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仗露】春琴抄
*CP:仗露,原作背景;
*字数:2.2w+
*这次的前情提要怎么这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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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失明了,这件事发生在八月。
他去法国参加一场名字繁杂而冗长的艺术展,康一没能记住,也许整个杜王町除了漫画家本人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记住,总之,事情发生在他返回杜王町的那一天,不是灵异事件、不是替身使者,而是遇到了一次罕见的电车事故。
即将进站的时候列车的制动系统出现了故障,短暂的杂音预兆后它在站台上众人的惊呼声中侧翻出轨道,岸边露伴就在那辆车上。警察和救护车赶到后车站被封锁,杜王町综合医院很快...
*CP:仗露,原作背景;
*字数:2.2w+
*这次的前情提要怎么这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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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失明了,这件事发生在八月。
他去法国参加一场名字繁杂而冗长的艺术展,康一没能记住,也许整个杜王町除了漫画家本人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记住,总之,事情发生在他返回杜王町的那一天,不是灵异事件、不是替身使者,而是遇到了一次罕见的电车事故。
即将进站的时候列车的制动系统出现了故障,短暂的杂音预兆后它在站台上众人的惊呼声中侧翻出轨道,岸边露伴就在那辆车上。警察和救护车赶到后车站被封锁,杜王町综合医院很快因此人满为患。而葡萄丘的高中生们得知这个消息则是在下午放学后的街头,毕竟那是个包括电视新闻与广播在内所有信息渠道都不怎么发达的年代。
所以直到他们确认岸边露伴那个邪运总强到不可思议的人也被卷入其中并且受了重伤的时候事故已经过去了三天,康一最先得知因为周刊的连载上登出了休刊告示,他在匆忙跑出超市的途中还差点撞上东方朋子和陪老妈一起来买东西的仗助。
尽管那并不是疾病或者替身攻击一类的东西,但也很难判断究竟属不属于疯狂钻石的能力范围,更何况那个人还有一副宁愿死也不要接受最讨厌的人的施舍的骨气——只能说幸好只是暂时的神经压迫致盲,而不幸的是医生说听觉神经也遭受了牵连,并且恢复时间尚不明确。
这是广濑康一探望后转述的话,医生的保守估计大约在一到两个月就可以逐渐恢复,而岸边露伴坚持要出院回家,因为同时失去了视力和听力而变得安静谨慎起来的漫画家靠在病床的床头,在小个子男生的手心慢慢地写下文字赞美他的善良并感谢他的关心,而这一切在亿泰的角度看来——
——更像蒙娜丽莎了。
*****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朋子忽然问起了“上次康一君提起的、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的露伴老师”现在的状况。
而仗助把炖肉和筷子尖一起塞进嘴里,直到咀嚼完毕后才慢吞吞地张嘴:“……应该不算怎么好吧。”他像是在斟酌言辞或者就只是单纯的漫不经心,又顿了好一会才添加上简短的注脚:“他一个人住。”
“那你应该经常去看望一下,只要上下学的时候稍微绕点远。”朋子把装着蔬菜的盘子放在餐桌上,然后拉开凳子坐下:“发生这样的事情,对于老师那种职业的人一定比普通人更难熬——话说医院没有通知他家属什么的吗?”
“他跟家里不太亲近。”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重复单调的进食动作:“康一说的,他们关系更好。”
朋子忽然不再说话了,她没有接自己儿子的话茬,也不发表任何感想,手维持着抱臂的姿势沉默了大概有四五秒的时间:
“好吧。”她说。
“好——好什么?”
仗助咬着饭碗的边缘,嘴里还有半口没有来得及咽下的食物,牙齿磕碰坚硬的陶瓷有微微的酸涩,但是那都比不上朋子那种语气给他的不详预感——童年时代的他每当做错事情并试图撒谎掩盖的时候往往都会得到这样语气的回应,而最终的结果根据他自身的经验来看,都不怎么好。
“你有十五分钟吃完晚饭,然后换身衣服,我现在去准备便当。”
“干什么?”高中生终于把他的头从饭碗里拔出来,嘴角沾着酱汁和残渣看着自己的妈妈站起来向厨房走去,并在反应过来后大喊起来:“我才不去——有这个必要吗,我们不是什么亲友关系哎!”
“这种事情怎样都好,我才不管你们呢。”朋子丢给他的只有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现在高兴了吧?”
“……什么、高兴什么?”仗助被自己老妈的话吓了一跳,一双手慌慌张张地丢开碗筷揉搓着自己的脸。
“我哪知道?”朋子懒得搭理他的艺术表演:“露伴老师吃生姜烧吗?他看起来像是会挑嘴的那种人。”
****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杜王町人,从出生到有惊无险地茁壮成长到十六岁见得最多的,其实是房子。
不管是刻意把复古风用力到拙劣的西点屋、肥皂盒一样千篇一律的便利店还是装潢奇怪的纪念品商铺,杜王町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房子。它们中的绝大多数充满了小镇舒适又朴素的气息,那些用杜王町背后山林里的木头钉成的门廊和楼板、一扇扇大小适中擦拭干净的窗户,他从小到大看着,知道它们都可以成为有人能好好生活在里面的、安逸的家。
但是有一栋房子,仗助只去过一次,还是以不怎么光彩的方式——之后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他也因此而失去了第二次进入其中的机会。他对它不够了解,除了门铃的位置以外基本一无所知,因为它跟它的主人一样跟他并不合眼缘,简陋的可笑的按铃和夸张到庸俗的豪宅格格不入——而这所有扭曲的一切组合在一起给人恐怖的预感。所以他现在站在门廊底下,怀里揣着热乎乎的饭盒一边在按与不按之间纠结着一边时不时扭头向空荡荡黑漆漆的大街上瞄上几眼,好像很羞于被路过的行人发现。
他当然没有忘记屋主受伤的事情,他只是在犹豫——或许现在这人已经有了负责、或临时负责照顾他的人了呢,那在这种情况下被撞个正着、万一再被什么不相干的人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好,那才是真的尴尬到离谱。高中生纠结着这样其实根本无足轻重的问题,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不能再等下去了,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眼前的这个场景越发的诡异起来——想想看吧,入夜、孤零零的民房、阴影中将近一米八五的高大男人、怀里揣着什么不明物体,矗立在紧闭的房门口。
仗助被自己高超的想象力逼起了个寒噤,接着心下一横伸出手在房门上咚咚地连凿了几下。他数着心跳屏息等了一会儿确认门板的另一边没有传来任何响动,于是深吸一口气叫出疯狂钻石,一拳打烂了门板。
里面是黑的,像没有人在一样。仗助摸索着着踏进去,手指尖在墙壁上碰到一个硬块,他马上猜测可能是电灯的开关,按下去后果然一片明亮。他一边在心里为自己鼓劲一边眯起眼睛躲避白炽灯暴涨的光线,等到适应后忽然发现原来客厅里有人。
岸边露伴坐在原本一片漆黑的客厅里——当然现在的他确实没有开灯的必要,而在仗助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步该做些什么的时候忽他然把脸转了过来,仿佛用白色纱布下紧闭的眼睛看到了他一样,额角凌乱垂下的碎发被他背后洞开的大门里穿堂而入的夜风吹着不停地晃荡。
有那么片刻仗助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但是他很快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岸边露伴现在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在完全寂静与黑暗的世界里他什么也无法感知,或许仅仅只能依靠来自皮肤对夜风的敏感和一点没有道理的直觉让他意识到家中多出了什么,那么此时此刻的对方应该是十分惊惧的,又或者,他下意识地把自己当成了来照顾他的什么家伙。
露伴老师说出院后最晚明天就会有编辑部的人来帮他——康一对他们做着毫无必要的汇报的时候这么说——虽然大概就是帮他在那种情况下再熟悉一下家里之类的,他不愿意请护工。
仗助当然相信岸边露伴会这样做,任性妄为到不顾死活的事情他又不是没有做过,不管有多么狼狈可笑也从不求救,他就是这样的人。而现在他带着“老妈的心意”非法入侵,尴尬地站在客厅里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原本就无法沟通的人“沟通”,他是该走过去还是该拍拍他肩膀什么的——他不知道这些举动是否会吓坏他。
最终这场难捱的僵持结束于漫画家试探着抬起的手,他向着仗助的方向伸出手臂,指尖张开后摸索着透明无形的空气挪动脚步向他靠近,蹒跚的姿态像年幼的孩童,脸上一片天真茫然的神态,就是眉头依然皱着——他并不是个擅长等待的人,他总是亲自去找到答案。
仗助知道自己并不属于那类能被岸边露伴划分到“喜欢”里的人,这个人经常对自己表现出那种愤怒和压抑的情绪——仿佛那些并不只是来自于他曾经做错的某些特定的事情,只要视线中出现的自己的脸、或者仅仅只是嗅到了气味就能让他产生被冒犯、背叛与折辱的感觉,因此总是无比抵触、总是愤怒不已。
所以现在这个情况,自己该如何处理?
漫画家的手指在碰到他的胸口的瞬间闪电般地缩了回去,仿佛来自他人的温度和年轻雄性结实的躯体与味道伤害到了他,叫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胆怯的神情。但是他很快重整好了旗鼓,不屈不挠地又一次伸出手去寻找黑暗中陌生人的轮廓,并且这一次他抓住了他。
岸边露伴的右手抓住了仗助外套的衣料,左手的指尖停在对方咽喉的位置上这样大概有两秒钟,好像在僵持、在等待这个不速之客的反应。仗助有些僵硬的咽下一口口水,他干巴巴地嘟囔了两遍岸边露伴的名字试图缓和这突如其来的逼迫感,但是显然并没有什么用处。对方理也不理,伸出的手指碰到他的喉结,终于在这一瞬间露伴的脸上露出了类似于警惕的表情,好像没有想到对方会那么高。因为皮肤接触传递过来的喉部的不适感让仗助忍不住扭了扭脖子,而岸边露伴则让手指一路向上——他在找他的脸。
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仗助条件反射一样地抓住了露伴的手。
虽然说不上来具体是为什么,但是就各种意义上的、他不太想叫露伴知道自己是谁。他的意思是说,最近这段时间彼此都过得很艰难啦,实在没什么心思再去跟对方吵架。于是接下来他连哄带骗、连推带搡地把对方摁到餐桌前,试图让对方赶紧完成他此行被交代的任务——让他吃饭。
而事实证明,朋子这么多年来也略生疏于如何照顾他人了,或许是托了仗助这些年来一直健康成长的福。总之,按照她准备的便当的内容来看,她完全没有考虑到现在的露伴是否有办法使用筷子,当然仗助也没有。他在把岸边露伴带到食物跟前后才察觉到对方连饭菜在哪里都不清楚的事实,接着反应过来自己陷入了困境。而岸边露伴已经在空气中嗅到了热食的香气——仗助看到他的鼻子犹疑着抽动了一下——接着他伸出双手在桌子上摸索寻找,虽然在碰到食盒边缘的时候因为未曾预料到的热度刺痛了手指,但最终他确认了食物的位置和温度,于是仗助眼看着那个岸边露伴就这样毫不犹豫地用手指抓起温热的米饭和裹着黏稠酱汁的菜肴塞进了他自己的嘴巴里——没有用筷子。
真是令人哑然,那副坦荡而野蛮地进食的样子,仿佛生来就是一只这样的动物似的,而平时那些讲究的繁文缛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优雅倒都成了假象。反倒是仗助,为“自己需不需要亲手喂他”这种事纠结的差点上头。
现在他像个摆设一样傻乎乎的在一边看着漫画家进食完毕,或许是观赏的这个过程让他忽然发了善心,于是在对方停止动作、满意的舔了舔嘴唇后仗助主动牵起了他的手腕。他带着岸边露伴去洗手间清洗干净弄脏的爪子,接着他推着漫画家的后背,半哄半劝地把他推搡进二楼的卧室里——这里就不再赘述他是怎么开了一堆房门最后抽奖一样地找到一个貌似最像卧室的房间的过程了。
岸边露伴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他顺从地任凭摆布,并且在感觉到身体停下后开始在周围摸摸索索,像是在熟悉所处的环境。像他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觉得无聊,仗助事不关己地想着这样没心没肺的话,倒退两步出了房间。
他收拾好客厅的狼藉,拎着便当盒功德圆满地走出大门,不知怎么的在离开前下意识抬头向着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他惊恐地发现,岸边露伴居然出现在了二楼的窗户上——或者说,二楼的窗户不知怎么的居然是完全敞开的,而岸边露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已经半个身体都探出窗框了。
接下来所发生的就只是一瞬间内的事情,仗助只来得及张开嘴,而漫画家则已经彻底失去重心,他整个人像一个被丢下的面袋子一样,在落地前还狠狠地在一楼突出的屋檐上撞了一下。
“为什么啊?!”
岸边露伴从二楼卧室的窗户翻了出去。
他给朋子打电话报告这事的时候觉得头很疼,瞥一眼被他拖进屋里强硬地摁在地毯上、陷在一堆沙发垫子里的那个人,那具下意识蜷缩起来的身体和因为疼痛变得断断续续地呼吸让他加倍的烦躁。朋子倒是很明事理,就是语气中那股“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莫名其妙的骄傲感挥散不去。这样通报了留宿的事情后门口的铃声适时得响了起来,仗助走过去打开门,之前联系的诊所医生拎着包走进来给麻烦不断的屋主看伤。在这个过程中露伴一动不动如同一只胆怯温顺的动物,但是仗助知道那是假象,倒是骗去了医生好些关爱,反而莫名其妙地把他给数落了几句。“这里原本就有旧伤。”离开前医生一边整理医药箱一边指着漫画家肋下的一个位置絮叨不停:“所以更要格外小心一些才行。”
好吧,但是这关我什么事呢。仗助烦躁地想着,等送走了医生后他回到客厅里,看到漫画家已经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指——就是用拇指的指甲和中指的指腹去抚摸描摹其他几根手指的轮廓,扭曲它们后又舒展开。仗助在一边蹲着看了一会儿,看着岸边露伴沉醉于反反复复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如同幼童般诡异又孤独的游戏,忽然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焦虑——他想要跟这个人大声地争吵,尽管这对于现在的岸边露伴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现在的岸边露伴,嗅觉和触觉已经代替了听觉和视觉。他意识到又有人在靠近他,是凭借着对方皮肤散发出来的温度和味道。于是他怀抱着“想要弄得更清楚一些”这种单纯的心思把自己的脸迎上去,只是想去确认——但是这一个突然的举动却险些撞上刚刚皱着眉头蹲在近旁审视着他的仗助,于是年轻人发出一声愚蠢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有多么可笑的惊呼声,并且狼狈地向后跌坐了过去。
在漫画家的世界里这只是一个来自他人的温度和气味忽然远离了,于是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摸索了一遭,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疑惑,而狼狈爬起的东方仗助则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可怜的年轻人脸都涨红了,却不知道该怎么教训一个听不到也看不到的人。他默默跟自己斗了十分钟的气,而在这十分钟里岸边露伴反而主动抓住了他。仗助瞟了一眼那个人嘴角露出的傲慢笑容,就着这个姿势粗暴地将对方从地面上拽了起来。接着他拖着漫画家踉踉跄跄地穿过客厅,期间还叫他险些在楼梯台阶上摔倒,如果是平时的岸边露伴一定会发出连绵不绝的咒骂,但此刻的他因为失聪只能从喉咙中发出暴躁而野蛮的低吼声,并被体力差距悬殊的高中生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下去。
最后进到卧室的那几步才是真正的灾难,岸边露伴一定被在楼梯上磕疼了,还有可能被撞了好几下小趾——总之当仗助把他粗暴的一扔,让他在惯性和失衡的作用下摔倒在床上之后,对方的手开始在床铺上摸来摸去寻找床头垒砌的枕头。当然他肯定看不见,但是凭借着——能这么说吗——那精准的空间感,他扬起手臂,向着他的敌人砸了过去。
仗助被他的这个行为吓了一跳,然后下意识的一抬手,枕头稳稳地落进了他的怀里——就说什么来着,毕竟露伴现在什么也看不到。
于是高中生忽然洋洋得意起来,他甩了甩手里的枕头,向着根本不会接收到讯号的对手耀武扬威:“晚上老实一点,仗助君睡了后可不管你了!”说完这话后他转身打算下楼,结果手还没碰到卧室门把手就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不安分的响动,转过头一看,岸边露伴已经一只脚踩在地板上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的人总让你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生来就是为了和你作对。仗助觉得自己眉脚难以控制地抽动了一下——基本可以确认是因为对方讨人厌的举动。他把手里的枕头一丢冲过去直接把这个人拦腰拎起再一次甩回到床上,看着他滚了一圈后在不到两秒钟内翻了下来,于是仗助接着给他丢回去,再看他又一次不屈不挠地爬下来——期间伴随着岸边露伴对着他和空气愤怒的咆哮若干,像是随时会跟对方撕打起来。直到双方差不多都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仗助瞪着这个讨人厌的漫画家,看他又一次从床上顽强地爬起来的时候终于有了把对方直接顺着窗户再扔出去一次的想法。
这一次最好能直接把他摔瘫痪。
至于岸边露伴,那个即便是失去了听觉视力和语言能力依然能把他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岸边露伴则在仗助压制恶意的这个当口里抓住了他的衣袖,动作之精准简直令人毛骨悚然。然后他拉扯着自暴自弃的高中生磕磕绊绊地摸到窗户边——中间还让床腿别了一下——紧挨的窗框的地方摆着一个书柜,他在上面摸索了一会儿,拽出一个牛皮纸袋子。
露伴把它按到仗助的胸口上,松手的同时引得对方好一阵手忙脚乱。袋子沉甸甸的,打开后里面是成捆的钞票,有可能是刚结的稿费。接着露伴翻过一直拽着的仗助的右手,慢条斯理、趾高气昂地写字对这个陌生人说道这些他可以全部拿走。
仗助无语地看了看手里的纸袋,又看了看对方灯光下苍白的脸,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总觉得岸边露伴的脸色在做完这一切后变得有些许明朗了。总之最后折腾到大概凌晨一点多才算勉强把对方安顿好,仗助拎着那个牛皮纸袋疲惫地爬下楼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虽然有诸多不满但他还是得说,真不愧是豪宅,如果是这样的沙发的话即便是睡一整晚估计也不会觉得的身体有什么不适。
除此之外脑子里剩下的就只有类似于“这么多年来朋子是真的很伟大”这种感恩母亲的想法。过了一会儿仗助在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模糊的异响,只是那声音有些遥远,感觉轻飘飘的,有点不真切、有点不安全,好像是有人在赤着脚走动。而被困意麻痹的大脑一时无法产生准确的判断,于是一开始他只是茫然地听着直到它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他一下子清醒了。
半分钟后。
仗助在楼梯口先是仰头目测了一下这个高度——你怎么回事啊,然后他一边捂着脸在四仰八叉的露伴的脑袋边蹲下一边快哭了似得嘟囔:都这么大的人了,别再闹了。
这才刚躺下没几分钟,也不知道这人又爬起来想干嘛,但结果反正是从楼梯上摔下去了。至于本人倒是很硬气的只趴在地板上一声不吭,就是不知道是真的硬气还是摔狠了。仗助在楼梯口蹲了一会,直到他觉得岸边露伴缓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在单方面的惊叫中,仗助把露伴扛到了肩膀上。他用手臂揽住对方的大腿,像在抱小婴儿似得,而露伴的上半身则整个都倒挂在了他的背上。
“从现在开始,仗助君陪你睡主卧,好好感谢我吧老师!”
高中生咬牙切实地冷笑着把漫画家又一次摔倒在宽大的床铺上,从动作到仪态都十分的猖狂。
然后他不再去管还在迷茫中的岸边露伴,挑了一边自顾自地翻身躺下。他背对着对方催眠自己尽快睡着,五分钟后他毫不意外地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后背,这一次他毫不犹疑地迅速翻身用手卡住了漫画家的后颈——像对待邻居老婆婆家养的猫那样,往上一拎然后摁住。
这一次它终于不得不老实下来。
*****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看见陌生遥远的天花板。
仗助躺着清醒了一会儿,夏日的清晨来临的极早,挂钟上显示着现在的时间是早上五点十分。
他爬起来去厨房里找杯子喝水,然后克服了点说不清楚的心理障碍去翻检漫画家的冰箱寻找切片面包。在橱柜里摸出了些速食汤块,再怀抱着做实验的心情烧水把它们煮开,用电磁炉和平底锅煎了两个鸡蛋,仗助在岸边宅清晨的厨房里走来走去,随着食物香气的升起沸腾的心情逐渐冷却下来。
他察觉到自己在做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照顾岸边露伴。他把桌面上的剪刀收起来、在橱柜的最顶端藏好菜刀架子、然后跑到二楼把房主从床上拽下去,忙完所有的一切后他用昨晚剩下的米和朋子塞得满满的生姜烧做了几个简陋的饭团罩在桌子上,而对方又靠着自己的摸索着勉强吃完了一顿烫舌烫手的早饭,正在用毛巾慢慢地擦拭弄脏的手指。仗助瞄到他被味噌汤轻度烫伤的皮肤,心里有种微妙的负罪感,但是很快视线就跑到昨晚自己在客厅茶几、装着鼓鼓囊囊纸币的袋子上。
高中生就这样斜着眼睛瞄了好大一会儿,最后他伸出了手。
仗助在清晨六点种走出漫画家的家门,手里拎着洗涮过的餐具行色匆匆:他要先赶回家洗澡换衣服、整理发型吃早饭,然后去上学。岸边露伴送他到门口——尽管事实上他并没有表现出这字面上十分之一的温顺,只是在自己笨拙尴尬地拿着他的手心写字交代需要离开的时候点头应允,然后在转身的瞬间忽然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跟着走到了玄关。
仗助走下台阶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而岸边露伴正手扶着门框专心致志的研究自家大门的构造,他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放着这样危险的家伙走掉,刚刚那个人在拽住自己衣服的时候他能感受到除了任性以外的某种没有道理的依赖。接着他又想起几分钟前被自己重新藏进柜子里的一纸袋的现金,像是这才感受到困扰一样皱起了眉头。
他听见自己的心底发出“咔嚓”一声怪响,像有人扳动了火车岔口的轨道。
*****
东方仗助度过了一个相当匆忙的早上。
回到家里后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打理他的发型,以至于早饭只匆忙吃了几口后就拽起了书包,地板在脚下被踩出夸张的砰砰声,最后在朋子的抱怨声中他拽开大门,在冲出去之前犹豫了几秒钟。
朋子问他,怎么了?
他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决定放学回来后再说。
坐三站的公交车然后步行走完剩下的路,通常在最后一个路口的时候会遇到康一或者亿泰,再往前走会遇到更多同校的女生,接着嘈杂热闹地过完一整天。
放学后没有社团活动,亿泰有打工、康一有补习班和女朋友,而他作为闲散人士只有家可回。这天吃晚饭的时候仗助对朋子说,岸边露伴付了钱雇他去照顾自己。
朋子这次却变成了一副不信他的口气:“……就你?”
“我又怎么了?”仗助被她那语气噎了一下:“我比谁差啦?”
“随便一个专业的护工都比你强吧?”
“……他不愿意请护工。”
大概所有做教师的父母都差不多能被分成两类:特别不会教育孩子的和特别会跟孩子斗嘴的——很明显东方朋子属于后者,不过她很快给了儿子一个台阶下,毕竟她心里也不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孩子哪里特别差劲了:“不过毕竟这个时候,熟人怎么也比陌生人强。尤其是晚上,没个人守夜多危险啊。”
于是她开始敦促仗助抓紧收拾起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并在他出门前硬塞了一兜自家冰箱里的半成品存货。这是她从仗助外祖父母那一辈的小镇人身上继承下来的待人习性——分送自己家里制作的食物或从外地带回的特产,好像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帮助儿子也一起传达什么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情谊。
而这就是仗助所不能明白的,显然在他的眼中朋子对于这件与他们家没有丝毫关系的事上投注了过分的精力。如果不是他对于自己的母亲过于了解,他都会开始担心她是不是有意要为自己找个后爸——而对此显然并不知情的朋子把打好包的东西和他收拾好的行李包一起塞进儿子的怀里,动作爽朗地像是在赶他。
大街上有还没散尽的人群,一些从游戏厅里出来身上沾着隐约烟味的学生、即便是下班路上也行色匆匆的年轻白领一族、懒散的中年人、只是趁着暑气散去了出来散散步的老年人——这只是杜王町一个普通的黄昏,而东方仗助就在前往露伴家的这个当口里忽然第一次有了与周围的格格不入感。
他并没有特别着急着赶时间,晃晃悠悠地磨蹭过去的半路上还抽空为公园的小孩子扯下了挂在树杈上的气球。于是直到天边擦黑了仗助才到达目的地,用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的手段打烂露伴家的门板后他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不过这一次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在二楼工作室窗户下的阴影里找到了安静的屋主,打开灯走过去的时候注意到到这人手指上有新鲜细小的伤口,裸露的小腿上斑驳着淡青色的淤痕。他背靠着墙壁呆坐在在那里仿佛这房间黑暗的本体,灯光和脚步声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只有当另一具带着热度的身体靠近时才略微抬了抬下巴,仗助觉得那样子有点像生物课本上嗅着风的羚羊。
但很显然,岸边露伴不是羚羊。
意识到这样的事情是在眼前这个家伙扑上来的一瞬间,迅速的反应勉强让仗助没有彻底倒在地板上,而漫画家压在他的身上,放在胸膛上的右手按着他的心脏。成年男子的背脊略微紧绷地拱起,像一只体态优雅的豹,细瘦的四肢隐忍着力量。他们僵持了一会儿,片刻后这个人把重心全部单手压向他的胸口,骤然增大的压强几乎要把他的肺叶挤破,仗助有了一瞬的窒息感,而在他挣扎起来的时候,漫画家的左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岸边露伴俯身靠近他,如同一只谨慎又无知的野生动物那样用趾爪踩上对方的胸口,另一只手在仗助形状结实漂亮的肩膀和斜方肌上来回抚摸着,像是在确认对方的体型特征。最后他把脸靠向年轻不速之客的胸口,柔软凌乱的散发扫过对方的下巴——他把毛茸茸的脑袋扎进了对方颈窝里,而脸则正埋在对方两枚锁骨之间那片皮肤单薄的区域,抽动鼻子轻轻嗅了嗅。
仗助差一点没克制住把岸边露伴扔出去的条件反射。
但他也一定是用了太大的力气去抓对方的肩膀了。心跳的快的几乎感到疼痛,皮肤有所接触的地方滚烫,他甚至能听见自己手心握着的漫画家手臂里的骨头在轻微作响。终于露伴发出惊吓并吃痛的抽气声,仗助被那声音所谴责着,依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一点点放松力气。他伸展开僵硬的手臂,慢吞吞地将手停放在男人突兀的蝴蝶骨上,手掌中感受到骨骼在皮肉之下优雅展开的轨迹,并在岸边露伴开始疑惑起来的时候轻轻拍了拍那附着着线条细腻的肌肉的背脊。
——是我,我回来了。
****
“照顾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
因为要上学所以白天一定不会在家,安全的问题、饮食的问题、更不用提还有换药的问题,如此种种繁琐复杂的加在一起,还怀着一点理不直气不壮的心虚感在话机旁的柜子里翻出了对方的电话本。
仗助把电话打去了被康一当做圣地一样小心供奉的、传说中的集A社编辑部,接起来的似乎是个管理级别的人物,听他胡诌八扯了一通后却相当意外的信了,并且还哈哈地笑着说其实编辑部这边说白天的时候派了原本要上任的新负责岸边老师的责任编辑去看,结果敲了很久门都没人应,最后以为是去到别的亲戚朋友家了,就自己回来了。仗助听了后沉默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对着墙翻了个白眼,很想跟对面说一声这种人其实还是炒了的好,毕竟按照他目前展现的处事逻辑和能力一旦发生个什么事关键时刻是绝对靠不上的,还不如期待自己突然觉醒个什么无敌的超能力。
总之,编辑部那边安抚了下来,对方对他这个素未谋面的保育员——照顾这个人其实基本也就是干跟这职业差不多的活了——给予了莫名其妙的厚望。仗助忍不住旁敲侧击了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岸边露伴“自我中心”的行事风格早就已经业界驰名。
他把背包里的东西掏空,然后把朋子准备好的食材和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塞进冰箱和橱柜里,忙完这些后他想起来似乎应该给病患换一次药——一只装满药物和绷带的袋子放在一进门鞋柜的位置上,上面压着一本病例,它们散着浓烈的医院的味道。
但是当他用剪刀剪开岸边露伴脸上陈旧的绷带,看着它们慢吞吞地脱落、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的时候,仗助忽然开始感到莫名其妙的害怕。露伴的手握着他的臂弯,摸索着触碰他的手指,并在快要握住剪子的时候叫他不得不丢开左手的绷带捉住这人的手腕再压下去。仗助做着这些事情的同时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恐惧,他担忧露伴会突然睁开眼睛——他并非是不想看到这个人恢复,但同时他也并非希望这个人就这么恢复了。
岸边露伴没有化妆的眼皮比想象中还要苍白而单薄,仿佛在靠近后就能看到那下面细细的血管。睫毛根部地方的颜色是浅棕色,像天然的眼线。而东方仗助看到这些,视线却躲闪着,他匆匆忙忙地用新纱布将它们再一次蒙起来,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十分怯懦。
这天夜晚他们依旧睡在同一张床上,黑暗中仗助感觉到岸边露伴细瘦冰凉的手指,它们摸索着枕头的边缘尝试靠近他的脸,触碰到他散开的、微微蜷曲的头发,立刻好奇地纠缠了起来。
还沾着浴室里潮湿气息的头发,带着从西方血统里继承到的一点弧度,漫画家用手指不厌其烦地抚摸它们,像在评估一张值钱的皮毛。过来一会儿他甚至捻起一缕缠绕在指节上拉扯起来,仗助感受到一小片头皮因为发根被拉紧而产生轻微的痛楚,他闭着眼睛发出麻木的叹息声,在黑暗中伸出手精准地握住露伴手指。他把它们压在自己的嘴巴上,用口型轻轻地安抚着他,好孩子,乖。
卧室里一点光也没有,仗助数着自己缓慢沉重的呼吸声,感觉黑暗好像逐渐有了质量,它们压着他如同沼泽,而自己的手中还攥着露伴的手指——漫画家的指背蹭着他嘴唇上的皮肤,慢慢没有了动作。仗助听见自己的心中响起一个声音,它自顾自地窃窃私语,如同某一种自暴自弃的冲动。
如果岸边露伴察觉到了是他的话……
然而那之后露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除此之外倒是有其他无数的琐事需要仗助来察觉并处理。比如放置在桌角的墨水瓶,总是一不注意就被碰翻在地,还有有尖锐棱角的茶几会磕伤漫画家的膝盖骨,而为了不被发觉仗助并不能使用替身处理它。
每天起来后要做好早饭并叫对方起床吃掉,午饭留下几个饭团,因为暂时没有想到比那更方便安全的食物。做完这一切后他收拾好制服和头发拎起书包出门,岸边宅的位置比东方家要更靠近学校,粗略算算他已经节省下了将近三分之二的路程。仗助晃荡在忽然悠闲起来的上学路上,路过一家没有开门的小商铺的时候习惯性地对着玻璃橱窗中半透明的倒影整了整已经完美无缺的发型。
然后就这样不期然的,他又一次想起了岸边露伴。
这是他今天出门后第三次莫名其妙地想起这个人,这之前他明明很少会做这种事——至少很少像现在这样,会因为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拐个弯想起他。尽管他以前也会在康一偶然提起“露伴老师”的时候装作漫不经心地、顺水推舟一样的再多念对方的名字一句,但是那并不能说明什么,是吧?
现在仗助看着橱窗中自己的倒影,那是一个只凭大致轮廓就能让他感到满意的外形。他早就习惯于将自己的外表收拾的一丝不苟,骄傲的发型、心爱的制服和精心挑选擦拭干净的金属徽章都代表着同一种信号,一种表态,像宣告存在的号角一样无比重要。有的时候也会因此被那些敏感的女孩子挑拣出懒散气场下隐藏着的攻击性,虽然她们中说话格外好听的会刻意把他赞美成整装待发的英俊士兵。
而原本在仗助的眼中,岸边露伴——即便是个怪人——是与他相似的这一种人。他们同样重视装束与仪态、外貌和分寸感、聪明或笨拙的伪装,但那个总是画着精致妆容、衣着整洁又特立独行的人现在却忽然剥掉了所有的外壳,在那个家里、在他的眼前。他坦荡地穿着陌生人递给他的、本不属于自己的运动衫,洗的发黄的白色底子上绣着“东方”的姓氏,柔软便宜的布料褶皱深刻。还有浅褐色的邋遢的布裤子,而丢掉了发带、凌乱垂着的散发下是一张仗助之前从没见过的素面朝天的脸。
他在家里梦游一样漫无目的地晃荡,一楼到二楼那个差点摔断他腿的楼梯能反反复复地爬一整个下午,仿佛这是什么极其有趣的消遣。但绝大多数时候露伴并没有那么乖,他扫落柜子上的花瓶、打掉墙壁上的电话机、甚至好几次非要推倒放置在餐厅旁边的那个博古架不可——仗助几乎是耗尽了全部的耐心和体力才强行把他摁住拖走,这样撕打到露伴自己终于也没有任性的力气。这时候的他变得沉默又听话,把身体沉进沙发和靠垫的包围里等着,像一个等待父母安排的孩子。
仗助会在这时候递给他一个毛线球或者一杯温热的茶,帮助他的手将杯子稳妥地握住。尽管他并不知道露伴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只能猜测,把它们一件件地陈列出来,塞进他的手里笨拙地观察对方的反应,等看到他被绷带遮住一半的脸因为某件微不足道的东西变得明亮起来的时候,心里就被隐晦的满足感填满。
有时他甚至会趁着这个机会去尝试触摸露伴的脸或身体——就像一个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猛禽的人,因为看到了笼子和链子而觉得机不可失,然后放肆起来。而露伴对此只表现出纯粹的疑惑,在仗助把手指搭上肩膀的一瞬间敏锐地将头偏过来,蒙着纱布的眼睛像是在看着他似的。他停下其他的一切动作来感知仗助暧昧的意图,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拒绝或厌恶。直至仗助终于胆大到开始用手捧起他的脸,他也只是温顺地沉默着,好像反而变得更加期待这个黑暗与寂静中的陌生人究竟会带给他什么慰藉与惩罚。
但此时的东方仗助却也只是看着他手心中岸边露伴的脸,只是看着他而没有任何纷杂的想法。他的脑海中既没有进行比对的例子因为他无法去想别人,也没有产生任何具体的男性或女性词汇来描述他的心情或眼中漫画家的倒影。他只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很单纯的感觉,看着这个人穿着自己宽大褪色的旧衣服捧着一杯茶,看他去玩一只钢笔、一个靠垫或毛线团,看他打翻茶杯后流出来的琥珀色茶汤弄脏地毯或者他的衣服。他白天在学校发呆的时候越来越多地想到这样的场景,并在午后的某一个时刻因为忽然想不起今早到底有没有锁上二楼阳台的门而惊醒,接着在分针与秒针的缓慢追逐中难以抑制地焦虑起来。
放学后他也不再是闲散人士,需要快速地赶回家确认漫画家是否又平安存活过了一天,有的时候他在一开门的玄关上就能看见跪坐在那里发呆的岸边露伴,侧脸和露出的手臂脚踝上带着新鲜的淤青或划痕。现在的他是那样的邋遢,但同时却也非常的好看。
以至于他几乎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好看。
*****
简单的来说,仗助,你爱上他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那个人和你见的第一面就在贬低你,他擅自评价你、践踏你心中某一块不能玷污的尊严和在乎的东西,然后你们争吵、打架,像疯挠在一起的猫和狗。他比任何人都更苛责你的缺点,尽管他的为人也并不尽善尽美,你们各自的缺损总会撞在一起,每一次都引起激烈的争吵,那很痛。
你在他眼中是言行不一只会偷懒耍滑的混混,但是尽管如此你却想要和他尽可能的接近,你不愿意跟他假装从未认识过,所以哪怕只是有了个坏心眼,你也想通过这个借口靠近他。这多奇怪啊,多不符合你一直以来讨厌麻烦、得过且过的懒散态度,但你却依然这样做了。
你丢下过他,他也曾将你抛在脑后,但是你很快反悔了,因为他总是比你更固执,而你其实又不愿意真的失去他。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便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生来就注定会爱他。
你注定会对他沦陷,爱上他的灵魂、他抛去性别与肉体的人格、他的执念、他的傲慢、他的自尊与不合时宜的牛角尖,你无法失去它,你的一生都在等待它。
所以你才会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感受到那种奇妙的引力,那之后整个世界其他所有“美丽”的事物在你眼里都变得不可理喻的苍白。于是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不管你如何努力地否定或试图模糊扭转它,最终的结果都是你无法违抗它——毕竟他的存在那么炫目、那么具有攻击性,而你又是那么的年轻。
如同灵魂之间不可理喻的引力,和来自命运的碾压……没有人能对此感同身受……
… …
乔瑟夫曾经对他这样说过,背景是杀人鬼事件解决后安静的病房。
这个人选了一个无人的午后抱着小静偷偷溜进来,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他避开了朋子,这个已经年迈的好几次在病房里打起瞌睡来的家伙在又一次危险的昏昏欲睡后盯着他床头柜旁堆积的各种探病礼物,一直到仗助开始怀疑这人是否是看上了哪件花束或果篮的时候他忽然毫无预兆的开口,然后讲出了上面那些没头没尾的话。
后来他被承太郎先生接回了宾馆,而仗助的伤口全部好起来花费了不少的时间,更不要提那期间他还从医院里偷跑一次溜到港口和朋友们一同去送别自己离开的亲人,险些引起医生震怒。大概夏天都快要过完了他才终于从病床的桎梏下逃离,出院那天朋子亲自来接他,这个总是对自己儿子放心到近乎没心没肺的人居然主动向学校请了假,仗助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尤其是在妈妈像小时候那样挽着他的手臂,许诺要给他一顿庆祝康复的大餐的时候,他悄悄的脸红了。
回家的时候顺路去了罗森超市,因为不是下班购物的高峰期里面没有什么人,货架和冷藏柜里的商品也比因此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充足。大把的蔬菜、一盒一盒摞好的鸡蛋、厚实多汁的新鲜水果、刚整齐摆进去的限时出售的特价肉类,食材的清香和干净明亮的光线一样令人心情愉悦,仗助按照朋子口头吩咐的购物清单伸手去拿冷藏柜里袋装的年糕,在几乎就要触到的时候忽然跟另一只手碰在了一起——岸边露伴。其实他根本还没有抬起头,但不知为什么就已经如此笃信。
仗助察觉到对方的动作也因此顿了顿,于是他把视线向着旁边一转,映入眼帘的那张脸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我说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怎么,你终于出来了啊。”尖酸刻薄的言辞外加如同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一样将手快速收回去的过分举止、趾高气昂抱胸而立的姿势、傲慢不悦的眼睛上方绿色的发带加上那身T台模特似的衣服,组合在一起总是格外惹眼。
……所以他能说什么呢,只有一声不知道是在回应他那句话中哪个部分、吞吞吐吐的“是的说”,接着两个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中,幸好这一次虽然没有康一或亿泰来救场打岔但无敌的东方朋子只和他们隔了一个货架,而此刻她一边抱怨儿子的磨蹭一边转了过来,在发现岸边露伴后发出惊讶但得体的叫喊声。
我知道您呢——虽然我不看,但是从班上没收的那些漫画里一半以上都是写着您的名字的。
她大笑着跟对方打招呼,而那个“尖酸刻薄”的漫画家却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也不认为这话中有丝毫失礼,他温顺地点头对她回礼,然后用一段及其讨巧的话自谦了片刻并恭维了对方的职业,最后他礼貌地道了别,并在仗助哑口无言的眼神中无比自然地拿起冰柜里最后一袋年糕放进自己的手推车,不紧不慢地走去柜台结钱。
“露伴老师。”
在他走出去两步后朋子忽然开口叫住他,她想起什么似的对着他微微鞠了一躬:“前一阵子犬子入院,还没有感谢您的探望和破费送的礼物。”
“是吗?”岸边露伴听她说完,脸上却是一派天真无辜的神色:“我可不记得有这回事。”
他说完这样轻巧的话,在柜台付钱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便利店,自动感应的玻璃门叮的一声开启又合拢,仗助站在原地用眼角瞄着那个背景直到它消失在街道的拐角,然后他转过脸,正对上朋子似笑非笑的视线。
她居然一直在看他。
“你说露伴老师是不是受伤了呢?”虽然最终朋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莫名其妙的不肯让关于那家伙的话题结束:“他的右腿走起路来好像有点一瘸一拐的。”
“谁知道啊。”仗助咕哝着。
“你这个家伙。”她不开心地转过身用一盒西红柿戳着自己高大的儿子的腮帮子训诫他:“从你三岁开始我们怎么教育你来着——要多关心身边的人。”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大概就是一如既往顺从的敷衍吧。其实那属于他并不太理解的领域,从幼年开始仗助就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个情感十分充沛的人,后来慢慢长大,他又发觉其实绝大部分的人也并非具备关爱他人的能力,身边大量的同龄人尤甚。人与人之间交往起来往往会变成对关注度和独特性盲目的追逐,变成索取与攀附的置换,而他们理所当然地把这种对平庸和自身低劣事实的恐惧美化成一段关系光彩照人的核心,所以仗助并不想浪费时间与他们纠缠在一起。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这才是朋子真正想让他明白的事情吧。爱,并不是什么与生俱来或者能够轻易获得的能力。它需要很多的时间去慢慢察觉理解,需要复杂的经历去锤炼心智,甚至还不得不付出一些难以承受的代价,而即便是如此也只有足够幸运的人才能有惊无险,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会是那个拥有绝佳运气的人。
躯体上的伤疤会让皮肤更加坚硬,而心上的伤疤会让人变得顽固或者晦涩,就如同仗助时至今日依然无法参透乔瑟夫那些话背后的深意。他只是模糊地猜测这个已经年迈到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神志不清中度过的人或许曾经失去过什么,那种别人都无法理解的、像纽带断裂一样的失去。那是种沉重的、无法违抗的东西,它让他的心中充满无比清晰与明确的信念,让他活下去,让他深陷其中,却没有让他找到摆脱或遗忘的方法。
… …
这天晚上,仗助忽然被陌生的哭声惊醒。他在黑暗中笨拙地摸索了好一阵子,用颤抖的手去寻找枕旁岸边露伴消瘦的脸,描画他干燥柔软的眼皮和骨骼单薄的鼻梁,让空洞的心脏逐渐被手掌下的这个人还活着的实感所填满。等到呼吸恢复正常后他闭上眼睛,感到有更多的泪水从眼眶中满溢而出。
它们就那样轻而易举地溜走,像极了他一整个还没来及轻狂的年少。
****
周末的时候,亿泰和康一来看他。
一开始他们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仗助会忽然成了良心大发的社区志愿者,直到后来他摆出了露伴交给他那个牛皮纸袋的事实亿泰才肯相信,尽管康一依然不太能顺畅的接受这个因果关系就是了。但不管怎么说,露伴在发现来人中有康一君后表现出了十分开心放松的情绪,而康一带了探病用的点心,据说还包含了母亲和姐姐的心意。至于亿泰则带了游戏机,虽然他声称是好心带来借给仗助解闷的,但谁都知道他也眼馋露伴家那个液晶显示屏很久了。
总之,有零食、有午饭、有空调,还有这个时候即便玩游戏声音开再大也不会骂人的露伴老师,亿泰就不是很想走了,甚至大有把老爹和猫草接过来大家一起过日子的架势。结果下一秒忽然被屋主一把扼住手腕,接着顺着胳膊一路向上直至捏住他的脸——岸边露伴在虹村亿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锁定了他,抓住猎物后更是十指恨不能抠着他的骨头缝认真研究起来,脸上一派专注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眉毛一挑,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咧开一个满是恶意的冷笑,接着对着高中生的脑袋用力揉圆搓扁起来。
亿泰在他野猫一样的行为下狼狈求生,康一一开始还在试图拉架,可努力半天后眼看毫无成果,只能苦笑了两声躲去了厨房。至于仗助,虽然他也很想玩游戏机,但是早在察觉到岸边露伴摸索着靠近客厅中心的时候这些天来积攒的经验就让他果断地丢下手柄逃之夭夭了。于是现在客厅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亿泰,孤立无援地惨叫着救命露伴老师居然咬他。
仗助和康一躲在厨房里听亿泰夸张的喊叫,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仗助在这背景音的衬托下对康一说,还以为连猫草都能好好照顾的亿泰对付那家伙肯定也不成问题,结果亿泰从客厅里大喊一声猫草比他听话多了这有法比吗,吓得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身假装开始投入到午饭的制作工程里。
然而其实他们不必费心准备什么,康一从家里拿来了一大份内容相当丰盛的便当,用的还是家族郊游野餐或者过年守夜时候用的那种三层的豪华便当盒,他解释说这是妈妈的心意。包裹的结下压着一小束风信子,用装饰纸包着——这是姐姐要他带到的,她也是露伴老师的忠实读者。
能不能找个小瓶子插起来呢,康一手里捏着花自言自语,而仗助沉默了片刻,他在认真地想了一下后摇摇头对康一说,最多只能用水杯盛起来放在厨房水槽后的窗台上。
不然一定会被打翻的。他这么解释。
康一点了点头,接着他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又找到了合适的时机一样转过身直视着仗助的眼睛:“……露伴老师真的知道吗?”他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他,又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就像是在怀疑自己的亲友一样,说完后就不好意思地脸红了。而对于仗助而言,他并非是有意要去欺骗身边的朋友,又或许是因为广濑康一那种独特的、叫人会莫名信赖他的天赋,这一次他没有再坚持之前的说辞,只是微微偏开视线,用食指搔了搔自己的侧脸。
“不会吧——”康一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可是刚才——哎呀,就是、仗助啊,你不会以为露伴老师真的……不能分辨出你的脸吧?哪怕只是用摸的。”
“那是他的事喽,反正、反正我又没骗他。”
自称未曾骗过人的小骗子嘟嘟囔囔撇清责任,然后大声说着没事啦不管啦这种逃避现实的话转身去搬动食物:“吃午饭喽,正好让你们看看我的训练成果!”
吃饭的时候仗助把每种食物都分出一份来摆进一个大碗里,然后把碗推到露伴的跟前,再引导他的手找到桌上的筷子。露伴抓住了筷子后很快抱着碗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居然还很少夹空。康一转脸问仗助这就是你说的训练成果吗,露伴老师以后要是知道你这么说绝对会生气的。只有亿泰很配合的做出一副叹为观止的表情,连声说道真不愧是你啊仗助,好强。
大概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天忽然阴沉了下来,台风要来了,康一看着窗外的云层笃定地说,早说了这两天会有台风登陆,我们快点回去吧。
亿泰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宽大的液晶显示屏和手里的游戏机手柄,但是又想到家里的老爸和猫草,他也担心如果不能在恶劣天气到来前回到家会造成的后果,于是即便贪玩也不得不听从康一的话收拾起了东西。
道别之前他又花了好一番功夫从露伴的手里哄骗出自己打游戏时不慎掉落在地板上并被漫画家捡去把玩的家门钥匙。而康一和仗助在一边看他如何在好话说尽后软硬兼施,像每一个称职的好朋友会做的那样——在事态没有发展到一个不可挽回的局面前保持着隔岸观火的立场。
于是在手足无措的男子高中生和任性妄为的漫画家又一次因为一点小事大闹起来的时候,康一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仗助的脸,对方正对着眼前的混乱笑的明朗放肆,像任何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那样,仿佛人生中除了考试和玩以外没有任何值得他困扰的事。但是康一看着这幅情景,脑袋里想到的却是上午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远远看到的那个陪在门廊下放风的露伴老师身边的仗助。那时候他看到他们坐在宽敞的门廊台阶上,露伴老师扭着身体和他面对面,几乎完全靠在他的怀里。那时候的仗助表情异常的平静,在漫画家用手摸索着描摹他已经初具成年人干练轮廓的下颌线的时候舒服地眯起眼,像一只被安抚的犬科动物。
那就像是一种治疗仪式。
尽管康一并不了解这些,所以不管是从实用角度还是精神论上都不敢妄加评论,但他却能凭借着一种奇怪的直觉来做出判断——它在终止某种压抑的痛苦,如同医治,医治着肉体受到伤害的那个人的不安和缺损,也抚慰着面对他的那个人。
因为对方在眯起眼睛时流露出的那个眼神,柔软的近乎于悲悯或感恩。
告辞的时候亿泰反复嘱咐游戏的存档千万不要给他覆盖了,而康一则拍了拍他的手臂,不知道为什么一副语重心长地样子,仗助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小个子的同龄人身上有一切好朋友所能拥有的、令人信任并心声敬意的特质,但有时候又会让他费解起来——比如说这个时候,总是表现出一副格外宽容体谅的样子,却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在感慨什么。
这天半夜的杜王町大雨滂沱。夜幕中如同有一只坏掉的水龙头在嘈杂愤怒地咆哮,仗助因此而醒来一回,雨水冲刷着窗玻璃,白色的闪电频繁地撕开黑暗,岸边露伴在他手臂和替身射程距离之内蜷缩着,如同一只疲倦胆怯的猫。尽管他听不到暴雨与雷鸣的声音,也看不到惨白的闪电,或许是空气中陡然增加的潮湿黏连的水汽阻塞了他的呼吸道,让他的睡梦变得不再那么安稳。仗助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从床上爬起来。他爬上顶层的阁楼检查天窗是否有漏水的迹象,然后是直到一层全部的玻璃。做完这一切后仗助回到床上继续睡,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漫画家单薄的背脊。
黑暗中他感受到露伴轻轻扭动身体,毛毯因此而堆积起柔软的褶皱。他靠近仗助的身体,安静地挤在他的手臂和胸口之间,蜷缩起来的手指紧贴着他的皮肤,像一只动物索取着温暖的胸膛和呼吸。而仗助环抱着他,露伴在他的替身射程距离之内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他在此刻感到莫名的安心。
第二天早上雨依然在下,咆哮的风暴卷飞了好些树枝和其他邻居家的盆栽摔打在地面上,发出令人慌乱的巨大噪音。仗助给朋子去了电话,听筒的另一边她也在抱怨这提前来到的台风风球,并嘱咐儿子不要在这种天气里出门,区域内的学校基本都紧急停课、家里也一切都好,他老老实实地待在露伴老师那里就好了。
仗助老老实实地答应,挂断电话后他站在一层客厅的一扇窗户跟前看外面咆哮的风和雨,他发了有那么片刻的呆,在听见身后不远处岸边露伴挪动身体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后脑袋里忽然坏坏的灵光一闪——他小心翼翼地把窗户打开了一个缝隙,于是下一秒外面的风和雨争先恐后地灌进屋里,在狭窄的入口撕扯出尖锐的鸣叫。仗助就这样看着露伴的背脊在那一瞬间忽然紧张地挺直了,他一边用手抚摸着颈后被突如其来的寒冷所刺痛的皮肤一边惊慌地快速转动着身体试图寻找它们的来源,而仗助则在这个时候利索地把窗户关上,并在他遍寻无果、就快要在疑惑中放弃的时候再一次打开。
终于这样反复几次后露伴意识到了这是房屋内的另一个人在蓄意戏耍他,他的表情僵了两秒,然后开始发瘟一样地发起了怒。他冷着脸从地面上撑起身体,踉跄地试图远离对方的恶作剧行为,而仗助则面对他无处释放的怒意恶劣的放声大笑,并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漫画家用力地打开它,他就再伸过去,然后再被打开,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仗助扑过去把他摁倒在沙发上,嘴里还是在笑个不停。露伴被一个一米八几的大块头高中生重重地压在下面,通过他胸膛的震动察觉到了对方正在嘲笑自己的迹象,于是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好几次甚至险些用指甲抓伤他的脸。
直到他终于闹累了,停止了手部的行凶和腿脚胡乱的挣扎,气喘吁吁地蜷缩在沙发的边缘上像一条干涸的鱼。于是仗助趁机把他抱起来,他抚摸露伴的头发和背脊,试图安慰他不要再生气——每当这时候仗助都会有点搞不清自己角色是保姆还是监护人——但是这一次露伴似乎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平静下来。
情绪的崩溃是突如其来的。
仗助事先几乎没有察觉到任何预兆,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一次余兴节目一样的普通恶作剧。或许一直以来岸边露伴即使身处无声黑暗中依然那种游刃有余的态度是他在自导自演强行欺骗着自己,所以也骗过了东方仗助,让他以为那个一直以来无论身处任何境地都不需要任何人、任何外界的干涉的岸边露伴,因为他拥有洁净独立的精神和安定富足的生活,所以即便总是孤单一人也并不孤独无助。
以至于甚至会忘记,忘记这种性情古怪而诡谲的人,往往都会像烟花在风暴中绽开,怦然美丽后接踵而来的就是轰然倒塌。
如同此时、如同此刻。岸边露伴忽然歇斯底里起来,他爆发出出乎意料的巨大力气,将高中生用力地推开,同时也失去了平衡。在闷沉的撞击声中他摔倒在地板上,几下抽搐一样的颤抖后他举起自己的手攥成拳头狠狠地砸向地面,接着发出刺耳的吼叫声,如同一只真正的破碎无助的野兽。
那是一个人的愤怒已经濒临崩溃的极点,而那些让他崩溃的事情,仗助知道它们的根源,但现在的他无能为力。
所以他只能扑过去钳住露伴的手腕,掰开他因为焦虑过度而变得僵硬冰冷的手指攥进自己的手中。疯狂和自控正在这具皮囊中激烈的碰撞,它们争抢着主导权,几乎要把他撕碎了,而这个人却只是忍耐着,用岸边露伴独有的可怕的忍耐力。
艰难、孤独、自由、快乐,仗助不能理解这些。对于过于极端的苦恼和幸福他一向都选择不要接触,他不想面对那些事情,所以他不知道露伴能独自够承受这些到什么地步。但事实上他曾经幼稚地想象过,想象是不是等到自己长大、变得足够的强大以后就能明白,就能像这个男人一样有勇气去感受那些一般人无法承受的东西。
然而最终仗助只是把嘴唇印在露伴的头发上,这是他第一次做这样虔诚的事,虽然就眼下的情形来看这举动怕是有些不合时宜。但此刻他怀抱着岸边露伴和岸边露伴全部的不安全感,只是觉得对方其实不必如此忍耐。虽然他讨厌麻烦的事情——说起来他本来还讨厌岸边露伴,也讨厌岸边露伴的反复无常、他的尖酸刻薄、他对自己永无止境的贬低和偏见,但这一次他却觉得即便是毫无道理地把不开心的根源全部归咎于自己也可以。哪怕是发脾气、咒骂他、即使是打他也可以,只要能叫露伴觉得好受一些那都可以。
即便他也在在心里唾弃着会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那也可以。
****
九月底的一天,仗助发现露伴的视力有恢复的前兆。
某天早上在他撩起窗帘的时候露伴的脸忽然转向了窗口的方向,仗助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动作,那一瞬间他感到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
能从眼眶下纱布的缝隙里感觉到微弱的光线明暗并敏感地做出反应,这是件好事。仗助忽然决定开始进行一场全面彻底的大扫除,九月的阳光下,灰尘比夏季的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无所遁形。
他用沾了清水的抹布洗刷家具和地板,擦拭窗玻璃,把橱柜里按照自己的习惯摆放的调味料瓶和器皿重新整理,地板上有没有蒸发干的水,露伴用手指碰到后惊讶地瑟缩了一下,他揉搓着被沾湿的手指,脸上露出严肃忧虑的表情。
仗助看到了只是感到非常好笑,这个人连从二楼摔出去都不怕,现在居然因为一两滴水而如临大敌。或许是预感到有什么地方将要发生问题了,而仗助并不知情,他用手臂亲昵地将他圈起来:
“没什么可担心的老师,仗助君会一直在……”
而他的心却在此时忽然不合时宜地颤抖了一下,像于梦中惊醒似的,仗助惊慌失措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最后这句微微发抖的话被他压在了手心里,大扫除的进度还在缓慢推进,它从上周六的清晨开始,直到这周五的晚上。
直到他终于再找不到这个家中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第二天诊所的医生来到岸边宅的门口,仗助打开门,需要拆绷带的那位患者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等待着。他并没有跟着医生走进去,只是听着走进屋内的脚步声低头踢了踢扔在门边的旅行包。
他在岸边宅大门口的门廊下坐了一会儿,然后拎起背包走掉了。
*****
后来。
后来听康一说即便恢复了视力,在听觉尚未复原的那段时间里露伴老师依然过得艰难。仅仅只是险些被马路上的飞车党撞到的经历就有十好几回,但最终还是凭借超强运气一次次死里逃生并顽强地康复了。
后来的仗助对此只是笑,然后不痛不痒地诋毁对方两句,就像他一直以来经常做的那样。或许在别人看来即便有一天岸边露伴横尸荒野或者因为妨碍司法的罪名被警察带走了,东方仗助在面对新闻采访时大概也只会事不关己地说一句“我就知道他早晚有这一天啦”。
后来仗助继续度过每一个相当匆忙的早上,坐三站的公交车然后步行走完剩下的路,通常在最后一个路口的时候他会遇到康一或者亿泰,再往前走会遇到更多同校的女生,接着嘈杂热闹的过完一整天。
放学后没有社团活动,亿泰有打工、康一有补习班和女朋友,而他作为闲散人士即便有女孩子们从不间断的邀约却依然只走回家的那条路。因为他发现他的纯爱理想,或许曾经有过的交个可爱温柔的女朋友也不错的幻想,还有那之后普通的结合、长大后组建家庭然后生儿育女的天马行空一样的期待,这一切的一切全部加在一起,现在都已经比不上他对再一次听到岸边露伴发出那种诡谲的、令人讨厌的、拖长腔了的说话腔调的渴望,还有那具温热的身体在他怀中不安分地轻颤起来时的奇妙韵律。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这个人只会叫他头痛、叫他觉得讨厌,甚至还想干脆把这家伙打包扔出杜王町,直接来他个永不相见。但每当他在某个街道的拐角、高格调的咖啡屋甚至公园的树杈上发现到那个怪人的身影的时候,这些想法却又像阳光下稀薄的水蒸气一样消散无踪了。
就像现在,他又一次在这个杜王町秋日午后闲散的放学归家的路上看见了躲藏在街边建筑物阴影中的岸边露伴,看对方抱着素描本贪婪的模样,看见他水绿色的虹膜和湿润透明的晶状体——美丽纯粹的、像宝石一样发着淡淡光泽的眼睛。他忽然意识到那将会成为自己的青春岁月,此后他所有的年少轻狂乃至整个余生的影子都将在这双眼睛里和这个人一起。
因为这是他的初恋,而男人的初恋都是要到死为止的。
终于在想通这个问题后仗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我说这不是露伴老师吗。”他抬脚走过去懒散地开腔,宽阔的肩膀和骄傲的身高在对方身上投下优越的阴影。
“又在做谁的跟踪狂呢?”
再后来。
再后来岸边露伴出乎意料的破产了,而他则落井下石地嘲笑对方如果不出卖肉体就只能去睡公园的长椅,并在酒精微醺的热度中用心地把对方搞到意乱情迷。第二天早上醒来后目送这人高傲倔强地返回康一家的背影,并在当天晚上去好友家串门的时候顺道再把这人扛回自己的公寓里。
他们像仇人一样羞辱彼此的不幸、情人一样慰藉对方的身体、爱人一样接吻。再后来他们终于因为亲戚朋友们忍无可忍的摁头而拥有了一段难得干爽清冽、像正月甜酒入喉后叫人身体生暖脸上发烫的回忆;有了羞于复述第二遍的、事后谁也不肯承认的表白;也有了那之后漫长的仿佛永无止境的、被果糖与汗水浸透后彻夜纠缠在一起的荒唐夏日。
再后来,就那样一起一直到了没有再后来。
只有一件事,每当仗助想起来时还是觉得有点遗憾:他从没有跟露伴说过他喜欢他。他的意思是说,他很少会频繁地对这个人产生那种被人描述为“喜欢”的轻飘飘、闪亮亮的心情,因为绝大部分时间里,他爱他更多。
他爱他,这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沉甸甸的宁静和石头一样顽固的耐心,还有一种说出来会被人嘲笑幼稚的、莫可名状的信念,东方仗助因此而深陷在这段爱恋里,他的一生都是。
所以尽管那种类似于遗憾的心情在他的生命中的确出现过,也仅仅只出现过一次:那是十三年后世界加速的某天,他亲眼看着不远处的岸边宅变成飞灰的一瞬。但很快他也跟着失去了意识,世界分崩离析,万物走向终点。
仅仅就只有那一次而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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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这篇文……怎么说呢,话多。写的途中我真的各种意义上死了活活了死,然后为什么我这种守序善良的人决定了弄这样一个结尾呢,因为接下来还有个二巡世界露老师side的后续,虽然它难产了【我是不是不该说出来……
本文又名岸边露伴啥也不知道【bushi】,总之淡化处理了露伴老师,而对仗助怎么说呢,也在里面尝试了另一个侧面,想表现看看与他的温柔天真共存的那种成熟和冷漠,他温柔的同时又很坚硬的那一面。
然后为了找感觉搞这文我一直在循环90年代华语爱情金曲歌单,就导致——
当一首情绪还可以的歌时候:【嗯,有点东西.jpg】
忽然换一首怎么听都觉得在咒我cp:【干里凉的不可以!!!.jpg】
结果最后苦情歌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搞得我真的很想死【。
然后如果觉得文中情绪总是在浮动废话还贼多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我错了
【仗露】我亲爱的偏执狂
*cp:仗露only
*字数:1.4w+
*原作背景一发完
That mistake is not u.
————————————
岸边露伴在近一年的时间里越来越频繁地感觉到自己跟周围有一种剥离感。
尽管他习惯了作为旁观者进行取材活动而不被那些他人的喜怒哀乐所过分渐染,但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红黑少年连载即将迈入第五部的这个关键当口,他开始慢慢地感受到了自己在失去那种,作为人的感情。
其实,严格来说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还会疲倦、还能休整、会笑、会愤怒、理论上应该还能理解悲伤和遗憾,他很多年没有哭过了,但是打呵欠的时候偶尔还能挤出几...
*cp:仗露only
*字数:1.4w+
*原作背景一发完
That mistake is not u.
————————————
岸边露伴在近一年的时间里越来越频繁地感觉到自己跟周围有一种剥离感。
尽管他习惯了作为旁观者进行取材活动而不被那些他人的喜怒哀乐所过分渐染,但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红黑少年连载即将迈入第五部的这个关键当口,他开始慢慢地感受到了自己在失去那种,作为人的感情。
其实,严格来说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还会疲倦、还能休整、会笑、会愤怒、理论上应该还能理解悲伤和遗憾,他很多年没有哭过了,但是打呵欠的时候偶尔还能挤出几滴眼泪,所以泪腺也没有退化的危险。但根据他以往取材的经验和断断续续阅读的一些资料书籍,失去常人情感活着并不是什么健康的生活方式,这些麻痹的先兆接踵而来的可能会是后续复杂而难以治愈的精神创伤,而精神创伤这种东西听起来似乎很酷,很受那些没有遭受过什么辛苦的年轻人的青睐,但事实上对他而言这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好处,对于他的漫画也一样。
就像是富有的漫画家的常态并不是投资于豪宅和地下室的大面积游戏厅,卓越的漫画家的常态也并不应该是精神类疾病患者后补。而他之所以会把这样的事情抬升到这样一个总结出整套理论,甚至可能在面对的时候摆出个决胜pose的高度,完全是因为他现在遇到了这样一件事。
这件事,让他忽然有了这样的意识。
此时此刻的岸边露伴站在杜王町的某处角落,这里曾经是某户人家的民居,后来由于搬迁和改建,原来的房子拆掉了,留下了一个面积尴尬的空地,因为没有投资人,无法转手卖出去,就这样一直闲置了下来,现在被层叠的灌木带掩映着,并没有太多人会想到过来看上一眼。而他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康一君告诉他如果想要画那种很大片的灌木丛的话,杜王町恐怕就只有这边有。
露伴站在灌木丛的边缘,空气中有雨水和灰尘大量囤积的味道,吸一口让人胸口发堵。他把视线向上抬高,看到灰白色的天空和一点点幻觉一样的透明水滴,然后他又把视线坠下去,看到橄榄色的乔木叶子,水色的刚刚展开的花球,褐色泥土上爬过的半透明的蜗牛。
还有东方仗助。
当然,东方仗助不管是从体积还是配色上都要比蜗牛更抢眼,但是露伴还是在目送着那只黏糊糊的生物蠕动进植物背后的阴影中后才允许自己把视线分给那个高大的离谱的高中生,现在他终于看上去比自己矮小了,不只是因为他坐在地上,还有所谓整体气势的原因。
东方仗助正在绝赞失恋中。
“绝赞”这样的修饰词当然是露伴自己擅自加上的,带着一点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快慰心。看着眼前这个怎么都不对盘的家伙在发现自己的一瞬间从兵荒马乱的无措到恨不能立刻刨开土将自己就地掩埋的尴尬再到一瞬间破罐子破摔地将所有的想法全部终止,年轻人放弃了逞强和掩盖,他痛痛快快地,用一种天崩地裂又心如死灰的口吻三言两句倾吐出了自身的窘境,然后别开脑袋,仿佛自暴自弃地等待这个刻薄的对头尽快地嘲笑完毕然后放过自己。
于是轮到岸边露伴开始纠结,他忽然有些拿不准自己此时是应该准备一段进行修饰的排比句来讽刺对方一番好一报早已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哪一次结下的怨仇,还是礼貌又不失成年人风范地报以噗呲一声冷笑,让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呢?露伴花了将近五秒钟的时间来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但最后他并没有选择任何一个。
因为他发现东方仗助明明应该伤心。
他的意思是说,人的情绪都是对外界刺激的应激反馈,没有任何一种喜怒哀乐思考反省会独立于他人他物而生,他此刻的应当产生的快慰必须要依存于东方仗助的失魂落魄,他必须要先在他身上切实的感受到那种失恋人身上特有的会表现出来的、那种叫人只是看着就觉得自己都变得灰头土脸了的、类似于那样的情感。
但是他现在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就像是隔着一层塑料薄膜去触碰水面,现在的他触到水的温度,还有那一层被薄膜阻隔着的表象,却无法触及到真正的流体,情绪的本质——那种人类的真实,他感受不到了。
岸边露伴无法准确地感知和反馈眼前所观察到的情绪了。
##
没有任何一种喜怒哀乐或思维感触是独立于他人他物而生的。
就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快乐之于悲苦,宽慰之于忧虑,等等等等。而在眼前的这种情况下,他连幸灾乐祸都无法做到百分之一百的真心。
尤其是一想到还有可能会影响到将来的取材,就不得不把它划分到堪比千年虫的那一类世纪危机里了。
岸边露伴往家的方向走,后面跟着一条高大的尾巴。东方仗助跟在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如果有人追究一句为什么会老老实实地跟着这个跟自己完全算不上什么朋友的漫画家,他本人也只能艰难地指指那个漫画家此时此刻陌生到吓人的表情,底气不足地嘟囔一句“我怕”。
很难想象一个那样的人,像岸边露伴那样的人,对自己的本职工作热爱到偏执的程度,他浑身本来应该饱涨着的那些狂热、激情、桀骜的孤独和不可一世地棱角仿佛被这恶劣的天气影响了一样,像是因为吸饱水汽而变得塌陷凌乱的猫毛。他看着高中生躲闪不停的眼睛,看他脸上尴尬又疲惫的神色,看着看着自己脸色却像忽然生了什么重病一样难看,反倒叫人为他而担心起来。
“那个,露伴老师……我的事情……你就别在意了……”
“什么?什么你的事?不,我并没有怎么关心你的事,我在想我自己的事。”漫画家昂首阔步走在前面,也不知道他在着急什么,脚下生风。
“……”
高中生含糊的嘟囔了几句,声音混在模糊的风声和沉重的水汽里,大意是控诉他自私的心性和讨人厌的说话方式。
岸边宅内,客厅。
“所以,回答我,你现在很难过吗。”
露伴坐在东方仗助的对面,细瘦的双腿交叠起来,上半身向着前方轻压,仿佛是为了不漏看对方任何一秒细微的情绪变动,他发问,声音平淡的不带一个褶子,只有尾调上一个轻巧的上扬叫人勉强还能分辨得出这是个问句。
“……您说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露伴忍不住皱起眉头,如果此时此刻这空旷毫无人情味的大宅子里有第三者在场的话一定会忍不住站在高中生这边来谴责他:明明对方才是那个不明所以的当事人,为什么你反而一副不满的样子。
“好吧,那么,我需要读一下你。”
“所以从一开始老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这一次东方仗助倒是反应的很快,他一下子从沙发上窜起来,手里还有些傻气的举着靠背垫子,露伴注意到他有一只眼睛从青金石一样澄澈的色泽变得混沌,那是因为叠加了一层替身的眼瞳颜色的缘故。
高中生正提防着漫画家替身的暗算,声音不由自主地抬高,听起来已经有了恼火的味道:“你要是想读我寻开心的话,我就要回去了!”
屋子里的氛围一下子焦灼起来,隐约有了剑拔弩张的预感,露伴也紧跟着提高了声音,听起来还格外的义正言辞:
“你说什么?你居然会觉得我岸边露伴会沦落到靠读你来寻开心的地步?倒不如说你居然觉得你能让我开心,可真是太自以为是了,东方仗助!”
被叫着名字的那个目瞪口呆地听完了这样长长一串嘲讽,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以这样的方式强硬的反驳,以至于嘴巴只徒劳的开合了几下,明明还记着刚才收到的那些讽刺,却一点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口反驳,甚至也忘记了,自己其实原本就没必要白白受这样的嫌弃。
“我早就说过了,我对你完全、彻底、根本不感一丝兴趣,我只是在考虑眼下我自己的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我和你可不一样,分得清所谓的轻重缓急!”而漫画家还在滔滔不绝地进行着他单方面的讲演,以一种普通人完全无法理解的自信将十分自私的言语理所当然地抛出,最后他以一句完全脱离逻辑的命令式台词结束了这场喋喋不休的精神碾压:“脱衣服。”
东方仗助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的扭曲,不过很快恢复了他那种已经被岸边露伴的无理取闹、自私自利、刻薄任性陶冶的毫无破绽的无聊表情。他犹豫了大概有一秒钟的时间,然后脱下了长长的校服外套,黑色的布料因为浓厚的水汽而发坠发涩,两枚金属的胸章碰在一起发出叮叮的声响。
露伴接下他的衣服:“即使我不喜欢你,但是毕竟是我邀请你进到房间里来的,所以我还是会帮你烘衣服。这是基本的礼仪。”
“基本礼仪……”
“为客人提供相对舒适的环境,招待茶点,在没有被冒犯的情况下礼貌送客等等。”
“基本的礼仪还包括招待茶点吗。”仗助眨了眨眼睛:“所以茶点呢?”
“你做什么梦呢东方仗助,你觉得我岸边露伴凭什么会招待你茶点?”
“你不是才说了什么礼仪的吗?”
“对你只烘个衣服已经算是礼仪的极限了!”
“怎么这样啊!”
天边的积雨云愈卷愈厚,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露伴打开厨房的橱柜,回过头察觉到仗助窝在沙发上投过来的视线,似乎还带着一点习以为常的警惕。这倒也无所谓,就像曾经被说的那样,他们之间并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关系,不如说他们之间连出现基本的客套礼貌都十分罕见,因此不管怎么反应的仗助都是正常的,到不说这样才能叫他确定这小子心里的确没有算计着什么。
只有这种时候才稍微有点正常高中生小鬼的样子。
露伴在心里轻蔑地哼了一声,端上热茶从厨房走出去。
“不是说不招待的吗。”
小鬼从怀里抱着的靠枕的上方看他,好像还提防着对方会不会趁自己松懈忽然使用替身,于是露伴一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一边轻蔑地哼了第二声:“别把成年人和你这种只会使坏和赌气的小鬼相提并论。”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一点都不会使坏和赌气的露——伴——老——师——”
他端起一杯红茶,白瓷杯子在茶盘上磕出叮的一声细响。孩子气地把下巴磕在蓬松的靠垫边缘,完全没有礼节,撅起嘴轻轻吹了吹水面上袅袅的热气,然后小心地啜了一口。
青金石一样,一片绚丽颜色的眼睛里也有湿润迹象。
这双眼睛,也曾经闪闪发光过吧。露伴忽然开始这样无端的想象,就算是东方仗助这样的人,也是会因为“恋爱”这样的字眼变得单纯的吧,也曾经品尝过那些抽象的、被称之为宠溺或欣喜、羞赧或焦急的情感的吧,然后在某一个时间点上,这所有一切鲜活的情绪一个一个黯淡下去,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变成和雨天的空气一样灰蒙蒙的平静。
你在伤心吗。
露伴伸出手,他去触摸仗助的颧骨。
不要伤心了。
##
现在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被杀。
不,绝对、百分之一百、没有任何余地的,会被杀。
东方仗助冷汗稀里哗啦地落下来。
帮邻居家的孩子找因为失恋而走丢的狗,对,是狗失恋不是人失恋——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槽点原来这么多的吗怎么当初自己答应帮忙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呢?!而且那条据说是失恋了的狗居然还跑的飞快,跑的飞快就算了还满杜王町乱窜,搞得他上山下河一身狼狈,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钻到了那个犄角旮旯里,然后一抬头看见了一脸观赏奇景的表情的漫画家正盯着自己。
不管怎么说,情急之下撒了一个显而易见、一戳即破的谎,在说完的瞬间他自己都绝望的没脸见人,干脆把头埋下去,等着漫画家滔滔不绝地刻薄腔调,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露伴并没有这么做。
当他抬起脸的时候看见岸边露伴陌生的表情,这个人脸上的空白让他捉摸不定,也不敢造次。
至于后面被对方强行勒令跟去了那间大房子里,然后不出意外地被试图当做材料,拼命拒绝后又被招待了好喝的红茶——一定是很贵很贵的牌子,他在对方在厨房添加茶叶的时候偷偷观察对方拿出的罐子,一看就是一般人家完全消费不起的样子。
而在被那略有些低温的、带着轻微水汽的手指触碰到脸颊的时候,心跳忽然停止了一秒——
“不要伤心了。”
——然后疯狂跳动起来,好像要把胸膛跳破,频率快到令自己都觉得辛苦的地步。对此他毫无办法,甚至产生了觉得只有用力地抱紧对方才可能好受一点这样疯狂的想法。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在伤心的人是你吧。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发现那双以前以为是纯粹的翠绿的眼睛里原来还有一点蓝色。眼皮上深色的人工阴影在雨天里也显得很柔和,完全没有攻击力的样子,嘴巴上没有涂唇膏,这是以往绝对没有过的、想都没法想象的岸边露伴。虽然说的还是些刻薄的话,却显露出一种透明的苍白感,仿佛眼前的不是东方仗助而是一个巨大的棘手的谜团,但他却无计可施。
如果说之前有无数个节点他一头一身的冷汗盘算着什么时候开溜什么时候或者干脆坦白解开误会,甚至在露伴的手指在他脸上的那一瞬间他差点吓得跳起来,因为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当做书一样翻开——但是没有,漫画家什么也没有做。那么在这个瞬间,曾经被露伴诬陷一样诟病过无数次了的、他那个所谓“说谎成瘾”的坏癖好忽然占据了大脑的制高点。
于是现在的东方仗助在周五放学的路上,迎着杜王町持续一周仍未散去的积雨云放肆地叹气。
他觉得自己已经错过了坦白的最好时机,现在得到的好处是岸边露伴看到他的时候脸上不至于再挂着那种假的塑料一样的友善或者扭曲露骨的排斥,但变成了另一种空白的像是准备下手解剖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第一刀的表情——他为自己这样丰富的联想打了个寒颤,然后把这一堆有的没的扔到了脑后。
不坦白的话……还能得到一点其他的好处,比如说这样的岸边露伴对自以为失恋的东方仗助,十分的温柔。
不管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经常在不经意间露出的难得有些可爱的迷惑表情,还是忽然面对着自己开放的私人空间——那栋被称为杜王町名胜,却十分严防死守,如果以前自己去的话连迈上几层台阶的许可都要视屋主的心情而定的豪宅,现在却任他来去自如。最近连厨房都允许他进入了,橱柜里的点心和茶罐里的红茶也开始让仗助自己动手弄。开始渐渐理所当然地把漫画家储备的点心吃光,在客厅茶几上留下大量的包装袋,研究那个大的惊人的液晶彩电上有没有连接游戏主机的插口,然后在露伴完成工作走下楼梯后愤怒的斥责声中自说自话地逃去厨房用简单的不行的晚饭做赔罪。
如果不在这之后锲而不舍地试图逼迫自己说些什么关于那个“失恋”的事情的话就完美了。但说到底,露伴为什么要这么追究自己一场虚构的失恋经历呢,难道是为了取材吗,但是距离这个人“我岸边露伴对你这个下三滥小子任何一点事情都完全、彻底、根本提不起一点兴趣,你对于我的漫画毫无取材价值!”这样找茬一样的宣言才过去不到两个月,现在居然都可以在康一不在场的情况下坐在同一张咖啡桌前了。有的时候遇到结伴经过的女同学,自己听见她们远远就开始的对着这边兴奋的招呼声,像以前一样也招招手回应的时候露伴的表情就会变得格外专注,那样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样子在随着女孩子离开后慢慢变得迷惑起来,太过忘我的时候,甚至会在他面前露出那种像小孩子一样失望无措的表情。
啊,讨厌啊,就连这种不值一提的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他现在居然都觉得喜欢的不行了。
我,是不是生重病了啊——
东方仗助在周五放学的路上,继续放肆地叹气。
而所谓突发事件就像是在杜王町这个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细微的骚动像水纹一样快速扩散开来,短短的时间里几乎蔓延整个湖面。
杜王町车站距离葡萄丘高中有相当一段距离,仗助听见从那个方向的人群中逐渐扩散开的窸窸窣窣的骚动。
岸边露伴卧轨了。
**
事实证明,不管眼下自身或周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岸边露伴是不会寻短见的。
至少在《粉黑少年》完结前不会。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与其说是个人自杀事故不如说是集体自杀行为、或者意外事故、或者它杀事件,但无论怎样定义,犯罪者都是不受人类社会法律与道德常识约束的昆虫,数以千计,难以察觉。总之等东方仗助赶到的时候,无论什么事都已经结束了。(*此处及以下化用了《岸边露伴一动不动·星期一天气雨》中剧情)
有一位像是心脏病突发的先生正在被送上救护车,慌乱的人群被逐一救上看台,电车已经被强行刹住,没有人会再受伤或者死去。岸边露伴站在铁轨上,他正帮助一位年轻的母亲把婴儿车举上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么问着,气喘吁吁的东方仗助在看台的边缘对他伸出手,而露伴在下面看着他,一点也不像是经历了九死一生后的人该露出的表情,不害怕、也不庆幸,甚至连一点点生理性的心有余悸都淡的快要散了,他站在深深的轨道中看了一会儿逆着光对自己伸出手的高中生,然后他把脸转过去,看向不远处另一边围绕的人群。
救护车鸣着慢条斯理的笛声驶去。
岸边露伴伸出了手。
电车停运了,去东京的读书会计划不得不取消了。回去的路上露伴这么说着,东方仗助走在他的身边,在意识到他们正以一种奇怪的组合方式走在街上后满身不适地敷衍着回答了几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拟声词。
路过附近某个小公园的时候看到里面停泊着一辆冰激凌车,色泽鲜艳的三色球招牌在车厢上方熠熠生辉。露伴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此时此刻他并不是有多么想要吃这种小孩子会很喜欢的东西,但是被极速驶过的列车和那些连续坠落的乘客搅得七零八碎的脑袋想要一点凉凉的东西冷却一下,于是他转脸对着走出去两步才发现身边那个同行者没有跟上的高中生发号施令:
“你去那边。”
他指着灌木掩映中的冰激凌车。
“给我买一个。”
“……干什么啊这么大的人了还吃冰激凌。”高中生在短暂的迷惑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嘟囔起完全没有逻辑性的抱怨。或者说,把一切放在其他人身上明明普通的毫无槽点的事情放在岸边露伴身上并加以嘲讽其实就是仗助唯一的逻辑。
“废话少说,给你双倍的钱。”
“Great!”
看,这样明显的目的性。
露伴在心中鄙视着高中生幼稚的行径,他掏出钱包把钱拍给对方后走到一边的长椅前坐下,把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惯性地交叉合拢。
他难得的觉得自己十分累了。
刚才的那场事故,他并没有打算自大地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自己,不如说这根本一点都怨不上他,作为第一个被莫名其妙推下站台的人,他是NO.1的受害者,仅此而已……
——要是那个时候我相信了他就好了。
明明只是仅此而已,这样的想法却在那一瞬间出现在脑海里,然后变得挥之不去。然后开始无法控制的后悔,要是自己那个时候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就好了,要是那个时候没有犹豫那几秒就好了,对方明明是一个一心想要救他的好人而已。而说到底到底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要犹豫那几秒,难道是因为最近那个“无法正确感知对方情绪”怪病吗,难道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变得更加没有办法相信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甚至连自己现在这种几乎不怎么产生过的愧疚都是……
“老师在反省吗?真少见的说。”
露伴猛地抬眼,看见东方仗助站蹲在他膝盖跟前,和传统亚洲高中生完全不符的体型即使在降低姿态后依然显得十分庞大碍事,手里举着一个格格不入双球的蛋筒,他直视着他的眼睛。
“给你,巧克力薄荷口味的,还有那个什么……”
男孩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好像十分不习惯用这样温和友善的口气跟他这个宿敌讲话,嘴巴有些别扭地撇了撇——
“……别再想了。”
“快点吃吧。”
说着这样话。
可说到底你又懂什么呢,东方仗助。他这样想着,从对方手里结果还有些温热的焦糖色的蛋筒。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困扰我的麻烦中的一个具现化罢了。
露伴吃冰激凌吃的很快。
仗助坐在他身边看他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飞速消化掉一个薄荷的圆球,发出牙疼一样的怪声:“你这样吃都不会头疼的吗?”
“完全不会。”说到这里,巧克力的圆球也下去了一半。
“呜哇,怪人。顺便一问胃呢?”
“也完全不会。”咔哧咔哧地把蛋筒咬碎咽下。
“怪人……”
“那么东方仗助,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他把手指交叉起来,视线从小路上的石子上面转到一旁高中生的脸上:“那个失恋对象,你有请她做过像这种你们学生最喜欢做的除了浪费金钱和生命以希求能成功兑换一个莫名其妙的浪漫反应以外毫无意义的体验吗?或者说你曾经幻想过吗?”
“……”
“此时此刻你能否回想一下曾经那样天真的经历或幻想,然后……你现在是觉得尴尬呢,还是悲伤呢?”
“……不太好说,但是有点想揍你是可以肯定的。”
“确实,这种情绪我能感觉到。”露伴用交叉握住的双手抵住自己一边的颧骨,并且觉得这个样子用本来就很低的视线坚持锁着东方仗助的脸的自己简直像个醉汉。
“所以能不能拜托你闭嘴啊……”高中生有些自暴自弃的声音传进耳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好像花了两倍以上的时间才进到脑袋里,然后又花了三倍的时间才反馈出具体内容来,露伴眯起眼睛,打了个无声的呵欠:“有的人——不管是成年人还是年轻人,但是总体在年轻人群中比例更高——会这样觉得,自己初恋即使是无结果的也是无比神圣的,所以容不得别人提起,被别人提起就会开始毫无逻辑失智一样的暴涨起愤怒这种情绪。所以根据这一点和你一贯的性格及处事方式,会主要产生愤怒这种情绪是情理之中的,很好……”
“很好?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啊。”
仗助用一只手盖住脸,仰面朝上做了一个崩溃的动作,等到再次低下头的时候他把脑袋深深向着地面点了一下,仿佛在积蓄什么气势一样地,把脸转过去,和岸边露伴晃晃悠悠地视线对上:
“话说,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盯着我的脸看,露伴老师啊。”
他这么说着一边用身体逼近他:“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是第一次见到仗助君的这张脸吗?”
“并不是……因为你真是烦死了。”
“倒打一耙?!”
刚才在站台那样高压的环境下疯狂转动大脑处理困境所带来的后遗症现在才开始显现出来,露伴意识到,然后开始觉得难以言喻的疲惫终于变得无法控制,松懈的精神如同涣散的线球再也绕不到一起,脑袋里面一片木然,后背发冷,从心脏开始蔓延至整个胸腔痉挛一样的不适感让他无意识地开始皱眉。
体温降过头了,或许不该吃那个冰激凌的。
“又怎么了……”
他听见高中生的咕哝声,带着一种陌生的情绪,压得不可思议的低。
“没事吧喂,露伴?”
没有礼貌的小鬼,乘人之危就不用敬语了吗,他在心里想着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又开始关心起刚才他有那么一瞬间好像能捕捉到,但是在剖析出它的名字之前又叫对方轻巧的溜走了的那个“情绪”。
“所以说——喂——别这么突然就失去意识啊——”
**
深夜中,被雨声惊醒。
露伴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混沌温暖的黑。
习惯性地皱起眉头,然后极慢的眨了眨眼睛,逐渐苏醒过来的身体开始反馈休息良好的信号,但是却感到不合时宜的沉重。他开始回忆起自己意识中断之前最后清晰的画面,经历了飞来横祸后走出一塌糊涂的车站,连绵一周的低气压导致的不愉快和长时间缺乏睡眠的疲倦在神经大起大落后泄洪一样的涌出来,反胃恶心,又想到某些最近叫人更加心烦的事情,一下子就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漫画果然没有丁点值得留恋在意的,猛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他现在在哪里?
“……嗯?是醒了吗?”
细微沙哑的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过来,于是他才意识到,眼前混沌温热的黑色来自人类年轻的肉体,露伴猛地抬起头来,听见对方轻声地呼痛:“下巴!”
于是他又开始不愉快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躺在家里卧室的床上,但是身边却多出来一个东方仗助。
“你为什么在这里。”
“总觉得你像是要死掉一样,身体都发冷了。”对方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同样困顿的呵欠:“没办法安心走掉吧。”
“啊,有跟家里好好打过电话,朋子允许了的说。”
“多管闲事。”
“你这个人啊……”
对方像是叹气又像是敷衍一样地咕哝一句,头顶传来发丝和枕头摩擦产生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脸靠了过来,然后他听见对方没有任何根据的判断——现在看起来恢复的差不多了的样子。而露伴并不打算搭理他,至少在彻底回复体力到能把对方扔出窗户之前。
“现在什么时候了。”
他毫不客气地问,没有一句感谢的话,开始转移注意力到试图去活动一下随意一根手指,但意识传达过去后感受到的只有轻微的麻痹,莫名其妙的痛和痒混杂在一起,从某个心室里一直传递到指尖——啊啊,露伴这样平静地想着,病症似乎有加重的征兆。
“不知道,但是天完全黑透了,另外托老师的福仗助君完全没有吃晚饭,现在已经饿的心里发慌了,这可怎么办。”
“鬼知道,我现在没有能喂你的东西。”
“啊……不要说得别人好像羊啊牛啊什么动物一样啊。”
露伴抬起眼睛,他现在终于意识到原来东方仗助的脸离他很近,青金石颜色的眼睛在极暗的光线下呈现出偏向水墨的黑色,一条手臂搭在他的侧肋的位置,手心支撑着他的后心,即使刚才在斗嘴的时候,也没有变换姿势。
“你不过是一只大狗而已。”他一点都不肯示弱地哼了一声,感觉到有东西正在触碰他的脸,似乎是某人在笨拙的试图帮他把散开的刘海从眼前扫开:“而我现在只有我自己。”
那一点点粗糙的,笨拙的移动着的触感忽然停了,大概静止了有一秒钟的时间,他被握住肩膀,狠狠地钉在了床铺里。露伴仰面看着,看不见天花板的阴影,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年轻的野兽把他的视野完全占据了。
“把人说成狗什么的……”
眼睛隐约感知到阴影在加重,是因为那片黑色在接近自己,而脑海里却依然一片麻木的感觉,从胸口、从指间逐渐蔓延到全身,无法感知、无法理解。
“真过分啊……”
他被水墨一样的黑色野兽吞噬了,露伴闭上眼睛,感受到滚烫的、没顶的窒息。
我看见金水倒灌进农田之中;
我在这里品尝地狱的滋味。
他曾经在涨水的大桥下写生。
台风的天气,状况非常的糟糕,还是在夜里。黑暗与风声和雨声将一切都撕碎吞下,平日里看的厌倦了的浅浅河滩如同地狱的入口,桥下穿堂而过的风发出尖锐的嘶鸣,那是他记忆中第一次留下彻骨印象的、不知为何竟然还觉得有些熟悉的恐惧,于是还是个学生的岸边露伴就这样被那样真实的恐惧所蛊惑了,他冲了下去,像个疯子一样,要把地狱的真相记录下来。
他感受到黑暗中来自自然的暴力,也许是因为强风、也许是因为泡软的河堤,脚下忽然失去了着力点,一开始他真是没来得及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咆哮的河水将他彻底吞没。
那些黑色的河水冰冷,拍在他身上却烫的惊人,像一双强硬的手将他肆意摆弄,终于他开始害怕了,挣扎着想要逃走,想要逃回安全地带,却被握住脚腕用力拖回了黑色的怀抱——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是被人丢弃在水滩中的自行车别住了他的脚。暴雨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继续着,河水还在暴涨,黑色的暖流和零星潮湿的气泡呛进他的口腔里,他发出咕呜咕呜的痛苦呼吸声,挣扎着试图破出水面。而直到他终于害怕地啜泣起来,那片河流也没有放过他,依然将他重重地拖下了水底。
至于那些他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素描,最后也没有留下来。它们被沉重的水流吞噬了,视野里只剩下深夜中河川的黑色和石滩上细细碎碎的白。
白色与黑色。
生与死。
原来只有那么近的距离。
他被死死的摁在水底,河床柔软的泥沙吸干他脸上破碎的水滴,那黑色将他完全包裹,发出缓慢而满足的叹息声。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想,终于他就要死了。
##
杜王町绵延一周的阴郁天气终于在这个周末放晴。
屋里充满令人喉咙发堵的粘稠气息,露伴拉开窗帘,然后洞开玻璃透气。
“好凉!”
明明在一天前能够在清晨的这栋建筑里呼吸的哺乳生物只有自己一只而已。
他看着东方仗助一边抓着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边裹紧身上的被子,心底里一片麻木不仁。那个小鬼一边哆哆嗦嗦地套着衣服一边用眼角偷偷摸摸地瞄他,在他下意识地扶腰的时候猛地涨红了脸。
你凭什么红脸。岸边露伴这么想,你有什么立场红脸,你刚逝去的青春呢,你刻骨铭心的初恋呢?所以我讨厌你这种完全不符合人类正常思维逻辑和情感规律的家伙啊!
“露伴老师啊……就那个什么……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他跟在漫画家的身后磨磨蹭蹭地下楼梯,一边东张西望,顾左右而言他:“就……没有的话……不如就和我试试嘛……我也……还……其实不是特别讨厌露伴的说……”
漫画家觉得自己完全哑口无言——这真是小孩子啊,完全的小孩子。什么喜欢不喜欢,交往不交往的,说到底,想要的只不过是旁人对自己所谓的妥协和温柔罢了,连对象都可以完全不挑。
露伴想此时此刻自己心中的这种感情应该是鄙视,但却并不轻盈,反而异常的疼痛。这不是作为“鄙视”的心情该有的感受,大概就像是被割伤后反而开始微笑一样,情绪的反馈出现障碍,怕是已经属于中度症状了吧。
这样下去可不行,完全不行了。
高中生乖乖的溜去厨房做早饭,还算他有点自知之明,房间的主人这样想着,心安理得的在客厅坐下放空精神——他现在倒是不介意这个人对厨房里的东西熟门熟路这件事情了。
吃完了无比沉默的一餐后依然是比较好说话的那一方负责去收拾,这一次东方仗助终于开始一边洗着碟子一边尝试跟他搭话,声音因为琢磨不透对方现在的心情而刻意的爽朗着:“话说啊,露伴老师今天有事情吗?”
“……唔嗯。”
“‘唔嗯’是什么意思嘛,又还是没有——你不说话,就当你没有啦——”他拖声拖气地擅自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抑扬顿挫的声调搅得露伴头疼:“Great,那么我们今天都休假喽。”
这个家伙,居然开始理所当然的使用“我们”这种界定方式。
露伴这样想着,觉得毫无用处。
和东方仗助在一起只能让他得到完全无用的例证,而他一开始所想要求证探寻的问题却毫无进展。
“要出门吗?”
“出门。”他穿戴的整洁一新,看上去像是要奔赴什么和编辑出版商三方会谈的撕逼地狱:“东方仗助,你也给我出来。”
简而言之,露伴要仗助带他去看一看那个传说中让仗助失恋的女孩。
仗助愣了大概几秒,然后一惊一乍地样子叫露伴看着心烦:“那个!不行吧,不好的吧!”
“不要废话,我向你保证我既不会读她也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就只是远远地去看而已,怎么,难道你信不过我岸边露伴的保证。”
“不是这个问题的说!再说了就远远地看着又有什么意义啊,真的连话都不会说吧?”
“不需要,到时候我只需要跟你说话就行了。”
“如果换一个别的情景的话我会更高兴听到从露伴嘴里说出这样的话的……”
“不要再废话了!”露伴打断仗助顾左右而言他的拖沓:“我收留了失恋中的你,忍让你的诸多冒犯,甚至最后我还在性的意味上让你……”
“啊啊啊啊啊!”高中生一下子大喊起来,双臂夸张地在空中挥动了一圈,看起来像是要把露伴从声音到物理意义上全都盖过去似的,脸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涨得通红:“大白天的你堂而皇之地说些什么啊!”
“总之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感恩之心吗!”
“什么感恩之心啊!再说明明一开始是你主动邀请我去你家的!”
仗助在跟他斗着嘴,眼睛却在闪闪发光,露伴看见里面清澈的颜色,就像现在杜王町晴朗的天气,没有一丝阴霾。就像他之前所预想的那样,这个年纪的孩子的诸多情绪就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是盛夏突如其来的暴雨,忽然之间电闪雷鸣、倾盆而下砸出满世界凌乱不堪的泥坑,然后下一个瞬间,在另一片云彩到来之后马上雨霁天青,之前的暴雨消失的不留痕迹,仿佛从未来临过一般。
但是他不能。
岸边露伴不允许眼前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还什么都没来的及解决,哪怕他对东方仗助的失恋毫无兴趣,但却无法原谅无法捕捉“真实”的自己。所以他必须要在这个家伙将那种情绪忘记前抓紧时间求证,不然的话,他就只能再回一趟东京了,只不过这一次是要去求医。
露伴并不抵触心理治疗,不如说他在这种层面上更偏向积极接受外界干预,有的时候人的身体就是需要进行外部的理疗才能变好,就像是你要种一盆花,只抱着一盆泥土和种子得不到任何结果,你要允许外界的雨水落进来。
他看着仗助的眼睛,看对方的视线在柏油马路和路边行道树皲裂的树皮上飘来飘去,终于在他彻底失去耐心之前他们的视线在某一个瞬间对上了。
“……起嘛。”
“什么?”
“我说,对不起啦!”
高中生像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一样,闭着眼睛把头狠狠一低,大声说了出来:“我骗人的——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失恋——!”
“我是想要早点澄清的——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后来、后来——后来我又想要这样一直在你身边待着!所以!”
……仗助确信,有那么大概将近十秒的时间他们周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这种寂静实在是太沉重了,大概被康一的act.3击中也不过如此吧,于是只能一直维持着低头认错的架势,完全不敢动弹,直到最后他开始忍不住怀疑漫画家是不是已经默默地把自己扔下走掉了,或者正沉浸在几个恶毒的报复手段中难以取舍的时候,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声轻飘飘地叹气,不,与其说是叹气,不如说只不过是重一些的呼吸声更贴切。
“是吗,原来是这样。”
岸边露伴平静地回应他,仗助稍稍抬起脸去窥伺对方的表情,或许是在刚才那一段时间里漫画家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此刻的他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动摇的样子,仪态得体地站在原地,依然像只矜持傲气的小天鹅。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样我就明白了。”
“……明白了?”
“是啊,我明白了,原来是我会错意了。如果从一开始就是你在说谎的话,这样就全都解决了。”
“所以说对不起了嘛……”
“没有必要再惺惺作态了,东方仗助,我早该明白这一点——算了,说这个有什么意义,我要回家了。已经哪里都不需要去了。”
“等一等啊。”仗助忽然觉得十分的不安全,他想手拉住对方,但是却在将触未触的时候胆怯了起来,岸边露伴没有再看他,他别开脸,视线落在杜王町风景遥远的尽头、某个不存在的点上,脸上的表情意料之外的平静。他不像是高兴,又不像是不高兴,像是在闹脾气,又没有平时那种浑身支棱着刺的紧迫感。过了一会儿他活动了一下肩膀,似乎是想要把素描簿换到另一边,仗助注意到了,于是伸出手捏住它的一条边角,一边小心翼翼地从眼角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一边把素描簿从漫画家的手臂下提起,在那条搭在肩上的带子滑落下去后他抽走整本画簿,像平时拿书包那样翻转了一下,夹在了自己的大臂和身体之间。
“做什么。”
“问我做什么……你这是累了吧,我就帮你拿一下的说?”
“多管闲事。”
不知道为什么,露伴这一次似乎并没有生气,至少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神经绷断一样极尽所能地斥责咒骂自己——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叫仗助长舒一口气,甚至飘飘然起来。
“倒是露伴啊,刚才说自己会错意了,是在说什么啊?”
“面对一些事情,我感到遗憾,但也仅此而已,我目睹了一些事情却没有感触,是因为我并不在乎,而并非是我大脑的情感反馈区域出现了问题。”
露伴把双手抱在胸前,即便是明明只能仰视对方的眼睛,还偏要撑起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场。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伪命题,我失去了感觉是因为我以为的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不在乎的东西我依然不在乎,因为我岸边露伴就是这样的人——而至于你,东方仗助,你的谎言成功地迷惑到了我……恭喜你,仅此而已。现在我已经把一切都整理清楚,你对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这话听着可真过分,因为又傲慢又蛮横,仿佛是要故意招人讨厌一样。而又一次背上了欺骗者名头的东方仗助站在这样的岸边露伴的身旁,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表情,就只拿眼睛看着他,然后带着少年人一贯的口癖回应他说的话:
“所以说,我叫露伴老师哪里迷惑了呢。”
高中生总是在某些十分微妙的时候才会在私下里客客气气地叫他“露伴老师”,然后拖声拖气地用十分不礼貌的口气把疑问说成陈述句,而一般这些十分微妙的时候往往指代着内心的不满、突如其来的坏心眼或者欲盖弥彰的紧张。
露伴挑起一边的眉毛,现在他完全找回了那种十分“岸边露伴”的刻薄气场:
“关于这个,是啊,胜者总是想要耀武扬威而不想稀里糊涂地将对方打败是吗,何等恶劣的心性……但是你以为这样就能羞辱到我岸边露伴?可别想的太美了东方仗助,起因不过是我对你报以的厌恶之情并不单纯罢了!”
此时高中生的大脑此刻正忙着过滤这长长一大段话中充满了固执偏见和小心眼的措辞,所以只来得及干巴巴地眨了一下眼睛:“?”
“所以十分可惜,我才没有办法对你失恋这种事情产生真诚的愉悦之心。”
“我很讨厌你,东方仗助,我跟你完全合不来,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他竖起一根搭在自己臂弯的手指:“首先这一点你要给我记住。”
“你这个庸庸碌碌、反复无常、不知何为社会礼节、总想着偷懒耍滑骗取好处的幼稚小鬼,连床上技术都烂的只会不停地动腰而已,除了那张从血统中继承到的还算优质的脸以外你根本一无是处——”
时间倒流,回到那天那时的那一小片空地。
凌乱的灌木丛,半开的花球,湿漉漉的泥土,透明的蜗牛,还有高大尴尬的东方仗助。他眼神有些飘忽,藏着想要半途而废的怯懦,和一点幼稚的、夸张的像是表演出来的悲伤。而彼时的露伴看着这一切,发觉自己反馈不出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的轻松,因为——
“——但在那一瞬间,我岸边露伴的内心深处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何为失恋。”
他一脸严肃,破釜沉舟一样地说出这样的台词,一边把视线撇开。但就算是耳朵都已经烧红了,浑身却依然支棱着乖张的刺:“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这个虚伪的、说谎成瘾的骗子,却凭借那种拙劣演技让我产生了——不是观察他人感受到的,而是来自自身的——最真实的感情。”
“那种感情,从我的内心深处翻涌出来,我真实的、失恋了。”
“这简直完全、彻底的,让我火大!”
“所以说——”
此时此刻,高中生迟钝而漫长的脑神经终于跟上了眼前这个顽固的人神共愤、又坦诚到几乎算是狡猾的境界的成年人的喋喋不休,在意识到对方说出了怎样的话后,纯情派的脸一点点的涨红了。
“所以就是说——你、你啊——你这不就是在说——就是——喜欢我——”
最后的最后,还是东方仗助哑口无言了。但说到底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他总是在这个人面前一次又一次陷入哑然的境地,就像是被自己心爱的猫咪抓伤的人,这一次不管对方怎么咄咄逼人、骄纵跋扈,他就是发不出一点脾气,也说不出什么真正严厉的话。
不如说正相反的,现在的他想要抓紧这个人的手,然后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或者握住他的手臂,因为总觉得他会逃跑,想抚摸他的脖子,因为他看上去有似乎些累了,想要抱住他,用力到他挣不开的地步,还想要吻他,让他再说不出一句刻薄的话。
东方仗助在这一瞬间想要做的有那么多。
那么接下来,他该先做什么呢?
END
————————————
越写越蒙……救命……
而写的最有心得的居然是露伴老师怎么骂仗助君【。【一旦进入节奏简直停不下来【。
不能再这样了,下次我一定会想办法让露伴老师好好夸夸仗助君OTZ【还是别了吧
#JOJO# #灵能百分百# 画了JOJO和灵能的大乱炖同人十图,最初只是想画画露伴老师和灵幻老师一起探索怪谈什么的最后完全画歪了啊哈哈!变成了奇怪的角色乱炖合集!
1-3P岸边露伴和灵幻新隆 4-5P龙舌兰和小酒窝 6-7P辉气和波波和仗助
8-9P茸茸和MOB 10P鬼瓦和仗助
其实还有很多想画的哈哈欢迎补充脑洞嘿!
#JOJO# #灵能百分百# 画了JOJO和灵能的大乱炖同人十图,最初只是想画画露伴老师和灵幻老师一起探索怪谈什么的最后完全画歪了啊哈哈!变成了奇怪的角色乱炖合集!
1-3P岸边露伴和灵幻新隆 4-5P龙舌兰和小酒窝 6-7P辉气和波波和仗助
8-9P茸茸和MOB 10P鬼瓦和仗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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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K】溫暖三十題 — 04 撩起瀏海後落於額上的親吻
◎ J禁,請瞭解定義再進入
◎ KT,現實向
◎ 一切都是妄想,與真實人事物完全無關
依舊是個極短篇
看內容的時間點就知道是存稿XDD
應該大約是在薔薇太陽和道花之間(連自己也不太確定
又是一個好久沒更新,
因為正在寫一個中篇,只是進度非常緩慢遲遲無法讓它見人,
希望下個月可以放出來,希望。祝福我(爬
————————————
一直以來,相較於每每觀看電視台回顧剪輯時,就像在翻閱髮廊型錄的自己,自家相方鮮少大幅變動的髮型則像某種象徵某種恆定,屹立不搖一如光一本人對剛而言的存在。
除了年輕時燙失敗了的巴哈頭,光一在頭髮上沒什麼重大突破,最多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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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是妄想,與真實人事物完全無關
依舊是個極短篇
看內容的時間點就知道是存稿XDD
應該大約是在薔薇太陽和道花之間(連自己也不太確定
又是一個好久沒更新,
因為正在寫一個中篇,只是進度非常緩慢遲遲無法讓它見人,
希望下個月可以放出來,希望。祝福我(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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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相較於每每觀看電視台回顧剪輯時,就像在翻閱髮廊型錄的自己,自家相方鮮少大幅變動的髮型則像某種象徵某種恆定,屹立不搖一如光一本人對剛而言的存在。
除了年輕時燙失敗了的巴哈頭,光一在頭髮上沒什麼重大突破,最多也只是髮尾長短、顏色或分邊的差異,偶爾心血來潮造型的捲髮,也因為細軟的髮質撐不過三天。
因此這次宣傳期開始,當剛看見頂著露出光潔額頭的新造型的相方先生,表面鎮定如昔但內心動搖得不要太劇烈。
該怎麼說,就像喝習慣了的熱巧克力,突然被加了牛奶一樣,熟悉又陌生,驚喜又讓人愛不釋手。
有點好奇造型師是怎麼樣說服那固執的人換上這個造型的,明明他就挺在意天生的寬闊額角,這次竟然願意將它長期公開亮相,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
剛從正在翻閱著的雜誌上方探出一雙眼睛,偷偷觀察弄好頭髮後就直接入定的光一。
不過不得不說,和光一十分合襯。尤其是進入三十後半的光一。添了份成熟穩重也添了份活力,再搭上光一最近辛勤耕耘有成的肌肉,更柔和出令人無法直視的魅力,剛看著又是驕傲又是不安。
——驕傲於那樣出色的人應該被更多人看見,不安於那樣的出色不再是自己獨享的專利。
即使用手掌嚴密遮擋陽光,光線依舊會循著本能從指縫間填滿世界,更何況是光的代名詞的他。
突然不輕不重的力道從頭頂傳來,剛回過神,仰頭,即使逆著光也能輕易辨識出來人的身份,露出額頭的相方先生。
「幹嘛啦。」扭頭把光一的手甩開,剛嘟起嘴抱怨,但聲音太過軟黏,光一聽了只是笑得更加無賴,乾脆坐到剛身邊,再接再厲地摸上對方的髮梢,饒富趣味地順著剛不那麼捲曲,但更顯得風情萬種的長髮纏繞指尖。
「不要玩我頭髮。」再次抗議,這次真的覺得有點煩的剛抬手,本想把光一的手打掉,對上他不知悔改的得意神情時一個轉念,轉而抓住近在咫尺的褐髮,用力一拉。
「痛!」吃痛地叫出來,光一立刻鬆手按住自己的頭皮,看著剛惡作劇成功的笑容控訴,「不小心拆下來的話怎麼辦。」
往上梳的一縷髮絲被光一的大動作弄得垂了下來,蓋住他的眼睛,透過髮絲看過去眼神添了幾分無辜。
「不是說毛根很健康嗎,難道是騙人的?」剛FUFU吐槽光一的傻話,看他滿臉委屈終究還是忍不住安撫地替他揉一揉頭皮,可在離手前又忍不住順勢把髮型弄得更亂。
「喂喂喂。」在溫馨片刻被偷襲的男人適應不良地埋怨。
「嗯?」刻意擺出的狀況外表情隱約能看見小惡魔角,光一不甘示弱地盯著剛,但堅持沒三秒就敗下陣來地噗哧一笑。
在光一笑出來的瞬間也跟著崩不住臉,剛用手輕輕撩起垂在光一垂在額前的髮,有點傻氣地笑著笑著笑著,然後傾身在上頭印上一個吻。
- END
【KK】溫暖三十題 — 07「我忘了拿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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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是妄想,與真實人事物完全無關
久違的(咳)復健中三十題
昨天被剛大大的笑和光一大大的頭髮刺激得太嗨,終於把拖了好久的一口氣打出來XD(然後稍晚又被球賽擊倒
結果今天才發現拿錯張手稿,不小心跳過06了(爆
但因為今天太想發文,所以還是先PO這章,06待我擇日補上ww
另外這樣那樣的原因這陣子沒什麼精力寫文,但昨天被KK素餵養有復活的感覺,
所以雖然還是會變成半失蹤人口,不過希望接下來可以在忙碌中努力偷空把何生好好寫下去,等等我QQ
————————————
07
工作中總習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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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是妄想,與真實人事物完全無關
久違的(咳)復健中三十題
昨天被剛大大的笑和光一大大的頭髮刺激得太嗨,終於把拖了好久的一口氣打出來XD(然後稍晚又被球賽擊倒
結果今天才發現拿錯張手稿,不小心跳過06了(爆
但因為今天太想發文,所以還是先PO這章,06待我擇日補上ww
另外這樣那樣的原因這陣子沒什麼精力寫文,但昨天被KK素餵養有復活的感覺,
所以雖然還是會變成半失蹤人口,不過希望接下來可以在忙碌中努力偷空把何生好好寫下去,等等我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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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工作中總習慣全力衝刺,因此物極必反似地,只要進入休息狀態就盡可能……懶散。
光一癱在沙發裡,用邋遢到算得上醜陋的姿勢手握搖桿打電動打得劈啪作響,起床後並沒有多加整理的頭髮以及滿臉鬍渣為據說是國家寶藏的臉覆上一層小偷濾鏡,桌上擺著從中午起床到現在二氧化碳已經散逸殆盡的可樂,融盡的冰塊在玻璃桌面積出一圈水跡——總是聲稱有些許潔癖,尤其對水漬格外在意的男子如今卻視若無睹,一心撲在螢幕裡的廝殺。
「你這傢伙……」剛進門,用腳尖逗了逗被老爸冷落太久湊過來的pan,毫不意外自己不僅沒收到任何招呼,一瞬間懷疑他究竟有沒有察覺有人進門——但這個質疑在他瞥見對方抓著空擋匆匆的一瞥之後雲消霧散。
說不清該無奈還是該覺得對方還沒病入膏肓,剛連碎念他擅自替過午餐的力氣都省下來了,把買回來的便當放在桌上,順手清掉難得不受青睞的氣泡飲料。
光一這回趁著遊戲過場把視線往剛那邊投,比起食物更把重點放在工作了一整天而添上不少風塵僕僕氣息的剛身上,電動兒童對食物沒有興趣也不是一天兩天,老把眼神往自己身上放的習慣也行之有年,剛十分淡然地隨便他掃視,不期不待地叮囑他趕緊吃飯,在對方目送自己進臥房後又重新栽回遊戲裡、敷衍了事意味濃厚的應諾鼻息中決定放任那人自生自滅。
熱水澡總是讓人心情放鬆,累了一整天,剛特地在浴缸裡加了些日本酒,醇厚而不張揚的米香氣被熱氣蒸騰得令人光聞著就感到微醺,最後把整個人沉進光一前幾年重新裝修過的浴缸。
儘管對五顏六色的浴缸燈飾仍然有所保留,但不得不承認按摩水柱力道適中,非常適合放鬆身心。剛抹了抹臉上的水珠,猶豫片刻還是按下燈光開關,熱氣氤氳的空間加上變換的燈光,讓整個空間像是神秘的異次元,隨著光線顏色自己的皮膚也一下藍一下黃,彷彿變身外星人。
光是這個念頭就忍不住fufu地笑,對於外星人一直都有說不清楚的嚮往,在工作中半認真半胡鬧地達成夢想,連回到家都可以達成願望。剛用手波起水紋,研究光線在自己身上折射出變化萬息的光影得入迷,覺得幾乎能寫成一首歌曲。
調在自動模式的燈光下一秒變成鮮紅的霓虹燈光,剛愣了下,本來還浮出一些歌詞旋律的腦子突然被其他畫面佔據。打從光一把浴缸安上燈光變化功能,剛就不只一次吐槽意義何在,直到某次在浴室裡半推半就最後卻雙雙沉溺的性愛之後,剛才不得不承認……真的有這麼一些意義——儘管他十分懷疑當初的設計者是不是抱著這種飽暖思淫慾的意圖。
然而光線和色彩的力量太不容小覷,不論物理層面的光,或者另一個更具體更有力量更胡鬧的光,不問設計初衷為何,最終在這個六本木高樓裡只得出這個共識。
將燈光功能關掉,白熾燈光驅逐滿是旖旎,卻帶不走剛臉上原因複雜的紅暈,剛把整個臉埋進轉溫的水裡,接著一鼓作氣踏出浴缸,以雷霆萬鈞的氣勢將水滴與交纏的回憶全留在浴缸裡,但走到門邊,卻發現浴袍並沒有掛在它應在的地方。
「……光一,」左右衡量把地板弄濕再清理的麻煩和求助戀人可能的風險後,全身懶洋洋的剛決定選擇後者,「幫我拿浴袍。」
有點擔心聲音無法壓過光一特地佈置的家庭劇院等級音響設備,剛等了一陣子外面依然毫無動靜,只能一個勁在還算寬敞的空間裡晃蕩,然而向來耐心不佳又有點冷再加上實在不想再高聲呼喊,最後還是忍不住打開浴室的門。
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同時間從門把的另一側傳來,剛觸電一般收回手,下一秒男人的手便和熟悉的毛料浴衣一起出現在眼前。
剛一方面不想接觸到空調冷風,一方面為了杜絕不需要的麻煩,幾乎整個身體藏在門板之後伸長手要接,卻被猛然扣住手臂,下一刻就跌進溫暖的懷抱。
「光一先生,這樣很危險。」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是瞪不顧地板可能潮濕就胡來的男人,光一一臉無辜,說是確認過安全才出手的樣子理所當然得讓人頓時無法回嘴。
「再說你比較危險啊剛先生。」光一抓起不偏不倚壓在自己腹肌上的手,把剛用浴袍好好包起來,趁機亂摸兩把,滿臉無賴。
被調戲但實在沒有力氣跟戀人鬧的剛掙扎著爬起來,抬眼想要警告嘴角笑意未散的光一,卻發現對方的眼裡沒有半點胡鬧之意,原來含在嘴邊的埋怨頓時被對方深沉的溫柔驅散,最後只是輕輕推開光一,留給他把衣服套好的背影。
未如預期收到瞪視或瞋怒的光一反而愣在原地,呆呆地隨著剛的推拒讓開路。
「笨蛋。」正準備窩回客廳打電動,轉進臥房的剛再次出現在眼前,髮絲上的水滴在黃光下順著鎖骨滑進衣襟。
天然笨蛋犯規起來簡直能摧毀宇宙,更何況是小別之後輕易撩動的心緒,剛淡淡地嘆息,直直勾著不自覺就讓自己原則盡失的相方大人。
光一花了一秒理解,再花半秒眉開眼笑,剩下的半秒三步併兩步走到剛面前,相視而後不約而同地噗哧一笑。
不器用的你搭配不器用的我,剛剛好啊剛剛好。
- END
「指相撲」與「懲罰」
19/02/28 修理了裏連結,再壞掉我也沒辦法了😂
—
剛剛群裡發現的驚悚事實
實在太驚悚了於是翻譯了一下
※指相撲=按摩棒的隱語
2000.3.13 豆芽
前情提要:
粉絲來信說光一「一直盯著來賓的大腿看」
兩個人吵了半天有沒有看之後
光「你這家伙……之後要指相撲啊!」
剛「我不懂你的意思(笑)指相撲……什麼時候都可以啊……」
光「好啊、之後來指相撲啊?是懲罰(おしおき)喔?」
~中略~
光「你很囉唆耶(笑)你啊、之後要指相撲喔、我說真的」
剛「你不用找藉口了啦」
光「你這家伙、之後絕對要指相撲!」
2000.3.20 豆芽...
19/02/28 修理了裏連結,再壞掉我也沒辦法了😂
—
剛剛群裡發現的驚悚事實
實在太驚悚了於是翻譯了一下
※指相撲=按摩棒的隱語
2000.3.13 豆芽
前情提要:
粉絲來信說光一「一直盯著來賓的大腿看」
兩個人吵了半天有沒有看之後
光「你這家伙……之後要指相撲啊!」
剛「我不懂你的意思(笑)指相撲……什麼時候都可以啊……」
光「好啊、之後來指相撲啊?是懲罰(おしおき)喔?」
~中略~
光「你很囉唆耶(笑)你啊、之後要指相撲喔、我說真的」
剛「你不用找藉口了啦」
光「你這家伙、之後絕對要指相撲!」
2000.3.20 豆芽
前情提要:
粉絲來信說「光一雖然說自己不是天然呆,但真的天然呆的人都會覺得自己絕對不是天然呆而否認」
剛也說光一是天然而光一感到憤慨(?)
光「你、喂…喂…你啊……你這家伙,今天你也要指相撲嗎?」
Staff 「(大笑)」
剛「要做也是可以啊……完全可以啊」
光「真的……你說真的……?是指相撲喔?」
剛「啊啊~可以啊隨時都可以」
光「你說的喔?」
剛「我說的」
光「你上禮拜明明才剛嘗過苦頭的你這家伙」
剛「不不不(笑)上禮拜又沒有做」
光「(笑)」
剛「我普通的回去了啊」
光「看來你是還不知道指相撲的恐怖了?你這家伙」
剛「是的、還不知道呢」
光「(笑)」
剛「恐怖是還不知道」
光「是嗎?」
剛「但是我知道快樂之處了」
光「那之後來指相撲吧」
剛「好啊」
光「讓我來教你、有多恐怖」
剛「我知道了」
光「做好覺悟啊」
剛「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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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道德泯滅人心淪喪……(掩面)
堂本剛先生究竟有沒聽懂他的相方先生在對他說什麼下流話(扶額)
另外在此銘謝 @。seain。 與 @M 兩位黃金互逼組合所帶來的激情演出
有福共享 有肉同歡(合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