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特立独行的最后乐园
搞艺术能赚什么钱?我看她就是假清高,钱也是别的方式弄来。它写进阿格莱雅频率最高的声音记录里,第二句是筒子楼邻居提着鸡蛋来找她,或年轻或苍老或男或女的无数人堆着笑问她,能不能教教他们的孩子画画,H发音时动作幅度偏大,突突地吐出几个爆破音,飞到她似乎没吃过社会苦的眉眼里,一吹就把笑意给平了。毕竟他们只是想不要钱的校外托管班而已,画画是一门不高雅的习作,毕竟三岁的孩子就会把昆虫捏死在手上,爆出天真又残忍的涂鸦,隔天把空白作业本涂得五颜六色,气得任课老师打上一个叉。
到最后她总是把那些东西接过去的,一个只会在这待三五天,被父母用不务正业一词带回去的孩子,能变成她今天挂面里卧的鸡蛋,黄...
搞艺术能赚什么钱?我看她就是假清高,钱也是别的方式弄来。它写进阿格莱雅频率最高的声音记录里,第二句是筒子楼邻居提着鸡蛋来找她,或年轻或苍老或男或女的无数人堆着笑问她,能不能教教他们的孩子画画,H发音时动作幅度偏大,突突地吐出几个爆破音,飞到她似乎没吃过社会苦的眉眼里,一吹就把笑意给平了。毕竟他们只是想不要钱的校外托管班而已,画画是一门不高雅的习作,毕竟三岁的孩子就会把昆虫捏死在手上,爆出天真又残忍的涂鸦,隔天把空白作业本涂得五颜六色,气得任课老师打上一个叉。
到最后她总是把那些东西接过去的,一个只会在这待三五天,被父母用不务正业一词带回去的孩子,能变成她今天挂面里卧的鸡蛋,黄澄澄突破了碧玉白,至少吃起来还不赖。第三句话是那人正在浪费青春,大好的年纪,找个男人嫁了也比艺术强,这词语字典上解释得天花乱坠,读起来更是让人牙酸。阿格莱雅一边吃鸡蛋一边想,木头筷子受了潮还有点滑,长霉斑的作势迅速却总看不见,阴暗地长出几十个深绿的点,就像她只不过画了一幅画放到画廊去卖,报酬得了一百块钱,放到流言蜚语里就是失去青春。
她后来还是有了些学生,真心留下来学怎么把红黄蓝变成其他颜色,学把固体加多少水变成花草,给的东西从鸡蛋变成几把零钱,有的一开始就是几把零钱。尽管他们也有人在某天离开,但总是比鸡蛋换来的离别来得慢些。孩子居多里加入些半大少年,一问想读艺术系,阿格莱雅自然多出力,颜料和笔头都用得快了些。她脱离学校不久,但部分知识溜得飞快,就像坏掉的钟表指针,突地就是转上一圈。但一群把花瓶描绘成创意素描的孩子总喜欢开闸放水,她在第一排给他们改画,把哗啦啦全听到耳朵里去,又是突地转上一圈。
最开始只是一部分八卦,初中的孩子喜欢上逃离高中的混混,牵手私奔不到一天就被大人抓回去暴打;跳沙坑的比赛出了意外,一个孩子起跳太猛,着陆式变成旱地拔葱,三个人齐发力才把他拯救成功;下午考试时下了暴雨,操场上还被闪电劈中,轰隆声太响,弄得那天没有一个人听完外语听力,尽管它设立的一开始收获的总是大大的零。初中部新来了个化学老师。
“化学老师?”阿格莱雅手上不停,第一次对八卦追问了一句。初中的学生们自然翻开话匣子,她在鸟围着的叽喳声中构建起一个形象,一个人带十二个班,足以被称为新潮职业的年轻男人,第一节课陆续给几百个还在发懵的脑袋变魔术,湖蓝加白透看着平平无奇,丢入银白后烧出一把极光来,比买到的玻璃珠里强插的装饰还要吸引人,这伟大的控火魔术引到一群崇拜者,不约而同地把最喜欢的课从体育改成化学。
她想着他必定有真才实学,那是个录取题目选哪种物质氧化而呈黄色就能拿五分的年代,这学科在大学最多的用途都是如何清理厕所污渍,哪能听到有人学?能给一群初中孩子表演这些,那个年轻的男人脑子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墨水。她和他一样特立独行,或许可以见一面,这念头一秒就给她掐死在摇篮里,房子与学生忙得她抽不出身,像是她是给这群家长手捏橡皮泥披上她做的金衣裳,然后他们就活过来,带着她和艺术这个词从流言蜚语里脱出来,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假装她从来没有浪费青春。
“我们继续吧,来,看这里,首先我们……”
她把化学这两个字彻底抛之脑后,就像她永远假装明天所有学生都对她的门框迈步向前。
以前阿格莱雅不这样生活。是生活,而不是生存。商人的女儿,出生过着富贵日子,家里有的是钱,喜欢上艺术就好像两块磁铁互相一碰,正正好凑着一起,使了多大的力气也分不开:于是拿到艺术院校入学通知书,一读好几年。她毕业时拿了大奖项,寄信报喜却知道家里出了意外,大房子空荡荡只剩下她,半夜睡不着惊坐起来,茫然呆坐着望着虚空的点,反应刚刚正准备呼喊谁。把房子卖掉。搬家。住进一座小城里,乌龟壳似的蜗居,沙发和茶几挤压得有一种变形之意,她觉得安心,于是角落自然卡上画架、颜料盒,甚至还有台缝纫机。
说着是城,实际上最多发展一小半,电线交错于水泥杆上生长,找不到空插保险盒的工人简直像给暗恋的女子送去根本用不上的发卡,手足无措地与梯杆融为一体,搅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楼上最流行的是劣质蓝钴玻璃,阳光一来,整个地界染出一层诡异的金黄,体感和精神上是又热又闷,最顶的玻璃板凝聚出一种拉线的白,那也是一个太阳,又或者只是半张光碟,再不济是人热出了幻觉。天一阴下来,世界又猛地没有颜色,连玻璃都退回黑色的深,就像里面住着的人突然变成鬼,外面看不到里面,鬼扒拉着窗户盯着长条的街,连路过的自行车队有几个轮毂都去数白。
这地界容不下艺术家,阿格莱雅一开始不知道,或者说选择性忽略,拿了几张得奖的小画幅去卖,没有店收只能去摆摊,路过的人先打量她的金发,再是脸,东一句西一句必定要扯到是否单身,问出多少钱三个字的寥寥几人。她说了个数字,引来一阵恼羞成怒的惊呼:
“这么贵?抢钱的吗?!骗钱也不兴这个套路了!”
“这有什么价值?小孩子随便涂画不比这个好吗?还不用钱,随叫随画!”
“大城市里来的不也活不下去吗?还兴用这种方式找价值,脸随便摆出去不比这个有用多了。”
她总是被引来的城管赶走,而那几个比赛,奖金是国外赞助,有过她说出价格的十倍。她不是没钱,那笔遗产和从商经验是沉默的底气,稍微运营便能这辈子吃穿不愁,掏出来吃老本也至少能过几十年,商人之女最好的身份还是商人之女,结果她偏偏碰上艺术,一门心思往里钻,怎么也拉不回来。几个月后这地界才开第一个艺术品收集店,十分之一再乘以一个零点八,她的心血变成整钱里夹杂的零钱,偶尔破到要粘上透明胶带,摸起来厚了一层又无法折叠,她偶尔想成这是多赚了二十块,作为工资报酬换成食材能多吃几天。
筒子楼比市场堆叠的绿叶菜还要挤,沉又闷的铁门装个西欧的样子,美感之余方便掏门,把一只手从缝隙里穿过向下,一拧即开,没带钥匙的坏处是当一分钟的贼。空阶一次最多容纳两个人,楼梯过道的墙打了花边窗,说着窗又只漏风,随手锤子敲掉的砖缝旋出来,像一首工人随口念成的诗,屹立、俯视着绣红的楼梯把手,凑近点能看见夹杂着的铜绿裹挟团形的灰。转向平台上总多出一辆自行车,二八大杠改去大梁,形容一辆车透出一股敞亮用词上有失偏颇,但在这卡得人行走转向也要踮着脚倒是不假。斑驳的墙像老者的死皮,动一下飘下几片,固定走过一个星期,孩子都能仿照神创造一座山,颜色是深灰上抖粉的白,原来还是雪山。阿格莱雅刚搬来时想着小空间对她的精神好些,反正之后还会在离开;扭头被环境打了一个趔趄,裙摆变成世界上第一灰头土脸。邻居透过门缝笑她,说这是流落的小姐跑这儿来,以为世界能主动避开光鲜这个词,以为她的裙摆永远能一尘不染。她没反驳,后来认为她另一种异想天开的修辞盖过了对衣着的评价,下一个隔天她还是穿着裙子下楼。
又一个燥热的日子,她躲在树荫下卖画,艺术品回收店的老板有点闲钱,避暑的脚步比夏天到来还快。这次还加上几点针线作品,手里的冰棍如化似化,像滴落的颜料拐着弯泼洒。没什么人买,没什么人看,不如她间断性去最大的那家裁缝店绣几朵花,一天就能赚不少钱。她想着这事上她有点幼稚,执拗地要把创造的璀晶摆到其余人的面前,又厌烦他们不懂欣赏,不愿多卖,也不怎么能卖。
日光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斜射下来,打在层叠的叶片上落下影子,像虫子爬在画布上,用温度吸走了她部分的血。来往无聊,阿格莱雅开始盘算今日的晚饭,右手拇指揉着食指第二关节:冰箱里还留着半把小葱,去买点猪肉焯一下煎,卧个鸡蛋煮挂面,再配小半白菜……
“你在卖画吗?”
青年的声音打断有关食物的想法,本来都想到冒着热气的时刻,但顾客比一碗幻象中的挂面还是重要些的。
“对。随便看看?”
阿格莱雅这么回答,同时用微不可查的目光打量起他来:白衬衫,深绿色九分裤,燥热的天气里还搭了件黑的外套,双手抱胸表情打量,性格怕是有点孤僻,换句话还可以说是高傲。薄荷绿的头发和她的金发一样特立独行,更别提还加上他是个半长发,一根扎得松垮的小辫垂在肩膀右侧,顺着动作幅度一下就轻轻摇晃,偶尔比那双撞色似的眼睛还要吸引目光,更别提他还只有一只眼,另一只给白纱布和皮筋遮得死,完全无法窥探。他不像这里的原生人,毕竟这一身确实那样特立独行,你不能在一百双便携凉拖里插入一双洗得毫无脏污的白色运动鞋。她估摸起他的职业来:干净,还能被允许穿得特立独行,语气冷静严肃,怕不是个青年老师,还是从高等学府里出来的,不然无法解释那一股若隐若现的傲气。
青年蹲了下来,他是这么久来看画的人里第一个愿意为了“艺术”蹲下来的人,眼睛擦过用来垫着画的报纸,塑料雨布,还有几块干净但缝得赶工的布匹,略微翻看后指着她描摹的一副乡间的纸物:
“这个吧。”
他想了想什么,又补上一句:
“按你真正的水平给价,那些人砍价后那个可怜的数字与你的技术实在无关,并且还不买。”
她笑了:“你怎么知道那些人砍我的价还不买?”
“垫着垫料干净,画面塑造精巧,能在这个路口卖画坚持这么久,怕是真的热爱。你必定是个真受过艺术教育的人,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来这里,第一次见面我也根本不会问,但我愿意肯定你的画作,他们值当一个真正的价格——你的冰棍。”
白灰色的糖水已经滴答大半了,她扯出手帕擦过就丢到一边,这个牌子的糖水冰棍难吃,因为过分甜腻到后面还会吃出咸,只剩一点残留在她的指缝爬行似地黏。他挑了挑眉,她报了个价,他在身上摸出一个钱夹子,陈旧开裂,没上过油也没被修补,黄铜扣上长着深绿,一层泥石砖上摇曳的青苔,他抽了几张给她,干净、平整,被明显压过的整钞,不是别人给她的把把硬币,它们比起它们那样地轻。
“你等等,我给你包起来。”阿格莱雅从椅子下抽出一张包装纸,小城的纸花花绿绿,大红大艳,她反过来一绑又趁着那副画,素雅的好看。她包得沉醉,隆隆的雷声传到她耳朵里都慢了几拍,回过神来的反而是雨的啪嗒,她哎呀了一声,虽然东西带来的不多,但要是淋湿了也不好办。但湿润并没有来,她有点疑惑,系好蝴蝶结抬起头来,蹲着的他正打着一把大伞,正正遮盖着两个人,还有摞起来的景物的切片。
“你怎么知道今天会下雨?”
“魔术技巧。”
他说出这四个字的样子太认真,把她笑得画一时都没给出去,为了弥补带来的部分小型凌辱,她急忙补上一句:“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算是帮了我好大一个忙。”
“阿那克萨戈拉斯。”青年皱了皱眉,似乎对接下来那些话很不乐意吐出的样子:“学生总喊我那老师,夏老师,那个夏老师,但有时候皮劲上来了,一句那刻夏老师脱口而出,我的脸就往下直垮。”
“你不喜欢别人喊你这个简略的名字?”
“不喜欢。”
他正了正雨伞的方位,确保她抱着画框全部护住后走到他身边:“我把你送回去,这地方总不卖伞,你下次还是带把伞摆摊。”
这倒也没什么必要推辞,两个人隔着小小的缝隙,一根雨伞的长柄,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
“老师…哦…你不会是我的学生们提起的那个化学老师吧?”
“初中部和高中部都就我一个化学老师,但是课太少了。”那刻夏撇了撇嘴:“我说他们为什么开始喜欢在本子上涂鸦,还喜欢用各种彩笔,像以前画个火柴棍人就是极限了。”
“怎么,画画这事儿还要怪我呀?小孩子总是这样的。怪不得说是魔术技巧,孩子们都说你上课变魔术,”阿格莱雅把画往怀里抱得紧了一些,方正的框挤压着身体的柔软:“那些东西他们从来没见过,连画册上也不曾有。”
“只是教材公式能学好什么呢?我只不过是让他们知道思考能获得什么具象而已,教的还是人要学会思考。”他握伞握得更近了,小城建筑低矮,一刮风它就容易飞出去:“结果我代替他们的体育老师成了最有意思的老师,呵,也算肯定我的技术。”
她笑了起来。他一路把他送进她家楼下,看着她走到楼道门,隔着欧式铁栅栏她对着他挥手后上楼去,抱着那几个画框提着裙子,生怕陈年的灰又沾染她的长裙。湿润的,灰黑色的雨季,亮着应急黄光的楼道里,他看着她上去了,一只蝴蝶飞进废弃的水泥管里,伞与他之外下着连绵不断的雨。
十五年前他还不在这里,十五年前他已经在这里了。
他是在稻田里、沟渠边,野草地里长大的,什么都没有的地界,不敢说自己拥有日月。三岁那年有了记忆,他发觉别人都有的两样家里却没有,父亲和母亲本来是人,却变成两个词,从他的人生略过,没有留下痕,甚至没有照片。他只有一个比他大了几岁的女孩陪着他,他喊她姐,她又当爹又当妈。
他三岁的时候开始和她一起挖菜、提筐,上街。他在那里学到算术这个东西,加减乘除过小数点,五毛一分全都是钱。又准又快,被啧啧惊叹,一个三岁孩子的真才实学。挖菜要用手,他抡不起锄头,指甲里卡着湿润的泥,手心里捧着同样湿润的翠绿,丢进筐里。一挖挖半筐,卖出去半筐,晚上就有面,村子里稻子太少,他和她吃的最多的是黄面加咸菜,吃腻了就喝米糊,偶尔给多偶尔给少,稀到可以从牙缝中出溜,稠得好像又能把嘴牢牢黏住。家里难吃肉,但鸡蛋总是有的。她从鸡窝里掏出蛋的时候总把他的手和鸡蛋握到她的手心,暖呼呼的痒拨弄他,他从此觉得鸡蛋就应该是那个温度,粗糙又细微的烫手。
大山是世界脊背上的沉默,村子像一个磕破的瓷碗,卡在山坳的缝隙中无所适从。村里的孩子喊着他去玩,他不去,他坐在小房门口择菜,把黄豆磨成黄白色的液体,用木棍在沙子上写价格算式,把废木头雕刻成纤维上的诗。从此他们疏远他,喊着他怪胎,脑子里成天装着虚无的东西,尽管他们从来不知道虚无究竟是什么意思。村子里觉得没有书,没有学校,他和她后半夜去垃圾场掏报纸,城里来的过时新闻成了他的识字课本,她给他念,告诉他世界上还有很多学校,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很多人都在那里读书,知识是那里的一切。黑色的星空下,她看着他被半截蜡烛照亮的脸,问出足矣打破孤独的话:
“小夏,你想不想上学呀?”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姐姐,这里没有学校。”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有种奇怪的成熟,不能只把这句话归类为一种聪明。
“从我们这翻出去,离山好远的地方,就有学校,镇子离我们好几个从田到草地上的距离,”她说着带着他回去,一只手举着半截的蜡,像报纸上说着的路灯那样高:“你马上就要长大了,那边一定能让你入学,你那么聪明,他们巴不得要呢。”“只是在那边要自己照顾自己,姐姐不能和你一起去。”
“姐姐,你不去上学吗?”
“我去上学也可以呀。那家里的田谁看着,家里的母鸡又由谁送来吃食呢?上学要钱,小夏,就像那些叔叔婶婶来买我们的东西的时候,一定要给我们钱。别担心,或许你在那读书很久之后,姐姐也可以一起来上学。”
他相信她说的那些话,他一直都信。她开始从收入里抽出一部分给他买来学习的工具,笔和纸代替沙子和木棍,小刀代替木锥,甚至到最后还给他买了一架天平,能把鸡蛋和石头的重量标示出一致。他开始从基础算术过渡到另一个世界里,蹲在摊子边不过是大山的一个点,纸面上却跨越到山外的天,他还不知道那里是否和这里的黑夜趋同一致。他就这样长到五岁,终于到了上学的年纪,她把他送到出山的队里,在他的口袋里塞好多煮熟的蛋,从衣裳传到皮肤里还是一样的温热。他记得出发时她握了一下他的手,那样紧,他好像第一次感受到她手上的茧子已经那样厚。
就快跨越山峰最顶端的时候,同村跑的最快的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以为是掉了什么要紧的东西,结果死神拉上了他的衣角,重重地让他下沉:
“夏哥,夏哥,你姐,你姐她从集市回来的时候,掉到那条深河里去了,发现的时候就只能看到手了,大人们捞,捞半天都没捞着,现在还在……”
他不顾任何呼唤转身就跑。山路从来没有那么短,他跑得飞快,石子上掀起粗糙的尘土,一下又一下打着他的小腿,抽出一种大山的鞭痕;山路从来没有那么长,他感到那条河边的时候双腿发木,跪到地上拼了命地往里河探脑袋,也没见到她永远笑着的那张脸,那个跟他约好了,之后还要和他一起去上学的,相依为命的人。他几乎呕出来,剧烈地咳嗽着,没有一个人能把他从泥泞里拉起来。他喊她,姐、姐,姐!她再也不能回答他这样的呼唤了。他记得他哭得快要晕厥——
那刻夏翻了一个身,正摇晃着吊扇的天花板发出吱嘎的声音,寂静的停雨夜里那样明显。
“……又做梦了。”他说着侧过身去,把自己整个蜷缩起来,冷似地抱紧自己的双腿。屋外翻起一股崩溃的热浪,树上还挂着出世的蝉。
懒问红尘三丈事,徒留夏蝉叫荷花。化学老师看自习时随口写出的一句成了教室一角许久都未被擦去的板书,初高中的青少年不乏文学爱好者,对此话长吁短叹,甚至用学生间流传的“作者表达了怎样的思想情感”做比,括弧后打上一个巨大的5分。最后那刻夏在阿格莱雅对面玩着柠檬片说出这个题目的答案,它那么不符合文学鉴赏逻辑,却如此自然:老电扇的凉风变成物理转换,爬出求偶的蝉配合电器嗡鸣叫得心烦,不想上班不想备课不想看自习什么都懒得干,但路上的荷花池总是好看。
那刻夏上大学的时候成绩断层级的好,好到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坐在最后一排,教授讲着的任何知识自然流入他的大脑,侧翻出来是一重变换的哲学。他住只有升学才能住的四人宿舍,学习氛围浓厚,但基础生活设施比其他也好不到哪去,固定的青蓝色塑料水管,憋红了脸拧红色的锈把手,像校图书馆活动宣传里的滔天骇浪一样拍上他的脸。要洗脚得用一只手高举小盆,另一只随时准备关水,还得光裸下身,把衣摆卷起夹在腋窝里不能动弹,免得衣服要多洗一遍。后来他的左臂比右臂稍微粗了一圈。
学校组织放电影,夜空比大山中暗淡,光分割一部分融进赤陶色的幕布里,网黑色音箱在他旁边音量爆破,电流刺啦啦的声音夹杂到对话中,像庙会上的戏把第二幕抽了些。舍友撞了撞他肩膀,给他一个塑料杯子,玫红色的吸管扎眼,那刻夏喝了一口,塑胶味的珍珠在他的牙齿里弹跳,咽下去的时候还批量结团,实体化的树梗扎根一般。那个舍友上个月开始恋爱,买这些东西时想着他们,好意的实体变成糖水,他忘记自己有没有祝福过他们。隔月开头他们分手,吸管再也不在他桌子上出现。这无比真实的人际关系。没有那种滋润的甜蜜,这四个人也只能被称为同屋檐的合租人,还要争评优评先的绩点。
他把这些事说给她听,后知后觉说得好像有点多,结果看到她捧着脸,手肘放在小桌上看他,蓝绿色湿混的眼睛擦出一抹干燥,那宣誓存在的夜盲。
“抱歉…我总是突然进这种状态。”
“觉得自己说的很多?”
阿格莱雅那有教养的犀利。那刻夏继续说:“或许是老师都有这样的职业病,只要开了头就要说下去,直到学生下一个问题提出来。”
“换了一个问题又继续说下去吗?这好像也能解释为什么你喜欢带水杯出门。”
“但不能解释为什么今天我要点柠檬水。”
她喜欢这个笑话,笑着看他也笑,然后用塑料叉去触着硬奶油蛋糕,糖渍樱桃塑料的质感能凸现出那种想象出的透明。柠檬并不像以它命名的颜色那样泛滥,点上来的是玻璃杯里倒了盐汽水,干瘪的,被分成十又八分之一的柠檬,雾色里爬上鲜艳的管子,顶端的褶皱拉太开,然后打上圈形的结。
她也和他聊过去。阿格莱雅曾经的人生与硬奶油蛋糕没有任何关联,可以从公主裙聊到聚会,可以从文学聊到画本,可以把全世界都浓缩成艺术作品,用古典的褒义涵盖它,最后吐出个形容词,美,或者浪漫。聊这些的时候她的叉子刮掉最上面的一朵奶油花,白与粉红像氯化钠加热粘在玻璃棒上。她把叉子送到嘴里。
“和这里格格不入,是不是?”
“我也和这里格格不入。”他一张口就把这些话说出来,小小地为此慌乱,想着要解释什么,她却把这句话收回裙子的后口袋里,轻飘飘的反义词是沉甸甸。
“我还以为你要说我这句话冒犯。”
“不会的,阿那克萨戈拉斯,我们的确和这里完全不同,毕竟这里的人也不会隔几天就会拿钱去买硬奶油蛋糕,一起窝着吃完,又准备去公园做剩下工作的。”
年轻的化学老师笑起来,像第一个做完考试卷子走出去那样快乐,像辩论时看到对面哑口无言又不甘的表情那样快乐。年轻的画家看着那因为笑略微皱缩的脸,也笑起来,像第一次不是自己享用并不好吃的蛋糕那样快乐,像第一次被陌生地界的同类认可那样快乐。
那天晚上他又送她回家,街口的路灯坏到歪斜,像有个巨人对着它的存在扇巴掌,打一下亮起来,打一下又灭了。阿格莱雅隔着楼道那花窗,或者说砖缝看着那刻夏如浇筑雕像般站在下面,给她打手电筒,一个锡兵卡在裂痕的石头里,自主地动弹不得。他幻想她的眼睛是亮晶晶的,楼道太昏暗了,人要学会在没有光亮的时候变回动物,顺带把手电筒举高了一点点,直到那扇门关上,在楼下大爷呵呵的笑声中走开。
回家第一件事是与照片说“我回来了”,第二件事是脱衣服冲澡,第三件事是挑灯备课,班太多,他布置作业算少,更追求学生对课业感知而非学点公式给应付。写着写着思绪飘到另一个维度,水泥管里翩翩飞舞的蝴蝶又落到他眼前。
朋友这个词用在现代社会太奢侈了,他敲着笔这么想,蓝色油墨在纸上随钢珠的移动变得鲜活,在练习纸的空隙中塞上一座化学式的桥。和你去车站附近下坡路的窗口,米白色冰柜翻出两瓶劣质汽水,带缺口的铁片把封口翘得折叠,像反摊的书与掏出的硬币一样扭转;和你去整个小城最大的公园,层叠的绿在深灰与流金的颜色中生长,你画一只落在地上的鸟,我写给学生布置的东西,人群的指点在那个时刻归为彻底的寂静;和你去没有钴玻璃的大楼,目光所及之处再也没有劣质的蓝色,这个词回归到千世的昂贵,倒走回画布与毛刷触不可及的距离。和你去很多很多地方,把小城拦腰斩断,一边是他人,一边是我们,和你在指点里越跑越快,好像这里真的存在乐园。他摇了摇头,把思维扭转回那个简单易懂的桥里,发现已经写到混合硫氰酸钾和盐酸,下一步是加入双氧水。所以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朋友这个词用在现代社会太奢侈了。
他最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备课本上打了好多个心形的叉。
阿格莱雅不常接电话,小城用红塑料六形听筒的多半是家里有些闲钱,她也不用电话定报纸,铃声响起来时把她的学生和她都吓了一跳。
“喂?”
“是我,阿格莱雅。”那刻夏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失真,毕竟他那里那样吵,孩子叽叽喳喳的询问和欢笑:“我得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
“我马上有节公开课,这该死的形式主义搞得我实在抽不开身,但我另一节课的教义在家里忘拿了。我没什么认识的人,我学生也要跟我一起上课,”他声音里带着些迟疑:“能不能帮我拿一下?我家门口有备用钥匙。”
“可以啊。”
她回答的好像太快了,电话那头传来明显的吸气音,说的话都变成些干巴巴的正式词语:“…感激不尽。我地址在…”
反正学生现在也是自习,反正他们也总是自己来自己去的。她告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孩子她要做事后就出了门。那刻夏的家离阿格莱雅住的街区有点远,天知道他是怎么顶着他消瘦还被学生精神折磨的身体坚持不懈走回去的,毕竟这的自行车依旧算奢侈品。她没忍住笑了。
他住得很偏,外观比筒子楼好些,但也没好到哪去:明显模仿洋楼设计的建筑没有翻修的必要,大片的白死在竖立的墙上,剥落后出现土灰的残色。水泥楼梯换成黑铁栅栏,一敲是发现内里的空心,楼道里时不时传出咚咚与嚓嚓的回声,啮齿动物在这比人鲜活太多,还有一张比他板起脸来还要让人感到沉重的绿色铁门,翻开塑胶地毯,小小的银色的钥匙躺在那里,莫名像掉下去的一块钱。阿格莱雅推门进去后带上门,轻轻地咔哒声被后面的咚咚的回声轰一下冲上来,震得人头皮发麻。
第一眼看到的是个高的木鞋柜,里面只有三双鞋,白球鞋,黑皮鞋,还有双拖鞋,意外的毛绒拖鞋,动物形象长得有点像长颈龙,她一时间也没看出来。第二眼是一张相片,一个不超过十五岁的女孩对着玄关微笑,弯弯的眉眼。第三眼是另一个开放式的木柜,摆满了瓶瓶罐罐,从大肚缩回到小口,无一例外塞着瓶塞,各式各样颜色不一的溶液,化学的美变得那么有物理性,像颜料架一样呈现在她面前。
阿格莱雅没来由地想到些流言絮语,这镇子上的人议论那刻夏的日子不少,她又喜欢出门采风,自然听得那样多。城里来的学生本是个该用透明玻璃的人,独栋楼层的水晶反射着日光,偶尔换了角度照射到他架子上盛放试剂的烧瓶,反射出别样的亮色,和他是高等学府出来的身份一样光鲜。她回头去看,那窗框明显换过,还贴满了发黄变脆的报纸,五毛一斤都嫌贵的花边新闻盖住了窥视他的器具与生活的投射,老破小又修得伪造欧式的房子里,牙酸的风声掀开他的随手一贴,擦过从未落灰一尘不染的桌面,露出去年头版下重新换上的钴蓝。
我们是一类人。阿格莱雅盯着报纸早已过期的头版新闻:不是说是一样的人,如果我们真的完全相同,早就因为无法调和的裂痕彻底决裂。我们用不同的方式做同一类事,不是一个喜欢艺术,另一个镜子倒影一般喜欢上数学,而是本就追求自己的热爱,碰到一起时又能互相聊起另一半,毕竟理性是狂热的天赋,它换上一个词也可以叫浪漫。一起被这个迷你的世界议论、一起点并不好吃的蛋糕、一起喝被切成很多片的二次柠檬水、一起去公园,车站和大楼,一起隔着高低差和黑夜,拼尽全力凝视对方的脸。其实最开始我们真的只是卖家和买家的关系,但你是第一个蹲下来买了画,最后还给我打伞的人。
备课本在他的桌上。阿格莱雅伸手一摸,纸被弄出一个小折页来,哎呀一声过去抚平,打开的一部分露出几个字来,没来得及细看就收回去,但也瞄了一眼。然后匆匆往他的学校赶。毕竟那刻夏的讲课速度最多也只能让公开课延长到三十分钟。她躲到校门口那棵大树下的阴影里,铃声一响,他鬼魅似地就出现在她面前了,像有什么树影吸引症一样,只要大树有影子他马上就能闪现过来。
“谢谢。这一路辛苦,过几天请你喝汽水。”
“没关系,走段路而已。”她挥了挥手里的备课本逗他:“你的学生对你这么快下课没什么反应吗?”
“暂时没有,估计只会觉得老师今天脑子被驴来了一脚,但谁都喜欢提前下课。”那刻夏的声音里带着些无奈:“我一会还得去上课,崽子们真要折磨我到精神衰弱了。”
“也不知道是谁狂到一次性教几十个班。”
他几乎为这句调笑话吹胡子瞪眼起来,气球一样膨胀:“那也是我的实力!”
“是是是,你的实力,我们城里最权威的化学老师,”她突然来了兴致想要继续逗一逗他:“你的拖鞋还蛮可爱的。”
那刻夏的耳朵像红灯一样发亮:“…我很喜欢大地兽。等等,你不是知道吗?”
“嗯哼。”
“……狡猾,阿格莱雅,你故意的。”
“好啦,马上你还要上课,”她把教案重新塞回他手里,转身从树影下溜了出去:“记得过几天请我喝汽水哦?”
他呆呆地看着她走开,孩子打闹的声音那样响,但他不竖起耳朵也能听见她的声音,像一根线横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被整个切开,和一把刀划开番茄皮并无什么区别:“那个实验下一步是加入铁丝,而且它一般是什么形状我是知道的,那刻夏老师。”
老师这个词听起来第一次那样玩味,还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他的耳朵不只发亮了,连带着像烧水壶的把手那样烫了起来。
那刻夏确信自那天开始,他和阿格莱雅的关系开始变了。她开始偶尔接他下班,在一群叽叽喳喳聊八卦的学生里,年轻的女人抛开外貌也那样显眼,双手背在身后压着翻花的白色衣裙,一看就是她自己的改款。如果他没课,菜市场溜达一圈后自然给她把菜也买上,满登登塞满冰柜,还要顺嘴吐槽她每天就想着吃面条配绿叶菜加个鸡蛋,有营养也完全忘了上心,又不是完全没时间。
她还是有点不服气的,眼睛瞪得溜溜圆:“面条好吃啊。”
“然后就每天吃这个?偶尔切点猪肉沫进去一撒就当开荤了?阿格莱雅,你又不是没钱,我至少还三天吃一盘辣椒炒肉。”
“阿那克萨戈拉斯,你刚刚真的看起来很像把我当了你的学生,是不是学校食堂包餐的时候你也要说他们怎么不把菜吃完?”阿格莱雅的语气带上一点玩味,聪明的,一针见血的,像只敏捷的猫,只用一下就抓住螳螂的肚腹。
化学老师被戳到了肺管子,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莫名的管控,下意识红了耳朵,最后闷闷回了几句反正天天吃也不行,把这个话题跳过了,惹得她鸟鸣似的欢笑洒在屋子里,像要吹动缝纫机吱吱嘎嘎的第一个音。
诚然,阿格莱雅在艺术上成就颇丰,跳出小城的框架,国际奖项也是拿到手软,但一旦大脑高速处理很多事情就会开始罢工,例如忘带钥匙,不止一次。有时候她还记得在家门牛奶箱里放上备用钥匙,更多却是把两把都忘在门口鞋柜上,回到家一摸小包,哎呀一声,它们正好端端躺在木面上发了一天的呆呢。她扭头看着他:那刻夏开始把她送到她家门口了,手里还提着她的两个颜料架。
“钥匙…嗯…”
她简直都能看到他白纱布和橡皮筋覆盖的左眼皱缩起来:“…第十次了,阿格莱雅,这太戏剧性了。”
“上次回去忘记把备用钥匙丢出来直接关门,第二天学生来的时候一天没出门,所以忘了,有原因嘛。”
“这好像也不太能算理由。”那刻夏扭头就下楼。
“喂——那刻夏——”这时候她就这么喊他,多半是因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儿需要逼着她更戏谑:“你还拿着我的颜料架呢,怎么就走了!”
他头也不回,走得更快了,鞋跟打着水泥地咚咚作响:“我还以为你能理解我意思?跟上,去我家,正好省得你又吃面条了。”
阿格莱雅感觉她胸腔里像擦了一根火柴,烫得跳起又簌簌地发痒,拽了一下裙摆避免灰张牙舞爪扑上来才小步跟上。她第一次看他走得那样快,大步流星,手上还提着两个木架子,皮包裹那五颜六色的柔软在格子中跳舞,咚咚又咚咚。这样的速度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刻夏走到门口的时候整个人快虚脱了,这逞强的男人。只能阿格莱雅从他裤腰带上掏出钥匙去开锁。
他瘫在沙发上至少十分钟才缓过劲来,拿了挂在墙上的围裙进了厨房,她随便瞄了一眼:蓝色布随便拼成的,油污基本都爬上袖套,一层层堆叠出棕色的沉淀,换个文艺一点的方式它也可以被叫做岁月。反正也没什么事,阿格莱雅顺手抄上扫把就开始扫地,沙发缝底下的灰也翻一层出来,堆在簸箕里是一座小山。咚、咚,咚。
“怎么这么大动静?”
他看着她从门框上探出头来,更觉得像一只猫:“排骨。买回来的时候没让切。”
“太奢侈了,三天才吃一顿辣椒炒肉的夏老师,我一来你就剁排骨,这事儿要是说出去呀…”
“…阿格莱雅,不吃我就冻了。”
“开玩笑的,当然吃,把塑料篮子给我,我帮着你择菜。”
“我还以为你天天吃面条没这个本事呢。”
他们熟络起来后的对话总是这样,针锋相对,棍棒一般呼上对方的脑袋,但也并未造成什么实际伤害。做事的时候他们就不说话,不是教授技能的时候,沉默永远比聒噪更适合应答。蓝色的桌布被端上一碗酱色的烧排骨,香气扑鼻,莫名其妙地像画凝固血之前混上的颜色。那刻夏拿了两个碗,铁腕,筷子也是金属的,映出里面微微发黄的杂米都有些冷色。这特立独行的习惯至始至终,镇子里多的是人用搪瓷杯子当碗。
他很自然地给她夹了一块,暗赤堆叠在冒尖的饭上,稍微一晃好像就要掉下来,她只能快速把它往嘴里送,一咬就变成丝丝纠缠的肉丝,彻底入味后却并不咸腻,肥油润得恰到好处。他看着她期待的样子。
“好吃。”
“谢谢夸奖。”又夹了一块。
她把它又吃了下去。
“吃这种好东西会让我想到一件事,毕竟在这里它也的确能被称为好东西了。”
那刻夏沉默,向前侧着身子等待阿格莱雅继续说下去,女人在桌布上撑着脸,筷子时不时因为手指摩挲触碰几下,发出哒哒的细微声响:“你知道珍珠虽然在蚌壳中生长,作为首饰却怕水的吧?所以它们是总是做成直针类,方便洗浴的时候取下放到一边。”
“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是一对很名贵的珍珠耳钉,那时正值我出国参加比赛,而直针耳钉最可能的就是因为后面的耳堵丢失而掉落,我小时候就这样丢过别的耳钉。我很惶恐,它非常美丽,又那么脆弱。除了洗浴我都把耳堵推到与皮肤几乎没什么空隙,生怕它掉落。过了几天我发现我的耳朵发痒泛红,洗浴的时候取下一看,耳洞都发了炎,异味嗅起就像爬了蛆出来。”
“我那时候发现,十八岁的我对好东西依旧保持一种少女心态,患得患失,每次都是把它们捧得太起,最后又落得坠地破裂的结局。我父母的那些朋友也这么说——那个姑娘太热爱艺术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把自己的价值摔得一干二净。”
阿格莱雅把那块排骨夹起,金属夹住骨头的断裂,肉上似乎要闪出一阵微弱的光来:“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在乎的是这些东西本身的价值,可世界上做事一定要追求什么价值吗?如果我真的不断发挥自己的价值,那场意外后或许我就从楼上一跃而下,绽放出血色的花朵,完成商业世界里最大的遗作。无论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创造出来的都是美。把排骨做得好吃和创造一幅画没有任何区别,在我们这里的评判标准是前者比后者值当,在那边却又变得不一样。说到底,强加的价值和创造没有任何关系,不同人对美和浪漫的解读太不一样,把它扭曲成极端的变形后就是歧视。我不喜欢,也不要那样的结局。”
“我和你是一样的想法。”他等她说完才回答她。
“这很显然,阿那克萨戈拉斯,你一定会这么想的,我们是彻彻底底的一类人。”
他似乎非常惊讶,眉毛都挑起一边,好像要做出一个非常疑惑的表情,但那块白纱布还是限制了这个表情的发挥,它皱得厉害,甚至有凹陷的趋势:他当着她的面直接把它从脑袋上拿了下来。
阿格莱雅第一次真正看见那刻夏的另半张脸,它被遮盖在大面积的白色深处,揭露开时露出一个空洞的眼窝,被眼皮覆盖出半遮挡的细缝,肉色从皮肤中翻出来,从顶头灯下看去时深度甚至被拉深,莫名像镇上熄灭灯的天空,但里面没有墨色。五分钟后他把白纱布又戴了回去,又回到那个像外国漫画里中二病一样的老师。不过这次有了一个理由。
“上高中因为有人嘲笑我,上去和他打,结果我们打到窗户上,玻璃把我眼睛扎了,没钱安假眼珠,现在因为萎缩也不好再塞了。”那刻夏的语气像买肉顺其自然找店家要一把葱时的轻松:“我还没给人看过,现在你是第一个。”
“嗯,为什么?”
“都说我们是一类人了,看一下没什么。好了快吃,凉了酱就粘在上面,我难洗碗。”
他飞速低下头去往嘴里扒饭,跟他提着颜料架快步走一样匆忙,她眨巴眨巴眼,反应过来后没忍住笑,自然也低着头闷声吃起来。钴蓝色透射下的阴影里,没人知道小城里最津津乐道的两大传闻正坐在一起用筷子打架抢涵盖着脆骨的好肉,他们只会说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大学生用鼻孔看人,外地来的姑娘做的事毫无价值,他们不会知道也选择性忽略小城里因为新的老师出现的种芽,也不会知晓那个他们都暗自看不起和羡慕的男人到还烧得一手好菜,这是他第一次与人分享,毕竟五岁后他就没有亲人。
那刻夏洗碗的时候还是费了些力气,用指甲缝剐蹭上面残存的酱料,丢进不锈钢食盒改成的废物水槽里,再仔细打泡沫擦洗干净。阿格莱雅和他是一类人吗?把她比作一幅油画的话,现在他就到了欣赏画家笔触的阶段,连毛刷留下的丝丝长纹都要收到一只眼睛里来,扭头一看发现画面里还站了一个自己,画家与欣赏者名字巧妙地重叠。然后他开始思考:他的家里为了瓶瓶罐罐没有沙发,他难道今晚跟她要睡在一张床上,肉与皮混着湿汗黏在一起?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整个人要变成纳丢到水中的样子,浮溶游响红,黑板上的板书就那样写的,刚劲有力,粉笔撰写的草书拖尾尖锐细长,不合时宜地跳出来,瞬间要劈开他的心。浮溶游响红。
最终还是没睡在一张床上,他把过夏的凉席提前翻了出来,椅子推到角落里面,在上面支了另外半张小桌板:和暗恋的,不确定现在关系到底是什么的人共处一室也得备课,可怜的老师思维。
阿格莱雅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那刻夏,年轻的老师脱下正装后只穿一件普通的白背心和印着那些不明生物的短裤,灯在桌上固定所以不得不戴了眼镜,左眼没有镜片,毕竟再有就是多此一举。他速度极快又写字规整,深褐的墨水渗入白色的思维,纸张上就拥有了化学。他一直没说话,到底是不敢说话还是不是说出什么话,他的脑子也转不过来:毕竟他暗恋的姑娘刚用浴室他改过的喷头,盘腿坐在他的床上,捧着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那刻夏突然庆幸他本人确实爱干净。
过了很久后他才写完,但没了自己动着笔,怎么还有沙沙的声音?一抬头,是阿格莱雅在那儿画画,因为是用手支着画板只能看出是颜料上得厚,其余的也只能盯着那块板子,于是位置巧妙的互换了,这次是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画面莫名喜感,如果拍成黑白电影背景要上点罐头笑声。盯得他剩下的眼睛酸胀伸手去揉的时候,阿格莱雅的声音响起了:
“别动,马上就好了。”
“?”她正在画他不成?于是那刻夏真的没动了,不管他的眼睛到底怎么抗议必须的湿润。至少五分钟之后,阿格莱雅把画板翻了一面,一个与他别无二致的那刻夏正坐在纸上备课,旁边还很恶趣味地写了一个冬。
“…你故意的。”
“夏老师,每次我只要玩点什么,你就要说我是故意的,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忘带钥匙的迷糊,蹭吃蹭喝的大小姐。”
“你邀请我来吃饭的哦?”
“那前面这条总是没错吧…然后你怎么这么喜欢喊我老师?”
“每次一喊你的耳朵就亮,还红。”
“把我当开关?!!阿格莱雅,你这个女人!!”
他就这样跳起来要去闹她,结果被她摁住脖子闹了好一会,力气板不过她有种莫名的挫败,但过了不久阿格莱雅就解释自己上大学时是什么洋运动的社长,那刻夏心里的气这才消了一点。因为摇晃长发打了不知多少个疙瘩,明早起来不知道要龇牙咧嘴多久,作为报复他狠狠揉了她的脑袋,两个人差点又撕起来。后来也没有睡在凉席上面,那天晚上不热,皮肉的接触并没有带来粘腻的汗液,只有屋外的夜莺偶尔啼叫,回应独栋小楼里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如果一定要解释乐园是什么呢?那刻夏大学为了绩点得多上几节课,结果选修课只抢到了文学,板着一张脸去上课,感觉公式得转成特殊思维的那一刻生硬,但他并非不爱看书。其余分析什么的倒是还好,但要写爱情类文章时这点上就犯了难,几年时间里他都没谈过恋爱,看得最多的是舍友换女友,还有他们给自己带的糖水。后面只能稍微写了点流水账交上去,着重描写了点那些甜蜜故事,写得他自己都牙酸,感觉恋爱这事情真是麻烦,还有人把它称为乐园。第一次作业被打低分,教授都以为他是不是最近心情太不好,补了点分给他让他过平时分还跟他说多调理几天。
曾经的那刻夏觉得这是个笑话,恋爱这东西怎么能被说为乐园?它毕竟是一个突然横插到人生里的关系,另一边还是曾经的陌生人,甜蜜的归宿实在是太多腐烂,他对此没有任何知觉。他曾经的乐园在五岁后就彻底湮灭,开始孤身一人,落叶归根,他的根连躯体都未能打捞上来。坟是后面他到了这里才设了衣冠冢,找到能复原照片的人,把它挂到墙上,每天回家第二句话自己补上欢迎回来。后面他遇见阿格莱雅,本以为只是同类的惺惺相惜,毕竟思维与意识同步得太快,做法却完全不同,如此多年他终于被理解与并肩,感到喜悦的时候胡思乱想,想起文学鉴赏上说,完全不相同却相似的东西才可以永远做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思考永远。
在这个地方思考永远?他的胆子太大了。好像只要把这一句话说出去,夜莺就要给他关到笼子里,再也永无出笼之日。他是从大山的破口里翻出来的,在一个小镇里活倒也算阶级的跨越,而她是个国外获奖,城市来的商人之女,才气比这里所有的收藏家翻番,在灰尘遍布的地界依旧穿白裙。只要把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说出去,金色就要被完全涂在墙上,偶尔发出几声虚弱的啼鸣,手足无措的油漆工变成他,像化学式写错了一个数字,就此整个实验歪斜了。该怎么说出那句话呢?在这么个地方,你永远也说不出那句话的。那刻夏能做的只有把那幅画藏进书桌柜里,与阿格莱雅见面时弄弄发型,把他的耳朵遮盖得彻底,偶尔在备课本上写些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东西,毕竟学生只会说老师好厉害,而不会知道老师喜欢那个和他并肩的同类人。
直到阿格莱雅说看得懂那些式子,直到阿格莱雅说出她的想法,直到阿格莱雅那天压在那刻夏身上的时候,像老留声机与唱片细微的嗦嗦声中,说出“你是唯一一个会给我打伞的人”,那刻夏才真正释然永远的论题,倒在面粉口袋改成的床单上大笑,笑着笑着独眼流出眼泪,阿格莱雅伸手把他的绷带拆下来,指尖触碰着他的空洞,他那里神经早就坏死干净了,但心依旧顺着动作悸动。她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即使在这里,她也依旧大放光彩,从玻璃变成麻布,从赞美变为冷嘲热讽,也没有阻挡她自始至终的浪漫。他忘了最后她和她说了什么话了,他只记得她的指尖轻挠,抚摸的幅度让那块死皮都簌簌地痒。
第二天阿格莱雅先醒了,年轻的男人睡在她的旁侧,窗外的阳光顺着布改的窗帘漏进来,在墙面上洒得干净,染得白色拥有一层浮光的生气。以后他们出门还会是那格格不入的样子,还会是这城里一系列的谈资,或许哪天在街上互相牵手,就能把学生们的八卦群体炸得满地都是。但这些都没有关系,阿那克萨戈拉斯,她这样想着伸出手去刮刮他的鼻子,换来他一声轻哼后笑得眼弯,伸出手又去捏他的脸。筒子楼、独栋、城市、大山、化学、艺术,堆叠起来,他们坐在上面晃着腿,无论争吵还是甜蜜,最终还是会一起并肩。那就是另一个世界,一个钴蓝色之外,能被称为乐园的世界。
【厄涟】grapevine
基于B站视频:【星穹铁道生日会】寰宇书库·诸神圣约 设定的三创。
暗夜之神昔涟,她已无法听见月亮的梦呓。
醇酒之神白厄,他要斩断迴圈的命意。
白软的发上铺满稻草与果束,堪堪着几块葡萄色的布。白厄穿梭于层层叠叠的黑色林间,一路上的荆棘都在为他让开道路,尖刺与莹白的躯体一线之隔。他步履匆匆,生在低位的荆棘睁开眼睛,看到裸露的脚踝上扣着细蛇一样的金环。他抬起脚,再印下去,像玻璃杯中美酒,在黑石地上洒出一盅一盅的醇香,风风韵韵,源远流长。路的尽头是笼罩在荆棘展柜中的少女。直到天边的最后一缕颜色也褪下去,只剩她头发的粉与脑后月环的金,她睁开眼睛。
她凝视着...
基于B站视频:【星穹铁道生日会】寰宇书库·诸神圣约 设定的三创。
暗夜之神昔涟,她已无法听见月亮的梦呓。
醇酒之神白厄,他要斩断迴圈的命意。
白软的发上铺满稻草与果束,堪堪着几块葡萄色的布。白厄穿梭于层层叠叠的黑色林间,一路上的荆棘都在为他让开道路,尖刺与莹白的躯体一线之隔。他步履匆匆,生在低位的荆棘睁开眼睛,看到裸露的脚踝上扣着细蛇一样的金环。他抬起脚,再印下去,像玻璃杯中美酒,在黑石地上洒出一盅一盅的醇香,风风韵韵,源远流长。路的尽头是笼罩在荆棘展柜中的少女。直到天边的最后一缕颜色也褪下去,只剩她头发的粉与脑后月环的金,她睁开眼睛。
她凝视着他,轻声问:“小英雄,你来做什么呢?”
白厄静了很久,两双眼睛在这期间一直融着,互相读不懂。
“我来采摘果实,酿予白昼。我愿白昼能喝得酩酊大醉,一睡不醒。”他回答,“如此,暗夜便可在此世长驻。”
“在这片荆棘丛生的树林里?”她问道,“这里可没有你头上那样的葡萄——葡萄需要日光——这里只有暗夜时分出来觅食的野兽,还有一个无期徒刑者久远的记忆。”
“野兽们不会伤我,但会伤你。快走吧。”那头纱长长地垂落至脚边,被躁动不安的风儿吹得微飘起来。她玩笑道:“醇酒之神哪,细皮嫩肉得如同羊羔,最是容易被野兽盯梢。”
他不顺着她的话:“来之前,我见到了落日,你一定没见过。天空血淋淋的,那像地狱归来的亡魂。”
她静静地笑问:“吓到你了吗?”
白厄怔然,抬起手抚摸她的脸颊,白嫩的掌心被荆棘刺了穿,如同丘比特之箭串起两颗陌生的心脏。他执意地要那么一个视觉符号,一个映在他眼睛里的、他的手抚摸昔涟的脸的瞬间,就像要怀抱着这个瞬间走向地老天荒的终结。
“以前是会的。”那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可那样的天,是向我诉说着暗夜将至。那是一个我又可以见到你的预言。”白厄收起血肉模糊的手,嘴角压着,晶亮的蓝色瞳孔里没有一丝变化:“这个世界的暗夜越来越短了。那是你的权能在渐渐消退,对吧。”
白厄抬起手,对天直视着掌心的血洞。他看到漆黑的荆棘囚笼,而不是漆黑的天空。他轻声发问:“我还能等待你下一次睁眼吗?”
“快走吧。”昔涟的视野被前后地一分为二,野兽在后,白厄在前。她出声哀求,“快走,你的身后有着蛇与鬣狗与狼,它们一齐等待着渴饮羔羊的热血,等待着大快朵颐!”
“我不会害怕那些!”白厄急切道,“你明白吗?昔涟,你明白吗?我什么都不会害怕,我只害怕你不会再睁开眼睛,睁开那双整个世界都是黑夜我也甘之如饴的眼睛!”
“白昼,或者黎明,随便什么有光的意象才与你最相衬。”昔涟哀声,“你应该向着黎明,不要回头。”
“不,昔涟,你得告诉我,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不然我只能在这儿重现狄俄尼索斯的悲剧。”白厄说,“你不愿意我那样做的,是不是?”
昔涟却是轻松地笑了出来:“不。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别把那形容为悲剧,亲爱的,这会让我感觉记忆里你不在的那片空白,也是一场空洞而凄惨的悲剧。”
“可我和他还不一样——”白厄咬紧牙关,“真的没有办法?”
“这就是命运的螺旋!”昔涟放声大笑,“命运的轨迹!你要将我变作酒神手下又一盅的葡萄酒,像前一代酒神——狄俄尼索斯做的一样!”
“我不能够带你离开吗?”他哀求地问,“让我试一试,昔涟——”
昔涟温柔地凝视着他,像夜色借着酒水中月亮的倒影亲吻杯盏:“我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但,你在我的终末之时出现在这里……”
“那是因为我终于找到了你!”白厄语速极快,“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昔涟,别把一切归咎给命运,难道我在大地上寻找着你的那些年,只是该死的命运的拖延和愚弄?”
“不会,不会的,亲爱的。”昔涟语气安抚,“那路途中,你什么都没有见到?你是否见过战争之神握紧他的拳头,阻挡魔群的侵袭?是否见过冥河之神挥弄她的镰刀,勾安精灵的亡魂?是否见过黎明之神施展她的魔法,根治世界的顽疾?而这些对曾经蜗居在葡萄林一心酿酒的醇酒之神,是否是闻所未闻?”她笑着,“只是——没有人可以违背神予的宿命。我当初在葡萄林中找到你——”
白厄打断她,似乎急切要证明他什么都记得:“你让暗夜笼罩我的葡萄林十个日夜,汲取不到日光,我的葡萄被你残忍地杀死了一半!”
“哈哈,对不起嘛!”昔涟唇角勾起来,语气轻灵,浓烈的则是感情,“你要暗夜在此世长驻,可葡萄需要日光。所以亲爱的,动手吧,我的双眼会化作你头顶的两颗葡萄,我的身躯会化作世间最初的葡萄藤,我的鲜血会化作酒神酿出的最甘美的葡萄酒!”
白厄低垂着眼,堪称难过地笑:“最?昔涟,你这样残忍,你的血一定是最苦涩的。”
昔涟不恼:“那就是最苦涩的吧。你尝了才会知道!”
她双手交叉于胸前,脖颈间留着一块菱形的空间。白厄的手正好抚在那里,可以不受荆棘的侵蚀。他另一手举杯,蓝色的神力使杯中瞬间斟满葡萄酒。他把葡萄酒淋在她身上,蜿蜿蜒蜒的紫红。接触面泛起蓝色冷光,昔涟的脖颈与脸颊凸起一根根分明的圆柱形,惨白的肤色染成枝桠的浅棕,活生生的笑容裂成几根无声无息的枝条,滞空的人状血流混着酒液失去容器,鼓胀地黏连地凝动成一颗一颗的浆果,飞起来缀于上方。他轻拥了变成葡萄藤的爱人,而后将她压缩成一株幼苗,转过身,步伐极快,暗夜之神的神力不再庇佑这方天地,漆黑的荆棘皆为他让出一条尽头闪着曙光的道路。白厄要在这株幼苗失去活性前栽至他的葡萄林,正如昔涟所说——向着黎明,没有回头。生在低位的荆棘还未睡醒,就被迫睁开眼睛工作,它们注意到他脚踝上的金环镶嵌进了两颗蓝宝石,一大一小,像生着蓝瞳的蛇。
——
*狄俄尼索斯,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初恋对象为安普罗斯,其因冒险狩猎时被公牛抛下身亡,狄俄尼索斯施法将其无力回天的肉体变作一株葡萄树,用这株葡萄树上结的葡萄酿出了第一桶葡萄酒并一饮而尽。
夏雅姐:觉得自己很会做饭 官方:真是给人看扁了
本人真实心路历程:
3.1的时候觉得夏雅是对抗路情侣,虽然作为磕学家内心觉得必有私情,但是看在两人剧情里互相都是嘴上不饶人的样子,所以做饭的时候总是告诫自己要写出他们的“矛盾”感。
结果3.2老米就扇了我一巴掌。
阿格莱雅一句“一致欢呼”想减轻那刻夏的罪行;那刻夏一句“共鸣火种”放下芥蒂修复关系。
那刻夏以为阿格莱雅会顺水推舟把自己处决,但是却等来了这个所谓“非人非神的怪物”如此之久的犹豫;阿格莱雅以为他会说自己是“嗜权的苍蝇”,可是却直接被那刻夏否定了。
我之前拿捏的夏雅是“虽然理念不合,但是尊重并欣赏对方的个人魅力”的针锋相对的对手。但是过完3.2只觉得,如果...
本人真实心路历程:
3.1的时候觉得夏雅是对抗路情侣,虽然作为磕学家内心觉得必有私情,但是看在两人剧情里互相都是嘴上不饶人的样子,所以做饭的时候总是告诫自己要写出他们的“矛盾”感。
结果3.2老米就扇了我一巴掌。
阿格莱雅一句“一致欢呼”想减轻那刻夏的罪行;那刻夏一句“共鸣火种”放下芥蒂修复关系。
那刻夏以为阿格莱雅会顺水推舟把自己处决,但是却等来了这个所谓“非人非神的怪物”如此之久的犹豫;阿格莱雅以为他会说自己是“嗜权的苍蝇”,可是却直接被那刻夏否定了。
我之前拿捏的夏雅是“虽然理念不合,但是尊重并欣赏对方的个人魅力”的针锋相对的对手。但是过完3.2只觉得,如果那刻夏早些发觉出世界的真理,早些体会到阿格莱雅的决心与品质,他们早就能达成共识了。
他们就是同志,属于是殊途同归了。说是理念不合,其实只是那刻夏一开始还没有研究出世界的真理。那刻夏并不是为了对抗逐火之旅而对抗逐火之旅,当他靠自己发觉了逐火的意义以后,他本人就很乐意牺牲了。(说是3.2夏老师高光回,其实也是打脸回🤓)
等两人放下芥蒂以后就发现了其实彼此都是卧龙凤雏😓😓,你那刻夏尸身一具,最后把自己搞的得魂飞魄散的;而阿格莱雅也“不甘落后”,把自己的灵魂弄得千疮百孔,那刻夏看了都要说一句“真是疯了”。剧情最后小心翼翼地关心对方,最后达成共识推举白厄。3.2之前很多二创都是那刻夏跟白厄一起穿奇装异服给阿格莱雅看,结果没想到其实是那刻夏和阿格莱雅一起蛐蛐白厄衣品。——总结来讲就是,官方的夏雅的关系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得多🤧🤧
我靠这哪里是对抗路啊,这哪里是纯恨战士啊,他们明明超爱的好吧。要是那刻夏老师那个时候能再活久一点,等这两人把彼此误会都解开……天呐火种都共鸣了,还能干出什么事我想都不敢想🤤🤤
夏雅/茧房
bg/民国pa/小妈梗
三个愿望一次满足!这俩人太合适了,我写写写写写
今天是那刻夏成年从业之后第一次回家。然而第一次的归家之旅,却十分令人恼火。直到真正进门之前,他的心情还是志得意满的。尽管父亲对他从事教育业并不满意,却也拗不过他,自己的名气也越做越大,已经是府里府外最有名的教授之一,父子之间的隔阂也慢慢小了。今年新年,父亲甚至主动邀他回家过年。没理由拒绝,带着少年刚刚做成一番事业的意气风发,那刻夏风风光光迈进高高的门槛,在门前寻找钥匙时,一盆冷水给了他当头一棒。
物理意义上的冷水。
他气愤地抬头看去,只见二楼的窗口有个从来...
bg/民国pa/小妈梗
三个愿望一次满足!这俩人太合适了,我写写写写写
今天是那刻夏成年从业之后第一次回家。然而第一次的归家之旅,却十分令人恼火。直到真正进门之前,他的心情还是志得意满的。尽管父亲对他从事教育业并不满意,却也拗不过他,自己的名气也越做越大,已经是府里府外最有名的教授之一,父子之间的隔阂也慢慢小了。今年新年,父亲甚至主动邀他回家过年。没理由拒绝,带着少年刚刚做成一番事业的意气风发,那刻夏风风光光迈进高高的门槛,在门前寻找钥匙时,一盆冷水给了他当头一棒。
物理意义上的冷水。
他气愤地抬头看去,只见二楼的窗口有个从来没见过的漂亮女人,长了一头金发和好看的碧眼,正在看着自己笑,手里端着一个空了的盆。见自己怒发冲冠地瞪着她,那女人轻飘飘地掩唇一笑,声音不算大地道歉:“抱歉,手滑了,没看到下面有你来了。”
“…”那刻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没理那女人,转头对身边惶恐的仆人问道,“她是谁?这么不长眼,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回少爷,他是老爷最近新纳的姨太太,名叫阿格莱雅。”仆人的声音抖如筛糠,但在面对他口中名叫阿格莱雅的女人时,却换了一副面孔,“雅小姐,您是怎么搞的?这是二少爷回家的喜日子!好好的日子都被您搞坏了!”
“别对女人吼叫。”那刻夏皱着眉头阻止。他心里也憋着股被泼水的愠气。“那老家伙又纳女人。都新社会了,他的思想还是这么腐朽,我得去跟他谈谈。”说到这里,那刻夏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眼那个窗口,那女人已经关上窗子离开了。
这就是两个人第一次不太愉快的会面。之后的几天里,那刻夏对家里的事毫不关心,那无礼又冒失的女人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然而他连吃了几天的新年喜宴,都没在席上再见到那女人,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那天其实是做了个梦了。他无心再继续吃饭,放下筷子,随意叫来身边的男仆,问到那女人的状况。
“哦,您说阿格莱雅小姐呀。”仆人笑眯眯点头哈腰道,“那是老爷新近纳的三姨太太,虽然年轻漂亮,但当时可是在一个昏暗的黄昏把人抬进来,直接丢在后门的。过了门之后也不受宠,不知当时使了什么手段嫁进来的。这家宴自然也不能让无关的人上桌不是?”
“那你们就叫她饿肚子?”那刻夏皱着眉头。
“那自然也不是。怎么也是贵人,一会我收拾些残羹剩饭给她送去,权当充饥了。”
“贵人贵人,又说她是无关人员,二姨太太都来了。不会是你们故意不叫她吧?”
说着,那刻夏就直接站起来走了出去,仆人惊慌失措地在后面追赶,只听见他留下一句“我去看看她”就丢下满席的人自行离开了。所幸家宴的人员足够混杂,再加上那刻夏本来就性格难以捉摸,也没人阻止他,如火如荼的家宴还在继续。
那刻夏走出门来,吵嚷声被丢在身后,外面出来就是父亲附庸风雅的亭台楼榭,园林风格的建筑碰撞万物复苏的春天,景致十分生机,连噪声都被刚刚发芽的植株净化了。他有些烦躁地打算直接越过这小花园,没曾想,却见到了一个金色的身影。
那就是他要找的人。那刻夏从没在府中见到过这么一号人,还有,这笔直端庄的坐姿,和那高雅的气质…即使只是背影,也错不了。
阿格莱雅正拿着本书,坐在安宁而又充满生机的园林中间的秋千上看,看样子是在阅读一本诗集。不知怎么,那刻夏不想打扰这份安静,他放轻了步伐,越过层层叠叠的枝条,绕到那人身后,然后轻轻地在她肩头碰了一下。
“…!”阿格莱雅被吓了一跳,惊恐地回过头来,却差点碰上那刻夏的鼻尖,他离得很近,似乎越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你在做什么?”他随手抢去了阿格莱雅正在阅读的书籍,就仿佛顺手拿走上课开小差的孩子的小说一样。
阿格莱雅也不恼,并不去抢。她慢慢念到刚刚阅读的内容,几乎和那刻夏看书的速度一致。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
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
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
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念完了,也看完了。那刻夏有些嫌弃地把书丢在地上,还拿出手帕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手:“什么淫词艳曲,恶心。”
“哎呀,你不还是那刻夏老师么?对书籍就这么不爱惜?”
虽是这么说,两个人谁也没低头去把那本书捡起来。阿格莱雅似笑非笑,双目含情地看着自己,不过好像是在讥讽,又像是在调笑。
“不,你还识字,对我来说还比较震撼。”他不留情地回怼道。“前几天故意用水泼我的是你吧?我还以为你只是个见识短浅、粗俗无礼的妇人呢。识字还爱读书,所以果然是故意的?”
“这我哪里敢呢。”阿格莱雅扭捏作态地行了个礼,稍稍一蹲,脑袋微低就算结束。“我说过,不小心就是不小心,手滑而已,再问也只能如此回答。再这么追问下去,可显得您比较咄咄逼人了呢。呵呵。”
“还有,我确实是个见识短浅、粗俗无礼的妇人,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哪比得上阿那克萨戈拉斯老师这个知识分子的思想水平呢。”
“阿谀奉承。本来还想来关心你,看来是我多心了。”那刻夏假意转身要走,已经转头走出两步,那女人还没挽留自己,于是他只能又转回来,没话找话道,“这几天,下人可有苛待你?”
“我以为您要走了呢。”
阿格莱雅低着头,并不看他,低声下气地说道。但不知怎么,她这懂事知礼的模样,看了总叫人心头不痛快。那刻夏索性伸出手,慢慢抬起对方的下巴,直到对方能够直视自己才作罢。做完这个举动之后,她看见对方的双眼里好像洋溢着并不明显的笑意,那份雀跃混杂在晦暗不清的其他情绪里,看不真切。
“哼,我想去哪就去哪,在这个家里,还没谁拦得住我,在外面也一样。我会为所有不懂事又愚昧的家伙撬开头颅,然后塞进知识和礼教去。”那刻夏摆摆手,示意不谈这些,又转而关心起阿格莱雅来。“说回刚刚的话题,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你泼水的事了。下次想引起我的注意,换种方式。这几天下人们都没叫你去吃家宴,只叫你吃些残羹剩饭,确有此事?”
“我知道他们在吃家宴,也知道他们不叫我。”阿格莱雅捡起那本书,又坐回秋千上去。那刻夏也顺势坐下,秋千吱嘎吱嘎地摇晃着。“是我自己不想去。”
“不是吧。”那刻夏又皱起眉头,老师当久了,皱眉已经成为一个习惯动作,他眉毛中间那几道沟壑越来越深。“我听仆人说,是他们故意不叫你。”
“才不是。”阿格莱雅转头看他,“是我不愿意去。结果是一样的,对吗?总之,就是我没有去吃家宴。所以理由,是我自己不去吃。”
如果这话换了别人,可能就听不懂了。可她对面的人是那刻夏。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又拿过那本书来,翻到刚刚那一页,读了几遍,沉默着没说话。
“以后不许吃那些残羹剩饭了。”那刻夏冷不丁说道。“从明天开始,我会在家里停留一个月,你的膳食由我负责。”
“看来,这几天你吃得很好,脸比我第一次见你时胖了不少。”
那刻夏没让任何人进来通报,他把所有仆人赶了出去,直接闯进里屋来。彼时的阿格莱雅正面对窗子对砚枯坐,桌上摆了些剩菜,看样子她刚刚吃完。看到桌子上是自己安排下人做的膳食,那刻夏的眉头松了几分。他走进屋内,坐在阿格莱雅身边。
“上次还说我没有礼教,您不是也一样?”阿格莱雅撑着脸,没看他,而是看着窗外的那棵石榴树,于是那刻夏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为了进来无礼地揶揄我,还要把所有人赶走。你可知女子闺房不能随意乱进?”
“我说过,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说到这里,那刻夏低头敲了敲桌子,然后微微抬眼,并不敢直视对方,只敢悄悄窥视。阿格莱雅好像没发现,就由着他这么看。“还有,我不能来看你?”
“下次你记得选一个礼貌一点的方式。上次弄脏了我的书,你还没赔偿。”
书…?哦,原来是那个,她居然还记得。
“没想到你是这么睚眦必报的人。上次扔你的书是我不对,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泼了我一盆冷水呢。这样就算扯平了。”
“呵呵。”阿格莱雅意味不明地低低笑了两声。她忽然转过来,一直在悄悄打量对方的那刻夏吓了一跳,连忙装作无事发生地移开视线,尴尬地看向四周,心跳如擂鼓。然而接下来阿格莱雅的举动,却更是让人乱了阵脚。
她夹起一片肉片来,伸手往那刻夏口边递过去:“想知道我吃得好不好,少爷何不亲自尝尝?”
“你…不知礼节…”
一抹红晕从脸庞爬到耳后。他看看微笑的阿格莱雅,又看看那块几乎已经递到嘴边的肉,嘴上想要拒绝,身体却好像自作主张,他张开嘴,吞了下去。咀嚼的时候满脑子却在想,这好像是刚刚她用过的筷子…
“好吃吗?”
看见那刻夏虽然骂着,却听话地吃了下去,阿格莱雅似乎找到了比窗外的石榴树更好看的风景。她不再看着窗外,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已经害羞到爆炸出蘑菇云、只知道机械咀嚼的那刻夏老师了。
只见对方喉结滚动之后,再也说不出什么呛人的话来,只会轻轻点头了。
休息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外面不怎么太平,说是又爆发了什么冲突,正是急需知识分子前去指明斗争方向、教书育人的时刻。于是那刻夏呆在家中的时间也不得不被一再压缩。自那次事件过后,那刻夏有点不再敢去三太太那里看望她了。他总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太对劲,可自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两个人的感情似乎就与见到其他人的时候不同。他记得那天她那孩童一般快乐的笑容。
待在家里的时间所剩无几,再不去看望的话,他就必须要动身了。外面不太平,他需要去保护他的学生。他想在离开之前,再去看看她。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
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
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
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他把这首诗写在黑板上。这首诗并不是什么正经的诗,而是一篇囿于床帐帷幔之间的一首…情诗。或许那天,阿格莱雅是故意在园子里等着自己。这么想可能有些自恋,可是他找不到别的理由。吃饭的时间,她在花园里读什么书?还刚好是这一首?可是…这首诗似乎正能和当下斗争的方向一致,刚好能指导外面的运动,为孩子们指点迷津。她其实很清楚外面的动向?可她分明每天都被困在深深的府邸,永远与世隔绝。这让那刻夏不禁开始怀疑起那女人的过去来。
女子的小脚如同金色的莲瓣,小巧轻盈,舞蹈起来时,如同仙女一般足不沾地,翩翩起舞。停止时,那双足又让她们摇摇晃晃无法站稳,娇羞可人,我见犹怜。
他离开府邸时,最后一次见她,她正坐在自己院子的一口井旁边。花儿争相开放,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好像是和阿格莱雅一起来到府里的。几片桃花花瓣落在她的肩头,那刻夏伸手替她拂去,她才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存在。
“你又吓唬我。”
“是你太不谨慎了,我走过来的声音你没听见。”他看见阿格莱雅出神地盯着那口井的模样,有些不满地皱眉。接着伸手往后拉她的胳膊,女人被他拉得踉跄几步,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用力过猛,女人的身体居然…如此脆弱而柔软。“别离那口井太近,小心掉下去。你在看什么?出神到身上都落满花瓣了。”
“我在看以后的自己。”难得见到阿格莱雅有些落寞的模样,她垂着睫毛,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什么意思,她在井里看以后的自己?她要跳井,还是被迫的?不知怎的,那刻夏觉得她不是会自我了结的那种性格。她的身体或许柔弱,或许脆弱,她或许正在精神上被人打造成了三寸的足,只能柔柔弱弱拘束于三尺天地间,可她的精神永远坚韧。她并不是看上去的那般柔弱。那刻夏觉得自己这么想毫无根据,可他就是这么觉得。那或许就是…被逼无奈了。
“有人又欺负你了?怎么不告诉我?”
“不是。”
阿格莱雅摇摇头。女人比他稍微矮一些。他看见她慢慢转过身来,如同春水的那双碧绿的眸子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又好像在透过自己,看其他的什么东西。他忽然就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他站在原地,由着阿格莱雅拂去他肩膀上不知何时落上的花瓣,然后,环住他的脖子,再然后,微微抬头,向他送上一个桃花甜味的吻…
他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风波过去的时候了。他很高兴,看着台下的孩子们眼怀星辰地接受到了全新的知识,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他还高兴,是自己终于收到了一些女学生…他的教导开花结果,这是最令人感动的时刻…
再归家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了。府里的变化翻天覆地。他知道自己家作为落后分子,已经被讨伐过数次,他也早已和家里割席。尽管是亲人,可如果他们不能顺应时代潮流,跟随自己向前走,而是墨守成规时,他不会停下自己的步伐。
他回家不是来探亲的。家里很破败,花园早就无人打扫,植株野蛮生长,几乎都要把那条通往阿格莱雅小屋的路给堵死了。
他一回来就去了她那里。家里的一切都变了,但好像只有她还没变。仆人早就死的死,逃的逃,一路上没人拦他。他闯进里屋,阿格莱雅如同半年前一样,安静地坐在桌前,看着窗外,好像在等着什么人。窗外的石榴树已经成熟,叶子有些已经枯萎,但是树木尽全力孕育出的果实还有许多挂在枝头,沉甸甸的,把树枝都压弯了。
见到她的那一刻,心里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总算放心落地了。
“你来了,我这屋里乱,你自己找地方坐吧。”
“…”
那刻夏沉默地坐到她对面。心里一直迫切地想要见到她,但是真正见到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记得自己就是在这里被她喂了一片肉,那也是两个人的关系疾驰去错误的方向的开始…不,不是,不是从这一次。好像很久之前就开始了。不,这份孽缘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回想起这些,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你…为什么还待在府里?”那刻夏干巴巴地问道。
阿格莱雅好像心不在焉:“为什么还待在府里?我一介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嫁进别人家,哪里还能有随便出去的自由呢。”
这下反倒是那刻夏不理解了:“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忽然觉得面前的女人很陌生。难道,自己拼尽全力守护的,是这样的人吗?难道自己的感觉…是错误的?不,不是,或许是她还在隐瞒什么,她有自己的苦衷。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比外面所有的人思想都要先进,自己分明就是喜欢她这一点,才由着她…一定是自己太久没见她了,才不是她的过错。
“…想听我说实话吗?”阿格莱雅忽然微微眯起眼睛,双目含笑,侧过脸来看自己。一份不知名的情愫一下子撞进胸口,他好像又一次沉沦了。他不自觉地吞口水,期待却又躲闪,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听见她这么说。
“我…在等你。”
窗外下起了小雨,滴滴嗒嗒打落石榴树的枯叶,那果实却还牢牢挂在枝头。房屋的窗户没关,里面能窥见一丝春光。汹涌的情潮在身体内滚动,他去咬她的嘴唇,又急又凶。他却听见她低低的笑声,好像猎人狩猎成功那得意的低吟。
她拥抱他,他感受到了她体内的热度。女人也有些意乱情迷。他紧紧抱住她的腰,她也用力回抱住他的肩。他听见她气息不稳地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着什么,轻得像窗外的雨。
“不知、嗯…礼数…是谁曾经对我这么说过的来着?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他听见她蛊惑一般地在他耳边说道,“叫我…”
他感到自己内心的火山似乎一下子喷发。血气上涌,他觉得自己现在肯定整张脸都红了。他又一次用力,阿格莱雅仰头,几乎要从怀里滑落。他咬了一口女人的脖颈,柔软的皮肉一下子被破开,滚出几滴血来。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母亲…”
京城里流传着这么一段佳话。一位有名的老师在指导了女子解放斗争运动之后,从自己视为仇敌的原生家庭中解救出来了几个女子,也就是旧社会遗留的“小妾”,他和其中一个女子远走高飞。而那个女子,正是曾经遭人陷害、如今重新投入斗争行业的女子解放领导人。
他和她决心让那样的诗句,再也不会留存于世。
——end
“楼下的观众中不乏呜咽之声,他点了火,把那根先给她之后再燃上一根,烟雾升起中没有一点吸入,两人靠坐互燃烟头,呲呲啦啦的沉默中诞下草木的死嗣,长烟灰在地板上长出黑灰二色,滑稽剧第二重奏。”
文段与画面文字内容均摘自于@Lidocaine(关注前请阅读置顶) 老师的剧场手记 。去看好吗任何人都应该欣赏这完美的文字
“楼下的观众中不乏呜咽之声,他点了火,把那根先给她之后再燃上一根,烟雾升起中没有一点吸入,两人靠坐互燃烟头,呲呲啦啦的沉默中诞下草木的死嗣,长烟灰在地板上长出黑灰二色,滑稽剧第二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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