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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hikilaka_

【影日】一万公里

“22岁,影山飞雄有在好好想你。” 

高三影日/双向暗恋/酸甜口

总算赶上了!全文4.6k,祝大家新年快乐!

  

  

01

高三的时候,日向的头发长得遮住了眼睛。


夏天到来,乌野高中再次迎来了沸腾的毕业季。无数的表格、就业升学座谈会接踵而至,日向一边跟进国内沙排的训练,一边学习语言,忙得不可开交。


日向记得上一次剪头发还是最后一场春高结束后,他们这届高三正式宣布退出排球部的第二天。他以前头发剪得很勤,稍微影响视线就会去把它剪短。不过现在日向暂时没这个心思,哪怕每天练球练得晕头转向,汗水把额前的头发沾湿黏在眼前,他也懒得去管。...


“22岁,影山飞雄有在好好想你。” 

高三影日/双向暗恋/酸甜口

总算赶上了!全文4.6k,祝大家新年快乐!

  

  

01

高三的时候,日向的头发长得遮住了眼睛。

 

夏天到来,乌野高中再次迎来了沸腾的毕业季。无数的表格、就业升学座谈会接踵而至,日向一边跟进国内沙排的训练,一边学习语言,忙得不可开交。

 

日向记得上一次剪头发还是最后一场春高结束后,他们这届高三正式宣布退出排球部的第二天。他以前头发剪得很勤,稍微影响视线就会去把它剪短。不过现在日向暂时没这个心思,哪怕每天练球练得晕头转向,汗水把额前的头发沾湿黏在眼前,他也懒得去管。

 

日向放学总会趴在窗户边,看着影山走出校门才收拾书包离开。他不愿意剪头发,仿佛头发变长后可以掩盖一些微不足道的悸动,像是一层屏障,让他看起来足够的镇定自若。

一如他故意错开时间,尽量避免与影山见面。

 

毕业在即,日向想得其实很多——未来的职业规划、去巴西可能会面临的困难、自己是否可以坚持……他一遍一遍地在脑子里模拟、想象,这些已经成了每天睡前必备的功课,日向知道自己心态不好,所以幼稚地给自己打气。

除了这个,日向还会模拟与影山的分别。

 

要以什么样的方式道别呢?

日向入梦前总是格外纠结这个问题。

 

手指缠绕着额前的头发缓缓地打圈,日向那张平日里大大咧咧活泼开朗的脸上还是浮现出难以言明的愁绪。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像是不舍、又像是冲动……

 

好像心里有什么非告诉影山不可的话。

 

*

 

影山刚开始还会提醒日向剪头发,不过被日向打哈哈敷衍了两次以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这事儿了。

他不是看不惯日向长发的样子,只是多多少少心有疑惑。

 

他知道日向毕业后会去巴西,时间不长不短,但足以让一个人改头换面,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

影山既期待又担忧,两年间日向到底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在巴西还能吃到他喜欢的鸡蛋盖饭吗?在沙子上他又能飞多高呢?还会有别人……给他托球吗?

 

有些无法想象具体的未来,他影山飞雄对自己的目标和前途规划清晰明了,却对日向的选择踟蹰犹豫、在意得不行。

 

“嘁。”

影山咬着笔尖冷啧一声,不经意间低头看向草稿纸,发现上面除了一些鬼画符一般的排球术语,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单词,例如“里约”、“沙滩排球”、“18571.83”……

 

写得分外潦草,应当是心烦意乱的时候随记下的,这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无一不表露出影山复杂的思绪。

 

影山愣了一下,把角落里的“18571.83”圈了起来。

——这是东京到里约的距离,坐飞机需要12个小时。

 

影山的拳头忽然攥紧,胸腔深处“咚咚”两下,震耳欲聋。

好远。

 

他忽然拍桌而起。

“这个呆子!”

 

“影山——!”前排的同学被猛起身的影山吓到,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影山本人就一溜烟跑出了教室,只剩下桌面上翻飞的草稿纸,还有刚才叼在嘴里的笔,正毫无眼力见地滚到了地上。

 

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日向所在班级的教室。

 

大概下节课是门活动课,教室里没什么人,只有零星两个正在值日的学生。他们看到影山跑进来后微微一愣,然后忽视了他的存在。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个隔壁班的排球怪胎不经常往他们班跑吗……每次都大呼小叫的。

 

日向趴在窄窄的课桌上,动也不动。

 

“喂日向你——”影山大步朝日向走去,嘴边凶恶的语气呼之欲出。

但他准备好的台词说到一半就停下了,日向并没有因为他的音量有丝毫的反应,还是稳当当地匍匐在桌面上。

 

影山走到日向身前微微俯下身子,听到了平稳的呼吸。

 

日向睡着了,头发长得耷拉在桌面上,窗口折射过来的光在他的鼻尖映出金色的虚影。

“翔阳同学最近感觉好累,一下课就趴着睡觉呢。”值日的同班同学路过,悄声对影山说。

 

一股奇怪的愧疚感弥漫上来。他好像很少注意到这些明显的变化,渴了饿了、开心了难过了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几乎不怎么关注身边人的状态。

“呆子……”影山低低道,伸手拉开日向桌前的椅子跨坐上去,歪头看着这团毛茸茸的橘色头发。

 

已经多久没有和日向好好说过话了?

 

每次不是在在盥洗室匆匆打个照面,就是在坂下商店擦肩而过……高三的社团活动结束后,影山猛地发现除去排球,他和日向真正见面的时间其实少得可怜。

这样平静对坐的时刻更是少之又少。

 

细数下来,早已毕业的菅原前辈和大地前辈是极好的朋友,哪怕是升入大学也总能在社交平台刷到他们的合照;西谷和旭前辈这几年往返于日本和世界各地;月岛山口更不必说,自小一起长大,平日同路、在校同班,亲密无间……

影山无端有些羡慕。

 

日向睡得很熟,影山看着他毫无防备地抿了抿嘴,额前的橘色卷发轻轻一动。

“长得好丑……”影山撅嘴道。

“鼻子小、嘴唇那么薄、整天就知道傻笑……”他的目光顺着日向的面颊,逐渐定格在日向的刘海下方。

 

鬼使神差地,影山伸出食指,极轻、极缓地掀起了日向额前的头发。

触感十分柔软,几缕发丝听话地搭在他的指腹,影山终于清晰地看到了日向的整张脸。

 

高中三年日向其实长开了不少,虽然在自己身前时还是矮了一个头。

他比高一时更加注意营养搭配和身体管理,身材结实了很多,能扣出极具力量感的球,和影山配合的空中战也在地方和全国高中排球部小有名气。

 

小朋友长大了啊……

影山摸了摸日向头,明明他才是年纪小的那一个。

 

“影山……”他听见日向在睡梦中呢喃。

 

“要多托球给我喔……”

 

02

天气越来越热,学校里穿半袖衬衫的人越来越多,这段日子人心躁动、惶惶惴惴,那种烦躁感仿佛被汗濡湿紧贴皮肤的球服,每个动作和呼吸都分外吃力。

 

日向偶尔会在放学后去排球部看看,每次见到那群后辈有在踏踏实实练球,自己心里也能得到一些莫名的宽慰。

 

“什么时候我的心态也这么老妈子了……”日向走出校门时微微扶额。

阳光灼热又刺眼,回家路上日向被晒得意识没有那么清明,恍惚间像是撞上了什么人。

 

“对不起对不起!”被撞到的人已经先他一步疯狂道歉。

日向抬头:“谷地同学?”

“诶?”谷地仁花直起身子,有些惊讶地瞪大双眼:“日向?!”

 

两人遂提议在商店一人买了支嘎哩嘎哩君,边走边聊。

“感觉很久没有见面了呢……”谷地仁花说得小心翼翼:“日向这段时间还好吗?”

日向咬了一口冰棍,含糊道:“嗯,我有在练习沙滩排球,感觉好累,时间‘哗’地一下就消失了。”

“日向真的要去巴西吗?感觉那里和日本完全不一样呢。”谷地仁花说。

“还好啦。”日向没有说更多的话。

 

两人沿着不算宽敞的公路边缘慢慢走着,莫名尴尬的氛围在二人之间弥漫,一根嘎哩嘎哩君下肚的功夫,已经几番欲言又止。

 

“日向……”谷地仁花微微偏头:“你和影山……”

她缓了口气道:“你不打算和影山同学说吗?”

 

“哈哈,说什么?他知道我要去巴西呀。”日向语气轻快,却将眼神移向别处。

他又这样有意无意地掩盖了过去。

 

谷地仁花很熟悉这个眼神。从两个月前就这样,日向和所有朋友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尤其是遇到影山有关的事,一贯有话就说的日向就立马龟缩进了自己的壳子里,让人捉摸不透。

 

日向跨上自行车,很快与谷地仁花分别。

 

他奋力地蹬向自行车的踏板,任凭风将自己的头发卷得胡乱纷飞。

连谷地同学都看出来他喜欢影山了……

 

*

 

入夜,日向躺在床上一下下地垫球。他本来打算把这个秘密一直藏起来,藏到一个好的时机出现,藏到他能与影山并肩之时。

但随着毕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日向逐渐按耐不住那股冲动。日历上的数字正越来越少,他也不知道所谓“正确的时机”是什么时候到来,更不知道这样的心思能够收敛到哪天。

 

如果错过了高中最后的时光,两人的距离就会变成遥远的一万公里。

 

分隔两地,日向又怎会不知道等待有多么漫长。

他拿起枕侧的手机,拨通了影山的号码。

 

等待了一会儿,只传来长长的忙音。

 

“太晚了吧……”日向心里深知,这或许是少年时最后一次鼓起勇气的时刻了。

 

剩下的,等两人真正“长大”以后吧。

 

夜幕低垂,日向将手机压在枕头下,用力翻了个身。眼角极快地滑落一滴泪水,晶莹的光马上隐匿在月色之中。

 

“再快一些吧,让我跑得再快一些。”

 

03

毕业那天很快就到了。

伴随着树梢的蝉鸣和灼眼的日光,影山在卒业式结束后叫住了日向。

 

“扣球吗?”不知何时影山指间多了串钥匙:“我托球给你。”

日向站在原地怔愣了几秒,犹豫片刻后才扬起明媚的笑容,答应了下来。

 

两人在体育馆一呆就呆到傍晚,彼此之间分外默契,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反复地托球、扣球,就像曾经训练时每个不知疲倦的下午,非得等到前辈们催促,两人才一脸悻悻地离开。

日向知道,这是他高中最后一次能扣到影山的托球了。未来会遇到什么样的队友,经历什么样的曲折,属于影山的托球只会越来越少。

 

“喂影山。”日向稳稳落在地上,扣出去的球也砰然发出有力的碰撞声。

“再……”

“头发!”影山打断了日向即将说出的告别。

 

“要我给你剪头发吗?”

 

*

 

影山没有说谎。

他让日向给家里人打了电话,然后将日向带到了自己家中。

 

兴许因为美羽姐是造型师,家中修剪头发的工具一应俱全,影山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工具找齐时,日向甚至吓了一跳。

他乖乖坐在影山给他拎来的小板凳上,看着影山笨拙地将工具一字排开。

真是信了影山飞雄的邪。

 

“你真的可以吗影山?”日向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椅子角,这样的氛围,竟然让他有些心跳加速。

影山瘪嘴:“可、可以。”

这分明就是心里没谱的语气啊!日向更紧张了。

 

影山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块长长的围布将日向圈了起来,只露出那颗橘色的脑袋。

 

日向听见耳后剪刀“咔擦”响了两声,浑身犹如触电般颤了颤。

“咳,事先说明。”影山的语气难得有些不稳:“要是剪得不好,我们不许打架。”

日向有些无语:“你觉得我还有机会退出吗?”

 

影山呆住了。

 

“噗……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视线相触,突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释放一般,笑得随性又恣意,甚至没好气地开始嘲笑对方。

“好难得,‘软山’君再次出现了吗?”

“日向你个呆子!”

……

 

他们的双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却还是大声的笑着,像是掩饰,可又何尝不像一种坦然。

 

“吵死了。”影山率先收起了笑容,他拿起剪刀,脑海中搜索了一下美羽姐平日里的工作流程,有样学样地在日向湿答答的头发上慢慢修剪。

偶尔手指会碰到日向滚烫的后颈,影山不自主地瑟缩一下,心跳得更快。

 

“我要去巴西两年。”日向还是决定主动提及出国的事。“你会偶尔……想念我吗?”

影山的手顿了顿:“不是都有联系方式吗?”

 

“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日向鼻腔里轻轻一哼。

 

两人之间再次沉默。

剪刀重新响动,外有此起彼伏的蝉鸣,寂静的夜里连呼吸都清晰地传入彼此的耳中。

 

日向想过影山会拒绝,但试探之下得到这样木讷的回应,反而显得自己冲动又莽撞。

喜欢的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明明是彼此最熟悉的搭档,自己表白的序幕尚未拉开就被搅的一塌糊涂。

日向那么了解影山,此时却无从下手。

 

 

“从现在开始想念,会不会太早了。”

影山嘟囔。

 

“诶?!”

这句话刚刚落下,一股热流猛地攀上自己的大脑,日向身子一个瑟缩,方才影山的言语瞬间在他的理智之间横冲直撞。

 

“等等等等!你……你是说……”

 

“舍不得你啊!呆子!”影山伸手薅了一把日向的头发,恶狠狠地说出了本该温情的话语。

 

影山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万公里是多远的距离。

隔山跨海,重洋他乡。

 

他怎么会舍得!

 

又僵滞了……

“喂,你看看。”有些害羞,影山手忙脚乱、急于掩饰般地拿了一面镜子,端在日向面前。

日向探身,除了已经变短的头发,还能看到身后影山那飞红的眼角。

 

啊啊,他是真的舍不得我啊。

 

“影山。”日向轻轻唤他。

“当我的男朋友吧。”

 

04 尾声

2017年12月31日。

距离日向翔阳一万公里以外的影山飞雄,十天前刚刚过完自己22岁的生日。

 

这是他们分别的第二个冬天。

两人各占一个白天和黑夜,新的阳光即将越过本初子午线,迎来崭新的一年。

 

影山飞雄守在手机面前,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

日本东京0:00,烟花和手机铃声几乎同时响起。

 

“喂影山,新年快乐!”

这是来自一万公里以外的、他的恋人——日向翔阳声音。

 

“我快回来了喔,明年三月。”

“你已经说过几百次了。”

 

他慢慢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带着些哽咽的声音全数被闷在了怀中。

“不要哭嘛影山,已经是大人了!”

 

果然瞒不过这个呆子。

 

远方响起了新年的钟声。

 

“新年快乐,日向。”影山缓缓吐出最最质朴的祝福。

旋而,他还是抬起头吸了吸鼻子。

 

“22岁,影山飞雄有在好好想你。”

 

-END-

 



到处吃饭

【影日】对家二传失忆后要当我男朋友?!

影山失忆梗 时间线在影日成年比赛之后

俗套算我的,爱看。

有错处我先滑跪道歉了

如有ooc也算我的,我先道歉了,对不几。

1w6k+ 一篇完 后续可能会写点小甜饼番外吧。

cp29之后的公开存档,

(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

没办法置顶评论,就写在开头吧,应该不会再写影日了。写下这篇的时候自己也还是高中生,每天走在路上看着太阳照过留下的婆娑树影,就觉得自己好像也参与了影日那个短暂但盛大的夏天。

又一个夏天到了,我也顺利升了大学。关于影日关于盛夏,大抵就停留在十七岁那年了。


1.

“难道我们不是恋人吗?”

影山站在客厅处看着正上方两人...

影山失忆梗 时间线在影日成年比赛之后

俗套算我的,爱看。

有错处我先滑跪道歉了

如有ooc也算我的,我先道歉了,对不几。

1w6k+ 一篇完 后续可能会写点小甜饼番外吧。

cp29之后的公开存档,

(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

没办法置顶评论,就写在开头吧,应该不会再写影日了。写下这篇的时候自己也还是高中生,每天走在路上看着太阳照过留下的婆娑树影,就觉得自己好像也参与了影日那个短暂但盛大的夏天。

又一个夏天到了,我也顺利升了大学。关于影日关于盛夏,大抵就停留在十七岁那年了。


1.

“难道我们不是恋人吗?”

影山站在客厅处看着正上方两人的几十张合照,余光扫过正在玄关处换鞋的日向。

他不明白如果只是好朋友怎么会在家里挂着这样类似宣告主权一样的所有物,也忘记了这个大相框是日向某次跟他比赛赢得的一个小特权。

房间很干净,不算整洁,但也不算太乱。只是被人侵入的痕迹尤为明显,应该就是这个正在自然换鞋的橘子头造就的。

“当然不是啦!不可以对哥哥开这种无厘头的玩笑哦!!失忆山山君~”

 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很显然没把这句话当成一回事。影山皱了皱眉,有些不爽。嘴角已经有隐隐向下的弧度趋势。

“影山你都多大了还这么让人不省心。醉宿一晚早上起来还能摔一跤给自己脑子摔出了失忆症。”

“话说你真的不记得初二之后的事情了吗??大地前辈和菅原前辈来探望你的时候还因为这个伤心了一阵呢。”

“噢!阿月也来探望你了呢!不过意料之中地说了反话。”

“单细胞也能失忆吗,还真是符合这个称呼呢。’”

日向走到影山面前,兴致盎然地模仿着月岛萤标志性地嘲讽表情,大抵是日向模仿得太过传神,影山还从中看出几分昔日队友的关心。

还没等影山开口,日向便被手机开始接二连三传来的讯息声吸引了注意,开始摆弄起手机。

“唔喔,大家都在传简讯给你表达关心呢。影山,你要亲自来回复吗?”

忽地被日向的手机占据了整个视野,影山大致扫了一眼传简讯的人,大多都跟如今记忆中的人挂不上钩,而后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这个手机壳和正在晃荡的悬挂小装饰。

看起来不像他的,那就是日向的。

“这是你的手机对吧,为什么是给我的简讯会要传讯给你呢。”

日向从大片的消息中抬起头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影山。在看见影山脸上的认真时又迅速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是丢失了他们之间所有经历的失忆影山。

一抹诡异地失落在心中一闪而过,不过立刻就被日向抛在了脑后。青年一掌拍上高自己将近一个头的男人的肩膀,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

“因为你失忆了啊!大家大概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你变成不能自理的小孩子了!嗯!”

“再说了,我和影山君自高中起就是最佳拍档,也最佳对手。现在又在同居,你的家人也没有在这座城市里和你一起,我又比你年长!所以大家理所应当地把我当成你的监护人了!!以及!——你要好好听话,记住我接下来说的东西,懂吗!失忆山山君~”

“首先!我们俩的对决中,我1099胜,影山你第1103败喔!”

“这次可不能再忘记这个数字了,以后还得继续更新的。不要以为你失忆了我们俩的对决就结束了!我们可是立下过一辈子对决的誓言呢——”

“还有!我们可是从初三开始就有很深很深情谊的!嗯,挚友!”

“还有什么,我想想。喔!你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可靠的,很强悍的,会让人惧怕和尊敬的,职业排球运动员了!!”

日向像是被开启了什么语音开关,分明是影山的事,日向却能像自己的事一样如数家珍地一件件向影山展示。

正身处寒冬,影山却无端感受到了令人缱绻的暖意。心中有别样的感情正在涨大,充盈。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了,嗓子也突然多了一分坠感。

仅仅犹豫了半分钟,影山看着日向那张不断张合的双唇,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讲述

“我们之前为什么不交往?”

 “那交往吧。日向,从现在开始。”

从现在开始。

影山盯着尽管已经成年仍然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日向,在这一瞬间有些明白了刚刚在合照中看见的,彼此相触的眼神里,所有的那种看不懂的所谓很“砰”一下的东西,是什么。

我真是迟钝。两个人都是。

“诶!!!!诶!!!!!”

刚刚还兴奋着将彼此之间的经历像展示珍宝一般展示给眼前人的日向,被影山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在反应的一瞬间里从脖根红到了头顶,如果有镜子的话他真想照照看看自己现在头顶有没有冒烟。

事实当然是没有,但是由一个正常的橘子彻底转变为红彤彤的,红过头的血橙了。

反应过来的日向就是一通手忙脚乱的比划,甚至出于一种领地中侵入人身份的突然转换,出于本能的后退了几步。眼神也开始游离,四下找不到支点。

“影山你,不是,你这个笨蛋山不要突然说这种话啊!!!”“总之你清醒一点啊!”“要给你叫医生看看脑子吗!!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影山看着现在这个可能随时能把自己烧掉的橘子头,下意识地一拳锤到日向的发顶,物理压制着这颗躁动不安的橘子生物

“当然是认真的啊!笨蛋。”

正午照进房间的阳光突然变得灼热了起来,日向飘忽的眼神突然就落在了那件被好好挂在置衣架上的乌野外套。时空仿佛骤然停滞,他看着眼前的“秃头山”,青春里那个球场王者和眼前的这个已经褪去青涩长得成熟可靠的男人重合在一起。

对啊,我们之前到底为什么不交往呢,你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2.
影山大抵自己都毫无自觉自己遗失了这段往事的回忆。初三初见的那场比赛最后,日向站在比赛场馆外的阶梯上对他说
“既然你是君临球场的王者,那我就要打倒你。”
“成为屹立在球场上最久的那个人。”

 而当时的“孤独王者”影山,只是对他说
  “那就努力变得更强。”
   自此,他们的前半生,似乎就牵上了一条羁绊的红线,将他们两个人系在一块了。往后的时光里,不管两人相离多远,都始终相系。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开始相扣。
   高中入学第一天进入排球社训练场地的时,阳光如同今天这样灿烂,风里也带了些末夏的凉意。然后他就见到了这个他势要打败的对手。
   似乎,变成了网一边的队友了。
   哈!!?
   命运给他们开了一个“dang——”一样的高中开局。导致两人都没能从原本竞争对手中的身份转变过来,于是干出了一球掀飞教导主任假发的壮烈事迹,并被丢出了训练馆。

所幸两个脑子里排球的重要占比比两人的争斗占比大了不止一个排球场的排球单细胞生物。告诉他们不能加入排球社,甚至连训练场馆都进不去的日子过的是度秒如年。影山和日向便在这千千万万的“年”里,达成了和解。

“喂,给我托个球吧。”

“你难道想我们一直被拦在外面不能进去训练吗!”

“给我托个球吧。给我托个球吧。给我托个球吧!!!”

日向看着站在场馆外,盯着那扇被大地学长嘱咐关上的门不知道在发些什么呆的影山。企图用大量的碎碎念攻击来使他回神。

只是刚准备继续开口当个复读机时的日向却被影山怒吼着打断

“呆子!!!”

但影山终于还是没能承受住橘子头的言语攻击。

在场馆外来回的垫球接球的沉默中,看起来脸色能冻死人的影山突然开口

“在比赛里,我只会给能得分的攻手托球。”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日向当时不甚在意,他只想打排球,打出他所认为的,漂亮的扣杀。

“那我会让你不停地传球给我,甚至觉得这一球必须传给我的。”

彼时的日向,还是那个初出茅庐仅靠着对小巨人的一腔向往来到乌野的排球新人。而当时的影山,也不过是那个特立独行的球场王者。

正如同他们不会想到他们从网对面的对手变成网这边的队友一样。两个单细胞生物自然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误打误撞中,打出了一记出场便杀招,令人猝不及防的怪人快攻。

扣出球的感觉,如同想象中一般畅快。日向兴奋的对着影山要肯定,面对这位传出分毫不差的球的二传发出的疑问,笑得春风拂面。

“反正影山你的话,一定会把球送到我手上的,对吧!”

真是存粹得不像话。

那一瞬间的影山,在长久的孤独里,忽然感知到了一道阳光的照拂,勾得人只想往前,再往前。

只好靠笑骂来掩饰。

“呆子!”

大抵是“怪人快攻”对他们这对搭档的加持,往后的日子里两人虽然依旧如初一样针锋相对,哪怕在各种方面都要争个输赢。但他们都非常清楚,现在的他们,是网同一边的队友。

肉包,橘子汽水,冰棍,总是违背队长嘱咐的超时自主训练,月明星稀的黑夜,排球。和呆子日向/便便影山。

青春里的常态元素已然聚集,两人都已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是争抢的肉包,是赌注的布丁,也是突然起跑的无端赛跑。时间在吵闹和咽下汽水的“咕噜”声中流逝。

但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故事的终章仿佛也要来点遗憾的终曲才算一篇伟大的著作。

学会和队友一起夺取胜利的“王者”影山,和已然成长为单独拎出来也会被人所惧怕的“最强的诱饵”。最好的成绩也不过高三时止步的全国前三。当然已经是相当好的成绩,对于“没落的强豪”“飞不起来的乌鸦”,他们的努力已经为乌野带来了相当有分量的成绩和荣誉。

只是那场最想打赢的比赛,他们终以败落收场。在那句“那就一直打一直赢,就这样一直打下去。”,这次等豪言壮志的满腔热血面前,这样的成绩就显得有些不够看。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高中时再亲密无间的一对,也会经历分离。

高三毕业的那天,两个呆子穿着白衬衫和西裤就一声不吭却又默契十足地开始了最后一次属于他们俩的。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自主训练。

“再见了,影山。”

“嗯,再见。”

再见,期待再见。

期待你再次站在我身旁。

此后,日向去往了地球的另一端,远在17370公里外的巴西。而影山则直接进入了国家队开始了排球职业运动员的生涯。

世界总会发现影山飞雄的。

这样的天才瑰宝,在国际舞台上熠熠生辉是那样理所应当。

只是昔日时常被一起提起的“怪人快攻”搭档彼时却在巴西送外卖,甚至在送外卖的间隙在街头的大屏幕上看见影山的胜利。好似小孩的恶作剧,命运的齿轮仿佛扣错了环节,红线也被遥远的距离所冲淡。

而黏糊腻歪了三年,甚至于被月岛日常嘲讽“真恶心”的连体婴搭档,也好像提前约定好了一般。刨除节日的问候外,再无信息的往来。

夏日的橘子汽水过了气,让人直觉黏腻。喝下去,只带起心中一阵腻乎感。

但故事的转折总是来的恰到好处,而日向和影山这段微妙的仿佛快要疏离消耗殆尽的关系,则被刚好到巴西训练的及川彻所打破。

想必影山模糊的记忆里也顺便淡化了这段小插曲。那天结束训练的他看到曾经觉得强大而不可战胜的对手,和曾经那个亲自为他“加冕”打破这份不可战胜的搭档。这样的两个人的合照时,心中涌起的除了对排球外,头一次感知到的滔天情绪。

若是能记得,怕是如今的影山想起当时的他,只认为心中的那份莫名的敌意和所有物被掠夺的不爽只是如同高中刚入学一般还未从身份的转化中调整过来的对手队友情结,会给自己来上一球。

迟钝得可怕的单细胞哟~

可谁说单细胞没有单细胞的行动呢。就比如,在相隔十二小时时差的情况下,日向在晚上和大王一起吃过饭后突然发现了邮件箱里突兀的,几条来自日本晚间的邮件。

几条在各种广告和熟悉的前辈同伴问候中,尤为格格不入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语气的邮件。

“呆子,我今天的比赛又赢了。”

“呆子,及川前辈的技术比起现在的我怎样。”

····诸如此类的一眼就能看出是那个别扭的秃头山发出的消息。

日向在反复阅览过后便和尚在同座休息的及川彻分享了这几条邮件,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彼时的及川在迅速扫过邮件后还绘声绘色地向日向模仿了影山说这些话的样子,然后吐舌甩手

“小飞雄酱当然没有我厉害了,怎么样小矮子。”

“不如来我这我们联手打败这个可恶的国王。”

“如何?”

日向收敛了笑意,及川彻清楚地看见了这个小个子眼里闪动着的超乎寻常的光芒。

“今天在这碰见及川前辈真是太幸运了!!”

“但是打败影山的话,还是交给我吧!”

这份光芒,是遇见老朋友的开心,还是对突如其来的“搭档”问候的惊喜,日向当时神情中的喜悦根源。及川彻懒得深究。

反正这对怪物搭档一直都这样“恶心”。

而日向当时是什么心情,其实已经不太记得清了。只是追上影山,打败他,成为屹立在球场上最久的那个人。这份心情,自始至终未曾改变,影山亦然。

改变的是影山这个孤独王者,不得不承认身边多了个掌控他的小国王。

再后来,“忍者”归国,加入了黑狼俱乐部。上阵便是首发op位,巴西两年的努力,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展示。

在熟悉了曾经高中是对手也是朋友的队友,和一个自从打过一场比赛就吵着要给他托球的二传队友过后。

日向归国后的处女赛,由此拉开了序幕。

昔日的前辈队友,乃至对手基本都来观看了这场比赛。毕竟这是斗争了一整个青春的黏糊搭档,在相隔一万多公里的地球两端分别独自成长两年后的第一次比赛。

这场青春中未曾落幕的决斗,结果仿佛呼之欲出。

 

你在网对面的风景,现在也见到了。

那么,就由我来打败你吧。

 

是两年里身在异国他乡无数个想家夜里的坚持,是在巴西更为特殊的排球环境锻炼,是“忍者”翔阳一场场输赢不论比赛的积累。

日向为自己亲手打造了一双人工的翅膀。

 

“飞吧。”

 

这场精彩的比赛以日向的胜利作为结尾,他的第1096胜,他的第1100负。

“你来了。”

“嗯,来了。”

 

3.

还不等情感的积攒得到良好的煽情释放,当晚某黑狼队成员就踢开了某阿德勒二传单身公寓的房门,堂而皇之的住了进去。两人无比自然的就要开启了同居生活,对两年的分别轻而易举地揭过篇章,对两人是有利益冲突的俱乐部所属身份也是一点都不顾及。

不过生活总会给你一个“惊喜”,叫你过得稍微那么如意了一点的日子添点不如意。

正如同这对刚同居一晚,第二日便被叫去同学聚会的这对搭档,以影山彻底醉过头收尾。并且说巧不巧的悲惨的,在公寓的厕所不小心踩到洗漱时没有清理干净的水坑,“砰”一下。

摔失忆咯~~~~~

 

“喂,日向?”

“发烧了吗?”

影山那张自高中就显露出姿色的冰山脸就这样放大在眼前。日向只觉得原本已经降下去的蒸汽又骤然腾升,近的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看清他深蓝眼眸中倒映的自己。

蔚蓝中的一抹橙,碰撞得那样精彩。

日向被这一秒的触动钉在了原地,但钉住了身体,钉不住深藏于内心埋藏的,经年累月的滔天情感。

那颗种子早已种下,多年来沉寂平淡的土壤里沉睡,却在这一刻冒出了新芽。

久远的就好像上辈子的事一样,日向却清楚地明白就是这辈子。那样明了的和令人悸动的回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了。

真讨厌啊,便便影山。

但影山并不清楚他的这一举动使日向的感情产生了怎样的变化。他只知道眼前这个橘子头的思绪又要开始游离,影山便将停留在头顶有一会的手向下,盖住了对方的额头。

像高中那时吃完肉包后被橘子汽水贴脸拯救的冰凉感。汽水中的气泡在耳边回荡“滋——”

日向眨了眨眼,突然有些委屈。

 

“真过分啊影山,明明早就把答案告诉你了。”

 

泪水侵占了眼眶,连带着日向看向影山的视角都模糊了。如同影山如今高度模糊的记忆一般。

这样暧昧的命题,影山你早在高一就问过了

“以后你也要跟我站在一个舞台上吗?”

“即使我去了日本的,世界的巅峰?”

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或许是那天的风太过柔和了,舒服的让人想停留的再久一点,又或许是当时影山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被他捕捉到了,一小点的,藏在认真严肃神情下的期待。

你也在期待着有我的以后吗。

于是鬼迷心窍,也是早就肯定的答案就在那天和盘托出。

 

“当然了。”

 

所以早在高一的时候就无所顾忌地交给你了。

不管是对排球的情感,还是我与你的以后。

 

影山被面前人突然爆发的激动情绪吓得不轻,但失去记忆使影山对他意有所指向的话语只感到摸不着头脑。

前言不搭后语的。

“喂,别哭···”“困扰的话拒绝我就好了··”“喔诶,hinata··”

球场上的王者在这一刻也变得束手无策,双手在空中起起落落,却始终找不到落点,束手束脚的,只能尴尬地在日向附近游离。

“吓到——”

 

“交往吧。”

 

影山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堵在了嗓子里。

那颗新冒出的小绿芽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嫩绿的叶尖微微蜷缩。羞得有些可爱。

“呆子,答应的话就不要哭得像要拒绝一样!”

影山的身份在这一刻得到了确定落实,空中游离的双手也在这一刻找到了目的地,几乎是在话音落地的一刻便触碰到了日向的脸。

那双精心呵护的双手,国家队二传的手。

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带去对家op的泪水,生怕一点用力都会再次带动他的情绪,伤到他刚得到的珍宝。

而如果日向此刻抬头细看影山,就会发现平时一向冰山脸的天才二传,此时却从头红到了脚脖子,耳垂红得仿佛充血。

 

情绪失控和过于相信影山冷静自持的后果就是日向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不论是乌野的前辈后辈还是同级生,还是现在同队的队友,以前的对手,乃至教练,都清楚地知道的他们在一起的事实现况。

以下是日向的收件箱,热闹的像过年。

菅原前辈发来问候一则

“日向你和影山原来刚刚才确定关系吗,那下回回来宫城的话我请你们去喝酒吧~”

紧接着就是大地前辈的嘱咐

“你们两个在一起一定要注意稳重啊!”

and三年级时候拉的五人小群场合

小忠:“难··难道说影山和日向你们才在一起吗??!”

仁花酱:“诶,诶,诶!!你们,诶!!!”

阿月:“真讨人厌啊。”

··省略一排七七八八的调笑问候,日向在最底下发的最早的一条简讯中清楚地了解到了一个事实。

影山可能是群发了整个通讯录列表,告知他认为的全世界他们在一起的事实。

以及,今天影山怕是要当离不开人的小朋友,跟他一起去黑狼俱乐部的训练场所训练了。

以下是来自影山经理的嘱托

“早上好,日向先生。影山选手的情况我们大概都清楚了,我们初步决定先给他批两个星期的病假。虽然身为对家经理有些可耻,但是还是由衷的希望您能尽可能的帮助影山选手在这两个星期内恢复一定的记忆,呃,以及情商智力。”

“至少不会再像这样大半夜给我们俱乐部甚至大群里每一位选手都发了一条‘我和日向在一起了。’这种信息来骚扰我们的队员。毕竟我们也大多都是年轻的单身选手,会引发众怒的。”

“向您表示诚挚的感谢,叨扰了。”

。。?

日向看着微波炉里正在加热的早餐,感受了一下好像长在他身上的影山的重量,再盯回手机里那条看着就能看见经理无奈的脸的简讯,有些哭笑不得。

“笨蛋!!影山你是小孩子吗!还要昭告天下,还有快松手啊!再挂在我身上今天的训练就要迟到了!!!”

日向感觉到身上的脑袋动了动,从头顶挪移到了肩膀上。

一股温湿的气息就扑在了颈窝里。

他被激得抖了两下,脸上又泛起了不自然的薄红。

柔软的头发陷进脖颈间,带着些硬挺的碎发蹭的日向有些痒,还没等两个人都开口。日向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旖旎的氛围突然被打扰。两个人都不自在地默默与对方拉开距离。

某昭告天下的小孩子有些后悔直接群发了整个通讯录。

日向接起电话后却有些意外。

“您好!啊,美羽姐。”

日向抬头和影山的视线相接,彼此都有些意外,但稍微想一下便又觉得合乎情理。只是日向多了些没由来的紧张。

毕竟算是影山的家长啊!!!

影山倒是没什么所谓,尽管记忆已经丢失得半差不离,不过对于姐姐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消息还是有一定的信心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诶,应该可以的。···嗯,是!确实该回来看看的。”

回来看看?

等等。

“好的!真的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是,晚点见。”

影山看着日向的动作,觉得自己已经预测到接下来的行程了。

日向则立刻编辑了一条短信给经理小姐,在确认了回复以后抬头冲着眼前这个看着有些呆傻的人笑。

“今天的目的地是!宫城!”

 

4.

直到坐在回宫城的列车上的那一刻,影山才有了一些实感。

他侧头看向这个动作迅速连人带行李两个小时内打包踏上回家征程的青年,还是没忍住开口

“是姐姐要求的吗?”

日向扭过头来和影山对视,眼里还掺杂着一些对这场突如其来旅程的期待。

“确实有这个原因在,不过美羽姐还说这样说不定也有助于你恢复记忆。我也觉得有可能,刚好也能回去看看!”

“影山君不想回去吗?”

“不会影响你训练吗。”

“安心啦,经理小姐说刚好最近刚跟你们比完一场大赛,暂时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赛程安排了,可以给我批三天假让我处理一下你。”

说处理你的时候我还稍微震惊了一下怎么连经理小姐都知道了呢

日向没有将后面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暗暗在心里吐槽着,他知道,他其实很开心。

影山只好点头。沉默了许久也没有问出为什么姐姐会有日向的电话号,以及心中萦绕着的许多关于姐姐和日向之间的问题。

只是知道毫无疑问的,他们之间的联系都源于他。

但其间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他们的关系都亲密到周边人的重合率认知都重叠到了对方的家人,而在他丢失记忆之前的关系里,他们还只是比一般好友更为亲密一些的,挚友?

突然大脑思路清晰开窍的boke影山在失忆后频频展现不可思议的一面,如果日向知道他此时大脑运转中的想法,怕是要震惊好一阵。

坏了,摔了一下给脑子摔聪明了。

大抵如此。

不过现在的日向可不知道,连日来的训练,这两天东一起西一出的小插曲久违地耗尽了这位精力怪物的精力。致使日向刚坐上列车没多久,便睡着了。

橘色脑袋触碰到影山肩膀的瞬间,这位限时登场版聪明影山尚在脑子里天人交战,正战到最激烈的时刻。忽的就戛然而止,什么姐姐,什么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他都不想了。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他只要稍微侧低着头便能看见日向的睡颜。

日向睡着时比清醒的时候乖巧太多,人都因为睡颜镀上了一层恬静温柔的滤镜。

睫毛··好长。

这人的脸是完全不长吗,怎么还跟高中时一样,柔软的,像冬日里的肉包。

高中?

没有任何征兆的,影山突然回忆起了高中时,那时的日向精力虽然已经比同龄人甚至同龄排球队员高出了一大截,但是仍会在每次比赛后在车上便睡得昏天暗地。

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迟钝呢。

明明从那时候开始,日向哪怕是吵架也要坐在他的身旁。像连体婴一样的存在,睡觉时自然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而他也会自然而然的用他的头作为自己靠枕也睡上一觉。

难怪高中时月岛经常会在下车后笑他们又睡一块了吧。

那时候的日向呢?

还不等头脑清晰,思路清爽的影山君继续福至心灵地思考下去,日向便不安地开始动弹,在影山的肩膀上左右磨蹭着。

这样坚硬强大的人,头发却意外的柔软,影山突然有些好奇日向平时是怎么保持自己像刺猬一样的脑袋。不过正在调整自己姿势的“刺猬头”可不会让影山这么顺利地思考下去。还带着前一晚刚洗过的洗发露香味,经过体温窝蹭的酝酿的柔软发丝就这样蹭上影山的颈窝,弄得人发痒。

明明早上自己也干过这事,此刻轮到自己的时候,影山才察觉到这还真是要命的暧昧。

所幸日向应当是终于找到了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刚找回的一些记忆与眼前人重叠,影山在这一刻觉得其实失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场失忆将他差点因为迟钝而放走的橘子头带回到他的身边,并且以一个并不好脱离的方式增强了他们之间的羁绊。

 

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日向。

 

清空了90%的脑子很好用,就像电脑清空了c盘的效果。但原本就运行卡顿的电脑不会因为清空了c盘就完全杜绝了卡顿,影山同理。人生前二十年没能解决看清的问题不会因为一时没有杂乱记忆经历而一下解决。

而用久了大脑的后果就是,影山给自己思考困了。

于是历史重合,成年后的影山依照着身体的本能靠在了日向的脑袋上,两人都睡得昏天暗地。

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大脑也靠得很进互相进行一个脑电波交流而做着同一个梦。

无从得知。

 

5.

宫城的天如以往每一个冬天一样晴朗,凉风吹过的冷意不抵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却平添一份惬意感。

看着难得熟悉的环境,影山久违的刚要感到一丝放松,就看见了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跟目前记忆里对不上号的姐姐。这一丝的轻松感又忽的散了,影山飞雄直直被钉在了原地。

“美羽姐!好久不见,打扰了!”

日向却十分娴熟地向影山美羽打招呼,然后放行李,进厨房倒了三人份的水。回来的时候还不忘拉着还杵在原地的影山飞雄在餐桌上坐下,一套行云流水的流程下来,影山飞雄涌现出了其实他是领养的日向才是家里亲生子的恐怖怀疑。

“失忆的程度严重到把我都忘了吗?Na,hinata,你不是说他是忘记了初中之后的事吗?”

影山美羽坐在桌前,握着日向刚倒来的水有些怀疑地打量着仍在呆愣中杵在座椅上自己的弟弟,同时也没忘了也打量两眼日向。

“据影山自己的描述是这样,不过他这个反应难道真的把美羽姐也忘了吗?”

“没有忘记,别再盯着我看了。”

“只是姐姐你现在应该没有打排球吧,跟印象里的对不上,有些意外。”

影山飞雄将日向按回座位上,防止他继续像参观什么物件一样打量他,同时和姐姐的目光相接,回应着姐姐的问题。

影山美羽倒是因为影山飞雄的回答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将一些遗憾的神色收敛回去。仅向影山飞雄确定了两个回答便让这对小情侣自己安排,出门上班去了。

两个问题其一

“身体除了脑袋有点问题,其他没问题吧,还能打排球吗?”

“都没问题。”

其二

“和日向在一起是你告白的吗。”

“嗯。”

尽管已经在高中时见识过这对姐弟的相处方式,在时隔几年后,影山失忆的情况下再次看影山姐弟相处日向还是会感到神奇。

他有些疑惑,于是看着骤然放松下来的影山询问道

“美羽姐为什么要问是谁先告的白?”

影山盯着头顶的白炽灯发着呆,脑海中关于家中模糊的记忆像揭开了一层蒙雾,却如同高度近视般依旧看不清。

他不清楚,但他有所感,姐姐肯定知道些什么。

不过他都记不清了,甚至连自小就一起成长的姐姐,为什么放弃排球也记不清了。

他摇头,没有出声回应日向。

白炽灯照得晃眼,视线在长时间注视中失焦,好似地平线都在晃动。

忽得一个橙色脑袋就出现在了眼前。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日向就从后边绕到他的视线里低着头看他。

日向眼里笑意盈盈,白炽灯的光落在他的身上,突然就没有那么刺眼了,反而像是给他增加了些细碎的星光。

柔和得不像话。

“那我们去找找原因吧!”

“影山君!”

从你的记忆开始,从我们的高中开始,从最初的最初,夕阳下那个阶梯开始。

鬼使神差地,影山就跟着日向走了。

目的地未知,路程未知,所要找寻的东西也未知。

但他就是跟着日向走了。

这个人像是就是有这样奇怪的吸引力,但又那样柔和,那样炽热。

 

影山觉得自己额角一定抽搐得很明显。

相信这个boke真是被灯照昏了头。

如果影山早知道找这个所谓的原因就是来乌野的排球训练馆门口看着日向扒着窗偷看后辈们训练的话,那他肯定是死钉在椅子上也不会来的。

“喂,日向,为什么不进去。”

日向依依不舍的把目光从窗内看见的景象中抽离,别过头来看着影山,嘘的大声。

“小声点啦影山!”

“你不觉得的,等他们都在休息的时候再闪亮登场,进去指点一下后辈会更帅一点吗!!”

影山有些心动。

可惜这样帅气登场的计划刚孕育出来便被扼杀。两个正在盘算到底要怎样才能更帅一点出场的幼稚前辈在窗前就被正好要去传达训练赛消息的武田老师抓包。

“跟老师出场会更帅一点哦,影山同学,小翔阳。”

日向打了个激灵,高中时被武田老师和乌养教练刚柔并济压制的感觉涌上心头,几乎是加入了身体的本能反应。没有一点犹豫地,他站起来就一个九十度的鞠躬下去。

“啊!小武老师!下午好,擅自回来也没有跟您说一声,还在门前被您撞见,打扰了!”

还不忘抓着影山一起。

武田看着高中时最跳脱的两个青年现在也变成了可靠的大人,有些欣慰。尽管在之前两个人的对决上已经见过了,但如今在最初的场合,高中学校里这样突然又熟悉的见面方式。还是有点想掉眼泪,但是忍住了。

“没关系,起来跟老师一起进去吧。乌养教练也在,见到你们应该会开心的。”

“你们的后辈们也很崇拜你们,不管怎样的出场方式都会很帅啦!”

就像武田所说的,就算没有如日向和影山一样计划好的方式一样闪亮登场。

但他们俩本身的故事就足够帅气和传奇。

所以当他们就这样出现在年轻的后辈们面前时,几乎不需要任何说明的。就被年轻的高中生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连乌养教练想过去聊两句都要等日向开口让他们先稍等一下。

还真是受欢迎的明星职业选手啊。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你们两个,怎么当了职业选手反而还偷起懒了。”

“哪有!这不是连回宫城都赶来训练了,老师。”

“然后扒在窗外偷窥后辈吗?”

“哈!影山你刚刚不是也看了吗!”

“还不是某些笨蛋一定想着要怎么闪亮登场。。。”

眼看已然成年的两个冤家又要开始打架,乌养教练及时地出手制止了一场即将上演的闹剧。

“你们两个快打住了,既然是来训练的,那就别闹了!日向你去教教你的后辈们吧。影山你就在这陪我盯着。”

影山看着日向穿梭在一群高中生中也毫无违和感的身影。脑海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变得清晰。

“影山同学。”

影山被突然的声音吓得一抖,偏头看了一眼,是武田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身旁,笑得温柔。

“在,老师。”

“老师相信如今的你们,肯定已经见过高中时拼命想要见到的风景了吧。想来那场比赛后也没有再留有对那时的遗憾了。”

“那现在呢,突然忘记了人生前二十年重要回忆的影山同学,会因此就止步不前了吗?”

影山一顿,扭头盯着武田老师,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些什么。

“行远必自迩。”

“影山同学,在高一时,日向选择去白鸟泽集训捡球也没有服从安排在乌野训练备战。那时我也是这样警戒他的。”

“现在追逐着你的他和你对调了身份,你在追逐着日向,那么这句话,老师也同样送给你。”

“在彼此追逐的过程中一刻不停地前进,找回自我的成长吧。”

武田从正在跟后辈们玩闹的橙色身影中回过头来,同影山四目相对。

哪怕已经成长为大人了,也依然是值得期待的,仍在继续成长的孩子呢。

“会的,老师。”

“嗯。老师相信你。”

 

傍晚的风里已经带了些夜晚的凉意,走在高中时放学回家路上,日向被凉风灌进衣服中激的一抖,缩了缩脖子。回过头看同样冷的瑟瑟发抖的影山,突然就笑得很欢快。

“什么嘛!影山你怎么抖得像个那个鸟(鹌鹑)啊!”

“闭嘴!Boke!!”

出门时太着急,随手抓了个外套便跟着日向出来。下午时阳光正盛,照在身上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这会骤然降温,影山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穿得太少。

“连衣服都能穿少了的小朋友,就不要怼可靠的哥哥了!!”

还带着日向身上温热体温和味道的围巾和这句话一同砸在了他的脸上。

日向嘴上是笑得很欢快,但到底也不舍得让这位金贵的二传受凉。

真要是受凉只怕是阿德勒的经理会连夜来谴责我的。

某豆腐心给自己找了个看似非常合理的理由。

“高中因为不注意天气最后发烧到不能比赛的人也不要嘚瑟了。”

影山将手上的围巾短短系了一头,便提着另外一头朝着日向走来,将另一头系在恋人的脖子上。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和手上正在做的事有怎样的冲击力。

!!

“你想起来了吗,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还是只是一点,回来是真的帮到你让你记起来一些事了吗?”

“影山你··”

显然,日向被这一句话点开了开关。他有些着急地在两人相系在一起的围巾之间乱动,刚系上的对于两人来说有些稍短的未经便松散开来。

影山叹了口气,有些无语地重新抓起即将滑落日向肩头的围巾,及时地制止日向进一步的激动言语。

“想起了一些,但大部分还是很模糊。”

日向看着眼前的男人将自己那端的围巾也解下来,将一整条围巾重新仔仔细细地系在他的脖子上。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抹很熟悉有些陌生的笑意。

出现这笑意的人说

“喂,要比赛看谁先到家吗?”

“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任何要求。”

夕阳正好落在这个人的身后,日向觉得自己又要开始走马灯了,眼角有些酸涩。

只是风吹的眼睛有点痛。

他这样想着。

没有任何征兆的,日向突然扭头跑了起来。

他想赢,他不会输的。他要用这个要求问问影山,想起来往事的影山,要怎么解释他失忆时的告白,更想问问他。

他的喜欢,还作不作数。

 

“笨蛋山,绝对不会输给你的!!!”

 

他这样喊着,一如青春里每一次比赛前那样。

 

当日向喘着大气站在影山家门口时,抬头却看见影山同样喘着大气早一步站在了门外。

结果还是输了,日向有些挫败。他并不知道,其实影山出于一些小私心,偷偷在一段路时抄了条小近道。后来日向知晓的时候,还小小惩罚了一下影山的不公平比赛,比如那晚影山没能抱着刚到手的男朋友睡个舒服觉。

单细胞难得地长出了脑子。

“哈··你这个,傻子··啊·是我赢了。”

日向干脆抵在门上缓解着过快的心跳,有些自闭地准备接受赢家的要求,下一秒却被影山的要求吓得险些心律不齐。

“日向,能和我接个吻吗。”

两人的目光在此刻相接,日向说不上来自己的什么感受。

心跳得好快,但又被吓得忘记了呼吸。

这个人疯了吧,是疯了吧,快要窒息了吧??还是我幻觉了,又要走马灯了吗?真是不得了啊,失忆之后变成情场大师了吗?

诶···诶!!!!!

他就这样走到他的身旁,将他从门上拽到他的身边。

“记得呼吸,笨蛋。”

他们都喘得很急,他们感受着因对方而炽热的体温,感受着彼此剧烈的心跳。

日向觉得自己要疯了。

耳边是两人的心跳,五官仿佛都只能感受到面前这个人的存在。柔软的,带着冬日里凉风拂过的唇。

他看见影山的眼睛轻颤着闭着,他看见他红得滴血的耳垂。

他还是忘了,忘记了呼吸,也忘记动作。

就那样站在原地,感受着恋人的亲吻。

忽地,有些想笑。

啊,好笨拙。

原来我在影山君心里,还是有这样的一席之地吗。

赢家影山,此刻终于尝到了,真正的奖励。

他们相拥。他们相吻。他们相爱。

 

6.

木头开窍的后果就是另一个木头显然被吓得不轻,然后借口跑路了。就如日向在初吻过后的当晚便借口自己也好久没有回来了,要回家看看小夏和妈妈等云云火速遁走了。没给影山一点开口挽留的机会。

活像一个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但这样的借口又过于合情合理,影山只能在这之后像个被抛弃的小狗,落寞地开门,落寞地转身,然后落寞地走进客厅。最后遇到更落寞的姐姐。

?。。

“呦,飞雄,回来了?有什么收获吗?”

影山走近这位自己排球一生中最初的对手,有些担心。但姐姐周围的酒味过于刺鼻,他皱了皱眉。

“想起来了一些事情。你呢,又分手了吗,姐姐。”

影山美羽低声笑了笑,摆了摆手中的酒瓶,不甚在意。只是盯着影山飞雄这张还残留着春心荡漾的脸,突然决定拯救一下她这迟钝的弟弟。

“呐飞雄,跟你讲一些你高中时我见过的翔阳和你的事如何?”

影山飞雄稍微迟疑了一下,但是身体却诚实地先于大脑坐下。还顺手抽走了几瓶美羽放在一旁的酒。

“我听着,您少喝一些。”

影山美羽点点头,趴在桌上,思索了一会。这段时间安静又漫长得让影山飞雄觉得可能姐姐是睡着了的时候,美羽悠悠开口

“你高一的时候,有一次周末我刚好在家休假,刚好碰见那孩子那次来家里找你。应该不是第一次了,他看起来很熟练。就像昨天带你回来的时候一样。”

她垂下眼睫,盯着手中的杯子,笑意在嘴角漾开

“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当时我单纯地觉得,翔阳这家伙一定是个很会打排球的孩子,不然应该也不能让你这样的木头脑子带他回家那么多次,次数多到能熟练的知道家里的东西情况。”

“同时可以确定,你肯定很喜欢人家。”

影山飞雄稍微红了下脸,有些失语。

“后来大概是暑假末端的时候,你们有天一起回家。起初我还觉得没什么,直到晚上你下来给你们俩热牛奶。他站在楼梯上与我对视,我就感觉到了些什么。”

“你们,当时的氛围已经很不一样了。像我高中时看到的那些情侣一样的眼神和氛围,真是好“恶心”!!于是隔天你回家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我问你‘你和日向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当时怎么回答来着,你说‘没有,和平常一样。他今天欠了我一个肉包算吗?’”

“当时你认真地让人觉得这就是你们俩之间最重要的事了,我在那一刻反应过来,我还真是有一个迟钝得不像话的弟弟啊——”

影山美羽与正不知整游离在何处的影山飞雄对视,看着他因为尴尬心虚收敛变得奇怪的神色,好心情地继续讲了下去。

“后来高中的两年里,你们变得越来越像情侣一样,出没的时候也跟连体婴一样。两人也更加默契和黏糊,但每次询问,就又发现你还是那个迟钝的,没有开窍的木头。”

“直到高三毕业的那个学期里,有天晚上我刚回到家,却发现你坐在这里。跟你现在同一个位置发呆。桌上还放着一盒巧克力,包装精美又细腻。一看就知道是高中女生的爱意手笔。”

她转了转手中的酒瓶,不知从中想到了些什么。

“姐姐我啊,刚难得的想关心你两句。结果你开口便问我‘为什么日向会因为这盒巧克力变成易燃易爆炸的火炮?’”

。。。

影山飞雄开始割裂的不能理解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我本来想在那晚就稍微引导一下你,但却在两分钟后就从你口中得知翔阳毕业要前往巴西的消息。于是我不打算帮你了。”

“飞雄,自己的心意,总要学会自己发现和表达的。”

“自己去感受自己的心吧,说不定日向早已经里面跳动了很多年了哦~”

···

当晚,影山飞雄从影山美羽的视角,得知了一些高中时自己和日向的事情,也因此想起了许多与日向的往事。在那些大同小异的玩闹一般的青春记忆里,日向总是那样温暖,而他们总是那么亲密无间。

影山突然就很想见到日向,很想尽可能的补回他们之间,错失的那些,明明彼此喜欢却又彼此不知的胆小鬼时间。

我喜欢你。

喜欢非常喜欢。

我也是,从高中时候就是了。

 

7.

假期总是过的短暂,而社畜的休假总是更短暂的,甚至可能是阉割的。比如日向在早上刚起床便收到经理小姐的电话,突然被告知下午突然被加塞了一场训练赛,希望他能出场,得立刻赶回去。

于是这位是选手也是打工人的社畜便给影山留了条简讯后,真的丢下影山独自赶了列车回俱乐部训练去咯~~

被迫宿醉醒后的影山:。。。?

果然还是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吧。

正当影山飞雄还在不知应该做些什么在家中各处游荡时,影山美羽看不下去了。

“翔阳今天下午有比赛吧,不算去看看吗?”

“不会让你失望的。”

影山飞雄被美羽姐两句话点得福至心灵。尽管目前的时间看起来已经来不及赶上看完全场,但他还是没有任何犹豫的立刻出发了。

他想见日向。

这种心情,这样简单,这样强烈。

 

等影山紧赶慢赶到达黑狼训练赛的场馆时,比赛已经进行到最后一局。影山稍稍喘了口气,所幸还是能赶上一场。

彼时,正在场上准备的日向突然看见看台上的恋人,在那一瞬间心情就变得出乎意料的好。

他会赢的,在影山面前赢得漂亮。

 

场上的另一只队伍能跟黑狼队约上训练赛就已经表明水平也并不差,不过明显这场黑狼队更占优势。懂或不懂排球的人都可见场上的气氛剑拔弩张,双方将比分追得很紧,大有谁也不想甩开谁的意思。

只要一球,只要一球打开现在的局面,后面就会畅通无阻。

来一球吧!

场上的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高度紧绷着,只要能为自己的队伍争取到一分,都是一个展新的局面。影山也被场上的氛围影响着,双手甚至有些不自觉地动作。他看着日向专注的神情,突然有些愣神。

而后,他看见了。

天神降临。

一个机会球被传到黑狼队的场上,宫侑精准地计算出了落点,迅速移动着。

“小翔阳!”

他看见从前属于他的攻手,在其他二传的指挥下,几步助跑,迅速从半场中端移动到网前,然后,

起跳。

像一轮耀眼的,夺目的太阳。

完美的一记扣杀成功为黑狼队拿下这一分,短暂的甩开了对方队伍三分。看似短小的差距,却已经带动了场上的氛围,黑狼队的大家都激动地跑去日向的身边对自己的队友上下其手以资鼓励。

一室热闹。

影山无端地有些嫉妒宫侑,青春里专属于他的攻手却在此刻与其他二传配合的那么默契,他们看着是那样的亲密无间,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一球他们配合得实在好,实在是,相当默契。

就在影山即将陷入一些二传怨妇的幽怨时间时,日向却在此时抬头看向看台上的影山,他在队友的左右环绕中笑得灿烂。

他做着夸张的口型,对他说

“我厉害吧!”

于是一时间,在影山飞雄的眼里,万籁俱寂。

他便只剩他的太阳了。

厉害,非常厉害。

就像曾经无数次他在他眼前起跳一样,就像他们无数次他将手中的球传到他手上配合完成完美的扣杀一样。

他们望着彼此,都在笑,他们都明白这此间意味。

这是他们独一无二的,仅属于他们的默契。

有了这一球氛围的加持,黑狼队便如所料般势如破竹,这场比赛不出所料地以黑狼队的胜利作为结尾。赛毕,影山先日向一步朝他走去,刚打完比赛的恋人身上被汗水浸透,他虽然并不介意,但有所感,这样有些正经的话还是应该等日向收拾好了再说。

于是两个所谓“小别胜新婚”的纯情小情侣便就这样约定好等日向收拾好在场馆门口见,然后一起去买菜回家。

 

8.

傍晚的风拂过发梢,影山站在最低一阶的台阶底端,仰头看着他的小国王向他跑来。

夕阳的余晖给目光所及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日向也一样,曜日残阳明明在他的身后,却有一个照亮了漫长黑夜的小太阳正朝他跑来。

这世间应当是有两个太阳。

一个高高挂悬,在云端,平等而闪耀地照亮着每一个人。而另一个就在他的身边,在他眼前,同样耀眼,却又那样柔和。

他拥有太阳。

“走吧!影山君~回家吃饭了!”

“我今天扣的那一球是不是超帅的!!木兔前辈都被惊到了,刚刚还狠狠夸了我一通呢!!”

他站在阶梯之上,笑得灿烂。

“既然你是君临球场的王者,那我就要打倒你。”
  “成为屹立在球场上最久的那个人。”
    影山看着眼前的人,静了一瞬,突然回笼的那一份记忆让他有些怔楞。记忆中那个哭泣的少年,与如今长成了令人追逐的可靠的大人重叠,他忽的就明白了,明白了日向在那时所激动的情感源于何处。

是他的不好,就这样给日向那样真挚的情感不明不白地开始交代。

时跨五年之春冬,如今隆冬过境,春天就在不远的将来。如今的影山终于回应了那年高一时日向就交给他的,早已埋藏在青春里的,炽热又真诚的情感。

“日向,你做到了。就像初三那天你站在楼梯上对我说的话一样。你做到了。”

“以后也一直站在我身边吧!!”

“不论是平常一起去买菜,还是到世界的巅峰。”

现在我可以回应你了。

“我。我喜——喜欢你,和你一样,从高一的时候就是了。”

“抱歉,我之前,就是从前也没有这方面的——”

影山的话被飞扑下来撞入怀中日向所打断。

他们交换着彼此的气息,感受着因对方而变得高热的体温,经历过无数相同冲动的情景无数遍后的这一天。

他们彼此坦诚,述说着在自己视角里的别样情感。

自青春开幕里便在心中土地里埋下的种子,在经年累月的孕育下,早已在彼此的心中深埋于地,盘根错节。终其一日,破土而出,长为参天大树。

“便便影山,蠢蛋。”

“回家吧!还要买菜呢,说不定晚了抢不到半价肉了喔!!”

 

End

江欢



Barrett

【大菅】复燃

Summary:葬礼结束的第三个月,泽村大地敲开了28岁的菅原孝支家的门。

有时空穿越情节,很扯很狗血。





  那天菅原孝支刚刚办完离职手续,收拾好自己办公室里的杂物和电脑。案头的绿植枯萎了很久,他打算拿去扔掉。至于纸箱里的书、教案和日记本,菅原考虑再三,还是没舍得将它们一并丢弃。

  公寓离学校不算太远,步行大约十五分钟。预备租下这里时,泽村大地说选了一个离警署和学校都折中的地段。结果搬进去后,有一次菅原去给泽村送落在家里的证件,才发现原来折什么中都是泽村瞎胡扯的,公寓到警署五站电车,一点都不近。

  菅...

Summary:葬礼结束的第三个月,泽村大地敲开了28岁的菅原孝支家的门。

有时空穿越情节,很扯很狗血。





  那天菅原孝支刚刚办完离职手续,收拾好自己办公室里的杂物和电脑。案头的绿植枯萎了很久,他打算拿去扔掉。至于纸箱里的书、教案和日记本,菅原考虑再三,还是没舍得将它们一并丢弃。

  公寓离学校不算太远,步行大约十五分钟。预备租下这里时,泽村大地说选了一个离警署和学校都折中的地段。结果搬进去后,有一次菅原去给泽村送落在家里的证件,才发现原来折什么中都是泽村瞎胡扯的,公寓到警署五站电车,一点都不近。

  菅原回到家,把那箱书籍丢进储物室,就去换衣服,他很久不穿衬衣打领带了,上一次穿是在葬礼,上上一次他还在学校工作——恍若隔世。

  可能再也用不上了吧。菅原孝支把这条领带和衬衣一起挂进衣柜,开玩笑似的想,领带这玩意,就算是上吊用也不顺手。他索性把数次短暂的窒息一并潦草地推脱给领带,然后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再拆开一盒曼特宁。菅原把自己用力扔进沙发,打开了电视。这咖啡除了苦,毫无用处,电视声开得很大,可他依然昏昏欲睡。


  算了吧,他想,苦就够了,很多时候人的大脑在麻痹的状态下需要一点刺激,比如苦。

  早晨出门时天就阴沉,灰蒙一片,似乎想下雨,可到现在还是没下下来,闷雷滚滚。这种感觉好像躺在飓风来临前的甲板上,空气潮湿闷热,窒息感几乎要将人一口吞下。在彻底沉没进困意前,他还是勉强调动手指把电视声音关掉。

  菅原孝支失眠很多天,也不干别的,就坐在床沿看着那颗太阳落西山又出东方,窗外是一堵水泥墙,笼着铁丝网。偶尔能看见青蛙在铁丝网上捕食,它操控着有吸附力的四肢慢慢靠近一只大它很多的飞蛾,然后吃掉它。这过程很快,但蛾子很痛苦,那还没被青蛙吞进嘴里的剩下半截翅膀依然在拼命扑扇,它不甘于哪怕短暂的痛苦,这是求生本能。


  在昏沉的片刻,有人敲响了菅原家的门,将他从几天内为数不多的睡眠里活生生扯出来,可门外的人大约丝毫不觉自己残忍,叩门声越发急促。菅原感到无比疲惫,如果外面是清理报箱的工人或者快递员,那他真的没有力气再摆出一道温和的笑脸去迎接了。

  他打开门,外面站着泽村大地,穿着校服衬衫的泽村大地。

  泽村总习惯在衬衫里套一件白色短袖,十八岁时就是如此。


  菅原孝支那齿轮已经生锈的大脑缓慢转动了一下,甚至能听见锈住的零件吱呀吱呀痛苦地移了位。

  他判断,他在做梦。

  除了做梦,还有别的理由能解释为什么泽村大地会穿着衬衫背着运动挎包站在他家门口吗?还不等泽村开口说话,菅原取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这梦简直糟透了。他闭上眼,站在玄关烦躁地想。而被关在外面的泽村大地感到莫名其妙,他在门外呼喊起来,又开始敲门。隔着薄薄门板,指骨撞击的声音刺进菅原的耳膜里,真实得可怕。

  “喂!”泽村说,模模糊糊,“菅,开门。”


  菅原确定这不是做梦,他醒着,现在的确是2023年3月18日,不是吗?他打开手机——下午四点五十七,没错啊。这会儿外面没了动静,菅原又掐住自己的胳膊,正常疼痛。他醒着,的确不是做梦。

  那门外站着的人是谁?

  菅原孝支打开门,泽村就坐在旁边的石阶上,怀里抱着个包。菅原记得那只包,他也有一个,是二年级时泽村送给他的新年礼物。那时菅原自己的包还没用旧,所以不常用泽村送的这只,就裹上防尘布,挑了个最深的抽屉收起来了。


  雨开始细细密密地落,云层更厚重了。雨水打湿了泽村半个身子,他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显得有点滑稽。泽村见门打开,立刻站起身。他望着比他稍高了一些的菅原孝支,还未开口,话就噎在了嗓子里。他那双黑眼睛里情绪的转变很夸张,肉眼可见从惊喜变成了迷茫。泽村的眼神在问,你是谁?

  “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菅原问,语气是很僵硬的柔和,“你是哪个学校的?”

  “菅?”泽村叫他,好像他的名字是溺在海里的人怀中抱的一块救生板。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对泽村大地而言格外难捱,菅原孝支让他进屋,倒了一杯温水,就再没有理会过他。泽村坐在他家的沙发上,背绷得很直,手里的杯子不知道该拿着还是放下。他用余光偷偷扫过菅原,菅原的眉毛紧紧攒在一块,镜片后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机械地盯着手机屏幕,划、划、划。

  两个小时,菅原孝支的历史搜索记录已经堆满了诸如时空旅行、时间悖论、虫洞等字眼——好一出现实版的《切尔诺贝利·禁区》。好吧,这听着只是一个假设,可再怎么离谱的假设,现在都实实在在发生在他的身上。时空旅行的代价品正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大气不敢喘。

  菅原熄掉屏幕,把脸埋在手心里,沉沉吐了一口气。他的大脑乱得像一团毛线。现在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现在……是哪一年?”泽村开口问他。

  “2023年。”菅原孝支回答。泽村把书包放在脚旁,走到他旁边,想覆上菅原肩膀的手抬起又落下。直到菅原扭过头,他才开口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阿菅?”

  “你说。”

  “你很讨厌我吗?”

  这句话一定程度上刺痛了菅原孝支那根麻木不仁的神经,他好像没听懂泽村在说什么,抬起脸同他对视,表情惘然:“什么?”

  “我说,你很讨厌我吗?”

  泽村紧紧抿着嘴,用力对上菅原的注视,却不自觉地再次打量起他——这回他终于逮到能光明正大看他的机会了。菅原看起来比十八岁时要成熟得多,棱角分明,头发似乎也没有从前那么柔软,而那双眼睛……眼睛,他看到他的眼里有什么东西破碎又重塑。

  他们之间再次弥漫开一阵要命的沉默,又一声轰雷,窗纱被掀动的声音格外响亮,大雨如注。


  菅原孝支抬头看向他时,才发觉泽村的衬衣几乎湿透了,黏着里面潮潮的短袖。他一个人在外面不知淋了多久的雨,菅原这才想起让他先去冲个热水澡,然后把泽村那唯一称得上是行李的挎包放进卧室。

  “我拿了一床新被褥,晚上你就睡那儿吧,”菅原从衣柜里拿了套衣服给他换,“别开窗,免得潲雨。恐怕要下一夜。”


  泽村擦着头发出来时,菅原已经一声不响地出门了。他再次拘谨地坐回沙发,又扯扯自己身上明显大一码的、空荡荡的家居服,才得空开始思考这一切离奇的事情。

  他搞不懂,2023年、十年、坚硬的菅原孝支,无论哪个都够他晕头转向了。天知道十二个小时前他还只是一个平凡若万千大众的普通高中生。

  说到底,最让泽村无法接受的是菅原的态度,他能感觉到,菅原在有意忽视他和他的目光,仿佛他视线里带毒。这让泽村大地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昨天他们还在就菅原一口咬掉泽村半个冰棒一事争论不休,今天一睁眼,哪怕十年光景,怎么现在他们关系差到好像菅原孝支肯开门让泽村大地进来避雨就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菅原孝支很快就回来了,他提着两个塑料盒、罐装乌龙茶、水和一盒烟,沉默地示意泽村,吃饭吧。然后把一盒咖喱饭推给他,里面还有两串炸香肠。

  泽村大地坐在餐桌的另一旁,愣愣地看着菅原掀开他自己的那个快餐盒子,里面是清汤寡水的乌冬面。白色的面,白色的汤,和菅原煞白的脸如出一辙。

  “怎么了?”菅原把矿泉水的瓶盖拧松,放在泽村手边,他问,“不够吃吗?”

  “你抽烟?”泽村这次用你代替了菅。

  “偶尔。”菅原说。尔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黑云压垮了昼末的顽抗,没入傍晚,谁都没起身开灯,泽村看着木地板上那一指光在慢慢消化它自己,一点点、一点点黯淡下去。

  你想看电视吗?菅原忽然开口问,他碗里的面几乎没动。泽村摇了摇头。菅原还是起身去拿了遥控器,电视打开后,这间逼仄的客厅像一个被探险家意外误闯的巨大标本间,总算有了一丝流动的人气。

  “自己播吧,”菅原把遥控器递给他,“可能会忽然断掉,谁知道呢,很久没交电视费了。”


  电视里播着一档脱口秀,热闹得像中心商圈晚上十点的夜市摊。一台电视机一个顶八个地吵,也掩盖不住两人之间那比扼喉还要窒息的压抑。泽村大地想,这个人真的是菅原吗?

  他除了皮囊,其他没一样能和泽村记忆中的菅原对得上号。

  十八岁的菅原孝支会从泽村碗里叉走卤蛋还顺带赏他一个脑瓜崩,而二十八岁的菅原孝支给他这个误入十年后世界的人最温情的一句话是:你要看电视吗?

  泽村发自内心地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菅原孝支,如果是,那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鬼德行。


  “你那边现在是哪一年?”菅原孝支问他。

  “2013年。”泽村大地说。

  “十年啊,”菅原似乎在心里掰着手指查,“十年,高三。”

  “对,”泽村喝掉了最后一口乌龙茶,“高三。”

  菅原孝支没什么胃口,筷子在碗里搅和搅和又放下。他坐进沙发,衬衫扎在西装裤里,褶皱层层叠叠堆积,勒出他干瘦的腰。泽村大地也放下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十年过去,菅原的模样倒没什么变化,个子没长几公分,还是瘦,只是比起十八岁少年的清瘦,现在几乎是瘦脱了形,好像只剩一把骨头,风一吹就散架了。

  菅原站起身,还不晓得自己在十八岁小孩的心里已经可以媲美干尸了,他走过来,晃晃泽村手旁的易拉罐:“你真的一口都没给我留啊?”

  眼瞧着泽村大地的脖子正在以每秒三度匀速涨红,菅原露出一个笑。这是三个小时里,他第一次流露出沉默以外的情绪。可就连这点笑也稀少得像是从半干抹布里勉强挤出的一点水渍,但泽村仍认为是好看的。

  “你想喝,那我再去买?”泽村的目光黏在他的手指上,这只手从空瘪的易拉罐移到他头顶,揉搓的动作很温和,大约是刚理过的短发扎手,所以很快又换了地方。

  泽村大地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逗你的,不用,”菅原说,“你喝就行,我不喝茶。”


  泽村大地把塑料盒收拾起来扔掉,易拉罐也扔掉,拉环还留着。拿抹布把桌子一抹,干干净净的。他拿着那盒还没开封的烟,茫然地摆弄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到菅原背后。菅原孝支不知道在对着窗外想什么,双手交叉,拇指抵着下巴。泽村问:“我把它收起来,行吗?”

  “行啊,”菅原头也没回,“大地处理吧。”


  泽村猛地听到他叫他大地,心头仿佛被搋了一把,咚咚两下,立马从脊梁骨开始冒汗。他逃回厨房,只觉得头脑一阵热得发慌。泽村捏着那盒烟,不知如何处理,反正不能到菅原手里。不管是十八还是二十八,抽烟都有害身体健康。

  这会儿泽村大地又打心底默认,在外面发呆的那人的确是菅原孝支,也许是因为方才他一笑——没有人再比泽村大地更熟悉菅原笑起来究竟是什么样了,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至于比起什么时候能回到2013年,泽村眼下显然更关心,菅原这十年到底是出了点什么事,当然,还有那枚戒指。


  菅原孝支的确不喝茶,喝茶会失眠。尽管他不必借助外力就能睁着眼等天亮了。

  往常夜里他坐在床前看墙,今天卧室里的双人床被那个不速之客占领,他就只能倚在沙发上,对着黑屏的电视机,屏幕上映出他那副憔悴的模样,像是几百年不见阳光的吸血鬼。

  他想,十八岁,2013年。

  2013年,是他跟大地表白那年吧。

  高三,没错,是高三。


  还没等菅原开始回忆他们的青葱岁月,只听卧室里咚一声响,听声音摔得不轻。


  年轻人火力是旺,可也架不住在外面淋雨。泽村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怎么掉下来的。菅原就硬生生把他扛上床,抬这胳膊没比举铁轻松到哪儿去,差点没给菅原压断气,不是,一十七八岁的小屁孩怎么能这么沉?

  好不容易把人弄上床,菅原用手去摸他的额头,滚烫。他担心是自己手烫,就用额头去探,菅原一只手扶着床沿,一只手掀起泽村的头发,额头刚碰到泽村的脑门,一双漆黑的眼睛就在他眼前睁开了。

  菅原霎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凝固在空气里,动也动不了,就这么弯着腰,头抵着头,睫毛打架。十八岁的泽村大地,那双眼睛里还没有承载太多,什么工作、责任。只是很纯粹的……找个词形容,怎么说,孩子气?

  菅原孝支没想到,他还能在泽村大地的眼里看到孩子气这种东西,好像他从来就没拥有过这玩意儿。尽管泽村是小他半岁,但无论言谈举止还是为人处世,他总是表现出一副永远可以被依靠的模样,好似扮演一个大家长是他的天生本职。

  泽村那双眼睛静悄悄地盯着菅原,尔后他的后脑勺离开了枕头,就这么贴着菅原的嘴唇,啄了一口。


  这小子烧晕了。菅原孝支做出诊断。


  泽村再次醒过来时,菅原让他起来喝药。床头一盏小夜灯昏昏黄黄地亮,泽村觉得头跟被人蹬了两脚似的,生疼。菅原把他扶起来,端来一碗黢黑的药汤——这玩意儿看着就苦!

  “这药过期了吗?”泽村大地觉得他鼻子塞塞的,脑袋也塞塞的。

  “不会,喝吧。我刚买的。”菅原说。

  “你出门了?”泽村声音变了调,又挣扎着想坐直,“现在几点了?”

  “三点一刻,”菅原孝支的手再次拍拍他的发顶,想安抚他似的,“头疼吗?”

  “疼。”他说。

  “好了,好了,”菅原哄他,“药喝了,睡一觉就好了。”


  泽村觉得他要么是把自己当小孩,要么就是当小狗。但他还是照菅原说的把药全喝了,难喝到那叫一个肝胆俱碎啊,等回到十年前,他一定要告诉菅原,好好锻炼身体,杜绝生病,2023年的药苦到人反胃。

  泽村这边难受到说不出话,菅原孝支就从兜里摸出个糖,剥开糖纸递给他。泽村做了个啊的口型,示意,你喂我。

  “得寸进尺,”菅原把糖塞进他嘴里,终于笑了,“占便宜占得挺得心应手的。”

  泽村没舍得嚼碎,就用舌尖把柠檬糖推到左边,腮帮子鼓出一块,慢慢含着。他再次贴近菅原,他把药都喝光了,所以想再跟他兑换一个吻。

  菅原没说行还是不行,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小夜灯的光映得他鼻梁线条都柔和。

  “你喜欢的是十八岁的菅原孝支,不是我,”菅原的眼睛露出一点笑意,“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泽村还没来得及用他烧到38.2°的脑袋去思考,十八和二十八有什么区别,他不还是他吗?菅原就让他躺下,把那盏灯熄掉,睡吧。泽村下半张脸被菅原用被子裹得像个春卷,露出一双眼,也不说话,就盯着他看。

  ……好吧。菅原说,好吧,我陪你,睡吧。


  在这个长夜里,菅原孝支施舍给他的最后一点温情是递去了一只手,任由他握着。泽村大地糊里糊涂地想,好长的指甲。然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再睁眼已经是正午,感官系统挨个苏醒后,最先传达到大脑的温度仍来自他掌心捏着的那只手,菅原的手早不及昨晚那么冰块似的凉。泽村猛地睁开眼,窗帘没拉开,他还坐在床边,保持着昨天晚上泽村入睡前看到的姿势。

  “十点了。”菅原说。

  “你在这儿坐了七个小时?”泽村慌张地松开他的手,“你不睡觉吗?”菅原没应他,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活动着他的四肢,像是在重启一台老旧的机器。

  “你在看什么?”

  “被青蛙吃掉的飞蛾,”菅原说,“你说,它的翅膀都已经被啃掉一半了,还有挣扎的必要吗?”

  “什么?”泽村愕然,“什么飞蛾?”


  直到菅原关上卧室的门,泽村还坐在被窝里发呆。他的热退了,但是嗓子辣辣地烧。他摸摸床边那个凹陷下去的坑,失魂落魄。


  泽村大地鞋也顾不上穿,跳下床,他觉得有些事必须问清楚,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回到2013年。他夺门而出的架势显然把菅原吓了一跳,菅原的精神状况看着和他的脸色一样差,那张脸比昨天更灰,眼窝泛青。

  “你到底怎么了?”泽村说。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为什么不睡觉?为什么吃饭只是潦草糊弄?为什么讨厌我?

  问题一个一个蹦到嘴边,他看着菅原的脸反倒问不出口。僵持之下,泽村最后只挑了个最无足轻重的问。

  “你为什么讨厌我?”

  “我讨厌你?”菅原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戏剧化的扭曲,如果无视那两个看着就不太正常的、发青的黑眼圈,这个表情应该称作气笑了,“那我昨天半夜怎么没有直接把你捂死在被子里?”

  “可我感觉不到你喜欢我。”

  “难道你喜欢我吗?”菅原说,“你搞清楚,大地,你喜欢的是那个在2013年刚向你剖白心意的菅原,不是我。”

  “这有什么区别吗?十八,二十八,你不都是你吗?”泽村的语气急躁起来。

  “你觉得我们一样吗?”菅原说着,起身去卧室拿了拖鞋,放在他脚边,“好了,先把鞋穿上。”


  一样吗,这个问题给了泽村大地一闷棍。一样吗?的确不一样,十八岁的菅原孝支如沐春风,二十八岁的菅原孝支却像台快要报废的机器,仿佛没有人盯着的话,下一秒他就会去浴缸里淹死自己。

  泽村突然意识到一个缺口,二十八岁的他在哪儿?为什么这个宽敞得好像本来就应该是两个人同居的屋子里,只住着菅原一个人?


  “我们最后没有在一起吗?”泽村问他。


  “没有,”菅原像背稿似的,说得很流畅,“大学异地了四年,最后分开了。”

  “因为异地?”泽村大地惊愕地说。

  “可能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吧。说实在的,能坚持四年就已经很不错了,大学很忙,两个人都忙,难得抽空见一面,也只是拿着从前那点破事翻来覆去地聊。”菅原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毕业后你没回到宫城,留在东京当警察。

  “我们自然而然就散了。”

  他用三五句话就向泽村概括了这十年,说得行云流水。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吵架、没有太悲恸的情节。只是水到渠成。就好像电视剧演到这个桥段,女二号就应该放弃男主,去寻找自己的爱情,哪怕有观众觉得明艳美人分明和男主角更般配,可电视剧就这么演了,恰巧就演到这儿了,你能怎么办?


  “那如果我毕业后回到宫城,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泽村问他。

  “不要想着去做任何改变,如果只是为了我,”菅原说,“只要别为了我。”


  他开始越发听不懂菅原在说什么了,晕头转向。“为什么不能为你?”泽村问。

  “你问题真的很多,”菅原皱着眉毛笑起来,用胳膊揽住了他的脖子,“真难得,大地在我面前居然是个小屁孩。”

  泽村很想反驳,他不是小屁孩,但是碍于菅原搂住他脖颈的动作,泽村大地暂时没把这些话说出口。他顺从地挨近菅原,不死心地问:“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吃饭也不睡觉吗,菅原?”

  菅原孝支似乎是为他这声菅原短暂哽了两秒,他耷拉下眼皮,盯着泽村的发旋看,声音很轻:“因为我很累。”

  “就是那种……拼尽全力打满三场比赛,最后脱力到站不起来的累。”菅原仰起头,把脖子枕在沙发靠背上,“打完排球能吃东西补充体力,能再次跑起来。但我不能。

  “我好像永远跑不起来了。”

  泽村凝视着菅原的侧脸,他说话的时候眉头轻轻皱着,但是在笑,这时他又和十八岁的菅原重合,一模一样。

  “但你来了,我似乎好了一些。”菅原孝支说。


  这副表情让泽村觉得,菅原很想流泪,但是他没有,他只是依然保持着这样一个皱着眉微笑的奇怪表情。如果是泽村或者其他谁这样笑,大约会很蠢,但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菅原脸上,泽村仍认为是好看的。


  “我给你剪指甲吧,”泽村说,“你的指甲很长了。”

  菅原也没推辞,告诉他指甲刀在卫生间的壁橱里,然后伸出手。泽村捧着他的爪子,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沿边修剪,他在茶几上垫了一张餐巾纸,把剪下来的都放在餐巾纸上。

  “虽然我不是一个幼稚到会吃十年前的自己醋的人,”菅原声音懒洋洋的,“但不得不说,我现在不太想让你回去了。”

  “你怎么不是?你刚刚还说要把我捂死在被子里。”


  菅原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眯着眼睛,看起来是睡着了。泽村把十个手指都修剪完,将他的胳膊放好。睡吧。泽村大地说,你真的该好好睡一会儿了。

  他拿了菅原的钥匙和钱包,跑去附近的商超,地下一层是一整层的百货超市。泽村买了一些需要的食材、调料、生活用品。当他推着小推车路过睡衣货架时,他驻足沉思了片刻,决定装没看见,然后理直气壮地继续穿菅原的衣服。

  结账几乎花光了菅原钱包里所有的现金,所以泽村只能提着两塑料袋的吃的徒步回去。他想,幸亏站在这里的是他,而不是那个瘦得像干柴火的菅原孝支,别说提重物,他那两条胳膊看着比摆设好不到哪儿去。

  他不会吸毒吧!泽村哆嗦了一下。


  泽村大地进门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他把两个塑料袋放进厨房,生怕吵醒菅原,但他看起来似乎睡得很死。等锅煮上汤,鸡汤的香味逐渐从厨房飘向客厅,外面就开始窸窸窣窣有动静了。

  这顿饭吃得很平静,电视仍然开着,放着昨天脱口秀节目的重播。气氛倒远不如昨天那么剑拔弩张。泽村简单捯饬了两道家常菜,他以前在家偶尔做饭,手艺凑合。米饭焖得也不多,怕剩。俩人就把这点菜收拾干净,吃到一半菅原问他:过两天能陪我出趟门吗?

  去哪儿?泽村又往菅原碗里夹了一筷子豆腐干。

  游乐园、咖啡厅、diy手工馆,哪里都行。菅原说。我想录一些视频。


  后来泽村大地写手札,那天他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他们挑了个晴天去公园喂鸽子,那群鸽子简直胖得走不动路,他手里装谷物的袋子破了个洞,苞米粒就跟下太阳雨一样洒了一地,引得一群鸽子围过来,挤不进去的鸽子就站在泽村头上愤怒地啄他的脑门。菅还给他买了鸡蛋仔,好像他真的是他的哥哥一样。这一整天,菅原的手机镜头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泽村。

  他写:菅看着也很开心,他一直在笑。我至少有三个小时没有再看到菅露出像我刚遇到他时的那种……不在乎,这样的表情。

  我现在仍然不知道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想逼问他,尽管我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我们都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说真的,他笑了,我真的好开心。他还是菅原孝支,而我也还是泽村大地,一点没变。我喜欢他,无论是十八还是二十八,我都喜欢他。





  他们俩就暂时这样稳定下来,分配得当,菅原买菜,泽村做饭。大多数情况下,出门买菜泽村都会陪菅原一起,生怕他过劳猝死在路边,一点没把他当个奔三的男人看。好像他还是他的队长,他也还是那个会从医务室穿越半条走廊,就为了让泽村大地帮他抹碘伏的菅原孝支。

  菅原失眠很严重,整夜整夜睡不着。泽村大地说带他去看医生,菅原不愿意,他排斥医院。胳膊扭不过大腿,没办法,晚上泽村只好催着菅原睡觉。每天十点半,泽村大队长就尽职尽责地勒令他上床。他让菅原睡在床上,自己打地铺,说得很正直。偶尔他清晨醒来,迎面就是泽村的胳膊,热气腾腾。菅原孝支对这小孩半夜偷偷跑上床,早上七点再偷偷跑下去把地铺躺热,就为了抱着他睡一晚上的这种行为感到非常之搞笑。但他没有戳破他,至少自己不再三天两头做噩梦了,也不亏。


  吃过晚饭,泽村就把菅原拖出门,上街遛弯,看看日落,看看月出。遛弯时菅原问他,你怎么发现自己遇到穿越这种离奇事的?泽村就跟他讲,那天早晨一睁眼,他居然在教室里,一开始泽村还以为自己梦游,后来发现那根本不是他的座位,也不是他的教室,连乌野的校服都更新换代了,只有他还穿着十年前的那件,别人还以为他是话剧社的。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菅原嘴里含了三个栗子,几乎快把嘴给占满了,话说得含含糊糊。泽村手上动作没停,接着剥栗子,剥完就往菅原嘴里一塞,他剥得快,还向菅原发表不满:你能不能吃快点?

  “我去找了乌养教练。”剥栗子工泽村说,“他吓了一跳,我也吓了一跳。我就问他你的地址,他可能吓呆了,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几句话,就把你的地址写给我了。”

  “好了,你吃两个。”菅原抢着说,然后抓过泽村大地手中的栗子肉戳到他嘴里。


  菅原孝支的积蓄还有一些,他们就暂时靠着这些钱过活。菅原告诉泽村,他已经在好转了,等再过一段,他就会去找几个家教的活儿当兼职。泽村问他之前为什么辞了工作,菅原语焉不详,他总是这样,碰到一些不想提或者不想做的事情,他就这么糊弄过去,仗着泽村比他小,算是体验了一把欺压队长的乐子。

  我如果一直回不去怎么办?泽村问他。菅原说得很轻松,那我就养着你呗,就当养个儿子了。

  我不是你儿子!泽村抗议。


  泽村大地有时候怀疑自己是儿子的年龄当爹的命,菅原孝支二十八了也不让他省心。别人穿越当个王爷享清福,他穿越的主要任务是给他男朋友做饭、监督他男朋友睡觉、并且和他争斗:我不是你儿子,也不是前男友!我们现在还没分手!

  他往往会把后半句也不可能分手藏在肚子里,怕菅原听了难过。其实泽村发现了这间屋子就是一套双人居,拖鞋有两双,牙杯有两只,就连门口挂着的白板都在光明正大地告诉他:这个地方曾经还有一个人。

  还有谁?泽村没法问。那块白板用油漆笔写着:阿菅,不要偷吃咖啡冻。后面是三个加粗的感叹号,语气很愤怒。那块字已经被菅原反着抵在了墙上,在同墙面长时间的摩擦下,字迹蹭掉了一些,十分斑驳。泽村在闲暇时间看课本时,偶尔会在草纸上写,阿菅,不要偷吃咖啡冻。

  字迹很像吗?也许吧。


  关于已经长大成人的泽村大地和菅原孝支的关系,他明白个大概,模糊的大概,像一棵树,只有枝干。他需要菅原自己来把繁茂枝叶勾勒出来,他可以等,所以在这之前,泽村可以忍受他对他暂时的隐瞒。

  菅原孝支的精神状况好多了,至少要比泽村刚来的时候好上不少。他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发呆的时间越来越短,往往当他沉默超过十分钟,泽村大地就会把脑袋凑过来,问他不会的数学题,或者让菅原教他笔记本电脑怎么玩。

  消磨时间是件很无聊的事,但两个人一起就另当别论。泽村大地在他的抽屉里翻到了列夫·托尔斯泰《复活》的日译本,就趴在地毯上用一个下午看完了这本书,他看书的速度很快,但理解能力欠佳。他问菅原:聂赫留朵夫对于玛丝洛娃的价值是什么?

  菅原孝支答:伤害,再拯救。


  他一直没忘记那天的录像,偶尔趁泽村大地抱着电脑玩游戏,没空理会他,菅原就会把手机视频投屏在电视上,回放那天出去玩的视频。泽村身上站了俩鸽子,傻不愣登,转过脸来对着镜头,他从兜里摸出来一个易拉罐拉环,乌龙茶罐上的,问他,菅,我能拿这个换你那个吗?

  他指的是菅原手上那个戒指,合金的,与其叫戒指,倒不如说它是个恰巧能够套在菅原无名指上的环。那是菅原孝支十八岁那年春天,泽村大地送给他的。


  他记得那段时间是高三,他刚跟泽村表过白,提出交往没多久,俩傻小子还没真正开始腻歪,泽村就出事了——出事这个词用得可能不太恰当,说是交通事故吧,好像又没严重到那份儿上,说白了,就是一骑自行车的逆行把他给撞了,轻微脑震荡,在医院躺了两天都没醒。那时菅原常来泽村家串门,和泽村父母熟,他就经常放学训完练,拿着作业上医院写。第三天泽村醒了,刚睁眼,正巧只有菅原在旁边研究数学题。还没等他叫护士来,泽村就一把拉住他,问,现在几月?菅原说三月啊,你不会真傻了吧?大地。


  十年了,菅原孝支想,他永远、永远记得泽村大地那个眼神。


  他眼睛亮得像盏夜灯,熠熠生辉,波光绕着他的瞳孔直打转,好像那里盛得下一片湖。泽村大地说,阿菅,我不想让你再这么孤单。

  菅原听愣了,一时间没明白这是表白还是哪茬,泽村就从兜里摸出来一个戒指,新崭崭的。

  这个合金的小环从脖子上的挂坠变成无名指的戒指,就这么跟了他十年。十年了,再没有那样一个让人心抖的春天了。


  菅原孝支看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又看看泽村大地手里的易拉罐环。行啊。他说。你拿着手机,我取下来给你。

  也算是物归原主了。菅原看着躺在自己掌心里的戒指,心想。戒指也好,拉环也罢。哪个都无所谓,都是你给我的。





  这样的天平维持了将近两个月之久,其间再没有任何动静,什么陨石坠落、哥斯拉攻打地球、外星人入侵,什么都没有。世间万物都在按照唯物主义的转盘转动,除了意外闯入2023年的泽村大地。泽村有时候想,他会不会就这么和这个世界的菅原孝支过一辈子了,可那个时空的菅要怎么办?

  五月中旬,天愈暖和,菅原孝支的睡眠时间越发久了,久到很奇怪。那天菅原看电视时睡着了,泽村饭做到一半,他还在睡,听见厨房的推拉门响只是翻了个身,然后从沙发上掉了下来——砰!一声。泽村闻声从厨房闪出来,菅原正坐在地上龇牙咧嘴,脑门破了,溢了一点血。

  “怎么回事?”泽村举着汤勺,围裙还穿在身上,凑到他跟前。菅原还没醒过神:“一个没注意掉下来了,茶几磕的。”

  “真行,睡个觉也能掉下来。”泽村把汤勺放回厨房,关上煤气阀门,转身又去找药箱子。

  “说得跟你没摔过似的!”菅原嘀咕。


  泽村在卧室的抽屉里翻翻找找,在一个裹着防尘布的旧挎包下面摸到了药箱,这里面除了单调的感冒药和碘酒以外,剩余的空间堆满了同一种药瓶。他掂出一瓶,上面简单地贴着一张英文说明。

  泽村大地蹲在那里,整整三分钟没有动,也没说话。他感受到一种类似于轻微电击的麻木,从头到脚,手指都麻。脑袋像被放进一个大铜钟,再狠狠一撞,嗡,然后什么都不剩了。

  菅原坐在沙发上等了很久,久到他额头的血渍快干了,泽村才摇摇晃晃从卧室走出来,他眼睛红得吓人。

  “菅原,你要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药箱里有六瓶安眠药吗?”


  菅原孝支心中刹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都二十八了,为什么看见十八岁的大地发脾气,还是觉得这么吓人。


  “你要跟我解释解释你想干什么吗?为了骗我你睡得着?六瓶,你是想杀人,自杀,还是杀了我?”泽村大地的话几乎是从牙齿间生生磨出来的,像炮弹一样的问题掷地有声,接二连三地扔向菅原孝支,“为什么这个房间里什么东西都是配两套的?为什么你的戒指会戴在无名指?为什么你有三个月都没交电视费?为什么我刚来的那天冰箱里连一点食物和饮用水都没有?


  “为什么我们会分手,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还有很多话想问,你为什么骗我?我们大学毕业后真的分手了吗?二十八岁的泽村大地到底在哪儿?东京吗?

  如果不是我恰巧在那一天好死不死叩你的门,你现在会在哪儿?

  他问不出口,于是这些话掺着瘆人的寒冷被他一并吞下去。

  菅原孝支曾经在努力地迎合他,泽村一度真的以为他不会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事了。可两个人一起织就的和平假象就这么被撕了个粉碎,泼了一地。此刻他就站在这堆虚无的废墟里。


  “放过我吧,”菅原的表情很平静,是死刑犯在上绞架之前的平静,“大地,算我求你,放过我吧。

  “我不想再挣扎了,青蛙的唾液一碰到飞蛾的翅膀,它几乎就无回天之力了。唯一的出路是就地等死。”他注视着他,眼神里夹杂着一种迷惘的悲悯。

  “三个月,我见过不同的青蛙吃了十几只飞蛾,或者其他飞虫。它们无一不剧烈地想要挣脱,哪怕最终的下场全都一样。因为它们有求生欲望,所以痛苦。”

  泽村看着菅原的眼睛,两个月前的那天,他也是这么站在卧室门口,菅原坐在沙发上,他说,我好像永远跑不起来了。

  我有什么资格冲他大吼大叫呢。泽村大地热到发烫的脑子一下子掉到冰点,他问自己,我有什么资格冲他发脾气,质问他。我有什么资格?


  “别再管我了,”菅原孝支说,“大地,就像二十七岁的你一样,别再管我了。”


  泽村大地把他摁在沙发里接吻,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如果上一次的蜻蜓点水也能算回事的话。泽村用牙齿咬破了他的嘴唇,他的头脑再次涨热到极端,太阳穴突突地跳。十八岁青年毫无章法的吻技,不如说是啃咬,是茹毛饮血。他们的唇齿吻合再分离,直到泽村把菅原以供呼吸的最后一点氧气消耗干净,菅原挣扎得更厉害了,他才放开了他。

  “你这不是在挣扎吗?”泽村大地说,“菅,你喘不上气,所以你在挣扎,不是吗?”

  菅原感觉他的嘴唇破了,在流血。

  “我没法一直陪着你,我可能会回到2013年,或者会死,”泽村喃喃道,“我不知道,也许这只是一场荒唐梦。

  “你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好吗?”


  泽村仍然压在菅原身上,逼着他和自己对视。菅原看着他,再次想起十年前在医院里,泽村大地的那双眼睛。

  “大地,你讨厌我吗?”菅原孝支反问他。

  “如果我讨厌你,我现在就会拿被子把你捂死,或者在接吻的时候把那些安眠药全部渡给你。”泽村答。

  “好吧,”菅原说,“我答应你。

  “作为交换,你也答应我,留在东京。”

  “好。”泽村说,“好,我答应你,菅,还有别的要求吗?”

  “别的要求?”菅原一愣,他踌躇刹那,“没有别的要求了。”


  留在东京,或者去哪儿都行,不要回宫城,找一个安生的地方,找一份安生的工作,最好不要是警察。就算非要是警察,那安守本分就好,不要那么热血上头,不要在抢劫犯下手的时候一头闯进去,你是骑着小车巡逻的,身上没有钢板也没有防弹衣,不要不躲开刀,不要让我参加你的葬礼,再在三个月后遇到十八岁的你。


  二十八岁的菅原孝支做了一个亘久的梦,他梦见十八岁的泽村大地来敲他的门,跟个二愣子似的自己在门口淋雨,直到他开门放他进来。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好一段时间,就像从前那样,一个做饭,一个买菜。他们一起吃饭,一起遛弯,泽村还给他剥栗子。他们脑袋怼着脑袋,挤在笔记本前面看《搏击俱乐部》。

  他是哪天离开的,菅原已经记不清了,泽村大地就像魔术师帽子里的兔子,嘭!一下出现,又嘭!一下消失。

  这只是个梦,仅此而已。


  菅原孝支每天都会再看他手机里的录像,两只鸽子站在泽村肩上,鸽子傻不愣登的,他也傻不愣登的,问他:我能拿这个换你那个吗?镜头随即转向他自己,录像里的菅原摘下了无名指的戒指,然后笑着递向这边。

  物归原主了。他在心里说。





  泽村大地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灯太刺眼,天花板也白得脑袋疼,他迷迷瞪瞪地眯起眼睛,一个灰头发的脑袋闯进他眯缝着的那条视线里。

  我在哪儿?泽村迅速判断,2013,还是2023,还是天堂?

  他伸手去摸自己的上衣口袋,一块硬邦邦的金属硌着他的手。首先排除天堂。泽村大地想。

  “大地?”菅原孝支说,“你认得我吗?”

  泽村大地点点头,阿菅。


  阿菅?


  “你已经在医院躺了两天了——可把阿姨吓坏了,”菅原说,“那个撞你的已经赔过钱了,放心,绳之以法!”

  “你感觉还好吗?”见他不吭气,菅原凑近问,“我去叫护士。”

  “别,”泽村一把拉住他,他心里乱得像麻,“现在是哪一年?”

  “……2013啊?”

  “几月?”

  “三月,”菅原语速很快,“我说,大地,你不会是真被撞傻了吧?”


  2013年,三月。他再次摸摸兜里的那枚戒指。

  泽村大地坐起身,没顾得上揪手上扎的针头,一把薅住菅原的胳膊。他眼睛亮得像盏夜灯,熠熠生辉,波光绕着他的瞳孔直打转,好像那里盛得下一片湖。

  他再次想起菅原孝支坐在黄昏下的背影,衬衫层层叠叠扎进干瘦的腰,他坐在那儿,望着窗外发呆,好像在等谁。


  “阿菅,我不想让你再这么孤单。”泽村大地说,他从兜里掏出那枚戒指,合金的、新崭崭的。菅原听得一愣一愣,数学习题册还捏在手里。

  他问,什么,你说什么……孤单?





阿然秋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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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刀不是刀不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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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大帅💥
「最强咒术师的一生很忙,只有很...

「最强咒术师的一生很忙,只有很短的时间去怀念一个人。」


(和本子内容有40%相关(咦)

jjxx我跪下来求你了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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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萝卜呀红芹菜

【影日】愚人国度

BY:绿萝卜呀红芹菜 

CP:影山飞雄×日向翔阳 

原作:排球少年 


宝贝生日快乐!

影山第一人称,注意避雷。


=============================== 


一 


我靠在石阶上,望着不远处的香炉。 

有人在撞钟,钟的嗡鸣和檀香的味道充斥整间神社,熏得我鼻子发痒。可能因为运动装和跑鞋,我和这里格格不入,做什么都好像缺乏敬意。有僧人在不远处扫落叶,我不想表现得太没礼貌,只能忍住喷嚏,继续死死盯着那枚发黑的香炉。 

上周昼神队长提...

BY:绿萝卜呀红芹菜 

CP:影山飞雄×日向翔阳 

原作:排球少年 

 

宝贝生日快乐!

影山第一人称,注意避雷。


=============================== 

 

一 

 

我靠在石阶上,望着不远处的香炉。 

有人在撞钟,钟的嗡鸣和檀香的味道充斥整间神社,熏得我鼻子发痒。可能因为运动装和跑鞋,我和这里格格不入,做什么都好像缺乏敬意。有僧人在不远处扫落叶,我不想表现得太没礼貌,只能忍住喷嚏,继续死死盯着那枚发黑的香炉。 

上周昼神队长提议来神社祈福团建的时候,我没有想太多。我对神明没有特别的敬畏,也不期待祈福的作用,大家都同意来,我也就同意来,至于地点,对我来说其实没那么重要。 

大家都在向神明许愿,只有我没跟去。牛岛前辈最早结束,他从拜殿折回来,走了几步停在我面前,问:“影山,你为什么不去许愿?” 

“因为我没有愿望。”我坦然回答。 

“怎么会没有愿望?”星海前辈从牛岛前辈身后出现,“打球胜利,不要受伤,什么都可以吧,多许愿又没有坏处。你不是马上要动身去海外了吗?” 

牛岛前辈在旁边点头,于是星海前辈转移了目标,开始询问他许的愿望和他意外虔诚的家族。 

我趁此机会酝酿该怎么回答星海前辈的问题。 

关于许愿,我从别人那里听过另一套说辞,和星海前辈说的“多许愿又没有坏处”相去甚远。那个人认定表现太贪心就会被神明驳回,所以每次去神社都很谨慎。他曾经提早几个月为新年参拜草拟内容,愿望写了整整一页纸,写完拿来给我看,软磨硬泡非逼我帮他在里面挑出最重要的。 

我想得入神,以至于看到突兀的橘色时,还以为是火焰从香炉中分出了一簇。那团眼熟的橘色从入口闪现,穿过了神社走廊。我一愣,透过香炉的镂空处重新聚焦,看到刚刚还只是在我脑海里鲜明的身影竟然真实出现,裹在过大的黑色外套里,背着双肩包蹲在鲤鱼池边。 

“失陪。”我匆忙从前辈身边挤出去。 

走得越近,越肯定自己没有认错。那个人背对着我,小声念着什么,正把一枚硬币丢往水池中央。 

在出声喊他之前,我的手已经不自觉伸向了他的肩膀。 

对方的感应要比我早一拍。他缩着脖子猛然回头,我的手因此保持袭击的姿势悬停在离他十公分的位置。我们面面相觑。 

“你,你你,”日向瞪大眼睛,用称得上不敬神明的音量喊道,“你怎么在这里?”他在神社中色彩鲜明,半蹲的姿势和瞪大的眼睛都像走失儿童。 

“这话该我问你吧。”我坚持前伸的手指堪堪碰到他迅速躲开的发尖。 

“我来这里当然是有想实现的事。” 

“什么事?” 

“就是一些最近想做成功的事……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啊!”他站起来,防备的眼神从我脸上撇开,望向我身后,“诶?牛岛前辈和星海前辈竟然也在,你们在团建吗?” 

我点点头。 

“那……罗梅罗!”他从我身边敏捷地窜出去。 

我去追他,绕过人群,一路听见日向活力充足地和其他队员打招呼。他最后停在拜殿,我喊他,他不理我,仰着头磕磕绊绊地用听不懂的语言和罗梅罗聊天,被我用力拽了两下衣服才记起来这里是神社。 

罗梅罗笑着示意我们先许愿。 

日向听话地点头,目光却追随着他的背影,扭头向后望。他拽住我的袖子,小声说:“天哪天哪天哪,影山你听见了吗,罗梅罗刚刚说他记得我——” 

“你再吵,神明大人也要记得你了。”我说。 

日向一愣,立刻收回目光站好,心虚地双手合十向神明致歉,态度虔诚。许愿铃的声音近在咫尺,我转身时正对上朱红的拜殿,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就已经站在了许愿者的位置。 

此刻再转身退出,未免太没礼貌。谢天谢地我的口袋里还存着几枚应急的硬币,我捏出一枚五円投进钱箱里,学着日向的样子,闭上眼双手合十。 

那就,保佑我出行前的准备全都顺利吧。 

硬币咣当一声落进箱子里,我简短的愿望也跟着许完。我对神明鞠躬,睁开眼,发现日向正在偷瞄我。我的目光撞上他的目光,他迅速躲开,紧紧闭上眼睛。 

“你看我干什么?”我问。 

“我没看你。”他迅速否认。 

“你明明在看。”我回忆了一遍自己刚刚许愿的流程,应该没有哪里出错才对。 

日向没再反驳。他犹豫地睁开一只眼睛,问:“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我的愿望是随便想的,并不要紧,但随随便便就告诉他似乎显得很廉价。所以我也无赖,说:“拿你的交换。” 

“啊,那还是不了。”他疯狂摇头,闭上眼睛,继续做虔诚的姿势。 

 

活动结束,昼神队长在神社门口解散了队伍,我和日向一起往车站走。 

走出鸟居是一段下坡路,路边树木葱郁,有些像乌野的后山。日向大踏步向前,始终在我左边半步的位置,似乎有话想说。许久没和他这样并肩走在路上,合适距离的标准大概和以前有所不同,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没拍到肩膀的尴尬,所以决定保持安静,等他先开口。 

“你不急着回去吧?”他憋了半天就只憋出这一句。 

我说:“不急。” 

通往地铁站方向的路上开了间便利店,我们拐进去,给气氛点个小的停顿。我拿了一瓶运动饮料,日向在冰柜前犹豫半天,最后拿了一听啤酒。看他的表情,我猜他多半是想逞能。 

我们靠在便利店对面的石柱上,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你什么时候出国?”日向问我。 

“再过一个半月。”我说,“阿德勒的合约只到这个赛季,放假我会把东西搬回宫城,假期结束就出发。” 

“这样。”日向抿了一口啤酒,表情变得古怪,“你那稀烂的英语,能行吗?” 

这句话由他来问,让我感觉自己受到了微妙的冒犯。我皱着眉撞他胳膊:“当然没问题吧,你不是都没问题?以前英语不及格的明明是你。” 

日向被我撞得趔趄,差点摔倒。他撅着屁股挤回来,和我抢石柱上不大的位置。 

“那可不一定!”他高声反驳,“我是拿漫画对照着学的,你又不看漫画。三种语言的JUMP我都买了,你知道这有多——” 

“你等下。”我打断他。 

日向防备地跳起来,几步躲到我够不到的位置,结结巴巴地问我要干什么。我没理他,从背包里翻出便签本摊在膝上,把他刚刚说的逐字摘下来。 

“你的字还是那么丑。”日向歪着脑袋小心地凑近。 

“多管闲事,我自己看得懂就行了。”我用笔尾敲他毛茸茸的头顶,“还有别的吗?” 

“别的什么?” 

“国外生活的建议。” 

日向愣了下,脸上渐渐露出坏笑。“当然有了,”他在我身边绕了一圈,“你求我的话,我就告诉你。” 

“……” 

“瞪我干嘛,是你请我帮忙给建议吧?不感恩就算了,怎么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痛痛痛,别捏我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早这样识趣不是更好。我松开手,笔在纸上另起一行,示意他继续。 

“唔,我想想。多准备几份证件复印件,随身少带现金,屯好常备药,别参加奇奇怪怪的派对,做饭的时候记得开窗,小心烟雾报警器——” 

“呆子,说慢一点!” 

“啊,还有看好钱包。”日向继续说,“就算只是在路上骑自行车也要看好自己的钱包。” 

我飞快移动的笔停了下来。对日向,我没有对别人那么迟钝。他刚说的这句听上去更像是栽跟头后学到的教训,和前面几句预先忠告的性质都不同。 

“你在骑自行车的时候被偷过钱包?”我抬头看向他。 

日向显然没想到话题会忽然回到自己身上。他偷瞥我,轻轻“嗯”了一声。 

“那岂不是很糟糕。”我说。 

日向似乎想起什么,犹豫了下,没吭声。我们僵持在尴尬的沉默中,他低头凝视着我膝上的便签本,少见地主动躲开我的目光。 

答案已经很明显,可我不知道日向是单纯不想分享,还是单纯不想和我分享。他不喜欢在我面前显得可怜,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我没想到丢钱包背后的故事原来如此严重。 

我捏紧笔,犹豫要不要说点别的。 

而日向抢先一步岔开了话题。“这个啤酒好难喝。”他侧身用手里那听啤酒换走了我放在身边的运动饮料,不客气地抿了一口。 

我没有制止他,放任他同从前一样和我共用一瓶水。我清了清嗓,接着问他还有没有其他要补充的,他摇了摇头,说自己一时也想不出来更多建议。 

“下次吧。”最后他说,“我回去把注意事项整理好,下次再一起给你。” 

 

到下个周末,日向按约好的时间来公寓找我。 

我去开门,他踮脚站在门口,首先将一沓纸塞进我怀里,说:“喏,你要的东西。这次你是几号回去?我和你一起吧。” 

我报出一个日期,大致翻了翻手里的文件,看见上面有照片有文字,还有他用丑陋笔迹加上的批注。这些事项全都按轻重缓急排好了序,让我忍不住想起他从前写的那些愿望清单。 

日向已经先一步闯进了我的屋子。我在他身后带上门,问:“怎么这么多?” 

“因为知道你是生活白痴,所以就把自己想到的全部写上去了。”日向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抓住他话里的重点,抬脚去踹他的屁股。日向闪身躲开,用茶几隔开我。 

“混蛋,你恩将仇报!” 

“谁让你拐弯抹角骂我生活白痴?” 

“你难道不是吗!”日向扬起声调,“影山飞雄,你敢说你不是?你会做饭吗,你知道哪些衣服不能机洗吗?” 

他问得直切要害,直接堵死我的反驳。阿德勒的公寓是一人一间,我隔壁住着牛岛前辈,如果日向的声音惊动了他,只怕会很麻烦。我恼羞成怒,加紧一步跨到日向面前,在日向得意忘形之前捂住他的嘴。 

“唔——” 

“别吵。”我指了指两侧的墙。 

日向总算安静了。 

激烈的交战告一段落。我松开他,坐在茶几前阅读纸上的内容。日向搬了把椅子在我旁边坐下,时不时指着纸上的字补充几句。他已经理解得尽可能详尽,复杂名词更是直接用假名来写,我们之间的文字沟通还是畅通无阻。 

对完一页,日向开始揉自己的眼睛。我停下来,问他怎么了。 

“眼睛有点痛。”他眯着眼睛皱眉,“你这里有眼药水吗?” 

我说有,起身走到柜子前,从医药箱里翻出一瓶新的抛给他。日向单手轻松接住,用老板的语气夸我做的好。 

“为什么眼睛痛,又被球砸到了?”我故意问。 

“什么被球砸,什么叫又,你能不能往好的方面想我?”日向的语气很恼火,“和排球没关系!只是不小心吹了风,前几天又盯着手机聊太晚……还有就是盯着电脑帮你整理这个!快感谢我!” 

他一边说一边仰起头,面目狰狞地左右移动,把眼药水滴口对准自己的眼睛。一只眼睛完成后换成另一只,我看见他每次都翻出好大的白眼。 

“和谁呢?”我忽然很想知道。 

“啊?”他闭着眼睛转向我,像个听声辩位的瞎子。 

我把他手里的眼药水接过来,盖好盖子放在桌上:“我问你和谁聊天聊那么晚。” 

“当然是谷地和山口。月岛那个混蛋,不参与就算了,居然还骂我们太吵,打扰他休息,你说——” 

他抱怨的话突然停在一半,像磁带卡壳。 

我被日向的停顿提醒,后知后觉从刚刚那句话里读出别的信息:他们四个人建群聊天,避开了我,而日向不小心对我说漏了嘴。 

“我们……不是故意单独丢下你。”日向干巴巴地对我解释,眼睛在眼皮下飞快地转动着。 

我倒没觉得多介意。“哦。”我说。 

这个回答反而没让日向满意。他不解地皱起眉毛:“你不伤心?” 

“我哪有那么敏感。” 

“诶——”日向拖长声音质疑,“你没有吗?” 

现在我有了。我扑过去攻击日向的脑袋,他像有感应似的钳住我的手,嘿嘿傻笑起来。 

多余的眼药水被他的笑意推出眼角,沿着脸颊下落,营造他笑得哭了的假象。我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猜日向不想尝到眼药水的苦味,所以伸出自己的食指,自作主张把那滴假的眼泪截在半路。 

被我戳中的皮肤是软的,但日向不是。他在被我碰到的瞬间僵硬无比,即使下一秒就匆忙掩饰过去,还是停顿得非常显眼。 

大概是这个动作亲密过头,触到了他不喜欢的地方。距离是有界限的,我得注意分寸,就像他不爱在我面前变得可怜,就像他和别人聊日常琐事会特地避开我。 

我礼貌地收回手。 

 

回宫城的日子定在下周三。早晨,我拎着行李箱走出公寓。我贴身的东西不多,当初我来这里的时候,身边也只有这一个行李箱。 

日向等在门口。他背着包,隔着栅栏高举双臂,来接我回家。 

我拎着箱子小跑到日向身边。他同我碰拳,绕着我转了一圈,困惑地说:“你要带回去的就只有这个行李箱?” 

“嗯。”别的散碎物件早就打包好寄回宫城了。 

日向的困惑因此进化成不悦。他踮脚又往我身后看,再次确认:“真的没有行李需要我拿?” 

“真的没有。”我点头。 

“真的真的?” 

我不回答了。 

“怎么这样。”他垂头丧气,“我还以为你东西很多,需要我帮忙来搬。” 

我瞥了日向一眼,把自己背包上挂着的帽子摘下来,扣在他橘色的脑袋上。 

日向愣了下,顶着我的帽子抬头:“你在哄小孩吗?” 

“你好麻烦。”我摊手让日向把帽子还回来,他却不肯,压紧帽檐几步冲到我前面。他踢着地面往前走,和高中一样,但我还是没把他当小孩看。小孩子总是和考试活在一起,现在我们都坐得起新干线,不必为了蹭免费接送拼死准备期末考试。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 

宫城和东京,我和日向买同程车票,对于到底该把哪一端叫做起点,哪一端叫做终点,次次都无法统一口径。车票的座位是并排挨着的,日向上车后挑了靠窗的位置,我则堵在过道那侧,我们习惯如此,无需商量。 

列车发动,日向戴好耳机安然躺下,让我到宫城的时候再叫他。 

他的背包放在座位边,上面挂着黑狼的吉祥物,一只傻乎乎的黑色小狗。这个赛季D1队伍的战绩我都有关注,黑狼的表现很好,我三次见面都忘记恭喜他,故意的。 

我和日向一样把座位调平,闭上眼睛。 

这趟车程不到两个小时,用来睡觉不大够,不像高中从东京回宫城,需要坐一整夜的大巴车,睡到骨头都痛。那时候我们会在出发前准备好毯子,一块不够,就用夹子把两块首尾相连,横过来一起盖。大巴的椅子没有新干线的舒服,角度却可以放得更平,像躺在床上一样。我和日向整个晚上都睡在同一条毯子下,小腿踢在一起,转头就可以看见对方的脸,比睡大通铺时挨得近得多。 

有关呼噜和口水的记忆都被唤醒了,我睁开一只眼睛偷瞄日向,看到他的睫毛和列车一起轻轻颤着。 

他睡着了吗?他还记得毛毯的故事吗?睡着的他会感应到我靠近吗? 

我在这样那样的猜测里沉沉入睡。 

 

 

 

二 

 

2013年IH结束后,我的课桌里出现了奇怪的字条。 

字条的材质不统一,有时候是草稿纸,有时候从杂志上撕下来的铜版纸,但无一例外都用马克笔写着“国王”。 

第一周我收到了一张,第二周我又收到了一张,到第三周,我总算明白这些字条不仅仅是放错这么简单。 

我不知道是谁干的。每天我都要去排球部晨练,到教室的时间很迟,我对别人的字迹如何也毫无印象。这些字条并没有被摆上明面,我打开桌板,它们安静地躺在里面,除了我之外谁都不会看见。 

我很费解,但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办,所以我只能把字条揉成小团,丢进垃圾桶里。 

课间,日向来三班找我,问我借排球笔记。这段时间他突然热衷于此,上课时间借走,傍晚训练前还给我,看不懂的地方都攒起来,周末一口气向我提问。 

我打开桌板,把没来得及扔掉的那个纸团扫开,抽出排球笔记交给他。 

“你为什么把垃圾放在课桌里?”日向倚在我的课桌前。 

我看到一个机会,可以就此自然地告诉日向我连续几周都受它困扰,再问他有什么解决办法。话在我嘴里成型,但最后还是退缩。日向的问话只是随口而发,他的注意力完全在我的笔记上。他最近情绪不高,我也不习惯找人抱怨无聊的小事。 

“等会儿我会扔掉的。”我把那个小球装进制服口袋。 

日向点点头。我打赌他没仔细听,因为他的下一句是:“对了对了,昨天忘记问你了,这一页,这个圆圈是什么意思?” 

“这是对上一本笔记的补充。” 

“上一本?”日向终于扭头看我,“上一本写了什么?你有带吗,我想看看。” 

我遗憾地告诉他,上一本笔记没在学校,它存在我卧室的柜子里。 

笔记本很轻,他想看,我完全可以明天一早带来学校。但我把这个提议闷在了肚子里。我等他自己开口,我想知道他到底有多想看我的笔记。 

“那我周末去你家。”日向也忘了还有别的选项。 

我说:“可以。” 

我觉得满意。他的反应像每天都会经历一次的日出,安全感包围了我。 

 

那个周末,日向应约而来。 

我帮他在院子里停好车,领他进屋。爸妈都去忙工作了,今天是姐姐在家。我们进门的时候,她咬着雪糕靠在玄关,眼睛越过我紧盯着日向。 

日向抓着我的衣角缩在我身后。我挡住他,向他介绍:“这是我姐姐。” 

他说,姐姐好,声音像受惊的小狗。 

姐姐用鼻子“嗯”了一声。她眯起眼,目光从日向那里换到我身上。 

夏天热得发闷,姐姐穿着吊带短衫堵在过道,我和日向都不敢贸然挤过去。她没有让开,也没说话,目光长久地黏在我身上,态度捉摸不定。我被她盯得浑身难受。汗顺着我的脖子淌下来。 

“我们要进去。”我强调。 

姐姐挑了下眉,终于侧身从玄关让开:“进去吧。” 

我松了口气,带日向冲上二楼,关上门,打开空调。日向扑上我的床,我席地而坐,拽着衣领给自己扇风。壁挂式空调开始给房间降温,让我莫名的烦躁稍稍冷静了些。 

日向闷头埋在我被子里。我拽他的脚踝让他下来,他弹了弹小腿,哀嚎道:“可恶,为什么你有姐姐?”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有一个姐姐。”我说。 

日向猛地掀开被子:“但是你没说过你姐姐长得这么,这么……”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刘海下藏着一颗饱满的青春痘,昂起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问。 

“我想说……诶,反正你也不懂!”日向用拳头捶床板,眼睛瞪着我。说完这句话后,他对着我的脸沉默了半秒,猛地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我听见他在被子里不停地喊可恶。 

“你不说,我怎么懂?”我踢了他一脚。 

日向的抱怨变得具体,容易被我听清。他说,混蛋,别踢,别踢,我蹬了半个小时的山路呢,再踢要抽筋啦。 

他还是没想到自己不必来。我吞咽着靠向我的书桌,想离滚烫的日向的大腿远一点。我想,没错,就是这个,我藏起来没说的下半句,就是姐姐审视我时我心虚的源头,哪怕我没有撒谎。 

日向没发觉,他又披着被子坐起来,问,好热,你家冰箱里还有雪糕吗? 

我说有。我落荒而逃。 

当我逃进厨房,我看到姐姐正托着下巴坐在餐桌前看平板。她没在意我的出现,像平时一样看上去对什么都兴致缺缺。 

我从她身后走向冰箱,从里面拿出两支雪糕。我在冰箱前踌躇,最后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你为什么那样做?” 

她从平板前抬起头:“哪样?” 

“盯着日向看。”还有审视我。 

姐姐坐正了一些。这是她提起兴趣的表现。 

“因为我好奇啊,”她说,“你从来没有带朋友来过家里。” 

我想,那是以前,现在有了,而且不会仅此一次。我在逐渐改变我自己,她不常在家,肯定不适应。既然我尊重她放弃排球,她也应当尊重我。 

“请别再这样了。”我认真地说。 

姐姐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她眯起眼开始微笑,态度介于理解和调侃之间,盯得我心里发毛。 

我不知道她在探究什么,她看我的眼神像是我藏了精彩的秘密,必须要深入挖掘。莫名的烦躁重新涌了上来,我躲开她的目光。 

“为什么笑我?” 

“没笑你。”姐姐的手指轻轻点在桌面,“问问你的朋友,午饭点外送可以吗?” 

她故意强调了“朋友”,用词让我别扭。我僵硬地点头,抱着雪糕迅速离开厨房。 

等我回到卧室,日向已经下了床。他坐在我的书桌前,正在研究一与的相片。日向和一与,这两个人发生联系让我觉得很奇妙。我抿着嘴把雪糕递给日向,日向接过去咬了一口,擦干指尖的水珠指向相片。 

“这是谁?” 

“我爷爷,影山一与。” 

“他抱着排球诶,他也打排球吗?” 

“嗯。”我点头,“他以前是9人制排球妈妈队的教练。” 

“排球教练!”含着一口雪糕的日向发音含糊,“好酷啊!” 

我赞同地点头。他带点嫉妒的羡慕语气简直比我咬下的这口雪糕还要消暑,什么烦躁都能赶跑。 

日向继续问道:“他住在哪,我能见见他吗?” 

我告诉他,一与在我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 

背对我的日向转了过来,眼里充满惊讶。他沉默着,逐渐展现出做错事后的谨慎,舔净嘴巴端正地向我道歉。 

我摆摆手。我没有因此不悦。 

日向的谨慎因此化解了一部分。他还是谨慎,转回去双手合十,恭敬地把一与的相片放回原位。我听见他小声向照片问好,还重新做了遍正式的自我介绍。他甚至说:“您放心,虽然影山现在有点别扭,但他是个好孩子。” 

我托着下巴,费解他的共情究竟有多泛滥,竟然还可以把陌生人的照片当成本人来对待。 

一与的笑脸被相框固定住,和我的记忆中的没有分别。我时不时会想念一与,想念他教我的东西,但我不会对一与的照片说话,只会把我赢得的奖牌挂在照片正对的墙上。我的情感是中暑后发不出来的汗,一与的追悼会上,我甚至听到有人轻声议论,那个孩子几乎天天都跟影山先生来体育馆,为什么现在一滴眼泪也没有。 

而日向现在正在为我解释,他的话逐渐和这段回忆构成了对话的闭合。 

耳边碎碎念的声音停止了,日向结束了自己同一与的初次社交,趴在椅子上歪头看我,大惊小怪地说,喂,影山同学,你在干什么,不会是在思考吧? 

我从回忆中走出来,皱起眉毛,拿他刚刚呛我的话反击:“反正你也不懂,呆子。” 

听见我的回应,日向不可置信。他露出被背叛的表情,跳起来指责我:“影山,你变了,你好记仇,又记仇又小气。” 

我抄起枕头砸他的脑袋。 

 

日向借走了我的笔记。排球队训练休息的间隙,他披着毛巾坐在场边研究上面的内容,看不懂就扭头问我。山口从我们身边路过,说我像日向的排球图书馆。月岛在他旁边冷笑,说我们要是拿出现在十分之一的刻苦去对待功课,也不至于一到期末就遁入空门。 

“不过,硬把你的笔记和课本相比,还是不够严谨。”月岛说,“课本写的是字,你的是……故事书,还是插图?小学级别看图写话,挺适合你们。” 

我愤怒地骂月岛多嘴。 

日向对我们的争吵无动于衷。他认真阅读笔记的内容,手指在纸上,嘴里跟着轻声念。体育馆中充斥着尖锐的噪声,教练的怒骂和哨音,球鞋短促地摩擦地板,日向没有起伏的声调浮在其中,显得他格外安静。 

他额头凝固了一块笔盖截面大小的血渍,盖在前几天青春痘的位置上,本人毫无察觉。我用毛巾擦汗,无法阻止自己分心去看那块暗红,索性把毛巾湿过水的干净一角摁上去,帮他揩干净。 

日向额前的碎发都被打湿,卷卷地贴着他的脸。 

“你最近是不是作息不规律?”我问。 

“嗯嗯嗯。”日向敷衍地应我,嗓子喑哑。他一门心思都在笔记上,压根没听见我问什么。 

借日向的这本笔记,记录的时间跨度覆盖整个高一,写得满满当当。我的高一日向全程都有参与,理解畅通无阻,所以他读得飞快。第二天午休,日向冲进三班教室,拉过前桌的凳子坐在我桌前。 

“我读完了。”他得意地把笔记拍在桌上。 

“全部吗?”我对他的消化程度保持怀疑。 

日向的嚣张气焰瞬间被我问灭。他眨了眨眼,把本子稍微拉回自己的方向。 

“百分之九十九。”本子被翻开,他指向某一页,“剩下百分之一在这里。我稍微有那么一丁点搞不明白,只是稍微!” 

我低头去看,这段内容在开头几页,没有文字,记录的是入队那场三对三,日向指着的那个跃起的火柴人其实是他自己。本来旁边还写着他那天说的“有我在”,但后来被我涂掉了。 

“没什么意思。”我把本子合上,夹住他的手,“我瞎画的。” 

“诶——”日向垮下脸,“防我偷学吗,小气鬼,小气影山。” 

我咋舌,把自己的本子从他面前抽回来,打开桌板归位。 

日向凑得太近了,掀开的桌板撞到了他的鼻子。他发出闷闷地怪叫,歪着脑袋重新凑近,接着和我同时发现了新的字条。 

字条躺在摆放整齐的课本上,上午我取放东西时没有,应该是我刚刚去小卖部的时候被人放进去的。我僵了半秒,下意识把桌板重新往下盖,却被日向反手挡住。 

“这是什么?”他夹走那张字条,认清了上面写的字。 

纸上写的还是那个称呼,它表达恶意的方式乏善可陈,从来没能真正激怒过我。我张了张嘴,想说我其实毫不在乎,无需谁来为我伸张正义,但是日向先一步用眼神堵住了我。他瞪大眼睛,怒不可遏,像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我再次为他的共情力感到费解。 

“你等我一下。”日向跑了出去。 

我的目光追向他,看他冲进走廊,三言两语就顺利地混入我的同班同学之中。日向在人群中穿梭,和不同的人交谈。过了一会儿,他风风火火地冲回我面前。 

“我问过了,排球月刊给你做的专访里提到过‘国王’,大家都说看过。但是……” 

他说这话时捏紧了拳头,声音颤抖,我无师自通从中意会了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但是我们IH没有出线。 

不佳战绩跟在光环背后,比赛时劳动大家去应援,给的反馈却不够匹配,现在我终于能理解自己收到纸条的大致原因。比赛失利,日向一向揽责积极,他如此生气,大概不全是为我鸣不平。 

没关系,不过是一张纸。这些字破碎在我的喉咙中,没办法拼成结实的发音来安抚日向。收到纸条的人是我,我反过来安抚他,无论如何做都奇怪。日向站在我桌前,胳膊撑在桌上的姿势衬得他少见的高大。他双手之间搁着我尚未归位的笔记,里面写的那句“有我在”,就算被我自欺欺人全部涂黑,还是时时刻刻让我听见声音。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日向在我不知情时侵占了我的一部分。我的荣辱、我的战绩、我用沉默替代的辩解、我主动削平峰谷的情绪起伏,现在都不单属于我一个人。茫茫大海中出现了干燥的岛屿。现场座位很多,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他举着零食和汽水热闹加入,同我挤在一起。 

字条仍然在桌上,日向把它团成紧实的小球,用手指重重弹进垃圾桶里。“嫉妒是很没品的。”他掷地有声,走廊也能听清。 

愤怒发泄完了,日向重新变回平时的日向。我凝视他,他敏感地提防我:“看我干嘛,我又不嫉妒你。” 

在我的无声坚持中,他不情愿地改了口:“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点而已,可以忽略不计。” 

我说:“可是你也叫我国王。”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叫你国王——”日向卡在句子中间酝酿了几秒,“——真正讽刺的时候比较少,大概。” 

我用沉默反击,逼他反思自己的说辞有多无赖。 

日向气恼地红起脸,他支吾了几句,最后说:“他们不懂。” 

我骂他:“呆子。” 

其实我也不大懂,可我不愿露怯。 

 

不久后我收到了匿名的道歉,纸条事件就此和平地收尾。部活结束大家聚集在坂下商店,我想起这件事,趁买包子的空当把结果告诉日向。 

日向咬着冰棍点头,说:“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应该做些事报答我。” 

我忍不住懊悔自己为什么挑中这个时机方便他趁火打劫。深思熟虑后,我谨慎地递出了自己的纸袋:“只能咬一口。” 

日向睁大了眼睛,睫毛上挂着没晾干的汗。他把手指碰在热气腾腾的纸袋上,评价我小气到难以置信。 

我赶紧把自己逃过一劫的咖喱包抢回来,问:“那你想怎样?”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收回手背在背后,把嘴里最后一口冰砰砰咬碎。 

“周日……你来我家吧。” 

比起分享咖喱包,去日向家过周日在我概念中只是日常,算不上报答。我爽快地点头:“没问题。” 

“那就这么说定了,上午早一点来,吃完晚饭再走。”日向向我补充了时间说明。我没有异议。 

直到周日,我蹬着车,在山路尽头看到日向,才发觉只有我一个人在邀请之列。日向站在他家院子门前,不知等了多久,热情迎接的姿态让我难以消受。我在他面前刹车,疑惑地望进院子,想知道他到底布置了什么陷阱。 

“只有我们两个人?” 

“对。” 

我握着车把,以沉默表达不信任。日向愤愤不平地踮起脚,借站姿和坐姿的差距营造自己的气势假象,说:“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没有要恶作剧,你放心!” 

我决心让他搞清目前形式有多严峻,所以说:“我带了作业。” 

“废话!” 

“但是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深入指明情况,“我和你,我们两个人,这周末的数学作业,数学,要怎么写?” 

日向愣了下,终于理解我们正面临的困境。“呃……”他艰难地吸气,“要不周一晨练借山口的抄?” 

数学作业在我包里沉甸甸地放着,像揣着颗炸弹。已经找不到别的出路能让自己全身而退,我不得不赞同他。 

我跟在日向身后停好车,走进屋子,被熟悉的暖烘烘的气味迎接。伯母在客厅看电视,短发别在耳后,气质和我家棱角分明的诸位女性都不同。我绕到沙发边,鞠躬同她打招呼。伯母抬头看我,眼睛渐渐被笑意注入活力,弯起的弧度很像日向。 

“不用这样客气哟,晚上会做咖喱,有什么其他想吃的记得说。” 

我想回复“不必费心准备”,却突然感受到衣服力度不大的牵扯。日向站在我身边,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我的衣角,把我想说的话和领口一起拽得偏移。我后知后觉感到今天他们对我的态度都和从前微妙不同,只好闭上嘴,顺拉扯的力度被日向牵进房间。他走在我前面,我只能看见他的发顶,看不见他现在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门被合上,日向立刻松开了我的衣服。他抱起搁在地板中央的排球,腾出一块空地,我放下包席地而坐,问:“伯母又骂你了?” 

“没有。”日向单膝跪在椅子上,背对我在笔筒里拨笔。 

以往被骂,日向明明会找出几百种说辞为自己狡辩。他越是回避,我越是感到有鬼。我皱起眉,但小夏在我开口逼问前冲了进来。 

“飞雄!” 

“敬称。” 

“飞雄哥哥!”小夏在日向的纠正下修改称谓,猛地扑到我背上,搂住我的脖子。 

我不懂小孩子也不懂女性,两者非要叠加,洪水猛兽不过如此。但小夏不大一样,她的笑容有可乐饼的味道,即使我应付不来也从未对我有过眼泪和警惕。细细的胳膊圈着我,没有令人神往的力量却依然让我放松。可能“日向”姓氏有魔法。 

“没必要这么热情吧,这家伙又不会回应你。”日向踢来矮桌,堆上作业和笔,伸手把小夏从我身上扯下来,“好啦,打过招呼了?我们要做作业,你先自己去玩。” 

哭丧着脸的小夏被日向推了出去,门合上,日向的房间再次被隔成世界中孤立的一块。我问话的势头已经被小夏横向截断,日向无视我的疑惑盘起腿写作业,我们像隔着矮桌打哑谜。 

“写不来。”日向狂抓自己的头发。 

我摁下疑惑,探头去看困住他的题,很快就被新的更大的疑惑覆盖。 

没有其他三个人帮忙,整个上午我们的进展几乎为零。吃过午饭后,日向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他瘫在地板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为什么只叫我来,是故意要折磨我吗?”我拷问他的灵魂。 

日向短促地笑了,呻吟跟着变调成彻底的哀嚎。他翻了个身,平坦地贴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合上作业,决定放过自己,也放过被橡皮擦了几百遍的纸张。我撑着发麻的腿站起来,日向回头问我干嘛,我轻轻踢他的脚底,说,呆子,我去厕所你也要管吗。 

日向没吭声,被踢的震动通过他的肌肉和骨骼传到头发,变成发丝的轻颤。我撇下他开门出去,看到伯母正坐在门外的沙发上。仔细考虑后,我帮日向重新关上了门。 

我的动作可能被发现了,回房间的路上,伯母突然叫住了我。 

“我能和你谈谈吗?” 

她正式的语气和用词令我惶恐,我瞥了眼日向的房间,犹豫地在她身边坐下。 

“您想谈什么?” 

伯母露出为难的神色,她回头检查日向房间的门是否紧闭,接着又调大电视的音量。搞笑艺人的笑声笼罩了整个空间,她在电视音量的掩护中开了口。 

“翔阳打算毕业后去巴西,这件事你知道么?” 

我点点头,说,知道。每天放学,日向趴在坂下商店的桌上看沙滩排球比赛的回放时,我都在场。 

伯母轻轻皱起眉毛:“那么,你也赞成他去吗?” 

她的问题让我一头雾水。日向说的“沙滩排球可以磨练技术”我觉得没错,他跟着教练拜访过很多相关人士,碰壁无数后才找到唯一可行的途径。理由和现实共同导向了他的决定,我当然赞成——本来也轮不到我来赞成或者不赞成。 

伯母的眉头皱得更紧,她十指交握,慢慢地说,可是。 

“就算不懂排球,我多少也知道身高对排球很重要。努力是好事,但为了虚无缥缈的机会去努力,如果失败了,不会更绝望吗?”她说,“这不是跑去白鸟泽集训那么简单,翔阳得一个人到最远的国家呆整整两年,要付出的太多了。” 

我不知如何作答。我认真在听,却没能理解她的意思,在我看来,飞去巴西练习和闯去白鸟泽的集训并没有什么不同。 

“初中参加一个人的俱乐部,高中择校,我都没干涉过。翔阳喜欢排球,我明白,喜欢的心情是很重要的。”伯母继续说,“没问题,排球可以陪伴他一生,他安定后去参加乌野町的业余排球队甚至选择当排球老师都可以,未必非得做职业球员吧。” 

电视传来一阵响亮短促的笑声,把伯母逐渐激动的声音裁成单个易懂的字,重组在整句却让人费解。我不懂什么叫“未必非得做职业球员”,日向不去打职业,那他要把时间浪费在什么事情上? 

我大概把自己的困惑表现在了脸上,伯母凝视着我,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被失望取代。 

“我还是觉得,喜欢不是肆意妄为的理由。”她说。 

我们沉默地对视,伯母平静的态度和认真的眼神和日向很像,让我想起日向让我发怵的那些时刻。与气氛不符的不正经玩笑充斥在耳边,我把摊在膝盖的手握成拳头,下意识觉得自己必须替日向说明什么,即使我真的口才不佳。 

“我觉得他不仅仅是‘喜欢’。”我硬着头皮憋出这样一句。 

话说出口便知道我的回复的确糟糕,以至于伯母都替我难过。我舌头打结,不知道该怎么深入解释。她对着卡壳的我面露愧色,说,抱歉啊,本该是我们自己家里的分歧,我不该为难你的。 

我一顿。比起解释不清,被排除在外更让我不适。我赶紧说:“您没有为难我,日向也是我的队友,乌野的攻手。他对乌野排球部很重要。” 

伯母陷入了沉默。她在电视不正经的音效中望向我,思考的眼神让我如坐针毡。我矛盾无比,祈祷日向能发现外面的异动出来解救我,又坚决否决自己的祈祷。我更希望日向对刚才那段对话彻底不知情。 

伯母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她再次开口,语气踌躇:“你觉得他可以吗?” 

我立刻坚定地点头。她前面提到的问题我都未曾细想,唯有这一点,我底气十足,压上什么打赌都毫不犹豫。 

我的快速反应让伯母愣了片刻。她思考了什么,最终露出无奈的笑容,缓缓松开绞在一起的手指。 

“好吧,”她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我如释重负。 

谈话结束,伯母放我回房间,我走了几步,总觉得不够完整。比起单方面的妥协让步,应当还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那家伙只邀请我来,大概就是想拿我当挡箭牌,整天躲在房间,好逃掉自己同伯母相处时争论的可能。他为我出头,我替他开口,阴差阳错真的等价报答。既然如此,不如好人当到底,我深吸气,折回来,在伯母面前站定,对她深深鞠躬。 

“如果可以,请伯母下次来看看我们的比赛吧。”我闭上眼,尽可能大声。 

伯母被我吓了一跳。“你们两个呀,真是……”她睁大眼睛,声音渐渐轻下去,变成含糊的微笑。 

我终于彻底放心地往回走。日向房间的门依旧紧紧关着,我拉开它,里头跌出一颗橘色脑袋,猝不及防栽进我怀里。 

日向还保持着偷听的姿势,我低头同他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像是第一天认识对方。我的脸烧了起来。没有人能告诉我他听了多久,听到多少。 

我扔开日向,侧身挤进房间,几步迈到走廊那一侧,用力扯开窗帘,推开紧闭的玻璃门。夏末苟且的蝉鸣涌了进来,单独隔出的世界突然扩充成无限大,不必沉闷在小小的房间中。我深吸了一口气,在廊下躺下,手挡在眼睛上,双腿垂在木质地板的边缘。 

日向跟了过来。他坐在我身边,我看不到他的脸,他也看不到我的。他的身体轻轻颤抖,傻乎乎的笑声传到我的耳朵里,越来越大声。我觉得他突然的快乐愚蠢透顶,憋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你最近就是因为这件事着急上火?”我问。 

“不要造谣,”日向说,“我哪有着急上火。” 

我懒得反驳,脸上的痘痘,喑哑的嗓子,还有反常的安静,证据太多了。 

我挪开手,抬头望天空,想,春高生病下场,IH输给伊达工业,打听沙滩排球处处碰壁,把事情一一串起来,2013年的确待他刻薄。但好在夏天马上就要结束了,巴西的事有了眉目,新的春高也即将开始,我们还是大步向前。 

日向的笑声渐渐熄灭了,但他仍在颤抖。我觉得奇怪,坐起来看向他,却发现他在哭。他低着头,滚烫的眼泪不断地从紧闭的眼睛滴落,在裤子上渗出深色的水晕。背后传来客厅的电视声,面前是不死心拖住夏天的蝉鸣,他坐在我身边,在诸多交织的声音中沉默地掉眼泪。 

手帕留在背包里了,我慌张地去翻裤子口袋,里面一张纸巾也没有。 

现实即是如此,我没有安慰日向的口才,就连帮忙擦眼泪都做不到。补救已经太迟,我翻找半天的手最终难堪地放在膝头,紧紧地捏成拳头。 

我感到可怕,我不去看日向,他的眼泪也没有滴在我手上,可难过的情绪还是清楚地蚕食我,每次都是如此。我素来费解的共情力,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被日向传染到自己身上。 

我开始觉得,日向的眼泪也有我的责任:如果高一我没有对他说“世界舞台”那番话,他的“喜欢”会不会迟一些才进化。我甚至想,如果伯母刚刚质问我日向是不是受我怂恿,我又该用什么话回答。 

“我会被伯母讨厌吧。”我低头搓着自己的掌心。 

比纸巾更有用,日向的眼泪止住了。他抹了把脸,转头看我,破涕为笑。 

“肯定的吧,你老打我,不被我妈讨厌才怪。” 

我皱着眉用胳膊挤日向,被日向躲开了。 

然后他又说:“她肯定会讨厌你,但不一定因为这件事。” 

 

高二的春高,乌野成功进军东京,三回战中败给稻荷崎。时间不会回头,每个春天都不会有翻版,接下去的IH我们再度失利,等再次动身去东京时,已经是2014年的夏天。 

那个夏天我们是三年级,山口担任队长,我担任副队长,同年级五个人都留下来参加春高。和山口商量事项的时候,我偶尔会想起高一春高结束时看到的泽村前辈和菅原前辈,他们在我印象中总是游刃有余,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做到一样好。 

我们五个人磕磕绊绊相处那么久,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场春高,因此就算是我,也能感觉到其他人的焦虑。在我们五人之中,毕业症状最轻的是日向,合宿时他一如既往同其他学校的新面孔厮混在一起,还是每天都蹦蹦跳跳,嘻嘻哈哈。 

今天乌养教练分别布置了新的训练任务,我没什么时间和日向单独练习,总觉得缺点什么。晚上九点,我忙完后去找日向,他正趴在音驹的通铺中,同犬冈他们挤在一起看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我没踏进去,弯曲指节叩了叩大开的门,吸引他看过来。 

“喂,垫球去吗?” 

“去!” 

日向跳起来,踮起脚从床铺之间几步跨越,冲到我身边。我们跑回乌野安置的教室拿排球和水,被正苦于学业的升学三人组用复杂的眼神瞪着。 

山口说:“也不是不可以去,但是你们得适可而止,十点前必须回来。” 

月岛说:“我果然还是没法理解,肌肉妖怪吗?” 

谷地说:“妖,妖怪?这里晚上会有妖怪吗?你你你们千万注意安全,一定要活着回来!” 

月岛说:“有人喊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 

已经同我并肩拐到门口的日向打了个哆嗦,扭头看我,严正申明:“我当然是不怕妖怪的,但是你呢,你怕吗?如果你怕,我们也可以在走廊练习。” 

我说:“我不怕。” 

日向的脸色变得难看,他支支吾吾,开始找别的借口。 

“你不是不怕吗?”我拽住日向的手腕,把他强行拉到体育馆外的空地上。 

我们合宿的地点依然在森然高中,学校围墙外便是郊外的荒林,配合空地仅有一盏的路灯,的确黑黢黢的。我将球抛出去,被日向轻松地弹回来,拉出稳定的弧线。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也曾经历过类似的画面。那时候日向的基本功烂得一塌糊涂,我一看见就忍不住着急上火。所幸这已经是过去式,现在日向的一传大有长进,姿势规范,预判准确,不至于再轻易气到我。球破空的声音在我们之间穿梭,记忆中那个手忙脚乱的身影和在我眼前移动的日向渐渐重叠。 

中途休息的时候,我们坐在花坛的台阶上,日向紧挨着我追打腿上的蚊子,我用食指拨躺着的排球,让它在我双脚之间来回滚动。 

“好热,你能不能坐得离我远一点?”我用另只手推搡日向。 

日向被我推开十公分,又滚烫地贴进来。“那边,那边蚊子很多。”他挂着汗的胳膊和我的胳膊撞在一起。 

“呆子,我看你是怕——” 

日向不许我拆穿他,用怪叫盖过我的声音。我嫌他吵,又推了他一把,他还是不走,反而神秘兮兮地示意我靠近,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先别管别的,你听说了吗,结束那天教练们要组织打西瓜比赛,拿第一的人可以多吃几份烤肉。” 

我尽可能不着痕迹地吞下口水。 

“……烤肉。” 

“烤肉。”日向也咽了口口水,“所以我们要不要现在练习一下?” 

我说,可以。我感觉自己已经听到了新鲜五花在烤具上滋滋冒油的声音。 

“为了赢。”我伸出拳头。 

“也为了烤肉。”日向默契地同我碰拳。 

临时起意的后果就是训练的设备准备不充分。日向站在花坛边沿,我半蹲在他面前,光是保证被手帕蒙住眼睛就费了一番功夫。西瓜用排球假装,木棍也用随便捡来的树枝替代,日向推着我转了几圈,我在手帕下晕晕乎乎的,站定的时候压根不知道自己面向何处。 

“准备好了吗?”日向在右前方问我,距离很远。声音的来源迅速在我脑海中定点,我点点头,举起树枝。 

“好的,总之先往前走。” 

“几步?” 

“几步……三步?四步?五步?我哪知道你蒙着眼一步会迈多长啊。” 

“呆子!” 

“骂我干什么,好凶!我决定了,四步,你走四步!” 

我笔直往前走了四步,尽可能保证每步的长度一致。 

“再往前一步。”日向的声音近了许多。 

我照做了。 

“……接下来,”日向说,“你向右转。” 

我一愣。日向放排球时我有听见声音,刚才前进也拿他说话的位置距离做了参照。就算被蒙上眼睛,我也自信自己的定位能力不至于错得这样离谱。 

“你确定?”我问。 

日向不说话了。他沉默半天,用鼻子轻轻“嗯”了一声,我只好按他的指示向右转。 

“现在,往前一步。”他说。 

这回我没有质疑。日向的声音来自我的正前方,离得很近,我按他的指示动作,想看看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再往前一步。”他说。 

现在日向的声音就在我面前,保持着我们平时正常说话的最近距离,我甚至能听清他的呼吸。我更加困惑,他大费周章地耍我,难道只是为了让全身是汗的两个人撞在一起吗? 

我不信邪,继续照日向说的做。 

结果热量饱和的小号躯体当真结实地被我撞上,我的脚踩到了日向的鞋尖,我的嘴巴撞到了日向的额头。细腻滚烫的触感让我立刻后仰,日向沾着汗的头发从我的嘴角刷过,淡淡的咸味渗了进来。 

他没有躲开,也没有伸手推我,他不做任何动作静静靠在我胸前,好像一块灼人的磁铁,或者一面心跳很快的墙。绑紧的手帕牢牢遮住我的视线,我眼前漆黑,刷过下巴的睫毛和传递而来的颤抖因此都被无限放大。日向显然没有为恶作剧得逞大笑,所以应该不是恶作剧。木棍已经在撞击中脱手落地,我保持着高举的姿势,不敢放下酸痛的胳膊,也不敢后退。 

夏夜的虫鸣从四面八方灌进我的耳朵,我在其中听见清楚的心跳声,距离太近,不知道来自日向还是我自己。另个人太近的体温让我流汗不止,我僵硬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决定说点什么打破沉默。 

“你是因为害怕妖怪吗?”我张合的嘴巴蹭过日向向外打卷的头发。 

过了几分钟我才听到回复。“我没有害怕。”日向慢吞吞地说,“是你方向感太差,撞到我了。我的头又不是西瓜,你这个白痴。” 

我被他气得失语,忍不住伸手向后,想摘掉眼罩同他理论清楚。日向比我的速度快,他抢先捏住我的手腕,阻止我解开布料的死结。 

他努力前伸的胳膊碰到了我的脸,我们之间的距离无意间更近。我感到日向有话想说,他找不到通畅出口的言语和草坪的气味在空气中四处拥堵。我不受束缚,却感到拥挤的不适,似乎我们任何无意的轻晃都会让我的嘴重新印上日向的某一处皮肤。日向安静得反常,而我视觉受阻,只能靠近在咫尺的灼热呼吸证明他确实存在。潮湿的热浪涌上又退却,水汽聚集在布料之下,逐渐凝成眼眶的汗,像怕我作弊看清,又为我的眼睛厚厚蒙上一层。 

“我一直忘记告诉你,其实妈妈来看过我们的比赛。”他突然说,“她没提前和我说过,但去年春高的县内决赛,领奖的时候我看到她了,她就坐在应援区的最后一排。” 

有关那个周末的回忆跟着苏醒,它们仅剩零星的片段,如果不是日向突然提起,我几乎已经尽数遗忘。我不明白这段话插在这里说有何特殊意义,所以说:“去年春高,那已经是将近一年前的事了。” 

不知是哪里不妥,日向突然笑出了声,其中掺杂的嘲笑意味令我恼火。我问日向,你笑什么。日向说,没什么,影山先生,我帮你解开这个吧。 

他松开我,另只手也绕我脑后,做了个小小的拥抱。柔软的卷发向我凑近,不讲章法地来回蹭过我的颈侧和下巴,温度和力度都令人发痒。手帕掉了一层,我在松泛的朦胧中逐渐看清日向翘起的鼻尖,还有他专心仰视的上目线。 

我敢打赌,他一定踮脚了。 

 

第三次参加春高时,我们在东京留下了全国第三的成绩,最后一次,也是最佳的一次。 

回家后,我把奖牌挂在一与相片正对的墙上,和从前拿到的其他荣誉摆在一起。我想向一与描述获胜后的场景,可惜努力回忆也只隐约记起当时有人哭,有人笑,细节都像隔着玻璃般模糊。 

我还是每天参加排球队的训练,日向也是,但是战术训练无需我们参与,我们的日历上也没有标红的比赛倒计时。因为没有升学的打算,我们的高中生活似乎从大巴返程时便暂告段落,仿佛我们正身处夹在两段重要比赛之间得以喘息的夜晚。 

其他人都忙忙碌碌,月岛他们忙着准备升学考,学弟们忙着调整首发队伍,教练和武田老师忙着下一届队员的交接。训练间隙,我和日向坐在台阶上喝水,看着许多面孔从我们面前匆匆忙忙经过,像被遗忘一样悠闲得格格不入。 

“好不习惯啊。”日向终于忍不住了,“影山,我们做点什么吧?” 

我捏着水瓶,问:“你想做什么?” 

日向没能立刻答上来。他撑着胳膊后仰,望向体育馆外的天空,花了些时间才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想去海边。” 

“海边?” 

“大海,还有沙滩。”日向说,“我想提前感受一下沙子。我还从来没去过海边。” 

日向语气认真,不像是随口举例幻想,让我忍不住扭头检查他的表情。我还以为会从他嘴里听到其他没有营养又不切实际的愿望。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问。 

日向的眉毛因为这个问题皱成一团。他抬手挡住直射眼睛的阳光,翻了个身凑到我面前,突然反问:“这个周末你有空吗?” 

等周末,我坐在长途巴士上,被日向枕着肩膀当作靠枕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因为一段临时起意的对话就答应了一场准备仓促的旅行。时间经费充足只是碰巧,我们三言两语定下行程,各自挎上包,就这样胆大包天地首次面见大海。 

我猜,最近同级生总在谈论毕业的伤感,我虽然不懂,但大概也被传染,所以连挣扎都不做,妥协得格外容易。其他人都有要紧事,只有我有空闲陪他冒险,更何况我也好奇沙子到底会对排球活动有怎样的影响。 

日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巴士拐弯后就变成了面向阳光的一侧。他早就对风景失去了兴致,靠在我肩膀睡得流口水。太阳照得什么都滚烫,他在睡梦中不安分地往我这边的阴影里躲,折腾得我肩膀酸痛。我从迷糊的梦中被吵醒,敲了下他的脑袋,从包里翻出手帕,盖在他晒得发光的脸上。 

我们的目的地是离乌野最近的一处小海滩,和日向类似的尺寸袖珍,我们下车后花了很长时间才在半人高的乱石滩后找到它。这里游人很少,礁石边有个废弃的码头,长长的栈道一直延伸到深色的海里。 

“大海!”日向甩掉鞋子在沙滩上狂奔,像出门散步的狗。 

我也脱掉鞋袜,赤脚踩上沙滩。沙子不稳定地承受我的重量,和木地板的力量反馈截然不同。它们陷进我的脚趾,我抬腿抖掉,另只脚因此显得更深。 

日向从远处重新跑向我,留长的橙发顶着海风乱舞。沙子已经攀上他裸露的所有皮肤,从小腿到脸颊,因为是金色,所以意外不显得脏兮兮,反而像特别的点缀。 

“影山,”他大喊,“快托球给我!” 

乌野商店街买不到沙滩排球,我们揣在包里带来的是家里用旧的室内排球。我抛起球,等在落点传给日向。日向追去扣,移动的脚在沙子中打滑,起跳的姿势因此变得左右摇晃,只有指尖堪堪撩过球的轨迹。 

“……好蠢。”我评价他在空中张牙舞爪的样子。 

日向咬牙切齿地跑去捡球:“用不着你废话!” 

我的表现并没有比他好。初次见面,沙滩和大海的组合形成了彻底新奇的体验,剥掉我们的经验和技巧,让我们新生儿似的笨拙。粗粝的沙沾在我的手指上,无论在海浪中淘过几次都没法洗净,使我的触感微妙地偏差。我换教日向二传的手势,教他背传时背部的发力,不小心猜到沙子下的空贝壳,差点翻仰跌进海里。 

尝试磨合一个小时后,我最终确定自己和大海合不来。海风、沙子,不稳定的因素太多了,根本无法做到精妙。我习惯分割成线条的空间都被海潮推得起伏,影响其他认知都扭曲,发烫发亮,让人头晕。我气不过,跑到栈道的尽头手指大海,警告它不要得寸进尺。 

日向在岸上笑得喘不上气。 

“呆子,不许笑!”我转回去吼他。 

我们之间隔着整架长长的栈道,日向抱着球,肆无忌惮的笑声仍旧断断续续地被我听见。他张嘴说了什么,声音被海风冲碎,传到我这里时只剩下海浪卷起的声响。 

“你说什么——”我问。 

“我说——”日向把手拢在嘴边,“你会游泳吗——” 

我诚实地点头。总之不会淹死。 

日向凝视着我,突然抛开排球向我冲刺。他仍旧在笑,过长的刘海被风拂开,露出他被阳光晒得发红的脸。我们曾经并肩跑过漫长的山路和乌野的街道,相比之下,这段栈道太短太平,丝毫激不起挑战的欲望。栈道的木头被踩得吱呀作响,日向像拉满弹簧向我发射的一颗蜜柑,转眼就出现在我面前。 

“影山——” 

我的名字从他嘴里冲出来,一路加大音量,灌进海里。 

我没有防备,被拦腰抱住,趔趄几步一脚踩空。短暂的失重吞没了我的震惊,我下意识也抱紧日向,在天旋地转中看见耀眼的太阳从他发间旋转闪过,好像灿烂笑着的他才是引力的中心。 

恍惚中,莫名的熟悉感复苏了我的记忆。我在那瞬间清楚地记起春高四分之一决赛,日向在哨声吹响后冲过来和我拥抱,也是大笑着用这样的力道把我撞倒在地。 

撞击的钝痛在我背部重演,但这次没被坚硬的固体拦住。我不小心击碎界限坠入另个世界,失去声音,所有力道都在海水的缓冲中温柔化解,连汗湿后紧贴皮肤的衣服都彻底松开束缚。晒伤后刺痛的皮肤被温柔地包裹起来,咸咸的海水灌进我的口鼻,我被几种混合的蓝色吞没,放弃重力,洗去尘土,抬头看见碎水晶般的阳光洋洋洒洒地铺开,像粘在皮肤上洗不去的金色沙砾。 

日向仍旧拽着我,他在我面前,橘发在水中散开,成为无所依靠的漂浮中唯一可以触及的对象。窒息感渐渐累积,我感到紧张,下意识紧紧牵着他的手。穿越海面的光折成不同的曲线纹在日向脸上,他张开嘴,说出的话没有声音,化作最大的气泡挡在我们之间。 

我们在破碎的气泡之中上浮,浮出海面。 

空气重新回到我的肺里,打通我的呼吸和被水塞住的耳朵。我咳嗽着,用力拍打海面,大声骂日向是呆子,是不要命的神经病。日向躲开溅起的水花放声大笑,笑声清晰无比。 

海浪卷着我们送回陆地,日向借浮力拽着我的胳膊拖我上岸,我在脚下踩实时感到了重获新生的轻松。我们狼狈地坐在大海边沿,浑身湿透,被涌来的海浪一遍一遍抬起双腿又轻轻放下。 

T恤都被脱下来晾在一边,布料吸饱的水分在阳光下快速蒸发。我感到盐粒和沙砾混进了我的头发,在我皮肤的每一寸结晶。淡淡的咸味从我身上散发出来,我捋掉胳膊上的细小颗粒,转头去看罪魁祸首。 

日向正盘腿坐着,远远眺望海平面。此前的放肆凝结成微笑留在他脸上,他受盐水浸泡后的卷发塌在头顶,在海风中逐渐结成乱糟糟的团。 

“如果能从这里望到海的那一边,我会看到巴西吗?”他突然说。 

学校上地理课我从来没有真正清醒过,我干脆地回答:“不知道。” 

“这样,”日向不大意外,“我也不知道。” 

他拍拍手,结束了不会有结果的远眺,重新把目光聚在我身上,又问:“我一年后就要去巴西了,巴西很远,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他的头发还没被太阳完全烤干,聚集的水珠含着阳光沿发丝从颈侧和脸颊滚落,在我眼中留下长久难消的光斑。淡淡的咸味同样从日向身上散发出来,我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他哭的样子,坐在排球场外的长凳上,或是坐在他家的廊下,整张脸淌满泪水。 

同级生们说的毕业伤感,我现在好像能明白一点了。我错开日向的眼神望向大海,在曾经为了及格被迫背下的课本词句中搜索,却仍旧空白。巴西的确遥远,但是今天训练结束后还会有明天,今年各奔东西后还会有明年。我们总会再见,只不过这次间隔比宫城春夏秋冬的夜都要长一些,简单道句别也足够了罢。 

唯有一件事的确值得叮嘱,它和距离没有联系,即使日向每天睡在我隔壁也会暗自酝酿,而我却毫无察觉。 

“不要感冒。”我干巴巴地开口。 

日向一愣。 

“什么鬼啊!”他再次大笑起来。 

 

 

 

三 

 

日向打量完眼前的状况,说:“所以,这就是你突然把我叫过来的理由?” 

他所指的场景在我眼中仍然不可名状,我警惕地保持距离,说:“情况……比较紧急。” 

“影山先生,你得成长,得学会自己面对。”日向叹了口气,说教的语气像高中的教导主任,“你还得记得我家和这里隔着一座山,我也没有准备伴手礼。” 

“那种东西无所谓吧。” 

“但是他是你的外甥。”日向指着婴儿床上蹬腿的肉团,“不是怪物,也不是外星人,至于吗?” 

我想,至于。他毫无疑问是我的外甥,爸妈要工作,姐姐临时有事,自然轮到身为舅舅的我跑去姐姐家担任他的监护者。虽然姐姐有告诉我泡奶粉和换尿布的动作要领,但我实操时的感受完全不同。幼儿的全身都是软绵绵,像泡在味增汤里的豆腐,稍微用力过头都会碎掉。 

“新手都是这样的,多练习就会了,和打排球是一样的道理啊。”日向说。 

我捏紧拳头强调:“排球又不会动。” 

排球也不会哭,不像他,只要对上我的脸就开始瘪嘴,酝酿好后哭得惊天动地。日向不敢置信地瞪着我,说,你还真的把他当作排球啊?我心想,他还不如排球呢,排球听话又耐痛,砸在地上或者抛到空中都可以。 

所幸我的腹诽日向听不见,不然又要挨他数落。日向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小小的婴儿床上,他弯腰将手递进去,我总是不开心的小外甥居然欣然接受,伸手握住他的食指。 

“他的名字是什么?” 

“修。” 

可能不爽自己的名字用我的声音念出来,修皱着脸开始挣扎。日向嘴里发出噫噫呜呜的古怪声音,托在脑后把修抱起来趴在自己肩上,动作远没有姐姐熟练。 

“前面废话那么多,你这不是也不咋地吗?”我说。 

日向恼羞成怒:“我再怎么不熟练,和你比还是绰绰有余的!” 

修并不允许我们吵完,他扭动着,蹭日向的衣服表达不满,吓得日向龇牙咧嘴,动作僵硬。日向哀叫着喊我过来帮忙,我不会,只能手忙脚乱地挡住修的脑袋不让他掉下来。 

几分钟后,我们三个人终于配合出一个彼此都舒服的姿势。修把脑袋枕在日向肩上,原本表情安逸,可睁开眼对上我,又开始闹脾气。他握紧拳头开始抽气,眉间铁青,脸涨得通红。 

“好好好,舅舅很吓人对吧,我们不看他。”日向赶紧转了半圈,换他自己的脸面向我。 

修果真平复了抽泣,日向轻拍他的背,得意洋洋地对我做口型:“好凶啊,被自己的亲外甥嫌弃成这样,你也太失败了。” 

“我天生就长这样!”我伸手捏日向的脑袋,转念想到麻烦精正被他抱着,又临时改成暴栗弹在额头。 

日向痛得吸气,被击中的红印留在眉心,一边对我做鬼脸一边继续哄修入睡。他不讲章法乱颠的姿势很有模拟抛排球的嫌疑,我指出来,他反驳,再纠正,再反驳。我卷起袖子,打算强制调整日向的胳膊,他却忽然脸色扭曲,目睹世界末日般张着嘴。 

“口水——”他小声哀嚎。 

我悄悄绕过去检查,看见修已经睡得翻白眼,口水从半张的嘴里滴下来,在日向的肩膀上留开深色的湿痕。我感到大仇得报的快感:日向靠在我肩上睡到流口水,修靠在日向肩上睡到流口水,舅舅吃的亏由外甥报复回去,合情合理。 

“他睡着了吗?”日向问。 

“嗯,”我点头,“睡死过去了。” 

日向决定把修放回婴儿床,好让他睡得更安稳。他小心地把修托平,动作又轻又慢,看得我也屏住呼吸,忍不住伸手护在两侧。修在我们的努力下成功降落于婴儿床中央,盖好被子,日向松了口气,苦着脸尽力拉伸自己的胳膊。 

“感觉……可以代替杠铃锻炼肌肉。”他小声说。 

我觉得无语:“刚刚不许我把他和排球比较的是你吧?” 

“哇,真记仇啊,我有感而发而已!” 

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修,他转了下脑袋,吓得我和日向赶紧闭嘴。我认为错在日向,用胳膊推他,被他蛮横地推了回来。我们僵硬地挤在婴儿床前,屏气凝神,生怕刚刚的骚乱要再来一遍。 

谢天谢地,修没醒。他缩起胳膊,嘴巴舔得很香,不知道在梦里吃到了什么。 

警报解除。日向蹲下来攀着床沿,看看他,又看看我,说:“好像。” 

“像个头。”我迅速否认。 

日向鼻子出气,不屑和我争辩。他伸手帮修掖被子,被子的角却被修用力扯住。两个人争夺几下都分不出胜负,日向放弃了,扭头对我说:“可恶,你们家的基因怎么回事,力气好大。” 

我说:“谢谢。” 

“啊——”日向的脸皱成一团,“真让人火大!” 

他回宫城后剪了头发,短卷的橙色配上此刻扭曲的表情,实在看不出到底哪里比我温和。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输给他,于是问:“为什么修看到你不哭?” 

“因为我讨小孩子喜欢啊。”日向自豪地说,“在巴西的时候,我也有做照顾小孩之类的兼职,大家都很喜欢我。小孩子很好懂的。” 

说了和白说一样,毫无参考价值。我在沉默中思考,帮自己找了个理由:“毕竟你有个妹妹。” 

日向倚在婴儿床的床边沿,认真凝视我。“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他笑得眯起眼。 

美羽姐姐在半个小时后回了家,几年过去,日向看到她还是会莫名其妙地脸红,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姐姐说,你来啦?日向把手背在背后绞来绞去,被我踢了一脚屁股才勉强挤出一声“嗯”。 

“那我就先告辞了,还有别的事!”他飞快找借口要逃。 

姐姐没挽留日向,干脆地说了再见。我送日向出门,折回来看到姐姐悠闲自在地打开了电视,忍不住问:“你不惊讶吗?” 

“惊讶什么?” 

“日向出现在这里。” 

“不惊讶。”她说,“我知道他也回来了。你为这种事搬救兵,还能找谁?” 

我沉默,像突然被拆穿似的。原来我那么好懂吗。 

热闹的对白从电视里传了出来,我和姐姐之间的话题也暂时告一段落。我去倒水,路过椅子,看到屏幕上几个赤膊的男孩子高喊着什么从堤坝跳进海里,吵闹的态度和凌乱的头发都让我想起19岁的日向。 

我在姐姐身后停下来,问:“他们在干什么?” 

“向喜欢的女孩子表白。”姐姐答道,“剧里设定的习俗,男孩子喊着对方的名字从堤坝上跳下去,作为勇敢的象征。” 

“……告白。”我重复了一遍,脑子里飞快闪过几年前见到的大海、沙滩、气泡,还有自己坠海后湿透的T恤。 

我又问:“这部电视剧是什么时候出的?” 

“呃,14年年底吧,还挺有名的。”姐姐抬头看我,“怎么了吗?真难得,你居然会对电视剧感兴趣。” 

我摇摇头。 

14年年底,正好是我们高三准备春高全国赛的时候。 

是巧合吧。我想。 

 

其实回宫城后,我经常会见到日向。 

田中前辈在我们初中比赛的体育馆任教,他帮我租了场地,而日向则在那里担任排球课的特别教练。我练习的场地和他上课的场地一墙之隔,休息的时候我靠坐在墙边,能听见隔壁传来短促的哨声,和日向现在的头发一样短。 

我们都会在体育馆泡一整天。晚上体育馆即将闭馆,我收拾完东西去找日向。排球课已经结束,他被小孩子们围在中央问东问西,半天才发现等在门口的我。 

“嘿,影山同学,今天的练习感觉如何呀,打得开心吗?”日向冲来同我击掌。 

我说:“还不错。” 

日向嘿嘿地笑,拎上包回头和学员们告别。跑过的小孩不及我腰高,抱着排球叽叽喳喳地喊他“日向老师”,称谓令我别扭。我好心放慢脚步等被小孩子缠着不放的日向,走了几步才觉出不对。 

“别拿对小孩子的语气和我说话!”我想掐日向的后颈,但想到他的学生还在场,还是忍住了没动手。 

“走吧走吧,回家啦。”日向憋着笑,从背后推着我往外跑。 

他的用词,听上去像是我和他住在同个家里,但事实上我们回家的路线只有在上山前的小段路程是重叠的。我看了眼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说:“下次早点结束吧,你不是还要骑很久的车?”日向推着自行车从车棚的阴影下走出来,敷衍应我道:“好好好,下次一定。” 

他骑的自行车还是当年那辆,链条转动起来拖拖拉拉,说是反正每年回家的时间不多,特地新买一辆实在停着浪费。拐出体育馆后周围便僻静起来,日向在我身边懒洋洋地打哈欠,满脸倦容。 

“很累吗?”我问,“为什么要来这里当老师,你应该不缺这个钱吧?” 

“我又不是为了钱。”日向说,“教别人基础可以帮我温习和创新嘛,更何况——” 

他不肯继续说了。我被截在中途的话吊得心痒,追问:“何况什么?” 

“……没什么。”日向抿起嘴,转头调整自己扶着车把的手势,假装方才只是口误。 

“别想糊弄过去。”我绊了他一脚,“你最近对我的态度总是很奇怪,到底有什么企图?” 

日向踉跄了几步,停下来。我也停下来。我们停下的位置刚好有盏路灯,因此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日向困苦的表情。他抗拒到整张脸都皱作一团,像十几岁时在大赛前紧张到胃疼,还有人冲上来冲他肚子砸了一拳。 

“我……”声音从他牙缝里挤出来,“我想……” 

我催促:“你想,什么?” 

日向在自我挣扎中偷瞥我,气势和情绪都漏气般瘪下去。他张开的嘴里先蹦出了一个字,停顿后又继续,后面的内容被接成模糊的连音轻轻带过。 

“想……学你发球。” 

我愣了下,皱起眉。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日向点点头。 

在他回答之前,我不曾先入为主设想过答案,所以应当也没抱什么期待才对。失望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我沉默了半晌,问:“为什么不早说啊?” 

“没办法说吧!在东京的时候你还没和阿德勒解约,我问你技术相关是违背职业道德的,这你也知道啊!”日向抬头瞪我,理直气壮地摆出理由。 

情势被倒转了,似乎错的反而是硬要逼问的我。在我想不出如何反击的时候,日向气势汹汹的表情真惹人厌。我用手盖住他的脸,还没回嘴,突然感到有滴凉凉的液体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没等我反应,第二滴也落了下来,透过我的指缝滴在日向额头。日向埋在我掌心下的脸蛋动了动,睫毛飞快刷过我的掌纹。 

“影山,”他僵硬地问,“你带伞了吗?” 

我抬头望向不知何时堆积起的乌云,吞了口口水,反问:“你是跑步比较快,还是骑自行车比较快?” 

在雨声变得密集之前,我们冰释前嫌,迅速前冲,但结局只是闯进不同区域的雨中。街道和房屋都被溅起的雨水蒙上灰雾,改换成暗淡的色调,无法看清轮廓。日向骑上自行车,在雨中吃力地保持平衡,而我跑在他身边,同他一起凭借模糊的视线跌跌撞撞地冲回我家。 

从体育馆到我家,路程不算短,终于躲进室内时,我和日向都已经狼狈地湿透,和当初掉进海里没什么两样。下班在家的妈妈递来干毛巾,数落我们怎么两个人出门都不看天气预报。日向赔着笑,对她鞠躬,说,打扰啦,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得借用浴室。 

我领他上楼,两个人湿漉漉地挤在浴室镜子前。剪短发的好处在比较中凸显出来,日向随意擦擦就可以半干,不至于太狼狈,而我的头发无论怎么努力都傻傻地贴着脸颊。日向透过镜子同我对视,憋不住开始笑,我捏住他的脑袋往下摁,让镜中我们的高度差变得更明显。 

我们带进室内的温度和雨水很快变成雾水附着在镜子上,我伸手去擦,却被日向拦了下来。他吐出一小截舌头,踮脚趴在镜子前,浑身上下都表现出跃跃欲试的创意。我站着没动,看他用食指在镜子中我的位置勾出一个圈,里面包着对称的两个三角。 

等他点上瞳孔,加上下撇的嘴,我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画我。我很生气,看到自己镜中的表情渐渐和日向的画叠上,忍不住更加生气。我骂日向是呆子,把他从镜子前拖下来,几下推搡到花洒下。 

“像不像?很像吧!”他笑得没有力气挣扎。 

“洗你的澡!”我撞开热水开关,扭头走出浴室,一秒也不愿意多呆。 

所幸这家伙废话说个没完,洗澡倒是很快,没过多久就干干净净地走出来,穿着我借他的旧衣服。整个浴室都被他的洗澡水蒸得湿热,我皱着眉打开排风系统,等水汽散了一些才重新走进去。 

花洒打开,热水从里面淌出来,浴室空气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湿度再次回升。水雾肉眼可见地蒸腾着,我往头上淋水,看到好不容易恢复光滑的镜面呼吸般晕开白色,再度被遮得模糊。 

然而镜子上出现的不仅有白色水汽,还有日向刚刚留下的画作。我被几个简单图形标示,表情不悦,脑袋旁边多了闭合的一笔,曲线对称。 

我的手开始发凉。 

没有犹豫就一笔画成的闭合图案,分离在外,无论怎么看不是构成简化的我的一部分。我关停花洒,全身赤裸望着它,感到过饱和的空气湿度正夺走我的呼吸。热水不再冲淋我的皮肤,寒意返了回来,我打了个哆嗦,同时感到头晕和头皮发麻。 

可即使这样,我也无法否认那是一颗爱心。它在我的滑稽画像旁现身,天方夜谭般不可思议。 

我想,这是什么意思? 

得出唯一的答案后,我又想,这怎么可能? 

不是骂我是笨蛋吗,告诉笨蛋排球不是排球,白米饭不是白米饭,设一个会动摇世界基础的骗局来耍人,能有什么乐趣? 

我浑浑噩噩地重新打开花洒,洗完澡,推开门,迈回沟通必备的大世界。日向站在我的房间里,披着我的毛巾,穿着我的旧衣服,手脚处都挽起几层。他被我的东西包围着,走到我面前,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对我说:“伯母帮我找了一件你高中穿的雨衣,结果还是大,真可恶啊!” 

我没吭声,看他说完话在我跟前甩着雨衣过长的袖子和拖到脚踝的衣摆,反应自然,脸上表情不甘心而已,丝毫没有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我所熟悉的环境已经被他的临时创意改得面目全非,而他仍旧浑然不觉。 

我更紧张了。 

“……你怎么了?脸好红。”日向感到不对,歪头凑到我跟前,“水开太烫了?” 

我躲开他的视线,保持沉默,不撒谎,也放任他误会。 

“好逊!”他果然上当,嫌弃地退远。 

妈妈从我的房间门口路过,插嘴说:“雨衣穿起来怎么样呢?如果真的不合适,不如今天就住在这里吧,也比较安全。”日向探头检查窗外的雨势,推辞说:“不啦,雨快停了,我还是回家吧,明天还有事。” 

留给我的缓冲距离延长了,我默默松了口气。 

“那飞雄你送一送翔阳。”妈妈说。 

我应下,在家门口的收纳桶里抽出一把伞,送日向出门,动作神态都尽可能保持自如。好在日向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他跨上自己的自行车,专心对付自己过长的雨衣,半天才调整出方便蹬车的姿势。 

“那我走啦。”日向冲我挥手。 

雨势仍旧不小,劈里啪啦打在我的伞上,也打在日向雨衣的帽檐上。我们站在同一阵雨中,却不在同一片荫蔽下。我想,我和他相处,为什么总有那么多阴差阳错。我望着他准备出发的背影,终于开口说了出浴室后的第一句话。 

“我……和阿德勒的合约已经到期了。” 

“哈?”日向双脚撑地,狐疑地回头,“这件事你早就说过了吧,现在突然提起来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说,“我现在可以教你发球,不需要你偷学。” 

日向一愣,说:“真的?” 

我点点头。没过脑子就从我嘴里跑出来的话,必定都是真心。 

日向牢牢盯着我,不知在权衡什么,神情防备但是期待,像戒备的小狗。我家门口点亮的灯映得他目光炯炯,和他禁锢在雨衣下的头发一般鲜艳旺盛。 

“那,时间定在周四可以吗?”他问。 

“可以。”我说。 

日向笑了。他冲我握拳,摆出胜券在握的架势,扭头冲进雨里。 

 

我反思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细节。 

我想到西瓜,想到海,想到日向对我说的话,做的事,几次在我面前掉下又擦掉的眼泪,甚至几周前我为他截住眼药水时的停顿,都有迹可循。六年前,我也思考过类似的问题,对象同样是日向,那时候我纳入考量的是过度的疲劳,反常的兴奋,还有他过烫的手心。埋下的信息很多,只是我都粗心忽略,所以当事实扣在我面前,我只能丢分。 

我睁眼到天亮,骑车去找姐姐,刚进门就问她:“日向的事,你一直知道吗?” 

“你指什么?”姐姐问。 

“他,”我哽了一下,“对我。” 

姐姐听懂了,她从自己正在做的事上抬头,像要看透灵魂一般凝视我。我没对她说昨晚镜子里被我解码的图案,但她迅速就猜中故事的大致走向,态度晦涩起来。 

“他一直很明显。”姐姐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应该告诉我的。”我觉得自己被背叛。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姐姐说,“而且我不相信高中的感情可以长久,起码对我的确不是。” 

她语气平静如常,仅仅陈述事实,提醒我也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好。作弊是没用的,正确答案总得由我自己来解。我平复下来,为自己的冒失道歉,坐下来问她:“我现在该怎么做?” 

姐姐为我倒来一杯水:“日向自己向你挑明了?” 

“不是。”我握紧水杯,盯着里面尚未平复的漩涡,“是……阴差阳错。” 

姐姐挑了下眉,双手环胸轻轻靠在旁边的柜子上,说:“既然如此,你应该想到,他未必愿意被你知道。” 

我抬头看她:“所以我应该忘掉吗?” 

“笨蛋,你应该想清楚!”她皱着眉用指节轻叩柜子,“过几天你就要出国了,如果你的慌张只是因为出行前的紧张,或者因为想填补我和爷爷留给你的缺口,那对谁都不公平。日向有自己的人生,事事陪你,他也做不到,这一点你过去几年已经看到了吧?” 

我说,那不一样。“之前我在东京,他去巴西,我们不是都一起,但是我没觉得孤单。”我竭力想把自己脑中的逻辑用语言表达出来,“我知道的,陪人出发和结伴同行不一样,不必每时每刻都在身边。” 

“我听不懂,我又不是你。”姐姐厌烦了,“好了,爷爷说过的,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选择怎么做随便你,不需要问我的意见。” 

她转头去做别的事,把我撇在客厅。我静坐在客厅的椅子上。 

爷爷还说过,变强就会遇到更强的人。我的人生许多精彩比赛,过客匆匆,不是谁都能“再次登场”,留下名字。可无论身处何处,我总能遇见日向,好像他当初那句“我在”因为我的缄默变成了无法解除的魔咒。我和他的来处和要去的地方相同,理所当然买下同趟车票,两个座位并排挨着,转头就可以看见对方的脸。 

我觉得情绪通畅了些,跑去向姐姐鞠躬,说:“我大概有答案了。” 

姐姐沉默地皱着眉,没有评价。 

而我已经不在意她是否给我评价。我向她告辞,去玄关换回我的室外鞋。在我出门前,姐姐叫住了我。 

“你们最近打算做什么事吗?”她问。 

我想了想,找不出什么特别的内容。“为什么问这个?”我反问她。 

“日向最近来我这里了,在他被你搬救兵之前。”姐姐说,“他碰上重大事情的时候都会来找我剪头发,毕业时是,临去巴西时也是。以前他都希望我保密,但我觉得现在没必要再瞒着你了。” 

所以姐姐之前才完全不为日向的出现惊讶。我回顾自己和日向最近逐渐恢复频繁的相处,很快将几件无关的事穿起来:他想成功的秘密愿望,说漏嘴的四人小群,“何况”后吞掉的后半句。日向偷笑我像小孩子一样好懂,其实他自己在我这里也是如此。我没有那么笨。 

我离开姐姐的住处,靠在无人小路的墙边,从聊天联系人中翻到谷地。她偶尔还是会对我发怵,我问事件相关人,只有她有概率会紧张到全盘托出。我慢吞吞地打字:“日向的计划是什么样的?”输入完整后,我将大拇指犹豫地停在发送键上。 

姐姐刚刚提醒过,日向未必愿意被我知道。我想到他蹲着把硬币丢进许愿池的样子。为了即将到来的某一刻,他大概准备了很久吧,准备那么久,结果不许上场,一定不甘心。 

于是我又把对话框里辛苦打好的内容逐字删掉。撒谎我不会,但沉默很容易,所以我决定用沉默假装自己还不知情。我把聊天对象换成日向,正常地打字邀请:“我周三下午去给爷爷扫墓,你去吗?” 

日向的回复只间隔了几秒:“好啊。” 

 

周三,日向穿黑色来见我,手里捧着一束黄菊。 

我带他到爷爷墓前。他把花放下,退后一步,说:“你肯定有话要和爷爷讲,我还是闪远一点比较好。” 

他不知道,其实他自己就是我今天要说给爷爷的内容。我把日向拉回来,说:“不用。” 

我们站在墓前,对着爷爷墓碑上的相片。日向将半个身子躲在我身后,不停改变自己双手交握的姿势。 

“总觉得哪里别扭,我非亲非故的……” 

“用不着别扭吧,”我说,“反正一与已经见过你了。” 

“诶,见过我?”日向不明所以,“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我告诉他:“高二的时候你来我家,对一与的相片做过自我介绍。” 

“……那算我单方面的骚扰吧。”日向自嘲地笑起来,“真难得,你这么健忘,居然还能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 

我轻推了他一把,想,光是记得高二时的事就已经让你惊讶了吗?我不仅记得这个,我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你说过的话,掉下的眼泪。每次去体育馆练习,我从台阶向上跑,都会清楚记起那天的事。我是选择性健忘而已。 

墓地肃穆,太聒噪不合适,因此我和日向简单过了几招就都识趣收敛。墓碑的相片中,爷爷面向轻易打起来又轻易和好的我们,笑容依旧。我素来话少,他离开后,我特意摆出来展示给他的东西种类不多:奖状、奖牌、奖杯,还有就是今天的日向。我在心里默问:爷爷,您说的都没错,我打过很多比赛,遇见很多人,其中最想和你提起的就是他。爷爷,您能懂我吧? 

我把日向往前牵,让他从我的身后迈出来,同我站到并排。日向望着墓碑上的一与,抿着嘴木讷地出神。 

“为什么这个表情?”我问。 

“……有点愧疚。” 

我隐约猜到原因,心如擂鼓却强装镇定,试探地问:“为什么?” 

日向不肯坦白。“不为什么,”他演技拙劣,扯的谎一字一字往外蹦,“初次见面,来得太匆忙,花带少了,有些失礼。” 

我想笑。他不需要愧疚,我刚刚已经把责任都揽下来了,爷爷不会怪他。日向皱着眉看我,问我笑什么,我摇头,不告诉他。总算轮到日向被蒙在鼓里。他奇怪地看着我,临走时还强调了一遍:“下次我要多带一些花过来。” 

“我就要出国了。”我说,“很久我都不会回这里,下次你一个人来吗?” 

日向几步越过我,走在前面,说:“也不是不可以。” 

我们走出墓区,回到街道上。太阳已然西沉,日向撇下我踩在人行道边的石阶向前疾行,双臂展开保持平衡,轻晃的影子像巨大的飞鸟,喙的位置就在我鞋前一寸。夕阳映得他身上的庄重黑色改色如烈焰,而他的头发本来就是火的颜色。日向挡在我的阳光前,以拥抱太阳的姿势燃烧,走了几步突然转回来,改成拥抱我的方向。 

“明天上午我们说好了对吧,十点,你会来体育馆!”他大声喊,姿势和声音都一如他曾经在海上栈道喊我的名字。 

明天。我明白了。没被日向挡住的太阳光艳得刺眼,我眯起眼,手在背后紧张地捏成拳头。 

我对他郑重点头。 

日向灿烂地笑起来,仿佛他的脸才是向阳面。“那明天见!”他奋力冲我挥手道别,从石阶上跳下来,加速奔跑拐进通往体育馆的岔路。 

我在十字路口停下,远远望着日向的影子飞鸟般掠过水泥路面。落日收尾,日向消失在路的尽头,带整个宫城都越过昏线,我却舍不得收回视线。他全程没有回头,背影潇洒离去,却更像迎面全力奔向我,义无反顾。 

 

辗转整夜,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跑去敲姐姐家的门。我对姐姐说:“就是今天,我不知道该怎么准备,你能帮帮我吗?” 

姐姐双手环胸倚在门口,没有放我进去。“你知道我不赞成这个发展。“她说。 

我也没有退让。我扶住门框阻止她闭门谢客,难得对她态度强硬。 

“拜托了,”我说,“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姐姐没有吭声。她用和我长得很像的眼睛打量我,从头到脚,像审视陌生人。这回我没觉得胆怯,我没有掩藏的秘密,我的喜欢从来都坦诚,不怕别人嘲笑。 

最后姐姐松了口。“好吧,”她说,“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喜欢来我这里找仪式感。” 

她把我带去店里,帮我整理头发,修掉那些野蛮生长的部分,将我的头发分成自然的弧度。“说起来,我不喜欢阿德勒偶尔给你做的发型,修饰太多了,我觉得没必要。”她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明明这样就可以了吧?就算准备过,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我紧盯镜子里不停走字的钟,僵硬地点头。 

“……你也太紧张了吧?”姐姐伸手扯我的脸,“怎么,要姐姐抱抱你吗?” 

我说:“不用。”我沮丧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也绷得很紧。 

姐姐一愣,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的弧度。她透过镜子和我对视,伸出双手,环着我的脖子做成拥抱的样子,把我运动装的两侧帽绳调整成同样的长短。 

“加油。”最后她蹭了蹭我的耳朵。 

 

十点,我准时到达体育馆。 

今天没有排球课,体育馆里人很少。我和日向约好的场地里空空如一,除了我,无人赴约。我忐忑地走进去,从发球区迈进后场,对面墙上的投影被惊动似的,突然亮了起来。 

投影很高,我需要微微仰头。我在投影中看到日向的脸,他对着晃动的镜头笑,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影山,你猜我现在在哪?” 

猎猎的风掺在日向的声音里,镜头一转,入画的是从高空俯视的建筑群和车水马龙。我很容易就认出他俯拍的是东京。 

“锵锵!”日向的脸重新出现在画面中,“想不到吧,我是在天空树给你拍这段视频!” 

天空树,那么高的地方,风往四处灌,怪不得会眼睛痛。 

日向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马上就要去海外打球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少,所以我有问题想在你出发前问你。” 

我保持抬头的姿势凝视着他,在心里默念:你想问我什么? 

“你之前问我,我是不是今后都打算和你站在同个舞台上,无论是日本的舞台还是全世界。我承诺说会,花了几年时间兑现,每一步怎样向你靠近的,你都有好好看到吧?” 

他在背后无遮拦的高空景致中如同飞鸟,澄澈的眼睛越出镜头看穿我,让我彻底忘记点头。 

“那么现在!我在全日本建筑的顶点,想反过来问问你!”日向突然转身面对护栏外几百米高的天空,竭力高喊,“接下去的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如果不仅仅作为想打败的对象,而是作为朋友!恋人!你也愿意和我一起吗?” 

录像戛然而止,我下移视线,看见日向从阴影处走出来,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体育馆中。他心无旁骛地凝视我,停在我面前,同我距离两米。我们定格良久,相顾无言。 

我说:“往前一步。” 

日向照做了。 

我说:“再往前一步。” 

日向也照做,他迈到平时与我正常说话的位置,不服气地瞪着我。 

我深吸气,鼓足勇气对他说:“可是我马上要去海外了,我们会有时差。” 

日向略一停顿,尴尬地移开视线,脸上透出受伤的表情。他的身体前后轻晃,我把他藏在身后的手牵过来,要他把我的话听完。 

“我们会有时差。”我说,“你教我吧,如果我白天想起你,要怎么办?” 

日向重新看过来,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我努力积攒起的勇气已经被刚才那几句话消耗光了。日向热烈的目光使我脸红,我松开他的手,干咳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却弯腰追过来,硬要看我的眼睛。 

“呆子,看什么看!”我吼他。 

“不行,我没有实感!”日向怪叫起来,“什么啊,太顺利了吧?我还以为你肯定要拒绝我了。” 

我不大高兴,问:“要怎么做你才能有实感?” 

日向想了想,犹豫地对我伸出双手,眼神躲闪。 

“你……抱我一下?” 

我咋舌,别扭地往前一步,撞上日向,用下巴压住他的头发。我不敢伸手,脸热得快要沸腾,不知是否是错觉,我感到日向的体温也在迅速升高。 

“这样可以了吗?”我强装镇定。 

“感觉……还差一点。”他僵硬地闷在我胸口,“要不你,亲,亲我一下吧。” 

我听出来了,这回他压根不是为了什么实感,而是单纯的得寸进尺。通向休息室的通道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田中前辈和谷地的脸从门后一闪而过。我假装没听见日向说的上一句,岔开话题。 

“你还请了见证人?” 

“没有啊,我让他们都别来,万一被拒绝的话也不至于太丢脸……等等,他们在偷看?” 

我说,对,他们就躲在门后面,要叫他们过来吗? 

“不要!”日向压低嗓音,红着耳朵疯狂摇头,“如果叫他们,他们肯定会冲过来起哄的!” 

“那怎么办?” 

日向沉默了片刻,从我怀里抬头,露出他圆乎乎的整张脸。“我们跑吧?”他说,“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冲出去。” 

我说,好。 

日向开始倒数,我半搂着他,竟然感到十五岁时赛跑的紧张感。数字减少到零,我奔向门口,和同样速度的日向一道堵在门口无法通过。我推搡他,他推搡我,我们撑着门框用别扭的姿势互相攻击,花费好几秒才勉强地同时挤出去。 

“喂,你们两个!”田中前辈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日向头也不回,高声道歉。继续跑的时候,他牵住了我的手。 

我扭头看日向,他开心地笑,目光穿过路上的行人望向遥远的远方。是不是个子比较小,就会衬得快乐无限大呢?我想,比起他掉眼泪时我找不到纸巾,还是痛痛快快地笑吧,两个人一起。 

牵着的手让我们没法尽全力,日向一心要跑赢我,手却紧紧牵着我不肯松开,好像就算这样他也胜券在握。我当然不会向他认输。我在奔跑之余想,如果当初我把排球日记里有关他的记录全都说给他听,此一刻会不会也提前几年就出现? 

我们跑过乌野商业街,跑过农田,跑到脚步发软,记不清来时的路,周围也没有人。就算跑遍整个宫城,我们也只能是平局。我猛地拉住日向,把他推到路边的角落,气喘吁吁地骂道:“呆子,你还是骗我了,我们说好今天是来学发球的。” 

“都到现在了,你居然还在纠结这个?”日向高声盖过我的气势,同样气喘吁吁,“对,我就骗你,怎么了?球场上,球场下,我骗你还少吗?大惊小怪!” 

“你——” 

日向抢先一步捂住我气得打结的嘴巴:“但是发球还是要教的。” 

为了捂住我,他踮起脚,脸也不得不凑近。我身上有什么另外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眯起眼嗅了嗅,喃喃道:“美羽姐姐店里的味道……”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比起我的准备被发现,还是凑近的日向更令我紧张。现在的距离,好像我们并排躺在大巴上,我偷看他,被翻身的他抓了个正着。日向没追究气味的事,他抿着嘴,满脸绯红,好不容易平复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 

“你还没有亲,亲我。”他结结巴巴地提起我在体育馆故意略过的事。 

可是我在爱上的体验还很空白,亲吻的经验也模糊。姐姐和爷爷亲我的头顶,爸爸和妈妈亲我的脸颊,都是小学之前的事了。我怕等会儿我们俩中有人会失望,所以提前声明:“我不会。” 

“大概和吃棒冰一样吧?”日向避开我的视线,说话慢吞吞,“不要咬我就行。” 

我咽了口空气,说:“我试试。” 

我用双手固定住日向的脑袋,谨慎地凑过去,结果还是撞到日向的鼻子。日向痛得吸气,我抱歉地松开他,却被他怒瞪着扯住帽绳用力拽了回去。 

好像陨石坠落,星球撞击,收尾时却是温柔的缓冲。我碰到日向的嘴角,触感比他包子般的脸蛋还要柔软。我想,早在练习打西瓜的那个晚上,我就该吻他的。但是我又想,如果日向那时候说出口了,我能保证自己不会胆怯吗? 

吃棒冰是要舔的,我不敢舔,怕下意识就张嘴咬。我们单纯把嘴巴碰在一起,眼睛瞪着眼睛,两个人都快气绝才各自后退。我扶住日向的肩膀,问他感觉如何。日向捂着自己红透的脸大叫,说,你能不能别现在问这个,都不觉得害羞吗? 

我听话地换了个问题:“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对我说?” 

日向张开指缝瞟我:“我原本想一辈子都瞒着你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确定。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约定的缘故,我打排球总绕不开你,所以才把不同的感情搞混了。高中的时候,很长时间我都在纠结这件事。”日向说,“后来我给自己想了一条出路,先把已经立下的挑战完成,等追上你的时候再反省。 

“所以去年黑狼和阿德勒的比赛结束后,我又问自己,如果是现在,你问我愿不愿意和你站在同个舞台,我还会像高中时一样,什么都不懂就硬着头皮答应吗?”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我想听他亲口告诉我。

“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日向没有回避。他剖白自己,将我错过的部分一一指明。太阳从云后出现,灼痛我直视的眼睛,令我心悸。

“即使我现在在厉害的球队当职业选手,会说三种语言的‘你好’,知道花菜要煮几分钟才能熟,知道东京的房租价格,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我把所有大人该考虑的细节都纳入考量,喜怒哀乐,柴米油盐,过去,未来,消磨爱的东西全都加入,答案还是不变。

“反正你马上就要出国,与其随随便便就看你走,不如这次换我来问你。我喜欢把挑战说在前面。”

他目光熠熠,如我记忆中一般把拇指指在自己胸前。

“所以这次,算我赢你吗?”


 

  

四 

 

我从机场出发那天,日向来送我。 

“我想不到什么道别词。”他说,“国外热情的美女很多,本来想叮嘱你几句,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 

我抓紧机会踢了他最后一脚。 

国际航班要走的程序很多,时间不算充裕。简单告别后,我拖着行李箱进关,看到机票写着的起始点,没有忍住还是留恋地回头。日向仍旧站在送别我的位置,脸上没在笑,独自背对机场外广阔的天空。我们被一道玻璃墙隔在晨昏线的两侧。

我不自觉想,还好是他,如果换成别人,也许会恨我,要是掉下眼泪,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不是后山赛跑,没有终点,我们可能一生都找不到能够停下脚步长久拥抱对方的时候,这样还能算喜剧收尾吗? 

然而日向却笑起来,晴天般灿烂地冲我挥手。他的嘴巴在动,隔得太远听不见声音,我仔细辨认他的口型,很久也没明白他到底是向我提问还是回答我的问题—— 

“你为什么在笑?”日向说,“像个笨蛋一样。” 

 

==============FIN============= 


喵酒(已停用)

特别篇的比赛在8月14,正好是周日,合理捏造一个乌野聚会!

(座位从一半开始就乱七八糟的了请见谅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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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酒神
  飞吧,用我十指做成的双翼。

  飞吧,用我十指做成的双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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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弥亚
- 垃圾场决战 - 夜晚逐渐降...

- 垃圾场决战 -

夜晚逐渐降临,祭典即将开幕。

-

在小伙伴的提醒下想起自己有个久远但几乎不用的老福特号,

过来重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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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aya_阿乔
小太阳回家啦! 素材参考:渲染...

小太阳回家啦!


素材参考:渲染翌嘉

小太阳回家啦!


素材参考:渲染翌嘉

文一隅

渴望佩戴皇冠之人和渴望取下皇冠之人

渴望佩戴皇冠之人和渴望取下皇冠之人

喵酒(已停用)

819排球日,果然还是画了乌野一年级!

大家都以自己的方式在成长和进化,真是太好了~

(发个定时试试,这次有点赶,大家看个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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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星灼尽

【影日】恋爱教学

影山飞雄有了喜欢的人,为此他向青城的及川彻请教如何恋爱,他反复尝试反复失败最后破罐子破摔。

1w字,he


1.

发件人:讨厌的小飞雄

主题:有问题

>>>有重要的问题想要请教及川前辈。


及川彻把自己的思绪从国文课本里繁靡的文段中挖出来,他的下巴贴着桌面,往日里柔顺的栗色短发也乱糟糟地翘起,就这样保持着被学业折磨到狼狈的姿态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最新投递到手机里的信息,在注意到发件人的时候他下意识撅起了嘴。


收件人:讨厌的小飞雄

主题:回复:有问题

>>>不准有问题!笨蛋小飞雄,这个点及川大人要睡觉了,才不...

影山飞雄有了喜欢的人,为此他向青城的及川彻请教如何恋爱,他反复尝试反复失败最后破罐子破摔。

1w字,he





1.

发件人:讨厌的小飞雄

主题:有问题

>>>有重要的问题想要请教及川前辈。




及川彻把自己的思绪从国文课本里繁靡的文段中挖出来,他的下巴贴着桌面,往日里柔顺的栗色短发也乱糟糟地翘起,就这样保持着被学业折磨到狼狈的姿态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最新投递到手机里的信息,在注意到发件人的时候他下意识撅起了嘴。




收件人:讨厌的小飞雄

主题:回复:有问题

>>>不准有问题!笨蛋小飞雄,这个点及川大人要睡觉了,才不会管你呢!




及川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中,电子闹钟的屏幕上深蓝色的微光将板正的数字“10”向前进一,在春高预选赛期间他应该还能就着罐装咖啡再看一盘比赛的碟,而如今惜败乌野的青城主将被步步紧逼的期末考磋磨,困得神志不清,只想安逸地闭眼。

小飞雄这个笨蛋肯定又来问排球的事,及川大人会教他才怪!

不过半分钟后他床头柜上的手机不死心般震动了两下,及川蜷缩着身体挣动几下后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不情不愿地将手机拖进被子里。

他发誓下次见面要对着影山飞雄那张让人火大的脸来一个大力跳发。




发件人:讨厌的小飞雄

主题:有问题

>>>及川前辈,恋爱方面的问题也不行吗?




及川彻的双眼瞪的圆溜溜,本就一团乱麻的思绪更加混乱。他颠来倒去反复咀嚼着影山飞雄的邮件,这些平凡的文字拼凑成一条极具冲击力的信息被动物园的大猩猩用标准姿势的跳发飞击到他的帅脸上。及川嗖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他踮着脚将脑袋探出窗外也没有发现一颗试图撞击地球的流星。他对着窗外零落的孤星眨巴眼后又读了一遍短信,这时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着凋败了所有困意,他发了一长串信息给自己的后辈,其中三分之二是在鼓吹自己的恋爱经验和嘲讽影山飞雄的低情商,他甚至承诺了第二天会线下教学,然后报复很快就来了——躺回床上的及川彻发现自己失眠了。

都怪可恶的小飞雄。及川蹬了几下被子又咬了咬枕头,最终他决定把岩泉一也拉下水。




收件人:小岩

主题:睡不着

>>>小岩!小岩!你睡了吗?别睡啊,哥斯拉要来毁灭地球了!





2.

他们约在青叶城西附近的拉面店里见面,冬季的冷风裹夹着叉烧的甜香,客人的交流声模糊在一片氤氲升腾的热气中,而宫城快要下雪了。

及川彻的嘴角在抽搐,影山飞雄宛如恐怖分子袭击般的装束横扫了他今天因为走在路上差点睡着而被青梅竹马多次殴打的忧愁,他一边意识到今日的教学之路漫漫且坎坷,一边笑意已涌到唇边无法回咽,于是他环顾四周,在周围顾客奇异的目光中招呼影山坐下。

“及川前辈好。”

“小飞雄,快把你那品味糟糕的墨镜摘掉!及川先生可不想被当成危险人物!”

影山拉下黑色加绒卫衣的兜帽,他取下墨镜后又扯开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的围巾,少年过分俊美的脸庞才暴露在及川彻眼前,虽然他的着装愚蠢但是语气却很真挚:“请及川前辈教我怎么恋爱!”

槽点太多及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吐槽,他只能先砸着舌告诉对方没必要穿的那么刻意,就好像做贼心虚。

影山飞雄嘴上乖巧地回答是,心里却想这还不是得怪日向那个呆子。他明明只是说晚饭约了别人晚点再去谷地同学家复习,对方就露出了那种被遗弃的小狗一样的眼神,炙热且滚烫地粘在他的背上,就算他混入人群中也好像顽固地无法甩掉。

及川彻无法理解排球笨蛋在想什么,当然他也没想过去理解,他现在只一门心思八卦地想知道影山飞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及川大人的时间有限,小飞雄还不快点告诉前辈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现在都进行到哪一步了?”

影山的目光闪躲了一瞬,他想起落日下被他拒绝的小橘子,现在是不是眼巴巴地等他到来?他仍实话实说:“开学第一天就认识了,现在大概是放学一起回家的程度,但是……”

“但是你不知道怎么进一步了是吗?”

影山点头,他的双眼中盛满了渴求的欲望,类似的眼神及川彻几年前就见过,但这与影山向他请教跳发球时的目光又分明的有些不同:“请前辈教我。”

及川巴不得影山多说一点,这样他转头就能添油加醋地去和花卷与松川八卦,于是他啧了一声挑着眉阴阳怪气地说就这么点信息及川大人也爱莫能助,小飞雄你要是真心实意求教的话就多透露点啦。

影山是个实心眼,于是他绞尽脑汁又说了一些:“我们也经常一起去天台吃便当,那家伙喜欢吃生鸡蛋拌饭。如果那家伙要值日的话,我会去教室门口等着,然后放学就会收到包子当补偿。”

见鬼了,关系好成这样真的不是已经交往的状态吗?

“某种意义上你的段位已经挺高了……”及川的瞳孔震动了一下。

“但是,我也不是很确定那家伙的心意。哄人的漂亮话我不会说,也不懂浪漫……”影山露出一副苦恼中夹带着落寞的神情,“我非常想靠近,但是又觉得直接说的话太奇怪了。”

能从影山飞雄这个情商盆地嘴里听到浪漫这个词及川也算开了眼了,他开始后悔没有提早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小飞雄你是打败了白鸟泽之后没事干了是吗?”

“不啊?”影山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经收到了国家队青训的邀请。”

“……没问你这个。”确认过了,没换芯,还是那个讨厌的小飞雄,一瞬间及川的脸色臭得像灰姑娘的后妈,纵使他的内心已经对影山飞雄比了百八十次鬼脸,但面上还是端住了身为前辈应有的宽容大度深明大义的架子,“废话少说,就先教你最基础的好了。”

“最基础?”

“来,跟着及川大人念,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及川嘴里缱绻缠绵的话换成影山说就显得僵硬板直,偏偏影山一脸懵懂虚心求教,及川听完后只能对着面前的豚骨拉面干瞪眼,他呼的一口吹散拉面上冒出的热气:“这句就是我爱你的意思,你能理解吗?”

“及川前辈,我爱的不是你。”影山飞雄正直地回答。

“……好吧,你不理解。”这段简短的对话发生时及川彻有十次想把碗里的拉面连汤带面糊到影山飞雄脸上,但十次他忍住了,他在影山疑惑的目光中站起来又坐下,最终他报复性地开启了手机录音功能,“但听好了,你只要对着你喜欢的人这么说那准没错,另外你最好表现的深情一点。”

“深情?”影山咀嚼着食物歪过脑袋,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全新的陌生领域。

“我差点忘了你可能连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不过没关系,就让及川大人来为你演示一遍吧。”

及川彻根本无法对着影山飞雄的脸表露出任何深情,于是他端起拉面对着浸泡在汤里的那块叉烧调动起全身的情感深情款款地表白:“今夜的月色,可真美啊!”

影山飞雄看的一愣一愣的。

“别发呆,小飞雄你也来尝试一下,记得要微笑。”

“这样?”影山咧开嘴露出八颗牙,然而这个被赞为“最真诚笑容”的标准微笑却让及川彻感到毛骨悚然。

“……你想象一下对方的脸再试一次?”

影山回忆了一下自己与日向之间的点点滴滴,当记忆追溯到日向把球发到他后脑勺时他的嘴角向上挑起,成功把坐在对面的及川彻吓到以为下一秒自己就要被剥皮剔骨。

“听前辈的,别笑了,小飞雄你除了一张帅不过及川大人的帅脸外根本一无是处。”这个脑子里进排球的家伙果然不能指望,平复呼吸后及川不禁怜悯起影山飞雄的暗恋对象,“小飞雄,被你喜欢上可真倒霉,还是说对方根本就是和你有仇?”

“不微笑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

及川彻沉默了几秒:“或许还是冷俊路线比较适合你,如果实在无法进行表情管理的话你就认真地告诉对方吧,就算是面无表情也要比你笑起来好太多。”

影山把这段对话反复咀嚼几遍,他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然后风卷残云地扫空了碗里剩下的面条:“谢谢你及川前辈,接下来我还要去谷地同学家复习,就先走了。”

“去吧去吧,”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及川彻挥挥手,“早日成功哈!”

现在可以放松下来了。及川眯起眼望着玻璃窗外的街景,铅灰色的云在天空汇聚,天色黯淡的同时路灯化作地上的星辰逐一亮起,他坐在那里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肢体,然后续了第二碗面。

遗憾的是他们谁也没有把被表白方可能是个和影山飞雄同一级别的笨蛋这件事考虑进去。




3.

“谷地同学真的好厉害,这么多单词都记得住!”日向的声音里充满了崇拜,他热烈而昂扬地走在影山身边,让人根本瞧不出半小时前他差点被自己笔下那些七歪八扭的英文字母折腾到几乎和影山抱头痛哭。

“而且她可以同时辅导英语和国文,真厉害。”国文课本里那些陌生的汉字至今都在影山的脑海深处掐架,散文诗和说明文扭打成一团,最糟糕的是抒情性作品还要来横插一脚。

想到这里影山感到一阵胃疼。他不想知道为什么纪太郎和仁美要在咖啡店告别,也不明白告别过程中穿插的景物描写有什么作用,对吟风颂月的风雅诗歌更不感兴趣,现在他握过笔的手指发软,影山垂下头盯着日向翔阳头顶小小的发旋想可能明天得给这家伙托一百个球才能救回来。

那么,要在这里,说类似告白的话吗?

地狱模式的期末补习几乎消耗了男孩们晚饭摄入的全部能量,从谷地仁花家里出来后日向空空如也的胃袋就一直吵嚷着不停,学习文化课所带来的疲惫是一种精神透支,这时在夜幕中还亮着灯的便利店可以称的上是灵魂的救赎。

乌野高校打出怪人快攻的搭档在这种时候总是保持着惊人的默契,影山如同看穿了日向的想法般询问道:“要吃包子吗?我请客。”

他甚至不等日向的答案就转身进了便利店,仓促地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晚风吹向他们,日向拉下掩住半张脸的围巾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弥漫着,模糊又散漫,他的身体向前倾下意识要追着影山却在反应过来后突然顿住,便利店的感应玻璃门因为他的凑近在彻底闭上前又移开,在光与影的交错中男孩的双眼像是熬至琥珀色的焦糖,里面盛满了影山。

而影山飞雄拎着包子和热饮出门的时候日向翔阳就这样撞入他眼眸,四下流淌的夜色中冬天的街道像是一部黑白默片,这样的世界里只有日向翔阳被造物主填充了色彩赋予了声音,此时此刻影山飞雄再次确信自己是向光生物,于是他把装包子的纸袋塞到日向的怀里:“吃吧。”

“影山同学今天意外大方呢,是发生什么开心事了吗?”日向摸出一个看着像咖喱内馅的包子递给影山,又给自己摸了一个纯肉馅的叼在嘴里。

“因为,因为……”看着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影山心虚般移开了目光,他的脑海中闪过及川的教学,此刻想要反复斟酌已经太晚,他几乎紧张的忘词,混乱到分不清原句里的究竟是月亮还是太阳,最终他索性从塑料里拿出一瓶热饮贴到日向脸上,自己也有些羞怯的扭过脸去嗫嚅着说,“因为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

没反应?影山感受到手中的饮料被抽走后就转过脸来,他看见日向正一脸纠结的分析着话语中的逻辑关系。

“影山的意思是,因为今天晚上的月亮很漂亮,所以影山看了很高兴于是就决定请我吃包子咯?”天知道日向嚼着包子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起来有多么蠢,他的嘴角甚至还留着食物残渣,但这并没有让影山的心情好上半分。

他没懂。影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哭还是该笑,因为试图表达心意而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然而胸腔中那一团高悬的爱意却迟迟无法坠地,于是他懊恼地回应:“才不是这样呢,你这呆子!”

“什么嘛,我还以为是影山今天和别人一起吃晚饭很开心呢!”

“嗯……差不多吧。”影山敷衍地回答。

“那个人和影山的关系一定很好吧。”日向突然问,他把热饮捧在手里,仰着脖子去看影山的脸,双眼中流淌出一点期待。

“大概是。”要是向及川前辈请教恋爱技巧这种事被这家伙知道那就太丢人了,影山尽量让自己的眼睛淡定地平视前方,他努力藏住自己已经乱了的呼吸,不动声色地把另一个话题抛给对方,“你和谷地同学的晚饭都是怎么解决的?”

这只橘子果然往陷阱里跳,他神采飞扬地告诉影山他和谷地在便利店里买了便当,又夸赞了一下炸鸡便当加热后的绝妙风味,叽叽喳喳的仿佛春日枝头树梢乱蹦的雀鸟。

影山自以为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些,近到日向的肩膀几欲蹭过他的上臂,他的耳朵也开始不听使唤地过滤掉四周的声音,对方欢悦的说话声忽近忽远,有时接近断带或者失真,他像行走在一个巨大器械的中央,每挪动一步耳边清晰的齿轮好似日向推着的自行车的车轮碾过水泥路的声音。

直至分别影山才发现头顶被漆黑涂抹的天空根本没有月亮。




4.

发件人:讨厌的小飞雄

主题:有问题

>>>及川前辈,我说了,但那家伙好像没听懂。




收件人:讨厌的小飞雄

主题:回复:有问题

>>>你喜欢的人是外星人吗?!这种国民级别的告白也听不懂???




这就是他们坐在一起原因。及川把见面地点更换成了金拱门,岩泉一坐在他身边,两个平均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人挤在餐桌的同一边营造出一股气势汹汹的压迫感,让影山飞雄产生一种自己是个正在受训的孩子的错觉。

“岩泉前辈怎么在这里?”

“垃圾川看你信息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复习,这家伙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所以我就知道了你的事……”

“明明是小岩你打我我才把小飞雄的事说出来的,呃——”

岩泉一推开及川那张写满无辜和讨好的脸,他充满魄力的眼神让人看不出任何八卦的意图:“我怕及川这不靠谱的家伙给你出什么馊主意就跟过来了。”

“辛苦岩泉前辈了。”

岩泉一摆摆手:“所以为什么会选垃圾川问这种问题?”

影山飞雄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及川前辈是我认识的人里交过女朋友最多的人。”

“哼哼哼,小飞雄这是承认了及川大人的魅力了吗?”

在及川彻的尾巴翘起来前岩泉一就熟练地驱散了他周身浮动的花枝招展的气氛:“可能没什么用,因为这个不靠谱的家伙通常是被甩的一方。”

“可小岩你明明连女朋友都没有!”

“所以,前辈们,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影山及时出声阻止了及川彻单方面被殴打的极恶事件发生。

“小飞雄,”及川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桌子,“你确定对方是真的听不懂,而不是因为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所以在假装听不懂吗?”

“我想是的,那家伙应该……应该还没有聪明到会装作不懂的地步。”

影山回答时的气息有些不稳,虽然很想立刻否认,但是他的精神仍有一瞬间的动摇。日向翔阳好像和谁的关系都不错,无论是远在东京音驹的孤爪研磨还是新来的经理谷地同学,无论性别无论类型,似乎他都可以快速凭借自己热忱的心建立友好的联系,就连月岛那个麻烦的家伙在县内集训后也对他青眼有加……我并不是最特殊的。这个认知让影山飞雄感到不甘,更多的是从喉间涌起的如溺水般的窒息感。

“那就先排除对方有喜欢的人这个可能性,”岩泉一说,“如果不想直接说明,要不要试试看写情书?”

“小岩你才是出馊主意的那个吧!”及川夸张地用双手捂住脸,“写情书和直接说有什么区别吗?更何况以小飞雄的文化水平,他能递过去一个写了自己名字的空信封就是万幸了耶!”

“那你能有什么好主意?”

“料理吧,果然还是料理吧,做出美味的点心可是加分项哦!”及川彻想起那些会给他带自制小饼干的女生,他舔了舔唇角,“这对及川大人我就很受用啊!”




5.

发件人:讨厌的小飞雄

主题:做饼干

>>>[图片]及川前辈,我尝试做了一下饼干。




影山并没有立刻等到及川彻的邮件,几分钟后他的手机显示有来电提示,是及川彻的号码,但接通后却传来了岩泉一的声音。

“岩泉前辈好。”

“呃,影山,及川现在看上去很崩溃。”岩泉反复斟酌着用词,他并不忍心摧毁后辈的信心,“你很努力了,呃,但这样的饼干不是所有碳基生物都能接受的,你能理解吗?”




收件人:讨厌的小飞雄

主题:回复:做饼干

>>>小飞雄!及川大人是让你烤饼干不是让你生产木炭!





托青叶城西的主将和副主将的福,影山飞雄的料理水平有了惊为天人的突破,用月岛的话来评价就是影山的家政课作品完成了从不能吃到能吃的进化。

影山把家政课烤的曲奇用褐色的纸袋封起来,这已经是他最成功的一次了,然而还是没有达到可以送人的标准。

首先是没掌握好火候,饼干表面有些焦色但还是能入口,其次是糖的比例不对,实在是太甜了……所以,为什么要费力做这种事?影山在体育馆门口的垃圾桶前犹豫着要不要扔掉这袋饼干。

——明明只要给他托球他就会露出笑容的吧。

“影山!”

有人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毛绒绒的橘色脑袋蹭过影山的肩头,他们的气息即将汇聚在一起时对方注意到了他手中的塑料纸袋:“这是影山的家政课作业吗?我记得你们班是和月岛他们班一起上的吧,月岛上次还说你的料理水平进步了!”

日向从影山手里救下那袋险些丧生垃圾桶的曲奇,他不顾影山的阻拦打开了封口捏起一块已经碎掉的饼干块往嘴里塞:“这不是做的很好吗?啊,好甜!”

“都说了不要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影山握住对方浑圆的肩头。

“影山是有在家里练习过做饼干吗?”

“什么?”影山磕巴起来。

日向吮掉手指上的饼干碎屑:“上个月月岛还说你烤焦了一个蛋糕,现在已经能像模像样地做饼干了,影山你一定做了什么练习吧?”

影山的重点全在日向不断翕动的双唇上,他隐约看到那条殷红的舌头,多少个梦里他希望能濡湿它,而他现在只能一边脸上冒烟一边对喜欢的人撒谎:“美羽姐姐她前段时间回家住了几天,她迷上了做小饼干,我有时候会被叫去帮忙。”

“这样啊!不过影山的饼干也许能快速补充糖分呢,训练结束后能再给我一块吗?”

“……随便你。”

他们并肩走向体育馆,冬日的阳光拨开云层淋漓地浇灌,日向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塞到他手里:“那个,你昨天就告诉我今天也不能一起吃晚饭对吧,谷地同学上午说今天晚上她妈妈要在家里办公,我们就把新的复习地点定在了山口家,今天晚上月岛也会加入,这是我要来的山口家地址,你要记得过来哦!”

“好。”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借过纸条。

也许最猛烈最炙热的并非正午十二时从头顶倾泻而下的阳光,而是行在树荫下时从枝叶的罅隙中浅浅坠下的日光,它们像一群陷阵之士,回过神已经被淋了满身,比雨湿润比火灼烈,像他靠近日向翔阳,整颗心彻底沦陷的同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灼伤。




6.

“错太多了,”月岛将模拟卷推回日向面前并嫌弃道,“错的比昨天还多,而且错误都很弱智。”

“对不起嘛月岛,我最近状态不好。”日向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他软趴趴地缩成一团,像失水后开始变得干瘪的橘子。

“是状态不好,还是国王大人对你做了什么?”

“阿月!”山口试图挽救已经尴尬到无药可救的气氛。

月岛合上手中的课本,乌野的理智直起腰,他斜着眼透过眼镜观察着这只蔫了吧唧的橘子,焦虑简直写满了对方的每根头发丝:“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也不在意,但是如果不说问题永远不会解决。你难道准备藏着掖着直到有一天他离开你吗?”

“原来你们都看出来了。”日向把脸埋入掌心,他呻吟着,一边想要遮住自己烧的通红的脸一边又克制不住地用手指揪着自己的头发,所有的内脏都恨不得绞在一起。

“但是每次影山没和你一起吃晚饭你就会变成这样,最先发现的其实是谷地同学。”山口小心翼翼地在日向身边坐下,他拍拍男孩的背。

“因为我以为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个,但我好像错了,影山和他那个不知名的朋友显然更合得来。我不知道他们会聊什么,但是每次影山回来都会很开心。”日向磨着后槽牙泄愤般地把课本和模拟卷都从面前挪开,“明明还说着什么只要有他在我就是最强的……”

“为什么不问呢?”山口问。

日向嘟囔着:“可是问了就会显得我好像很在意他,我不想输。”

“不要在奇怪的地方斗争,你一般犟不过国王大人。”月岛把国文课本轻轻拍在日向的头顶。

“我也有赢过啊!夏天合宿的时候他就配合我完成了新快攻。”

“可你们打了一架。”山口善意提醒。

眼见着日向重新蔫了下去,月岛抿了一口热茶:“你那么努力靠近了,国王大人难道就从来没有表现出对你不同的地方吗?”

“没有啊,”日向的脸上写满茫然,“他跟平常一样会凶我但是会给我托球,我流汗的时候会给我递汗巾,练习赛前会催我上厕所,除了最近嘴里会念叨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外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的。”

月岛看上去在纠结着从哪个点开始毒舌,而山口立刻抓住了重点,有点饲养员天赋在身上的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这或许会是个绝佳的突破口:“日向你都听不懂的话是什么?影山他都说了些什么?”

日向扳着手指数起来:“像是今晚的星星还是月亮很美啊,你比夏天更可爱之类的,还有……”

“停。”月岛打断他,此刻日向无法读懂他脸上复杂的表情,“他是这么对你说的?”

“不完全是吧?他好像是抄在手心里的,像打小抄一样,有时候记不起来了就看一眼。但是我去问他什么意思他就只说是国文课要求背诵的东西,他背不下来只能写在手上慢慢记。是出什么问题了吗?”日向又去看山口的脸,可他身边的两人似乎陷入了怪圈,突然的沉默让他不安,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真恶心。夏目漱石和莎士比亚听了都会哭。”月岛的表情仿佛吞了十只新鲜的苍蝇。

“所以是什么?”

“日向,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问题其实早就已经解决了?”山口的说法却换来日向更加疑惑的神情。

“你真应该上网查阅一下这些话的意思,能把这些记下来真是难为那个国王大人了。”月岛感到一阵恶寒,尽管如此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对上了日向的眼睛,“其他的和你解释了你也听不懂,今晚的月色真美,他说的是这个吧,听好了你这脑子里进排球的笨蛋,这句话是我爱你的意思。”

“……谁爱我?”日向瞪直了眼睛。

“国……影山飞雄。”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气氛远比上一次要来的黏灼与炙热,日向的满腹牢骚与烦恼都化作翩飞的蝴蝶,蝶翅搔过他的喉咙,他的心脏在一阵酥痒中放松下来,在认识到自己对影山的感情后他的灵魂就仿佛浸在一条令人舒适的河流中漂流,他从不知道自己将漂向何方,如今终于确定无论他去往哪里影山飞雄也一定会网住他。

日向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抓起手机的时候月岛和山口双双送了口气——他们总算逃脱了这股以日向翔阳为中心的情感风暴。

“是影山的信息。”

“国王大人又怎么了?”

“他迷路了,需要我去接,不过还好地方不是很远,我让他在那边等一下。”日向站起来换好鞋子,他的双眼中跃动着光,满心欢喜和迫不及待都被缝入其中。

“日向!”

“让他去,山口。”月岛说,“撇开麻烦的国王大人不谈,这个精力过于充沛的小个子现在需要跑几圈。”




7.

影山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他几乎要把整张脸都埋入这束香槟玫瑰里。天地浑然一体倒映在他深蓝的双瞳中,他的目光像潮水一样漫向远方,浸泡了玫瑰重叠的花瓣吞没了花香,日向不断靠近的身影像一束陷落的光镌刻在他的虹膜上。

那个时刻被光笼罩的人来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喊他的名字,接着日向的目光立刻被影山怀里的玫瑰所夺取,于是日向故意说:“你收到了你朋友送你的花?你朋友是女孩子吗?”

“不,不是!”影山以为他误会了,于是惊慌失措地解释道,“是及川前辈让我买的,他说表白的时候用得上,呃……”

影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同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提前剧透了“表白”两个字,于是他干脆不管不顾地就把整束花塞到日向怀里,他以前往这家伙的怀里塞过很多东西,包子、作业本、长高高牛奶等,而他现在只想把自己也塞进去:“日向,我,我最近都是在和及川前辈还有岩泉前辈吃晚饭,那些你听不懂的话其实我也不懂,是前辈们说我对你说这些话你会开心,会觉得我浪漫,不过我没告诉他们我喜欢的人是你。呃,那个,我是说我喜欢你。”

他有些语无伦次,心脏鼓动的砰砰声徘徊在耳畔,整个胸腔里如同燃起一团火,飞溅的火星像草籽一样落在他肋骨上生根发芽野蛮生长,野草和藤蔓覆盖了他的肺腑缠绕着他的四肢,而日向还在安静地等着他继续,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就好像在说这次就把胜利让给你一样,激发他强烈的自尊心又澎湃他的爱意。

“听我说,日向,”影山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在夏天合宿的时候我们吵了一架,那个新快攻让我明白或许这是我第一次无法追上你的步伐辜负你的信任,我不允许自己输给你但同时我也意识到我或许是喜欢着你。可我不会哄人,也没有恋爱经验,我只能给你托球,我……你和谁的关系都那么好,伊达工业的黄金川天天都给你发邮件,孤爪也经常和你聊天,我想我不会是特殊的那一个……”

“可你就是啊!”日向打断他,他用他决然的目光去回应了影山的心意,“我也是一直非常在意着影山!影山你虽然有时候很凶但你一直都很关心我,影山打排球很厉害,等到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就不知不觉也把影山你考虑进我的未来了。我倒不觉得你伤害了我什么的,影山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是真实的自己,这好像是别人享受不到的特殊优待。但是前段时间我知道了影山还有我也不认识的朋友,你甚至还有可能为了对方去做饼干,想到这里我就很难过。但是你把我骗到这里来是为了和我说清楚,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也喜欢着影山。”

“什,什么骗啊!”

日向吸了吸鼻子,他小巧的鼻头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红:“山口家是做大巴就可以直达的啦,可你坐了四分之三的路就下车了,这个公园旁边就是车站啊!还有月岛都告诉我了,你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可恶的眼镜仔!”影山扭头瞪了空气一眼。

“快点跟我走啦,”日向抓过影山的手,他不熟练地与他的男友十指相扣,“山口和月岛好像等很久了!”

影山盯着他们交握的双手两颊发烫:“所以我是成功了吗?”

“是,是!”日向对着他笑,“还有谢谢你的花。”

这时候上帝偏偏在宫城的天空落了雪,新雪纷纷扬扬地降下,驻足在他们的眼睫,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整条街幸福的让人觉得不真实。




8.

发件人:讨厌的小飞雄

主题:成功了

>>>谢谢两位前辈,我和日向在一起了!




“垃圾川你在搞什么!别走着走着就停下来,一会儿雪大了怎么办!”岩泉一回过头就看见自己的发小在距自己三步之后对着手机险些将两颗眼珠子瞪出眼眶。

“怎么会是小不点!及川先生还以为是什么可爱的女孩子呢!”及川彻有些抓狂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光是想着自己未来或许还会在拦网的对面看着这两个人恩恩爱爱他就不由地垮起了脸,他反复读着这封邮件,就好像他收到影山飞雄第一封邮件的那个晚上,然后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手机里还有大量的录音。

“哼哼哼,接招吧小飞雄,及川先生现在就要把你的丢人录音全发给小不点!”

而他不知道的是岩泉一的拳头正凶猛地向他袭来。

—END—

月之宙tsukinosora
不授权也没授权过任何无料自印等...

不授权也没授权过任何无料自印等🚫不用问了

因为这张图一下子被很多人喜欢突然多了很多关注有点惶恐,大家太热情没法一一回复抱歉,不用因为一张同人关注我

不授权也没授权过任何无料自印等🚫不用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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