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雷】冰河春火
剧版我流萧雷,私设多。全文8k+,HE。
summary:一个关于等候和苦恋的故事
(一)
雷家堡雷轰座下弟子,雪月剑仙李寒衣唯一徒弟,剑心冢传人雷无桀被甩了。
不管在主人公的名头上加多少前缀,都改变不了被甩的事实。但名头够响却可以造成眼下这一种效果——这事儿在街头巷尾为人所津津乐道,痴情剑客无情千金,真真令人扼腕叹息。
然而在传闻中大受打击闭关不出借酒消愁的雷无桀本人,正两手捧着脸,坐在凉亭里耍脾气呢!
“萧瑟,我明明都是按你说的做的,被甩了又不能怪我。再说了,叶姑娘美若天仙,又足智多谋,裙下之臣必能海了去了。”
萧瑟连头都不肯抬,径自研究他棋盘上的残局,似乎铁了心把雷无桀当成...
剧版我流萧雷,私设多。全文8k+,HE。
summary:一个关于等候和苦恋的故事
(一)
雷家堡雷轰座下弟子,雪月剑仙李寒衣唯一徒弟,剑心冢传人雷无桀被甩了。
不管在主人公的名头上加多少前缀,都改变不了被甩的事实。但名头够响却可以造成眼下这一种效果——这事儿在街头巷尾为人所津津乐道,痴情剑客无情千金,真真令人扼腕叹息。
然而在传闻中大受打击闭关不出借酒消愁的雷无桀本人,正两手捧着脸,坐在凉亭里耍脾气呢!
“萧瑟,我明明都是按你说的做的,被甩了又不能怪我。再说了,叶姑娘美若天仙,又足智多谋,裙下之臣必能海了去了。”
萧瑟连头都不肯抬,径自研究他棋盘上的残局,似乎铁了心把雷无桀当成空气。
雷无桀气得跺脚,起身提剑在院内一番乱舞,不多时便遭殃了一多半的花。
萧瑟放下了手中棋,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小夯货,你再不停手,这院子里的花可就要落光了。”
“ben,那是夯,去声……诶,萧瑟,你肯理我啦!你不生气了?”
“跟你这傻子置气,我岂不是也成了那蠢人了?”
“你……”
“师弟,我听说叶……你的事了。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就找师兄”。两人正斗着嘴,唐莲大踏步朝园内走来。
“大师兄,还是你对我好……你看看萧瑟,”雷无桀脑子一转,终于迟钝地觉察出了其中的问题,“不对啊萧瑟,明明是我被甩了,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还欺负我生我的气,你看大师兄。”
萧瑟问,“那你伤心吗,需要安慰吗?”
“我……”雷无桀一顿,嘴硬道,“我怎么不伤心?全城都知道!”
“哦?街上可是传言你伤心得肝肠寸断,成日买醉 ,茶饭不思以泪洗面”,萧瑟怪腔怪调,似带讥讽,又伸手端起了桌上的玉盘,“那这桌上的糕点又是什么呢?”
雷无桀有些羞赧摸了摸耳朵,干脆蹲下,“哎呀,叶姑娘甩了我,我的确有些伤心失落,但也松了一口气。我笨,老是不知道叶姑娘在想什么。你和大师兄那样给我出谋划策我都能搞砸。而叶姑娘又是个……很温柔的人,纵然惹了她不快她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如此,实在太委屈叶姑娘了,我的确并非良配。”
萧瑟听后若有所思,“你倒是看得通透。”
唐莲一把揽过雷无桀肩膀,“既如此,你想得开那便好,世上佳人万千,总有一个适合你的。”
“是啊,就像大师兄和天女蕊那样。”
唐莲被揶揄的次数多了,只是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
次日,叶若依前来拜访,但并不是找雷无桀,而是来见萧瑟的。
彼时萧瑟正在专心致志扒拉他的算盘珠子。叶若依开门见山,“我有话要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雷无桀?”
其实如此单刀直入并不是叶若依的风格,她的语气也几乎称不上一个问题,而是一种陈述,眼角眉梢甚至带了点怒气。
萧瑟稍感意外,但很快便干脆点头, “你既然已经有了结论,又何需来问我?”
“所以,你明明喜欢雷无桀,却对我与他交往并不加阻拦,更有意推波助澜,你是在用我验证你的猜想?”
叶若依几乎要气笑了。
“你一早就知道天生玲珑心是怎么回事,你也知道他根本于情之一字不通,他能为你舍生忘死,却不会对你产生如你对他那般的心思!”
萧瑟微微一笑,并不否认,看向叶若依的眼光甚至有几分赞赏。他起身,为叶若依斟了一杯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叶若依接过茶盏收敛神色,再开口时语带无奈。
“他在山上练剑,一闭关则动辄十几天乃至一个月,一出关第一个便找你,最后才能想到我。我还是从千落口中获知他何时出关,又何时上山,剑术精进与否。我们私下相处之时亦从无亲近之举。起先,我只以为他年龄小,为人单纯,或许羞于表达。后来日渐相熟才觉出,他是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花灯节那日约我同游街市,是你和唐莲给他的出的主意吧?我有意早到,叫他看见我与其他男子亲密交谈,但他竟没有半分不快。他从不嫉妒从不生气,在这段关系里,他就像在执行某种程式,全是模仿他人,又或者听你意见,与幼童过家家又有何异?“
萧瑟点头答道,“他情窍未通,自然不懂爱憎怨会,又如何会生妒。“
“但是,”叶若依话锋一转,“我曾想,他也可能只是对我无意。是你的表现,才令我起了猜疑。”
“你看他的眼神。你总是看向他。明明在场那么多人,你却总是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我自与你相识,未见你如此。你比我先觉察也是自然。你对我与雷无桀比他自己还要上心,现在想来真是……”
事情到此业已明晰,但萧瑟这幅游刃有余,尽在掌握的样子实在面目可憎,顺水推舟以自己为棋更是可恨。杯中茶饮尽,她还是再度开口:“你就不担心他因为我而开了情窍?”这话一出,叶若依几乎立刻后悔,她鲜少这样失态。
萧瑟却说,“我自然考虑过。”
叶若依一下子全明白了。
“如此谋算,可惜……”
“萧瑟,叶姑娘——”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远远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声音清亮,正是他们此番对话的中心人物,本人却浑然不觉,正笑呵呵向他们招手。叶若依闻声看去,少年人的笑容灿似春光,前日的阴霾早就一扫而空,叫人想起那一句皎若太阳升朝霞。
她心中暗叹,只是,我对他并未情根深种,只是心存好感,因而还能得以脱身,萧瑟呢?便这样一直等下去吗?还是并不如自己一般苛求,只要常伴在侧,即使只是朋友?
她款款起身跟萧雷二人告了辞,雷无桀对他们刚才的对话丝毫不察,迫不及待向萧瑟炫耀自己新学的剑招,全然还是小孩心性。
(二)
雪月城的安稳日子转瞬即逝。此后,进天启,寻仙山,翻冤案,平旧恨。两人几历生死,待尘埃落定后便相携纵情江湖去了。
天启城内规矩森严,又有众多眼睛盯着,行事为人总要处处小心。雷无桀一出城便撒了欢,不知在哪条路上丢了盘缠,他坚持要回去找,还不肯萧瑟跟着,觉得丢了面子要找回来,非要萧瑟先去客栈打点好等他。
可他找着找着又迷了路,待原地打转了三次后终于回归正途到了客栈附近时,雷无桀还抽空跳莲花池救了一个投水寻死的少年,结果误会一场,人家只是要下水采藕,弄得鸡飞狗跳。彼时萧瑟等待良久终于按捺不住出门寻他,一出客栈便见了这番热闹。
萧瑟无语至极,边擦雷无桀脸上的水边不争气道,“你见过哪个投水自杀的还要脱去上衣?”
雷无桀甩甩脑袋,水滴四溅,萧瑟被他抓着手,纵然侧身躲闪,还是溅了萧瑟一脸。雷无桀哈哈大笑,快活地搂住他。
他又去哄萧瑟,“我这一闹也不是全无好处嘛,你看你很快就找到我了吧!”
一番风波后,当晚雷无桀就发起热来。他修火灼之术,久不曾染风寒,骤然一病,一会喊热一会叫冷,把萧瑟折腾了个够呛。后来烧得迷糊了,似是梦到了寻仙山时的旧事,一会呜呜地哭,一会又叫又喊萧瑟的名字,抱着他不肯撒手。萧瑟不曾见他这个样子,心中一动,轻轻吻上了他眉心,就这么抱着他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时,雷无桀的胳膊还紧紧缠在萧瑟腰间。
待雷无桀好转,萧瑟带他去了一处镇子。
时岁聿云暮,他知此地有特殊的风俗,每年这个时候举行盛大的烟火晚会,街上有众多表演,耍龙灯舞狮子,还有表演性质的比武博彩头,点到即止并不伤人。雷无桀喜欢热闹,必然会高兴。
街头人如潮涌。他们循着人群往前走,便到了比武打擂之处。雷无桀翻身上台,擂台之上立了许多绣旗,红得扎眼,却一面也不如这身流动的凤凰火。
萧瑟罕见犹豫了,不知今夜是否该向他言明。
雷无桀身法灵巧,拳脚利落,几招便将守擂的大汉制服,引来阵阵喝彩之声。雷无桀得意地望向萧瑟,萧瑟站在一处擂鼓边眼含笑意看着他,朝他鼓了鼓掌,张嘴无声吐露了几个字。
是日,烟花满天, 人声鼎沸,雷无桀捧着战利品朝他飞身而来,问他方才对自己说了什么话。萧瑟忽然觉得,他的爱或许只是那么不值一提的东西,于是冲他淡然一笑,说,“没什么。”
雷无桀觉得好似捕捉到了什么紧要的关窍,一闪而逝的某种玄机,可是他太开心了,他的世界像要漂浮起来,轻飘飘的,充塞其中的全是某种膨胀的喜悦,把他托得很高。于是他放弃去深想,扑到萧瑟怀里,萧瑟千金裘上的毛软而舒适,他把脸埋在毛领中,紧贴着萧瑟的脖子,半天才舍得抬起。他不曾松手,就着这个姿势在萧瑟耳边说话,呼出来的气弄得萧瑟很痒。
“萧瑟……”他搜肠刮肚,恨自己不曾勤学苦读,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表达自己胸腔中汹涌的情绪,可是什么词都太小都不足以概括他们的关系,概括他的心情,于是只能像个笨拙的幼童一样加了一连串的最去示好。
“谢谢你萧瑟,我们永远是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萧瑟愣住,他的心好像在冷热两种地狱中煎熬,就像此刻,脖颈间的气息弄得他像要着火,怀里的人暖和得像个火炉,可他体内却像有一块冰,反复折磨着他,他的喉咙好似被这块冰冻住了,稍一动弹就有血肉撕裂般的痛楚。
但是他慢慢抬手回抱住了雷无桀。他说,
“嗯,最好的朋友。”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四个冬天。
萧瑟忽然绝望地想,他们也许会永远这样下去。
而雷无桀兴奋地在心中许愿,他们要永远这样下去。
(三)
从那晚之后,雷无桀发现萧瑟总是神情恍惚,而且症状持续了很久。一日,他央求萧瑟陪自己过招,萧瑟神色惰怠,随手拿了无极棍便开始给他喂招。雷无桀躲闪挪移,提剑横档避去攻势,趁棍转向之时一剑刺去。可萧瑟竟然不避不闪,好似被点了穴道。雷无桀差点收势不及,险险从萧瑟侧脸划过。雷无桀吓得要命,立刻丢了剑去上下检查是否造成什么伤口,他捧着萧瑟的脸极认真地查看,手心火热,指尖微凉。
离得太近了。萧瑟想。
见没有在这张金贵的脸上留下任何伤痕,雷无桀才放心地开始抗议,“你这些天到底怎么了?”少年人的面庞浮现出一种天真的疑惑,眼里的关切似乎实质化成某种灼人的火焰,要把他烧化了。于是,他听见自己用那被烫坏了的声音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应答,“我没有事,我很好。”
雷无桀委屈得鼻子都皱起来,“你就是有事瞒着我。”
他忽然对这天真,对这委屈生出一股怨怼,说不清是对自己还是眼前人。于是他找回了自己的语调,近乎赌气一般把那块沉重的石头扔出去——“我喜欢你。”雷无桀的眼睛亮晶晶的,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嘿嘿,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我也……”
萧瑟表情极平静,没有半点波澜,迅速开口打断,“男女之情的那种,就像唐莲和天女蕊,像你姐姐和赵玉真。”
雷无桀惊得瞠目结舌,转身跑了。
此时天已渐黑,萧瑟默默收好无极棍和被雷无桀遗忘在庭院内的剑,转身回屋,点了一支蜡。
屋内昏暗,烛火如豆。萧瑟的脸隐没在那一片阴影里。
”砰“一声,一股强力内劲席卷而来,门竟然直接掉了下来,雷无桀气喘吁吁站在门口,眼神笔直,不躲不避。“我……我想过了,我也喜欢你萧瑟,我这就给我师父和姐姐写信,告诉他我要跟你成亲。”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雷无桀,神魂抽离,描摹雷无桀滚动的喉结,身上散发的热气,额头上的薄汗,生平第一次明白了喜悦得发痛的滋味。他谨慎、小心,眼神如刀,想找出这是幻象的证据,找这个美梦的出口。好像一次他们相拥而眠,雷无桀半梦半醒之际叫他的名字,比那晚还甜蜜到心碎的,惊喜到吞声的。雷无桀的眼睛清澈,坦然,他一直觉得他是空的。此刻他在那空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一把拉过雷无桀,分不清自己是激动还是用力到颤抖。他太急于做确认。
他倾身吻过去,雷无桀却下意识偏过了头,随后马上反应过来似得又立刻将头转回。 欲盖弥彰般拉紧了萧瑟的衣衫。
萧瑟自然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院外此时正在飘雪,灯笼的光照在雪地之上,惨澹澹红滟滟,那一小片光移来移去,飘飖似鬼魅。屋门坏毁,风不时吹彻进来。萧瑟此时才迟钝地感到冷。于是他停下动作,转而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好似只是拂去刚刚飘进来那点雪花,姿态亲昵一如往常。可雷无桀却无端生出一种恐惧,像做了严重的错事那样惊惶无措,他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来挽回……挽回什么呢?
他张嘴,试图挤出一点声音。
萧瑟却说,“很晚了。我们明天再说吧。”
“我……”
“我说明天再说”。雷无桀几乎没有见过萧瑟这样声色俱厉地对他说话,他呆呆地应声,机械转身出门。想了想又把那块可怜的门板拾起来扶正,虽不能还原但足以勉强挡风御寒。他近乎讨好、十分可怜的在门口站了很久,一直等到屋内的烛光灭去。
萧瑟感到累极。
躲开的那一瞬他便明白了。雷无桀口中的喜欢,爱,是更含混的东西。他确定他是雷无桀最在意的人,但雷无桀不会对他产生冲动,不会渴望他,不会想跟他行房帷之事,不会有发自肺腑有如疯了一般的灼热渴望。他躺在床上茫然地想,多么荒唐。我要的一切都得到了。这个人,关心我,在意我,又常伴我身侧,随时随地愿意为了我去死。还说要给他师父写信,要与我成亲。这样一个人,他怎么会不爱我。
萧瑟流出了幸福而虚幻的眼泪。
(四)
次日,按原定的计划他们要在午时出发。
雷无桀一直小心翼翼看萧瑟的脸色。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定要先理个明白。
“萧瑟,这是我给师父写的信,若你愿意……”
愿意什么?愿意接受你的同情吗?萧瑟在心中冷笑,直接打断,“不愿意。”
雷无桀呆了一瞬,“我们,我们两情相悦……”
“你不喜欢我。你只是回应我。”
“不是的,我师父说过,喜欢就是想同人一生一世在一起,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我们……你对我……总之,我很确定我想跟你一辈子都在一起,不想分开!”
“你根本不懂。 你只是习惯了”
“不是!”雷无桀大声否认,“到底怎么才算喜欢,怎么你才肯相信我?”
萧瑟烦闷无比,口不择言,“我想跟你跟你上床,你想吗?”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萧瑟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天渐黑而灯未点之时。他的门口蹲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叫人心软。他叹口气,还是伸手拉起了雷无桀,开门让他入内。
雷无桀一进房间便开始大褪衣袍,很快便脱得只剩一袭里衣,他越过萧瑟,翻身便上了床。里衣服帖,少年人的身形线条一览无遗,萧瑟一边心旌动摇一边又深感莫名,猛然想起早上说的话。
“来吧萧瑟!”雷无桀把心一横,大声叫喊。
萧瑟觉得有点好笑,“你要做什么?可想好了?”
“有什么可想的,我喜欢你,我,我们就应该做……做这种事!”雷无桀答得极快,但越说声音越低,仿佛才长出神经和脸皮,知晓了不好意思似的。
萧瑟心头一热,看向他红透了的脸,被引诱般慢慢走向床边。
雷无桀此刻极规矩地平躺在床上,双眼闭着,一副悍不畏死慷慨就义之势,然而身体却绷得极紧,泄露出主人的真正心情。萧瑟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雷无桀觉得脸上被摸过的地方好热好痒,像是要着火,又觉十分怪异,让他忍不住想瑟缩。但他一动不敢动,生怕这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献身”的勇气消散掉,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萧瑟再有其他任何动静,只是一条被子被盖到了他身上。
一室静谧,只有身旁极清浅的呼吸声。于是他睁了眼去瞧身侧,萧瑟闭着眼睛,轻声说,睡吧。
好像哄孩子一般的口吻。
雷无桀心底有千百句话要说,有许多的问题要问,可是不知怎的,他觉得一种温暖而有魔力的东西从他身上流过,他很快陷入朦胧的睡意。于是他顺从地闭眼,侧过身偷偷拉着萧瑟的胳膊,陷入了柔软的睡眠。
那天之后,不管雷无桀怎样绞尽脑汁试图提起这个问题,萧瑟都巧妙避过,他也没有再跑到萧瑟床上的勇气。此事遂止。然而他们的相处又还是一如往常。这主要是因为萧瑟。萧瑟既没有不快,也没有再神情恍惚。但同时雷无桀又感到,他在阻止他们关系的转变。
雷无桀不懂各种奥妙,只好翻出晚来雪日日苦读,试图研究出个子午卯酉。
不久后,两人遇了次险。他们中了叫人使不出内力的迷药,一队杀手伺机而上,
两人慌不择路地逃窜竟逃到了崖边。缠斗中眼见即将力竭,就听到萧瑟一声喊叫,“雷无桀——”
“跳!”
几乎话音未落的同时,雷无桀便毫不犹豫旋身移至崖边,行云流水般纵身一跃,同时萧瑟的困云绳也已出手,如蛇缠缚其身,乃至周围的人还不曾反应过来,两人便先后坠下。雷无桀在下落的失重感中感到腰间一沉,旋即被一只手揽过,一股熟悉的冷香萦绕鼻间,他被萧瑟整个揽在怀里,萧瑟竟然借助崖间藤蔓和突起的岩石施展起了踏云,萧瑟身法极快,行云流水,几下间便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巨石之上,雷无桀反应不及,只感到风、冷香、和一个有力的怀抱。
那天晚上他们寻了个山洞歇憩。
因为萧瑟的腿上被岩壁蹭伤了一块,雷无桀紧张兮兮地帮他处理伤口,强制他躺下来休息,又自告奋勇去拾果子捡柴。萧瑟看着那一块完全算不得什么的刮伤,好笑地摇头。他在山洞内探寻了一阵,确认此处是否安全,不多时便听见一声呼唤。
“萧瑟!”小夯货还是这样,每次离得老远就迫不及待喊他的名字。
他忽然起了点戏弄的心思,故意找了块隐蔽处藏身,不答他。
“萧瑟!”声音近了,喜悦的,“你看我找到什么好东西啦”,尾音上扬,明亮的。
“萧瑟?萧瑟你在哪儿?”变了音调,焦急的。
“萧瑟!萧瑟!” 茫然的,惊惶的。
名字就像一道短促的符咒,萧瑟想。早就在一声声萧瑟之中,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对自己下了咒。带蜜的、流毒的、淬着殷红的火。
萧瑟终于大发慈悲,出声应他,假装自己刚才只是睡过去。
雷无桀好像吓到了,脸色有点青,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他怀里,他安抚似的摸了两下。雷无桀挣脱出来,把果子献宝似的捧到他眼前。这人什么情绪都是来去如风,快得教人跟不上。
夜渐深,雷无桀不知何时睡着了,萧瑟解下披风披在他身上。
其实他们常宿于野外,幕天席地。
萧瑟在无数个黑夜里,就像现在这样躺在雷无桀的身边,伴随着某种寒冷的一团漆黑的委屈。
他觉得那种黑的东西像要把他吞噬了。他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 ,在偌大的宫中迷了路,抬头向周围往来的如鬼影般的人群看去,他们都有着怪异的面容。又或者那个雨夜,剧痛,寒冷,跌落,一切仓促折断,人生一分为二。那种无能为力在被某种更高的东西戏耍的感觉悄然升起,像要把一切冰封。
他静静躺着,数雷无桀的呼吸,直到这种阴鸷的心绪过去。他会凑得离雷无桀更近一点,好像那边的火总是更旺。
那一刻他非常孤独。
(五)
又一年过去。
时至惊蛰,春雷鸣,桃始华。无心请了他和雷无桀二人到天外天做客。三人打诨斗嘴,一如从前。
到了晚上,两人默契地先早早灌醉了雷无桀扔回房间去,再细细饮这秋露白和桃花酿。
酒至微醺,无心开口劝道,“你可曾想过,这非但于雷无桀是束缚,于你更是囚笼?你若肯释怀,你们二人照样能如此相伴畅游江湖间,亲厚更胜兄弟,你又何需如此自苦?”
萧瑟苦笑,良久无言。
雷无桀这个人,萧瑟自诩世上或许无人比自己更了解。可爱他的感觉却像盲人摸象,有一片灰色的区域写着不对外开放。萧瑟游刃有余惯了,于是从前他也以为,自己的紧抓不放乃是自己不想放,他觉得自己仍保留进退的余地。然而真到了谷边才知道是绝路。
他不可能爱其他任何人。
比这一点更可悲的是,他不可能不爱雷无桀。
萧瑟开口,声音干涩,“他就是个傻子,我……想象不出我不在他身边的样子。”
他给无心讲了那日告白雷无桀的始末。
“我放不了手。直到他亲口要我离开之前,我都放不了手。”
无心说,“可你明知道他不会。”
萧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便是我的自私之处。”
无心开解道,“不,这是你们的缘法。”
离开天外天的路上,萧瑟比平时萎靡了很多。雷无桀一路上都变着法儿地撒娇讲笑话,试图博一点萧瑟的笑脸。
到了驿站吃过饭后,沉默一路的萧瑟终于开口:“雷无桀,我不应该如此。我对你的感情于你其实是个负担,而红衣剑仙,而我从一开始认识的雷无桀,就应是纵情江湖,身无负累,自由自在的。我用青龙令牌,用我的喜欢和私心,这样限制了你。”
雷无桀急道,“怎么会是负担,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见了你我就安心”,他想说我亦心悦于你,可是忽感头晕脚软,舌头发麻,再发不出一声。
萧瑟竟然给他下了药。
雷无桀失魂落魄走在街上。自那日萧瑟走后,他到处寻人,整三个月没有任何消息。如今走在旧日街景,相同繁华,他如梦似幻般游过,仿佛行尸。
如今他明白了萧瑟的心意,也明白了他为何拒绝自己,又为何离他而去。他想说自己早就动了心、生了情,无尽崖下,莲花池边,烟花会上,在他明白那是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品过情之滋味。
不,也许更早,在心剑毫无犹疑自然无比被萧瑟拔出的时候,他此生已经不会再有其他归属。他的心总是比什么都更早抵达。
他决定就在雪落山庄等着。他有无尽的耐心。就像过去的这些年里,萧瑟是如何等待他一样。
他每日勤勉练剑,其余时间全用来打理山庄,把那些积尘的雕花桌椅擦得雪亮,顺便打听萧瑟被贬那几年在这里的生活,还在门前种了许多漂亮的花。他拿心剑给花挖土,惹得伙计议论纷纷。
他在雪落山庄一直待到暮冬。那天下了好大的雪,他心境澄澈,只觉此处天高地厚,明亮如堂。
山河天眼里,世界法身中。
心念一动,心剑脱鞘而出,雷无桀在树下提剑出招,剑意却不再是从前的凛冽,而是一种陌生的、炙热的、足以动摇三冬的东西。
成了。
世界在自己眼前从未如此清晰过。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三日后,红衣剑仙要对战漠北第一剑尹谈之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江湖。他与萧瑟曾经约定,迷路的时候到最热闹的地方去,萧瑟就会去那里寻他。
萧瑟一路快马加鞭急急赶来时,雷无桀已于春江楼上与此人过了百余招。红衣猎猎,苍白的脸上一道扎眼的血痕。尹谈之剑招繁复,苍然有古意,很难对付。萧瑟死死盯着他们的一招一式,打算一有危险他便要不顾那狗屁规矩上去救人。
然而这不容分心的紧要关头雷无桀竟忽然扭头冲着人群大喊,“萧瑟,萧楚河,这一剑是为你而创的,看好了。”
他一边旋身躲避对面的攻势,一边凝神聚气,将灵台与心头之火注入剑中。于暮冬之中一剑斩破霜寒,竟让人感到一阵逼人的暖意。剑气所到之处,雪携梅花从枝头扑簌而下,如笛吹琼枝;江边积雪飞扬而起,半边梨花半飘絮。
玉楼重叠上下苍茫间,有一簇明媚的春火。
天地飘渺,唯此一人一心。
萧瑟像被点着了般胸口发烫,眼中一热。雷无桀却倏然失力,从楼檐上直直坠下。
雷无桀使出那一招后力竭而倒,直接昏睡了三天。
再次醒来时,竟看到萧瑟在同大师兄下棋,千落在院里练枪,好像回到了从前雪月城里的时光。萧瑟见他醒来,递了药到他嘴边,他连忙拉住萧瑟,直直吻上去,这吻生涩却霸道,不容拒绝。唐莲见了飞速识趣离开,还不忘帮他们带上门。
萧瑟想后退,雷无桀却按住他后脑。雷小狗热情如火,烧得萧瑟眉目绯红。唇齿缠绕间萧瑟反客为主,吻得雷无桀头晕脚软,气喘吁吁。
他说,“萧瑟,我懂了。现在换我来爱你了。”他珍而重之在眉心落下一吻,宛如烙印,宛如承诺。在萧瑟如冰河困守,孤独等待的那些年里,他竟一无所觉。他觉得自己对萧瑟太坏了,原来这么简单的事情要花上如此久才能明白,自己错过太多。萧瑟用这世界上最好的爱爱了他那么多年。雷无桀忽然委屈大哭,觉得自己是天下间最傻的傻子。
萧瑟哭笑不得,他摸了摸雷无桀的头,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这些年,每一天你都在学着爱我。”
雪霁方晴,光照在萧瑟的侧脸上,是雷无桀第一眼就撞进去,但迟了许多年才读懂的、始终不变的专注和温柔。
窗外冰河流泻,草木蔓生,已是春山可望。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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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方】笛盟主没见过的“小场面”
*又名:《今天笛盟主又成了花方play的一环了吗?》《笛盟主每日一问候:玛德,死给》
*ooc预警,李莲花和方小宝黏黏腻腻的日常
*彩蛋4.3k纯高速 笛盟主真play一环(bushi……
01 下棋
绿蚁新醅,红泥小炉,柯厝村外大雪漫飞,飘洒在低矮的瓦檐,如豆烛火透过破朽轩窗映出三道人影,倒为这潇潇之夜带些烟火之景。
“哎,给钱给钱。”方多病探着手伸到笛飞声眼前,满是得意之色,剑眉微挑,手指不停晃动。
“啪。”手掌被不轻不重一击,方多病敛笑瞪眼:“李莲花,你帮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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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给钱给钱。”方多病探着手伸到笛飞声眼前,满是得意之色,剑眉微挑,手指不停晃动。
“啪。”手掌被不轻不重一击,方多病敛笑瞪眼:“李莲花,你帮谁呢!”
却只瞧见笛飞声老神在在地将最后一子落下,方多病用被打的那只手苦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仍在棋盘上。
有几颗棋子偏离原位,他心情稍好,随即不服输道:“再来!今日我定让你赔个精光。”
笛飞声只默默将黑子收回棋盒,李莲花在一旁捂眼,真是没眼看。
作为天机山庄少庄主和尚书府嫡子,方多病除了擅自离家闯荡江湖那段时间外,并未将黄白之物放在心里,更何况是区区一两银子之局。
除非与他对弈打赌的是笛飞声,这两人好像天生就不对付,什么事都得争个高下,哪怕兴之所起的简单切磋,都被搞得鸡飞狗跳。
一如此刻。
从晨起狐狸精睁眼开始,到万家灯火皆寂,分明只是小小一局棋约,被这两人缠得像是生死大事一般。
方多病从算琴棋书画皆精,但棋之一道,比不得笛飞声,更不如李莲花。这次比试,是他蓄谋已久。
只因为李莲花时常与笛飞声下棋,一局便是一两银子,但时日一久,他便吃味。
“我这是为家里添进项。”李莲花眼角含笑地忽悠他,偏偏方多病就吃这一套。急忙表示,自己也可以,大早上就揪着笛飞声下棋。
可惜输得多赢的少,方多病自是不服,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原本小气吧啦的李莲花,看方多病将自己辛苦赚回的银钱一粒粒送给笛飞声,却未置一词,甚至安抚地拍拍方多病那柔顺的漆发。
方多病将最后一粒银子从兜里拿出去,不舍痛心之意溢于言表:“李莲花,你的私房钱输光了。”
李莲花一把将人揽在怀里:“本来就是给你用的,只有讨你欢心,才是这银两存在的意义。”
“可我不开心。”闷闷的鼻音从肩头传出,连带着李莲花也发出低笑:“那我替你赢回来。”
“双倍,不,十倍。”方多病对着对面一言难尽的笛飞声龇牙。
“好。”
笛飞声不动声色地握紧置于身旁佩剑,竭力克制住想将这两人乱剑砍死的冲动。
02 一张请帖引发的血案
方多病近日在同李莲花翻旧账,无他,他小姨何晓凤近日送来请帖,说她生辰,邀方多病和李莲花小聚。
重点是英姿俊朗的李莲花,一定要带回来。
李莲花瞧着方多病手中那张皱皱巴巴的请帖,嘴角微抿,余光瞥向大门的方向慢慢挪动。
“李莲花,风姿不减当年啊。”方多病阴恻恻地握住他的手腕,将请帖拍在掌心。
“方小宝……”向来死不要脸运筹帷幄的李莲花,第一次有被人揪住小辫子的紧张之态:“方少爷明鉴,李莲花清清白白,眼里心里就唯有一人!”
方多病抱胸挑眉:“哦,只有乔姑娘是吧。”
当初隐姓埋名的李莲花,却仍为了乔婉娩,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方多病也知李莲花就是这般顾念旧情,宁愿舍了自己救所有人。
他该不在意的,但是李莲花碧茶毒发时说走就走毫不留恋,留他一人在东海之滨疯了一般寻他。
好不容易再相逢,这人却对着自己“施公子,肖门主”装疯卖傻地一通乱叫,方多病当初未同大难初解的李莲花一般见识。
可方少爷平生只在李莲花这里受着一无所知被安排的委屈,所以这些事像梗在心头的一根刺,犯病时就刺李莲花几句。
“怎么会呢,李相夷的旧情人,与我李莲花何干。”他握住方多病白玉的手掌,微凉触及温热,喟叹从指尖传入四肢百骸。
方多病今日却是要计较到底:“既然如此,那苏小慵苏大夫呢?该是李莲花认识的吧,人家可是对你有意。”
这李莲花惯会顾左右而言他,默默收起被方多病拍红的手:“方小宝你要这样说,那昭翎公主的帐我还未算,你都快当驸马了。”
这句话像滴进油锅的凉水,只一下便引得噼里啪啦四散飞溅。
气氛愈发焦灼,笛飞声正是在两人不肯相让时跨槛而进,他本能地嗅出空气中的弥漫硝烟,连狐狸精都本本分分地待在墙角。
“那他呢?你与他相识十几载,惺惺相惜!”方多病伸出的素白指尖,将已然转身欲逃离的笛飞声强行钉在原地,笛飞声常年面无表情的脸寸寸皲裂……
若是笛盟主多混迹江湖流言论坛,定会说句:路过被创。
李莲花瞧着笛飞声手掌已攀附在剑柄,立刻攥紧方多病手腕,尔后一吻覆上。
方多病被唇上突如其来的湿热触感扰得那点故意使的小性子尽数散去。惊愕过后便坦然接受,嗯,比李莲花从不离身的糖还甜。
遭受无妄之灾的笛盟主,对着前脚还激烈交锋,现在又缠绵悱恻的一对狗男男,拔剑四顾心茫然。
03 离家出走
“方少侠,有消息了。”端庄肃穆的金鸳盟大堂内,来回踱步的方多病听到下属来报,紧绷的脸眨眼便笑得如三月春花。
“哟,李莲花送来的信。”角丽谯袅袅娉婷而至,风情万种启封览阅:“方小宝,我那表弟问你在金鸳盟过得是否自在,累了便可回去,他会一直在家等着。”
方多病气得头昏脑胀,这李莲花惹人生气还这般模样!再理这混蛋,他方少爷就是狗。
角丽谯妖媚的脸猝然凑近,尔后附手在方多病气鼓鼓的脸上游离:“怎么气成这样,姐姐带你找点乐子。”真真是呵气如兰,媚骨生香。
方多病没理会,上一次对方说带自己找乐子,竟把自己带去南风馆。信誓旦旦地说:“那李莲花即是负心汉,不如姐姐帮你另觅良人。”
她倒在南风馆内如鱼得水,同姿色各异的俊秀美男言笑晏晏,只苦了方多病,战战兢兢端坐整宿。
见方多病对自己的提议并不心动,角丽谯也不恼,看李莲花那只老狐狸同方小宝这个小傻子来回折腾也是角姐的一大乐趣。
只是她没想到,又过几日,李莲花竟将大礼给她送上门来。
角丽谯见着充当说客的笛飞声,目光如炬,像是要将对方蔽体的衣物烧出洞来,然后将人吃拆入腹。
“要将方小宝带走,也不是不行。”手伸进胸前衣襟慢慢摩挲,颜色姝丽的唇瓣微微开合:“只要做两件事,这第一嘛……便是李莲花亲自前来……”
方多病站在一旁连连点头:“没错!”若是不亲自来迎,本少爷才不会回去。
“这第二嘛……便是你同我拜堂成亲。”
……
也不知李莲花许给笛飞声什么好处,他竟然真就规矩地待在金鸳盟任角丽谯上下其手,只是一双眼瞅着方多病意味不明。
啧,瘆得慌,方多病抖抖手上的鸡皮疙瘩,脑子里盘算着笛飞声和李莲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已至深夜,方多病在艳色罗帐内辗转反侧,雕工精巧的轩窗被轻轻推开一角,尔后有道素色身影翻越而进。
方多病放缓呼吸,假意酣睡。
只听得来人窸窸窣窣地撩开幔帐,一双泛凉的手直直搭在方多病肩头。
一个不察,便被骤然起身的方多病单手反钳,摁在床榻之上。
“李莲花,你怎么来了。”方多病瞧着墨发散乱下那张熟悉又讨人嫌的脸,松开手与这人离得不远不近,阴阳怪气道:“怎不在渔村潇洒自在?”
李莲花就着被压制的姿势翻身躺倒在锦被之上,一张脸在昏黄的烛火下情意绵绵:“我对付不了那个疯女人,她同意将你留在金鸳盟,定然要收取报酬。”
瞧着方多病似笑非笑听你编的眼神,他叹道:“让阿飞先探路,替我牵制角丽谯,我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带走你。”
“那你应了阿飞何事。”方多病抚身上前,沿着李莲花英挺的眉骨反复摩挲。
要命,怎么才跟着角丽谯半月不到,就学到这些勾人手段,李莲花喉结微动,面上确是不显:“我同他比试一次。”
笛飞声此人好武,什么都得争个第一,与李相夷未曾堂堂正正比试一次乃他的心结所在。当初李莲花中毒内里全失,历经千难解毒后又对笛飞声的邀约屡屡推脱。
这次李莲花却为了闹别扭的方多病轻易答应他的要求,他自是喜不自胜想将人带回,然后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只是太过情急,便错过这只老奸巨猾狐狸眼中的算计,也忘掉自己在外游荡不回金鸳盟是因为盟内盘踞了一个嗜血妖异的女人。
罗帐艳糜,那双眼中的光彩让李莲花也失神,俊逸的面庞缓缓贴近,在耳际徘徊:“李莲花,你往外看。”
一向精明的老狐狸,从方多病含笑清亮的眼眸和旁边射来的冷厉寒意中,终于悟出四个大字:“天要亡我。”
门口猝然站着一男一女,女子笑得风妍艳绝,而被制住的男子暗自攥紧双手,寻思着比试时如何报这算计之“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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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方】逐春生(二)
前言:重置了逐春生的大纲后,这篇文会走感情线+探案线混合的路。仍然是死皮赖脸,可怜巴巴追妻花,失忆邢探方小宝。本章1.06万字,前文直达
08
这莲花楼停在扬州近郊的一片桦树林中,但这莲花楼方圆十几米内却只有楼前头种着一棵梨树。
此时正是梨花竞相开放的时节,白色的小花簇拥成一片雪白,就着月光和灯火远远望去,像极了李莲花少时练剑总在阴麓处见到的,终年不化的积雪。
李相夷不怕冷,所以从未在意过雪;而李莲花种菜,自是讨厌万物蛰伏的冬日;至于李小花嘛……
他从锅中盛出最后一道菜,往在桌边已等得前胸贴后背,见他...
前言:重置了逐春生的大纲后,这篇文会走感情线+探案线混合的路。仍然是死皮赖脸,可怜巴巴追妻花,失忆邢探方小宝。本章1.06万字,前文直达
08
这莲花楼停在扬州近郊的一片桦树林中,但这莲花楼方圆十几米内却只有楼前头种着一棵梨树。
此时正是梨花竞相开放的时节,白色的小花簇拥成一片雪白,就着月光和灯火远远望去,像极了李莲花少时练剑总在阴麓处见到的,终年不化的积雪。
李相夷不怕冷,所以从未在意过雪;而李莲花种菜,自是讨厌万物蛰伏的冬日;至于李小花嘛……
他从锅中盛出最后一道菜,往在桌边已等得前胸贴后背,见他身影眼中冒出如见神明一般精光的方小少爷走去时,忽然想到云隐山中那棵方多病手植的梨树,不知如今是否也花开如雪。
已然饿得忘了君子端方的方小少爷,还不待李莲花把菜放下,便举着筷子从盘中夹了一筷塞进了嘴里,可嚼了几下眉头便皱成了一团,最后顶着李莲花的友善的目光,把这黑漆漆的一团吐在了地上。
“这这这……李小花你这做的是什么啊?”方多病指着最后端上来那盘黑漆漆,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的不知名物体,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无辜冲他摊开双手的李莲花,“你这做的哪是菜啊,这分明是毒药!”
“怎么会呢?”李莲花把这菜又往方多病的跟前推了推,“这菜可是我在来时同蜀中莲香楼的大厨学得油炸金针菇,你别看这菜卖相不行,但再细品绝对是回味无穷,不信你再试试?”
方多病将信将疑地盯着李莲花看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对着卖相欠佳的油炸金针菇下手。
他望着桌上那几道风格迥异的菜肴,忍不住伸手按住了跳动的眉头,“本少爷又不傻,你这红汤烩鱼和红烧肉做的这般正常,而这油炸金针菇却焦黑一片,任哪个智商正常的人看来,都会觉得你这是故意为之。”
“难不成本少爷就是你口中那个在梦里对你骗房骗心骗财的人,所以你对我才这般死缠烂打,伺机报复?”
他这话一出,屋里静了半晌,才听得笑声忽起。
“方小少爷怎么会这般想?”
方多病一抬眼,果不其然见那一脸奸猾的李小花揶揄地瞧着他,见他看过来,勉强收了几分笑意,从桌边站起身,抖开了衣袖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方小少爷你看我,身无长物,还须得你收留才有一隅栖身的人,除了在那梦里,这现实中哪能有良人能瞧得上我呢?”
灯下的李莲花穿着一身洗得都快透光的麻布衣裳,可怜巴巴地瞧着方多病,纵使方多病知道此人多半是在装可怜,而不是真可怜,可还是不由地在他的注视下软了心肠,正搜肠刮肚想找出几句软话来安慰对方,却听这人话锋一转,“不过方小少爷这般人物竟然能想到与我有旧……莫不是看上了在下?”
“可在下一无财,二无德,三无貌……方小少爷这可使不得啊!在下虽身不在江湖也知道天机堂富可敌国,机关术冠绝天下,这若是被针对上了,恐怕是十死而无一生!所以,若方小少爷真有这般想法,还是替在下的身家性命再考虑考虑吧!”
那颤颤巍巍听起来害怕极了的话还在继续,可方多病却半句都没再进得耳里,这从小被何晓惠捧在掌心里呵护着长起来的小少爷哪里受过人这般嫌弃?!
就方多病这二十一年来所见诸人,除了那脑子少了根筋的阿飞,还有那一心向着苏小慵的关河梦,不论男女,任谁见到他方多病都是上赶着来攀关系巴结的,只有这个可恶的李小花!
可怜兮兮紧追不舍地跟他来了这莲花楼借住,又说出些不要看上他这样的荒唐话,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方多病能看上他?虽然他的脸长得确是独一份的好看。
啊呸!方多病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暗骂自己只是丢了记忆不是丢了脑子,实在是搞不明白自己为何到了此刻,还会觉得这面目可憎的李小花长得不错,甚至还打心底里觉得这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简直荒谬!
方多病腾地从饭桌边站了起来,横眉怒目地往对面瞧,坐在他对面的李小花被他吓得战战兢兢起身,往后退了三步才堪堪站定。
而方多病见他这副胆小怕事的窝囊模样,又想起方才他说瞧不上自己的那些言论,恨不得此刻便去翻出他那尔雅剑,把这满口胡言的小人戳几个窟窿,让他长长教训,知道什么是江湖险恶!
可方小少爷最终还是没有动手,他气鼓鼓地在桌边坐下来,一边愤愤然地想着他一个习武之人不该与这不会武功还身世可怜的人一般见识,一边这从中午到晚上只喝了几杯茶水的肚子突兀地就响了起来。
“方小少爷莫生气,莫生气,气大伤身。”那讨好般的声音响了起来,方多病睨了一眼饭桌便瞧见那黑乎乎的油炸金针菇已然被李小花端走了,而那让他无名火起的罪魁祸首,此刻正端着无辜又良善的笑,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进了他的碗里。
正是方多病喜欢的那一口。
方多病艰难地咽下了口水,捧着饭碗强忍着没有下嘴。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想插科打诨的李小花,要向他讨个解释。
“刚才是我胡言乱语,方小少爷莫要生气,吃块肉吃块肉。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方小少爷莫要当真。实不相瞒,我这一路来扬州的路上听说书先生讲了不少多愁公子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段子,知道公子侠义心肠,热心助人,这才斗胆求着您来这莲花楼借宿。方才是猪油蒙了心,才拿您打趣,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不要同我这小人一般计较才是。”
“是吗?”方多病仍是半信半疑,可见李小花一脸坦然的模样,最终还是放弃了追问,一口就把那五花肉咬去了一半,又扒了好几口饭,才从碗后露出大半张脸来,诚心实意地夸赞一句李莲花的厨艺。
09
饭后方多病抢着去洗碗,李莲花也不推辞,看着方多病熟练地把这些锅碗瓢盆垒在一起全端去了厨房洗刷,他才有时间来观察这三年未见的莲花楼。
他来时便发现这原本挂在莲花楼外的医馆招牌没了,再看这屋里的陈设却没什么变化,除了这一楼的角落处多了两个红木箱子,这床上铺的被褥变成了一看便很贵的锦被之外,似乎只在各处添了几盏黄铜制鎏金上刻莲花纹的灯台。
他们来时仓促,本只点了厨房与饭桌边的两盏灯,可如今这一楼的六盏灯却全部被点亮了,想来定是方多病后来点上的。
也不知这方小少爷是怎么开始怕起黑来。
莹莹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照得落在地上的人影模糊又扭曲,李莲花摸着腰间的葫芦心念一动,起身把饭桌搬到了莲花楼前的那棵梨树下,又去厨房摸出两个酒杯,朝那洗完碗筷的方多病招手,“残雪浮光莹晓枝,这一树梨花开的正好,而我亦有好酒,不知方小少爷可愿赏脸与我共饮?”
方多病还未应答,便听这李莲花又道:“我方才忘记搬椅子,只能劳烦方小少爷出来时顺带了。”
“你!”方多病走到一半又折回屋去,想着要用这满口胡言之人自己的酒把人灌醉,再套出些真话来,才勉强压下了又开始冒头的火气,提着两张板凳到了那梨花树下。
这梨花树是到了扬州之后,请工人在这林中清出一片空地之后,方多病突然奇想找人移植来的。一开始见这树被移植过来之后枝上的树叶落尽,连这原本长势极好的分枝都枯萎坏死了小半,他都要以为定是种不活了。
却不想立春之后的某一日,这将要死去的树木突然长出了新叶,再然后便如脱胎换骨一般生长起来,如今竟有了满树香云。
他伸手拿起李莲花替他倒了酒,小饮一口只觉得唇舌口鼻间满是桃花馥郁的香气,于是惊异地朝那于树下静坐的人处望去,只见那人似有所感般冲他微微一笑,摇了摇手中的酒壶,“这是我师父他老人家自己酿的酒,我没骗你,当真是世间难寻的好酒吧?”
方多病闷闷点了点头,又饮了几口,忽然觉得这自己分明从未喝过的酒,却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熟悉之感,他盯着酒杯里残余的酒液倒映的景色半晌,又看了一眼静静在一旁饮酒的李小花,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这酒莫不是叫桃花酿吧。”
“然也。”李莲花闻言倒是诧异地看了方多病一眼,然这一眼,便发现这方小少爷才不过一杯酒下肚,便已是满面颓红,连瞧他的目光都迷离起来。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这人啊,好像有点眼熟。”方多病讷讷说着,把杯底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潇洒地把那酒杯一抛,迈着踉跄的步子便要凑近来看,但走不过两步路,便被地上的石子绊得往一边倒去。
李莲花叹了一口气,踏起婆娑步揽着方多病的腰把人扶到了梨树下,他刚靠着梨树坐下,那醉醺醺的方小少爷便自动自发地靠过来,枕在他的膝上,睁着一双圆眼,默默盯着李莲花的脸瞧。
这瞧了一阵,又觉得光瞧不够,伸出一只手虚虚落在李莲花的眉头,划过鼻峰,最后落在他那半张着的,正无奈叹着气的嘴唇上。
湿润的微凉的触感让方多病朦胧的神智略略回笼,他腾地扶着李莲花的腿站起身来,嘿嘿笑了两声,从桌边摸来那装着桃花酿的酒壶,打开喝了一大口,又塞到了李莲花的手里,“喝!该你了,李小花。”
李莲花无奈地捧着酒壶,看着躺在自己膝头的醉鬼,见他满面红云,一脸迷茫的模样,便知道这人是醉了个彻底,他叹了口气,仰头正准备再喝一口酒,却被方多病猛地抓住了臂膀,扑了上来,一双通红的泫然欲泣的眼睛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紧紧贴在他跟前盯着他瞧。
李莲花的心一颤,没有挣开方多病的桎梏,那世上只剩最后一壶的桃花酿翻到在地上,飘出阵阵酒香,湿润柔软的触感落在他的掌心,他怔忪了一瞬,便见方多病板着脸孔从他身上爬了起来,从地上捡起空空的酒壶看了一眼后丢回了李莲花怀里,旋即又踏着七扭八歪的步子往莲花楼里去。
他不放心地跟了上去,却被那人狠狠地回过头瞪了一眼,拦在了门外。
“你,在这里等着!不许跟着我。”
李莲花无奈地在门口瞧着方多病往那书桌边走去,俯下身爬进了书桌底下,没过多久,翻出一个满是灰尘的酒坛子,歪歪斜斜地往门口走。
“喏,拿着,离儿帮我偷渡的陈年花雕。”李莲花摇着头,一手接住酒坛,一手扶着快走不动道的方小少爷,正要往梨树下去,这方才还乖顺异常的人却不合作了,挣脱李莲花的手,轻巧地翻了个身便上了这莲花楼的楼顶。
光上了楼还不够,还要斜倚在这楼顶,挑衅似的冲楼下站着的人挥了挥手,“你上来呀!”
这三年不见酒量退步了这么多,还做出如此孟浪的举动,李莲花此刻倒有些摸不准这方多病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了。
“你忘了我武功不济,你我若是在屋顶喝醉了,从楼上摔下来断个胳膊断个腿的,可是要闹大笑话的。我无名之辈倒也无所谓,你名满天下的多愁公子……”
“喔……”
“也对。”
下一刻,这没几分酒气却醉醺醺的方小少爷便踏着滑稽的步子踉踉跄跄落到了李莲花身边,被李莲花揽着肩膀挪到了梨树下。
“酒可还要喝?”李莲花打开了封泥,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正是在那白水园喝过的佳酿。
方多病夺过酒坛就喝了一大口,醉醺醺的捧着坛子说,光喝酒没意思,李莲花瞧着楼中摇曳的烛火心念一动,试探着拉了拉方多病的衣袖,见他回过头来看他,才问道:“那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助酒兴?”
“什么游戏?”
“不如我们一个人问对方一个问题,可以选择喝酒或者作答,但不可扯谎如何?”
方多病像是被这提议勾起了兴趣,扯着李莲花的衣衫慢慢地直起身来,盯着他的脸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那你可要小心了。本少爷行得正坐得端,自是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你这个老狐狸嘛……就难说咯,嗝。”
“那我就让方公子先问。”
“我先问就我先问。”方多病侧着身子,从迷蒙的视线中隐约觉得也曾有这么一晚,有人与他对坐饮酒,而他在酒意上头时也对人说了掏心窝子的话,“我想问你,你我过去是不是认识。”
“自然。”李莲花几乎没有犹豫便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你我是在哪里认识的,怎么认识的,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方多病瞪大了眼,似乎没有想到这李小花会轻易地承认,于是赶紧追问。
“可这就是后面的三个问题了啊,方小少爷?”李莲花笑了笑,伸手过去摸那小少爷柔软的头发,方多病躲不过,就气呼呼地也过来想摸回来,可人醉了脚下无力,只捞得李莲花一缕碎发划过指尖,还带着隐隐的药香。
他怔怔盯着空无一物的手,甚至没听得李莲花的问题,一直到李莲花摇着他的手重复第二回他才回过神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方小少爷你是否真的不记得我了?”
方多病一听,立时笑了,“这个好答,我三年前生了场大病,失了许多记忆,所以我是真的不认识你。那么换我了,你我是怎么认识的?”
“这也好答,你一心想当百川院的邢探,故而找了我这江湖游医做搭档。”
“听起来倒不像是说谎。”方多病盯着李莲花的侧脸,只见他锋利的下颚线一扬,似乎是笑了,“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你可知道你因何而病。”
这个问题没了记忆又喝得脑子昏昏的方多病可答不上来了,他捧着酒坛子咚咚咚喝了好几口,然后把酒坛砰地拍在了桌上,叉着腰指着李莲花道,“我的第二个问题,那你可是真的叫李小花?”
李莲花干脆地拿起酒坛喝了酒,正打算问第三个问题时,却发现那方才还精神奕奕的方小少爷此刻已然靠着梨树缩成一小团,如小鸡啄米般点着脑袋,睡了过去。
他叹息着走过去蹲下身子,摇了摇方多病的肩膀,却被那人皱着眉挥开了手,喊了一声别吵。
“方小少爷你还欠着我第三个问题呢,怎么就睡了呢?”
“你可听好了,我的第三个问题是,你想记起那些被你忘了的过去吗?”
果然没有回答。
李莲花摇着头,十分轻松地就把方多病拦腰抱了起来,往莲花楼里走。
白日看只觉得他穿着衣裳的模样比过去清减几分,这一抱才觉得这人隔着几层衣衫都是瘦骨嶙峋的,也不知这三年究竟是吃了什么样的苦,才能把过去忘得这般干净。
10
李莲花把方多病扶到床边,正打算给他脱了鞋袜便让他凑合着睡一晚再行洗漱,可这人一进了屋不知是酒醒了三分还是终于发了酒疯,偏在这时闹起大少爷脾气,扒着床沿,嘟着一张嘴,不管李莲花怎么哄骗都非得坚持沐浴了之后才能睡。
无奈之下李莲花只能由着这大少爷醉醺醺地跑到书案后面,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一本志怪小说,颠三倒四地开始读,而他则只能认命地去门口拾了劈好的柴火,准备烧水伺候这个失了忆的便宜徒弟沐浴。
春日里的夜渐凉,李莲花挥袖拂去屋外带来的一身寒气,盯着炉灶里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了一些在沉睡的三年里险些被淡忘的旧事。
——留信远走的他终究还是被方多病和笛飞声寻着了,方多病不知怎么想的,把天机堂用来拘捕犯人的镣铐改了一改,在内侧垫了棉絮又包裹上柔软的布帛,然后毫不留情地铐住了他,吃饭睡觉一刻都不敢让这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李莲花想同他装可怜,服软,可还不待他开口,这眼睛红得充了血的方小少爷便恶狠狠地瞪着他开始流泪,他越劝还哭得越凶,惹得那最爱看他吃瘪的笛飞声都看不下去了,拍着他的肩膀,劝他对他这一往情深的小徒弟好一点。
他当时怎么回的来着?
好像没有回。
他那已经丢在东海之滨,被海中风浪吹成了百八十瓣的心,都被那方小少爷的泪给哭回了大半,沉甸甸地泡在又咸又酸的泪水里,压得他的心一阵阵的疼。
他无可奈何地用衣袖包裹住那冰冷的镣铐,才敢用手去触碰那张如夜露一般湿冷的脸。然后放任那人的一往情深,放任他把另一半的镣铐铐在自己身上,红着整张脸隔着屏风等他沐浴,放任他在他身侧迷迷糊糊地想睡又不敢睡,还要缠着他讲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
现在想来他那哪里是放任的方多病呢?他分明是放任的自己,一个将死之人因为心底一点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放任了那只知道勇往直前,甚至肯把一颗真心都剖给对方的少年,闯入了他的世界。
而他拿了人家血淋淋的,生生从身体里剖出来的心,却还要用那苍白的生死、伦理和无尽的谎言来堵人家的嘴,给他冠上一个世人无法指摘的知己名头,然后哄骗着自己是为了他好而逃之夭夭。
连生死与否也无法坦然交付的知己,是他的债,李莲花想,他师娘说的一点没错,这是他的债,而他的债只能他自己来还。
不管方多病还记不记得他,他这一次会把选择权交到方多病的手里,而不是再次胆怯地从这人身边默默逃开。
11
这方多病平日里看起来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这醉了酒之后吧,就变成了一个十分难缠的顽童。
李莲花好不容易哄着人放下了话本子,把人骗到了浴桶边,这小少爷不知道闹得哪门子脾气,死死扒着自己的衣领就是不肯让人近他的身。
“怎么,方小宝你还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呢?”李莲花无奈地由着方多病红着耳廓把他赶到了屏风的另一边,由于担心某个醉鬼不小心把自己淹死在浴桶里,他也不敢走远,只能盯着屏风上雕刻的莲花纹样,眼观鼻鼻观心。
好一阵子,屋里除了不时响起的水声,只剩下不知哪来的蛙声叫得热闹。
一阵穿堂风过,吹熄了正堂的几根蜡烛,李莲花起身去关厨房和大堂支起的窗户时,往天上随意一瞥,这才发现这原本疏星朗月的天不知何时起了重重云翳,阴涔涔地往人间这方寸土地压下来,眼看着便要下雨了。
李莲花忙去把那树下的桌椅板凳搬回了楼里,这还未来得及把大门关上,又是一阵狂风袭来,不但把这本就不太牢靠的木门吹得摇摇欲坠,还把屋里最后剩下的几盏烛火全都吹熄了。
木闩拴上后仍是抵挡不住这遽然而来的风,李莲花遂又在门后垒了几把桌椅,这才堪堪把莲花楼与外面的疾风骤雨隔绝开来。
可这木质的小楼哪有不透风的道理呢?外面刮着凄凄厉厉的狂风,里面便刮着呜呜作响邪风。
李莲花想起方多病新添的这怕黑的毛病,看向久无动静的浴间,心里一紧,黑灯瞎火地便摸了过去。
那浴间还残留着未被夜里冷风吹散的水汽,原本干燥的地面此刻一片湿滑,可李莲花却并未见到本应该出现在此地的方多病,他只来得及感到一阵砭骨的寒凉划过心头,就见这黑漆漆的屋子里亮起一点微弱的光。
若不是火石在空气中留下的一点硝烟味,他甚至发现不了自己方才的心跳完全盖过了那火石击打发出的声响。
他回过头便见了方多病——那单薄的青年正穿着单衣,一手举着一根蜡烛,另一只手极为小心地拢着那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火苗。
昏黄的烛火照亮了他异常苍白的面色,可他的眼睛在看到李莲花的时候却是异常的明亮,甚至还冲着李莲花露出了一抹看起来极为高兴的笑,“李小花,不要怕,我把灯找着了。我用手给小火苗挡着风,这光就不会熄了,你也能找着我了。”
他走到李莲花的身前,带着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李莲花抬起头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方多病像是感觉不到烫似得,把这蜡烛举得离自己的脸极近,那火焰灼烧了他散落的额发,发出轻微的焦味,可他却毫无察觉一般,甚至还饶有兴味地把手指伸进那火焰之中,旋转着,看着那火焰在自己的手上留下一圈焦黑的痕迹。
“方小宝!你在干什么?!”李莲花既惊且怒又怕地伸出手去打掉了方多病手中捧着的蜡烛,攥着那湿滑冰冷的手,把那个不知道醉酒醉出什么毛病的便宜徒弟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方多病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便被李莲花牢牢地箍在了怀里,半抱半拖着带到了正堂正对着窗的空地处,坐了下来。
脚踏实地的感觉似乎让方多病感到了一些心安,原本在李莲花怀里不住颤抖的身子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漠然地盯着被风吹得嘎吱作响的窗棂,忽然伸出左手抓住了将要落在他背脊上的,李莲花的右手。
李莲花错愕地盯着他怀中少年的侧脸,即使是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也看得出他面上此刻冷漠的神情与平日里的方多病孑然不同。
他至少用了七分的内劲抓着李莲花的手,那双手冰冷而潮湿,隔着薄薄的布料从李莲花的衣兜里取走了火石,又抓来了李莲花的另一只手,在李莲花疑惑的目光中,带着李莲花的手击打起火石,直到激起的火花驱散这盘桓屋中的黑暗。
方多病自己拿着一根蜡烛,又把另一根蜡烛小心地塞到了李莲花的手中,小心翼翼地回身对想要开口的李莲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说话大声的话,灯会飞走的。”
那双李莲花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圆眼,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接着极为认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莲花,你别怕,我把我的灯分给你,我们就都不会黑了。”
李莲花攥着蜡烛的手一颤,“你叫我什么?”
方多病奇怪地回身看了李莲花一眼,“什么叫你什么?”
说罢,他便借着李莲花的臂膀想要从他怀中站起身来,李莲花伸手想要拉住他再问个究竟,却只抓到那人中衣的衣袖——本就松松垮垮的中衣被扯将下来,几乎露出了大半个胸膛,但方多病的反应极快,不到顷刻就把衣裳拉了回去,踏着轻功逃到了正堂。
即使只是匆匆一瞥,对于李莲花这样的绝世高手而言,也足以借蜡烛微末之光看清方多病身上的伤。
——那是一道贯穿了琵琶骨的伤,且除此之外,李莲花还在那胸膛上看到了遍布的鞭伤、刀伤、灼伤和其他一些不知名的伤痕。
方多病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身上本不该有这么重的伤,何堂主和方大人不会让方多病涉险,公主喜爱方多病也不会让他受这般苦楚,这天上地下若是还有一人能让这方小少爷甘愿涉险受苦,恐怕又是……
李莲花一下子想到了那救了他性命的无忧天蚕,那个被轻描淡写称是西孛国得来的灵药,他沉睡的三年,方多病失去的记忆,心下一时百感交集。
他疾步走到正堂边,脚步却又陡然一顿。
12
方多病仍只着一身中衣,正俯在桌前点那摆在桌案上的最后一盏灯,转身见到站在不远处看他的李莲花,又瞥见屋中被吹得摇摇欲坠的烛火,有些尴尬地摸着头笑了,“李大夫这是要沐浴吗?前些日子不曾有这样大的风雨,连我都没想到这屋里的风能把这灯都给吹灭了,来的路上听你说惧黑,方才没有吓到吧?”
他一脸真诚地歪着头瞧李莲花,仿佛先前那个给他蜡烛,叫他莲花的人,只是他在黑暗中萌生出的一段幻觉,天一亮,便就散了。
说罢,他欲去拢那又兀自敞开的衣襟,却不想在衣兜里捞到了四块火石,他捧着那火石怔忪半天,又抬头看了李莲花,忽然恍然大悟一般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走过来把这两块属于李莲花的火石塞到了他的手心里,笑道:“我竟然忘了自己有火石,还劳烦李大夫借我,赶紧拿着,这风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说不定半夜还用得上呢。”
“还有我方才欠考虑了,到这莲花楼许久了,还不曾带你去二楼的客房看上一看,你这便赶紧随我来吧。”
方多病随手提起桌上的灯,便径直往楼上去了,走到半路未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却见李莲花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仍笼在一片昏暗中的浴间。
“带你去看过客房,回头再烧些水便能沐浴了,楼上的客房离儿时不时会来整理晾晒的干净的很,快来快来。”
方多病自楼梯的半中间回首,冲他笑得眉眼弯弯,还挥着手臂冲他招了招手。
李莲花自恍惚间回过神来,跟着他去了二楼的客房,只来得及在这床褥棉被盆架镜台一应俱全的屋子里转上一圈,便被风风火火的方小少爷拉着去了楼下一起烧火。
他看着猩红的火苗从灶台里窜出来,掠过方小少爷额前一簇不知何时被烧得焦黑蜷曲的头发,这才真正确定了那个在黑暗中叫他莲花的人并不是他的一场幻梦。
只是不知为何,这忘了三年间旧事的人,又为何会忘记那片刻之前发生的事情。
李莲花若有所思地盯着方多病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指,暗自运转内力催动掌风,这炉灶中燃烧着的木柴翻滚了一圈,突然吐出一阵骇人的火舌,直直往正蹲在炉灶前面的方多病冲去。
还不待方多病反应,李莲花便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把人从灶台前拉开,又干脆利落地一脚把那燃烧着的木块踢进了水缸里,等方多病反应过来只看到了自水缸上幽幽升起的一缕白烟。
“李大夫好身手啊……”他干巴巴地赞了一句。
李莲花却恍若未闻一般,抓着他的手指,“方小少爷你的手指方才恐怕被灼伤了,还是先跟我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啊?”方多病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上还真有一片被灼烧的痕迹,方才未发现时不觉得,现在发现了便感到一阵阵细密的疼。可还不等他回想起来离儿上次离开前对他说的药膏的存放处,他便被李莲花拉着把整个手浸入了冰凉的水中。
他的手腕被李莲花轻轻地束缚着,他却破天荒地没有想要挣脱,反而开始就着昏昏烛火去看那李莲花的眉眼——他此刻正侧着身站在他的身边,乌发半束簪着一根桃木打磨刻着莲花纹样的发簪,而他的眉眼分明如刀削斧凿般凌厉,可是整个人看去却带着如水一般润物无声的温柔。
可他分明该是淡漠疏离的,方多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只是这个念头在他看他的某一刻,如电光火石般出现在他的脑海,又顷刻湮灭。
13
方多病少时体弱多病见过不少大夫,但他对于那段沉疴缠身体弱难行的日子记忆却很淡,按照她娘何晓惠的话来说就是他自八岁见过那杀千刀的李相夷之后,本来就装不下多少东西的简单脑子里,便只剩下了站起来和成为李相夷的徒弟。
可李相夷早已在十三年前死在了东海,尸骨无存。
他的母亲告诉他,李相夷死前曾托佛彼白石的纪汉佛院主代他收徒,并把毕生所学扬州慢心法、相夷太剑和婆娑步都编撰成册留给了他。
他不知道他母亲何晓惠的这些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在天机堂的养病的这两年半多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对他缄口不提他忘记的过去,甚至一直到他终于逃出了天机堂,跑到了扬州,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百川院邢牌,都不曾窥得那过去的一鳞半爪。
佛彼白石中的纪汉佛除了授予他邢牌之时出现了一次便再难得见,云彼丘终日待在他的小院里侍弄花草抄写佛经,就算见了面也只会和方多病相顾无言,而那白江鹑满口胡言无一句可信,最后剩下一个石水见到他方多病总像是见到债主一般,还不等他开口便没了人影。
方多病甚至想过去扬州那酒肆里听听那说书先生对他如何评说,可只要他一问,便是,不知,不会,闻所未闻。
方多病甚至想过,能让何晓惠如此严防死守不让他知道的过去,不会真是他多愁公子干了什么离经叛道,做了什么骗人骗心的负心汉吧?
而且很有可能还是骗了一个男人。
可这李小花却对他说,他是个江湖游医,是他探案的搭档。
但他无疑是个极为古怪的大夫,毫不夸张地甚至可以说是方多病生平仅见的那种怪。
他的指尖滑过百川院邢牌上刻着的名字,心底微微泛起涟漪,盯着李小花极为小心地给他擦干了手指,从包裹里取出一罐气息异常熟悉的药膏,给他抹在了指尖之上,然后不容他拒绝地把他的手包成了一个粽子。
方多病无语的盯着自己如今动弹不得的左手,气闷地看着屏风后蒸腾起来的水汽,捡起不知什么时候丢在桌上的志怪小说略略翻过几页,却又开始想那无尽虚妄之中,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真实。
他失去记忆时便已修习了扬州慢,这一点毋庸置疑,而那个自称是他搭档的李小花,一定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过去。
可要如何让这李小花开口说真话呢?
方多病盯着志怪小说上画着的那只白兔精出了神,恍恍惚惚间,那些清晰的文字在他跟前被落下的雨水晕开,变成了一团团漆黑的墨渍,如终将到来的黑夜一般吞噬掉他眼前所有的光,把一切凡俗都遮去,把他整个拖入了只有无尽坠落的深渊。
方多病猛地一颤,从那噩梦中惊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正好好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床前的灯也还好好的亮着,只是唯一奇怪的是——这灯亮着,他的头顶怎么会落下一片阴影呢?
被包成粽子的右手揉不了眼睛,而他的左手却伸在被子外面,抓着一截粗糙的麻布料子。
方多病被这发现吓得倏然间睡意全无,眼前也清明起来——这才终于发现自己抓着的是那李莲花的衣摆,而那李莲花正背靠床榻盘腿坐在地上,脚边还丢了一堆竹丝编织的,还未糊上宣纸的灯罩。
屋外的风雨已经停了,窗不再呜呜作响,蛙鸣也渐渐淡去,烛火下的李莲花给最后一个竹制框架糊上了宣纸后,也没回过身,“想在这灯罩上画些什么图样?”
方多病悄悄松开了李莲花的衣摆,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截后脑勺对着李莲花,“既然是莲花楼,自然要有莲花。而这楼中有君子,自然少不了卉木六君子。”
“方小少爷可是忘了这楼上还有一盏灯呢。”
“那便画个公狐狸吧。”
这荒郊野外,小木屋,夜雨,照着话本子套路演,岂不是正该有个来投宿的狐狸精?
方多病把那胡思乱想踢出了脑袋,红着脸把整个人蒙进了被子里,却还是听到了身后人淡淡笑着说了声好。
他原还想趁这李小花不注意时,偷偷看一眼这李大夫的画作,可鬼使神差地就被那隔着被子轻拍的手给带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而那梦中却没有他见惯了的黑暗,只有一个极为温柔的声音对他说,“方小宝,别怕,你的灯不会再灭了。”
此后,一夜无梦。
逐春生(二)完
PS:希望拥有多多评论以及小红心,小蓝手!
重置版的逐春生剧情会慢热一点,一些删掉的糖会挪到后面的内容中写,比如李莲花拿云彼丘家的竹子给小宝做灯笼这事,我是必须要写的!另外,鸣谢客串的白鹤妄珂,和油炸金针菇劳斯~
下一更应该要开启探案线啦,司徒锦平这个情敌也不要大意地登场吧!那么我们下章见。
【文祺/晚风】爱意汹涌
主文祺 现实向 双向暗恋
【 刘耀文持有可以进入绝对领域唯一的入场券,可马嘉祺的爱意总是淹没在那个被称为心思细腻的性格里,难以察觉 】
01
“争强好胜的我可惜这一局没赢
暴风雨来临 电闪又雷鸣
对你的爱就像雨下了一夜未停”
刘耀文的声音像是冒着气泡的柠檬水,低沉中带着男孩的跳脱,变声后的声线很适合这样的抒情说唱,可性子的热烈和刚毅让他更偏爱节奏感炸裂的rap.
马嘉祺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手指随着节奏敲打着,一整天拍摄下来这首歌从开始的循环播放换成现在刘耀文的哼唱...
主文祺 现实向 双向暗恋
【 刘耀文持有可以进入绝对领域唯一的入场券,可马嘉祺的爱意总是淹没在那个被称为心思细腻的性格里,难以察觉 】
01
“争强好胜的我可惜这一局没赢
暴风雨来临 电闪又雷鸣
对你的爱就像雨下了一夜未停”
刘耀文的声音像是冒着气泡的柠檬水,低沉中带着男孩的跳脱,变声后的声线很适合这样的抒情说唱,可性子的热烈和刚毅让他更偏爱节奏感炸裂的rap.
马嘉祺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手指随着节奏敲打着,一整天拍摄下来这首歌从开始的循环播放换成现在刘耀文的哼唱,不知道是听的久了还是他对于刘耀文没法主观的思考,马嘉祺居然开始喜欢这首歌了。
“你干嘛,下一个是马哥”
马嘉祺听到刘耀文忽然扯着嗓子跟宋亚轩嚷嚷,变声期还没完全结束的小孩说话总是破音,低头笑了笑,心想早拍完晚拍完大家都是要一起回去,起身看到刘耀文还是不依不饶拦着宋亚轩,快步走过去揉了揉两个幼稚鬼的头,进入拍摄区,顺序忽然就有些重要了。
这是团体出道的第一年,也是马嘉祺陪着刘耀文的第四年。
不是第一次作为组合出道,也不是互相陪伴最久的人,刘耀文却是马嘉祺最喜欢的孩子。
“马老师注意看镜头”,摄影老师的声音把马嘉祺的目光从镜头外拉回来,不放心的又瞥了一眼刘耀文,被电线绊了一下蹦蹦跳跳走远了。
似乎在大家眼里值得被肯定的是,马嘉祺是面面俱到好哥哥,他也需要努力做一个称职的好队长,最喜欢谁和最在意谁这样的话就像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禁忌,稍有不慎就会打翻维持已久的平衡。
拍摄结束已经是凌晨了,大家洗漱后就互道晚安休息了。马嘉祺是个睡眠很浅的人,刚睡着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醒了就很难再有睡意,起身打算出去拿瓶水。
走到一楼看到厨房手忙脚乱的身影,正在发愁泡沫快要溢出来的锅怎么处理,马嘉祺走过去拧开手里的矿泉水赶忙倒了些在锅里,把刘耀文推到旁边,调小了火。
“半夜吃泡面,小心明早水肿”,转身看着刘耀文已经明显高出自己的个头,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的确饿的比较快。
“马哥,我饿呀没办法”,刘耀文揉着肚子撇了撇嘴委屈巴巴的凑过来,“熟了没”
马嘉祺拿出一双筷子从锅里挑出一根面尝了尝,点了点头,关掉火。
“我尝尝”
没等马嘉祺递出筷子,感觉手被温热的手掌完全包裹住,有些费事的被控制着筷子夹起一小柱面,刘耀文毛绒绒的脑袋凑过来低头吃面,头发蹭在马嘉祺的脸上痒痒的,距离近的可以闻到熟悉的洗发水味,心瞬间软成一片任由着被扯动身体,腾出另一只手慢慢把刘耀文半干的头发撩上去露出眼睛,“头发又没吹干”。
刘耀文像小狗一样扑棱扑棱的甩了甩头发,松开手转身去找碗,皱着鼻子的边盛面边抬头问,“咸了,马哥要吃点吗”
马嘉祺摇了摇头,转身随手倒好一杯热水放在餐桌上,准备上楼,又想起来客厅太黑了,退了回来,“还是吃一点吧”。
其实人不是从相遇的那一刻才进入彼此生活的,而是从产生在意的那一刻,才被赠与领地的入场券。
刘耀文持有可以进入绝对领域唯一的入场券,可马嘉祺的爱意总是淹没在那个被称为心思细腻的性格里,难以察觉。
马嘉祺从不屑于计较这些,更不屑于计较付出与回报是否对等。
马嘉祺对刘耀文爱原来就是虔诚奉献至上,心甘情愿以一个同行者的身份,陪伴他走到力所能及的位置。
02
“祝耀文弟弟生日快乐,希望你以后可以尝试更多不同的风格”
少年on fire的录制当天是刘耀文15岁的生日,时间好像过得很快,马嘉祺记得自己15岁生日的时候,刘耀文坐在桌子最右边小小一团,奶声奶气好不自知的撒着娇,“怎么办,小马哥15我才13”
怎么办,三个字像个遗留两年的题面,马嘉祺现在想起来也始终不明白13岁小男孩脑袋里的烦恼是什么。
站在离刘耀文最远的位置,看着闭着眼睛认真许愿的刘耀文,从两年前的小男孩出落成一个帅气的少年,稚气消退的脸越发棱角分明,俊大于俏形容他再适合不过,血性和锋芒在不笑的时候尽显,已经不能透过眼睛里看到少年的心思了。
温馨的庆生的环节让马嘉祺有些恍惚,无奈的摇了摇头,就在刚刚还被这小子虚晃了一枪。
“两位队长现场抢人,队员拥有反选的权利”
作为队长的马嘉祺和丁程鑫重现了台风蜕变之战的选人画面,只不过是从自主挑选队友沦落到了被反选。
不出马嘉祺所料,丁程鑫第一个拉住刘耀文的手走进玻璃房,无论是优先选择还是被迫选人,丁程鑫的首选都是刘耀文。
“觉得刘耀文被丁程鑫拉进去应该是成了”,贺峻霖没有回头就脱口而出。
刘耀文的必选从来也是丁程鑫,他们之间的相互选择关系一直是队内每个人都认同的。
一年前马嘉祺将优先选择权留了排除万难回归的严浩翔,就是笃定丁程鑫绝对不会让刘耀文轮空。听到刘耀文说,“严浩翔已经站在那边了,一人一个嘛”,他甚至不敢回头确定一下,刘耀文颤抖的声音是激动还是失落。
但此时看到玻璃窗里的刘耀文对丁程鑫摇头犹豫,不抱希望的马嘉祺又觉得他想赌一次,如果选择权在刘耀文手上,结果又是怎样呢?
刘耀文握着马嘉祺的手,笑眼弯弯的看过来,“没问题啊”
“耀文,我们都没有合作舞台”
“对啊这么久了”
“那必须的”
“那没问题”
马嘉祺承认站在刘耀文右侧等待结果的时候是心慌的,确定的回答像是遮挡真相的烟雾,他在刘耀文眼里根本就没有看到笃定,但有了期许就会害怕落空。
最后握着马嘉祺的手没有被举起,刘耀文的选择还是丁程鑫,结果没有什么不同。
马嘉祺了解的刘耀文,他是随着性情肆意潇洒的自由主义者,所以马嘉祺希望他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但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些失落。
“你骗了我,小骗子”
回到家,固定的生日物料又录制到很晚,马嘉祺和丁程鑫留下来收拾桌子上的残局,每次过生日都像叙利亚战场,蛋糕扔的到处都是。
“马哥你先去洗澡吧,我去把东西扔掉”,丁程鑫拎着垃圾袋向门口走。
马嘉祺抽出一张纸擦着脸上的奶油推开浴室门,出乎意外的是里面的热气,垂帘里面有人在洗澡。
“是马哥吗,帮我拿个浴巾”
马嘉祺转过身背对着声音的方向,退了一步扯下墙上自己的浴巾扔了进去,拉开的门“啪”的一声被一股力量推上,而身后的人紧贴着自己后背,头发上的水珠滴在肩膀上。
“刘耀文,你怎么不去自己的房间洗”
“马哥,你不敢看我”
马嘉祺低头笑了一声转过身靠在门上,侧头目光顺着抵在耳后的手臂慢慢转到腹肌,赤裸着上半身的刘耀文正以一种类似于壁咚的姿势站在自己正对面,距离近的几乎要贴上来。
“你小时候什么样我没见过”
刘耀文敛了笑,深黯的眼眸像能框住面前的人,不合时宜的冷峻出现在脸上,“马哥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选你”
“反正你都会选丁儿,我明白你为了节目效果”,马嘉祺抿着嘴挑了挑眉,一副我懂你的表情锤了一下刘耀文的肩膀。
刘耀文猛的将脸靠过来,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不是,哥也没选过我”。
马嘉祺眼底闪过的一瞬慌张被刘耀文捕捉到,这让马嘉祺有些头疼了,故作镇定的挪出身子走到镜子前,洗掉脸上残留的奶油。
“我最想选你”,哗哗啦啦的水声在忽然安静的房间略显格外聒噪,马嘉祺顿了顿,“每次都是”。
“我就知道”,刘耀文像得逞了的小孩一脸坏笑,拉开门走出去,整个楼道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宋亚轩儿,你怎么还没洗完!”
马嘉祺关掉水龙头,靠在台子上低头苦笑,他眼里的刘耀文自信张扬,好像不惯被爱,又不断被爱,乐观的像个小太阳,没有自己的照顾也会有别人忍不住多疼爱他一分。
马嘉祺甚至自以为这就是顾全大局,偏偏刘耀文争强好胜又绝不示弱,最后这一局好像没有胜者。
03
“你好像真的长大了,耀文”
刘耀文的红黑西服胸口半敞着,脸上的丧尸妆容竟添了那么一分...美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荷尔蒙这个东西在马嘉祺的脑海与刘耀文三个字挂钩,分明那个奶糯的男孩粘在怀里的样子就像还在昨天。可刚才舞台上作为怪物的舞蹈组,刘耀文修长姣好的身材抓的马嘉祺无心看别处。
刘耀文喘着粗气,还没缓过来,汗水流进眼睛有些难受,但是还是立刻懵懵的看向马嘉祺,录制了两遍有点累,大脑跟不上思路,但本能不受控的第一时间回应。
“以前只要对战,就叫嚣着要让我们严祺霖组输个3比0”,马嘉祺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现在懂事了”
刚才下场后,丁程鑫他们累的坐在后台喝水,刘耀文自己都气喘吁吁还要跑去给对组的张真源送润喉糖,马嘉祺心想,那个争强好胜嘴上逞能的小男孩真的长大了。
“那时候我是认真的”
刘耀文好像忽然回过神,好像又在说胡话,马嘉祺看看四周,还好大家都去忙着换衣服,这个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胡说什么”。
“哥不选我的时候,我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你后悔”。
刘耀文是在很认真的说,那时候严浩翔于他而言是一个打破自己正常生活的人,不管出于对过去的团体还是出于马嘉祺没有选他的决定,他都被激起来了,工作人员后来录制终止,刘耀文才知道马嘉祺居然哭着不想淘汰任何一个人。
那时候的刘耀文看到马嘉祺无助的样子第一瞬间便如电流直通大脑,说不上来是嫉妒还是心疼,又或者有那么一丝得逞,他居然有能力让强大的马嘉祺有这种脆弱感。
但马嘉祺说的没错,他也的确在成长,随着大家相互扶持,这个团体对于刘耀文而言,与对于马嘉祺一样,很重要。
听到他的话后马嘉祺眼里慌乱尽数落在眼里,刘耀文擦着汗走过去。
“哥哥,我就是长大了,不要再用从前的眼光审视现在的我”
刘耀文的眼睛像装着璀璨星光,卧蚕弯弯,比起小时候棱角分明了许多,但笑起来还是让人心暖烘烘的。
“我没有那么不安了”
那年火锅坦白局,马嘉祺的一句,“我改”。
原本未吃醋的刘耀文,懵懵懂懂的竟然希望马嘉祺对他也可以这样的语气说妥协的话,然而倔强的个性总是故作强硬,做了很多针锋相对的事。
但刘耀文又很好哄,一句,“我最想选你”,就什么也不再计较。
04
马嘉祺不知道怎样形容18岁的生日,有欢喜有感慨。
人的一生只有一次18岁,而很感激18岁能跟最重要的一群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度过,也能在家人的文字中体会力量,最后没能读下去的信,太多真情实感的话不能读出来,带着沉重和感动,结束了直播。
马嘉祺的生活不只有一种情感,生日的忙乱让自己快要忘记那两个小时里怎么过来的,在后院安静坐着,大家都回去休息了,可18岁的第一天对于马嘉祺来说太特别了,让人无法入眠。
“哥成年了”
那时候真的是特别想跟刘耀文说这句话,就像打开的碳酸饮料只想第一个跟他碰杯一样,就是忍不住想要第一个跟他分享,即便是希望考试顺利的生日愿望,也想转几个弯,带上刘耀文。
“马哥,你现在18了,我...15”
现在还是不明白,刘耀文为什么一直执意的提醒两个人相差的三年,反复的想,两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不冷吗”
像是幻听,在想到刘耀文的时候,可以马上听到他的声音,心漏了一拍。
马嘉祺不知道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是什么,但此刻在脑海搜索适配的背景音乐,回过头看到刘耀文精致的脸。那一瞬间他没法解释这种悸动,所有能想到的电影情节,都弱爆了。
手上被塞进一杯滚烫的咖啡,不小心碰到微凉的指尖,与杯壁的温度鲜明对比。
“刘耀文,你为什么要总是提醒我相差的那三岁?”
是刘耀文,不是耀文,不是文哥,不是文文。马嘉祺甚至没有问,刘耀文为什么不睡觉,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那个困扰他两年的问题,他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答案。
刘耀文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套,缓缓坐在马嘉祺身边,沉默了很久,久到两个人都尴尬的没有对话。
“马哥,我在提醒自己,我每分每秒的追赶都是无效的”
马嘉祺怔住的手,故作冷静没有望过去的眼睛,无法压制的心跳,都没法遮盖他的无措。
该怎么理解这一句,再不说点什么快窒息了。
“这是咖啡啊,你真是不想让我睡了”,低头抿了一口。
刘耀文就像喝下去就能暖到胃的咖啡,却又总是让人彻夜难眠。
“忘了告诉你,这杯我喝过的”
马嘉祺惊讶的转头,来不及反应,柔软带着薄荷味的唇覆过来,咖啡的苦涩味还未散开,就像昏昏沉沉的大脑还没接收到咖啡因的刺激,竟一时没有拒绝。
感受着温热的掌心小心翼翼抚上后背,就像少年青涩的吻一般怯生生的,带着涩味的吻如马嘉祺此刻的心情,既无法放肆的攻城略地,又寄托希望于时间可以更久一些,贪心的沉沦和刚才信中一字一句的期许在反复拉扯着自己,直到横冲直撞的舌强势的靠近,吞噬理智,吞噬犹豫,天昏地暗。
缓缓睁开眼,看清怀里的人,清秀的眉眼,再也无处可藏的情愫,暴露于这双浸满坚定的桃花眼。
“马哥,你喜欢我”
刘耀文本就是天生勇敢的人,但马嘉祺不是,他背上有压到快要窒息的期待,要他谦逊,要他顾全所有人。
“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活着,马嘉祺”
刘耀文拉住想要逃脱的人,指尖只是轻轻揪住衣角,马嘉祺就停止了动作站在原地,是真的想逃吗?
起身在背后圈住消瘦的人,不知道再怎么开口,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性格,他的苦楚。
人声鼎沸吗?刘耀文只觉得吵闹,安静的站在角落里看马嘉祺哽咽着,没有读完的信,强烈要求再唱一遍的遇见,略带悲悯的嗓音,那一刻,他不是强大的简亓,不是成熟稳重的队长,是需要救赎的马嘉祺。
“刘耀文,不是无效的”
马嘉祺回身抱住身后有些颤抖的人,大大的外套足以装下两个人,就像只要他再勇敢一些,这个世界就能容下两个人的爱意。
“我的未来,我的世界,邀请你的勇敢”
十二月的晚风吹动两人细软的发,庭院里相依的两人像精心描绘的油画,唯美,青涩,坚定。
05
有勇敢加持的温柔才叫做强大,附带坚韧的锋芒才称作明锐。
有一种勇往直前是刘耀文有马嘉祺,有一种无所畏惧是马嘉祺有刘耀文。
未来不一定一路平坦,但总有一群勇往直前的人无所畏惧,冲破解锁,打破世俗。
“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马嘉祺依旧温柔,看着七嘴八舌猜测刘耀文未来会做什么的弟弟们,他探着身子贴紧刘耀文耳边,反复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希望你自由勇敢,肆意潇洒,谁都不能束缚你。
我希望你快乐,希望你的快乐里有我。
刘耀文侧了侧身,躲开镜头,轻声说,“马嘉祺,你好像在说,你爱我”
16岁,刘耀文也16岁了。
他还会过18岁,20岁的生日...他不再计较相差的那三年了。
无论多少岁,马嘉祺都在他身边。
《遇见》从来都是两个人的奔赴,没有一方能缺席。
——END——
对方正在输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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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K,破镜重圆,在山河令大火的三年后
"他们说,要尊重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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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龚"
"我过得……还挺好的吧"
"要说不好……那就是今天助理说给我开荤,吃火锅,火锅底料买了你最爱吃的那个味,把我辣得直流眼泪,最后喝冰水喝多了,拉了肚子"
"接了几部现代剧,你该听过的,本子不差,热度不好不坏,总之不丢面子,业务稳中有升,你说我特适合演警察来着,我还真拍了个刑侦剧"
"兜兜转转,最近...
-请勿上升真人
-28K,破镜重圆,在山河令大火的三年后
"他们说,要尊重爱情"
0.
"老龚"
"我过得……还挺好的吧"
"要说不好……那就是今天助理说给我开荤,吃火锅,火锅底料买了你最爱吃的那个味,把我辣得直流眼泪,最后喝冰水喝多了,拉了肚子"
"接了几部现代剧,你该听过的,本子不差,热度不好不坏,总之不丢面子,业务稳中有升,你说我特适合演警察来着,我还真拍了个刑侦剧"
"兜兜转转,最近又演回了古装,物料没放出来,但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副导演说了好几次,说我演得像是温客行,我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可就是笑不出来"
"她后来就没说过了"
"一年到头差不多都待组里,也上些综艺。接连几个组都是特别热闹的,主创大都自来熟,不像我们那时候,群里都没人说话,好久才能一个桌子上吃饭"
"不拍戏的时候,大多就宅家休息,你还别说,你说的那些书呀、广播剧呀,我还真看了看。有时候也旅旅游,你一直说想去的三亚,我后来去了一次,就是没能和你一起"
"怪我,哎"
"我还蛮想看你冲浪的傻样的"
"工作,生活,都说了,嗯,我当然没谈恋爱,对外没有,对内也没有,想谈不想谈的抛开,都没遇到合适的"
"都比不上你"
"可我怎么就把你丢了呢……嗐,不说这个……"
"我这边啊,现在天气不错,阳光特刺眼,一会儿睡的时候要戴个眼罩,你送我那个我还留着呢,右边那只眼,图案都磨没了……"
"你看,我真过得不错,失眠都好多了,听着你说的那些歌真的睡得着,就是……"
"就是……会想起你,会想见你"
打出想见你三字后,张哲瀚吸了吸鼻子,把座椅靠背向后调了调,仰起头让眼泪回流时眼角一阵酸涩,眼珠忍得生疼。水汽还没散掉,助理的手就拍在了他肩膀上。
"瀚哥,不舒服啊?"
"没",张哲瀚急忙锁住手机。
"这个给你,你赶紧睡下,这趟航班不长,今天的行程忙完可能凌晨了。"
张哲瀚从助理手里接过眼罩,用手指十分小心地摩挲了一番那块有些翘角的图案,助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都这么旧了,我再买个吧……"
"不用……"
张哲瀚把眼罩紧紧握在手里,像是生怕被人夺走,转头重新解锁手机。手机屏上,微信的界面,联系人的名字那里写着龚俊,记录停留在一行简洁至极的字。
"你过得好吗"
这三年,除去那行深夜弹出的字,分开后,龚俊彻底消失在他生命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果不是有整部剧铁证为山,张哲瀚几乎要认为,他从没遇见过他。
原来娱乐圈竟然这么大,大到可以允许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事发生。
张哲瀚把输入框中的大段文字逐一删掉,最后看着龚俊那个问句发呆了好一阵子,然后戴上眼罩,听着耳机里的轻音乐沉沉睡去。
1.
"你说什么?"
龚俊撇了撇嘴,颇为无奈地说了一遍又一遍,每次声音都比上次大,无奈他是真的没听见,只懵懵地瞪着眼睛让他再重复。
阳光灿烂,下镜后他们会把厚厚的长衫卷起来,露出手臂和小腿放放风。龚俊向他走近时,松松挽着的衣服由于迈步垂了下来,穿戴整齐的模样颇为端正。
"我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温客行夸人时会用上大段名言锦句,龚俊不会,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小孩在说,香草味冰激凌真好吃一样,坦荡真挚。
龚俊那夸赞,连同温热的喘气尽数落在他的耳垂上,让他整个脖子痒痒的,心跳错了几拍。人说耳语用来传秘,他觉得周围好奇他和龚俊交颈在说什么的工作人员,一定会对真实内容很失望。
他抬起头,望向龚俊的眼睛,龚俊正温柔地笑着,眉眼弯弯,露出几颗牙齿,可爱中还有些微憨,见他看他,他还点了点头,"真的很好看!"
龚俊的笑并不稀罕,温客行总是笑意盈盈的握着把扇子,自觉风流倜傥的样子,他本人也爱笑。但这种放下所有戒备的笑却很少见。
"少来,夸我准没好事"
"瞎说!冤枉人!"
……
"瀚哥…瀚哥…"
张哲瀚是被助理摇醒的,扯下眼罩的时候,他看到了黑色遮光布料上浅浅的水渍。
"摆渡车要到了,该准备走了"
"嗯"
张哲瀚用手揉了几下眼睛,本就因为四处颠簸生了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更加让人心疼,偏他还没完全从梦里出来,嘴角和眉梢都是笑着的。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拍周子舒易容的戏份,张哲瀚第一次画丑妆,整个人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原来的样子。
龚俊无数次跟人说对着这张脸喊美人很考验演技,但只有张哲瀚知道,他第一次夸他好看就是那时候。龚俊最后还对他说,怎么涂这么多黑粉,你还是不丑呢。
"梦见什么了,这么开心……"
"啊……没……没什么,摆渡车到了,咱走吧"
助理仍旧十分好奇,但无奈他们今日的行程颇满,来不及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耗费时间,只是啧啧了两声便拿起东西向舱口走去。
这几个行程是后来临时加的,张哲瀚本来十分不愿意改安排,后来团队和对接的人争论无果,只能接受,所以粉丝没来得及知道他的行程。
张哲瀚下机后看见机场冷冷清清的样子,被围追堵截惯了,难得的一路通畅让他心情颇为舒畅,梦境便不知不觉如潮水般散去。
他和几个助理一路有说有笑地走过去,和对接的人碰头后就往目的地赶。虽然时间紧,任务倒是不算重,热度上来之后同类活动做多了,他倒是也得心应手。
只有下午拍摄结束的后采有些意外,有个记者问他,还会接耽改吗,他当时有些愣住,停顿了好久才答道,如果有合适的本子,我会接。
已经太久没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但思及下海这事儿是他职业历程的大转折,张哲瀚也没觉得稀奇。
又是忙忙碌碌,疲于奔命的日子,风平浪静到连褶子都吹不出来。
一行人来到预订的酒店时已经是凌晨,他本打算洗洗就睡,结果刚换上睡衣,就听见了助理的敲门声。
而开门后先入眼的不是助理,是他的手机。手机屏上,是一条名为浪浪钉合体的热搜,已经冲到了前十。
"哥……热搜是半个小时前出来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
张哲瀚颤抖着手接过助理的手机,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点进去。弹出来的第一条上满是优酷的水印,大约拍照的人站得很远,角度又刁钻,照片拉得很糊。
水印之下,他正和助理站在照片左下角,微笑着低头说着什么,右上角,有一个高大清瘦的人,带着口罩和鸭舌帽,只勉强看得清楚眼睛。
点开放大那一刻,有些过曝的图映着泛白的光,刺得张哲瀚的眼睛生疼,泪水很快漫出眼角,助理的话在他耳边逐渐消失,他最后只能听见有些梗滞的呼吸和心跳声。
是他,的确是他。
那个连五官都看不清楚,衣服都办法被粉丝扒出牌子买同款的人,是他好久不见的爱人。
2.
尚未彻底入夏,毒日头晒干水汽前,这座山城的清晨凉爽里透着潮湿和阴寒。不仅不需要空调,人还会不知不觉想往被子里钻。
"今天那个活动是几点"
助理的门被敲得震天响时,才不过早上六点。他皱眉打着寒颤去开门,刚要破口大骂,却看见来人是自己的老板张哲瀚。
他短暂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贪睡记错日程,而后却清楚地回忆起,他问老板今天的晚宴去不去时,老板脚步一顿,让他差点撞在他后背上。
他没来得及去看老板的表情,只清楚地听到那声无可奈何又极为克制的叹气,像是拼死在忍耐着情绪翻涌。
最后总是挺胸抬背、站得笔直的人肩膀突然一沉,开口时声音有些发哑,他说,"我不去"。
他当时仿佛突然回到很久之前,某天完工后他开车送张哲瀚回家。夜已深,他有些犯困,转弯过某个路口时,被路灯晃住了眼,后座一直没出声的老板突然说了一句——
"我过得不好"
跟着张哲瀚两年,这是他为数不多见到张哲瀚情绪涌动。最近的上次,就是在三天前,他拿着手机,举着浪浪钉合体的热搜,敲开张哲瀚的门。
这不是件要紧事儿,团队才派了他去,所以张哲瀚的反应让他措手不及。
起先,他只看到了张哲瀚拼命滑着手机屏幕的手指在颤抖,过了好长时间,手机交还给他,他一把抓住手机时,竟然感觉到屏幕上一片潮湿。
相比张哲瀚的过激反应,那条热搜反而并没有引起太多轰动,在榜上挂了一阵子,一两小时的样子,也就逐渐沉了下去。
念旧的人感慨地回溯三年前,喜新的人要么不关注,要么还冷嘲热讽。"我又可以了","怎么还在磕浪浪钉","三年了"……诸如此类。
只见新人笑,不听旧人哭,总得朝前看,这三年里各色CP更迭换代,娱乐圈从来没缺过这样情深不寿的故事。
除去那句"我不去",热搜事件之后的三天,张哲瀚十分……正常,和他们有说有笑,几个通告也是情绪高涨饱满地完成。
他这两年一直是这样,情绪高涨饱满,工作起来不要命。
谁还没个忆往昔的惆怅时刻,老板又不是个机器,小助理这么想着,便没把这事放心上,做好了忙碌几天后睡大头觉的准备
实在没有料到张哲瀚会来这么一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老板性情为何突然大变的问号。
"哥,不是一早就说好了今天休息,不去么?"
"我知道,我就是问问……"
"八点开始,听人说主办方是本地人,搞的火锅局"
"哦……我知道了"
张哲瀚把身上的毯子裹了裹,两只手捂住了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要休息的一天,却在五点钟就清醒。
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又想,才勉强明白,尽管他可以装作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尽管他可以忘我地投入工作,但他骗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自己的心。
忘我容易,忘你,太难。
听到火锅二字,张哲瀚想起不久前那顿火锅,自己吃到呼哧呼哧眼泪鼻涕一起流,还在洗手间蹲了大半个钟头,他的胃就痛。
他在心里把龚俊骂了个七八百遍,最后还是没肯扔了剩下的半袋底料。就好像他还会跟你吃火锅一样,张哲瀚最后在心里这么嘲讽自己。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开,走出两步却又不甘心地回头,想说些什么,刚开口又咬紧了牙关,像是赌气一样跺跺脚,大步走回自己房间。
不明就里的小助理愣在原地,苦苦思索这出独角戏背后的故事。然而他好奇心不重,又太困太冷,也只是思索了片刻便钻回被子。
难道是因为龚俊?今天晚上的活动,龚俊可是一早说过大约要参加的。但龚俊不是仇人不是对家,还是曾经的合作伙伴,有什么好为难的?
而他却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清晨时思路清奇,他曾真的想到过正确答案。他醒来时,手机的消息信号灯闪烁着,像是在诉说某种情绪。
"约个晚上九点的车,去会场的",张哲瀚的消息这么写着,消息发来的时间是六点十五分。
那条消息五分钟前,某个助理经纪人群,一个在龚俊团队工作的朋友,说今晚的晚宴自家老板确定了要去。
3.
九点,照着商业晚餐的习惯,火锅都关火了,小助理吐槽了一通,打着电话约起车来,订得太急约不到司机,他最后只能退了电影票自己上。
怎么等都没等到太阳,从相册退出,看完天气预报才知道山城今天有雨,是以张哲瀚拿了雨伞九点站到酒店门口时,看到的是助理张脸色不佳的脸。
"辛苦你了"
他颇为不好意思地感谢着,还许诺过了这段时间就给助理放个年假。他知道这样溜团队的人不好,但无论如何,他要去。
不要大张旗鼓地同框,只要看他一眼就好。
山城不比大城市的繁华,又是下雨天,过了晚高峰之后路上的车流十分稀疏,快到了会场,才有些灯红酒绿的氛围。
张哲瀚比助理更了解商业晚宴的流程,他知道九点半之后,他们这些赔笑陪聊的明星就会陆陆续续散场,留着团队和公司切磋商业利益。
果然,他让助理远远地把车停在会场外沿,大约九点四十就有小爱豆三三两两走出,他坐在车里,不错眼地朝着会场的门口张望。
脖子有些僵硬后,他低头点进那个已经空白很久的聊天界面,那声询问看得他心口又一次钝痛,再错开眼睛,他便看到了今天早上还被他在热搜图片里盯了很久的人。
他变化很大,一身黑西装很是板正,头发比之前长了一些,柔顺的鬓角真有点如玉公子的味道。他瘦了很多,侧脸看着甚至有些锋利。
最惊讶的莫过于那双眼睛,那里的光让他觉得无比陌生。龚俊总夸他眼睛漂亮,其实他一直没有告诉他,他眯着眼睛冲他笑时,仿佛有星星落在他头上。
走出会场后,龚俊先是垂着头,而后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目光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时,张哲瀚迅速顺着座椅滑了下去。
再直起腰时,龚俊已经直视着前方,脸上隐约带着一些笑意,而后有个不知是团队工作人员还是结伴而来的朋友从身后拍了拍他肩膀,两人坐上一趟车一起离去。
张哲瀚转身看着那辆车越走越远,最后变成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小小的一个明点。
"走吧,回酒店"
呆坐了好久后,他最终缓缓吐出这么一行字,而后听着助理发动车子,眼神呆滞地看着车窗外正在谈天说地的商人们。
所以他最终都没有注意到,车中唯一亮着光的地方,他的手机屏幕,聊天人那里的龚俊,曾经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开往城南的车上,龚俊把发送框里的字,全选后复制粘贴到备忘录,他收起手机闭上眼睛时,脸颊有泪划过。
"我看到热搜了,那是你,对吧,我不会认错的,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可是你说说你,胆小鬼!世界这么大,我们都遇上了,你却不敢见我"
"怕我忍不住直接把你摁到火锅台子上啊"
"我其实只想抱抱你……"
"或者看看也行啊"
"我点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还按照你的配方,给你调好了你爱吃那种蘸料,愣是等到最后一个走"
"可是,你怎么就没来呢"
4.
其实关于见到张哲瀚,龚俊并没有抱什么期望。现在他们是天大的场合也不会打照面的关系,他心知肚明,公开活动都能完美错过,商宴自不必说。
可当一整场宴会结束,连投资公司的人都在说着散场话,他仍旧朝着门口张望时,龚俊才知道他所谓的不抱期待不过是骗自己的屁话。
什么不抱期待,是失望太多次没敢奢望罢了。
刚分开时,他躲着他,后来思念作祟,他曾天真地认为娱乐圈很小,活动盛典那么多,肯定能有再见的机会,哪怕只是远远瞧上一眼,把红毯签名写得近一些。
他顾虑相见后揭开从未愈合的伤口,却更怕思念如野草肆虐,会叫他发疯发狂。
不过他到底是多虑了,因为重逢从没发生过。
所以张哲瀚从远处看到的那个笑容,并非是酒足饭饱的畅快,也不是说他心情上佳。那是一个无奈地嘲笑自己是个疯子傻子的苦笑。
你也是想瞎了心。林熙在会场门口从身后拍他肩膀时,龚俊这么对自己说。
大雨瓢泼,寂静宽阔的街道上,车子驶过一盏盏顽强地发光发热的街灯,昏黄的光时而落在龚俊脸上,能照得见他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纤细的手指上下滑动着屏幕,若非是错乱的呼吸,坐在身边的人怕是会以为他在刷手机,不多久就会伸出手,给看分享些有趣玩意儿。
而最后是身边的人伸出了手,拦住了越滑越快的手指,夺过手机,摁下电源键,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俊子,还好吗?"
眼前由备忘录刺眼的白底黑字突然变成纸巾,龚俊的第一反应是想把手机抢回来,护在心口,因为两处都藏有他所有秘密。
听到林熙的轻声问询后,他才堪堪伸手把纸巾接住,攥紧成一个纸团握在手里,哽咽着声音说,"我……我没事"。
龚俊其实不仅仅是没事,他还非常好。
他这几年可以说是混得风生水起,几部剧热度都很可观,还有档大爆的综艺做常驻嘉宾,代言比身,前些天还有电影要找他演反一。
娱乐圈池深鱼多,他当然排不上靠前的号,但到底也是过上了体面风光的日子,有了些选择权在手里。
他不够上进,没什么野心,心满意足地觉得这样的日子已是美不胜收。
只是独自站在聚光灯下时,他会不自觉地左右看着,总贪婪地觉得这样的岁月静好里,他还是少了一些什么。
观众说,龚俊沉稳内敛了,眼睛里有了故事感,笑容里少了几分天真,多了些从容沉静,温柔中有些落寞,演起戏来很带感。
龚俊自己却清楚,他其实是个不会演戏的笨蛋,嬉笑怒骂都是在演自己。比如山河令,他演的不是温客行喜欢周子舒,而是龚俊喜欢张哲瀚。
说到底,所谓故事感,其实是真正遇见了某些人,然后拥有了更多的故事。
如今故事有了,繁华有了,可为什么偏偏少了那个可以并肩的人呢?
"演技不佳啊,龚老师,我的教科书里,没事可不是这种演法……"
林熙看着脸上的泪还没擦干,眼眶就又开始泛红,目不转睛地盯着杯架那里一只新鲜的红苹果的人,轻声说道。
龚俊闻言眼神呆滞地回嘴,"那正常啊,我们不是同一个老师……",完全没有丝毫气势。
这三年里,林熙总在问龚俊好不好,龚俊无论是笑还是哭也总会答他没事,然后话题便终结于此,他聪明地不去触碰那些藏得并不好的心事。
但今日,林熙看见龚俊听闻那人可能要参加这个宴会,便在会场磨磨蹭蹭不肯走掉的没出息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出来,便难得开口质问。
"他就那么好?"
好到只是稍微想到,便痛到难以呼吸,眼泪不止,却还是放不下也忘不掉吗?
"你给我奥斯卡影帝我都不换"
龚俊转头看向他,答得斩钉截铁,像是早就在心里把这个问题和答案预备了千百次。
'但他却不要你'
林熙想起三年前,他无意间在酒店发现龚俊时,他浑身衣服都是湿的,发着高烧神志不清时的可怜模样,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你是念念不忘了,他的必有回响呢?
"林熙,你信我,我马上就要忘了"
他最后只能听着龚俊的第八百零一遍鬼话叹老长的气。
5.
但是林熙没有窥探出念念不忘这四字的玄学之处,别说他,念念不忘的人都没能弄清楚。
大小活动忙完是在两天后,因为马上要进新组,所以这中间的半个月便是休假,没安排行程,商议之后,他们决定爬爬山城的山。
然而就是在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山里,钟声敲了几敲,沿着香火不旺的小庙走上了一圈,心中默念佛祖佑我健忘后,龚俊和张哲瀚撞了个满怀。
原来重逢可以这么容易。
只要你放下希望,祈祷着快快忘记,便能睁眼看到思念的人。但真的见到了思念的人,却连走上前去热切地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于龚俊来说是这样,于张哲瀚来说亦然。
张哲瀚是被团队的人生拉硬拽来爬山,怨声载道了一路。被临时加行程,还要在结束后搞这么清苦的团建,他窝了一肚子委屈。
那一肚子委屈在看到龚俊那一刻变成了一肚子想说的话。
"老龚,真的是你"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头发怎么还留长了"
"我好想你"
"你过得好吗?"
他挑挑拣拣,不知道该先说哪句,嘴巴几次张开又合上,只站在那人一米外的地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好久不见啊,张老师"
最后却是龚俊先开了口,他眉眼弯弯,坦荡真挚,笑时仿佛有光洒开,消散山间迷雾,把万事万物照得暖腾腾的。
古朴典雅却失修的山间破庙中,有蝉鸣鸟叫,与山河令某些场合的布景极为相似,破败却苍劲有力,当是江湖味道。
张哲瀚好像那一瞬间回到了二零年的夏天,好像他下句就要接,"昨天前咱还一起滚草地呢……"
可他却知道龚俊大约不会再愿意捏着温客行的口吻回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晚上,也一个半秋了……"
"好……好久不见,真的是好久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是,张老师大忙人嘛……见我干嘛呀……"
张哲瀚的追思于一刹那变成震惊,龚俊竟然,能对着他笑?他竟然,还能像三年前那样和他油嘴滑舌嬉闹?
他脑海中还有一个声音在说,你不是一直希望他忘掉你,忘掉所有伤痛,然后过得快快乐乐无忧无虑么,现在你看到了。
"瀚哥——"
还没有在心中争辩出所以然,助理强硬地把他拉出苦思,"这里的规矩,还是要绕着庙先走一圈,不然不敬……"
张哲瀚看看龚俊和林熙,又看看身后团队的人,颇为为难之时,龚俊开口解围,"张老师,封建迷信咱不搞,但是入乡随俗图个吉利嘛……"
林熙闻言便也附和了一句,"没事,等你们就是了"
他点点头,心想就凭这尊佛让我这么近看见了你,还和你说上了话,也要拜上一拜,念着佛经绕上个一整圈。没好意思说"等着我",殷切地看了龚俊一眼后,张哲瀚虔诚地走开。
看那一行人转过墙角,林熙向前走了两步站到龚俊身边,"今日龚老师演技不错"还没夸出口,就看到龚俊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早已不是刚才谈笑风生的样子。
"林熙,我们趁现在逃走吧……"
他的语气像是要逃命一般。
6.
龚俊的手机备忘录置顶
项目名称:带苹果
起始时间:2020年6月
结束时间:无
循环方式:每天循环
提醒方式:强制提醒
"别看手机了!好好看路!"
重逢的尴尬,与两人重逢前是否期盼,分别时是对方什么人,并无直接关系,它本就尴尬。一双手握住,冒着冷汗,握紧了怕冒犯,握松了怕生分。
龚俊只是摇了两下便赶紧松开,心快要跳出胸膛,呼吸却被他执着地稳定在固定频率,脸上仍旧是招牌式微笑。他现在很自信没人能看出他的波澜。
有些重逢的难挨,是因为所谓过去已经尽数被抛弃在岁月里,还要装作情深义重;而有些重逢,则是因为时光漫漫,回忆非但没有被磨去棱角,反而留下了刻痕。
龚俊最终没有逃。
他不舍得,而且知道逃掉没有意义。三年心照不宣的避而不见,有让他少惦念他一分吗?他也许没心没肺,但他不是个傻子。
那些与他相处的时光,不仅是刻痕,已是身为龚俊的一部分。你能轻易斩断手臂,然后说,我放下了吗?
龚俊有时觉得张哲瀚就该是他的手臂。他不是不想忘,只是做不到,连转身逃走都做不到。心痛什么的,他活该。
这座山其实不高,上山时只用了大半个小时,他们就走到了山顶的小庙,但到了下山,龚俊却觉得山路很陡很长。
"那个啊,那个我看了,行啊,老龚,不错嘛"
"你上热搜那次,我可不是手滑点赞,我是真的刷了很久,哈哈哈哈,没想到吧"
"我演了个大反派,你倒时候记得去看,看看我是不是比你演得好"
"嗐,哪里红了,不过就是不再是查无此人了,别的那些,慢慢来呗,我无所谓的"
寒暄过四五轮,又漫无目的聊了许久,龚俊仍旧没看到载他们来的车。最后,没意义的话被说干净了,和张哲瀚沉默地一前一后走了几十米,龚俊只好拿起手机。
他完全忘记了手机停留在这个界面。或许,可能是这样的界面出现在屏幕解锁后太过频繁,让他掉以轻心了。
带苹果三字出现在眼前时,龚俊一个踉跄,在长着青苔的湿滑的石板路上晃了好几晃,手机都差点扔飞出去。
"别看手机了!好好看路!"
电光石火间,就在他要摔个狗啃地之前,张哲瀚及时地伸出来了双臂,一手握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了腰。
龚俊忙着去挡住手机屏幕上的字,没有第一时间去挣脱开这个从背后而来的拥抱,张哲瀚的体温如热浪般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
被抱住的人没有挣脱,给予拥抱的人也没有在扶好他之后主动撒手。
后知后觉的龚俊鼻头突然酸涩,眼角蒙上水汽。他如今才明白,为何剧本里感情戏中总要一方示弱来博取关心与爱护。
"怪我,怪我,只顾着点吃的呢……"
"这有什么好急的,你饿了啊?"
"嗯……"
跟来的工作人员基本都是熟人,此刻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转头不去看他们,有人听着远处的山泉,有人踢着地上的石子。
不知过了多久,龚俊的声音在山中几不可闻。
"松开"
"啊?"
龚俊左右环顾,却是环顾了一圈空气,一向善解人意的张哲瀚却没有明白他的话,只懵懂地睁着眼睛,好像在问松什么。
龚俊无奈地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里,被张哲瀚握住的地方,不仅在发烫泛红,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张哲瀚,你放开我!"
张哲瀚幡然醒悟,手刷一下地弹开。不晓得到底该不该道歉,他最后只摸着头不好意思地快走几步躲开。
让你握时你不珍惜,不让你握住时,你怎么握得这么用力呢?
龚俊望着张哲瀚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后,把手机装进口袋里想,低头看向胳膊时,果然看到了那里新鲜的手印。
7.
当龚俊几乎摔在张哲瀚面前时,他便隐隐觉得故事到这里没完,只是他没有料到生活可以比烂剧剧本更狗血。
"所以你是说,要么在这儿等着车修好,要么就得等备用的司机在高峰期把车从市中心开到这个山沟沟?"
林熙点了点头。
"你在逗我?"
林熙摇了摇头。
如果龚俊是温客行,那现在林熙脖子上的脑袋一定正在搬家,不,如果龚俊是温客行,那么林熙一定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林熙眼神躲闪,犹犹豫豫地开口,"当然,你有第三个选择——"
"——跟我走",张哲瀚的声音出现得时机恰好,铿锵有力。
"跟我走,你不是饿了么,我带你去吃饭,刚好我们提前在附近订了吃的。"
于是林熙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时前捂着脸捶胸顿足,说"我们趁机逃跑吧"的人,没出息地看着不远处那辆车和车上的人,想上却犹豫。
"俊子,愣着干嘛呀,有饭不蹭啊,那我蹭去了!"
林熙无奈地走过去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了房车的最后排,侧身经过张哲瀚时,他很短暂地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感激。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样,龚俊和张哲瀚两个人守着能把八个人喂饱的饭,大眼瞪着大眼,一会儿抬抬筷子,一会摸摸碗。
"张老师,我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哲瀚从那只叫花鸡上抬头,"你讲,你讲……"
"你确定,你没记错行程,错过和什么大导演的会面?"
"我确定……"
"那我还有个问题……"
"你讲,你讲。"
"你确定,我们今天是偶遇?"
你是不是早就设好了圈套,摆了鸿门宴,就等着我中计呢。
张哲瀚摇了摇头,虽然他十分希望不是,但老天却对他们十分优待,"龚老师,你觉得,我舍得请你吃这么贵的东西么?"
龚俊脱口而出,"如果只有那只鸡和那盘鱼,也许舍得,毕竟是能让我亲手煲汤的人。"
而后摆了十几盆硬菜的桌子的两边,三年没见的人,不约而同地抬眼看向对方,又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音。
"你的汤是真的好喝,我后来再也没喝过那么清爽的鸡汤了!"张哲瀚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着鲜美的味道。
龚俊也砸吧砸吧嘴,"那是,祖传的秘方,还没几个人尝过我的手艺。你当时怎么没夸我?这会儿才想起来好喝。"
"就你,我夸你两句,不把你美上天,整天跟别人嘚瑟张哲瀚说我的鸡汤好喝?"
"我哪儿有……"龚俊原本打算好好辩驳自己不是那种得一句夸就美滋滋逢人炫耀的人,却在看到张哲瀚那双笑望着他的温柔双眼前呆住。
"哥——"
或许是因为张哲瀚惬意还带着些许款款深情的笑,或许是因为饭桌上的气氛太好,太像从前耳鬓厮磨时的情形。龚俊就这样差点把那个他以为再也不会用的称呼喊了出来。
却偏在此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瀚哥——瀚哥——瀚哥——",陌生的声音在门外喊着,应该是张哲瀚的助理,把那个哥字吞了个干干净净。
张哲瀚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和助理咬起了耳朵,低声交流着什么。
龚俊摇头苦笑,终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离他最近的那道菜。两分钟后,他的手机响起,备忘录的强制提醒写着——
带苹果。
8.
如果每个故事都该有名字,那么龚俊认为他和张哲瀚的故事应该叫作雨天。
初见那天潮湿闷热,阳光虽说不好,却也烤得人心烦,没人料到这样的天竟能飘起雨来。初夏的雨总是来势汹汹,但偏巧龚俊整个团队没一个人记得带伞。
就在助理要急赶着去买雨伞时,有一个年纪还轻的小伙子,踩着地上刚铺好的薄薄一层水花跑来,怀里拿着三四把全新的伞。
龚俊和助理千恩万谢地接过雨伞后,隔着层层的水幕和汹涌的人群,看见了一双笑意温柔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朝他点头时,他似乎看见睫毛上细小的雨珠落下。
刚借到伞,天怎么就突然晴了,龚俊当时这么想。
那束光却没有停在远方,反而缓缓朝他走近,然后把手中的雨伞歪到一边,扯下口罩,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龚俊老师,我是张哲瀚。"
温客行说,周子舒身上有光,他要抓来看看。龚俊逢人就被夸阳光大男孩,他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身上的光温暖到。
"你很适合周子舒",第一次读剧本时,龚俊这么对张哲瀚说。
"好啦,龚老师,虽然我很想演温客行,但你也犯不着到这个份上,定都定下来了"
"不是那个意思,你真的很适合周子舒,如果他是你这个样子,我能理解恶鬼头子为什么见到他要立地成佛"
他笨嘴拙舌要表达的意思,大约是周絮身上该张哲瀚有那种沉静内敛却有力量的光芒,像是被打磨过的白玉,够吸引人却不张扬。
捧在手里是剔透的,挂在胸前是暖的,也许还该有几道裂纹,不伤美丽,还锦上添花,加出一份叫人易深陷的破碎感。
很难不心疼,很难不心动,很难不喜欢。
但只是他终究不是温客行,他没有这样出口成章的本事。而张哲瀚,也不是那个疏阔肆意的周子舒。
张哲瀚是什么人呢,是为了塑造角色只坚持每天吃沙拉,活生生从初见时一身腱子肉的猛男变成柔弱如柳絮。他的剧本会密密麻麻写着笔记,读到卷起角来。
当听闻他喜欢吃苹果,龚俊买了两大箱放在酒店,每天一个带去组里,怕忙起来忘记带,还特意写了有强制提醒的备忘。
他脑子可没有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这样的矫情句子,他只是担心极了有天张哲瀚读着剧本就低血糖晕在他面前。
龚俊也是一个凡事认真的人,但他的认真适可而止。演员都想火,他不例外,但他没那么喜欢逼自己,好听叫小富即安,难听叫没出息。
见到张哲瀚,龚俊才知道比起他,自己少了一份执念。
龚俊看向面色严肃的张哲瀚,手指僵硬地关掉了手机上强制的备忘提醒,第无数次在删除键上停留了很久,然后第无数次没按下去。
这个总是在他把苹果洗干净拿好装在包里后才提醒的备忘,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怎么就不舍得删呢,龚俊在心里嘲讽自己。
龚俊不知道张哲瀚在和助理讲什么,他也无意探寻,总之那与他无关。
他盛出一碗泛着结成膜的油花的鸡汤,也不拿勺子,捧着小碗便喝了起来。汤入口时是温的,等到了肚子却已经凉透,要用五脏六腑去暖。
他终于艰难地喝完时,响起一声闷雷,张哲瀚话还没讲完,他索性便盯着窗外,看那一朵朵乌黑的云朝树梢压来。
后来,也是一个雨天,空中就像现在这样黑云滚滚,让人喘不过气来。那天,张哲瀚也借给他一把伞,却没有再伸出那只漂亮的手来。
龚俊强硬地握着张哲瀚的手,张哲瀚没有挣扎,也没有回握,而后感觉不到指尖熟悉的温度,是龚俊自己把手松了开来。
张哲瀚说,"我不是说我不喜欢你,我也信你真的喜欢我,可是只有喜欢,就够了么",然后转身大离开,每一步都走得干脆果断。
携手走过籍籍无名的人,原来并不会有缘一起顶峰并肩。大约没有人在锦绣前程和浅淡还见不得光的爱情里,选择爱情吧。
瓢泼大雨中,龚俊扔掉了那把雨伞,任凭冰冷雨水的拍在脸上,场景和温客行听闻周子舒只剩三年光阴时极为相似。
周子舒和温客行之间隔着大生大死,却仅凭相知相爱,能有白头偕老。为什么他们却只能各自走各自繁花盛开、锦绣漫漫的人生路?
龚俊当时的质问,在很久之后,他想出了答案。
张哲瀚那句话,只说对了一半。爱情从来不是一个选择题中的选项,选了其他,它就要被抛弃。
爱情是一个主观题。
其实真相应是,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只有喜欢不够,而是,他不够喜欢。
周子舒足够喜欢温客行,张哲瀚却只是有些喜欢他而已。
喜欢就这样沦落成一个被弃而不选的选择。
于是分开一年之后,某天龚俊忙完收工,看见张哲瀚挂在热搜上,一派欣欣向荣、未来可期。他点了赞,还生硬地微信发过去一条"你过得好吗",是真心实意的问候。
执念落地,愿望成真,哥,你应该过得很好吧。那你该不该谢谢我,没有凭借着你那点微末的喜欢纠缠不清呢?
"老——龚俊"
被手里拿着盛有切好的苹果的张哲瀚拍了下肩膀时,龚俊已经完全从重逢的大梦中醒了过来。
他们相逢是雨天,分开是雨天,重逢前一场大雨瓢泼,地还未干透,此刻就又要风雨大作。但是啊,到底无风无雨才是人生常态。
"你......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
"你要吃苹果吗?"
龚俊摇摇头。爱吃苹果的从来都只有你,我一早就说过,我嫌苹果梨吃起来费事。
"你还记得——"
"我忘了",龚俊笑得云淡风轻,"哪里有那么好的记性呢,要下雨了,咱赶紧吃完走吧"
9.
来时车上顶多算是尴尬,现在,龚俊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维持表面客气,上车后说了句"林熙,你留个张老师助理的联系方式,转钱过去",便捧着手机再没放下。
张哲瀚的"不用"二字都被他拒绝抬起的头堵得无处可说,只能拦住小助理递过去手机的手,又对着林熙干摇头。
龚俊再抬起头时,距离他们下榻的酒店只剩下不到两公里。他揉了揉有些肿胀的眼镜,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看到张哲瀚已经睡着,便把手机收了起来。
张哲瀚及时地在他要下车时醒来,只一百米的路,他却态度坚持地要给他披上车上一件他的外套。
龚俊拒绝无果,看那衣服不是什么贵东西,最后只好随了他去。
一天之中情绪跌宕起伏,龚俊和拍完戏一样累到魂不附体,只简单洗漱后就蒙头睡去。
大约在他睡着的两个小时后,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屏幕亮起又灭掉。
"他们说,要尊重爱情......"
而等龚俊点进去看时,那里曾经的大段文字,已经变成了一排,"张哲瀚撤回了一条消息"
10.
空调呼呼的冷风下,两个步调不一的呼吸和心跳声此起彼伏。双人标间里,两张床小小的,中间隔着一道窄窄的走廊,如果手长脚长,伸一伸就能到另一张床上。
他是极困的,出完商业活动连夜赶回剧组,本来就没休息好,聚餐时场子不热,装作熟络轻松又格外耗心神,现在几乎合眼就能睡着。
从小他就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一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睡个回笼。故而快乐还是难过,他从来不会睡不着。
但他浅眠,又或者,是他对半臂之外的那个人过敏。
听见那人再次从左边翻到右边,呼吸又从远变近,心跳声扑通扑通,大写着心烦意乱忧心忡忡,他掀开被子利落地起身。
"你睡不着啊"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极为干脆,是以这句话说完,张哲瀚都没反应过来,目光仍旧停留在原处,一双凝望他的眼睛炽热滚烫。
龚俊心里咯噔一下,满心困倦消散,顿时清明。
张哲瀚接着也并未移开双眼。后来,龚俊就那么被他望着,脚趾抠着床单,手抬抬又放下,不知如何安放,直到张哲瀚一声"嗯"后打破凝视,他才堪堪躺下。
两人便那样面对面躺着,不咸不淡地聊起天来,张哲瀚讲讲他横漂的经历,龚俊讲讲自己究竟做了多少次平模。
也不知道谁的胳膊先伸出,也不知道谁的手指头先勾起,两只手开始慢慢重叠。而就在十指将要交握,温度骤升之时,龚俊哗啦一下睁开眼睛。
窗外晴空万里,深紫色的遮光窗帘也没挡住那样好的阳光。大约这一觉睡了太久,醒来时已经太晚,屋外酒店走廊上满是人来人往的喧嚣。
龚俊心烦意乱地眯起眼睛,眼角被刺激出了泪,好久睁不开,终于睁开后,目光却停留在了左手上。
往往不是梦见曾经那些拥抱和牵手,就是梦见牵手拥抱时想要拥有的未来。明明现实里两手空空,却总能夜夜美好,好像能以梦换梦。
果然人总是自欺欺人,记吃不记打。
翻身下床时,龚俊闻到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努力探寻后,他从被子里翻找出来被揉成一团的那件被人强硬的披在身上的外套。
怪不得梦里都是他,龚俊恍然大悟。他把那件衣服从被子里拉出来,甩了几下后,又伸手去抚平那些被晚上寻求安全感的胳膊捆出的褶子。
那个旧到难以辨别的眼罩就在那时掉出来。很难,但是难不倒龚俊,因为他曾是它的主人。
虽然那次是因为他,张哲瀚才迟迟睡不着,但后来长夜里握着手漫无目的地聊着,张哲瀚说,他真的总是难眠,因为心事太多,又太少。
于是龚俊火急火燎地问有过失眠史的朋友,下载好一大堆轻音乐,买了褪黑素,诚心诚意地要送给张哲瀚时,看到了包里自己刚买没多久的这个眼罩。
眼罩对张哲瀚来说用处是遮光,对他来说也是同样。那双眼睛太烫了,太深了,他有些害怕那样的目光,危险又温柔,蛊惑性极强。而后那个眼罩就成了张哲瀚的眼罩。
其实后来想想,总是飞来飞去、日夜颠倒着过的职业演员,怎么能没有眼罩。对于失眠成习惯的张哲瀚,又哪里需要他来出主意呢。
到底是拙劣的爱慕,从不瞻前顾后的喜欢。
龚俊从地上捡起那只眼罩后,拍了拍上面的灰,又压了压已经翘起的印花后,把那块薄薄的黑色布料攥在了手里。
哪怕是口袋里掉出来性命攸关的身份证,要尴尬地再见一次面还给他,龚俊也觉得好过此时看到这样诉说美好的见证者。
"你连我都不要,还留着它做什么呢?"
11.
幸好只有他一个人看到,龚俊把那只眼罩重新塞回张哲瀚外套的口袋时这么想,而后皱着眉毛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拿起手机戴上鸭舌帽朝门口走去。
奇怪,明明信号灯闪烁着,却没有任何一个应用上能看到红色的数字,他一边皱着眉头疑惑,一边伸手拉开门。
和铺天盖地的阳光和潮湿温热的风一起撞进怀里的还有一个人,龚俊没有拿稳手机,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那人半长的头发柔顺地垂着,白衬衣、牛仔裤,由内而外地干干净净,果然是下了一场大雨,连笑容都是水洗过的烂漫清爽,全不是他梦里那副炽热的模样。
见手机落在地上,张哲瀚和龚俊一同蹲下要去捡起,曾经的默契在这时起了怪作用,他们先是差点撞了脑袋,后来膝盖又碰在一处。
不是捡,龚俊最后差不多是从地上抢到了自己的手机,手指抓住屏幕时不小心碰到了微信,又胡乱点出了联系人。
于是就是那样,想要彻底逃开名为张哲瀚的陷阱的龚俊,抬头是张哲瀚本人,低头是他和张哲瀚的聊天界面,两年前的那句"你过得好吗"之下,紧跟着的文字队列整齐。
"张哲瀚撤回了一条消息"
"张哲瀚撤回了一条消息"
"张哲瀚撤回了一条消息"
"张哲瀚撤回了一条消息"
也不知道大半夜不睡觉又抽什么疯,龚俊心中暗骂。但想来也对,撤退可不就是他的习惯么,连爱情都撤回了,区区几条消息而已。
只是他知道撤回的爱情故事里的曲折,却不晓得这些消息的内容,龚俊心下好奇,却也只是好奇了一下,便把手机熄灭揣近了口袋。
就算他肯问,张哲瀚肯回答么?龚俊叹了一口极轻的气,脸上挂上招牌式的人畜无害的微笑,开口时语气还带着轻快。
"张老师,你大早上怎么在这儿?"
"我住这儿了",张哲瀚把手探进口袋,拿出一张房卡晃了晃,"还早呢,你再睡会儿,能直接吃午饭了"
龚俊颇为不好意思地摆了摆头,像极了温客行杀完人跟人说"晚了"时的可爱模样。大约是张哲瀚在附近有行程吧,龚俊这么猜着,这酒店里向来住很多他们这种明星的。
"昨天晚上熬夜了,醒这么晚?"张哲瀚问得小心翼翼。
"没有,一回来就睡了,只是爬山太累了,第二天又没事做,就睡得久了些,我一向睡得好"
龚俊实话实讲地说完后,张哲瀚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睡得早就好,熬夜伤身体,伤眼睛......"
"张老师,你可没立场说这种话",劝别人别熬夜的人,可是大半夜练手速玩呢,你哪里关心我的身体,不过是怕我看见那些消息罢了。
果然张哲瀚脸上轻微红了,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只能嘿嘿地笑着。
"张老师,你可别说你是碰巧站在我门口啊,这酒店成百上千的屋子呢",龚俊没想看张哲瀚难堪,便主动开口解围,谁知解围最后成了乘胜追击的双杀。
张哲瀚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扬起看他一眼,而后又垂下,似乎在纠结着什么无比重要的决定。龚俊这次吸取了教训,不急了,硬等着他给出回应。
而他怎么都没料到张哲瀚会说出"你还欠我一顿饭"这样的话,他当时的动作神态和温客行发现自己在四季山庄和一个厨子一样时一般无二。
"我......"当年怎么能喜欢你这么个货色。
张哲瀚势在必得地盯着他。
"你......"还真是理直气壮。
"行吧",龚俊最后干巴巴地说道。
12.
张哲瀚看着龚俊重新掏出手机,眼睛在解锁后的屏幕上停留几秒,手指顿了顿后,才给助理拨通了过去,气哼哼地交代着在哪里吃、吃些什么。
好卑鄙,他在心中骂自己。
但情场上的算计不是算计,是一颗晚到的真心犹豫着没敢说出口,只能借着小聪明和了解,一步步接近,一步步试探。
他当然听得出龚俊心里的一千一百个不情愿,但他却更知道龚俊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如果能欠饭不还,直接摔门回屋,那龚俊就不是龚俊了。
他的小朋友一直是个礼貌体面的好孩子,从第一眼他就知道。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初见那天,雨停之后,龚俊就和助理把他借给他雨伞折得整整齐齐,亲自送了回来。助理抱着四五把半干的伞,而龚俊则一手一块西瓜。
西瓜高糖,当时张哲瀚觉得无论是哪个角色他都该再瘦些。原本不该接过,看着那双纤长手指握着的红彤彤、水灵灵的西瓜,他却着魔一般伸出手来。
龚俊身上有一种让人卸下心防的魔力。他没有选择握着手连声说谢谢,而是把那句感谢化作了沙甜可口的西瓜和灿烂的笑容。
于是在初夏,雨水洗走了漫天的燥热,带来了微凉的风和明亮却不刺眼的光,他和龚俊一人一张凳子,手里捧着西瓜啃了起来。
尴尬这事,一直是只要尴尬的人不觉得尴尬,便会有些别样的舒服和浪漫。和龚俊寒暄很舒服,他不会刻意去找话题,也不会主动让话掉在地上。
龚俊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张哲瀚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出他的紧张,但龚俊也不是那种别扭的人,因为无所适从就畏首畏尾
如果能有幸穿越到他的学生时代,张哲瀚觉得龚俊会是那种要有些运气才能遇见的小孩,家庭和睦,人美心善,心智健全。
他不会是篮球场上叱咤风云的那个,不会是同级所有女生怀春的对象,却能轻而易举地有一堆朋友,被所有人喜欢。
这种孩子,会认真听讲,做完作业,适可而止地努力学习,然后用自得而非骄傲的语气说句第六名挺好的,我也不去抢什么第一啦。
总而言之,不论你是男生女生,龚俊这样的人会是你青春故事中一抹温和的光,不是明媚的那种,却是难忘和令人怀念的那束。
会是那种,你遇见和拥有时很难去留心,总觉得这样的恰到好处是天经地义,等到蓦然回首,才意识到原来他是如此珍贵和稀缺。
张哲瀚想明白这件事,并非是在重逢那刻,而是在两年前。
那天的通告排得很满,到了晚上还因为正播的作品又上了热搜,他觉得自己活得充实且满足,却在浑浑噩噩快要在车上睡着时,收到了龚俊的质问。
是啊,蒸蒸日上,一片繁华,好像得到了自以为想要的一切,然而这真的有那样一人一块西瓜,吹着雨后清爽的夏风时快乐吗?
怎么也打不出"好"字时,他丢开手机,脸色十分难看。那时,他还想明白一个道理,他和龚俊,本不该是一个水到渠成的故事。
13.
一起在剧组厮混几个月,龚俊毫不掩饰他的喜欢,其实张哲瀚并不爱苹果,只是一盘水果放在一起,他会先挑出苹果来吃,说是多出些喜欢也行,说是怕放久了氧化也完全可以。
而龚俊却买了两大箱苹果,定时定量地每天洗干净一个给他带来,无限续杯的礼物,刻意为之却并不刻意的浪漫。
直到所有人都觉得张哲瀚爱吃苹果。
龚俊自然没有说过什么"我喜欢你"或是"我爱你"这样的话,却是露骨地写进了眼里,所以他演温客行越演越顺,越演越真。
张哲瀚记得,演温客行知晓周子舒命不久矣的那场戏,龚俊一个人坐在桥上,大雨大风,却敌不过他的悲伤来得绝望和萧条。
导演喊卡之后,龚俊反而嚎啕大哭起来,久久不能出戏。张哲瀚在棚里左等右等,没等到龚俊回来,最后撑着伞小心翼翼去寻时,他都没从戏中缓过来。
他挤过一大群人走到跟前,工作人员已经给龚俊盖了好几块毯子,对戏的周也到底是年轻,对这样的场面看着干着急,束手无策。
张哲瀚至今没有明白,他当时是如何福至灵开,将龚俊一把拉过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连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
而龚俊就那样慢慢停止了哭泣,不再颤抖之后,他伸出双臂回抱他。
他说,"哥,我没有出不来,我只是陷进去了。"
他说,"我想到,我们也就只有这么几个月可以相处,还不比他们,他们好歹也有三年。"
龚俊的声音近乎耳语,又被铺天盖地的雨声遮掩,但张哲瀚却至今记得他每个字的语调。
他说完干脆地起身,用本就湿透的衣袖摸了一把眼泪,然后从助理手里夺过一把伞,逃一般地跑去保姆车。
14.
那之后的一切水到渠成。心动已是被说破的定局,他们没了回到普通朋友的立场,也早就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所以张哲瀚想当然地以为分开也水到渠成。他信无论是他还是龚俊都是真的心动,他也信见他一百次,他就会心动一百次。
但他不信这样心动的杀伤力。
然而,并非所有夏日恋情都容易成为一场旖旎的梦,到底是他轻视了龚俊的真心,忽略了自己其实早已不是那个眼里只有戏的疯子。
不过,如今他倒是又想做疯子了。
他在清晨叫醒团队所有人,冠冕堂皇地找了一大堆理由,却把真相深埋。好大一番口舌后,张哲瀚才明白,他若想换到龚俊住的这家酒店,其实只需要吩咐一声。
俗话说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许多人的通病,却一直不是张哲瀚的。他从不会把野心写在脸上,但却敢于正视自己的欲望。
张哲瀚不是不承认悔不当初,不是要逃避错误,也不是不敢说他想要用尽一切办法,把那个人找回来。
这次不用你来,你只需要等着我去就好。
只是……
张哲瀚想起龚俊和他重逢后从容的笑容,坦荡的举止,礼貌却疏离地和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界限,连情绪波动都只有一刹那,怎么看都是已经放下的样子。
"他们说,要尊重爱情"
"我现在想做个听话的人,是不是晚了"
"老龚,没有你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你呢,没有我,你过得好吗?"
于是他只能发出去,又连忙撤回。不是他不想问或者问不出口,只是,他怕他收到的,会是他不愿接受的答案。
他和他,现在是见面还需要巧合和借口的关系,今天能用一顿饭为质要挟,那明天呢?后天呢?体面如龚俊,也会有限度。
没有订到合适前耽改剧大火CP一起吃饭能不被抓拍的餐厅,龚俊最终只好点了一堆外卖,张哲瀚和他在他房间外的小桌上凑合着吃了起来。
张哲瀚拼命给龚俊夹着记忆中他喜欢吃的菜,龚俊知道拒绝不掉,索性就来者不拒,尽数吃掉。席间安静地害怕,只有筷子敲在碗上的声音。
如果你不是仍然爱我,那再爱上我一次,也是好的。张哲瀚这么想着,把果盘里的切得整齐的西瓜递给龚俊一块。
15.
张哲瀚最终在龚俊那里逗留到了不得不走。
他小心翼翼递过去的西瓜,龚俊却看也没看就伸手去接。他们好像一直是这样,不知是本就对人不设防,还是对他过分信任,一递一接,连考量都不需要。
龚俊伸手握住瓜白时,才后知后觉为了保鲜果盘是冰镇过的。纤长的手指对突如其来的温度骤降毫无准备,被寒冷惊到,有一瞬他下意识地想要弹开。
也许是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也许是怕递来西瓜的人尴尬,龚俊最后只是稍微缩了下手,喊了声这瓜好凉,就双手一齐稳稳地捧到了嘴边啃了起来。
只是他没注意到,他另一只手举起来分摊寒冷时,张哲瀚怕手里的西瓜被摔在地上,曾用力地向前探,两人的手指在一块小小的西瓜上,曾有短暂的交握。
龚俊没什么偶像包袱,啃西瓜啃得格外畅快,他似乎又在手机上看到了好玩的,笑得格外开心,都没去管牙齿和嘴唇上沾上的红色汁水,只用餐巾纸随意抹了抹。
留下张哲瀚抓着自己正在发烫发痒的手指尖,旁观着这样大好的时光。原来如今他的快乐与我无关,张哲瀚痴笑过后这么想。
其实那西瓜也是他第一次从拼盘上拿起的水果,他本来是想问声"有些冷,你要吃吗",借机打破沉默。后来看龚俊吃得开心,自然没了这个由头。
他只好又拿起一块西瓜自己吃了起来,两三块西瓜下肚后,张哲瀚还把指尖上的甜得发腻汤汁舔了个干净。
吃完饭后,两人到卧室等着保洁把屋子打扫干净,一张两米的双人床两个对角坐着,先是百无聊赖地扣着床单,后来不知是谁打头,就拿起手机玩起游戏来。
保洁手脚不慢,但她来喊他们时,两人已经从两个对角变成并肩坐在了床尾,盯着同一块屏幕聚精会神。
说不出这画面哪里格外好看,她只把门推了个缝就一声没敢出地合上。
算上吃饭,前前后后这样有三四个小时,龚俊接下来还有个行程要走,再不想丢了礼貌,逐客令也是不得不下。
龚俊似乎是在那时才意识到手机游戏让两人忘记了原本清清楚楚划过的界限,哗啦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摸着头支支吾吾说着还有事,还有事。
张哲瀚捧着手机还没来得及放下,身边一空,失落感扑面而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实在是没有了再缠着他的底气。
"那我走了"
"嗯"
张哲瀚噙着手指,刚踏出龚俊的屋子,就听到了门锁咬住的清脆的声音,他慢腾腾地朝自己屋子走着,连连回头看了那扇合住的门好几眼。
那门合得死死的,只有门缝里露出一些若隐若现的光。
16.
"你身上也有光"
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年月日张哲瀚都已经全数忘掉,他曾对当时还近在咫尺的龚俊这么说。
那几天拍外景,有时收工晚了,他和龚俊就凑合在一间屋子住下,他有失眠的老毛病,本来是真的睡不着。
实在是太久没有在睡觉时有人陪伴了,最后他迷迷糊糊刚要闭上眼睛,却在转身一瞬间,被身边人的呼吸和心跳吵到清醒。
心烦意乱,睡意全无,张哲瀚只好那么看着龚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看了进去,还像是魔力一般越陷越深。
他倒没觉得龚俊算个细心人,偏那晚上他却鬼使神差地被他这么看醒了,一个人的失眠就这样自然而然成了两个人的茶话会。
那时他们手指交握,促膝长谈的样子,颇有些天涯遇知己的山河故事味道。不咸不淡地说着没头没尾的话,却都能被对方稳稳接住。
后来龚俊献宝一样拿着一大堆东西来,又把一个眼罩塞到他手里。他笑吟吟地低头看着,最终也没说出来这些对我都没用这样的话。
龚俊看着他把眼罩在手里翻来覆去看着,声音很轻地说了句,"你的眼睛好亮",他当时缓缓抬起头来,说——
"你身上也有光"
大约是初夏时午后的光,有些明媚,有些烦人,拉上帘子不舍得,直接看过去,会落进人心底,把所有深埋的秘密都照得一干二净。
后来张哲瀚抓住过各种各样的光,或缤纷或璀璨,或炙热或冰冷,却唯独没再见过像他这样,连个形容词都找不出来,总觉得语言会失力。
其实张哲瀚没有撒谎。
选择松开那束光后,也许是因为多年执念成真,愿望和目标在一个个被达成,焦虑减轻,连失眠都渐渐好转。
然而左灯右行的人,即使一路鲜花和掌声,快乐和满足之外,总有无首无尾的失落。
张哲瀚是在某个风平浪静的日子,拍戏间隙在剧组的躺椅上打盹,觉得耳朵里一空,突然睁开眼,睡意全无。
捡起掉在地上的蓝牙耳机后,他低头去看手机上还在循环播放的歌单,熟悉的歌名一首一首划过,到第五首,他才想起这是谁的推荐。
你认为你想要的,可能和你真正需要的,大相径庭。原来是要被身边人牵念,心中有人挂念,才能有安眠。
他大约只需要一束光,最后一次回头时,张哲瀚这么想。
17.
龚俊的屋子朝阳,张哲瀚匆匆决定换地方住,龚俊现住的这家酒店空房本就不多,他又想住到和他同一层,只得住了朝北的屋子
刷卡开门后,他看着一屋的昏暗,直接歪身倒在了床上,突然从阳光明媚到晦暗阴寒,张哲瀚只好关掉了空调,还拉了一床被子到身上。
拿手机外放了轻音乐,张哲瀚睡得还算安稳,只是醒来时发现窗外的天已经尽数黑了,一时有些恍惚。
他睁开眼,脑袋空空地躺了一阵子,然后心烦意乱地转身面向窗子。在山中破庙得来的小福袋就这样入眼。
张哲瀚其实不信这些,只是重逢后转庙时,他又激动又感恩,心意真挚虔诚,有人交到他手上,他便也没拒绝,接住了揣在口袋,没怎么上心。
后来晚上他想要发消息,最终又没发出去,心中烦躁睡不下又没心情刷手机,随手摸到了这个福袋,便拆开来看了个究竟。
"不见山"
白纸黑字这么写,张哲瀚知道这是一座景色别致的山在诉说冷静和自傲。走到此处,看过这样的风景,便不必再去见山。
但多琢磨了几遍,他却觉得冥冥之中,这是在半嘲讽、半警示着给他批命。
"我不懂,既然早早就后悔了,干嘛这一步需要走两年?"
见证过他太多次情绪失常的小助理,于张哲瀚提出要换地方住时福至灵开一般串起了整个故事。清晨开车来酒店时,他这么问道。
张哲瀚没有回答,小助理也没敢追问。
到底是盛夏的夜晚,再背阴的地方,总有一两束月光角度刁钻地落进来照抚逐光者,张哲瀚朝着那些光举起手,拼命抓着,最后又无奈地垂下。
"最开始,我不觉得我爱你。我发现我爱你时,对你对我都为时已晚,我便希望能把你忘掉,天大地大,怎么就非你不可呢"
"可是你说,我连睡觉都要你的歌单来哄,一个破眼罩都扔不掉,竟然自欺欺人了那么久"
"如果不是在机场被人抓到,如果不是还能在这里遇见你,那我们是不是就错过一辈子了?"
"所以要多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甚至还会希望你晚些原谅我,骂骂我,打我也行"
"不然,我问心有愧"
中午吃得有些辣,喉咙火烧火燎,张哲瀚把手机扔在一边,摇晃地起身开了瓶水,瓶子拧了三转,还没捧到嘴边,就听到门上响起敲门声。
他在输入框打打删删,最后只留了问心有愧四个字,还没敢私发,只发了条指代暧昧不明的朋友圈,连图都没配。
他不会这么快看到吧?张哲瀚急急忙忙地去开门,半瓶水都洒在了地上。
"是你——"
而那还留在瓶子里的半瓶水,也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殊途同归。
"张老师,我们谈谈"
18.
只剩下不几口水的瓶子,被人随手扔在进门处的柜子上,瓶身和瓶底带着的水不紧不慢地滴落,尽数打在地上,节奏比墙上的钟表慢出一些。
地板上起先是深深的一摊,映着白炽灯冷静的光,而后紧跟着的是两串大小不一的水脚印,虽然前后错开,却没有重叠。
脚印的尽头是一张桌子和两把对坐的椅子,坐在其上的人表情俱是十分精彩。
"你是——"
张哲瀚绞尽脑汁,从他和龚俊遇见,到他和龚俊重新遇见,他在脑海中通通过了一个遍,最后只好沮丧地垂下了头。
问心有愧,当真是问心有愧。
坐在对面的人就在这时轻笑了一声,从落在浅黄色木桌上的影子看得出他在摇头。他向后靠上椅背时,椅腿在地上发出了难听的摩擦声。
"——我是林熙,龚俊的朋友",主动来敲门、主动提出要谈谈的人,终于语调清平的开口,"怪我,怪我,不该认为张老师会记得我。"
"现在想想也对,连龚俊你都未必留心,何况他身边的人呢?"
张哲瀚抬起头,看向那双笑意中带着嘲讽和冷漠的眼睛,皱起眉头沉思片刻,复又缓缓松开,"所以是你放出的消息,他会去那天的商宴。"
张哲瀚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林熙瞪大眼睛,又很快恢复。在经纪人群里放出消息的人的确是他,不愧是龚俊看上的人,十足十的聪明,只用了这么会儿就串起了故事。
可是聪明人,怎么都反被聪明误呢?
明明白白只有唯一答案,是单项选择,却偏要在错误的路上走三年才迷途知返。现在这样的深情,岂不是落了不合时宜四个字。
"热搜是你买的?"
林熙摇头。
"山里那座小庙……"
"货真价实的偶遇",林熙飞速打断,"我的确是学编剧的,可是恕我我编不出这么狗血的本子,我没那么多功夫天天撮合你们"
"所以……"
"所以,你们是活该",活该遇见,活该相爱,活该抵死纠缠。
别人处心积虑、出谋划策都没用处,仍会扎扎实实地错过。从机场大厅到菩萨门外,真要重逢,都是好死不死地全凭天意。
"为什么帮我?"
若真如你所言,你的确是龚俊的朋友,那么有哪种朋友,会想要生硬地亲手去揭开至交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呢?张哲瀚不懂。
现在轮到林熙低着头不说话了。
张哲瀚又听见一声轻笑,又看见那人无奈地摇着头时,突然觉得他的嘲讽未必是冲着自己来。因为,他听见林熙说——
"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他。"
19.
三年前,那几天雨一直没停,连着淹了好几座桥,一辆接一辆的车趴在了路上,有些地势低的地方,雨水已经漫过腰。
林熙一直没联系上龚俊,微信不回,电话不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赶到龚俊住的酒店,找前台打开门,浓重的酒味和霉味扑面而来后,他看到的是一个神志不清的人。
龚俊身上当时穿得还是淋过雨的湿衣服,他的鼻头通红,平时一双大眼总是笑成月牙,那时却肿成了两颗桃子。
林熙伸手时才发现龚俊的头烫得吓人,手脚却是冰凉到没有温度。
看到有人来扶他上床,给他换衣服、喂水喂药,龚俊火急火燎地睁开眼睛,带了希冀的瞳孔亮得骇人,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口中念念不绝的名字却很好辨认。
起先一声是惊喜,又有几声像是期盼,后来大约明白了不是也不可能是所想之人,龚俊一声比一声失望,一声比一声微弱。
直到最后只剩下唇片不停地开合,直到哪怕过了很久林熙都没有办法听见张哲瀚这三个字。因为他拒绝回忆起这样的场景。
跟在龚俊身边这么多年,林熙从来不觉得他的字典里会有难过、悲伤这样的字眼。他是那种在整月没有通告,熬不下去的时候,还会笑嘻嘻地来安慰整个团队的人。
林熙一直觉得龚俊有些过分乐天派,心中不知说了多少遍自己老板是个极品的憨憨,大约要么没有心,要么心就是有海那么大。
他认识的龚俊,在爱情中,应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那种爱时轰轰烈烈,抽身时也潇潇洒洒的人。他想龚俊永远不会在爱情里求不得。
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
大约只是他还没有遇到那个人吧。那种只用一眼,便让你不再是你,也不再可能变回你的人。
那个大雨天后,龚俊成了一个扮演龚俊的演员,快乐从来不是真的,天大的好事,也只能让他开心一瞬间。
演着演着,龚俊自己也几乎相信了。
"我忘了,我真的忘了"这种鬼话他反反复复说个没完,却又总是好久不说话,眼神呆滞地捧着键盘敲来敲去。
发不出去的消息是说不出口的爱,林熙这么嘲讽他时,龚俊像是被窥测秘密一般连连退了好几步,还把手机藏到了怀里。
后来大约晓得了自己瞒不住他,龚俊也不再刻意瞒他,鬼话便变成了"我就要忘了,我一定能忘了,我绝对能忘了"。只是林熙仍旧不信。
林熙也很想被打脸,而他这次却对了。
"你有没有经历过,有个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你很想很想要,想得发疯发狂,想得失去自我,却没能得到"
"你好不容易终于说服自己,算了吧,不想了,忘了吧,就这样吧,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又好像要得到了"
"你却感觉自己拿不起来了"
今天下午,林熙还在蒙着被子睡大头觉,一串急切的敲门声却把他从白日梦中生硬拉出。待他终于清醒了之后,龚俊问道。
他这么对他说——
林熙,他看我的眼神好烫,他跟我吃饭的时候我好想咬破他的嘴唇,他陪我坐着玩游戏的时候,我好几次都想直接把他摁到床上。
"你不是在菩萨面前许了愿么,再一再二不再三,都三年了,一定要放下,要忘掉?"林熙不答反问,满眼写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说张哲瀚。
龚俊苦笑着,一脸无可奈何,"所以我跟他说我有行程,我逃了,他要是只是把我当成个朋友呢?"
"那个菩萨大约把愿望听反了,怎么三年没见,刚踏出庙门却碰见了"
也许是你的愿望许反了呢?林熙只在心里问道。见惯了坦诚的人撒谎,他不想要真相,他想要的,是一个结果。
"俊子,勇敢一点",无论放下还是拿起,都勇敢一点。林熙的质问后来变成了一句语义模糊的鼓励和他十分肯定的一件事——
"还有,我才是你的朋友"
因为朋友,会帮朋友。
不管龚俊许了什么愿望,菩萨都是对的。无论是彻底放下,还是得来回响,他都需要重新遇见他。
林熙在这点上和菩萨保持高度一致。
20.
"张老师,我挺不明白的,三年前不明白,三年后就更不明白"
你爱不爱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忘了你,却坚定决心给他奥斯卡影帝都不换走你的人?你爱不爱那个被你狠狠丢开后已经不太敢相信你会爱他的人呢?
林熙再次开口时,地板上的脚印已经干了,他看了一眼朋友圈那条简洁的问心有愧,又看向对面皱着眉头的人。
"我真心实意拿龚俊当朋友,我陪他走过的风雨,比你要多得多。你如果只是一时愧疚什么的,大可不必"
"还有,破镜重圆和好如初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你拼好镜子,裂纹也还是一条不少,倒不如就此放过他"
"我凭什么要放下他?"
张哲瀚红着一双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却轻易就能听得出其中所有后悔与执着。
"有些人,错过也许就是错过了,人这一辈子,谁还没个悔不当初,念念不忘呢?"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还"林熙准备好的谴责被对面人接下来一句话尽数赌住。冰冷的白炽灯下,张哲瀚转身看向窗外柔和许多的月光,哑着声音开口。
"可我爱他"
"很爱,很爱他"
第一次把这爱明目张胆地宣之于口,张哲瀚长长地吐了口气,像是了却一桩心事一般。
而后许久的沉默中,桌子两边的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意识到,张哲瀚的手机屏幕上那条朋友圈下,出现了一颗心。
21.
龚俊是被冻醒的。
他颤颤巍巍地探出手来去抓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时,果然看到了上边赫然的16度。除了不宜于身体健康之外,还有些不大环保,对着屋顶一通狂摁之后,龚俊这么想。
而后缩手缩脚地不乐意掀开被子,穿衣服时连声嘶嘶的样子,像是把盛夏过成了寒冬,更像是拼命想要逃避醒来后的现实而贪恋被中温暖和糊涂。
但其实都不是。
打开屋门那刻,热浪滚滚翻涌而来,龚俊就知道自己还是更怕热。而且这次他走向张哲瀚房间的脚步十分急切和轻快,全然没有一周前那个晚上的犹豫不决。
"原来胆小鬼是我自己啊......"
一周前那天,林熙劝龚俊勇敢些后,他低着头好久没搭话,最后抬头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时,语调像极了好不容易把数学题搞懂的小学生。如果不是眼角眉梢都带着苦涩的话。
"多少是有些贱了",龚俊叹着气补充道。
哪怕过往的糖回头看时都混着玻璃渣,却楞是三年都没忘掉。只要一个重逢,便忍不住沉溺于他的拥抱,中了咒语一样想要靠近。果不其然,他又害自己掉进最伤最痛的回忆。
最匪夷所思的是,尽管在这样的情况下,心口痛不欲生,他梦中还是他。龚俊后来看着那件被揉得皱巴巴的外套辩驳了很久,也还是只能承认他是在无意识间都要探寻他的味道。
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这些要么是龚俊预料内,要么是他已经熬过无数次的,让他最困惑的是偏偏要被现实捉弄。
用个不恰当的比方,龚俊觉得自己像被丢弃的狗,他信总有一天它会停止自怨自艾,坚强地独自存活。只是他不会做好准备,有一天曾经那个人会拿着一块名为"梦"的骨头拼命示好。
"你其实心里清楚,他绝对不是说正好附近有行程,也不是说已经把你当朋友要叙旧,你知道他来的目的,就算最开始不清楚,现在也清楚了。"
龚俊闻言只好对林熙无奈地点点头,到头来,总是被夸真诚和坦荡的他,原来自欺欺人最是擅长。但是若连这些都看不明白,他就白喜欢张哲瀚这许多年了。他只是不愿承认、不愿面对。
"我怕重蹈覆辙,他又像当年一样,只肯给我一场随时要醒的梦。那话怎么说来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但我太了解他了,他一个说断就断的人,拿起放下从不犹豫的人,如果不是搞明白了自己的心,他绝对不会在三年后,这么坚定地来找我。"
"所以我更怕,他那么执着的人,赚得瓢满锅满、名利双收后,一个执念落地,只不过是需要一个新的执念。而我刚好,再次出现在了最合适的时机。"
"也许不止是我,人人都犯贱呢,都会觉得得不到的和错过的才是最好的。而我不是他,他的爱情需要好多好多,喜欢远远不够。"
"我只要他足够的喜欢。"
他看到林熙的表情从"我就知道你在害怕"变成"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几次把嘴边的话一一吞了回去,开口前还连着叹了好多声气。
"但是,他所有的顾虑,三年前成立,现在依旧成立,我不信你不明白这一点。"
"所以,我还是该给他一个机会?"龚俊虽然看着林熙,却知道这话其实是在问自己。
"不,你是该给自己一个机会",林熙摇了摇头,"你怕他是因为错过成执念,你就不怕自己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觉得格外珍贵嘛?"
"但你需要的答案,故事最终的结局,无论是哪种,无论称不称你的心意,也都只有他能给你。"
22.
所以一周前那个晚上,龚俊抱着张哲瀚的外套,犹豫不决地敲开张哲瀚的屋门时,他没有意外林熙紧接着张哲瀚出现。反而是林熙有些意外他会来。
"既然你亲自来了,那就自己说吧,怎么,信不过我,怕我跟张老师谈崩啊?"林熙自己拧开了一瓶新的矿泉水,大剌剌地瘫在椅子上,看着门里门的两个人,一脸的无辜。
"你少来!"龚俊哼了一声,"平日里什么活都懒得干,这次倒是挺积极的,我刚说完你就屁颠屁颠就跑过来了!"
"那不是怕我再消极怠工,会被老板开除么?"林熙慢腾腾地起身,走到门口,拍了拍张哲瀚的肩膀,示意他让开,"有懒惰的员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老板太勤快了......"
林熙堪堪逃过龚俊的劈头盖脸就要落下的话,连电梯都没敢搭,冲着步梯的方向逃之夭夭,临走还不忘把龚俊推进了屋里,又把门带上。
一声巨响后,龚俊站在张哲瀚不足半米远的地方,左右各是柜子,背后只有一扇已经关住的门,进退都失据。
他攥着衣服的手紧了又松,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只好看着柜子上那两瓶矿泉水。
"张老师,我倒是没什么大事,就几句话,倒是站着说也行",龚俊清了清嗓子,眼神闪烁地从矿泉水瓶看向此刻皱着眉毛一头雾水的张哲瀚。
张哲瀚闻言连连退了好几步,脚上的酒店的纸拖鞋都被他踢掉了。"你坐你坐......",而他连忙拉开了椅子,都没注意到刚沾过水的大理石地板格外的冰凉。
"你......",龚俊想要开口提醒,那人压下心中好奇一脸温柔笑意等着他坐下开口的样子却格外招人,他最终只好作罢。他看了一眼那双素白袜子上的水渍后,坐在了林熙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找我什么事?"张哲瀚满怀期待又格外小心翼翼,还格外谨慎地重新打开一瓶水摆到了龚俊面前,像是生怕他说几句话就要走一样。
龚俊一手抱好衣服,一手握起水瓶,却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湿润不达喉咙,连吞咽都不需要,"其实没有什么大事的——"
"——你的事都是大事",张哲瀚打断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是么......"龚俊手中的瓶子被捏出了响声,"你说是就是吧,就是......想问下,张老师下周有空么?"
"有空!"
"额......"龚俊终于敢直视张哲瀚,"张老师确定不需要跟团队的人商量商量,毕竟还有一周呢?"
"不需要,"张哲瀚果断地摇头,承诺吐出口,目光是坚如磐石的肯定,"是你,我永远有空!"
龚俊被张哲瀚炽热的眼神烫到无处遁形,心中十分的犹豫,鬼使神差的直接少了七八分,"那行,下周,我想去拍个户外写真,要...要一起嘛?"
原本一句话接着一句话答得飞快的张哲瀚在龚俊真正问出想问的话后却没了声音,龚俊低下头站了起来,看向门口的方向。
"没事的,我知道有点突然了,你和我也不一样,自己未必能作主,就当我没问......."沉默已经足够,龚俊不想听到任何拒绝的话,便做好了直接离开的准备。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刚一转身就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熟悉的味道立刻萦绕于他周身,把他所有动作围追堵截了个水泄不通。
"老龚,你问都问了!不允许反悔的!"
23.
即使这次龚俊喊了不止一次"张哲瀚,你放开我",甚至喊得已经有些声嘶力竭,他最终都没能从张哲瀚的那个拥抱中脱身出来。
"我不松,老温那话怎么说,烈女怕缠郎。"
张哲瀚把自己双手紧紧锁着,十指岿然如山地交握在一起,像是垂死挣扎的人想要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龚俊的眼睛落在那双手上,话语未经思考,直接喃喃而出,"为什么偏偏要晚三年呢,如果,如果......"
如果三年前你肯用今日十分之一的力气拥抱我,如果三年前我选择纠缠和拒不放手,那么我们今日会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只是木已成舟的事,哪里能有如果呢。
龚俊最终只好放弃挣扎,兀自叹气。
而明明是很轻很轻好似耳语的一句话,落在张哲瀚耳中,却似乎有了千斤重量,他紧握的双手一滞后,龚俊的腰间一松,只是片刻身上薄薄的短袖后背上就是一片潮湿。
龚俊向前迈开一小步前,后背上还有泪水还在不断地滴落,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人的颤抖和粗重的喘息。
他不记得张哲瀚是爱哭的人,要么埋头去做,要么径直放弃,悲伤似乎不属于他。这样的场景,对龚俊来说太新奇、太陌生。
所以他几乎是在迈步的同时就转过了身来,应激反应一般握住了张哲瀚刚刚垂下的手。这是为我在哭?龚俊后知后觉。
那这样......是不是说明无论是对是错,重修旧好还是就此别过,就已经都没有被辜负呢?胸中一口气吐出时,这个念头冲上了龚俊的脑海。
"你不许反悔!"张哲瀚一向低沉的的声音此刻听来尖锐。
他深垂着头,眼睛红红的,脸颊上一大片泪痕湿漉。感觉到指尖的温度后,他很快反握住龚俊的手,没敢太用力,也没有丝毫要再放开的意思。
"我没有说要反悔",龚俊慢吞吞地说。
"你不许反悔!我要去的!"
"我不反悔......我不反悔......"
"我要去!"
龚俊只得紧了紧握住张哲瀚的那只手,然后把另一个手里带来要还的外套扔到椅子上,空出手臂来把张哲瀚拥入怀中,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的拍着。
"乖,带你去,带你去,我就是来请你一起去的,我不是反悔了,我以为你不想去或者腾不出时间啊,难不成等着你再拒绝我一次啊?"
张哲瀚的颤抖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止住,眼泪却还汹涌地流着,瞬息之间把龚俊胸口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偏他还尤嫌不足地蹭着。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没有要拒绝,我只是太开心了,我不敢相信——"
"——别说是你了,我这么决定时都没敢相信"
龚俊打断张哲瀚后,开始无可奈何地苦笑,即将进新组,下周户外写真的拍摄早就被取消了。而他在离开林熙房间后,又硬生生把它重新拉回行程。
你去问问张老师,看看要不要和我一起拍套写真,他发了这么条消息给林熙,又在收到好字的半小时后,直接敲开了张哲瀚的屋门。
此刻看向怀里的人,看到那双那曾经夸过漂亮的眼睛为他泪流不止,龚俊只能叹口气,然后抱得更紧些。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我拿你一直没什么办法,不是早、晚、刚刚好的问题,好像只是遇见就够了,我是不是很好骗?"
"对...对不——"
张哲瀚缓缓抬头,看向龚俊的眼睛,那里的光芒和三年前已经不同,却仍然是会让他心动着迷的样子。 而他三个字都没说完,就又被龚俊打断。
"你闭嘴吧!"
龚俊刚才还十分温柔的语气突然变成了轻声呵斥,两只手一同停住,"我懒得看你的问心有愧,更不想被你弥补,最最最不想听的就是对不起。"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也不需要我来原谅。张哲瀚,你小看我了,我难过和心痛是我的事,三年前我不纠缠,三年后我就不需要你悔过。"
"我来找你,是想说,我们要向前走,才能看见可能性。"
24.
把所有话都说了个干净,龚俊直接松开了双臂,头也没回地走出张哲瀚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在沙发坐着把一块西瓜啃完,他才发现自己又荒唐地把张哲瀚的外套顺手带了回来。这外套原本是他去找张哲瀚的借口,此刻看来好像只是对于他们不够直接的嘲讽。
"张老师,我来还你衣服,哦对了,我下周有个户外写真,没事要不要来一起玩呀?"这是龚俊原本的安排,没有任何拥抱和泪水。
我果然还是适合把话讲开,龚俊想,随后便把瓜皮扔掉,走近了淋浴间。泪水、汗水、还有起伏不定的情绪都要洗掉,他用了很久才从淋浴间出来。
或者,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怕手机拼命响个不停的消息,是自己出了什么大事又上了热搜,他可能还要再在浴缸里泡大半个小时。
他艰难地用泡得皱皱巴巴的手指解锁了手机之后,才发现他担心的微博其实安安静静,是微信在闹个不停。
"我过得好也不好"
"总得来说,不想你的时候挺好,只要一想到你就觉得再好的日子都是没劲,哪里都不好"
"嗯,说起来你不一定信,天气好的时候我想你,想我们一起啃西瓜,天气不好的时候我也想你,想我们一起淋雨"
"我很少不想你,所以,我大多数时候过得并不好"
"我不失眠了,因为你给的歌单很管用,或者说,有你的梦很甜"
"我其实根本不需要戴眼罩,只是啊,后来我明白了,你送我时,我就认出来了那是个半新的"
"我留着它,是因为有你的味道"
"不瞒你说,你其实不符合我对爱人的所有设想,所以我才特别肯定,你是那个对的人,这么不讲道理的喜欢"
"所以我也特别肯定,我不是因为错过才觉得你格外值得"
"只是没有人比得上你,你也不用和谁去比"
"我们一定要一起去一次三亚,冲浪和潜水真的很棒,有你一定会更棒"
"我一定告诉你的新组导演,你是那种会在接戏前好好看原著或者广播剧的好演员"
"你都常驻综艺了,也记得邀请我去做做飞行嘉宾呀,要不我邀请你也行"
"你后来的剧我可是都看过,你呢,看过我的没,我演警察帅不帅啊?"
"要不,你来我新剧组探班吧,那个副导演天天说我演反派活脱脱就是温客行"
"哎对了,我还有半袋子你特别爱吃的那个火锅底料呢,上次火锅局没碰上,咱们可得补了"
"我准备菜,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蘸料吧,你不能吃太辣就别逞强啊,亲身经历告诉你,拉肚子可难受了"
......
......
最开始发来的消息逻辑还算通顺,是在回答他曾经问出的问题,后来的消息几乎就是灌水的家常和对未来无尽的展望。
也不知道张哲瀚是不是这些年没干别的就只练打字了,龚俊看得还没有他发得快,实在跟不上进度,他索性就只等着张哲瀚啰嗦完。
"对方正在输入..."终于重新变成"张哲瀚"时,龚俊直接把语音文字混杂,冗长又难懂的消息拉到了最后。
"你说得对,老龚,我们慢慢得向前走"
"那么,既然重新开头,我就先做个自我介绍"
"龚俊老师你好,我是张哲瀚,非常爱龚俊、决定要缠他一辈子的张哲瀚"
"我是龚俊,你个疯子早点睡吧!!!"
龚俊颤抖着手指打出这条消息,而后捧着手机抱住双腿,在屋中泣不成声。
他嚎啕大哭的当口,如同心有灵犀一般,手机对面的人也消停下来,似乎在静静地等他发泄完。
一场痛哭后,龚俊再次打开手机时果然又看到了顶头的"对方正在输入...",只是这次,那一行字,终于变成了一句有来有回的晚安。
龚俊破涕为笑。
25.
生活充满惊喜,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块巧克力的味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下一扇门背后的故事。
比如此刻,由于场地封锁问题,龚俊只得把拍摄改到早上,而他得知消息太晚,没来得及通知一起拍摄的张哲瀚,只能起个大早来亲自敲门。
他坚定地以为,敲开门后会看到还穿着睡衣的人一脸的惺忪,拖着不耐烦的强调来一句"大清早的有病啊!"
而在敲开门后,龚俊看到的是已经在刷好牙洗完脸的张哲瀚,眉目俊秀,眼神清澈,笑容干净,毛巾搭在肩膀上,薄荷味扑面而来。
张哲瀚直接把他抱在了怀里,还蹭了蹭他耳后,龚俊顺手推拒了下后,便无奈地合住了那个拥抱。
"不是下午拍么,你起这么早干嘛?"龚俊问。
"时刻准备着嘛......"张哲瀚答。
时刻准备着遇见你,说爱你,把你拥入怀里,握住你的手再也不松开,直到你和我有新的故事。
"你少来!"
"那可不行!他们说的,要尊重爱情!"
+1
后来在房间里为了张哲瀚穿什么衣服更配龚俊定好的场地和造型的两人,还不知道他们最后拍出来的谁也不满意的写真会被粉丝秒速抢空,他们也还不知道彼此很快就会双双签下一个坐标于三亚的公路旅游综艺,他们更不知道,时隔三年后,他们会再次合作饰演对方的爱人。
但是,他们总有一天会慢慢知道,曾有多少说不出口的爱,多少后悔,多少遗憾,多少痛苦,多少不舍,多少动心心弦的故事,藏在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们也终于记得,要尊重爱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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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风扇嗡嗡地转着,吹出来的风总带着一股不清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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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张驰平日里扣扣搜搜的大叔样,住了几天才发现张驰总会把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才上床,显得邋遢是因为从不保养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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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也就睡不着了,闭着眼想事,鼻尖满是张驰头发上的洗发水香味儿。
看张驰平日里扣扣搜搜的大叔样,住了几天才发现张驰总会把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才上床,显得邋遢是因为从不保养皮肤。
林臻东疏散了不少睡意,摸了把鼻子都是晚上分泌出的油脂,他捏了把张驰腰上的肉,张驰好像被弄醒了,更是把自己蜷缩起来,林臻东无声地笑,在头发上吻了一下,才轻手轻脚地下床去洗漱收拾,回头看了眼上铺熟睡的张飞,没被他吵醒,睡得十分香甜。
生物钟是个强大的东西,醒来就很难再睡着,林臻东从小就作息规律,在家人的严格要求下从不熬夜睡懒觉,于是这几天都是他下楼把早餐带上来,防止变冷还去超市买了个保温的小盒子。
今天他跑得有些远,心血来潮想给张飞整点好吃的。
张驰在他带早餐上来没多久也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叫醒张飞,扒在护栏上喊:“起床了儿子…今儿十点还有跆拳道课……”
张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改为趴着的姿势,说:“知道了爸爸……”
林臻东看着这个场面只想笑,抿着嘴不让自己出声。
“哟,你又起这么早——哈。”张驰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拉开保温盒子的拉链看了下早餐,“这啥啊,汉堡呢?”
“肯德基,小飞喜欢吃。”林臻东话音一落,趴着的张飞立马来了精神,“肯德基!”
张驰无奈地瞥了一眼他,“你就惯着他吧,我去洗了。”
“咱这儿子也是命好,前任现任车王给他当爹呢我都没这待遇——”张驰的声音被厕所门给拦截,林臻东起身招呼张飞下来,抱着小孩在怀里捏脸,“要刷牙才能吃,爸爸刚进去。”
“爸爸!你快出来!我要吃肯德基!”张飞张牙舞爪地在林臻东怀里闹腾,林臻东抱着孩子去门口让他敲,张驰向来对他的儿子没办法,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说:“乖,等等爸爸,爸爸还在刷牙,和哥哥玩会儿。”
“我和哥哥在门口等你啊爸爸!”
张驰在里面快速地刷牙洗脸,头发都没搞就开门了,张飞这才进去刷牙,他看着林臻东抱怨起来:“你故意的是吧,给他买肯德基想贿赂啥啊林大车王,我说你真的别太惯着他,买东西要适度懂吗?”
林臻东抬手抹掉他嘴角的牙膏泡沫,“哦,您继续说。”
“继续个啥啊,我饿了,”张驰回头对着张飞说,“儿子,快出来吃东西。”
“来啦!”张飞几乎是跳上椅子的,张驰给他一杯早晨必备的水,林臻东又看见牙膏泡沫,用纸巾擦掉,不免吐槽:“你们还真是父子。”
“羡慕吗,我儿子可乖了。”张驰得瑟地挑挑眉,张飞没管大人们讲话,低头吃肯德基,吃得嘴边都是芝士,张驰拿了个包子和豆浆,林臻东给自己买的是美式和三明治,这么一对比,张驰觉得自己贼寒酸。
他寒酸几天了,不差这一天。
张驰看了看墙上的表,九点,以往他早就出门了,搭公交需要半小时,上课前还需要热身,不算在十点开始的教课时间内,不过林臻东的车停在楼下,不用急。
“今天我得回去一趟,不少赞助商都要找我谈合作。”林臻东喝了口美式,他习惯这样浓郁的苦味,从不加糖,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张驰听了点点头,“大忙人啊。”
“嗯?”林臻东的眼皮薄,抬眼时双眼皮几乎叠成一条线,“怎么,舍不得我。”
“去去去,谁舍不得你,小孩子在这别跟我扯这些没营养的。”张驰脸上肉多,但比不上林臻东的脸皮厚,心虚地看了眼埋头吃早餐的儿子,林臻东点点头,笑着没再说话。
他把张飞送到跆拳道上课的地方,和张驰目送他进了培训班,接着林臻东把张驰送回家里,流畅靓丽的车身总是很吸引目光, 奔驰的图标闪闪发亮,张驰作为前车王,习惯受观众瞩目,但不习惯受周围人瞩目,催他快点走,林臻东也不恼,抓了一把他的手停留几秒,扬长而去。
张驰摸了把被林臻东挠过的手心,鬓发下的耳朵尖微微发红,骂了一句流氓就颠颠儿上楼了。
洪阔一直都会跟着林臻东去谈合作谈赞助,从成为领航员的那一刻起,两人工作和比赛上寸步不离,为了方便他们买房都在同一层,他知道林臻东不在家,率先去了约好的地点,看见熟悉的车牌号。
他很快找到了林臻东,对方看起来精神奕奕,没有受到什么困扰。
他了解林臻东的癖好,很好奇地问了句:“你在张驰家睡得着?”
“是啊,怎么了?”
“你不是睡觉都需要抱——”
“洪阔,我们在外面。”
洪阔捂嘴,“对不起,太好奇了。”
反正作为领航员他只要配合林臻东的说辞就好,大部分时间都是林臻东在说话,洪阔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林臻东怎么在张驰家睡得着。
因为林臻东有个可爱的癖好,他睡觉需要抱枕。
怀里不抱一个东西,他就睡不着,林臻东的房间目前只有他进去过,全是各式各样的抱枕,都是萌系动物或者拟物抱枕,比如小猫抱枕和烤肉抱枕之类的。
刚认识林臻东那会,看他冷冷淡淡的甚至不可一世,随着认识的时间长了才知道林臻东有些地方成熟到可怕,有些地方却幼稚到可怕。
“洪阔?洪阔!”林臻东喊醒他,洪阔才发现已经签完合同了,人也离开了,“怎么了你,想什么?”
洪阔到了车上才说:“我只是在想你在张驰那儿怎么睡的,他就算有东西给你抱,你习惯?”
林臻东看见好友求知欲的眼神,心想洪阔这时候脑袋怎么没转过来?
然后他想起自己没有和洪阔说自己和张弛确定关系的事情。
明明让他想通的人是洪阔。
“洪阔,我晚上抱着张驰睡。”
林臻东有点小忐忑,但还是跟多年好友道出实情,洪阔当场就瞪大了眼睛,缓了半天才开口:“原来你喜欢男人。”
“我是——”
“不,我说错了,”洪阔自己给他接话,“你喜欢张驰才对。”
林臻东觉得洪阔果然是他的领航员。
他在家睡了一晚,第二天又不打招呼地跑去张驰家。
林臻东甚至有备用钥匙,他挺讶异的,张驰总是不爱听他示爱,抗拒他所有的亲密动作,尽管林臻东每次都成功了。
张驰愿意把家里钥匙给他。
这是张驰对他的接纳,所以林臻东面对张驰的一切总是笑着的。
他打开门,熟悉的风扇的嗡嗡声,张驰还睡着,上铺是空的,张飞不在。
林臻东陡地就紧张起来,他快步走到床边,摇了摇张驰,对方显然是不满被弄醒,抱怨道:“林臻东…?你干嘛呀……这一大早的过来吵烦不烦……”
迷迷糊糊的时候说话有点升调,生出一股不同于平常的软软的调子。
“小飞呢,他不见了?!”
“他昨晚去宇强那儿住了…你急个啥啊……”
林臻东一愣,悬着的心很快放下了,松了口气。
“行,你睡吧。”
“还睡个屁啊…你都把我吵醒了……”
张驰半睁开眼看这林臻东,逆光下的他跟佛祖一样散发光芒,要不是他知道这货是林臻东,就要起身给磕三个响头说保佑他大富大贵一生平安了。
林臻东抚开他微微汗湿的刘海,“睡啊?”
“别给我肉麻。”张驰没有拍开他的手,林臻东得寸进尺地捏了张驰的脸,张驰叫唤着疼,林臻东低头想堵住他叨叨的嘴,张驰马上抬手撇开头挡住进攻,“不行。”
林臻东更是低下头,露出一点点肌肉,“为什么?”
他今天穿的是很休闲的衣服,显得林臻东朝气年轻,虽然他本来也就只有二十五岁。张驰看见林臻东露出的年轻人肉体,发现自己二十五岁那会儿也是肉肉的,顶多就是比现在瘦一点点,林臻东的气息很近,张驰换了个有理由的说辞,“我没刷牙。”
“我不介意。”
“你丫什么时候这么重口了?”
“因为你睡前会刷牙啊。”
“那也不行。”
“……”林臻东认输,“好吧。”
张驰以为林臻东会退缩了,本来想起身,可林臻东陡地脱鞋上床,长臂搂住他不存在的腰身,另一只手抱着他的头往脖子那放,张驰下意识挣扎了,“林臻东这光天化日的你想干嘛呢?我跟你说我不依的啊!”
“补眠,昨晚没睡好。”林臻东说完还真的打了个哈欠,张驰看他刚刚精神奕奕的也没见困倦,“骗人找个好理由成吗。”
“我说真的,我骗过你吗。”林臻东抛出一个灵魂拷问,张驰很仔细地想了一下,还真没有,反而经常戳穿他的装逼戏法,“没有。”
“所以我要睡觉。”
“那你自己睡,抱我干什么。”
张驰闻到了很清爽的气味,还有淡淡的香味,大概是林臻东骚包爱喷香水。
“想知道原因?下次去我家你就明白了。”
“什么意思,你跟我唠唠什么意思?”张驰这回仗着姿势方便,抬手去捏林臻东的脸,满脸胶原蛋白真叫他羡慕嫉妒。
“抱着你舒服可以吗,您睡吧,张驰前辈。”
“我寻思着你在说我胖。”
“该减肥了,不过也不能太瘦。”
“林臻东你埋汰我是吧?”
林臻东低头吻了他的额头,“睡觉。”
“……”
张驰被林臻东的气息环绕,半天也没睡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