兽心!你们都瞎眼了给一只禽兽立碑!!!”
突然而来的一阵喧哗,却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女人冲进了那些悼念的人群里,她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看着有七八十岁了,她手里提着一个臭气熏天的桶,里面装满了伪物,她怒目圆瞪,哗地一下把桶砸到了何泉的墓碑上,继续破口大骂,“你们都瞎眼了!这是个禽兽!人面兽心!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
“你干什么!”“赶她走!”“是那个疯婆娘!快赶她走!”
人群一阵骚乱,人们想把这个女人撵走,却又忌讳她身上手上那些脏污,一时之间只能把她围住,倒没有人敢上手去对她动粗。
“……妈,你先回去,不要出来,交给我处理。”陆离把伞塞进母亲手里,别上警员证就飞快跑了过去,“警察!干什么呢!在墓地里搞事?!”
“警官!你来得正好,这个疯婆娘来捣乱我们老师的葬礼!”学生们马上就把陆离推到了前方,“你快把她捉起来!”
陆离走到那个女人跟前,“这位太太,我是警察,你有什么需要申诉的,我带你回警局,你慢慢跟我说吧……”
“警察!警察都是坏人!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你们都是一群禽兽!我不跟你走!我不跟你走!”
女人却在看见陆离的警员证时尖叫了起来,她猛地转身就逃,陆离追上去,竟然差点追丢了,他好不容易才在距离墓园一百米左右的树林里把她捉住了,“你等一下!我是来帮你的!你相信我,我是来对付何泉的!”
陆离最后一句话起效了,女人停下脚步来,黄浊的眼睛半是怀疑半是希望,“你要对付何泉?”
“没错,我知道他做了多么丧尽天良的事,我要把他,还有他背后的坏人,都揪出来。”陆离脱下衬衫外套,捉住女人的手给她擦干净,“老婆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憎恨何泉?”
“他害死我女儿!啊,天啊,我可怜的琪琪,我琪琪死得好惨啊!”女人嚎了起来,陆离怕她引来其他人,连忙安抚道,“你的琪琪也是何泉教过的学生吗?她也是读音乐的是吗?”
“……你真的知道何泉犯了什么罪?”却见老人猛地敛起了一切癫狂的状态,两眼放出精光来,“你不是哄我的?”
陆离一愣,他把警员证交到她手里,“婆婆,我叫陆离,是桦城中央区刑侦队队长。如果这还不能让你放心的话……我的母亲叫李银芯,1984年,在桦城音乐学院读书的……”
“你真的知道!你真的知道!”老人用力捉住陆离的胳膊,“苍天有眼啊!终于有一个警察愿意给我琪琪查明真相了!我这把老骨头没白活着啊!”
“您冷静一点,慢慢跟我说。”陆离估计她是多次报警都被杨天禄压下来了,才会被逼成这样,假装疯癫逃避逼害,“我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嘘!你跟我来,跟我来。”老人让陆离噤声,接着便拉住他往树林深处走,陆离不明所以,直到他看到一个用红白蓝塑料袋搭起来的“帐篷”,才明白了她的用意——这就是她的“家”,她的“安全的地方”。
陆离矮着身子,扶着老人钻进了她的“家”——泥地上铺了三四层塑料纸,其上再垫了两层纸皮,还有一团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烂布,一个捡回来的铁碗,就是老人的家了。
“警官,我给你看一个秘密武器,就可以捉到那些坏人!”老人神秘兮兮地从那团烂布下翻出一个生锈的铁罐子,她费尽地把盖子拧开,里面却是一张请柬,尽管已经泛黄变色,但是从纸张剪裁和设计来看,绝对是个高级宴会的请柬。
陆离双手接过请柬,请柬的抬头是“尊敬的黄美琪小姐”,想必是老人的女儿琪琪了,他翻开请柬,内容很简单,就是邀请她参加一个公司的晚宴,宴会地点是一个几年前就拆掉了的酒店——但在当年的确是桦城最高级的酒店了——时间是1984年!
“琪琪很高兴地给我看这个,她说她的音乐才华一定会打动那些人的,他们会给她出唱片,开演奏会,她还说我可以在电视上看见她,就像那些明星一样……”老人呜咽着说道,“但是她回来以后,整个人就变了,她不说话,不吃饭,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大喊着不要,不要……我也是女人,我猜到了一些端倪,我去找何泉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可是那个贱人!他居然说是我琪琪贪慕虚荣自己攀附权贵!我不服啊,我就去告他!但是琪琪不让我告,她说那个贱人说得对,都是她自己想着攀附权贵才会得到这样的下场。那天她好像好了很多,她吃了我做的饭,洗漱了一遍,穿了最喜欢的裙子,然后还给我弹了一首曲子,我不懂那是什么曲子,我是个俗人,我只知道我琪琪喜欢音乐,我就一定要让她读音乐……可是那天晚上她就自杀了……琪琪啊,你怎么可以抛下妈妈一个人啊……”
陆离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抓成了一团,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隆城把杨天禄毙了,但他只能压抑着满腔义愤,他不能辜负陆子鸣对他的教导,他必须用法律的手段把他绳之於法。他抽了抽鼻子,继续研究那张请柬,请柬的内容就那么多了,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他想了想,把那个公司的名字“桦城远信房地产建筑有限集团”记下来,便把请柬郑重地交回到老人手上,“黄婆婆,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把害死你女儿的凶手捉住。您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活着看到他被法律制裁的那天,好吗?”
“……”黄婆婆不住地点头,泪珠一滴滴地打落在那份请柬上,她用力握住那封请柬,像是握住了一份承诺。
陆离劝了一会,黄婆婆仍然不愿意跟他离开。他只能拨了个电话到辖区里的社工中心,他只说自己个普通市民,发现在墓园的后山林里有个精神有问题的老人家,希望他们能过去看望照顾。他不敢泄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敢要求额外的关注,怕会给老人惹来杀身之祸。
他不希望自己一时的正义感多害了一条性命,现在他深刻地领会到了,正义如果没有暴力的维护,就只是一句形同虚设的口号。
陆离觉得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像池震了,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