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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宴臣很少主动旁观别人工作，上一次是去医院给许沁送蛋糕，第二次就是现在坐在车里看乔晶晶拍戏。

  

  “哭得太假，这条用不了。”

  

  对讲机摔在皮质座椅上，又回弹起来，导演的声音越过一层又一层的人，还能清晰地传进孟宴臣耳朵里。

  

  乔晶晶原本跪坐在地上，也许因为时间太长，站立起来并不顺利，她的手撑在膝盖上，勉强冲周围一圈人鞠了个躬，然后艰难地朝着导演走过去。

  

  好像是一场玩偶丢了又找不到的戏份，这已经是乔晶晶ng的第三遍了。导演仍旧激动地讲戏，至于乔晶晶低着头在说什么，孟宴臣听不真切。

  

  孟宴臣的电话在他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很知趣地响了，他看着闪烁的屏幕，又瞟了一眼低气压的剧组，重新坐正，点了接听。

  

  “我说你不会玩儿真的吧？”

  

  肖亦骁难以置信的声音从手机里淌出来：“你对着媒体说你要娶一个女明星就罢了，你居然说你要追一个女明星？”

  

  “你说话挺奇怪的，女明星怎么了？”

  

  孟宴臣懒懒地答，他的目光随着乔晶晶移动，看着她回到原地，准备哭第四回。

  

  “我说怎么连着找你两天你人都不在，别告诉我你跟着那个女明星……乔晶晶跑了？”

  

  “嗯。”

  

  距离不算近，乔晶晶演得怎么样孟宴臣看不出来，但导演的对讲机再一次遭殃了。

  

  “你是不是没拍过戏？你在表达什么？流两滴眼泪就叫哭吗？”

  

  声音大到电话对面的肖亦骁也能听见，他将信将疑：“你不会真去探班了吧？”

  

  “还算不上。”孟宴臣莫名烦躁：“我偷偷看的。”

  

  肖亦骁非常后悔，他应该给孟宴臣打视频的，这样他无语的表情才能传递出去，但在他还纠结到底作何反应的时候，电话已经被孟宴臣挂断了。

  

  孟宴臣调转车头，往酒店的方向开。

  

  他心情复杂。

  

  孟家有这个阶级专有的教养方式，很多时候他们并不是不歧视，只是擅长不表达，或者说乐于换个更高级的、让别人挑不出错的方式表达，比如对清洁工怜悯，又比如给女明星这种人们印象里以色侍人的职业以尊重。

  

  哪怕是面对许沁和肖亦骁贬低女明星这个职业时能够果断质疑的孟宴臣，在今天以前，也以为女明星是非常轻松的工作，穿得漂漂亮亮笑得漂漂亮亮就好。

  

  

  

  

  乔晶晶回酒店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孟宴臣看她马上就要进去，还在犹豫要不要叫住她，没想到乔晶晶往这瞥了一眼后，拐了个弯儿，主动朝他走过来。

  

  “还顺利吗？”

  

  孟宴臣摇下车窗，有点不敢看她。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乔晶晶趴在车窗上，凑近孟宴臣，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两指，她的气息还是热的，孟宴臣垂眸，果然看到了她红彤彤的眼睛。

  

  “我有个问题。”

  

  孟宴臣笑得很无奈，他伸手摘掉泪水风干以后还粘在乔晶晶脸上的棉絮，问她：

  

  “视力表你是不是能看到最后一行？”

  

  关于乔晶晶怎么总能看到自以为躲得很好的孟宴臣，他没有得到答案，但他看到了乔晶晶手里的剧本，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笔记。

  

  

  孟宴臣的心情又复杂了。

  

  他长久以来习惯用假装没看到的方式来保护许沁的自尊心，以至于这种惯性直接被他投射到了乔晶晶身上。

  

  但乔晶晶和许沁不同，她剧本上的每个字都和她一样，昂着头，是骄傲的，在任何情况下。

  

  “孟宴臣，陪我喝酒吧。”

  

  乔晶晶说。

  

  

  雨来得很突然，可乔晶晶的念头并没有被浇灭。茶几上摆满了从便利店买回来的各种酒，电视机里放着她特意选的、邀请孟宴臣一起品鉴的代表作，喧嚣的风雨被隔绝在窗外，房间里只有台词声和液体吞咽的声音，时不时夹杂着几句乔晶晶的解说。

  

  “演戏就是要真听真看真感受，你看我这块儿哭得多好？”

  

  乔晶晶指着电视机，剧情是宠物死了。

  

  孟宴臣想到乔晶晶的猫，喝了一口酒，点了点头。

  

  “那拍戏的时候你爱上他了吗？”

  

  他拿起遥控器，退回到女主角表白的片段。

  

  出生在金字塔尖的孟宴臣对罗素的很多观点都没法认同，但在这个微明微暗的雨天，他望着乔晶晶，有句话不断向他脑海里涌来。

  

  “人之所以有道德，是因为他受到的诱惑还不够大。”

  

  孟宴臣的占有欲在这个节点达到巅峰，在面对这个聪明的、努力的、骄傲的、非常珍贵的、独一无二的乔晶晶时。

 

　　导语:

 

　　听说庄寒雁即将要被嫁给何文慎，傅云夕气极，质问庄寒雁是否愿意，她却不想让傅云夕卷入其中……

 

　　傅云夕双眼发红，一字一句：“庄寒雁，你本应该是我的妻。”

 

　　1.

 

　　又是一年隆冬，这几日风雪连绵不断，仅一夜就将天地融入一片茫茫雪色。

 

　　傅云夕站在屋檐下，不自觉咳嗽了两声。

 

　　穆峰听见主子的咳嗽声，连忙拿了件大氅给他披上，“大人，天气凉，咱们要不先回屋里？“

 

　　“庄府近来有什么消息吗？”

 

　　“这……”穆峰顿了顿，似乎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傅云夕眉头微微蹙起，“说！”

 

　　穆峰时时刻刻关注着主子的面色，以免惹得主子不高兴，不过主子表情实在严肃，他只好艰涩开口，支支吾吾道：“大人，寒雁小姐，要嫁给何文慎了……”

 

　　傅云夕心尖一颤，立刻道：“备马，去庄府！”

 

　　“大人，可是……这么冷的天，你的身体！”

 

　　傅云夕一咬牙，“无碍！记得把阿芝带上。”

 

　　2.

 

　　庄府。

 

　　门口的下人见是姑爷来了，无一个人敢拦着，纵然家里老爷说了近来姑爷来了要拦着些，但是看着姑爷这严肃冷漠的神情，而且还带着阿芝，下人只敢去通报一声。

 

　　傅云夕疾步走向庄寒雁的住所。

 

　　阿芝疑惑地问：“爹爹，是又有公务要忙了吗？”

 

　　傅云夕脚步顿了顿，眼神温和地揉了揉阿芝的脑袋，“阿芝，你喜不喜欢你寒雁小姨？”

 

　　阿芝听到“寒雁小姨”，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喜欢！爹爹，我喜欢寒雁小姨！她对我可好了！”

 

　　傅云夕笑了笑。

 

　　此时已经走到了庄寒雁的住所之处，傅云夕哄着阿芝说：“阿芝把寒雁小姨喊出来好不好？就说爹爹有要事和她商量。”

 

　　“好！”阿芝甜甜地应下。

 

　　过了一会儿，庄寒雁走了出来，面上带着拘谨的笑，但是傅云夕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恐怕庄寒雁内心并无半分喜悦，这一抹笑不过是装给阿芝和他看的。

 

　　“穆峰，你先带阿芝去后花园转转。”傅云夕吩咐，“若阿芝累了，就带她先行回府。”

 

　　“是，大人。”穆峰应声，将阿芝带了下去。

 

　　屋内，炉火正旺。

 

　　刚进门，傅云夕盯着庄寒雁的背影，“庄小姐，近来气色好了很多。”

 

　　他的话是客套话，庄寒雁也学着他的语气说：“承蒙姐夫关心，的确好了不少。

 

　　二人落座。

 

　　丫头给二人倒了茶水，庄寒雁抿了一口清茶，随即平静地开口：“姐夫，你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傅云夕握着杯壁，粗粝的指腹摸索着杯口，微微抬眼，嗤笑了一声，“庄小姐这么聪明，莫非，是真不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庄寒雁低眸，故意装作不理解，淡漠道：“我一介闺阁女子，我怎会知道姐夫来找我是所为何事，莫非是大理寺又有什么关乎我的案子？”

 

　　这句话一出来，傅云夕立即恼了，怒火中烧，但理智令他并未有所展露。

 

　　他只听到庄寒雁的满不在乎，却没看到桌下庄寒雁攥紧的手。

 

　　庄寒雁抬眸，一双翦水秋瞳澄澈干净，只是这些都是表象，这双眼睛的深处藏着无尽的筹谋与算计。

 

　　傅云夕视线渐渐移向她的婢女。

 

　　庄寒雁明白傅云夕的意思，轻声对婢女说道：“你先出去。”

 

　　婢女退出屋子，关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孤男寡女二人。

 

　　“姐夫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我洗耳恭听。”庄寒雁道。

 

　　“哦？”傅云夕挑眉，上身向前倾，嗓音低沉：“是吗？我说什么，庄小姐都愿意听么？”

 

　　庄寒雁也不畏惧，微微一笑，笑意却迟迟不及眼底，“那是当然，不过我劝姐夫你有话快说，毕竟，未出阁的女子与男子共处一室，传出去不知晓要让人如何编排。”

 

　　语调和缓，却句句是提醒与警告。

 

　　傅云夕倏然勾唇笑了，“好，听说庄小姐要嫁给何文慎？”

 

　　庄寒雁点头，笑道：“姐夫消息好生灵通，只是，我嫁给谁，又同姐夫有什么干系呢？姐夫何必来此一遭？”

 

　　“呵。”傅云夕冷笑一声，盯着庄寒雁平静的眸，他想要看透她的心思，却发现，这庄家三小姐，远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明……

 

　　“小姐，老爷有请！”婢女在门外喊。

 

　　庄寒雁起身，行了个礼，道：“父亲有请，我先行过去了，姐夫若还想坐在我的闺房中喝一盏茶，那就请便吧。”

 

　　“闺房”二字被她刻意加重。

 

　　在她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宽厚的手掌抓住了她消瘦的胳膊，“庄寒雁。”

 

　　庄寒雁回头，对上傅云夕那双充满探究的眸子。

 

　　“嫁给何文慎，是庄仕洋所逼，还是你所愿？”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庄寒雁甩开他的手，拂了拂袖子，腰杆笔直，“自古以来，女子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的……”

 

　　“庄小姐，我知道，嫁给何文慎并非你所愿，你若想好了，便托人来寻我。”傅云夕说，“我有法子助你脱离苦海。”

 

　　话落，他推开房门，决绝地走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庄寒雁看着他的背影，内心有些许动摇，不过，这件事，他实在不想牵扯到傅云夕身上。

 

　　3.

 

　　是日大雪。

 

　　庄寒雁将手伸出窗外，接住了几片雪花，冰冰凉凉，在掌心融化。

 

　　嫁给何文慎，兴许，只是一场见不得人的交易，庄寒雁早早便看穿了庄仕洋所有的嘴脸，从回到庄家的那一刻，就看穿了。

 

　　婚期将至，她该如何做？

 

　　“三小姐，傅姑爷有请！”屋外小厮喊道，“说是阿芝小姐病了，请三小姐去照料几天！”

 

　　庄寒雁微愣。

 

　　婢女问：“小姐，咱们去吗？外头还下着大雪呢……”

 

　　“去。”庄寒雁毫不犹豫，“速速备好马车。”

 

　　傅府。

 

　　傅云夕早早就在正厅等庄寒雁，为了所谓的礼数，她先行了个礼，规规矩矩道了一声：“姐夫安好。”

 

　　傅云夕只觉得“姐夫”这个称呼尤其刺耳，他抬手遣散了下人，慢条斯理地走到庄寒雁跟前。

 

　　“听说阿芝病了。”庄寒雁开口，“这些日是有些冷……”

 

　　她知道这只是个幌子，但她要借此试探傅云夕。

 

　　“庄寒雁，你在装傻。”傅云夕直接挑破。

 

　　庄寒雁皱了皱眉，随即用帕子掩唇，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姐夫，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装傻？寒雁听不懂，我只是关心阿芝罢了。”

 

　　傅云夕眯起双眼，宛若听到了什么笑话，目光落在庄寒雁的白玉似的脸上，“庄寒雁，我再问你一遍，嫁给何文慎，是庄仕洋所逼，还是你所愿？”

 

　　“若我说是我所愿呢？”

 

      婚后的怨念傅大人，论夫人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看绿茶傅大人如何拿捏雁子，阴阳调和，夫妻和顺

　　有点短，嘿嘿

　　

　　

　　

　　

　　

　　京城初春，万物新绿。

　　裴大福义子一案在刀光血影之中落下了帷幕。抬眼，是碧蓝如洗的天。

　　傅云夕躺在摇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狐裘。当年大难侥幸活下来，他的身子也越发畏寒，庄寒雁就赶忙派人将这狐裘做了出来，恨不能叫他在大暑时节也穿在身上。

　　这些日子，庄寒雁越发忙碌起来。英勇救夫的义举传遍京城，彼时因妖妃一案吃下的闭门羹，如今都化作一张张请帖飞入傅府，他家夫人也成了炙手可热的京城贵女。

　　如今阿芝也上了学堂，傅云夕休沐的日子反而成了孤家寡人。

　　他黯了黯眸子，准备在这大好的春光里补补眠。

　　庄寒雁一进院门便看到这幕，傅云夕刚刚被救回来时，身体虚弱，常常无知无觉的昏了过去，庄寒雁起初只以为他睡着了，便去推他，却怎么也推不醒。

　　她也不敢大声，只放软了声音叫他，

　　“傅云夕，傅云夕”，尾音颤抖着。

　　恍惚之中，傅云夕听到庄寒雁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露出笑意去牵她的手。

　　“庄寒雁，我在呢”

　　她长出了口气，“怎么睡在这了”

　　“夫人不在，阿芝也不在，我不睡觉做什么。”

　　难得听到傅大人如此幽怨的声音，庄寒雁便起了逗他的心思，“可是不好了傅大人，今日下午，李家夫人邀我同游，我可不好推辞。”

　　傅云夕心里难得泛起酸意，这什么王家夫人李家夫人，到底与她有何干系，把他一个人晾在这。

　　手上微微用力，将庄寒雁拉进怀里。

　　庄寒雁顾念着他的身体也不敢挣扎，便只能任由他钳制。

　　

　　

　　

　　“夫人，今日不要出去了，陪陪我，可好。”傅云夕说这话时耳尖泛红，眼神也不敢落在庄寒雁身上。

　　庄寒雁闻言愣了一愣，她与傅云夕从来嘴上不饶人，此时也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见庄寒雁没什么反应，傅云夕在心里把穆峰骂了一千遍，说什么夫人吃软不吃硬，要他修修这什么。。绿茶之道。

　　他正要放开庄寒雁，就听见她说，“好，不出去了。”庄寒雁微微偏头，嗡里嗡气道，“我。。陪你。”

　　傅云夕在暗处弯了弯嘴角，看来此招夫人颇为受用。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得寸进尺正是他的专长。

　　那夜，春宵苦短，他磨着庄寒雁一次又一次，每每那人蹙眉发作，他就放软了声，“寒雁”，声音绵长，像是要勾人魂魄。

　　

　　

　　第二日，庄寒雁退了王家夫人的茶会，惹得王家夫人纳闷，不知那里得罪了这位贵女。

　　“傅云夕。”

　　庄寒雁低声唤她。

　　原本她急于寻找庄仕洋为裴党义子罪证，半途却听到傅云夕昨夜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鬼使神差的，便折道来了诏狱。

　　水面“哗啦”一声响，锁链剧烈晃动。傅云夕抬起头，湿透的黑发黏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

　　傅云夕的瞳孔骤然一缩，沾血的手指在锁链上收紧，铁锈混着血腥味在齿间蔓延。

　　“……走，”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喉结滚动间扯动颈侧狰狞的鞭伤，“不要来这。”

　　庄寒雁反而上前半步，月光透过高窗碎在她脚边，照见满地暗红血痂。

　　“庄寒雁！”铁链绷直如弓弦，傅云夕口中的腥咸涌上心头，一口血，直喷庄寒雁身上。

　　水牢深处传来狱卒的脚步声，他染血的睫毛颤了颤，突然放软语气，“求你，走。”

　　庄寒雁看着喷溅在衣襟上的鲜血，手指颤抖着抚上傅云夕的脸。

　　“我已经寻到南郊慈安寺的那间暗阁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傅云夕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急促吸了几口气，艰难说道：“你知不知道，如果被发现——”

　　“哟，这不是傅夫人吗？”一个油腻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打断了傅云夕的话，“深更半夜的，怎还来此处了？”

　　庄寒雁的心跳骤然加速，但面上不显丝毫慌乱。她直起身，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将沾血的手帕悄悄藏入袖中。

　　“夫妻一场，他傅云夕被判死刑，我不来送送，岂不是不近人情。”她的声音冷静得不可思议。

　　狱卒狐疑地看了看她，忽然笑而望着被锁链束缚的傅云夕。

　　“傅大人真是好福气，有庄小姐这样的夫人，倒是无憾了。”

　　气氛诡异之际，水牢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大人！您不能进去啊！”另一个狱卒惊慌的声音传来。

　　“滚开！”一个低沉威严的男声响起，脚步声快速逼近。

　　傅云夕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是了，来人正是庄仕洋。

　　“快走！从后面走！”他低声急道。

　　为时已晚。庄仕洋已出现在牢门外，面容阴沉如铁。阴森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庄寒雁沾血的衣襟上。

　　“真是我的好女儿啊，”庄仕洋的声音轻柔得可怕，“深更半夜私会朝廷钦犯，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

　　庄寒雁的指尖冰凉，但背脊挺得笔直。

　　“我早已迁出庄家族谱，这声女儿当真令人恶心。”

　　庄仕洋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他猛地向前一步，官靴踏在水牢潮湿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庄仕洋怒吼道，“还不把她给我拉出去！”

　　就在狱卒们犹豫着上前时，水牢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身着玄甲的禁军冲了进来，为首的将领高举金牌。

　　“陛下有令，”黑衣人冷冷道，“傅云夕即刻释放，庄仕洋收押候审。”

　　“不可能！怎……怎么会……”庄仕洋面如死灰，踉跄后退。

　　“傅大人乃是陛下设法引出真正裴党义子的心腹，”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道明黄圣旨，“是非黑白，去陛下面前说吧！带走！”

　　禁军统领示意地招了招手，解开了傅云夕身上铁链，身后庄仕洋突然暴起发难！

　　“都给我陪葬吧！”他猛地从袖口中抓出一把匕首，直刺向庄寒雁心口。

*排雷：寸心嫁其他人了

　　敖寸心从海里出来了，又去畅游世界。

　　如今新天条刚出，趁着西海还冷清，她趁夜离去。

        在人们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不见了，何时离去，何时回来，都无人知晓。

　　但最初一百年，关注她的人还是不少的。受她恩惠的真君在那场诀别的牵手中，心中荡起了连自己都还未厘清便已失去的情愫。

　　他从前心乱的时候总望月，后来便望海。

　　望着平静的海面，情绪纷然。他来，狗就跟来，他的兄弟偶尔也来。有事无事的，猴子猪和尚什么的，偶尔也来。

　　只是远远在云端或是山巅，在那可称疏远的距离里，用那日渐变深变冷的目光看海。

　　只是后来的事情那样多，真君不常来了，到两百年后，干脆也不再看海。

　　海，总是要去特定的地方追寻，可月却常在头顶，仰首可见。

　　从这一点来说，她输了，只是如今她不在意输赢了。

　　从前她想要的太多，杨戬的目光，杨戬的在意，杨戬的快乐遗憾悲伤，她恨不得每一分都掺在其中，做第一名。

　　只是他们成婚了一千年，终究让她认识到第一这个位次前面，有山石难摧的亲情和生死不弃的兄弟情，她甚至连二郎神身边的狗比不上。

　　当初嫁来时，她是那么自信又幸福，曾骄傲满满地向杨戬宣布，自己在家时是公主，嫁过来了仍然也要做公主。

　　可她嫁过来了，丈夫常不在家，姑嫂感情不深，她已与西海断绝关系，身边连个知心话都没人可讲。

　　满心的骄傲被碾碎，所有的恐惧，不安，只有自己咽下，她在这样的岁月中，逐渐疯魔。

　　曾经有人怨她，说她占了杨戬千年，也磋磨他千年。

　　她当时气急败坏，深吸一口气，那尖刻的笑容已经摆在了唇边，可是反驳的字眼一个字还没说出，眼泪就先一滴滚了出来。

　　她想说什么，她想说杨戬时常在外。封神之战一去数年，或与他的兄弟下界除妖。被众人环绕之时，他心里会有几刻想到她敖寸心，他在外会想她的时间能有看月亮的一半多？

　　可她敖寸心却整日困在灌江口的家中，心中只有一个杨戬，她不在，她就想他，日日想，夜夜想，想他是否在看月亮，是否能顾念自己，想到疯魔。

　　等见面时，又是一场争端，战火蔓延。

　　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她那时还太小，初经世事，就将自己嫁了出去，她甚至还没学好怎么当一个女儿，一个妹妹，就已经要去给同样不成熟的那人做一名妻子。

　　互相折磨到最后，她终于看开了，就让那人的爱，那人的憾留给众人吧，她再也不去争，就不会输。

　　西海龙女如今低调了很多，再出现于众人的耳中，却是在他人的婚礼之上。

　　刘沉香的婚礼实在办得盛大，他和狐女受尽苦难，相互依偎着走到如今，两人终于修成正果。

　　三圣母主办，二郎真君坐镇的婚宴，几乎来齐了天上地下大半的神仙。

　　其中也有不少水族，酒过三巡，气氛放开不少，有人眼尖指着一身青衫的太湖龙君，只道是是他腰上佩得一对珊瑚珠着实好看。

　　那龙君仰首饮完一杯，指腹摩挲上深红的珠子，眉眼之间笑意温柔：“此为家妻所爱之配饰，因我今日出门在外，家妻不便同行，我便向家妻讨要了此物，时时看着，以抵相思。”

　　在场的众仙着实没料到，一口狗粮来得这般猝不及防。

　　哄闹一会便各自换了话题，纷乱的人群中，唯有墨发青衣的水君，手捻着珠子，眸中情谊流动。

　　只是旁人都认不得那珠子，只有高台之上，与众仙一账之隔的真君，目光落在水君的手中，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对发珠的主人是谁。

　　“杨戬，你这次一走又是那么久，不然你想个办法把我也带上好了，我绝对不给你添麻烦。”一身粉裳的龙女抱着他的手臂，一声声央着他。

　　而他不为所动。

　　“三公主莫要胡闹，杨戬此去，非是游山玩水。”

　　是预料之中的一本正经的回答，她低下头吐了吐舌头，再抬头的时候又重新绽放出笑脸来：“那你把这个戴上好不好？”

　　白皙的手掌摊开，一对静默深红的珠子就躺在她掌心，女孩献宝似地围着他转：“这可是会替我招来好运的宝贝，我最喜欢的，如今我把它送给你，你戴在身上，就当是我陪着你。”

　　一腔的热意，也只换来他冷冷看一眼：“多谢三公主美意。”

　　珠子是被他收下了，又不知随手放去了哪里。

　　后来她又离开，他更忘记去找寻，想不到如今兜兜转转，却到了另一人手里。

　　梅山兄弟是不知道这桩往事的，坐在真君旁边依旧喝地有来有回，不知道是谁眼见，先看见台下到来的人，率先静默了下来。

　　哮天犬缩了起来，其余人也是一众沉默，气氛一时变得怪异。

　　原因无他，此刻台下聚会宴饮的众仙已然散去，只余小水君坐在原地，低着头，老实听训，而他身前叉着腰正气势汹汹数落着他的人，正是从前闻名仙界的西海三公主，此刻高坐台上幕后的二郎真君的前妻。

　　“你只说出来吃个酒，为什么一去这么久，丢下我一个人在家中等你？”敖寸心的声音本就清亮，此刻见场内没了旁人，更是音量拔高，质问起人来中气十足。

　　梅山兄弟这一听，登时想起了不太愉悦的往事。看着这三公主仍是一副没变的性子，各自暗叫一声不好，怕是那刻薄的脾气又要发作了。

　　却没想到那水君却是低着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来，递到敖寸心眼前去。

　　“这什么？！少拿东西来贿赂我，我不要！”敖寸心头一撇过，面上仍是一片粉色的薄怒。

　　“是娘子前些日子说想看桃花，我路过江南，为了等那不败花开，废了些时日。”说着他突然捂着胳膊叫起疼来：“为了与人争夺这五百年一回的不败鲜花，小仙还同人打了一架，如今伤口依旧隐痛难捱…”

　　“什么？！你受伤了？！”敖寸心一下变了神色，惊慌失去地上前，扶着他的手臂一寸寸地试探：“是这里？还是那里？很痛吗？伤得特别严重吗？”

　　她说着，一双圆且亮的眸子里浸上一层水雾来：“傻不傻，我哪里需要你去给我搜罗什么礼物，我是龙宫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她吸了吸鼻子，泪珠便整颗滚滚落下，声音委屈得不行：“我明明就是想你花点时间多陪陪我，那需要你去做这些事讨我欢心。”

　　一场将要触发的大战便这样硝烟弥散，楼上围观的众人不由得一怔，连那一直高坐不辨悲喜的真君，也不由得缓缓一怔。

　　眼见着自家娘子真落泪了，心知玩脱的水君赶紧坐起来哄：“没有没有，只是一点小伤，无大碍的，倒是娘子如今一掉泪来，叫我心更痛了。”

　　敖寸心一见状，便知道他先前是在演，心头却没了再计较的脾气。她忍不住破涕为笑，一拳砸在水君胸膛：“你耍我是不是？”

　　“为夫又哪里敢呢？”水君说着，张开手臂将寸心拥进怀中：“这不是许多年来日日腻在一块，怕娘子嫌我烦么？”

　　“你若真有这个自觉，就去把你那些弟弟妹妹带好，别整日就跟着我，你倒是只负责远观近看，一身的轻松。”敖寸心说着，自然而然地偎在他的胸膛，向来清亮的声调也带上了几分娇憨甜意。

　　“弟弟妹妹们喜欢你，他们知道你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心善的仙女，就爱跟着你。你看，他们就不爱跟我玩。”说着，他将盒子重新化出，取出那一朵灼灼桃花别在人头上。

　　敖寸心本就生得明艳，此刻人面桃花相映灼灼，她面上那层幸福的神采更是让她整个人蒙上一层璀璨光华。

　　“好了，娘子大人有大量，不同为夫置气了好不好？”他说着，极其自然地牵上寸心的手，直表衷情倒：“寸心，能遇见你，是我此生的幸事，只是唯一遗憾的是，你究竟何时愿意为我生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先等弟弟妹妹们都成人了再说。”寸心说到这，便神色严肃了起来，讲着弟妹们的状况，如数家珍：“小七如今刚开蒙，文武都需要请良师操劳，二妹的终身大事也要留心，还有三弟也将成年，我们还需为他辟出一方水域……”

　　她语段不停地说着，青衫水君只是面带着幸福的微笑凝望着她，而楼上一众人却听得心惊，面面相觑。

　　这么通情达理，还是当初那个连哮天犬一条狗都要吃醋的西海三公主。

　　台下敖寸心仍在讲着，到最后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会不会嫌我话太多啊？”不过下一秒她又变得硬气：“你都娶了我了，话多你也得受着！”

　　“寸心，我是感概我幸运，也心疼你操劳。”

　　“这有什么？你的弟弟妹妹们都爱我敬重我，我自然也要把他们当做至亲的家人，我们龙族可是最护短的！”

　　她说着，下一秒就被水君打横抱起，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你干什么？这还在别人家的地方…”敖寸心小幅度地挣扎了起来，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我不管，我就是现在想抱你，哪怕现在是在玉帝王母面前，我也要抱住你。”水君脸上的笑容荡漾不已：“我要抱紧点，免得这么好的娘子被别人觊觎了。”

　　两人的一片笑闹声逐渐远去，只留下幕后安静的众人，酒再喝也没了滋味，梅山兄弟相继告辞，而哮天犬莫名地有些心虚，蹲远了些。

　　只留下依旧深沉又萧索的二郎真君在原地坐着，长久地坐着，银色的手甲旁的酒杯里一滴都未曾少过。

　　直到良久，月见天心，他方才动了动，始终坚毅的面容，此刻却出现一丝如梦初醒的恍惚。

　　原来，也可以这样轻易么。

　　他心头想着，忽然不再望月了。

　　

　　

私设两个人有了孩子后

  

寿华同杜仰熙成婚五载诞下一子，唤为兰辞，两个人琴瑟之好也是遐迩闻名。

  

官场之上也有人行献媚之意的事，但大多都闻得实名，这探花郎得了钦点的官职前途无量，娘子却时常挂在嘴边，且这家中清贫得很，再多人想嫁女也得斟酌再三。

  

且杜仰熙曾是虞相之子，虽闹得不好看，但身世已不再是乞人之家出来的孤儿。

  

听家里婢子和邻舍的里谈巷议，居然称呼为姐姐，前不久一家子出来游玩，正是春和景明好时节。

  

两个人于游舟上赏景作画，不少百姓都瞧见了，那孩童玩闹，竟然是想捞鱼来烤着吃，寿华不明白自己的性子怎就生了这么个顽童。

  

“可画好了?”她低头，看向拉着自己衣袖的孩童，小眼睛滴溜溜的，鬼灵精怪得很。

  

“娘子，好了”杜仰熙着了末笔，提手放至一侧，将画展开，这才注意到兰辞拽着自家娘子。

  

“兰儿，你想吃鱼晚些去姥姥家，会有人给你做，赖着我娘子做什么”他走至身侧，将画离得更近些。

  

“娘，你看爹，他又说我”兰辞不满，打自己出生起，娘宠爱一些，爹就吃醋，虽朝廷赏赐些什么都会赠与玩乐，表面上没脾性，一碰到娘就酸得很。

  

“你，以后自己也会有娘子”杜仰熙这么说着，视线一瞥，果真看到了寿华两眼嗔怪的样子。

  

他笑着去摸了摸兰辞的头，一脸得逞的笑。

  

“我不管，我不要娘子我就要娘”言罢抱着寿华的双腿不撒手，“娘，我想要吃烤鱼，你让爹给我去捞嘛”

  

看着幼童这无稽之言，旁边那人还跟着起火，大的小的都斤斤计较，寿华面上含笑，双手揉着兰辞的脸道：“你不是想吃鱼，你只是无聊看我们在这，你爹不让你来，你偏来”

  

心思被戳破了，兰辞却未有任何逃避，直勾勾回视娘：“华儿想吃鱼，三伯父直接提襟下河，怎的爹就不行?”

  

寿华这才看了一眼杜仰熙，为自己的儿子解答疑虑“你爹是文生，读书写字样样精明，这捉鱼的勾当只怕会要他命”言尽，轻声一笑，好似想到了自己以前丢扇落河之事。

  

杜仰熙怎么会不懂自家娘子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静娴的笑。

  

悄声凑近在寿华的耳畔沉声道：“若是娘子在河里，刀山火海我也随了去”

  

她脸上片刻一愣又安详了，孩子还在呢!不知廉耻，不过这些年下来倒也是渐渐习惯了这巧言俐齿，正想回些什么，又想到此刻不在屋里头。

  

“兰儿胡闹，你也胡闹”她只留下这句话，拉着孩子掀开帘子，望望烟火人家，远远就能瞧见阁楼屹立，水波清荡，还有几只船舶上闲雅的文人。

  

他们对着此时此景作诗弹琴，好不乐哉。

  

兰辞在她的怀里满眼趣意瞧着，这是头次在江上行走，便想要去凑到江面上看看，离了娘亲的手。

  

“兰儿，仔细当心些，你爹同我可都不会水，掉下去娘可救不了你”

  

“好，你放心吧娘，我只看看”他弯下腰蹲在船尾一旁。

  

两个聪慧之人自当是生出了更妙的人，只是这活泛心思也不知随了谁，还不喜文墨，整日爬树逗鸟，还带坏了其他姐妹的孩子。

  

夫妇两个有想管教，但是杜仰熙诸事繁忙，寿华呢每日就在家里做杂活，他那性子耐不住尽往姥姥家跑，一来二去，得了多少宠爱。

  

几位伯父都得不到岳母的宠爱，这小子，嘴甜全往她身上使，现在啊，满口都是谁敢欺负我那乖孙。

  

杜仰熙可不敢教训他那小子，每天下了朝去茶馆里作揖领了人回家。

  

船夫停岸，杜仰熙付了银两，同娘子和孩子一道归家，兰辞一路上钻摊流连，步伐便也就慢了些，几人停脚在摊前。

  

“客官，来一碗米缆不?”那人搅着汤水，缓缓倒入了一勺。

  

“匀细茧吐绪，洁润鹅截肪”那色相不错，寿华想到了前些日子看到的书籍《云南通志》，那是汴梁城的美食。

  

“来三碗”杜仰熙想也没想就撂下银子，拉着二人入座，周围喧闹，却不觉得有任何烦闷。

  

“好嘞客官”

  

兰辞倒是头次见爹这么主动，捧着小脸问道“爹，刚刚都是娘给钱，你的钱都是哪来的?”

  

杜仰熙脸上含笑。

  

寿华不解看着，在玩什么哑谜?

  

他勾唇笑着，实在忍不住了，卖弄关子将双眼望向娘子。

  

她眨眨眼，问道：“官人，你看我做什么?”

  

杜仰熙低头笑出声，还是觉得不将此事说出的好，扯了要紧的说：“前些日子你娘将我赶出屋同你睡，我呢，就在枕头底下……”后面的话不言而尽。

  

兰辞脸色一变，叫道：“我藏的私房钱都叫爹给发现了!?”

  

他激动站起身扑倒杜仰熙身上，要去拿钱袋子，某人自然不给。

“那是我的钱，爹你太过分了!”

  

寿华领会，闪躲开了他的目光，那晚他吃多了酒，行径更过分了些，脸上有些粉晕，还是出来“劝阻”道“兰儿，你该叫他千百倍还来才是”

  

“做那贼人勾当”

  

杜仰熙知道娘子有些恼了，立刻求饶“给你给你，爹的钱，全给你，就当你请我和娘了”

  

兰辞拿了钱袋子，里面还有些重量，那可是自己的帮姥姥卖东西奖赏的钱，都叫人给霍霍了，不高兴在爹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娘子，你看他，还咬我”

  

这行径确实不对，不过寿华怎会不懂自家孩子的秉性，开口“兰儿，你委屈便讲理就是了，为何要咬爹”

  

他撇撇嘴，争道：“爹委屈的时候，他就咬娘了”

  

这下两个人都不敢说话了，一片静谧。

  

热乎乎的米缆放在了木桌上，某人有眼力见地立刻道：“娘子，我先试试温度”

  

  

  

  

*吴十一郎x郦寿华

*ooc致歉 有所改动 全文7k+一发完 

 

00.

洛阳吴家的十一郎，人人都道，若是个身体康健的，不知有多少小娘子愿意嫁与他，可惜是个短命鬼，身患痨病，纵使一幅神仙模样，那高门贵女也是嫁不得的，他幼时便有道士说他活不长久，他也潇洒自在，从未打算耽误哪家的女娘。

 

郦家的大娘子，是他母亲替他求来的亲事，吴家十一郎得知此事的时候，家中聘礼也已经送去了郦家，他只得是同母亲闹了脾气。

 

冲喜，冲喜，只说能迈过了这个坎儿便没事了，可若是迈不过，岂不是耽搁了郦娘子一辈子。

 

十一郎因着这事，生生的饿了自己两天，和自家母亲拧着脾气。

 

他从小懂事有礼，因为身体不好，性子更是单薄温润，从未与人红过脸。

 

吴母却也是不知所措，在他紧闭的房门前来回踱步，敲了敲门，没有应声，里头是儿子的咳嗽声，听得她心都要碎了，吴母捂着心口，被丫鬟搀扶着，哭的接不上气，“我儿，为娘知你不愿耽搁人家娘子，你若是不愿，便去退了这门亲事，你不进吃食，又让娘如何啊！”

 

轻轻的，门开了。

 

十一郎的脸色苍白，他扶起靠在丫鬟怀里的母亲，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娘，我娶便是，吴家若是退了婚，你要让郦家娘子如何在洛阳自处，只是希望娶了郦家娘子，你们也能善待她，我去后，也要待她好。”

 

“郦娘子是好人家的女儿，是我们吴家对不住她。”

 

“为娘知道，为娘知道。”吴母抓着他的手，看着自己清风朗月般的儿子，重重的点了点头，心下又悲伤不已，哪有人这般早就交代后事的，可她只是抹了眼泪，一句话也没有反驳。

 

女子命苦，她吴家，多担待一些便是。

 

 

01.

寿华身上的嫁衣也是吴十一郎派了小厮给她送的添妆，郦家的田地全都被抵押，送她出嫁的嫁妆也是娘亲硬生生凑出来的。

 

郦家若不是因为没有个男人家，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郦父病逝，弟弟落水失踪，她是大姐，只是嫁人便能救下郦家，那又为何不可。

 

这一路，花轿走的平坦，她也只是出嫁的新妇，头顶的盖头，是她亲手绣的，少女怀春，总幻想着自己能觅得如意郎君，可惜事与愿违，迷迷糊糊的定了亲，恍然的被送上花轿，耳边则是自家几个妹妹的哭诉声。

 

出嫁的前一晚，她苦闷的失了眠，房门却被人小声的敲响，寿华没出声，房门响了三声，那是她们姊妹之间的暗语，她缓缓起身，把房门打开，是康宁抱着枕头，身后还跟着福慧、好德和乐善，几个妹妹眼睛都红红的，寿华连忙让人进了屋，“大姐姐，我们来陪你一起睡。”

 

寿华鼻子忍不住的发酸。

 

出了嫁，郦家便好像不是她的家了，自古女子出嫁从夫，可吴家的情况又不相同，说的好听那是联姻，可她也心底清楚，是为那十一郎冲喜。

 

一张床上，挤满了姑娘，康宁牢牢抱着她的腰，寿华却怎么也闭不上眼。

 

后半夜，郦母点着灯，一夜未眠，郦长安，你偏偏是个短命鬼。

 

郦长安，女儿要出嫁了，你会不会怪我。

 

郦家这一夜，五味杂陈。

 

再如何，第二日也要成亲，家中没有兄弟，寿华上轿，是郦母背着她上去的，母亲的肩膀瘦弱，寿华趴在她肩上，只觉得这条路太长了，她怕母亲吃力。

 

康宁抓着她的手，又哭又笑的，她猜是母亲不让她哭，可她忍不住。

 

吴家大方，十里红妆，郦家的女儿出嫁，碎了多少不好听的名声，也让那些暗中窥伺打着郦家主意的人得好好掂量几番。

 

寿华坐在花轿里，只觉得，前路未卜。

 

外头是敲锣打鼓，满眼的红，倒是喜庆，直到花轿稳稳落地，她才恍然原来已经到了吴家。

 

花轿掀开，伸进来的，是一只骨节分明，如玉般的修长大掌，寿华轻轻的搭了上去，他的手掌并不是她以为的病人的温凉，反而是温热，她因为紧张，比他的温度低上许多了，这只玉一样的手，轻轻的把她的小手攥在掌心，寿华竟然觉得多了一份安心。

 

“娘子跟着我走便可，莫要害怕。”

 

他凑近，隔着盖头，低声的安抚她，寿华愣了愣，这位吴郎君的声音很是好听，她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盖头下的她，于是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指骨，男人白玉似的脸上多了一抹笑，只是她也看不见。

 

怕累着吴郎君，昏礼也并不繁琐，一切从简，但也是拜了天地的。

 

他身子不好，外头的来客皆是吴父吴母和他的兄弟相迎的，于是这吴郎君便也留在了新房。

 

寿华坐在塌上，不安的扣着手指，吴郎君站在她身旁，轻轻的替她掀了盖头，男人不免被这位小娘子的模样惊艳了一把，郦家的娘子，果然不负艳名，这般好的女娘，可惜了嫁给了他，吴郎君眸中闪过一丝爱怜，看着她轻颤的睫毛，知她忐忑，于是后退半步。

 

他沉默片刻，才斟酌道：“我知娘子年岁小，又因家中琐事不得已嫁于我，娘子且放心，我去后，必定先为娘子铺路，还望娘子多担待，受些委屈了。”

 

他说着，也便轻咳两声，寿华听着，便知道这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她原本高高吊起的心终于落下，吴家十一郎，是个心性好的。

 

寿华这才缓缓抬头，终于看清了这位吴家郎君的模样，正可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若不是天意弄人，令他病症缠身，又该如何的冠绝洛阳。

 

“郎君……”寿华一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哑，她抿着唇，正打算清一清嗓子，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端着茶杯便递到了她面前。

 

“娘子今日辛苦。”

 

寿华愣了愣，接过茶水，轻轻的抿了一口，她没曾想这位吴家郎君是这般好相与的，她咽下水，润了嗓子，才开口：“郎君莫要多虑，我嫁至吴家，也定会做好吴家妇的。”

 

吴郎君摇了摇头，他竟是半蹲下身，她坐床榻，他蹲在她的脚边，吴郎君仰头看她，寿华一惊，便要站起身去扶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腕，“娘子年纪小，且不知我病症，我自觉时日不多，对不住娘子名声。”

 

“还望娘子，多多担待。”

 

他说着，便只得收回手掩袖咳嗽了两声，寿华手里还牢牢攥着那茶杯，心中五味杂陈，原是郦家有求，竟不成自己成了那个被供起来的菩萨了。

 

“我扶郎君起来。”寿华把茶杯放下，两手去扶他起身坐下。

 

他却摆手，走到桌前，将那银壶里的合衾酒倒了两杯，寿华连忙把两杯酒都揽至身前，“郎君体弱，还是莫要饮酒了。”

 

吴郎君眸光闪动，竟是带了几分笑意，看上去玉人一样的气质被打破，多了几分亲近，“寿华不必如此小心，虽说我身子不好，但绝不能让寿华受了委屈。”

 

他拿起其中的一杯，又去握住她的手腕，和自己的手臂交缠，喝完了这杯合衾酒，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礼成。

 

 

02.

吴郎君甚少饮酒，合衾酒入喉，他便喉咙里一阵痒意，只想咳嗽，强压下不适，他哽了哽喉咙，“娘子先去洗漱？”

 

寿华看了他一眼，手掌攥了又放，抬步走向他的身侧，抬起手，轻轻在他后背拍了拍，吴郎君愣住，低头看着满头华翠的小娘子，他后背的手，力道轻柔，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唯恐伤着了他。

 

明明还是一个小娘子，却嫁给了一个病痨鬼，还要尽心尽力的照顾他。

 

吴郎君苦笑着捏住她的手腕，轻轻按下她的手，“我无事，娘子先去谢了头冠，这头冠重的很，莫要压出印子。”

 

寿华抿了抿唇，嗯了一声，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摆了摆手，她才大步的走进内室里去谢冠洗漱。

 

吴郎君看见她进了内室，才终于卸了力手掌撑在桌子上弯腰咳嗽。

 

这幅破败的身体，真是不中用极了。

 

寿华走出内室的时候，吴郎君也在其他的居室洗漱，早早的便坐在窗前的榻上，手里还拿着一卷书正在看。

 

喜房里还点着龙凤烛，她只着了里衣，头一回面见外男，这人便是自己的夫君，也不免带了几分羞涩。

 

“寿华累了一天，早早安置可好？”他放下了手里的手卷，起身要去将蜡烛熄灭，寿华却先他一步我，握住了他要剪断烛心的手，轻轻拿下了剪刀。

 

“这龙凤烛要燃一天一夜才是好寓意。”

 

她声音很轻很柔，用剪刀剪掉了烧黑的烛心，这龙凤烛便烧的更亮，更旺，“蜡烛燃的好，郎君的身体也旺。”

 

小小的烛火照在她的脸上，吴郎君把她那张素净的小脸收入眼帘，他目光专注，从那烧的旺盛的烛火挪到她的脸上，姑娘的一双眼睛，当真亮极。

 

“那便借寿华吉言。”

 

寿华放下蜡烛，捏着袖口，有些扭捏，“我本就是为郎君冲喜嫁进来的，自然是盼着郎君好的。”

 

吴郎君一愣，没想到她竟是这样认为的，他一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姑娘的一张脸极小，不过他巴掌大，脸颊肉还有一些，他又想起，寿华的年龄比他年少几岁，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自家姐姐同她一般大都还在父母膝下撒娇，可她却要承担起整个郦家的责任。

 

长姐如母，她为了郦家，担上了冲喜这么辱人的婚事，如果不是郦家落败，恐怕早早就被踏破了门槛。

 

他不知如何安慰，却低头，温热的唇带着珍重的吻了吻她的眉心。

 

靠的近了，她闻见，吴郎君身上清苦的中药香味儿，不难闻，反而安心。

 

“寿华我妻，你我拜过天地，拜过父母，且喝了合衾酒，礼数一样不落，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不是冲喜，是明媒正娶的妻。”

 

他一字一句，把她的句句贬低全都压下，郦寿华，是他上了宗卷的妻。

 

 

03.

吴家的生活倒也轻松自在。

 

寿华没想到，吴家府邸内竟然也是置了一架秋千，吴郎君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前去拜见父母的时候，她的目光粘在秋千上，难得带了几分好奇。

 

吴郎君见她如此模样，轻笑道：“那是我置的。”

 

“郎君也喜欢荡秋千？”

 

吴郎君目光柔和，“因着身子不好，常年卧病在府，总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便学着做秋千。”

 

“娘子若是喜欢，我还会做风筝逗蝈蝈。”

 

提起这些，吴郎君脸上病气都去了几分，少年气十足，寿华挽着他的手，夸赞道：“郎君手真巧。”

 

吴郎君笑弯了眼睛，“娘子的嘴也是真甜，这般会夸人。”

 

寿华被他闹的红了脸，连忙道：“不是嘴甜，是实话。”

 

吴郎君捏了捏她的手，“娘子喜欢我们请了早茶便回来荡秋千便是。”

 

寿华的眼睛亮了又亮，吴郎君看着忍不住失笑，她也不过只是个小女娘罢了，要什么稳重端庄。

 

吴家的早茶，围了不少人。

 

吴母甚至没舍得让二人跪下请茶，只一味的握着寿华的手，感叹着真是个顶好的姑娘，寿华被她夸的红着脸，一幅娇俏模样，吴家的孩子也多，嫂嫂弟妹的喊着，十一郎成婚，吴府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也都没了规矩，围成一团，这边送上一个亲自绣的荷包，那边送上一柄玉如意，这头送了头面，那头便送上绝版的孤本，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堆到她面前。

 

寿华求助的看向吴郎君，吴郎君却冲着她轻笑点头，自己一味的喝茶，看着被自家兄弟姐妹围在中间的寿华，摇头失笑。

 

终于她看上去快要招架不住，吴郎君起身，穿过人群，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周围的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的静下来，对待家中这位吴郎君，他们也都是小心谨慎的，怕伤着他。

 

吴郎君冲着高座上的父母一拱手，“儿子带寿华回去了，明日再来看您二位。”

 

吴父吴母笑的慈爱，摆手让他赶紧回去便是，寿华跟着一行礼，便被他拉着离开了前厅。

 

吴母看着二人的背影，看了一眼吴父，“我儿知道疼妻。”

 

吴父一个激灵，笑着给吴母斟了一杯茶，“儿子随父，夫人你说是不是？”

 

吴母悄悄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吴家，也是良久的没有这么热闹了。儿子爱重妻子，她看在眼里，也实在高兴，从前吴郎只想着享受当下，每日却也颓靡，像极了蒙尘的珍珠，等待死亡的到来。

 

今日，却好像是多了几分人气儿。

 

 

04.

“夫人，您快悄悄谁来了！”丫鬟声音不免大了几分，寿华忍不住想要扭头，却被吴郎君轻轻捏着下巴转回来。

 

“娘子莫要动，画歪了可不好。”

 

吴郎君目光专注，手执眉笔替寿华正画着眉，寿华想着，自己夸了他一句手巧，竟然是得了他日日画眉的照付。

 

不过吴郎君的确是手巧，眉毛画的好极。

 

“大姐姐！”

 

声音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也零碎，寿华瞪大了眼睛瞧着面前的吴郎君，正好他收笔，看着她瞪着眼睛有点傻乎乎的模样，吴郎君点了点她的鼻尖儿，“怎么？妹妹来瞧你不高兴？”

 

“郎君……”寿华竟是想哭，吴郎君待她太好，她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报。

 

吴郎君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妹妹们等急了。”

 

他身子不好，吹不得风，前日归宁也陪着她回去了，那时候寿华被妹妹们拉着手，几个姊妹眼眶红红的问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大姐姐，没曾想，他今日就派人把妹妹们接过来了。

 

怎么会有这般好的男子。

 

寿华同几个妹妹在小院儿里聊着天，吴郎君也不来参与，只喊了厨房多做几道小食送过去。

 

福慧托着腮，看了一眼正在荡秋千的小妹，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姐夫真好。”

 

寿华弯唇笑了笑，还没说话，康宁却先开口了，她咬了一口糕点，轻声道：“大姐姐，吴家帮着郦家打官司了。”

 

“咱们家的良田也都收回来了。”

 

寿华愣了愣，没想到吴家能做到这般，她对上康宁红红的眼眶，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是好事，哭什么？”

 

“大姐姐，我高兴。”

 

康宁一边哭一边笑，只是这次高兴的多，好在大姐夫是个好郎君，没让大姐姐嫁到磋磨人的郎君。

 

她替大姐姐高兴。

 

妹妹们归家，寿华虽是不舍得，却也知道让她们住在吴家不合适。

 

夜里，她同吴郎君坐在一处，总是忍不住的瞧他几眼，吴郎君觉得她这幅模样很是可爱，“寿华想说什么？”

 

她双手绞在一起，“郎君怜我，郦家也多亏了郎君帮持，只是让妹妹们来吴家，是不是不合规矩。”

 

“我不愿让郎君为难。”

 

吴郎君轻叹一声，握住她的手，把她快要打结了的手指放在掌心，他怜惜，怜惜自己的妻子，知她不易，又知郦家女娘关系好，能为她做的也不过这些。

 

“寿华，不为难。”

 

“郦家的妹妹活泼天真，我不想你嫁于我便断了从前的姐妹感情，我爱重你，便也爱重你的家人，日后我病去，你总要归家或是再嫁，多同姐妹来往，对你好……”

 

他话还未说完，面前的姑娘大滴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吴郎君愣住，连忙捧起她的脸，她哭的委屈，他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我说错了什么？寿华，你莫哭。”

 

寿华抬眸，一滴泪又落下，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直把人看的心都碎了，寿华扑进他怀里，吴郎君僵硬的抱着她，听着她在怀中小声啜泣，手在她背后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抚上了她的背，轻轻的拍了拍，像哄幼儿一般。

 

“郎君，不要再说你病去这些话，寿华也怕，你要平安健康才好。”

 

他没想她是因为这个落泪，心里轻轻叹息，“寿华不爱听，我以后就不讲了。”

 

成亲之后，除去了牵手，和他落下的一个吻，他们也第一回这样亲密。

 

说他是心有余力不足也罢，他不过是不想耽误她，世人重女子名节，她嫁于他，本就是受了委屈，若是圆了房，二嫁时候男人心中难免有疙瘩，他不舍得让寿华被旁人嫌弃分毫。

 

珍珠帷帐落下，他自万般珍重。

 

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哄着她入睡。

 

这一夜，风姿绰约的少年郎坐在榻边，久久不能入眠，他望着新婚妻子的面容，终于弯下脊背，吻在她哭红了的眼皮上，寿华我妻，我该如何是好。

 

 

 

05.

秋去冬来。

 

郦家姊妹自然常来吴家，康宁的琴，也便得以延续了下去。

 

寿华总觉亏欠，郎君同她，举案齐眉，却相敬如宾。

 

总是轻轻的隔着一层，他不愿同她圆房，寿华心中酸涩，知他心意。

 

为数不多能做的便是在他喝了一碗苦涩汤药之后为他抓上一把蜜饯儿。

 

康宁又在习琴了，这回，弹的是《凤求凰》。

 

寿华听着外头的雨声和断断续续的琴音，书房里头温暖如春，点了炉子，她正被吴郎君圈在怀里练着书法。

 

他们郦家姐妹，进了这吴家，便仿佛进了学堂一样，寿华从前在郦家便爱极了读书，吴郎君这人，未曾想也是个极爱书的。

 

“郎君若是参加科考，定是拿个状元回来的。”寿华看着他，字字真心，只是可惜了吴郎君的身子不好，吴家也怕他在读书上费心劳神，从不期盼着他大有作为，可他偏偏文章也是人中龙凤。

 

吴郎君握着她的手腕，自己却并不觉得可惜，“命数自有天定，寿华不必觉得可惜。”

 

她的心拧成一团，有点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吴郎君只是握着她的手，在宣纸上写下词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寿华也习得诗书。”只盼望着，吴郎君我也能得你几句悼亡诗句纪念便再也无所求了。

 

外头的琴停了，他的话没有说完，寿华疑惑的仰头看他，他却笑着松开手，“劳烦寿华去帮我送一送康宁的老师。”

 

寿华点了点头，礼节总是要有的，她拎起裙摆，动作也快了几分。

 

望着她的背影离去，吴郎君才掩袖咳嗽，手上的帕子慢慢渗出鲜红，这身子，越发的不景气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06.

吴郎君近几日回房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寿华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什么，却什么也不敢说。

 

截下了给他送药的小厮，寿华端着药往他的书房去，里头却有哭声传来，那是吴母的声音。

 

她隔着窗户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咳嗽，好像要把心也咳出来一样，吴郎君身上的草药味儿，透过窗纱，弥漫到了院子里一样，寿华感觉不到冷，她居然有几分茫然。

 

“母亲莫哭。”

 

她听见了吴郎君的声音。

 

“莫让寿华知道了难过伤心。”他还记挂着她，“近些日子，总感觉身子虚无，或是大限将至。”

 

“寿华嫁于我不过须臾之间，可也是入了我吴家的宗卷的，待我走后，她若是要二嫁，母亲也万不可阻拦。从前家中给我的那些名贵物什，也都算作她日后的嫁妆，母亲送去的时候，莫让人知道是她先夫所赠。”

 

他说几句，便咳几下，寿华心揪成一团的痛，明明前两日他还在教她习字，怎么短短几日，他便病成这幅模样了。

 

“母亲知道，都应你。”吴母什么都应下，她看着儿子苍白的脸色，几乎快要泣不成声，不敢再瞧，她慌乱转身，“母亲去看看那药怎么还不端过来。”

 

掀开那厚重的帘布，吴母撞上了站在外头，肩头已经落了一层雪的寿华，她哽着嗓子，看着儿媳红透的眼眶，一瞬间也是潸然泪下，“寿华……你怎么来了……”

 

“母亲，你要同郎君瞒着我吗？”

 

寿华摇摇头，大滴的眼泪落下，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厚厚的帘布之内，一声温柔却无力的寿华缓回了她的神智，寿华掀开帘子，手里还端着那药跑了进去。

 

她跪坐在榻下，抓着吴郎君的手，一脸希冀的望着吴父，吴父不忍，咬牙含泪的转身走出内室，找到了坐在椅子上哭的轻颤的吴母，把人抱进怀里。

 

寿华满脸是泪，看不清药碗，却还是抖着手要去给他喂药，“郎君，喝了药就好了。”

 

吴郎君只是轻轻摇头，唇角还带着笑，他努力抬手，瘦削的手掌覆在她的脸颊，替她擦去眼泪。

 

“我妻寿华，莫哭。”

 

“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是我对不住你了。”他看着她的泪眼，终于狠下心，“汝不再适，我死难瞑目。”

 

“离开吴家，莫要为我守孝。”

 

“日后若是再嫁，定要选一个远胜于我的夫君，疼爱你，敬重你，不愿你再受苦受累。”

 

寿华摇头，她抓着他的手不愿他再说，于是胡乱的仰头去亲他，想让他不要再说了，咸涩的眼泪在两人唇齿间，他却用尽力气微微偏头，不愿让她亲吻。

 

“寿华，我心惟愿你日后，安康顺遂，只是我故去，又要让你遭一回世俗的罪了。”

 

寿华哭的泣不成声，她趴在他胸口，热泪让他的心口好似被烫伤了一般的难过，吴郎君却只能轻轻抬头，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不愿你伤心。”

 

我怜卿卿惜别离，轻抚云鬓此长眠。

 

那一日，雪下的好大。

 

end.

*突然想起来，这一对应该叫万寿吴疆

*彩蛋是he，可看可不看，没舍得的be，所以多写了一点

本篇视角是没有其他人和事的搅和 两个人平平淡淡的幸福生活💕纯甜含车🫣

顾易中已经和张海沫冷战三天了 

起因是这样的 最近风苑书场来了个新的听客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出手却十分阔绰 在听了张海沫演的一出《莺莺操琴》之后 每天都到书场去捧她的场 杜老板也是难得见这么大方的听客 干脆每天都给张海沫排场次 

这事也不知怎么的 就传到了顾易中耳朵里 这顾先生醋坛子一翻 以张海沫有孕为名 千般阻挠万般劝慰的 希望她推了书场的工作 专心在家养胎

张海沫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天天在家吃吃喝喝 无所事事 连给院子里的花松个土都不许她做 这样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啊 这回杜老板好不容易才愿意给她多排点场次 她当然是怎么也不愿意推掉的

顾易中小孩脾气 拗着性子不肯承认自己吃醋 不由分说 就是非让张海沫在家待着 张海沫又性子倔犟 说什么都要去书场 就这样 两个人大吵一架 眼下是谁也不愿意先低头 就这么相互僵持着

虽然处于冷战状态 两个人却还是对彼此充满关心 

张海沫会在顾易中快要下班的时间让军生到门口接舅舅 也会看着时间去泡好一壶茶 让顾先生回家正好能喝上 还会在王妈去买菜时 叮嘱她记得买些先生爱吃的菜

顾易中则是会在下班路上给张海沫买些喜欢的糕点或是蜜饯回家 也会绕路到花市去看看有没有顾太太想要的白牡丹花 还会在出门前叮嘱王妈下午给太太做些酸甜开胃的点心

夹在中间的王妈实在郁闷 这对小夫妻 都要当父母的人了 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

机灵的军生见张海沫还在厅里休息 顾易中也还没回家 赶紧偷偷跟王妈商议“姆妈 舅舅和舅妈几天都不说话了 要不我们想个法子 帮他们和好吧”

王妈点头如捣蒜 “当然好啦 你说说 要姆妈怎么帮你”

“那你这样……”

“嗯…嗯…”

“舅舅！”军生在门口等了半天 才见到顾易中从巷子口慢慢往顾园移动的身影 他也来不及等顾易中走到屋内 就自己跑出去保住舅舅的大腿

顾易中看外甥来接自己 也是高兴的很 一把将他捞起 笑道“军生真乖 等急了吧”

小军生眨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 神秘兮兮的说道“我要告诉舅舅一个秘密 不能让别人知道”

顾易中淡淡一笑“是吗 什么秘密呀”

“我下午玩球 把书架上的书给撞掉了 我怕舅妈生气就自己把书捡回去了 可是高的地方我够不着 舅舅 你帮我把其他的书放回去好不好”

“好 好 咱们回家 舅舅帮你收拾”

“舅舅最好了！”

顾易中将军生放下 牵起他软嫩嫩的小手 舅侄俩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不过进了屋 张海沫依旧没来迎他 顾易中虽是有些郁闷 恼了一会 倒也不忘军生的拜托 往主屋里去了

顾易中到了书架前 确实有几本书散落在地上 他心里一边想着 军生这孩子 虽然放不回架上 倒也该自己把书捡起来才是 一边弯腰去拾 突然却被掉在一边的纸条吸引力目光

一些怨偶天成，造化弄人

一些爱而不自知，又恍然大悟

一些夫妻搭配，干活不累

一些嘴克制，人不克制（少量阴暗）小顾和机敏果敢（搞事业）的沫沫儿

————————————————

  微量前情提要：周怀疑顾是共党，在苏州火车站拦截顾夫妇进行搜查，结果失败了。对峙过程中，摔坏了张的琵琶，张因此进了医院。（详情可见中篇） 

  1.

  张海沫在顾园休养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火车站搜查那一回，周知非和顾易中彻底撕破了脸。

  任务失败了，这姓顾的没抓住也就算了，两人还要抬头不见低头见地继续共事，想来也知道，顾易中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因为顾易中三头牛拉不回来的倔脾气，更因为对近藤的忌惮，周知非便想通过太太们的关系从中调停，缓和当下的尴尬局面。

  

  于是，在纪玉卿的邀请下，张海沫逐渐进入了所谓上层社会的太太圈。

  她并不算是一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所幸早年在书场成长的经历让她一早懂得察言观色，学会和贵太太相处倒也不算难事。

  

  她知道纪玉卿拉她入圈，是为了替周知非讲和，所以就算和其他人有什么摩擦，她也不怕，纪玉卿会帮她处理。

  

  这样一来二去的，她和这些太太们也就渐渐熟了。

  

  和这个混乱的被阶级裹挟的社会一样，太太们的社交圈也有自己的鄙视链。

  

  不过，太太的社交本质上仍然是政治和经济博弈的延伸，就算是彼此之间看不起，她们也只会放在心里，明面上还是会给对方留足体面。

  

  

  顾易中的职位不算高，她张海沫出身也不算好，所以她通常处于这条鄙视链的中下游。

  

  和她这样的女人格外交好的不算多，但有一位太太叫沈明珠的和她很聊得来。

  沈明珠是郭爷的三姨太。

  郭爷在苏州是餐饮界的龙头大佬，沈明珠嫁给他以后并不甘心留在后宅争风吃醋，而是化身沈老板，经营着郭爷旗下的一间高档茶楼——菡茗斋。

  

  这茶楼表面看上去是间雅致的苏式别院，实际内里别有洞天。装潢风格以及甜点茶饮，都是中西合璧，新颖独特。

  来这儿的客人都是来自各界的社会名流。

  

  受邀来菡茗斋喝下午茶的时候，别的太太都在享受茶馆顶尖的服务，可是张海沫却品出了别样的滋味。

  这不正是一片滋养情报的沃土吗？

  

  于是，在沈明珠带领大家参观茶楼的舞台时，张海沫恰到好处地主动摸上了一把琵琶。纪玉卿想起丈夫在火车站干过的混账事，马上出来引话题、打圆场。

  

  太太们的话题被引到了评弹。张海沫做过评弹先生，很快被大家起哄上台，唱了一段。

  不同于初登场时的拘谨，再次拿起琵琶的张海沫胸有成竹、神采奕奕，只一曲就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而也正是因为这一曲，她接到了沈明珠加入茶楼的邀请。

  

  “海沫，不瞒你说，关于菡茗斋的评弹场，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先生，今天听你一开口啊，我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愿不愿意入我的场？”

  

  “我... ...你也知道，我结婚了... ...”张海沫没有立刻答应。

  

  纪玉卿见状，以为张海沫为难，马上接话：“是啊是啊，海沫结婚了。结婚前唱评弹那是为了生活。现在不一样，顾园家大业大，哪里还需要她操心？”

  

  不被拒绝还好，这一拒绝反而激起了沈明珠的胜负欲 ：“结婚怎么了？结婚了就应该当男人的宠物？当他们的仆人吗？海沫，如果是你丈夫的原因，让我去和他说！他连汉奸都做得，还嫌你抛头露面不体面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明珠！不要这么说。易中不是这样的人。”她蹙着眉，扮出一副柔弱相来，“我会认真考虑的，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看她言辞恳切，沈明珠那上头的火气才卸了一半：“好。我会等你的。”

  

  眼见着沈明珠的火气消了，太太们马上凑上来，七嘴八舌地缓和气氛。至此，她们一行人才再次回到座位，欢欢喜喜地喝起下午茶来。

  

  2.

  从吃晚饭的时候开始，顾易中就注意到了妻子的反常。

  

  自从结婚以后，他很少能在张海沫脸上看到这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喜悦。

  

  她的眉眼是淡的，悲伤是淡的，忧愁是淡的，愤怒是淡的，就连俏皮也是淡的。除了偶尔和他发脾气，他似乎很少能看到这样过分生动的张海沫。

  

  晚饭后，王妈带着军生在后院骑自行车。张海沫则跟着顾易中进了书房。

  

  她慵懒地躺在躺椅上，葱白的指节轻轻敲着扶手，画一样仰起头，神采奕奕地望着天花板：“菡茗斋请我去做弹词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顾易中坐在书桌前，透过雕花隔断和半掩的纱帘，淡淡地瞥着妻子因为愉悦而轻轻晃动的小腿。

  

  “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我知道。可是菡茗斋里的茗客众多，还都是社会名流，能在那里打探消息，不是一件好事吗？”

  

  “…是沈明珠主动邀请我的，我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现下不过是顺水推舟……”

  

  “那里水太深了，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 ”

  

  “顾易中，你别瞧不起人...肖小姐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 ...我...”

  

  “滋啦”

    顾易中放在手中的笔记本，从椅子上站起来，撩开帘子，径直走到了妻子眼前。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

  

  顾易中弯下腰来，一把抓住躺椅两侧的扶手，将正在摇晃的椅子突然按停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晦暗不明，一对镜片堪堪闪过白光，模糊了他的眉眼。

  

  张海沫晃了晃身形，很快扶住扶手，不甘示弱地抬起脸凑近他:“…我已经卷进来了啊…顾易中…你怎么不明白……”

  

  “……好…那你证明给我看... ...”

  

  妻子突然绽放的笑容太过刺眼，他站起来，转过身去：“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在茶楼只能听不能问，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常，要马上撤离... ...明白吗？”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3.

  自从张海沫恢复工作以后，顾易中过上了在顾园等她回家的日子。

  

  她会帮他收集信息，会在紧急情况下帮他传递情报。从某种程度上说，顾易中和她是一体两面，妻子也是“孤舟”这个名字的一部分。

  

  从前顾易中半夜被叫去加班的时候，张海沫会毫不留情地嘲讽:“拿着百十块的薪水…哪有这么使唤人的？！”

  

  现在说这话的反而轮到了他。

  

  妻子夜半时分才回家，一袭月白色的短袖旗袍轻轻晃进门来，宛若一支晚风中摇曳的水莲花。

  

  “顾易中？”

  

  书房的灯一直亮着，顾易中从屋里探出身子，故意幽幽地学她:“拿着百十块的薪水，哪有这么使唤人的？”

  

  晚场喝了几杯客人送的酒，她的脸上浮上了三分醉。听见他这样做怪，她有些慵懒地笑起来:“你快别闹我了，过来扶我一下……”

  

  顾易中没再说话，认命地出来接她。他一手托起妻子的小臂，一手不动声色地环住了她的肩膀。

  

  “茶楼今天来了一个生面孔，是个日本人。叫……小林信男。”

  

  “嗯。他以前是第三师团的指挥官，打过淞沪会战的。现在病退了，在做海外贸易。对外是个印度米商。”

  

  “他会说中文，他说他喜欢中华文化，想拜我为师学评弹。”

  

  “你答应他了？”

  

  “我没有。太快答应容易招人怀疑。”

  

  “和他交涉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张海沫拍了拍丈夫握在自己肩头的手，“他有个女儿，叫小林幸子，十四岁，在教会学校上学。幸子35年跟他去东北，算是在中国长大的，我和她还算聊得来……”

  

  “最近茶楼的人员来往明显变杂了。我听好几个外国客人都提了搬家的事……”

  

  “日本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相信抗战很快就会结束的。”

  

  “真是太好了……

  ……顾易中，咱们结婚有几年了？”

  

  “41年底…到现在……得有两年半了吧…”

  

  “时间过得可真快……”她抬起头来，不自主望着天边的一轮残月。

  

 

  “你的任务还顺利吗？”

  

  “拖你的福，顺利的很。”

  

  “…知道了知道了，有纪律，不能说的，我又多嘴了……”

  

  “我说真的。有纪律不能说是真的，但是感谢你帮我也是真的。”

  

  “说得……好听……”

  

  “……”

  

  “海沫？”

  

  他的肩上一沉，原来是妻子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4.

  小林信男不同于以往张海沫打探的对象。他是一条需要放长线的大鱼。

  

  为了蹲他，张海沫筹划潜伏了整整一年。

  

  进入44年以来，侵略战场的扩张使日本开始力不从心。

  从国内来看，一方面河南一带的正面战场仍有失利，另一方面敌后战场的开辟势如破竹，局部反击抗战打得如火如荼，抗战进入到了全新的阶段。

  

  顾易中的地下任务开始转向搜集日军信息、协助敌后反击。

  

  在这期间，张海沫不再配合顾易中，而是完全投入到小林信男身上。

  

  终于，在44年的夏天，张海沫有了新的收获。

  

  “小林家最近好像在准备招待一个人，好像是幸子的舅舅。这个人的身份可能不简单，小林信男一直对他闭口不谈，连名字都没提过。”

  

  还是幸子无意间提及，家里要来一位客人，是她的小舅舅。

  据小林幸子说，她的小舅舅早年留学海外，博学广识，现在是效忠天皇的英雄，英勇善战。

  

  张海沫把幸子的话一一告诉顾易中，却见丈夫的脸逐渐惨白起来。

  

  “怎么了？”

  

  “前天东北的同志传过来的消息...最近可能会有一批日军从上海撤离……”

  “…海沫，有一支盘踞在东北的日本部队，他们的主要任务是通过生化人体实验制造生化武器…每年死在实验室的中国人成千上万……”

  

  “那他们现在…是……”

  

  “看来是要把用咱们中国人的命换来的实验数据运回日本了……”

  

  “那幸子的舅舅也是... ...”

  

  “我马上把消息传出去。请组织进一步确认他的身份。”

  

  5.

  菡茗斋近日不太平。

  

  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张海沫的日常工作还是没停。

  

  张海沫的评弹唱完，就意味着茶楼的午夜场正式开始。

  她一曲终了，带着琵琶下台，和正准备登场的舞者们擦肩而过。

  

  就在这时，一楼正对着舞台的雅间内，有个醉醺醺的男人冲了出来跌跌撞撞朝台上扑去。

  台上瞬间乱作一团。

  那醉汉是个日本人，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台帮忙。

  

  一个年轻的舞者不幸被扑倒欺负。张海沫本来已经从舞台一侧逃走，可是听见那姑娘凄惨的叫声，她还是于心不忍。

  

  她喊住一个装台的，叫她马上去报警，然后咬咬牙举起琵琶，返回台上。

  

  她趁其不备狠狠用琵琶砸向男人的后脑，见他有些眩晕了，马上又砸了两下。

  

  “嘣！”

  此时一声枪响，一颗子弹穿肩而过，张海沫的琵琶脱了手，整个人歪倒在地上。

  

  鲜血染红了地面，那地上的醉汉也爬起来，顺着她的小腿扑上来，狠狠扼住了她的脖子。

  

  被救的少女挣扎着爬过来，抄起身旁琵琶碎裂产生的木刺，cha进了醉汉的脖子。

  “嘣！”

  又一声。

  

  枪响是从醉汉的包间里发出的。开枪的人显然也喝醉了，这一枪没有击中少女，只是击碎了一排新换的舞台灯。

  

  台下的人抱头鼠窜，尖叫四起。

  包厢里的枪声不断，子弹混乱地落在大厅里，击穿桌子板凳，打碎陶瓷餐具。

  

  索性开枪人太醉，没有击中无辜的平民。

  

  “嘭！”

  这一声枪响与之前不同，很快伴着一阵急促地脚步声，警察署的人姗姗来迟。

  

  “苏州警察署！放下武器！”领头的警长举枪大喊。

  “九十号行动处！放下武器！”接到报警以后，警察署很快联系了九十号。日本人的事，他们是管不了的。

  “这是怎么了？我的茶楼！！”沈明珠闻讯赶来，刚看一眼狼藉遍地的大厅，就气血上涌昏死过去。

  

  “一组二组左右包抄控制罪犯。三组解救伤员。”

  “顾科长？你怎么来了？情报科不参加此次行动。”

  

  “我知道，我不会碍事的。你嫂子在里面，我怎么坐得住……”

  

  “我跟三组一起解救伤员。”顾易中掏枪的时候整个人都跟着抖。

  

  眼下人手紧缺，行动队长最终还是同意了顾易中的加入。

 

  在一组二组的掩护下，三组很快抵达了出事的舞台。

  

  舞台的木地板已经被xianxue浸成了深褐色。大片的xue泊中，三个人交叠着趴在地上。

  

  趴在最上头的少女没受重伤，现在惊吓过度陷入昏迷。

  她身下的男人捂着自己的脖子，已经死透了。

  拨开这两人，众人才发现被压在最下面的张海沫。

  

  她鹅黄色的旗袍已经被浸染成深红色，皱巴巴地黏腻潮湿地贴在身上。

  浓重到几乎熏眼的xue腥味儿扑面而来，顾易中一下子喉头发紧，湿了眼眶。

  

  她的脸色惨白，浑身湿冷，只有胸廓的浅浅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顾易中几乎大气不敢出，快速上前检查她的伤势。在确认危险解除，简单包扎止血后，他才随三组将妻子运到了安全地带。

  

  救护人员将伤者送往医院，顾易中望着妻子被抬上急救车，然后咬牙转身回到了案发现场。

  

  他是涉案人员家属，需要避嫌。不能直接参与办案，他就去求周知非，给他留一个旁观的位置。

  

  接下来的流程过得很快。

  包间里开枪的日本人全身而退，而张海沫和那名少女却被指控故意伤害。

  

  现在只需要关押48小时，这几个罪犯就能平安无事地走出九十号。

  

  顾易中得了结论，没有停留，马上行动。他的愤怒已经压抑了太久，此刻接近爆炸的边缘。但是面对自己“孤舟”的身份，他必须将这一切通通咽下。

  

  他迅速和老师汇报情况，组织立即决定，对张海沫展开救援行动。

  

  顾易中写了匿名爆料信加急送往各大报社，以揭露事情真相。

  

  紧接着扮演一个无可奈何的汉奸，去请近藤主持公道。

       或许他的演技不够好，可他的心痛和眼泪都是真情实感。

  多年来的忍辱负重，使他给近藤留下的印象不错。低三下四的求了好几轮，近藤才有了一丝软化的态度。

  

  次日，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都是这状茶楼械斗案。

  在自己人的引导下，强大的舆论引发了激烈的动荡，九十号门外挤满了抗议的记者和民众。民众和学生集体组织了罢工、罢课。

  

  也许不只是顾易中，所有的中国人都压抑的太久了。

  

  汪伪政府的存在本质上是日方促成的“以华制华”。自从苏州维持会成立，一直推行反抗日、缴共的“清乡”运动。

  经过几年的血色恐怖之后，维持会又开始标榜自己的政策是“鼓励民生，发展生产”。

  

  苏州离南京一步之遥，一直是汪重视之地。为了自己的政绩，现任委员长不得不赶在日本宪兵队武力镇压前赶到现场。

  

  哪怕已经到了这一步，民众也只是得到了会一直关押涉案人员到法院开庭的结果。

  等到缓和了民众情绪，确认现场不会爆发武力冲突以后，维持会委员长立马脚底抹油。

  

  顾易中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赌。

  只不过现在他赌输了。

  

  没时间品尝失败了，他马不停蹄地启动备用方案——送张海沫撤离。

  

  确定好撤离计划，对接好外送人员，确认好撤离路线以后，顾易中才终于有时间去了医院。

  

  此时距离案发，已经整整过了三天。

  

  妻子的病房外已经被特务看管的严严实实。她如同一株被掐断根部的植物，了无声息地躺在病床上沉沉睡着。

  

  “我再说一次，让我进去。”整整三天，和日本人的周旋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他不想再多废一点口舌，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中国人。

  

  “顾易中？”

  

  他茫然地回头，叫住他的是近藤。

  

  近藤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是小林信男。张海沫以前偷拍过他的照片，所以顾易中认得他的脸。

  

  “近藤阁下……”

  

  “顾桑，请让我为你引荐，这位是小林信男先生。我这次来，主要是小林先生有话想对你说。”

  

  “顾先生，你好。我是小林信男，张先生的评弹学生。”小林信男鞠躬，并向顾易中握手。

  

  顾易中忍住冲动，还是回礼。

  

  “我这次来是为了向张先生道歉的。在菡茗斋闹事的人是我以前的部下。他们这次来苏州，是打算从上海坐船，回日本的。我本意是想在苏州接待一下老战友，没想到闹出这样的事情。”

  

  “今天就算了吧，内子还没醒。你就是海沫的学生？反正小林阁下位高权重，想道歉以后还可以去监狱亲自找她。”

  

  “顾易中，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不知近藤阁下希望我什么态度？难道要我对差点害死海沫的人感恩戴德吗？！”

  

  “两位不要这样。顾先生不要激动，我是带着诚意来的。张先生教我一直尽心尽力，我可以联系各方争取撤案。”

  “只是希望顾先生能带老师出席我的晚宴。让我带着部下亲自向她赔罪。”

  说着，小林信男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请柬。

  

  “只要你能撤案，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顾易中迟疑了片刻，接过了请柬。

  这一刻，身为一个中国人的尊严被狠狠击碎，他如此无可奈何地、如此屈辱地接受了对方的施舍。

  无论是对于身为汉奸的顾易中还是身为共chan党员的顾易中来说，今晚都令他无法释怀。

  

  紧接着，在近藤的命令下，守在张海沫房前的特务终于松了口，同意放顾易中进去。

  

  和两人告别后，顾易中才迈着颓丧的脚步走进了妻子的病房。

  

  房间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刺鼻气味，顾易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和踏实。

  

  他疲惫地坐在妻子床前，摘下眼镜，默默握住了妻子冰冷的手。

  

  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他置身于一片粘稠的黑暗之中。

  

  多么讽刺啊。

  他四处求助，绞尽脑汁，都抵不过日本人一句轻飘飘的话。

  妻子能获救不是因为法律公正的裁决，不是因为组织的紧急营救，仅仅是因为她和小林信男相识的这一点点巧合。

  

  他披着汉奸的皮，给特务处卖命，海沫有难时，却也被九十号置之不理，甚至弃如敝履。

  时下政局动荡，法律是一纸空文，人命如同草芥，唯一在这片土地上能决定别人生死的，是一群侵略者。

  

  他身为地下工作者，不能光明正大地为她争取权益，不能表现出反抗的心思，甚至到最后也只能尽力送妻子和受害的少女撤离。

  

  这样的日子没完没了，好像永远看不到头。

  他一直不忘初心，坚守使命，舍生忘死。祖国的积弱和破碎更加坚定他救亡图存的决心。

  奈何亲人和同胞的接连死亡还是时常扯痛他的神经，使他陷入无休无止的自责和无助之中。

  

  他在噩梦中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

  

  他发现自己趴在张海沫的床边，手还紧紧抓在妻子手背上。

  妻子的戒指硌着他的手心，他动了动发麻的手指，继续摩挲妻子逐渐温热的手背，然后不自觉轻轻在她额边落下了一个吻。

  

  靠上妻子的额头，他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触电一样弹开身体。

  

  往事一幕幕从心头掠过。他才恍然大悟。

  

  他亲手把妻子拖下这粘稠的黑暗中，把她当做唯一的浮木。

  他把她握在手里，放在心里。

  如此自私的，如此阴暗的，不愿她离开。

  

  他从不挽留她，却又在她回头时沾沾自喜，堂而皇之地麻烦她、拖累她，迫使她逐渐变成和自己相互交织的一部分。

  

  到如今他作茧自缚，面对妻子紧闭的眉眼，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

  

  “…”

  

  “…咳……”

  

  “海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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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我写飞了，所以完结还要一章，真是该死。

  本文中涉及了部分重要史实，以及出现了一些与原剧不符的人物设定，含有大量虚构成分，意思是大家看个乐就行了。

  

  彩蛋脑一点闷骚小顾如何吃醋。这个梗挺有意思的，以后可能还会写。

  不影响正文，可以随便看看。

  

  喜欢的姐妹欢迎评论！，欢迎点击喜欢和推荐！

  

因照顾故意从楼梯摔下来的我，江澈在医院陪了我一晚上。

这导致他跟校花最后没在一起。

得知真相后，他恨了我十年。

在我生产万分危急的时候，他毅然决然让医生保住孩子。

他说，这是我欠他的。

重来一世，再看见江澈，我心如止水。

「恭喜你们，祝你们长长久久。」

1

大学毕业前夕，江澈跟林安若在一起了。

同学宴上，全班围在长桌边，朝着两人起哄：「交杯酒、交杯酒……」

江澈耳朵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默默举起酒杯，一脸笑意地看着林安若。

看到他的样子，不禁让我想起了前世我们还在上高中的时候。

那时候校运会，他报名参加短跑，毫无意外拿了第一。

我站在终点给他递毛巾，他也跟现在一样，耳朵通红。

「江澈为了林安若，连出国深造的机会都不要了，真是够疯的。」

宋燕的声音在一片祝福声中显得有些突兀，她侧头看着我：

「你们俩从小在一块长大，怎么不劝劝他。」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谁说我没劝呢。

回想上一世，也是在这一天，江澈一脸恨意地站在我面前。

「周宜，解释一下。」

他手里的手机播放着林安若传给他的录音。

录音里我承认为了不让江澈跟她见面，故意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事实。

她把那张照片也传给了江澈，照片里的江澈趴在我的病床边睡得很深沉。

江澈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难看，就连他曾经月考错失年级第一，也没有过这样的脸色。

「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你知道的这样。」

我知道解释没用，他只会相信他愿意相信的，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是不会相信这个录音还有前半段的。

「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本来只是觉得有趣，想看看青梅竹马到底有多坚固。」

「你要是耐心等一等，等哪天我觉得无趣了，说不定就把他扔了。」

「不过看来你等不及，没关系，我现在不要了，但也不会给你。」

要是真的听见了，他只会说一句话。

「周宜，你真是疯了。」

如今，我坐在角落，沉默看着他们喝完了交杯酒。

突然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喊：「江澈，你的发小周宜呢？」

我端着酒杯从角落里走到两人跟前，笑得灿烂，发自内心地说：

「恭喜你们，祝你们长长久久。」

2

我的父母是在我高二那年出车祸去世的。

他们因为争吵抢夺方向盘，导致车辆冲出路面掉到了山崖下的江中。

一夜之间成了孤儿，大家都觉得我可怜，而我只感到解脱。

一个跟父亲吵架后会掐着我的脖子叫嚷着一起死的母亲。

一个家里只要不如意就打我发泄的父亲。

我有什么可怜的。

可笑的是在外面，他们会表现出我们是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模样。

只有江澈知道这一切。

虽然我努力遮掩，但他还是看到了我脖子上的淤青。

他撸起我的衣袖，看到了我手臂上的伤痕。

他曾说：「越是这样你越不能放弃，我帮你，等你变得强大了，他们也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我跟江澈从小就是一个大院的邻居，后来搬出大院两家住的也是同一个小区。

家里吵得太厉害时，我怕被掐脖子，也怕挨打，就会跑去他家。

他家真温暖啊！

热腾腾的饭菜，各种各样的零食，有爱的父母，简直是天堂。

江妈关心我吃饭没有，江爸嘱咐我要好好学习，江澈把他的书桌腾出一半给我补课。

他聪明学习好，招人喜欢，还在大院里时，大人们就确定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每次家里吵完架找我，我只要说在江澈家，他们就不会找我麻烦。

我一直记得江澈的那句话：

「要变强，变强了，他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3

我曾经有想过和江澈表白。

然而我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现，林安若就出现了。

林安若就读于离京大不远的艺术大学，以跳女团舞玩乐队在网络上出名。

在那所美女如云的院校里，她是里面最闪耀的那个。

她是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女孩，活得热烈，张扬，自带光芒。

她是另一个世界。

所以，当外面开始传出艺校校花在追京大高冷学霸的时候，很多人是喜闻乐见的。

大家茶余饭后都在谈论两人有多配，要是能在一起，说不定又会成为一段佳话。

谈论的同时，大家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我。

毕竟，两个学霸青梅竹马，曾经也是他们谈论的佳话。

我已经习惯了女孩子对江澈的追捧，自认为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那时除了课业还忙于各种兼职。

毕竟就算拿到了全额奖学金，生活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且，我还要为将来打算。

除此之外，我还是照常跟江澈一起讨论课题，一起吃饭。

但他缺席的次数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天，艺校百年校庆，林安若压轴出场在台上跳了一首当红的女团舞。

伴随着快节奏的音乐跟不断变化的灯光，那个在台上肆意挥洒自己青春的女孩仿佛成为世界的中心。

台下欢呼声如雷。

我侧头看向江澈，在他眼里看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光芒，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林安若的身上移开过。

他被那个闪耀的世界感染了。

4

江澈曾为她缺席了高校的重要演讲比赛。

可我并不想他和林安若在一起。

因为有一天，我在洗手间无意中听到了林安若跟别人打电话。

「一会老地方见，我会带他过去，还没成，不过快了，先说好，这局我赢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有姐搞不定的男人。」

「学霸嘛，我没体验过，想试试，不行就换下一个呗，有什么呢？」

「是是是，我缺爱，就喜欢看别人为我要死要活。」

「要不要再打个赌，看看他能为我牺牲到什么地步。」

我只是不想看到他毁掉。

所以那天我从楼梯上摔下，迷迷糊糊中死握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他是改变了我命运的人。

我天真地想，这次，轮到我来改变他的命运。

他后来去找林安若解释，但是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原本我以为那件事后我跟江澈即使做不成恋人也会依然做朋友的，后来发现是我太天真。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恨我，林安若成为横在我跟他之间的一座山。

林安若说那天会等他，要是他出现说明他同意了跟她在一起。

要是他没来，就说明他们没有缘分，她也绝不挽留。

后来跟江澈结婚后，我问过他，曾经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江澈说，因为觉得我可怜。

「那么那个吻呢？」

他当时表情僵硬，他一定是以为我那时睡着了。

「不过是年少时的不懂事罢了。」他语气冰冷而淡漠。

「而且，周宜，没有我你会有今天？你要得太多了。」

江澈成为了物理学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尽管国外多所高校向他发出邀请，最后他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回国。

他在国内顶尖学府任教，有自己的实验室，受到业界崇拜。

他研究的项目从来不缺研究经费。

演讲、专访、杂志封面，一时间风头无两。

而那时的我，因为结婚后怀孕且胎不稳，不得不停止了手里的研究工作，孤零零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承受着他的冷暴力。

我们本就是为了完成病重的江澈母亲的遗愿才被迫结婚。

直到那一刻，我终于明白。

当舵手偏离了方向，要做的不是帮他回到正确的航线，而是应该找到属于自己的船，成为自己的舵手。

这一世，我没有让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而他跟林安若也如愿走到了一起。

我对他的未来很好奇，我想看看，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5

我没有再去江澈家。

当我妈掐着我的脖子说要一起去死时，我也反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好，那就一起去死吧。」

反正已经死过一次，谁怕谁呢。

她吓得从此再也不敢碰我。

当我爸发酒疯想要打我出气时，我反手拿起菜刀朝他砍去。

他吓得酒醒了，从此再也不敢在我面前发酒疯。

当他们又开始打架时，我打得比他们还凶。

我将家里的东西砸得稀烂，叫嚷着要是打扰我学习，谁都别想好过。

「疯了疯了，这丫头疯了。」

那个发起酒疯来比我疯百倍的男人摔门而去。

因为我闹得动静太大，整个小区都知道了我家的事。

不久后，他们离婚了。

谁都不想要我，但是法院还是将我判给了我妈，我爸搬离了那个家。

等到我上高中时，我妈找到了她的新生活，撇下我离开了。

那个房子此后就只有我一个人。

小区的人又觉得我可怜，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我很开心。

此后，我按照前世的步伐一步一步往上走。

我一直有个遗憾，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怀孕，没有停止手里的研究工作，那么我会到达怎样的高度？

一天，江澈按响了我家的门铃，他高高瘦瘦地站在门口，脸上是跟前世一模一样的自信表情。

「这是我妈做的糖醋排骨，让我给你送一点过来。」

他把手里的碗递给我，看向我身后空荡荡的客厅：

「我妈说，你以后要是没事就来我家吃饭，别不好意思，不过就是多双筷子的事。」

我看着他无声地笑了，「替我谢谢阿姨。」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看我，突然问：

「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

「每次都能拿年级第一。」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因为在上一世我也曾问过江澈一模一样的问题。

当时他回答：「因为我要去更大的舞台。」

而我不过是再也没有了会影响我的人和事而已。

我按部就班地考进了京大，开学第一天，我们在新生登记处遇见，他朝我伸出手，笑得一脸灿烂，

「以后请多关照啰，老同学。」

我望着他那骨节分明，分外修长的手，回握。

果然，他的手还是跟上一世一样温暖。

只是我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6

我的大学生活依旧忙碌而充实。

唯一不同的是，跟我一起讨论课题的人，一起吃饭的人都不再是江澈。

宋燕觉得奇怪，「你跟江澈不是一个地方来的吗？怎么就那么不熟呢？」

我不禁觉得好笑，「谁说一个地方的就一定会熟呢？」

江澈也曾拿着课题来找过我，说要一起讨论，被我回绝了。

他大概是此生头一次遭到拒绝，愣愣地站在那里，突然问：

「周宜，我是不是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觉得你一直在回避我？」

第一章 同淋雪 共白头

　　入冬后，皇帝的病越来越重。

　　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每日侍疾，人都消瘦不少。

　　太子殿下毕竟年幼，还要学习监国，不能时时陪在皇上跟前。

　　便只有皇后娘娘，时时刻刻都在。

　　病中的陛下，也渐渐阴晴不定起来，脾气也变得古怪起来。

　　宫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陛下不快。

　　但好在，皇后娘娘是个宽厚的主子。

　　皇上最是宽容皇后娘娘。

　　这是宫中众人的共识。

　　可太子却觉得，自己的父王与母后之间，似乎不是这样的。

　　比如此刻，父王拖着病体，偏偏要母后陪着赏雪。

　　其实，母后不喜欢下雪天的。

　　虽然很少人知晓，但父王却是知晓的。

　　母后不喜欢雪天，还是父王告知的他。

　　近来，父王总是让母后去做许多她曾经不喜欢的事。

　　母后也总是违背父王，去做他不喜欢的事。

　　比如，宣淮阳王夫妇入京。

　　他们，似乎，已经从当初的相敬如宾，隐约有了撕破平和表面的迹象。

　　作为帝后唯一的嫡子，他从出生便被给予厚望，三岁时便被定为太子，此后十年，他都在学习储君之责。

　　他是父王亲自教养的，幼时，他总觉得他的父王母后该是历史上最恩爱的帝后夫妻。

　　直到，那次偷听到他们的争执，他才慢慢明白过来，他的父王母后，不是最恩爱的帝后，却是最委曲求全的的帝后。

　　也是那次争吵之后，父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他们争吵的事由很简单。

　　甚至，在他这个太子看来，是母后无理取闹了。

　　父王要为他定下太子妃的人选。

　　母后却不愿意。

　　父王考虑的是王朝的未来，母后却在意着他的选择。

　　争执的最后，父王摔了茶盏。

　　问母后：“所以，皇后是在后悔当初的选择吗？”

　　母后回：“不后悔。”

　　“臣妾当初选择都无，后悔便无从谈起。”

　　“···所以，当皇后有选择时，便决定只要太子一个孩子，是吗？”

　　这一句，诘问的语气已是怒意滚滚。

　　太子自小便熟悉自己的父王，自然听得出来山雨欲来前的愤怒。

　　躲在厚重帘幔后太子不由得心一紧。

　　他担心，担心母后受到父王的责罚。

　　帝后只有他一个孩子，其中缘由他也隐隐听过一些传闻。

　　只不过那些传闻很快便销声匿迹了，连带着那位传出传闻的芸妃也销售匿迹了。

　　后面，太子没有再听下去。

　　便是父王母后再宠爱他，他也不能再听下去。

　　回忆到此，便也被母后唤他的声音打断。

　　望着携手淋雪的父母，太子拿过宫人递上来伞撑开，亲自为父母挡雪。

　　却被父王摆手制止了。

　　父王只是望着与之并肩且还矮自己一头的母后，浅浅露出个笑来。

　　用只他们一家三口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今日与尔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闻言，母后仰头去看父王。

　　慢慢也露出个笑来，算是回应。

　　那时候，太子还不知道，父王是在向母后要一个承诺。

　　一个，生同衾，死同穴的应承。

　　父王的陵寝后面再未开启。

　　母后遗留之际，只说不敢惊扰了父王安眠，故不必将她葬入皇陵。

　　他自然是不答应的。

　　但他小看了母后，她并不是只会仁德谦和。

　　母后的果断与聪慧，竟然让他都敌不过。

　　直到淮阳王妃将母后的骨灰撒在东海之滨，他才渐渐反应过来，父王临去前交代他的那件事，为何临了又反悔。

　　父王说，你又如何拗地过她。

　　何况，她还有那样厉害的帮手。

　　父王最后那气若游丝的声音又响起：“便，如了她愿吧。”

　　“举案齐眉，已是困了她一生，天下广阔，又有何机缘再遇见。”

　　“罢了。”

写在前面的话：

虽然我知道我还有很多坑没有填，但是我必须要发一篇瑜霁的文文了，帝后+先婚后爱+戏份少+冷门，这一对每个特性都长在我的点上，预计5篇左右，大概就是双重生，子瑜嗷嗷追妻的故事，更文时间不定，有空我就更~

其他的坑也不会弃，我慢慢填~

大家看文愉快，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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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雪霁死在了与刘子瑜成婚十二年后的那个冬日，那时她还未满三十岁，起初只是觉得胸闷，直到那日夜里咳了血请了太医，才发现已时日无多，她只吩咐了太医不许将此事告知刘子瑜，又屏退了贴身侍女，只一个人坐在宫殿里的床边看星星。这是怎么样的一生呢？石雪霁想，她是家中最不受宠爱的第七个女儿，生母早逝，父亲从未将她放入眼中，因缘际会，她嫁给了刘子瑜，当了皇后，成了世人口中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可后宫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个石家，刘子瑜将她从泥沼中拉出，有恩于她，她不知如何报答，只得更小心谨慎的去当好这个皇后，可是，真的太累了。

 

“母后。”稚嫩的童声从寝殿外传来，跟着的是侍女的制止声，“小殿下，娘娘已经休息了。”推开门，刘瑾承只扑向石雪霁的怀中，撒娇般的说道，“今日夫子夸我书背的好，母亲可要给我什么奖励吗？”

 

“小厨房里备了你爱吃的糕点，让竹问带你去吧。”石雪霁笑着为刘瑾承理了理衣领，她这个儿子今年刚过四岁，聪敏机慧，只在一点上随了她，每每有什么烦心事，只要东西好吃便能开心，只是如今，她病入膏肓，不知还能陪这个孩子多久，刘瑾承是她与刘子瑜唯一的孩子，她生产那时伤了身子，难再孕育子嗣，好在刘子瑜十分疼爱这个儿子，连带着对她也多上心了几分，想到这里，石雪霁便觉得安心了几分，有他父亲的宠爱，日子总不会太难过。

 

 

刘子瑜来时夜已深了，他并未着人通传，进入殿中时石雪霁已在塌上睡着了，他换了寝衣上床，从背后环住了她，只一下，石雪霁便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陛下怎么来了？”今日天色已晚，又不是初一十五，石雪霁倒是没想到他会来。

 

“刚去看了承儿，他这些日子长高了不少。”

 

“多谢陛下爱护。”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刘子瑜又将怀中的人抱的更紧了些，片刻，皱了皱眉头道，“怎么又瘦了些。”

 

“今日天气冷，胃口不好。”石雪霁随口扯了个谎。

 

“等明日朕再拨几个御厨来，让他们换换花样。”

 

“多谢....好。”石雪霁刚开口，又想起刚刚刘子瑜的话，那个谢子还未出口，便被她咽了回去。

 

“睡吧。”刘子瑜并未松开环抱着她的手，仿佛他们真的如世人口中一般，是无比恩爱的帝后夫妻，可石雪霁知道，不是的。她这个位置，不过是刘子瑜心中深爱那人不愿意要的，否则，这个故事中本不该有她，她很清醒，却仍止不住难过，就像她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不要爱上刘子瑜，却还是在日复一日的假象中沉沦，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好，即使他不爱她。

 

“是你太贪心了。”石雪霁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他从未骗你，他说过，除了感情他什么都能许给你，可你偏偏去想，那早知不能得到的，思绪纷繁，石雪霁直到深夜才睡着，第二日醒来时刘子瑜已经走了，松华见她醒了，忙迎了上来，“娘娘，奴婢伺候您梳洗吧，等下各宫娘娘要来请安了。”刘子瑜后宫里的人并不多，除了早年与她一起被册封娴贵妃孙云娘外，余下的也都是这些年刘子瑜麾下重臣家中送入宫中的女子，左右不过五六个人，石雪霁知道，得不到柳眠棠，余下的所有人于刘子瑜而言，都是一样的。

 

“我今日觉得身子有些乏，去知会各宫的人，这几日就不必请安了。”

 

“是。”松华点头，又关切的问道，“娘娘可需要奴婢去请太医？”

 

“不必了。”石雪霁摇摇头，“你下去吧。”她转头望向窗外，不知道何时又下起了雪，这宫里一点都不好，连望出去的天都是四四方方的，若是有下辈子，还是不要来了吧，她笑着想。

 

 

确实如太医所言，石雪霁并未熬过那年冬天，彼时刘子瑜正在京外视察农桑改制之事，不在宫中，只留下刘瑾承在她身边，小娃娃并不知道娘亲怎么了，只吓得拉着她的手不住的啜泣，“承儿不哭。”她心疼的为孩子拭去脸上的泪，“待母亲走后，你一定要好好听你父皇的话。”说罢，她不忍再看刘瑾承，只抬了抬手，吩咐竹问将他带走。

 

“娘娘再等一等，陛下就在回来的路上了。”松华知她心中所想，忍着泪说道。

 

“我怕是，等不到了。”石雪霁望向窗外，脑海中又想起那年，她第一次见到屏风后的刘子瑜，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陛下，若..若有来世，便别再选小七了。”

 

寒风萧瑟，刘子瑜踏马而归，却终是佳人已不在。

 

 

石雪霁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清醒过来，待眼前一切明晰，第一个看到的是守在她身边的竹问，“七娘子，你终于醒了。”

 

“爹爹，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过是与她玩闹，是她自己没站稳，才落入水中的。”石雪霁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她的四姐。

 

“姐妹之间，玩闹是常事，既然小七无事，便罢了。”是父亲石义宽的声音，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石雪霁心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似乎是那一年，父亲让他与刘子瑜定亲前，六姐为了奚落她，故意将她推入家中后院的水池之中，她因着了风寒，足足高烧了一天一夜才醒来，“我已没事了，父亲。”石雪霁一如既往的小心谨慎，并未哭闹，倒让石义宽心中多了几分欣慰，“三日后，便是你与刘公子相看的日子，这几日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切不能耽误了。”石父嘱咐后便离开了，四姐闻言，忍不住嘲笑道，“听说那刘公子是个土匪头子，七妹妹真的是好福气啊。”

 

三日后吗？石雪霁喃喃道，她这竟然是重生了，四娘子见石雪霁并不反驳，反而呆呆愣愣的，心下觉得无趣，冷哼了一声便走了。

 

“七娘子别怕，说不定，说不定那刘公子是个很好的人呢。”竹问见她如此，以为她是被四娘子的话吓到了，忙安慰道。

 

“我知道。”石雪霁笑笑，她自然知道刘子瑜是个很好的人，可是她，却不愿意再嫁了。

 

 

三日后，竹苑中，是石雪霁与刘子瑜的“第一次”见面，说是见面，实则就是婚前的相看，“七娘子，你要先在屏风后面与他聊上几句，然后绕过屏风，走到他面前，为他面前的杯中斟满茶水，这相看，便是成了。”竹问扶着她，仍忍不住嘱咐道。

 

“我知道了。”重活一世，她早已不会因着与陌生男子的相看忐忑不安，更何况，那屋中坐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饶是做好了全然的心理准备，在看到刘子瑜身影的那瞬间，石雪霁仍没出息的红了眼眶，毕竟上一世临死之前，她未能等到他，如今再见，只当是平了上一世的遗憾，“公子。”她躬身行礼间，快速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

 

“石娘子若是害怕我，我们只隔着屏风聊几句便是了。”刘子瑜透过屏风望她，柔声开口。

 

“公子明明气度不凡，何故成为世人口中的蛮匪呢。”

 

“落草为寇者，有山野莽夫，也有行侠仗义之人，大家不过是各自寻了各自的道，暂入了不合身的樊笼，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公子所言，似乎有些道理。”石雪霁听他落寞之言，又想到他的身世，心口忍不住抽痛，回过神来，又暗骂自己没出息，“时候不早了，久留不便，我便先回去了。”

 

听到这话，屏风后的那人身形一顿，“石娘子请留步。”刘子瑜提起茶壶，将面前的杯子斟满，起身绕过屏风，“这是今日新寻得的好茶，石娘子不如同我一起品一品。”

 

石雪霁怔住了，这走向怎么与上一世不同呢，她私心里不愿与刘子瑜单独相处，便再次婉拒，“不了，母亲有言，不可在外久留，我该回去了。”说罢便转身离开。

 

刘子瑜望着她离开的身影，目光复杂。

霁瑜向，情自缘起，阴差阳错知心意

情节私设 OOC致歉

崇华殿的海棠开得正盛，除却原来的一抹红，刘子瑜还特意叫人移植了粉色的过来，一片粉色云海中夹杂着几朵妍丽的红色杜鹃，犹如后宫众人围绕着她。

石雪霁看了眼窗外的景象，心中提了口气， 对眼前人道“陛下，淮阳王已卸甲归来，听说军队已经进了城，是不是该让王府亲眷归家了。”

刘子瑜把玩着鸟笼的指尖顿了下，眼皮却抬都没抬。

崔行舟离府后，一伙乱贼瞒过往来的稽查，潜入真州，直奔王府。这无疑是想掌控崔行舟的亲眷，以此逼他退兵。

为确保淮阳王军无后顾之忧，刘子瑜借此机会将王府亲眷接入后宫，此中自然包括他的未婚妻柳眠棠。

这段时日下来，刘子瑜对待柳眠棠种种都被众人看在眼里，不同于对功臣之宗亲的厚待，刘子瑜对她，更像是帝王的宠爱。

如今崔行舟立下战功，得胜归来，理应是送王府亲眷归家，而眼下，刘子瑜似乎毫无此意。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都对此颇有微词。

石雪霁身为皇后，皇宫之主，她明知柳眠棠是他中意的女子，也不得不站出来提点一二。

刘子瑜终于转过身来看了石雪霁一眼，眼神里满是忧愁与不忿。

“孤乃天下共主，却连一只黄莺都不能留住？”语气不是在质问，但充满悲凉。

石雪霁一滞，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这么形容柳眠棠。想起这些时日来跟柳眠棠的接触，她大概知道为什么刘子瑜放不下她，也知道他们的曾经无法忘怀。

见她沉默不语，少年帝王的手颤了颤，目光有些恍惚与后悔，是不是刚刚语气太重。

“柳姑娘不是黄莺，不应该被关在樊笼里。若陛下还珍念往日的情分，不如将其放归。”

许是她的的回答并说到他心上，少年转身离去。

“陛下，切不可不顾章法，乱了礼法。”石雪霁再次出声道。

显然，刘子瑜并未听进去了，还开设了宴席。

自登基以来，陛下日理万机，日夜不分在勤英殿处理政务，从不留恋于后妃之中。

此次设宴，众人心知肚明，无非是为了那位柳娘子。

人人都懂得的道理，偏孙芸儿不服气，往日只要有柳眠棠在，刘子瑜从来看不见她。如今她受封娴妃，在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柳眠棠无名无分，她定不能让人压了去。

孙芸儿一身锦衣华服，打扮得珠光宝气，在看见柳眠棠那一刻，眼眸中的盛气一扫而过。

柳眠棠一身蓝色宫装，那丝制用料并不比自己身上的差，还有那头上的朱钗，她知道，若非刘子瑜打着慰问亲眷的名义准许，她不可能有这等待遇。

她望向柳眠棠，眼中皆是恨意和一丝幸灾乐祸的期待。

“皇后娘娘。”

众人随着宫女的惊叫望去，只见石雪霁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整个人面色惨白的瘫倒在地。

孙芸儿像她手中看去，手掌间还剩着一半掰碎的糕点，那明明应该是出现在柳眠棠桌前的，怎么在她手上？

下一刻，刘子瑜已然飞奔而去。

“太医， 快传太医太医，来人把这把孤围了。”

感受到怀里的人呼吸越来越弱，刘子瑜将人抱在怀里往太医院跑去。

整个宴会的人被重兵团团围住，寂静和沉重的宫闱，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抱着他的皇后在宫殿中狂奔。

　　

　　

　　这是李蓉被困在裴府的第七天。

　　窗外静的听不到一点人声。

　　看来裴文宣是铁了心不让她与外界交流，好让他心上人秦真真的儿子李平继位。

　　七日前结束了宫中的守丧，他们便为继位者吵了起来。

　　彼时在宫道上，裴文宣气的拂袖而去。

　　她叫住他：“裴相是准备独揽大权了吗？本宫话都还没说完！”

　　于是裴文宣回过头：“那就请公主移步裴府吧，既是公主想要商议，不该出现的人，我绝不想见。”

　　他不想见苏容卿，李蓉一向是知道的。

　　她就这样被困在了裴府，还是她自己走进来的。

　　她每走一进院落，就感觉身后有门被关上，直到屋内，裴文宣转过来，神色莫测。

　　他说：“殿下，既然来了，就在裴府多住几日吧，可别怪微臣招待不周。”

　　李蓉愣住了，他竟敢囚禁她！

　　他们往日虽各持己见、争论不休，但手段还未如此下作。

　　他哪里来的胆子！

　　她气的直接甩给他一巴掌：“裴文宣你个狗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裴文宣却笑了：“这样若解气，下次见到我，记得再来。”

　　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真是越想越气！裴文宣如今是出息了，谁能想到他谦谦君子的皮囊下，有着这样的狼子野心！

　　竟还是自己一手喂大的，这个狗东西。

　　

　　晚间门被打开，李蓉正在透过窗望天。

　　她很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候。

　　被关的前几日她还焦急不已，想法设法与外界产生联系，可他们对弈多年，裴文宣实在太知道她的路数。

　　何况他这次准备的万无一失，一丝破绽也没让她找到。

　　相比她来裴府时毫不设防，她直觉裴文宣在下一盘大棋，而自己此前毫无察觉。

　　如今被关着什么都做不了，索性她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究竟是哪里不对。

　　“放那吧。”她知道是送饭的女婢，这七日每日如此，放下饭就离开，从不与她交谈，直至一个时辰后再来收拾。

　　“听闻你这几日茶饭不思，倒像是又瘦了。”

　　她转身就见裴文宣走近坐到桌前吩咐：“布菜。”

　　又向她示意：“过来一起用些。”

　　李蓉觉得好笑：“你终于舍得回来了？裴相如今大事已成，自然胃口大开，换作是谁，以为过来做客，结果被囚禁七天，能有什么好胃口！”

　　“做客？”裴文宣说的饶有其事：“我们还未和离，你到裴府来不是客人。”

　　像是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接着道：“我不会同意和离的，你别想了。”

　　“呵呵。”李蓉讽刺道：“如今李平必然已顺利继位，你还准备囚禁我多久？”

　　“囚禁？”裴文宣慢慢凑近她：“我只是想让殿下乖一点，殿下身边的人太多了，有些不是东西的，我得去料理一下。”

　　她第一反应便是苏容卿要出事，他向来瞧不起苏容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你要干什么裴文宣！你若是敢动容卿，你信不信我……！”

　　“殿下想怎么对我？杀了我吗？”裴文宣笑起来：“殿下不如先看看，苏容卿是个什么东西。”

　　

　　没过几天苏容卿就被五花大绑押着过来，上一次他这么狼狈还是宫刑后，那时他跪着呢喃：“我没有家了。”

　　李蓉心中酸涩，正要扑过去，就被裴文宣抓着肩膀拦了下来：“你不如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再决定，你要不要过去心疼他。”

　　寂静良久，苏容卿只看她一眼便低下头。

　　“容卿，怎么了，他对你用刑了吗？”

　　苏容卿不说话。

　　“他说不出口，殿下也怪到我头上？”裴文宣冷笑：“那便我来说。”

　　“殿下有觉得自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吗？”

　　“最近几天是否好些了？”

　　“殿下中了慢性毒，苏容卿知道。”

　　李蓉震惊完就是不信，她身体确如裴文宣所说的那般。但她与容卿，相互依偎，容卿会陪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

　　他怎么会对她下毒？

　　“谁下的毒？”李蓉红了眼眶，她看着苏容卿，渐渐带上哭腔：“容卿，他说谎……是不是？你告诉我……只要你说，我就信。”

　　一直低头无声的苏容卿却突然看向她：“是我下的，殿下，是我。”

　　连日来打击接踵而至，川儿薨逝，自己被囚禁，李平继位，如今竟得知自己被朝夕相处之人下了慢性毒药。

　　她一时承受不住，脚步不稳，被裴文宣扶住抱着。

　　“是你！”她推开裴文宣质问：“是你屈打成招是不是？”

　　“是他为了保李信！”裴文宣再次扶过她，强迫她看他：“你冷静一点，我查到了真相，而他为了保住李信，主动招供了。”

　　“信……信儿？”

　　“李信是他大哥与上官雅之子。”裴文宣有些不忍，避开她的眼神。

　　李蓉一个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过去，他一把抱住她往床边走，边走边喊：“御医！叫御医来！”

　　路过苏容卿时他停了一下：“从此她与你无关了。”

　　此后的路，他来与她并肩而行。

　　哪怕她厌他弃他，他也绝不再放手。

　　

　　

  石雪霁有时觉得命运真是不公平。

  她自幼便失去了小娘，没有庇护，跟两个婢女相依为命地活着，最喜欢的鹿鸣饼也只在家宴上吃过。

  其他姐姐见到她吃得香喷喷的样子，也只会调笑她真是小家子气。

  在她们眼中，这鹿鸣饼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食物，她们都已经吃腻了，七妹这样的行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府中亏待了她。

  府中确实是按照小姐的份例给她发钱，可那送钱的婆婆看石雪霁不受宠，胆子也小，就私下克扣了一大半的钱，再近乎施舍般把剩下的钱给她。

“七姑娘，这钱你可得好好花啊。”

  幼年的石雪霁，经常过着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后来，她长大了点，一次爹爹来看望她，指责婆子怎么怎么把她养得这般瘦弱，发买了婆子，还把她接到了大一点的院子里。

  那时候，雪霁以为，爹爹爱她，只是事务繁忙，没时间来看她而已，直到那次。

“那丫头怎么还是瘦不拉几的，给她养好一点，她小娘姿色不错，想必这孩子长得也不会太差，定能成为我的一步好棋。”

  石雪霁恨石尚书，但她不得不报石尚书对她的养育之恩，所以在被通知要嫁给仰山头目的时候，她认了，在被姐妹嘲笑说那仰山头目是个糟老头时，她也忍了。

  她以为嫁给仰山头目便能脱离那个家，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那只是噩梦的开始。

  未婚夫是流落在外的皇孙，她根本没有害怕的时间，只能打起精神言说父亲，让他去帮刘子瑜。

  他们成功了，刘子瑜登基为帝，却迟迟不肯立刻，她的父亲心急如焚，让她催促陛下立后之事。

  可笑，他们石家不过是陛下手中的棋子，如今权势滔天，到最后也只是弃子而已。

  

  既然陛下是她的未婚夫，她应该全心全意帮着陛下才是。

  不可否认，石雪霁贪恋刘子瑜给她的那点温暖，但她不敢奢求更多。

  她见到了陛下的心仪之人，说句心里话，她觉得那女子和陛下并不相称，那女子需要自由，而陛下给不了那女子想要的。

  陛下犹豫了几日，还是将她封为了皇后，石雪霁知道，陛下被那个女子抛弃了，莫名的，她有些开心。

  成为皇后的日子似乎跟在石家没什么两样，嫡母厌弃她，父亲觉得她没用，她的地位没有丝毫变化。

  唯一值得高兴的可能就是陛下对她敞开心扉，说了几句心里话。

  石雪霁觉得，陛下是除她的两个婢女外，唯一向着她的人了。

  但随着那些属于姐姐的行李一点点搬进她的崇华宫，知道姐姐要在崇华宫住下，并且没有归期时，石雪霁生气了。

  她过去拥有的每一件东西，都要被他人指染，现在就连崇华宫也是。

  石雪霁越想越气，最后大手一挥，这皇后她不干了，陛下和石家，她也不要了。

  她要自由，她还要独属于自己的，不容他人指染的东西。

  这一章可能略显平淡，可能重在感情了。因为今天心情不好，可能感性了一点。

  

  ------

  

  石雪霁没有想到石父会来，不过再一想，一个大臣能够进入皇宫，还能够来到皇后的寝殿，想必也是经过皇上同意的。

  

  刘子瑜。

  

  石雪霁眼神一暗。

  

  你当真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石雪霁想要的不多，她就图一个安稳日子，只希望离石家远远的，在皇宫待了这么久，从一开始的反抗也已经变为习惯，甚至有些贪恋这个地方了。

  

  最起码这里也可以当一个暂时的庇护所。

  

  石雪霁面无表情的看着石父。

  

  “你要知道，就算你现在身处皇宫，你也是石家的女儿，你的所作所为都要为石家着想。”

  

  石雪霁冷笑了一声，看吧，又来了，她讨厌这种感觉，明明自己在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那么无力呢？

  

  “父亲也应该知道，女儿在这皇宫里也难自保，更别提为石家着想了。”

  

  石父怒不可遏地扇了她一巴掌，他没有想到嫁入皇宫的女儿居然已经六亲不认了，在这皇宫里，她是皇后，六宫之主，怎么会难自保呢，都是借口罢了。

  

  “最好以后都好好听我的话，否则石家就没你这个女儿！”

  

  “那就没有好了，在我入宫之前，你们可曾把我当过石家的女儿？未出阁之前我就是一个弃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嫁入皇宫之后我变成了你们的棋子，一个随时可以摆弄的人吗！”

  

  石雪霁叹了一口气，毫不留情地送客了。

  

  石父走后，石雪霁才如释重负地坐到床上，她心里很难受。

  

  “原来我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我一直没有摆脱石家这个枷锁。”

  

  石雪霁走出去，看着月亮，只觉得这月光竟然这么寒冷，她打了一个寒噤。

  

  这时一件不属于她的外袍披到了她的身上，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刘子瑜。

  

  “天冷了，怎么不添衣？”

  

  “是你让他来的？”

  

  刘子瑜愣了一下，意识到她说的是石父，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在这皇宫中并不是多开心，想着家人来了能陪陪她。

  

  石雪霁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流泪了，她抬头看向刘子瑜，她第一次发现刘子瑜竟然这么高。

  

  “刘子瑜，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石雪霁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从小就知道我是一个庶女，我不受宠，我没有地位，所以我从来不奢求那些我本就没有的东西。但我只是想要一个安稳的日子，嫁给你，进了皇宫，我以为我找到了能够属于我自己的时光，但是你让我的父亲进了宫，点醒了我，我原来从来就没有逃离过石家。”

  

  石雪霁握紧了拳头，刘子瑜看着她的眼睛愣住了，原来，不仅仅是家里的姐妹对她不好，整个石家对她来说都是噩梦。

  

  所以，他也在无形之中把她推入了深渊，是吗。

  

  

  “所以我求你了，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石雪霁将身上的袍子取下来，扔到了地上，转身回了寝殿。

  

  ______

  

  “娘娘，真的要走吗？”

  

  “嗯。”

  

  石雪霁看着手中的包裹，夜色已深，只能趁这个时候走了。

  

  她想好了，既然皇宫也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安全之地，那她就走远走高飞，为自己寻一处安身之所。

  

  这皇后的位子她不要了，反正除了她，有的是人上赶着要这个位置，就凭刘子瑜的心眼子，就算发现她没了，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她就是赌，凭借着对刘子瑜的熟悉，她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走。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石皇后了。

  

  刘子瑜一大早便来皇后寝殿，结果却发现空无一人，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

  

  石雪霁逃了。

  

  好，很好，本来还打算过两天再抓石家的，没想到得赶上日程了。

  

  “石家犯欺君之罪，通敌叛国，即日追拿！”

  

  手下的也都清楚，石家人里有一个例就是皇后，除了皇后之外，这石家人是不能留了。

  

  刘子瑜坐在石雪霁的床上，床上还保留着她的气息，他抓起旁边的枕头，细细的嗅了嗅，好，居然还想着跑。

  

  刘子瑜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她离开他。

  

  石雪霁找到了一处郊外的山村，她最喜欢的就是村里有一位阿婆会做好吃的糕点，而且这里的村民淳朴，她在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村里人也不问朝廷，所以即使是她说出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人发现这居然是皇后娘娘，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个温婉可爱的好姑娘。

  

  白日里，石雪霁就学着种菜自给自足，到了晚上他就坐在摇椅上，在院里吹着风，时不时的跟小婢女聊聊天。

  

  这小婢女是一直跟着她的，她说了，姑娘去哪儿，她便跟着走，她永远是姑娘的。

  

  石雪霁以为自己的生活就可以这样过着了。

  

  一日下雨，石雪霁只能待在屋里，到了晚上她还特意把门锁好，怕在雨夜中容易招来一些不安全的人。

  

  到了半夜，她被吵醒了，她觉得有些痒，下意识的抬手，结果就感觉手被人握住了。

  

  她以为是婢女。

  

  “翠儿别闹了。”

  

  “雪霁……”

  

  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石雪霁一下子就清醒了，在黑暗中她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很熟悉，她情不自禁的喊出了那个名字。

  

  “刘子瑜……”

  

  在黑暗中她听到了笑声。

  

  “我终于找到你了。”

  

  石雪霁心中一紧，赶紧抽开了手，退到了床角，刘子瑜顺势上了她的床，一步一步的逼近她。

  

  看着眼前的人，他才终于有了一点踏实，他真的找了她很久。

  

  “玩了这么久，该回来了。”

  

  石雪霁忍住心中的一丝恐惧，毫不犹豫的扇了眼前的人一巴掌，刘子瑜偏着头，不怒反笑了。

  

  真好，脾气也没变。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或许冥冥之中有上天的指引吧，因为我太爱你了，所以上天也会帮我。”

  

  刘子瑜没有告诉她，他几乎踏遍了整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他将国家的事交给了一个信任的人来代理，只有他一个人，找了她一个多月。

  

  “你别过来！”

  

  石雪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刘子瑜一把拽进了怀里，刘子瑜将头埋进她的颈窝，任凭石雪霁怎么挣扎都没用。

  

  “石家被灭门了。”

  

  石雪霁看到后怔了一下，停下了挣扎。

  

  “你做的？”

  

  “嗯，所以能不能奖励我？”

  

  石雪霁承认在听到石家被灭门的时候，心中有一丝快感，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们对你不好，他们罪有应得。”

  

  刘子瑜摸了摸她的头发，亲吻了一下她的发丝。

  

  “你先放开我。”

  

  “不放，我怕放了你就又跑了。”

  

  石雪霁费了老大劲才从他的怀中挣脱，却在下一刻，拽着他的衣服，逼着他迫近自己，刘子瑜笑着看着她的动作，并不反抗，反而很顺从。

  

  “刘子瑜，你爱我吗？”

  

  刘子瑜俯身亲了一下她的脸。

  

  “当然。”

  

  石雪霁惨笑了一下。

  

  “但你为什么不能给我想要的呢？”

  

  刘子瑜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我可以陪着你在这个山村里一直生活下去。”

  

  “别说笑了，你是皇上，你……”

  

  刘子瑜堵住了她剩下的话，没事，他从来不会听他不想听的。

  

  屋外的雨依旧很大，雨声淹没了屋里的一些其他的声音，几件掉落在地上的衣服足以证明两人的荒唐。

  

  意乱情迷之时，屋外却有人敲门，是翠儿，她依稀听到了房里的一些声音，害怕是主子有事。

  

  “小姐是受惊了吗？”

  

  石雪霁清醒了一下，刘子瑜却丝毫不受影响的亲着她的脸，小声的说。

  

  “乖，让她走好不好？”

  

  石雪霁被狠顶了一下，指甲在他的身后留下了几道抓痕。

  

  “我…没事，你…回去睡…吧。”

  

  刘子瑜满意的点点头。

  

  ------

  

  大家发现村里来了一个不认识的男子，但是他待人亲和，长得一表人才，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尤其是知道他和石雪霁是夫妻，经常看到二人形影不离的，心中也都是祝福着这对新人。

  

  石雪霁并不太想和他形影不离。

  

  在不知道第几次被他搂着腰去街上逛的时候，石雪霁终于忍不住了。

  

  “你自己也能走。”

  

  刘子瑜不受影响，反而搂得更紧了。

  

  “没办法，太喜欢夫人了，不想离开夫人一点。”

  

  石雪霁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刘子瑜看在眼里，笑了笑，并不在意。

  

  “刘子瑜，你怕不怕，这是一场梦？”

  

  刘子瑜低头看着她。

  

  就算是梦，这也是一个无限美好的梦。

  

  “我不怕。”

  

  石雪霁抬头看他。

  

  “但是你梦也该醒了……”

  

  刘子瑜忽然愣住了，他感觉自己怀中的人开始消失，身边一切都开始消失，他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看不到一丝的光亮。

  

  这是梦吗？

  

  这是梦吧。

  

  这场美丽的梦，这场他为自己编织的梦，终于是要醒了吗？

  

  刘子瑜这样想着，却忍不住流泪了，再一醒来，他发现自己在皇后的寝殿，坐在她的床上，但手中不是枕头，是她的尸首。

  

  她在那日的夜里，割喉自杀了，她用的那只簪子，在他们的新婚夜，也曾扎进他的后背。

  

  “刘子瑜，我自由了。”

  

  刘子瑜紧紧的抱住她的尸体，即使她已经没有了温度，他天真的想用自己把他的身体捂热，但是却也掩盖不了她已经慢慢僵硬的事实。

  

  “雪霁，这就是你要的自由吗？”

  

  石雪霁通过无数种自己可以获得自由的方法，在皇宫，无疑是一个牢笼，他活得并不开心；离开，只身一人，远走高飞，她可以这么做，但是她心中却有了一丝牵挂，她不能这么做。

  

  那一夜她很痛苦，她坐在地上，看着手中的簪子，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用它狠狠的刺向了自己的喉咙。

  

  至少这样可以走的毫无牵挂吧。

  

  刘子瑜虔诚地吻向她的唇，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她的血染成了血衣，让赶来的人误以为他也受了伤。

  

  他是受了伤，但不是身体上的伤，这种伤一辈子也愈合不了。

  

  他的雪霁走了，他的雪霁从未等到雪停，从未等到太阳。

  

  石雪霁死后的第三日，被下葬皇陵，与她一同下葬的还有刘子瑜。

  

  他将皇位传给了一个值得信赖的皇兄，也在一个夜中，用同一只簪子，也刺向了自己的喉咙。

  

  他倒在地上，费力的去抱住眼前的尸身，留下一道血痕，二人紧紧相拥。

  

  石雪霁，就算死，我也不会跟你分开。

  

  世人都说石皇后性格温婉，可惜不幸早逝，先皇不忍悲痛，在三日后也暴毙而死。

  

  ------

  

  “子瑜公子，可以教我下棋吗？”

  

  刘子瑜忽然有些恍惚，看着眼前人，却感觉心中有了一丝说不明的情愫，令他有些眼睛发酸，但他忍住了。

  

  真的好熟悉，他感觉跟她好像见过，但是在哪儿呢？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他们二人的画面，但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好……”

  

  四目相对，不知是谁先移开了眼。

  

  ------

  

  Fin

  

  有没有感觉最后一句话，有些莫名的熟悉呢~

  

  没错，我尝试着将他们连起来了。

  

  有一种前后传的感觉。

  

  本人高三学生党要回去上学了，下次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等我回来，有空一定会更的！

  

  拜拜~

  

  

  

  

  

  

  

  

  

　　我总觉得，母后不适合做皇后。

　　虽然她贤良淑德，大方得体，但是她不会争。

　　她从不争取父皇的注意，只是默默等候，等到父皇走来，与她一同用饭，最后再离开。

　　我觉得父皇心里没有母后。

　　后宫才情出众的娘娘很多，她们都比母后能争。

　　父皇总是去她们那儿多些。

　　先生教我，为帝王之道，要懂得平衡与中庸。

　　我从父皇的举动里悟出了平衡之道，但是我不服。

　　我问先生，如果我有一心爱物，怎么可能抛下它去看别的东西呢？

　　先生的回答意味深长。

　　「如果是物，殿下喜欢就喜欢，如果是人，还请殿下遵守这平衡之道，以免人物两失。」

　　我还是不服。

　　我有一匹心爱的战马，是父皇送的生辰礼，他希望我文武兼修。

　　我照着父皇的意思勤勤恳恳，不单是为了搏父皇青眼，还为了母后。

　　我想给母后争光，让她即便没有父皇依靠，也可以依靠我。

　　战马在我十八岁那年去世了，有歹人给它喂了毒草。

　　御医没及时赶来为它治疗，我发了好大脾气，最后被父皇勒令禁足反省。

　　他说，先生教的道，我还没有学会。

　　母后来看我，虽有些心疼，可还是耐着性子讲道理。

　　宫里最会医马的御医告假回家陪病重的老母亲，这不是他的错。

　　我不知道这层内情，有些羞愧。

　　母后那年得风寒，我也是担心地侍疾。

　　「等我出去，可不可以登门致歉？」

　　「你能这样想，就是好的。」

　　母亲亲手给我包了云吞，我吃的很开心。

　　她很会调理膳食，就连父皇都对此赞不绝口。

　　禁足的日子结束，我上门去给那御医致歉。

　　父皇把我叫去问话，我仍旧忐忑不安。

　　「你可明白了？」

　　「儿臣明白。」

　　居高位者，自己的喜好是不能泄露的。

　　我一天天长大，父皇和母后一天天变老。

　　宫里的娘娘来来去去，不断的有新人进来，前人被遗忘。

　　这很残忍。

　　我知道父皇算是明君，非必要他是不会往后宫放新人的。

　　但是朝堂太多变，没人能保证永久平衡。

　　这日来了个新的娘娘，她生的很美，父皇看着也很喜欢她。

　　但这位娘娘想要的太多，不但要宠爱，还要地位。

　　从妃升到贵妃还不满足，她求着陛下做皇贵妃。

　　父皇拒绝了。

　　皇贵妃是皇后不能理事后的临时位置，能统管大半后宫，这女子跋扈，父皇不会给的。

　　她因爱生恨，竟给母后下了药。

　　我从没见过父皇那样的震怒，这女子的父家太想往上爬，做了不少错事。

　　父皇原本打算捧高再摔的，这是他教我的帝王之道。

　　但是父皇这次没有做，他直接发落了那女子，连同她罪孽深重的父家，全部流放。

　　他在母后床前守了很久，等她醒。

　　

　　

　　

时间如流水过隙，一转眼便到了二月底，穿暖花开，柳枝抽芽。

石夫人突染恶疾，一连卧床几日不见好转。

一封家书进了宫，皇后娘娘出了宫。

石府占地极广，，这几年没回来，又扩建了几处院落，新修了花园，一路进去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金碧辉煌，院中名花贵树，绚丽多彩。

院中心有一处湖泊，湖水清澈，春风扬起阵阵涟漪，洒在上面的阳光便如同碎开了一般，粼粼波光，点点跳跃。

湖心设有一座八角亭，基座由白色大理石砌成，八个角各悬一串铃铛，石雪霁寻着清脆的铃声望去，那铃铛竟是上好的岫岩玉做的，所系链子也是金丝。

竹问担忧低声道：“娘娘，您的眼睛疼不疼？等回宫了，奴婢去太医院开点护眼的药。”

松华第一次这么赞同竹问的话，这富贵真的闪人～

“好啦，别贫了。”不再看这些金砖玉砌，整理好表情，她走过长桥，步入亭中。

“母亲。”

传闻中卧病在床的石夫人锦衣华服坐在冰魄玉桌前，端着茶盏悠哉撇沫，似恭候多时了。

见人进来，根本不曾将人放入眼中，只赏赐般扫了石雪霁一眼：“回来了。”

石雪霁自顾落了座，给自己斟了杯茶，对于石夫人的高姿态旁若无睹。

石夫人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哼，到底是生出了嫡子，底气足了不少，竟然敢违抗她的话。

她眼神一动，旁边的陈嬷嬷就上前欲拿住石雪霁。

石雪霁淡定抿了口茶，轻飘飘扫了一眼过去。

陈嬷嬷定在原地。

见陈嬷嬷被人吓住，石夫人脸色一变，毒辣的眼刀刮过去，没用的东西，这么个贱丫头也能被唬住！

“真是士别三日呀，皇后娘娘现下架子大得很，连母亲也教训不得了，你这后位怎么来的莫不是忘了？”

“若不是皇上倚重你父亲，仰仗石家的力量，你以为你能有今日？”

“前些日子，那名单你也看了吧，该如何安排你心里应该有数。”

还真是习惯颐指气使，不过，既看不上，又来找她办事做什么？石雪霁最擅长做脓包样：“母亲，正如您说的，女儿不过草包一个，后位也是因家里的关系，陛下那女儿也说不上话，这前朝之事，女儿实在无能为力。”

但实在太久不脓包了，石雪霁说起来，总不自觉带了点阴阳怪气。

石夫人压低声音威胁：“这事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呵，父亲在春闱一事上早有安排，大夫人却擅自插手，她查过了，那名单上的，可都是她娘家那边的幕僚，父亲这人她最清楚，谁也不能侵犯了他的利益，特别是自己人在背后搞小动作。

她淡淡道：“母亲，父亲他知道这事吗？您说父亲会作何反应？”

石夫人脸色一变，做为着枕边人，石义宽的很辣她深有体会，可，这是大哥的请助，她不能不帮：“你只管办你的事，其余的捂好你的嘴，若此事有半点风声转到老爷耳中，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石雪霁：“我是石家的女儿，石家是父亲当家做主，女儿只听他的话。”

石夫人一拍桌子，怒目圆睁：“个小烂蹄子，陈嬷嬷，给我用刑！”别以为当了皇后有了皇子就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你想怎么对皇后娘娘用刑啊？”

石义宽摸着小胡子出现在湖心亭的桥头，阴沉沉地笑看石夫人。

石夫人脸色飒然煞白。

“父亲！”石雪霁仿若看到救命主，绽放笑脸。

石义宽扶胡胡一笑，轻拍了拍石雪霁左臂：“小七回来啦，待会留在府中用午饭，爹爹呀，让厨房准备你喜欢的，你大姐姐和大姐夫也刚从濛州回来，带了好些那边的特产，其中有个酸乳软糕，你肯定喜欢。”

“谢谢父亲惦记女儿，不过仲儿还小，最近离不开人太久。”推拒了她又道：“父亲，女儿这次出宫急，只备了点薄礼给您和母亲，还有众位姐姐，都放在前厅了。”

“父亲最近喜欢璺纹瓷器，上次龙泉上贡了一件月白冰裂瓶，女儿也给您带来了，忘父亲笑纳。”从松华手中接过雕刻精美的盒子，打开，她带着乖巧的笑：“本想让母亲转交给父亲的，正好父亲回来了，您看看。”

“哈哈，小七是最贴心懂事的。”石义宽拿起那瓶子，十分满意：“釉色月白，质薄透亮，裂纹扶疏伸展，如雪地柳枝梅影，婆娑潇洒，不错不错，是个珍品！”

石雪霁：“父亲喜欢便好，那您与母亲应该也有话要谈，女儿就不多叨扰了。”

“好好，这样，让厨房给你包点酸乳软糕，小七自小馋糕点，带回去慢慢吃，爹爹有空再进宫看看你，还有我那怪外孙小仲儿。”

终于要结束这虚伪的父女情深戏码，石雪霁脸上笑容都真挚了些：“谢过父亲，那女儿便回去了。”

她又转向石夫人：“母亲保重身体，女儿下回再来看您。”

石雪霁一离开，石义宽合了盖子，阴冷的目光落在石夫人身上。

石夫人总算露出胆怯之色，“老爷…我……”

“啪！”

……

回程车上

“娘娘，为何不留在府中用饭呢？以往她们没个好脸色，今天你是没看见，那些一箱箱抬进大堂时，她们那脸色可精彩了，总算扬了口恶气。”

竹问给石雪霁煮水泡茶，回想着大夫人吃瘪的样子，还有平时那些小姐丫鬟唯唯诺诺的讨好模样，越想越解气！

果然，她们娘娘硬气起来就没人敢欺负了。

“热闹是好看，但一个桌吃饭，我怕影响胃口。”

石雪霁撕了块酸乳软糕，咬了一口，眼睛一亮，“果真奶香四溢，绵软细腻，盖上盖上，待会拿回去给陛下也尝尝，还有仲儿，他最喜欢奶乎乎甜糯糯的了。”

松华放不下心，问：“娘娘这回算是摆了大夫人一道，若是老爷回过神来了，会不会对娘娘不利呀？”

大夫人再错再惹怒老爷，总归他俩是一个榻上的，而是这么些年大夫人为老爷做了这么多事。

此次是娘娘先于老爷一步揭露了名单的事，并且使计给老爷安插春闱的人手设了阻，并把矛头指向了大夫人的母族，所以老爷今日才会这般出手。

“而且娘娘并没有不留痕迹，反而只要有心一查，便会知道。”

石雪霁却笃定道：“不会，父亲现在已经被权势蒙了双眼，众人捧得他晕头转向，他现在只看得到谁在忤逆违背他。”

“而且查出来也不怕，母亲的母族本也就动作频繁，我出手也只是保全石家利益，那么拙劣的手段，只会让父亲觉得他这个女儿心还在石家，但能力不足，他反而放心。”

“再说了，父亲没有儿子，他说过，皇帝轮流坐，明年到谁家各看本事，他直接上位目前绝无可能，所以，他会把目光放在拥有石家血统的陛下的嫡子身上。”

而这，恰恰是陛下所希望的，陛下现在也十足的把握能一举除掉石家。

所以，就达成了这么一个平衡。

“无论那方赢了，我都不会输。”

松华清楚了，她又提起后面石府的事：“好，下个月便是老爷的生辰了，府中应会大肆操办，娘娘需要做什么安排吗？倒是府中定会请娘娘回府的。”

“不用担心，父亲若还剩几分分寸，应该会收敛点。”

松华想着今天看到府中的奢华，那雕梁画栋、金银玉器的，就是张扬儿子的具象化：“老爷如今是大梁最有权势之人，生辰必定会铺张显摆一番。”

那就是在加速石家的命数。

石雪霁抬眼松华，脸色微沉：“你记住，大燕最有权势的是陛下，不是石国公。”

这话语气有些重，松华也自觉自己说错了话，也明白了娘娘的选择，但石雪霁也只是提醒并无责罚之意，“娘娘说得是，是松华失言了，以后不会再犯。”

石雪霁脸色重新缓和起来，“你们俩个在我身边，如今的形式，崇华宫被多少眼睛盯着，要时刻记住陛下的忌讳，我不是石家的皇后，我是陛下和大燕的皇后。”

“有些话有些事，你们心里必须如明镜高悬。”

石雪霁从来没有这么对她们严厉的刨开明说过，此时气氛凝重了起来，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石雪霁从小就带着竹问和松华，竹问的性子易冲动，松华稍沉稳些但容易看不清，她必须要让两人自己想通，往后的路杀机四伏，阴霾处处的，她不可能时刻都能及时提醒着。

突的，有人拦了她的马车，一开车门，符裕申一身布衣装扮，拱手作礼道：“夫人，我们家老爷有请。”

他伸出一手，手指合拢指向一处方向。

石雪霁顺着他手看过去，尽头是一身白青色便衣的刘子瑜。

头上仅着一根玉簪，仿若两人当年酒楼初见的温润如玉、皎皎君子。

“陛下，您怎么也出宫了？”来到刘子瑜面前，石雪霁看着他这打扮，瞧了又瞧，好似瞧不够，那一年的仰山匪头，真的很好……

刘子瑜唇边绽笑，看来这身穿得一点没错，他道：“今日不忙，走，先换身衣服。”

她还穿着华服，虽不是皇后的正装朝裳，但还是比较繁琐，一眼便能看出身份不凡。

去成衣店买了身简单的，青底白花的褥裙，重新挽了个普通的妇人发髻。

两人其实进京后一直没功夫出来看看京城的繁华，刘子瑜本来说要带她逛京城品美食，后来变故接踵而至，便一直耽搁，后来入了宫，更无缘一逛京城，一览繁华。

不知是不是心态变了，此时走在街上，石雪霁到没有一心看那些好吃的好玩的。

她看到的是形色匆匆的学子们，临近考试日期，考生们即使住得再远的也到了京城。

京城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学子们往来不断，儒衫翻飞，个个面带憧憬之色。

这便是大燕的未来。

寒窗苦读数十载，就是博此时登科进士。

刘子瑜此行目的不再逛街，陪着石雪霁逛了会，刘子瑜带着人到了一处高楼前。

京城建筑多以恢宏大气著称，此楼又异常巨大，石雪霁看了看，地皮得有3亩（2000㎡）那么大了。

石雪霁不禁暗暗赞叹，这应该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了。

匾额上的写着“通文馆”，笔力遒劲，墨色饱满，只不过看着有点眼熟。

不对，通文馆，那不就是……她看向刘子瑜，“陛下……”

刘子瑜执扇轻摇：“诶～今天我可是老爷，夫人可得换个称呼。”

没错了，这便是新起的通文馆，由官府经营，皇帝亲笔赐名。

每年科考，各地学子中有家境微薄的学子众多，而城中酒家饭馆客栈必定是要涨了价，有的甚至有宰客的现象，还有提前想解决对手而发生血案的。

既是上京赶考，那都是大燕未来之栋梁，刘子瑜少时遭难逢微，观世间百态，便起了心思要为这些举子撑伞，然后这通文馆便出现了，往来赶考学者，凭着路通可平价入住，馆内设有藏书阁，练笔房，并有护卫把守，可让考生安心休息备考。

“见过老爷，夫人，里面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进去。”

刘子瑜点了点头：“杨先生不必多礼，进去吧。”

石雪霁点头回了礼，杨丞相竟也来了。

到了二楼，入了座，杨圭解释道：“礼部年尾到今年春，宴席繁多，春闱临近，所需准备事项众多，礼部未接触过通文馆的经营，难免会有不周之处，此为我朝选拔官员，关系到大燕未来建设发展的一等大事，这也是通文馆建成以来首次迎来大考，难得今日朝议下得早，臣与陛下便来看看。”

“今日来得巧，馆内正举行咏春诗会，虽然现下已结束，但优秀诗篇到不少，原手稿已收录馆内书阁，臣让人誊抄了下来几份，一份在一楼那展示供人赏析，这两份请陛下娘娘过目。”

刘子瑜笑着提醒杨圭注意称呼，今日可没有什么陛下娘娘，便接过抄本，与石雪霁细细看了下来，倒是不错，看来今年好苗子不少。

正这时，楼下起了些争执，一华服公子与一位破落男子在争吵。

通文馆乃官府承办，一般不会有人在此寻滋生事。

楼下华服公子傲气凌人，挑衅看不起另一位贫寒的青年，听着内容，好像不是第一次起冲突了，不过今天诗会那贫寒青年赢了，让那华服公子按捺不住，正好午饭时间，下来一看。

“嘿，就吃这么些破烂饼子。”还出手扔了青年的饼。

本来隐忍的青年爆发了，言语相讥全当疯狗乱吠，毁他口粮不可饶恕，战争，一触即发……

刘子瑜看了杨圭一眼，杨圭道：“那华服公子乃礼部尚书季大人的小儿子，上面两位哥哥皆是有名的才子，此次也参加春闱，因为两位兄长过于优秀了些，导致季书远被两座大山压垮了自信心，幼时也是聪慧的人现在一心吃喝玩乐，不过倒是维护兄长。

这不，那寒门学子沈璧一来便赢了诗会，被众人捧说超越了季家那两位才子，恰好之前两人已经因为一包梨膏糖起过争执，季书远被宠坏了，可不就上门来找事了。”

两人听完相视一眼，不禁笑起来，石雪霁让杨圭下去调解一下。

“这沈璧也是倒了霉，一入京便碰上这小霸王，还有这季书远，夫君瞧瞧，原本他气呼呼的，沈璧一跟他对上杠起来，倒是越发眉飞色舞了。”

刘子瑜听着她一声夫君挑了下眉，只道：“各人有个人的运吧。”

两人又说了会话，看完掌柜拿过来的账单和藏书阁的进出借用记录，又问了些话，便心底有了个数。

末了，刘子瑜道：“为夫还有一地要去，夫人不急回家，与为夫一道去？”

“什么地方？”

刘子瑜勾唇一笑：“十里庄，竹轩酒肆。”

石雪霁笑逐颜开：“尝碧酒！”

两人自楼上下来，那两位已经息鼓。

刘子瑜看向沈璧：“诗写得不错，凌云壮志，未来可酬。”

石雪霁却是看向季书远，“少年当与平庸相斥，莫误了韶华。”

沈璧抱手拱礼，方才那位自称杨先生的人出言相助，却并不受他的谢，只抬手指了二楼，道：那二位才是贵人。

季书远还神气的小模样，见石雪霁也年纪没比自己大多少，端得老神在在的教育起自己，他瞬间叛逆心又起了，刚要开口，你个小丫头还没说出口，就被沈璧一手捂住了嘴：“消停点。”

这两人穿着并非华贵显彰，男的俊秀似玉但眉眼处透著威严，气质绝对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女子眉眼间温和，但从容不迫，庄重而大方，雍容华贵的感觉浑然天成。

出手相助他万分感激，但京中势力盘根错节，这季书远是蛮横了些，但罪不至死，听他说家中长辈是高官，越是高官，越是不能让他乱说话，免得真冲撞了人，他就一蠢货，沈璧君子一生有仇自己当场便报了，还没想他倒大霉。

他恭敬真诚道了谢：“多谢二位仗义直言，沈某感激不尽，不知二位可否告知名讳？来日定当报答。”

刘子瑜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石雪霁道：“走吧，待会回去晚了。”

“好。”

“哎哎，等等，你们还没说名字呢，摆什么谱啊…”季书远被放开嘴巴，立马出声。

刘子瑜道：“有缘的话，自会再见。”

杨圭拱手弯身恭送两位主子。

两位走远了，杨圭回身看向沈璧：“考试加油，小伙子，希望你真的还能见到那二位，到时老夫定为你备上贺礼。”

然后他又拍了拍季书远：“季家小子，春闱将近，不可胡闹，不然老夫让季抻收拾你！”

季书远气死了，指着杨圭离去的背影气急败坏：“他谁啊他！还没我爹大呢，估计比我大哥就长那么几岁，还老夫，还敢让我爹收拾我？小爷教你做人还差不多！”

沈璧不想理这个傻逼。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位姓杨的先生，应该就是本朝百官之首，主持新政，大刀阔斧改革的杨相杨圭了。

不然还有谁能直呼礼部尚书之名，还扬言要让他教训自家孩子。

而那两位，应该就是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了。

他捡起刚被扔的饼子，走到一边慢悠悠吃起来。

季书远满脸诧异：“就这破饼你还吃！都掉地上了！”

沈璧：“谁扔的？”

季书远理亏气结。

假如海沫和顾易中一起做特务工作

顾易中最开始是坚决反对海沫参与自己的卧底工作的，他自己一个人在九十号做特务已经足够凶险，他绝不希望海沫再卷进来。

然而他肩膀上挨了一枪以后，看着海沫泪眼朦胧地给他包扎伤口的样子，顾易中心中动摇了。

“你就是瞧不起人。”

海沫嘴上语气十分的硬，给他包扎伤口的动作却十分轻柔。

“肖小姐能做的，为什么我不能做。”

顾易中轻轻握住海沫的肩，放柔了语气给她解释。

“不是你能不能做的问题，是我担心你，我实在不想你参与这样危险的事。”

海沫用那双美而生动的眼睛略带指责地瞧了他一眼。

“那我就不担心你了吗？”

“夫妻本是同林鸟——顾先生，你觉得你出事了，我能跑得了吗？”

“就是周知非那种人，跑路都晓得带上他太太一起跑呢，”海沫纤细的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点，“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傻。”

“你要是真想保护我，就应该教会我才对。”

海沫拾起他放在桌面上的相机，放在掌心里把玩：“比如说，从先教会我用相机开始。”

顾易中无话可以反驳，只好沉默着默认了海沫的提议。

顾易中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老师，张海沫却是个无师自通的好学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海沫比顾易中更适合特务工作。

她天生一张美丽而单纯无害的脸，还有一对欲说还休、惹人生脸的漆黑的瞳，若是再掉下几滴泪来，简直杀人于无形无影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人心肝里的话都掏出来——毕竟没有人会怀疑兔子会咬人，甚至有的是人被咬了还在替兔子辩解。

她在牌桌上笑意盈盈又温风细雨地说些好听的话哄着人，在太太的沙发会上靠在人家肩头上哭诉顾易中是怎么的不着家，自己是如何辛苦支持云云；待到人家被那眼泪动容说错了话，她再体体面面地告别，一出门便收起笑意同眼泪，冷酷地在脑海里梳理听见的每一句话，看见的每一条蛛丝马迹。

顾易中有时花费数天都难以接触的情报，竟然是海沫在太太牌桌上推杯换盏之间开始有了眉目。

海沫眉眼弯弯地把装着情报的相机隔着桌子推到顾易中面前，瞧着海沫揶揄的眼神，顾易中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顾易中被人堵在巷子里，勒住了脖子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幸亏海沫留在了茶楼里，没有和自己一起来接头。

然而越来越稀薄的空气提醒着他眼下处境的危险，若是没办法即使脱身恐怕会丧命于此。

顾易中的手拼命地去够他包里带着的短刀，然而缺氧让他的挣扎变得无力，几乎要陷入绝望之时，顾易中听到了两声枪响。

勒住他的手松开了，顾易中跌坐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海沫疾步跑到他身边，半蹲下来查看他的情况。

“易中，你怎么样。”

即使她一只手里仍然攥着枪，她此刻看上去依然像一只美丽而纯洁的兔子一样无辜，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我们得赶快走。他们要是还有后手就糟了。”

若不是顾易中知道海沫是为了救他开了枪，他也绝对不会相信这样的一张脸能开出这样狠毒的两枪来。

顾易中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

一枪毙命，血溅当场。

顾易中其实没有怎么专门教过海沫打枪——他们实在缺乏场地练习，顾易中也不希望海沫会有用得到枪的时候。

然而此刻顾易中觉得自己实在是挫败。

他想起自己初次放枪杀人的时候惊慌失措的样子——

“海沫。”

顾易中向后仰，任由自己躺倒在地上，喃喃道。

“你表嫂说的对。”

“你真是这个行当的天才。”

彩蛋是海沫为了套情报和别人跳舞，顾易中吃醋

顾易中X张海沫

 

*时间线：周家鸿门宴

*被迫留宿

*吃醋√

*我们周站长虽然坏，有时候也能做好人，助攻一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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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非喜欢搞事情，他太太更会来事。

 

“老周，今天太晚了，就在家里住下吧。”

 

周知非一愣神马上接上了太太的话，这女人在对付女人这上头可真是，造诣非凡。

 

“是啊，咱们老爷们儿酒喝多了，太太们打牌也辛苦了，不嫌弃就住下吧！”

 

张海沫跟顾易中对视一眼，盘算着周知非到底想干嘛。这次的鸿门宴摆明了就是要试探顾易中和肖若彤，借着两人的反应来看陆君诺究竟是不是肖若彤。

 

宴席上试探不成，打麻将的时候，纪玉卿又一个劲儿地试探。先是拿罗司令试探陆君诺，见其破绽暂无，又拿顾易中试探。绿珠的话也在推波助澜，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和纪玉卿在打配合。又当着面儿问自己怀了没有，这对肖若彤而言确实有些为难了，迟迟未打出的麻将牌就是破绽。这次要留宿，定是要再确认。

 

张海沫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一眼肖若彤，她站在罗司令身后半步。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总漫着一丝失落，原来她对顾易中也并没有那么信任是吗？她也总在忐忑顾易中会和她假戏真做是吗？

 

她又看了眼身侧的顾易中，他的眼里看不出情绪，只有几分微醺时候的氤氲。云散越来，顺着月光在他西装外套上的游移，她清晰瞧见了他们交握的手。今夜他总牵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比自己大一些，能完全包住自己。

 

她在想，是不是有些做贼心虚了？不过对于恩爱的顾氏夫妇而言，这似乎算不得什么。又或者，他在借此提醒自己，现在的身份。

 

罗武强今日宴席上便对周知非有些意见，此刻便更是不愿停留。

 

“汽车夫拿了工资的，回去很方便。” 

 

这话一出，周知非也不好强留。

 

“我也不留了，我还得去跳舞呢。”绿珠甩了下包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易中，扭着身子离开。

 

张海沫下意识紧紧回握了顾易中的手，递过去一个有些生气的眼神。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顾太太在“修理”顾先生。

 

都是九十号的僚属，顾易中同周知非夫妇一同将罗武强和陆军诺还有绿珠送上了汽车。

 

“那我同海沫也先行告辞了。”

 

“诶，顾老弟别走啊，陪老兄再喝两杯。李先生最近又交了差事，为兄愁得很，今天正好跟兄弟，一吐为快！”说着一只胳膊就搭上了顾易中的肩膀，拉着进了屋。

 

李先生的情报？顾易中决定还是冒个险。

 

“是啊，顾太太，那个医生的电话还没给你呢！都说了，包在我身上，来来来——”

 

说着，夫妻俩一人拉一个，硬是将在门口的两人给拉回了宅子里。

 

 

 

结果，磋磨了半天也没点有用的消息。

 

两人这下倒是不得不留在周宅过夜了。

 

“问出什么了吗？”张海沫甩下包坐在床沿上看向单人沙发上低垂着头的顾易中，这周宅怎么扣扣搜搜的，好好一间客房就只有一张单人沙发。她揉了揉脚腕，把高跟鞋脱下，想着家里的客房还是布置得太大方了。

 

顾易中没有答复，张海沫才发现顾易中的气息也有些不稳。“又喝多了？”她递过去一个有些嫌弃的眼神。顾易中仍旧没有抬头，张海沫环顾四周，这客房怎么闷得慌，明明已经入秋，还这么热。还是顾园好啊——

 

赤脚踩在地毯上，张海沫走到床头的那扇窗户那，那是这间屋子唯一的窗户。她伸手推开窗户，月色幽幽照在她的身上，夜里的凉风徐徐吹进屋内，她才觉得身上的热意消散了些。

 

张海沫回头看了眼沙发上依旧低头坐着的男人，他双手交握，肘部靠在膝头，似是将整个人蜷缩起来。灯光不算亮堂，他处在阴影里，显得落寞极了。张海沫替他绞了一条热毛巾，心中一恸，似是想通了为什么。

 

“是因为肖小姐吧——”张海沫把毛巾递到他面前。

 

那人终于有了动静，没有接过毛巾，只是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镜好似模糊了他眼里一丝说不清的愠怒，张海沫心里嗤笑一声，真是每次被自己看破了都得炸毛，九十号特务就这么不擅长掩藏情绪？

 

“好了，你们干这个的不都身不由己吗？肖小姐能理解的。”张海沫瞅着他这副伤春悲秋的样子，还是开口安慰了他。拉过他的手，却被他手心的温度烫了一下，把毛巾塞在他手上，“来，自己擦擦——”

 

话音未落，那人的手却倏地收紧，拽着自己坐到了他的腿上。霎时间失去平衡，让张海沫不由得双手圈住了他的脖颈，那人滚烫的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腰。

 

张海沫想起了今天出发前的“演习”，他也是这样紧紧搂住自己的腰，将自己拉近到快要贴上他的身体的距离。当时的感觉重袭，她瞬间红透了脸，心跳加速，也有几分羞愤，他这是在做什么？！

 

她对上他的眸子却突然心跳漏了半截，他的眼里有些湿漉漉的，夹杂着愠怒、炙热，还有本不应存在的渴求？似是被这份欲念一惊，张海沫想要从他身上下来，那人的手却隔着丝滑的旗袍布料摁住了腿。她又动手抵在他胸前想拉开些距离，反倒被他一只手握住压在心口，掌心下有力的心跳让她有几分失神。

 

“海沫——”

 

他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夜的寂静让这轻轻砸在心头的两个字不断放大、再放大，他的声音带这些醉酒的喑哑，夹着这几分炽热。她靠在他的臂弯里，身体有些僵硬，却感受到他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浸染自己。

 

 

 

顾易中的脑子里乱得很，他向来自诩酒量不错，也确实不错。可是今日，他也觉出几分不对劲，思绪不断得混乱，愣是凭着把自己大腿掐的青紫才抗住了周知非这老狐狸的问话。

 

到最后，那人竟然还体贴地问自己夫妻生活如何？顾易中再也赔不住笑脸，霎时冷了下来，不过这也正常，谁被问这问题不恼火啊？想着那日张海沫被人围着问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难堪吧。

 

“我，我同海沫自是和睦的。”顾易中有些焦灼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没有孩子，也，也只是缘分未到。”他又摸了摸后脑勺，“我们不急的。”

 

“哎呀！顾老弟，别怪为兄没提醒你。那方面要是不能让女人满意的话，也会被一脚踹开的呀！”周知非架着他准备送他回卧房，“你是不知道，站里都传疯了，说海沫每次到九十号都会跟李九招说上几句话……”

 

顾易中突然站在原地不动，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喋喋不休的周知非，神色也冷了下来，“周站长，这话可不能乱说。”

 

“诶对对对，都是兄弟们瞎说的，当不得真。”周知非打着哈哈糊弄过去，扛着顾易中到了客房，“海沫那么贤惠是吧，不过顾老弟你也得争口气啊。”

 

周知非把顾易中安置在沙发上，本想让他躺床上，那人却只盯着个沙发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天睡沙发呢。

 

周知非摇摇头，拍了拍低头坐着的顾易中，有些得意地笑着说，“刚给你喝的酒可是上好的药酒，没喝出来吧——”

 

顾易中惊得抬头，看向周知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按住，“诶，这次可别说老兄不仗义！”周知非拍拍他的肩膀，笑着扬长而去，剩下顾易中呆坐着消化这些信息。

 

 

第一个蹦出的想法是，李九招？那小子凭什么！海沫她怎么可能瞧上他，还背着自己悄悄私会？！

 

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张海沫的身影，旗袍确实很适合她，婀娜的身体被勾勒得恰到好处，那种独属于她的婉约之美也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记起了今年她的生日，那身藏蓝海浪的旗袍太合她的名字。“海沫”“海沫”，唇边不自觉溢出的音节，让他的心倏地收紧，原来自己已经可以如此自然地唤出她的名字。

 

他想起她抱着琵琶唱评弹的样子，那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听评弹，声音真的如夜莺般婉转动人。他还记得她在灶台边忙活，每日给他端上早餐的样子，恬淡得让人舍不得离开一分一秒。

 

也记得自己陪绿珠小姐跳舞，又喝了酒回家，第二日她给自己甩脸色的样子。音节急促地说出那些教训自己的话，“看不惯”“我就是看不惯”，娇蛮的样子就那样跃动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嘴角的笑意。

 

……

 

李九招，怎么可能。一开始的想法随着海沫推门而入的身影，又浮现了出来。他总是这样，想看她，却又欲盖弥彰地收回眼神。这次，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底滋长，他迫切地想要确证。

 

 

“海沫——”

又是一声有些暧昧的轻唤，他移开手覆在海沫的手上，略高的温度触到冰冷的戒指让他一瞬清醒。他看着嫌隙手指上套着的钻石戒指，微微在暗夜里闪着几分光晕，瞥见了自己手上的那枚，他用手握住她的，两枚戒指相触，碰出了算不得响动的声响。

 

顾易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到了碰触的声音，只是他倔拗地觉得是有的，因为那一刻他明明确确感受到自己的心在为眼前的人跳动，并且渴求着和她一起跳动。

 

却偏偏想起李九招那事儿，虽然知道周知非嘴里吐不出什么好东西，可他还是难免去想，近些日子她确实来九十号来得频繁了些，每次也确实只是匆匆给自己送了东西就走……不会真的……顾易中感到心底的忐忑，还有那么一丝嫉妒，即将无法抑制。

 

他想问，他要问。

 

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问，他似乎全然忘了他们只是假的。

 

“李九招那小子是不是让你为难了？”顾易中扣着她的手，紧盯着交握的手平静地开口，他克制着愈发混乱的思绪，勉强拿了个还算正常的问法。

 

李九招？那个九十号的特务？张海沫觉得莫名其妙，努力回忆那个人究竟是谁。她想起来好像是那天被她耍了，还给老爷子上香的人来着。然后还有上次给顾易中送东西在楼梯口拦她的好像就是这位。倒还算是个好相处的人，看起来冷，但也没找什么麻烦。有时候她去九十号，还会给自己拿些好吃的点心，周到极了……

 

“没有。他人挺好的，不为难。”海沫如实相告。

 

顾易中抬首，紧盯着她的眼，问出的问题却是不着边际：“你对他有意？周知非说他总缠着你说话——”张海沫一愣，看着他眼里微微漫起的雾气，突然有了个很合理的想法。

 

她突然抓住了他的领带，向自己的方向一拉，两人贴得更近，鼻尖将触未触。她侧首覆在他的耳侧，距离极近，近乎要吻在他的耳廓。热气带着轻柔的话语落在了耳畔，“是周知非在监视我们吗？”

 

顾易中只觉得自己的妻子比自己还敏锐，对特务工作怎么总是这么来劲儿。突然觉得有些烦躁，把她又抱紧了些，摇摇头否认。

 

“只是我想问。”

 

张海沫突然觉得他十分认真地模样有些刺痛她的心。不懂他问这个干什么，既然与工作无关的话。那难道是吃醋吗？单纯是为了自己才问的吗？他的心里不是只有肖小姐吗？张海沫突然觉得有几分讽刺，刚刚在门口会面时候，还瞧着人家发愣，这时候就过来质问自己的心意，凭什么？

 

“顾先生，你凭什么过问这个。”

 

张海沫的眼神冷了冷，柳眉蹙起，松开领带，瞥开眼不与他对视。她和李九招自然是没有什么，但对他的提问却心中戚戚。

 

顾易中却不给她机会，收紧臂弯把她牢牢箍在怀里，“海沫，不要走。”

 

他靠在她的颈窝里，似乎是药酒的药效上来了，他觉得头晕脑胀，往日拿些说不清道不明、模棱两可的东西此刻都无比明晰，他迫切地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他发现他好像已经完全无法忍受她的离开。

 

话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说了出来，“海沫，我是你的丈夫。”

 

他的声音缠着些悸动，又绕着些无奈，但那里头确确实实含着情意，“从结婚的那一刻，我就决定放下过去的一切了。”

 

“同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很安心。九十号的谎言和欺骗，斗争和折磨，只有回到你身边的时候，我才能真正地松一松，短暂地做回曾经的我。”

 

“我也不是不让你去做特务工作，只是我真的怕你出事。”

 

“而且特务工作有什么好的，整天提心吊胆，一不小心就喂了枪子儿。”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面具戴久了，撕下来总是剧痛。我总是怕我不再是我，我怕我有那么一天也变成周知非那样的混蛋。我只能一遍遍地压抑自己，提醒自己，反反复复地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去背诵那些信仰的言说，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忘。”

 

“海沫，担着信仰前行有时候真的很累，可是换来的那么些幸福我总是觉得值得。每日回家，看到军生、你还有王妈，可能在吃饭，可能在绕毛线说话，可能在陪军生玩……我想着苏州的百姓也有能这般安逸活着的时候，我觉得真好啊，这乱世我也能救救那么些人。借着汉奸的骂名，周旋着，搞点动作，也能帮些忙。

 

“每天下班看到你在前厅等我……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幸福，那让人讨厌的伪装就在那一瞬间，我都能全部丢掉。”

 

他的语气渐渐有些颤抖，抱着自己的手搂得更加用力。海沫感受到了他的恐惧还有担忧，她一向都知道的，她知道他的不容易，她知道他每日所要面对的压力、试探，他不能出错。可是她从不知道，原来在他心中自己已经是那样的位置。

 

“海沫，我爱你。”

 

张海沫听着心里隐隐泛上些涩，原来早就不是一厢情愿了啊。话语带着千帆过尽的慨然，像是终于能捧出真心、吐露心声的解脱。她的眼中含着感动的泪，带着夙愿得偿的欣喜。

 

 

吻跟着话语轻轻落在了她的唇畔，她顺势闭上眼，双手环抱在他的颈后，生涩地回应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海沫的脑袋也晕乎起来。他磨着她的唇，温柔缠绵却带着几分侵略感，张海沫的面庞早已红透，有些喘不上气让她微微张开了双唇，却被他趁虚而入，撬开贝齿，与她唇舌交缠。

 

他们的上一个吻还在婚礼，那个吻有几分冷意。此后，为着在人前的恩爱，他会吻她的额角、面颊，却再没有过真正的吻。直到今天，这个热烈又情浓的吻。

 

张海沫被他吻得身子发软，他盯着她的眸子，眼里的情欲不再遮掩。她读出了他眼底的询问和试探，她没有拒绝，只是放任自己的目光与他交缠相融。

 

下一秒，她被他凭空稳稳抱起，放到绵软的西式床铺上。他没有犹疑，褪去西装外套，倾身压在自己身上。他吻吻她的额角，滑到眼角，又落到唇瓣，珍重轻柔。她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带着自己的心跳不断加快。

 

她看到他停滞一瞬，深深地看了眼此刻的自己，倏地摘下眼镜。她听到眼镜架合拢的“啪嗒”声，心似停了一瞬。

 

接着他的吻便落在了脖颈之上，有些痒，惹得海沫一缩。顾易中轻笑着，与她十指相扣，“别怕。”

 

另一只手落在颈间，解开了领口的旗袍扣子，继而是第二颗、第三颗……她的肩坦露在空气之中，微凉的温度让她不自觉往他怀里靠了靠。莹白的肌肤晃得顾易中的仅存的几分理智荡然无存，他吻上锁骨、肩头，吮吸着留下一个个红痕。

 

他拉了她的手放在领带之上，诱着她一点点解开，还有衬衫的扣子。

 

……

 

他知道她的真名并非海沫。

 

但此夜却觉得她真得如海沫，那般柔软又那般纯粹，可能是稍纵即逝的泡影，又可能是汹涌澎湃的浪花。她始终是那片蓝海，蕴藉着温暖的力量，容载着他这只小小的孤舟。

 

月悄悄躲进云层里，

似是给有情人留下些说悄悄话的角落。

 

 

 

天色渐明，床铺之下的地板上散落着的旗袍、丝袜和西装、衬衫交叠在一块儿，昭示着昨夜的喧闹。

 

这夜海沫可算是见识了顾易中的胡搅蛮缠。

 

彻底清醒后的顾易中，看着怀里未着寸缕的海沫，脖颈之处的红痕明晃晃昭示着昨夜的放纵。张海沫看他反倒红着个脸、扭捏着的样子，觉得这人可真是，扮猪吃老虎的一把好手。

 

“顾先生，酒醒了？”

 

张海沫用指尖点点他肩头的指甲痕，悠悠然开口。

 

 

彩蛋：

 

张海沫抚过昨夜从纪玉卿那儿拿来的换洗衣服，“周太太可真是贴心，旗袍都给备了高领的。”

顾易中知道妻子是在点自己，有些灰溜溜地附和了句，“周家可真是周到啊。”

 

而周知非和纪玉卿这边，

“老周，我就说夫妻哪有假的。我听着收拾的刘妈说，那房间乱得不成样子。”

“你怎么知道不是人家装的？”

“哎哟，老周——顾太太那副样子，我这个做女人的，一看就知道。”

“那看来顾家就快要有好消息了？”

“是的呢。”

 

说不准，那家买药酒的就得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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