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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号找妈记

全文私设

2w已完结


上.


沈晓浩降落首尔那天,没有人来接机,他收到章昊的短信,他正在从济州岛赶回来,这个人在度假,他在济州岛的乡下有一块地,一座蛮老的日式房子,他看过章昊拍的照片,十叠大的和室,匍匐着各类乐器,大提琴小提琴吉他,像一个简陋的王国。他忍不住问,这些你都会吗?章昊的回复很慢:都会。


那你呢?章昊问。

我都会,但我爸只会吉他。


对面已读不响了,开始联系的这一个月,每次试图提起沈泉锐,章昊都会很委婉地换一个话题,甚至干脆不回复他。他们的聊天框里,白色的信息条又小又短,像章昊从时间缝隙里挤出来的牙膏,沈晓浩经常盯着他发出的一大段一大段黄色的作文信息发呆,...

全文私设

2w已完结



上.


沈晓浩降落首尔那天,没有人来接机,他收到章昊的短信,他正在从济州岛赶回来,这个人在度假,他在济州岛的乡下有一块地,一座蛮老的日式房子,他看过章昊拍的照片,十叠大的和室,匍匐着各类乐器,大提琴小提琴吉他,像一个简陋的王国。他忍不住问,这些你都会吗?章昊的回复很慢:都会。


那你呢?章昊问。

我都会,但我爸只会吉他。


对面已读不响了,开始联系的这一个月,每次试图提起沈泉锐,章昊都会很委婉地换一个话题,甚至干脆不回复他。他们的聊天框里,白色的信息条又小又短,像章昊从时间缝隙里挤出来的牙膏,沈晓浩经常盯着他发出的一大段一大段黄色的作文信息发呆,想他是否惹章昊不高兴了?章昊是不喜欢他的新画架,他刚逛的美术馆,游学时五欧的树莓冰激淋,中超的脆脆条,茉莉蜜茶(老爸可很喜欢这些!)他这么为章昊惴惴不安着,连奶奶都看不下去,说好后生不该惦记这些,侬又没和侬姆妈相处到一处去过。她在和沈泉锐的二婚对象试着相处,Mary说奶奶是一个好女人。沈晓浩当然知道,订婚派对那天,六边形的房子里长满了粉色的气球,蓝莓派,苹果派,草莓派,圆圆的曲奇饼干,蓝莓派切开是蓝色,草莓派切开是粉色,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Mary笑呵呵地说我不会和Ricky生小孩啦!但是有个女儿还蛮好的。


三十六还很年轻,奶奶期盼小妹妹的降生,她给Mary珠宝,粉色钻石,带在她手指上像一颗巨大的硬糖,甜滋滋的。奶奶说剩下收下的一套全部都是你老婆的,老爸玩成那样,阿拉小宁可不能这样。沈晓浩没说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吃奶油,粉色的奶油渍沾在手指上,刮在牛仔衣上,蹭在脸蛋上,呈现出奶奶最喜爱的生活几乎不能自理的乖乖仔的模样,他一口一口地吃,吃掉一大块鲜奶蛋糕,把胃撑大,然后看Mary和她的闺蜜情歌对唱,她今年三十二岁,仍然穿得很像个高中生,在美国没有太多的年龄限制那一套,她唱歌时手挥舞起来,从这头摆到那头,短短的上衣拉上去,露出小麦色的平坦小腹和一粒很小的肚脐眼。他想也许不到两年,那里就会钻出一个小孩,小小的混血儿,听说Mary血统很复杂,老爸是哥伦比亚人,他也不想听这些,但奶奶终归有些介意,总是念念念,要是中国人就好了,华裔也行啊,起码含蓄一点,健康的Mary第一次见到她就很热情,亲吻她的脸蛋,kiss!kiss!像只漂亮又亲人的长毛犬。奶奶狂忍,掰着自己的手指,沈晓浩见到大笑,站在Mary身后的沈泉锐也大笑,这时他们又是和谐的一家了。笑完吃饭,奶奶吃到一半说,她过段时间要回国,庙里有事,她要吃素很多天,保佑小宁。Mary切牛排试图喂沈泉锐的手停下来,说,哇,你信佛?


是啊。

我信基督。

奶奶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好了。


就算是这样,这位婆婆好像还是接受了新儿媳,她说沈泉锐快四十了,如果只是谈女朋友,那就是太坏了。她在这方面传统又开放,自从沈泉锐把小孩子领回家后,她从婴儿床里把那只紧握着粉圈的六斤小孩抱起来时,一百岁的母性悄悄地涨潮,紧紧地把这孩子裹住了,裹得密不透风,哪里都好,沈晓浩记得奶奶说,幼稚园在国内念的,洋房左边住的是画家,前面住的是音乐家,右边住的是舞蹈家,哦呦,艺术熏陶不得了了喽,他们都欢喜你。她笑眯眯地说,沈晓浩却记不清他小时候画过什么大作,去过什么合唱团,偶尔整理,会翻出一张干巴巴的画,泛黄的琴谱,上面写着清秀的中文字,“晓浩所有。”他偶尔会和外国人翻他的中文名,先是“xiao”再是“hao”,他一直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含义,中国有一万个叫晓浩的人,沈泉锐和自己的相处时间还不如奶奶养的博美犬,他也从不说妈妈去哪了。


死了。

就这么简单?

是。


十岁的时候听沈泉锐这么讲,他从美国回上海,总是很轻盈,什么都不带,从记事起沈泉锐就染头发,他顶着一头金发开香车带儿子去吃小笼包,排骨年糕,吃饭时眼镜下拉,洇出一层大雾,他和他相处时不是很自在,咬着光明牛奶的吸管拿勺子敲沈晓浩的豆浆碗,“喝光,喝光。”


他很少说成绩,说请你考一百分,花钱上面也很大方,钱包一滚一排长长的卡片,多得像一卷卫生纸。老爸开始养他那年还很年轻,二十岁,张扬的头发,脸庞瘦削,专开法拉利,后视镜里拉出好长一串阳光,快意到把它们都丢掉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可能是他妈死了那一天,没人和沈晓浩讲生产,大出血,手术室的红灯,从肚子里破出来的小婴孩的啼哭,极速下降的心跳,也许是怕他伤心吧,可连一张相片都没留给他,令他想起他妈时,脑袋空空得要死。他身上有明确不属于沈泉锐的痕迹,愈长大愈明显,越来越收紧,向上扬的眼角,圆润的鼻头,嘴唇也稍厚,抿起来的时候有些吃力,他妈应当也很高,因为在十五岁时,沈晓浩的身高已经过一米八五了,十二岁开始,他的膝盖,小腿,就开始深夜发育了,嘎吱嘎吱,像树枝抽芽一样,疼痛到发昏,却又顺应着自然的规律。这些都是妈妈送他的,但没人提她。沈晓浩也不是不能接受Mary,Mary很好,她的眼窝很深邃,肤色像小麦,露出的每一片皮肤下都浮动着鼓鼓的肌肉,早餐吃麦片,午餐吃沙拉营养饼干,她叫沈泉锐叫Ricky,叫唤起来声音很大,很开朗,她来美国的家里时,开着车,看见沈泉锐开门,远远地就要停车跳下来,“Ricky!”扑过去拥抱他,沈泉锐稳稳地接住她,一连串从她嘴里冒出来的泡泡,“想你,想你,我的甜心。”


沈晓浩捧着鲜奶蛋糕坐在皮沙发的边缘,上面的蛋糕胚已经被他吃光了,只剩下一颗红色的樱桃,立起的细根像一支蜡烛。他想起Mary不在的每年生日,他都是和奶奶,爷叔姨奶一起过,沈泉锐偶尔会来,他们一起吃上海菜,左手是炒上海青,右手是红烧肉,正前方是炸酥鱼,清蒸鲳鱼。他们讲话都老腔老调的,他听不大懂,十岁那年,他吹灭蜡烛,把蛋糕吃到满手都是后,也是留下了这么一颗樱桃,他正要把它吃进肚子里时,忽然奶奶开口了,特地用方言说,他听不大清,但能翻译,大致是长得像妈妈了,也漂亮。


他突然吃不下去,把手擦了擦,跟Mary说抱歉,她放下话筒说你还好吗?亲爱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很关切的样子。


沈晓浩盯着她,忽然想到妈妈的样子可能是她的反面。妈妈她,会是大陆人,说普通话,个子很高,皮肤也会很白,因为他在LA晒不黑,她的眼睛也是内双,趋向于单眼皮。她成绩应该很好,因为他读书不差。他从自己身上倒推过去,那个人的样子从眼睛前浮了出来,很完美的模样,没有什么比这更完美的了。看着Mary困惑的脸,沈晓浩缓了缓,砰砰地推开门从气球的海洋里跑出去,奋力跑进深秋的夜晚里。


警官找到他,把他塞进警局里时,全家都来了,奶奶哭了,说小宁侬发什么疯?沈泉锐接话,“羊癫疯呗。”他近来上海LA两头跑,脸色很差,倒腾画廊生意久了,人也要像钻进油画里一样扁平了,他从不找小孩的错处,这些小招小式,当年他对付他妈就用惯了,十八岁跑去韩国,二十岁抱着孩子回来了,小宁再疯能疯得到哪里去?他蹲下来,语气很和缓,他很久没和他的儿子好好说话了,这小子已经比他要高,长着一张女孩子都喜欢的脸,听姆妈说他成绩很好……“不要让奶奶担心,”他看着儿子垂下来的脸庞,困惑又莫名坚定的眼睛,没话找话着,“你知道的,我不会说你,想做的事就去做,但要和家人商量。”


然后他的儿子抬起脸,真的吗?

真的。

我要见她。

谁?

你知道的,我妈。

她……

她没有死,我知道。

沈泉锐看向母亲,是你告诉的吗?他用眼神问。

母亲摇头。

你听我说……

不要,我要见她,起码是在你结婚前,我要和她在一起。


他们用中文说的,语速很快,警官们都听不懂,今天晚上九点,他们在距离报案地五英里的公路上“抓捕”这个又高又瘦弱的亚洲男孩,那时他试图去拦顺风车,被抓住时,他安静地泄力,大咧咧地躺倒在公路上,像只疲惫的小鹿,警官问,年轻人,你有什么伤心事吗?沈晓浩摇摇头,说,我在等我爸来找我。


中.




章昊把水电费清单摘下来,对着阳光照了照,二十五万,一个不小的价格,已经在济州岛住了半个月了,电费依旧高的吓人。可能是这栋公寓的缘故吧,在三十四岁拿到最后一次结算后,他选择把钱投进房产里,在首尔置业,剩下的小钱放到济州岛的老房子里去,自从离开这家公司,只会上上油管综艺,或接一点词曲的制作赚生活费,爱豆界更新换代的很快,小孩子们已经不认识他们了,有的时候会听PD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时间过得真的太快了。章昊把牛油果对半切开,接着是蓝莓,草莓,松饼粉还剩下最后两只装,他把松饼挤进锅里,在滋滋的声音里等待他成型,翻面,他想到那孩子昨天已经来到首尔了,今天要一起吃饭,手里还剩两张牛小肠锅的打折劵,是楼下房东太太给的,不知道他吃得惯吗?说实话在他的印象里,美国长大的孩子似乎都像打了营养剂一样,像一只只充气鼓胀的小鼠,他这种常年靠吃红参,维生素吊着的人可能见一面直接被吓倒来着……不过想那么多做什么,只是一个月,一个月而已,过了一个月那孩子就要回到他爸爸身边,一切就好像没发生过。章昊把松饼翻了个面,倒进盘子里挤奶油。


完美。


对面那个人在菜单上打勾时,犹豫了几下划出了年糕。沈晓浩看着几页就翻到头的菜单,那个人默不作声的样子,却想到昨天晚上抵达酒店时,他反复地抠着行李箱上的余胶,翻来覆去睡不了觉,他躺在床上,翻他和章昊的聊天记录,愈看愈冷漠,像在敷衍,到最后章昊只是说,你过来吧。发了一个定位,一家很小的店,naver评分却有4.3,评语稀稀拉拉的。然后他开始预设他要和章昊吃什么,分享什么,他从美国带给他的维生素,藏在书包夹层里的满分成绩单,还有很大的一套相册,记录他的出生到十六岁,奶奶亲自做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好奇……总之,要在这里和章昊和谐地相处,不是要章昊向他说抱歉,我扔下你了,但起码要做能够时时发消息的母子。但在抵达餐厅时,这一切好像就破灭了,章昊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点点头,开始点餐,他点餐的声音很轻,翻页,和服务生交流,时不时问他这个不忌口吧?中韩两种语言切换自如,这让他想起沈泉锐,他和韩国朋友打电话时也是这样说话,流利,畅快,这也许是他们俩唯一的共同点。


惹腾腾的牛小肠锅端上来的时候,他才有机会正式地注视章昊。他四十岁了,看上去却很年轻,三十左右的相貌,穿着简单的夹克卫衣,有一张很小的,几乎是一巴掌就能盖住的脸。眼睛下有颗小痣,很漂亮,但不是健康的漂亮。和Mary那种生机勃勃完全不同,他的身体像空心的一样,摇摇欲坠。像是想随便敷衍过去,然后去补一个回笼大觉。这个疲惫又冷淡,少做了十六年母亲的男人,沈晓浩隔着冒出的白雾望着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抠着手几经措辞,刚要开口,对面的章昊先发制人了,“你长得很像Ricky。”


“啊,小时候很多人说,像他。”


“嗯。”


又没话可以说了。

沈晓浩挑着盘子里的小菜,泡菜,黄萝卜,红的,黄的,暖色调,锅也是热的,但章昊是冷的,让他开不了口,那些寒暄,酝酿了四十八个小时的话都冻死掉了。沈晓浩看着章昊把年糕倒进锅里,再是拉面,他娴熟地做着这些,拿剪刀把牛肉一块块剪开扔到烤盘上,毫不犹豫,像他点单的声音一样干脆,他可能太饿了,没有闲心听他讲话,就像他当初没有空养小孩,把他扔给老爸一样。沈晓浩感到不平,委屈,泪腺似乎发出了咕噜咕噜的警告声,其实他很多年没这样了,就当奶奶把他惯坏了吧,即便是老爸也从没这么对待他,这个人,这个人……然后这个人把肉放进了他的碗里。沈晓浩听见了泪腺停止酝酿的声音,他朝着章昊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说,“谢谢。”


章昊的语气很温和,“不客气。”


这时候适合说点什么,给他看他的成绩单,或者讲讲他的游学,他一个人背着包从北欧游到南欧,口袋里装满了圣诞村的纪念品,还有可爱的蛋挞冰箱贴,这些他都带来给他了。但是他的笑容干巴巴的,动作干巴巴的,声音也干巴巴的,说什么做什么都像一块冻了两天两夜的巨型法棍,对着章昊说,拜托,你能不能把我放进你的晚餐里。带着莫名的讨好的意味。他感到头大,那些亲近的话语在嘴巴里风干,苦苦地咽了下去,话流出来,只是望着他小声说,“我知道你是……,我的眼睛很像你。”


“但老爸说你死了。”


章昊愣了一愣,把筷子放下来,他好像在思考,把碗推开,向后靠了靠,像只顺着风掉进餐厅的散架风筝,他太累了,亦或是他一点都不想听到这样的话,才会有样似乎在话语里受苦的表情,他伸出筷子拨了拨盘子里的小菜,睫毛垂了下来,半晌才匆匆地应付他,“你其实不如当我死了。”


声音很轻,但沈晓浩听见了,刮在耳膜上,刺啦刺啦的,他在泪腺的警报声发响前按住眼角,及时地把头埋了下去,老板娘端冷面过来,他听见章昊用韩语说着谢谢,然后是铁质筷子的碰撞声,章昊用中文柔柔地说,“你吃不吃溏心蛋。”好像刚刚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他忽然开始理解,老爸为什么要离开他,假如妈妈是一个这么冷漠的人的话,他怎么受得了,这么一个人,瘦瘦长长的,胃小到连一碗饭都装不下,面庞营养不良,心灵亦营养不良,他只听自己感兴趣的那一部分,不问沈晓浩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他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只是像做任务一样把他接过来住一个月。吃完晚餐付账时,他看见章昊从包里翻出两张八折打折劵,被他折叠的很仔细,很小心,他连同钞票一起递上去,仿佛这两件东西才是他的珍宝。沈晓浩孤零零地被他留在身后,抱着一只大大的皮箱看着他付钱,收钱,这个人连五百韩元都要计较,每一块硬币放进他手里时,他都能从他脸上看出释然的心满意足之感。他盯着他把那两颗硬币装进包里,回过头,这时雨淅淅沥沥地下下来,爬到了玻璃窗上,章昊向外望了望,说,哦,下雨了。


我们回家吧。他整理着他的包,继续背对着他说。

沈晓浩想,如果沈泉锐在这,或许会被气晕。


他在首尔的房间很小,是一间上锁的次卧,章昊临时买的二手床,虽然他擦的很干净,但他还是能从上面剥落的黄漆上看得出来,那像一张加宽过的儿童床,又高又有童趣,洗完澡坐下来时,沈晓浩在床头上看见了刻痕,细细的,不仔细看他看不见,七十,八十,九十,戛然而止了。沈晓浩把手指塞进去戳了戳,木屑纷纷掉了下来,很呛人,他倒在床上,把头埋进充满阳光味道的被子里,在床垫上拳打脚踢,不论如何,他要在首尔待一个月,那是全新的生活。


章昊像一个机器人,这是在与他相处了一个礼拜得出的结论,雷打不动的六点半起床,早跑,做早餐,去电视台,录音棚,外带午餐回来,他早上喝冰美式,吃松饼,奶油少放,水果蓝莓多,中午外带韩餐回家,大多数是参鸡汤,偶尔是土豆脊骨汤,热乎乎的一大塑料盒,摆在餐桌上,沈晓浩咬着铁质勺子,在对方温情的目光里伸出筷子,在吃过五顿后他拜托章昊不要再带这些回来,说,可以是小孩子吃的吗?章昊疑惑地说,小孩子吃的?


对,炸鸡什么的。

啊,只是炸鸡。

不是,调味炸鸡。

调味炸鸡?

对。


第二天他果然言出必行,带着那么大一个炸鸡盒子回来给他,一排蜜酱,一排辣酱。沈晓浩吃得很高兴,章昊在旁边一边喝咖啡一边打字,没有抬头看他。接下来一周,他都带给他炸鸡,直到他吃吐,跟他提出再换一个吧,才机械地换下一餐披萨。他不了解孩子吃什么,好像也没有兴趣时间去了解,只要沈晓浩提出来,他就会去做。他见过早上六点半晨跑回来给他做紫菜包饭的章昊的身影,他穿着简单的运动装,在电饭煲前悉悉索索地工作,背驼下来时,整个人瘦弱到像是风穿过这个房间,拂过墙壁上卷起的墙纸,挂墙的调味罐上的盐粒,水龙头上的水滴,把它们吹卷,吹落,吹干,都不会注意到章昊的程度,他安静地在那里做饭,手掌比着锋利的刀笨拙地往粗糙的饭卷上砍下来,砍歪了,他注视着那一摊紫菜,黄瓜,萝卜丝,美乃滋的尸体看了好久,轻轻地叹了口气,做下一只。沈晓浩站在他身后,不欲去叫他,帮他,他一直记得章昊说,“你不如当我死了。”那时快要崩塌的感觉,他记得很深,所以所有无理取闹都算是报复,报复他亲爱的妈妈。


这种报复延续到他和章昊上街,冷冷的冬天,路人行色匆匆的日子,他像一只陀螺一样在章昊身边转圈,走进便利店的时候,拿最后一块章昊想要的明太子饭团,最后一瓶午后红茶饮料,摘下它们后抱在怀里,明确地和章昊说我想要。章昊的眼睛眨了眨,很轻巧地说好吧。帮他付账,他们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前吃午餐,要快些,下午有两张电影票需要花费掉,是龙山CGV的,电视台的PD那里拿来的蜘蛛侠重映,章昊在拿到电影劵第一天就问沈晓浩要不要看,彼时沈晓浩正在和他摇摇摆摆的儿童床做搏斗,他可指望不上这个连换灯泡都费劲,摔出一大片萤火流星的妈妈。他拧紧最后一颗螺丝,说好吧。听见自己心的声音在不服气地大响,你最好和他作对到底。一颗饭团,咬掉顶端就团成一团抛下,那瓶红茶更是没有打开,直接揣进了包里,他坐在落地窗前叮叮咚咚地做着这些,糟蹋章昊的钱,也糟蹋章昊的心,把完整的饭团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时,他清晰地看见到章昊的眼神停滞了一下,像被风钻出了一个口子,他的眼睛在迷离地漏风,只要再过分一点,接下来就是漏雨,流泪。他其实还想扔掉那瓶章昊想要,被他抢夺走的未开封的红茶,去伤害他,让他情绪激动,脖颈的青筋暴起来,手指的骨头嘎吱嘎吱叫起来,嘴唇颤抖起来,像个真正的人类,真正会为孩子浪费粮食,浪费钞票,浪费母爱而气恼,痛哭的妈妈那样。沈晓浩赌气地把手伸进包里,却在看见章昊的眼神后一秒软弱了下来。章昊安静地别过视线,去挑自己并不喜欢口味的拉面上的芝士,“你不喜欢饭团,还有红茶吗?”


“我这里有钱,你再拿去买你喜欢的吧。”


这天晚上看完电影,他们难得没有乘公交回家,章昊打的计程车,他从上车开始,就爬到后座蜷缩在那,抓紧他的夹克闭上眼睛睡觉,他像是太累了,又像是被伤害地太够了,不愿意再看到他,车窗略过层层一个框子一家三口的住宅高楼,拉出了半个小时的叠叠重影,沈晓浩拉下车窗,看见天像一张无尽的黑板冲着他们倒下来,接着粉笔屑默不作声地飘了下来,下雪了,他努力向上看,想看到黑板上写着什么答案,可雪似乎愈下愈大,把他的视线全部遮掩住了,他看不清。


第二天章昊说他要上班,去电视台,中午不能回来吃饭,问沈晓浩要不要去。他答应,跟着章昊走在前往大楼的路上,今天仍旧在下雪,路边的积雪几乎到了吓人的地步,走过三条街,他遇到了十三个胖圆的雪人,三十个吸着冰美式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韩国人。章昊穿着灰色的棉服,打扮得很朴素,他已经完全适应了韩国的生活,永远穿着黑白灰,不出错的冷色调衣服,面对雪也不惊奇,不兴奋,甚至都不愿意伸手抚摸抚摸那一只只头身分离的雪“孩子”们,他只要在雪天里保持自己的洁癖,只允许自己的脚底变得脏兮兮的,也不管他的儿子如何在路上和那些三四年级的小孩们嬉闹,沈晓浩被砸得一身雪水,对面的韩国小孩笑嘻嘻地说你输了!沈晓浩听不懂,又被狠狠地砸了一下,他跑到章昊的身边,像只小狗一样抖掉自己身上的雪花,蹭到他身上,章昊不生气,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他,并好心提醒,“一张纸巾可以撕成两张擦。”沈晓浩感到无语,但还是照做了,低头撕纸巾时,额头突然传来微妙的触觉,刘海被很轻地撩开,拇指按了上去,他在帮他弾雪花,他闻到一阵很淡的椰子香,那是章昊身上的味道,这个人好像会根据四季定期换香水,他们靠近得像一对亲密了十六年自然的母子,而非生疏到十六年未见,一天说不上十句话的独身母亲和留守儿子。沈晓浩垂着头,他一动不动,也不敢动,在那微妙的如风触觉即将消失,融化之时,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哽了哽,似乎在迫切地抓住些什么,“妈妈……”他听见自己的心小声地说,重复着,妈妈,妈妈,妈妈……


章昊的手犹豫了一下,落了下来,拍拍他的肩膀,“走吧。”还是在装作没听见。


他有时在想,章昊在强撑些什么呢?为了他首尔小小的二居室,还是济州岛老旧的和室?老爸当年也一定能给他很多,六岁时第一次保姆牵他去跑马场,他得到了一匹漂亮的红色矮脚马驹,姨奶说那是爸爸亲自挑的,给晓浩做六岁生日礼物。他摸着小马柔顺的毛发,说谢谢,骑着小马跑了一圈又一圈,人在加州灿烂的阳光晕眩,附近也有年轻的夫妻带着孩子过来,那孩子和他差不多高,亚裔,说着流利的中文,撒娇抱着母亲的大腿说,拜托!留下来陪我。他的母亲刚要拎着包离开,几经犹豫,后选择笑着回应,说,好的,好的亲爱的。他在他们身后停了很久,看着熟悉的亚洲面孔说着普通的家庭密语。他都听得懂,但他感到窘迫,难堪,他不是夫妻正常程序下诞下的爱的纪念品,沈晓浩从来不是。他从没听过这些话。好的,亲爱的。

好的,亲爱的爸爸,妈妈。

好的,相爱的爸爸妈妈。


所以,章昊,你知道你抛下了什么吗?他想他应该恨死他了,或出生时就不该对他抱有期待,或不该和沈泉锐赌气,离家出走,对警官说,我要我爸来找我,对父亲说,我要去找他。降落这个首尔,降落这个二居室,降落在亲生母亲身边,听他说,“你不如当我死了。”怎么能当你死了?当你的眼睛长在我的脸上时,我就是你的孩子了。


沈晓浩抱着妈妈的外套坐在工作室外的走廊上昏昏欲睡,章昊今天有电台的工作,聊聊天气,专辑,生活,中途导播切歌休息,主持人摘下耳机和他闲聊,“来电都是三四十代的人呢。”“说实话,现在年轻的孩子们都不认识我吧。”

“像你这样在韩国定居的外国歌手也很少,还能想到当初打歌,一件衣服最便宜只要一万块,都穿zera上台,哪像现在。”

“大家都富裕了起来。”

“唉,老了,章老师。”主持人感叹着,为新生代而头痛着,章昊笑了,但没有附和,一首歌切过,切进新的来电,是一位咋咋呼呼的女士,她说她要做外婆了,主持人调侃,您真是在为少子化的时代做出大贡献啊。章昊听着,默不作声,直到那位女士点他,“章歌手,您好像一直是独身吧,不论是男人女人,总要找一个过日子吧。”

主持人拍掌大笑,章昊向玻璃外看,那孩子抱着他的衣物,茫然地向房内盯进来。

他叹气,小声用韩语说,“我会的。”


工作结束已经是十二点半,正巧是午饭的时间,章昊问他要吃披萨还是炸鸡,他在naver上搜到了一家土豆披萨小屋,土豆和薯片都炸的脆脆的,小孩子喜欢。沈晓浩说随便吧,章昊点头,拎起外套说,那我们边走边看。


出大楼时,仍然在下雪,下雪天的首尔炫目又冷阴阴的,每个人都穿梭在风雪里快步走路,沈晓浩哈出一口热气,跟在章昊的身后踩雪,雪堆积了厚厚一大层,踩在上面会发出上下牙齿磕住,咀嚼硬糖的声音。他们越走越繁华,简直像掉进了糖罐子里,眼睛被五花八门,花花绿绿的招牌们给迷住了,章昊指了指一家咖啡店,说,我要买咖啡,你要吗?沈晓浩说想要奶茶,热奶茶。章昊点头,钻进糖罐子的其中一张糖纸里,留沈晓浩一个人站在糖罐的中央抵挡四面八方的诱惑,他盘算着要吃鱼饼,还有中餐,这里没有,还要往前走。真是奇怪,湿漉漉的下雪天,还有人在游击公演,穿着薄薄的夏装,举着手麦在台上大唱大跳,沈晓浩站在街角望着远处那搭得迷你又简陋的舞台,听着粗糙的音响往外大放着扰民的歌。过路人听得一脸燥色,厌倦又礼貌地握着冰美式迅速离开,三三两两,没有一个人为这个舞台驻足停留,衬得这个小台子像一座浮在首尔上的孤岛,怪可怜的。但沈晓浩知道一定不止这一座,是成千上万个诸如此类的孤岛,组成了这样冷漠的首尔。


章昊端着冰美式和奶茶走了出来,他停在他身边把奶茶递给他。沈晓浩说,谢谢,我们走吧。

章昊说等一下,把这首歌听完。

诶?

章昊裹紧外套执着地站在路灯下听这首歌,沈晓浩没办法,只能站在他的身旁等待着,歌曲进入第二段副歌时,他看见章昊的睫毛垂了下来,上面有很浅一层水光。

在整首歌正式表演结束后,他听见章昊轻声说,“那是我的歌。


你的歌?

你知道的,我原来是个歌手。

知道,你很出名。

章昊似乎被他逗笑了,现在不出名啦。

说实话,你的小孩如果小时候就知道你是歌手,会为你自豪的。

真的吗?


真的。沈晓浩认真地说。他正要再说些什么,逗这个情绪低落的母亲开心,这时衣兜却在震动,让他不得不说抱歉,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出来接听。

Ricky shen。

章昊望着他的屏幕呆了一秒,退后一步,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接吧。”接着他像个游客一样轻盈地转身离开了,仿佛他从来没有属于过首尔。


下.



新年过去的第二个礼拜,他梦见了沈泉锐,其实不单单是沈泉锐,而是多年前的闪现,即便这么多年世界各地乱飞奔走,他也没再住过那样的房子,蓝晶晶的宫殿,干净,安静,庞大如外星飞船,他躺在羊绒毯里算这里回练习生公寓的公交费用,沈泉锐靠了下来,说别算了,我给你报销打车钱。他说那再睡一觉,沈泉锐说好,把他的膝盖顶开,他实在太累了,没去和他计较,被翻过来干,脑子里闪过杀了你这类的脏话,再做下去真的要死了。手反过来掐沈泉锐的胳膊,沈泉锐脖颈上的项链掉了下来,很闪一颗钻石,立体切割八面。章昊张口咬住,沈泉锐笑得很开心,按住他的脖颈伏下来,做的时候像A片,又那么慢,像在拍戏,脸被掐得发麻,眼泪也变多了把被子都洇湿,沈泉锐一边干他一边给他揩眼泪,小声说不要哭,章昊骂他烦死了,沈泉锐大笑,啵——地一大口,亲在章昊脸上,像七彩的泡泡砰地在日光下破裂开来,发出那样的声响,像人在炫耀,总之是很洋洋得意,说爱你啊,章昊。


章昊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手腕弯里有一块硬币大小,很浅的红色按痕。真是疯了,他小声咕哝着,从床上立起来,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被子滑动的声音,他欲喝水,狼狈地捡衣捡裤,手抓起卫衣时腿忽然止不住地发抖,他镇定地把皮带系上,套上衣服,起身去盥洗室洗脸,脸上圆圆圈圈,像被被子印出了涟漪。昨晚睡下去时,他以为自己快猝死了,就要这么长久的入眠。怪谁?都怪沈泉锐这个死人。


维持这种关系,已经两年了,不能说自己是有性瘾,但如果是年轻的学弟来找他,是不会拒绝的,学弟长着一千张脸,有眼睛小的,皮肤黝黑的,方脸的,圆脸的,肌肉发达的,瘦弱如纸的,有手指上带着闪钻的,有窘迫到一杯咖啡都买不起的,各式各样,他都用一张脸去回复,从不同的皮沙发上沉下又浮起来,沈泉锐是最后一个,在联谊会上见到的,喝草莓拿铁的贵价新生,好可爱,好低幼,见到他瞬间感觉自己年轻回了十八岁。后来的日子里,沈泉锐拿牙咬他,拎着他埋进鹅绒被,把他抱到茶几上,打翻玻璃盘里的糖果,咕噜噜地掉到满地都是,他都不和他计较。跟他在一起他总是笑,笑容填进尖尖的脸上,像桃子被划出的豁口,他的腿被伐开的时候笑得最开心,太可爱了!从没见过比Ricky更可爱的人,他抱着他,用力地把脸,把腰,屁股,埋进去,接吻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问沈泉锐,喜欢吗?韩语切一遍,听不懂,用中文再说一遍,沈泉锐也笑了,说章昊不要玩这些花样。语气湿漉漉的,让章昊想起来他公寓里做午餐,端上冷面时被沈泉锐夹爆的那颗荷包蛋,流的到处都是。


稳定的关系,稳定的练习生生活,上个礼拜大老板飞来韩国开会,说要挑十一名成员出道,他去茶水间接水,仰头看见打印贴在头顶的考核表,AAAA,章哈哦,韩文三个字,翻译成中文就是两个字,悬在韩国人头顶的第一名,了不得的战绩。即便不再年轻也不容小觑,他在公司里讲话那样小声,但总有人认得他,说那是星期考核的第一,头那么小,脸巴掌大,男装芭比。星期考核这个制度从公司创立分部后一直留了下来,压力大,令人疲惫又奋进,章昊记得从自己进公司第一个礼拜开始,得知星期考核成绩的那天会如皮球泄气一般倒在舞蹈室的地板上,一礼拜又一礼拜,两年淘汰了一百个练习生,每次声乐老师舞蹈老师捧着板子进来时,总有种大考将至,却正撞世界末日,轰轰烈烈之感,心跳疾速加快,手抖,大脑空白,靠吃营养剂镇定,在茶水间遇到一大群泡药吞维生素B的孩子们。他好像是第二年开始固定每礼拜六下午去找沈泉锐,那时他一定没课,一开门就脱衣服,扣子脱的嘣嘣发响,卫衣,牛仔裤,内衣,内裤,脱衣服时脑子里没东西,只记得自己心情很迫切,沈泉锐洗掉一手颜料接手他,湿湿的手绕过他的腰,搭上来,摸住,沈泉锐不问他怎么了,也不说你看上去不好。扶着他倒到沙发上,进来的时候,章昊说你戴套,沈泉锐说晚了,章昊绷得紧紧的脸瞬间松懈下来,他说我好累,Ricky。沈泉锐摸摸他的头发,说我知道。


日料?

是。

章昊坐下来的时候,沈泉锐夹了一只豆皮寿司给他。

说起来,你现在变得超爱睡觉来着。

真的吗?

真的。


章昊咀嚼的动作停下来,他听见沈泉锐在笑,tiktok循环的声音也不停,章昊把寿司挑开,盯着盘子的银边上的倒影,刻意不去和对方对视。说真的,有时是真的不愿意面对这座房子,这只飞船里的物件,包括沈泉锐这个人,他们都太天真了,天真意味着没有标价,章昊会不由自主地把路过的所有都标上价格,换算成钱,沈泉锐把手按在他的肩膀,扣住他把他压进床里时,他甚至都会想,多健美的肌肉啊,最好的健身房练出来的。这让他疲惫又快乐,疲惫于计价,快乐于用那么低廉的价格享受那么贵重的人的身体。同时他也避免自己沉溺进去,tiktok,狎鸥亭洞的大房子,贵重的男子,这都不是属于章昊的东西,属于章昊的只有练习,楼下便利店八点打折的对价便当,浮出老茧的手掌,从包里拿出一大捆韩钞给房东,她把小得像耳珰的钥匙放到他手心里是窘迫,还有被沈泉锐压进床里的那一刻。


章昊把豆皮寿司咽下去,又呕出来,来势汹汹的反胃,沈泉锐刷tiktok的声音停下来,他握住章昊的肩膀慌慌拿纸巾给他,“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章昊伏下去,把脸埋进纸巾里,仍旧呕个不停。


时至今日,章昊回想起那一天,也没太多感触,他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他们俩的避孕措施简直可以用糟糕透顶来形容,是他太享受?还是沈泉锐太不小心?当他意识到晓浩那孩子住进来的时候,他意外地没有任何的喜悦,如果真的要讲,是他发觉这艘飞船失灵了,脱轨了,大祸临头了。


那是晓浩出生前七个月的某一天。


-


“你还没睡吗?”沈晓浩问。

这张小床太小,他不喜欢,但努力把自己蜷缩进去了,自从接了老爸的电话后,他和章昊就没在说话,其实更可以叫无话可说,章昊不问你爸爸和你说了什么,甚至连花费了极大的力气塑造的亲近氛围都被这个电话毁灭了,他坐在章昊的对面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吃东西,老板送的草莓冰激凌球他全部给了沈晓浩,自己就着生菜把剩下的五花肉消灭光,在沈晓浩问你为什么要给我的时候,尴尬地笑了笑说你应当喜欢。或许是从老爸从前的饮食习惯窥探到他的孩子也喜欢甜食也喜欢草莓,或许是这几天的细心观察,章昊心细如发,但对他永远都是不冷不热的,他吃一口饭发一会儿呆,看着窗外的落雨,一声不响,沈晓浩许多次,几乎是每一刻,都想冲动告诉章昊老爸和他说了什么,但到最后还是全部咽下去了。


你该回家了。沈泉锐说,叹了口气,家里很多事要忙,你飞上海,Mary想在那办婚礼。

我?我还想再呆久点。

首尔不是个有趣的城市。

但…沈晓浩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他很想我。


谁?

章昊。


他听见一种像在表现惊讶的呼吸,反正是那么急促,不镇静,他的老爸显然不相信这个借口,沈晓浩不明白他们的过往,但在沈泉锐静默的那一秒恍悟他的父亲很明白他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正在思考怎么委婉而不伤害孩子自尊地情况下揭穿这个事实。


拜托你,我还想再待一礼拜。他这么哀求着,他听见沈泉锐在长久的沉默后说好吧,晓浩。他快乐地笑起来,说谢谢爸爸!那个人也笑,笑声闷闷的,“不用客气,儿子。”他叮嘱要注意安全,要早点回上海,奶奶很想你,Mary也很想你。什么都说了,说完也不挂断,像在等待他吐露些什么,沈晓浩低着头,在餐厅的大伞下来回踱步,任由雨水溅湿他的板鞋,也没再说什么。他过了很久轻声说,“我挂了?”


挂吧。


沈晓浩收起手机回过头,章昊已经吃完了,他正站在玻璃门里围着很大的羊绒围巾在那用优惠劵认真地结账。


“没睡。”章昊回答,他正在撕豆浆面的纸盖,这么多年做偶像下来,对自己一直很严苛,退圈后有点松懈下来,恢复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水平,他把冰块倒进玻璃杯里,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那个个头比他还高的孩子,这么点东西,怎么够吃。至于把吃食大方分给孩子的母性,母性,这个是什么?他章昊也没有拥有过。他看着那孩子走近,顶着那头毛茸茸被压瘪又翘起的头发,从某种程度上他确实像自己像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一模一样的眼睛,圆钝的鼻珠,唇珠,甚至长着一样的后脑勺,但他父亲的基因也参杂了不少,睫毛那么浓,白得像快要融化了一样。章昊挪了挪位,让他的孩子坐下,等待他开口说,“分我一点。”“我饿了。”


“你要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吗?”那孩子出乎意料地问。


章昊愣住了。


很沉一本相册,奶奶有去老照相馆拍照的习惯,故他小时候的照片堆积了很多,他买了一本大相册全部装起来,从一岁至十六岁,他全部都带来了。沈晓浩搬着相册摊开到岛台上,客厅很昏暗,只点了一盏很微弱的台灯,他没有把台灯打开,只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准老旧的塑封相册,“那是我一岁,奶奶带我过生日。”沈晓浩指着其中一张说,这个孩子那么小只,留着短短的头发,脸蛋圆圆,眼睛圆圆,在他奶奶的手掌里,像一只香港美泰生产的娃娃,他睁大眼睛,手舞足蹈的拒绝带到头顶的纸质皇冠,奶奶笑得好高兴,吻他的头顶,他的手正被一只大手握着,大手上长满了花里胡哨的戒指,捏着孩子的小拇指,逗的小孩子咯咯发笑,“那是在上海的老菜馆,每年生日奶奶都带我在那过,爸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


啊,很可爱。章昊这么评价。

沈晓浩看了看他,没说话,只是接着往下翻,演奏会,画展,四岁的他牵着奶奶的手坐在飞飞车上,他从小练的钢琴,小提琴,天赋虽然不到惊人的地步,但在学乐器上那么自如,轻松,他在上十岁时明白这是一种遗传,但他们家里没人会这些,老爸会吉他,奶奶会琵琶,他学孤独的第三种乐器,直到他加上章昊的微信,章昊发第一张相片过来,他看见和式小屋里高高矮矮的各式乐器时,才恍然大悟起来,原来是像他啊。

他安静地翻着相册,上海生活,加州生活,食指按到六岁时他得到的第一匹马驹,“妮妮,她脾气很好,我从这一年开始学马术,”沈晓浩说,“爸爸说男孩子会骑马比较酷。”


那你就经常骑马?

没有,在练琴。

什么琴?

钢琴,小提琴。


章昊看了他一眼,把那张照片抽出来,细细看了一会儿,笑了,“我不喜欢运动。”

“我一礼拜只去一次健身房。”章昊说,“维持身体健康。”

生活已经够让人疲惫了,去健身房也感觉不到快乐,他想这个孩子也应该这样讨厌运动,如果是遗传他的基因。不过随着相册的翻过,章昊发现他可能还擅长网球,棒球,篮球,一些乱七八糟的运动,甚至拿了不少奖项。也是,跟着父亲生活了那么多年,继承他的天赋是是理所当然的事,像他才是令人震撼的事吧,出生后就没有见过,他们却隔着大洋拉着一样的乐器,就像他们拥有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维持着耐心陪那孩子看他的相册,洛杉矶,纽约,宾州,欧洲,里面他父亲的出镜很少,谢天谢地,都是一些单人相片,他看着他从四岁到五岁,六岁至十岁,照片里的男孩逐渐长开,长高,上了牙套,又下了牙套,亮晶晶的钢丝,亮晶晶的白齿,亮晶晶的眼睛,他捧着生日蛋糕许愿,五岁五根蜡烛,六岁六根蜡烛,七岁七根蜡烛,虔诚地像一只说拜托拜托的小狗。章昊盯着相册上十六岁游历南欧放送巨大笑容的孩子,想原来他过得那么幸福,幸福…幸福就好了……但为什么会凭空感觉到莫名的哀伤呢?


章昊拨了拨手边已经坨掉的面条,发觉自己的思维好像也和面条一样坨掉了,与此同时,那套相册翻到了末尾,如同魔法一般出现了第四个人,一张餐桌,原本挤挤挨挨的一家三口,奶奶,爸爸,小孩,女人融洽地坐了进来,父亲的手搭在女友的脖子边,女友的手握着他孩子的肩膀,轻柔,体贴,像个真正的母亲一样。章昊的视线下移,他听见沈晓浩放轻声音,“那是Mary,爸爸的未婚妻。”


很漂亮。

是,她是个好人。

那就好,和你爸爸很般配。

那你呢?

什么?

我说那你呢?


沈晓浩的语气很坚毅,“那你呢?”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问,从他下飞机那一刻,望见章昊的脸的那一秒,可能已经预备好了,脱口而出的这个问句,那你呢?章昊,你有没有痛苦,有没有想念,有没有过得不错,有没有遇到……般配的人?

沈晓浩深呼吸一口气,把头低下去,小声说,“抱歉。”

“我只是,忍不住,我的记忆里没有你,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是出生后就被老爸抱走,还是和你度过过婴儿时期……”


“八个月。”


“什么?”


“你八个月的时候,他带走了你。”章昊说。

章昊说得很含糊,混沌,可能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意识,让他的这段记忆如此模糊,甚至面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也想不起来太多,养育婴儿的艰辛他经历的太短,无法多说。


至于你的名字,章昊说,那时候,你大概在肚子里,四个月大,我做完检查下楼,很渴,在贩卖机那看着很高的一墙饮料,我想万一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叫什么名字比较好?叫香蕉,还是草莓?还是宾格瑞,那东西你爸爸很爱喝,可我看了很多,硬币就是投不出去,那样是不是太敷衍了,对你太不公平了?我想……他轻声说,我叫章昊,要不你叫小昊好了,小昊很好听。


说完这句话,章昊静滞了一下,突然想起那年冬天那堵好高的贩卖机,握在手里迟迟投不出的一块硬币,放在衣兜里的血液检查单,阳性,阳性,阳性,四个月的孩子,消瘦的身体,星期考上下滑的第二名,他从没考过的第二名,可他也是第一次做妈妈啊,那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谁都不会懂,连他的孩子都不会懂,当年他站在贩卖机前,潦草地盖住肚子,把口袋里的血检单撕碎扔进垃圾桶里,又折回去捡起来轻轻地藏好的心情。这些记忆太张牙舞爪了,他花费了很多年去忘记了,就请拜托不要再让他想起来了。章昊感知到他正在被某种庞大的哀伤包裹,他侧头看着那孩子,平静地流泪,说不出一句话了,茫然地任凭自己陷入记忆的混沌之中。


然后那孩子合上相册,靠过来抱住了流泪发抖的他。


“不要哭了,妈妈。”


他听见沈晓浩说。



-



最后一个礼拜他带沈晓浩去逛了济州岛,环岛骑行,骑到一半他的体力就不够支撑,只能停下来,两个人坐在咖啡店前吃冰激凌时,服务生问是兄弟吗?那么像。章昊愣了一下,沈晓浩却笑了,说不是啊,是父子。

啊,那爸爸很年轻呢。

是。

章昊把蛋筒的卷撕开,把腿摊开,往外看,沈晓浩在他身边专注地吃着草莓味的冰激凌,在吃东西这方面他遗传了他的父亲,不像自己吃不了太多,小孩子胃口好好,能吃完一整根,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这根。章昊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甜筒递过去,“没吃过。”

那孩子的眼睛立刻亮了,说谢谢,谢谢。

吃完结账,他去付钱时,看见他的孩子正在和老板的萨摩耶练习握手,沈晓浩玩得很高兴,握住大白狗湿湿的爪子和他敬礼,亲昵地用英语说着叽里咕噜的话,章昊把钱包放进外套夹层里,刚要叫他的名字,想了想又止住了,他记得是明天飞上海的飞机,沈晓浩就要走了。

晚餐吃的是牛肉汤,热腾腾的小锅,在家煮的,这套很小的日式房子没有第二间卧室,只能铺两床被子睡一间卧室,章昊收完被子后,发觉下雨了,原本在院子里和邻居家的小狗扔飞盘的沈晓浩已经回来了,快乐地告诉他,“我知道那只小狗叫什么了!”

“他叫Miki。”

“他好小,放在我手里,我的手就能当他的床。”

“晓浩。”

“好可爱……”

“晓浩,明天回上海,还需要什么吗?”手里挎着被套的章昊若无其事地打断他,沈晓浩怔了一下,笑容从脸上下坡,躲避着吸鼻子装自己没事,“我去看看吧,我自己的行李。”

章昊把手里的被单叠成三叠,放进柜子里,把门合上,站起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对方拉行李箱拉链的声音,他想终于要结束了,那孩子要走了,等他他要再办一张健身房的年卡,一个人在济州岛的市区转圈,吃牛小肠的单人套餐,还有下半年仅剩的两个通告,他记忆里通告费刚好能付清自己最后一笔房贷,他可以开着车去首尔的电视台上班,听频道里的最新流行kpop歌曲,他喜欢静默,最好只有他一个人。


虽然这晚沈晓浩背对着他,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但他想这样的独居生活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他们不会再面对面见第二次,章昊不会费劲讨好不会再有下次见面的人。


这种轻松维持到第二天送机,临走时沈晓浩全身上下都换新了,穿着章昊在明洞给他淘的新羽绒服,黑色的,太瘦了,即便穿得那么胖,立在人群里仍然很显眼,一路到机场,收到了三张星探给的名片。沈晓浩默不作声地看着章昊叹着气和星探交谈,把名片藏进外套夹层,在星探远离后,拉了一下章昊的袖子,和他小声说了今天第一句话,要拿回去给奶奶,奶奶最喜欢别人说她孙子漂亮。

章昊失笑,说好吧,需不需要他帮忙来标上中文,毕竟韩文奶奶看不懂呢。

好,好的。

章昊从包里摸出圆珠笔,小心地在光滑的名片上写名字。


沈晓浩,长得漂亮的证明,xx娱乐会社,职员,给的名片。


写完吹干上面的墨水,把它塞进沈晓浩的口袋里。那孩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挤出两颗很浅的酒窝,好像又突然意识到他们昨晚吵架了,偏过头装着冷漠的样子。还是像他父亲的,章昊想到刚在首尔接到沈晓浩那一天,见到的是穿着薄外套拖着行李箱,瘦弱又安静,蹲在地上喂流浪猫的孩子,那时他确认是他,却又不希望是他,他想象中的美国小孩,黝黑,开朗,大声说着我爱你,笑容和哭泣很分明,沈晓浩一点都不沾。他讨厌这孩子基因上和自己和Ricky的相似,他不喜欢愧疚,说抱歉宝贝,对不起宝贝,我让你不快乐了。


章昊看了一眼手表,开始希冀时间能够快点流动,他像是在经历一场十六年未动的大考,考试的末尾,临交卷了,钟声要响了,心跳如雷,他没有回忆他和那孩子相处的过程,没有上下检查他是否有失职的错处,他只是迫切,像十六年前他在茶水间哗哗吞营养剂那样,快点结束吧,为这个错误画上句号,再也不要见了。章昊用左手轻轻地转了右手中指的戒指,松了,他吐出一口气,对沈晓浩说,“好了,去安检吧。”


我要走了。

嗯。

我还能再来吗?

看时间,你爸爸的安排,也许暑假,也许圣诞节假。假的,沈泉锐绝对不会让他来第二次。

噢。孩子点点头,那下次来,我带你去洛杉矶看我的小马。

妮妮?

不是,她老了。

我也老了。

你不老。

不老?

嗯。沈晓浩局促地嗯了声,小心翼翼地说,比我想象的要漂亮,我像你,对吗。

“嗯,”章昊笑了,附和着,“也像你爸爸。”


那走吧。

走了?

章昊觉得有些无话找话了,垂下眼睛,继续转自己手上松松的戒指,“嗯,去吧。”

抱一下吧。那孩子说。

诶?

还没有回应,就被一只温温的热水瓶抱住了,晓浩抱他抱得那么轻,把他当成玻璃一样拥住,这距离太近,以至于他能听见孩子的心跳,一下,两下,年轻,有力,那是从他肚子里跑出来的小孩,他章昊的小孩 ,十六年来第一次产生那样真实,疼痛非常的感受,痛苦得都要流泪了,章昊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两下他的后背安抚他,“好了,去吧。”


“妈妈。”

沈晓浩的手收缩了一分,他好像在哭,在询问,在哀求,“妈妈,你有没有后悔过。”


“不要我,不要爸爸。”


-


章昊把人目送进安检口,等背影逐渐消失后,把手插回兜里,回到他那辆二手车里,短短一个月,那孩子的痕迹已经留存在副驾驶座上了,喜欢逛daiso,却又养成了买东西完全不看价格的习惯,一买买一大把,摆在他的车子里,柚子味的香薰,椰子味的护手霜,长着笑脸的保温杯,他记得每次上车,沈晓浩都要大呼小叫的,“贡茶!草莓味!”在上班前不得不拐去奶茶店给他买一杯,看着他咕噜咕噜的吸珍珠。不得不说,他的爸爸,奶奶,把他教得很好,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讨人喜爱的小孩。这种讨人喜爱的小孩,如此敏锐,是绝对不会说令人心伤的话,那他临走前是什么意思?


章昊拆开护手霜,往手上堆,黏糊糊的膏体推开,揉捏,椰子香散溢时,他看向后视镜,一双眼睛映在那,静静的,并没有太多情绪,他突然在一瞬间,对,就是一瞬间,想到了另一双哭泣的眼睛,沈晓浩在他颈侧这么哭,小小声的,质问他,妈妈,你有没有后悔过。

章昊捏紧护手霜的盖子。


后悔过?后悔什么?后悔放弃深造被经纪人拐骗来首尔做练习生?后悔去庆大的联谊会认识Ricky?后悔在分岔路选择去做偶像?对不起,这里哪一样他章昊都不后悔。那要怎么和沈晓浩说?说十六年前,你三个月大,我一个人去医院做检查,一个人拿B超单,拿血检单,听教授讲无所谓的话,脑袋空空,只知道我从一个人分裂成两个人了,你还会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小孩,医生都在拜托我不要舍得你。然后是你三个月半,我的手机被大老板炸掉,被Ricky炸掉,我躲在我十坪不到的小房子里看电影,吃补剂,昼夜颠倒,把自己埋在毯子里装死,装没有你。


然后是四个月,最清晰的四个月,在汉江边的草地上,天黑黑,路灯下面,章昊对那场景的记忆已十分模糊,只记得沈泉锐从口袋里摸出那只戒指递给他时,他的心脏跳得很快,三克拉的方钻,被切割得很亮,像Ricky的人生一样,那么坦然地在他的面前发光着,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泉锐,沈泉锐金色的头发,手里白金的指环,宝石一样的眼睛,都一齐在他眼前闪烁,闪得有种天真之意,他没说,嫁给我吧,章昊。我爱你,章昊。他从不说这种话,就像前两年初初认识时,那么年轻,自负,世界是伸手就可以摘到的物件,三克拉的方钻,三千万的婚姻,说给就给。他看见了沈泉锐的眼睛,沈泉锐低下头,轻声说,“结婚吗?”手指指了指他藏在卫衣下的肚子,“那里有个小孩,对不对?”


章昊的眼泪瞬时就溢了出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他一哭,沈泉锐就明白自己成功了,章昊爱他爱的要死掉,他靠过去抱他,说章昊你别哭啊,戒指是不够大,哇啦哇啦,下次再买更大的钻石,你哭对你儿子不好……手正要给章昊带上他招摇的钻戒,却在摸触到章昊手指的一刹那,收到了对方的道歉,章昊收起自己的左手,和沈泉锐说,“抱歉Ricky,我不能要,我们也没小孩。”


戒指像流星,从Ricky的手心抛进汉江时,章昊的眼睛颤动了一下,反而感受到一种释然,平静,沈泉锐走后他一个人坐在汉江边坐了很久,想汉江的身价又提高了不少,那只戒指少说五千万韩币。后来十六年他除了开车很少路过汉江,PD的野餐邀约也想方设法地推辞掉,避免和不美好的场景见面,聪明的选择,他也不对此后悔过,那什么是真正后悔的决定?


那是沈晓浩不能知道的四个月半大,他躺在私人诊所的手术台上,光照下来,他把眼睛闭上,麻醉师制止他发抖的身体,告诉他现在要开始推进麻药时,他落荒而逃了,逃走的章昊一个人坐在公园里吃完了一整根雪糕,接受了生命就是这么来的,没办法的事,该死的母性。所以孩子问母亲的问题,章昊不会回答,他也是有分寸,很体面的人,他永远不会说,后悔吗?没有后悔过,他只是恨他曾经为沈泉锐心软过,真的不去打小孩,为他生下了你。晓浩,亲亲,你原来不该出生的,或者做你第二个妈咪的小孩,你,她,Ricky,会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你不会十六岁飞到韩国,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吃打折烤肉,住二居室,逛平价的商店,被街头的韩国小孩砸雪球,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试图从他嘴巴里撬出一句后悔,好把他带回地球另一边去见爸爸,告诉他,妈妈他后悔了,他还爱你,拜托你们,重新在一起吧。可宝贝,不爱了就是不爱了,没有一个人在爱了,只有你。


章昊拿湿纸巾敷了一下脸,发动车子打转向灯回家,收拾收拾,今晚他要飞回首尔,和PD排新节目,老歌猜歌词,他曾经最擅长的记忆力,他从没有出错过,他的飞船早就重新回到了轨道上,他及时止损,他完美无缺。


-


上海下雪了,前两天从佘山下来,妈拎了两袋冻鲍鱼给Mary,特地要他带去,这两天太忙了,忙着见朋友,同学,甚至接晓浩回家这么大的事也是睡前才想起,沈泉锐第二天晚上五点出发,去机场接儿子,五点的上海天色蓝得像Mary的眼睛,记得最初刚谈恋爱的时候,就听说她立志要找亚洲男人,薄薄的背,礼貌,保守,现在在一起,也算她找到了一半了,把戒指递出去那一晚,在旋转餐厅,Mary大笑,说,我吗?我?Ricky?沈泉锐点点头,Mary说天呐,Ricky你太可爱了!抱着他转圈,雀跃地说,我愿意,我愿意呀,我那么爱你,Ricky,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人!

后来带她去见妈,妈很犹豫,说确定是她吗?泉锐,我以为你会找亚洲人。沈泉锐很疲惫,用手捂了一下脸,无名指上的指环一闪一闪的,“是,不会再有了。”


那晓浩呢?

晓浩是好孩子。

他会不会伤心。

我以为,他伤心是必须的。

什么意思?


沈泉锐很想说是扯平的意思,这让他感到扯平了,过去了,但这种行为是否太幼稚了,可结婚总不能隐瞒一辈子,小孩子也必须接受吧,晓浩是好孩子,他果不其然很顺畅地欢迎Mary成为他们的新家人,不过他离家出走了,提出要章昊的kkt,他要去章昊的家。如果不是他讲,他想他可能已经忘记了章昊,毕竟生活太繁忙了,上海,洛杉矶,双城生活,大多数时间他一个人独居在美国经营画廊生意,姆妈生他气生到二十五岁,刚把晓浩抱回来的时候,她乒乒乓乓地砸了家里所有东西,朝着他大吼,“我不明白!你读书怎么能读出一个小孩!”


可那能怎么办,为了儿子的学业,她一边哭一边亲手把晓浩接过去,第一年他回家,姆妈说,“好乖哦,很少哭。”第二年回家,姆妈说已经给晓浩办了信托,第三年他回家,姆妈告诉他,昨天爷叔生日,她抱晓浩去,他们都说以后送他去弹钢琴好了,手指那么长。姆妈一天比一天喜欢那孩子,毕竟他长得好,天赋好,性格好,姆妈说你也带带他,他以为他会厌烦,甚至是恐惧,但他面对那孩子时总是异常的毫无波澜,晓浩说什么他答应什么,晓浩问他,爸爸,那个人呢?沈泉锐说死掉了,晓浩不解地睁大眼睛,然后再也没问过,一直到Mary加入这个家后爆发,一个人昏倒在五英里外的公路上,醒过来就对他说,我要见他。


晓浩飞走那天,他去机场送他,回来一个人坐在韩国街的商场里很久,吃掉了一大碗雪冰,他想起晓浩小时候带他来这的时候,那孩子每次都只挖一点点吃一小口,就听着店里播的kpop音乐出神,沈泉锐问他吃饱了吗?晓浩说吃饱了,吃饱了爸爸,眼睛躲闪着,耳朵却立了起来。沈泉锐知道那是他在寻找他妈妈还存在的证明,他不去拆穿他,看着他的勺子心不在焉地插进雪山里,糖水和牛奶融化在手指上也无知无觉的模样,心想,你就那么想知道真相吗?是我,奶奶,对你不够好吗?


事实确实如此。当目送沈小号进安检口,飞往韩国时,Mary抱住了他,安慰他说,Ricky不要担心,等他去过去了就会放下了。沈泉锐想说,你想的太简单了,如果真的能放下就好了。


雪下的不算大,薄薄一层,像晓浩用勺子剥开的那层雪绵,沈泉锐打开音乐广播,又被中插进来的电话打断,妈拨来问他,吃烧肉还是鲳鱼,她在翻菜单,Mary的英文插进来,“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吃西班牙菜!”妈着急地说,“侬伐晓得啦!传统喔。”两个人吵吵闹闹,根本不在意沈泉锐讲什么,车子转过下一个街角,向前看,雪花飞舞得愈来愈有迷乱的趋势,像为天际拉下夜晚幕布的蝶群,这条街的末尾是家卖脊骨汤的韩食店,红灯前停车时,他正好看见,有两个人拉开玻璃门,相互拍拍,大笑,抓起身上的雪往对方身上扔,追逐着大喊你不要跑!身影停至路灯下时,又突然和好,抱在一起接吻了。


沈泉锐挪开视线,看向红灯,红灯跳五十九秒,意味着他还余有漫长的近一分钟能够放空,转向灯一跳一跳,他的记忆也在跳灯的声音中逐渐飘渺,自由,章昊的脸随之浮了上来,自然而然的。

他听见他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Ricky。

什么?再大声一点,抱歉,我听不见!

Ri,cky!沈泉锐!中文名!

中国人?

嗯。

我也是中国人,章昊说,他喝醉了,抓着他的肩膀往上跳,轻声说,我叫章昊。

章昊?

对,章昊点点头,张开手在首尔的凌晨里旋转,转完朝他点头,“有缘哦!”

有缘,是有缘,联谊上唯二两个中国人现在待在一起,喝得烂醉从韩食店跑进大雪里,薄薄的蓝色天际,暖光色的路灯,飘忽流到大衣上蒙蒙大雪。他都不记得他是怎么在混乱的人群里抓到章昊的手,把他拉出玻璃门外,他只记得他们对视时都好惊讶,明明是完全不认识的人啊,怎么把手牵到一起了。沈泉锐低下头,松开那只拉琴的手,挠着头说抱歉,拉错人了。

章昊问,那你是要拉谁?

忘了,沈泉锐点点太阳穴,我喝醉了。

章昊笑,说,算了,原谅你。

沈泉锐松了口气。


喂!结束回忆的沈泉锐脱下身上的大衣,掸掉羊绒上松软的雪,看向正抱着电线杆发酒疯的章昊,几经犹豫还是问出口了,“你冷不冷,要不要穿。”

你不冷吗?

我比较年轻扛冻。


章昊走了过来,沈泉锐伸出手把大一码的大衣套在他身上,发现章昊很小,一米八的人,却轻盈得不可思议,可实际雪下得太大了,他什么都看不清,甚至都不确定章昊脸上是否有感激的表情,暗雪的飞舞让章昊的脸在他的眼睛里模糊成一格一格的,像只像素小人。章昊的手从宽大的袖子穿出来,抓住他的毛衣袖子,“Ricky?”

“嗯?”沈泉锐正帮他扣大衣扣子。

“要不要玩?”

“玩什么?”

“喂!”


袖子飞了起来,章昊大笑着抓住他的手在下雪的大道上奔跑,沈泉锐狼狈地跟随,手遮着扑面而来的大雪绕过防火栓,自行车群,大跨步跟上他的脚步,叫道,喂!章昊!章昊!章昊回过头,用力地勾住他的手指,头发也跟着飞了起来,“怎么了?”章昊开朗地笑着,“是不是很有意思?”


“你刚刚差点闯红灯了。”

“sorry,我喝醉了。”

“啊,真是疯子啊。”

“我爱你,Ricky。”


“什么……等等,你在说什么?”


章昊眨眨眼,“我爱你,Ricky。”他说得那么自如,轻松,自然,仿佛对面不是首次见面的男人,沈泉锐笃定他不是第一次做了,但章昊在说完后那么快乐地拉着他转圈,仰起脸虔诚地捧纷纷扬扬的落雪,雪花翩翩地掉在他眼睑上时,沈泉锐看着他湿润的眼睛,想爱神好像确实沉默又诚实地来了。


章昊接完雪,踮起脚,吻了吻他的脸,说,你真可爱,我真爱你。


沈泉锐笑了,说,那你明天要记得我。


记得我,狡猾又花言巧语的章昊,我要的是沉默又诚实的爱。


到了,沈泉锐把车开进停车场,停车时从中控台的凹槽里看到一包被妈精心包扎的喜糖,摸起来能碰到悉悉索索用锡纸包裹的巧克力,沈泉锐想了想,把喜糖放到副驾抽屉里藏好。拔掉钥匙,去接儿子晓浩。


国际到达的出口,他看见了晓浩,戴着毛线帽,穿着羽绒服,推着行李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那,好像在仔细端详着一张名片,去韩国一个月,他似乎也变成一个首尔人了,穿衣服的品位也和那个人变得如此相像,像得他几乎都要怀疑,等他抬起头,他能看到一张狡猾的,章昊的脸,下一秒就开始大声地说,“我爱你啊,Ricky!”。但章昊和晓浩不一样,沈泉锐安慰自己,晓浩是自己养大,温和,善良,最好不过的孩子,他和章昊一点都不像。


但为何还停在原地,一步也不愿上前呢?沈泉锐也不清楚,是空气凝结了?亦或是时间停止了,他在等晓浩发现他,走过来与他说我回来了,然后他带他去市中心和妈一起吃晚餐,第二天起床又是阳光明媚的日子,一切如石子投湖,掀起一片涟漪又瞬时平静无痕,就像这十六年一样。


-


阁楼是秘密基地,大约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再打扫,奶奶同他说,这次婚礼要全部清出来,但是是我们晓浩的秘密基地,不好犯隐私,钥匙要交给晓浩你哦!沈晓浩接过钥匙,说好。


他很小的时候住在洋房的三层,三层上有一层阁楼,保姆阿姨貌似说过,那时候找不到他就去阁楼上找,“穿的像只小熊一样的晓浩,那么小,缩成一团躺在那睡觉。”阿姨笑眯眯的,“可爱哦。”可惜后来到八岁大,他就不上阁楼了,奶奶计划带他去加州念小学,作业太多了,时间一长,阁楼从秘密基地变作杂物间,堆放着他曾经的画作,意外摔坏的小提琴,各地带来的旅行纪念品。


沈晓浩摸摸衣兜,拿钥匙转开阁楼的小门,铺面而来的尘埃,细碎地落了下来,沈晓浩掸掸灰尘,轻手轻脚地爬进阁楼,又矮又小,堆满了他童年的物品,摇摇马,拨浪鼓,乐高,五颜六色的,都蒙满了尘埃,把这些收拾进箱子里时,奶奶在叫,“晓浩?好了吗!”


“好——”沈晓浩回应,“最后一个了。”他匆匆地把最后一叠小时候的画画纸放进收纳箱里,大概大班的时候画的?来不及仔细看了,一股脑全部塞了进去,打包,封箱,……等一下,等一下,那里还有一张,沈晓浩吃力地把那张破画从摇摇马的底下拽出来,是他的没错,那里写着“晓浩所有”呢……

晓浩所有?

晓浩所有。

目光在触及素描纸上漂亮的字迹那一刹那,瞬间变得呆滞,他急急地打开封到一半的箱子,一张,两张,三张,四张……每一张上都有同样的字迹,晓浩所有,晓浩所有,晓浩所有……都是晓浩所有,沈晓浩从口袋里摸那张被自己揉的皱巴巴的名片,努力地展平,辨认上面的笔迹,直至两者重叠,一模一样的笔触,撇捺,那么确定地展现在他面前时,他才如大梦初醒,开始在脑海中放缤纷的走马灯,一张张一帧帧,他迫切地想要抓住记忆里那个人存在的痕迹,他爱过他的证明,可剪影过于模糊,痕迹过于轻微,他想不起来,他抓不住。


晓浩?晓浩?奶奶在呼唤他,你在做什么?还不下来?


沈晓浩望着她,又想起那个人,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他来过,对吗?”


晓浩,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妈妈,我的妈妈,他叫章昊,他来过,对吗?


沈晓浩盯着那一张张画,想起首尔,想起济州岛,想到八折的牛小肠锅,二手的老车,雨天被他喂养的小猫,为他做紫菜包饭的身影,他名字的由来,产检单和贩卖机,章昊和小昊,那个人说,你不如当我死了,又在他的童年悄悄地飞来上海,在他的画纸上为他标上名字,像全世界每一个妈妈那样。他先是哽咽颤抖,再是泪流不止,最后在奶奶慌张地爬上阁楼抱住他前,把脸埋进膝盖,嗤嗤地大哭起来。


不会再好了,妈妈。


在这同时,他听见了楼下Mary和沈泉锐练习婚礼誓词的声音,老爸貌似很不认真,Mary一直在笑,说Ricky拜托你认真一点。

好吧。老爸说。

开始。


沈泉锐盯着稿纸,握住对面妻子的手,轻声照着上面念。

我爱你,Mary。

永远爱你,Mary。


雪落了下来。


我爱你,章昊。

永远爱你,章昊。


end.

41宇宙存档bot

膘膘爸爸救狗记

全文私设


膘膘最近不喜欢爸爸。


沈泉锐下班回家,喊膘膘、膘膘,我们出去玩,膘膘趴在地上做清凉王八。沈泉锐以为它生病,问怎么了呀?抓着胖狗翻来覆去看,没事。膘膘翻动眼珠,眉骨一抬,沈泉锐沉默,膘膘在judge他。


狗界河道膘,我回了,回了沉默。也不知道像谁,有些眼熟。


章昊说不是他教的,膘膘对他没意见,对你有意见那就不知道咯~沈泉锐说,孩子都会耳濡目染,你在家对我什么样它就对我什么样。章昊冷笑,捏狗爪子,膘膘尾巴甩开花,吐出舌头甜美地笑。


沈泉锐崩溃了,绝育过去那么久膘膘还记恨呢?小气狗、坏狗。他重金定制狗牌,在正面刻“我是章昊的坏狗”,背面刻两人手机号,附加一......

全文私设



膘膘最近不喜欢爸爸。


沈泉锐下班回家,喊膘膘、膘膘,我们出去玩,膘膘趴在地上做清凉王八。沈泉锐以为它生病,问怎么了呀?抓着胖狗翻来覆去看,没事。膘膘翻动眼珠,眉骨一抬,沈泉锐沉默,膘膘在judge他。


狗界河道膘,我回了,回了沉默。也不知道像谁,有些眼熟。


章昊说不是他教的,膘膘对他没意见,对你有意见那就不知道咯~沈泉锐说,孩子都会耳濡目染,你在家对我什么样它就对我什么样。章昊冷笑,捏狗爪子,膘膘尾巴甩开花,吐出舌头甜美地笑。


沈泉锐崩溃了,绝育过去那么久膘膘还记恨呢?小气狗、坏狗。他重金定制狗牌,在正面刻“我是章昊的坏狗”,背面刻两人手机号,附加一行小字“我爸爸很有钱,捡到请不要杀我”。


天呐,沈泉锐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狗主人。章昊不乐意,说你要改成“好狗”,膘膘去狗公园会被排挤的。沈泉锐说拉倒,狗又看不懂。


后来破案,答案哭笑不得,章昊看宠物监控发现。


膘膘被养得很好,毛发健康没有泪痕,关节也没有问题。沈泉锐虽懒但负责,每天按照比例做狗饭,肉和蔬菜都精确到克。膘膘很喜欢吃饭的,以前最开心的事就是看到爸爸端出狗盆盆。狗朋友来家里玩还会炫耀,故意吃得很慢,牛肉鸡心挑出来慢慢舔,狗朋友口水拉出珍珠项链。


可是沈泉锐太笨了……膘膘吃饭的时候他总喜欢去摸,从狗头摸到身体,身体在美国长大,心是东亚魂,嘀嘀咕咕念,膘膘啊,爸爸对你多好啊,你以后对我好一点行不行,噶🥚不是爸爸能决定的,怪你妈,爸爸支持你的。说话就算了,膘膘只是觉得烦,但是每一次摸头总是在他叼起肉的那一刻,头被打,嘴巴松,肉屡次三番掉地上。


膘膘抑郁了。


很讨厌爸爸,故意不让它吃好东西。


沈泉锐求章昊,你去和膘膘解释一下。章昊说我不干,解释完了也judge我怎么办,一回家眼白翻上天,哪个家长心里舒服。沈泉锐说你真坏,算了,被排挤是他的命运。瞒着章昊斥资八百找宠物通灵师,他问要开视频吗?对方说不用,发照片就行。沈泉锐很疑惑,不说话怎么知道狗想什么呀?


通灵师说爱信不信。沈泉锐火速把照片发过去。得到结果如下:膘膘想吃红色的肉,中间有面包(通灵师解释惠灵顿牛排),膘膘想吃牛肉汉堡(指名shake shack),膘膘想吃闻起来像呕吐物舔起来香香的汤(通灵师解释奶油黑松露蘑菇汤)……通灵师说你们家伙食倒是挺好的,哈哈。


沈泉锐喊,大师!大师!这些都是我们上星期点的外卖!您再问问膘膘对我的感情!


通灵师说咨询感情问题是另外的价,再加八百。


沈泉锐打钱很快,然后被拉黑。


他还以为是网不好,切了流量又问,大师!大师您问完了没!杳无音讯。沈泉锐心凉透,委屈坏了,和章昊吐槽人怎么可以那么坏!章昊真想给他点根烟,说我没想到人也可以那么笨。沈泉锐性子缓,也没啥脾气,嫌报警太麻烦,自我安慰说算了,不过他真的知道膘膘想吃什么诶!


章昊说,废话,你发他的几张照片里有外卖袋,餐厅名印在上面,招牌就是惠灵顿牛排,朋友圈里还有汉堡的照片,傻逼不骗你骗谁?


沈泉锐愁了,说可是我真的很想和膘膘和好,牵它去狗公园怎么叫都不理我……别人都以为我偷狗……章昊说人活着总要偷一次的,偷狗总比偷琴好,你别急,我早就准备好了,快递在路上。


章昊买了一台全自动喂食机,高级货,很贵的,设定好时间克数,自动放粮。沈泉锐问有什么用?章昊说仇恨转移啊,以前是你不给膘膘吃,现在是喂食机。


好有道理。


可惜膘膘不是普通的小狗,它是章昊亲手带大的聪明狗。喂食机很准时,中午晚上都会掉狗粮,膘膘平时肚子饿,爸爸妈妈不在家也没得吃,只能一直守着机器。几次下来膘膘怒了!脑袋猛撞机器,咣咣咣!喂食机哗啦啦掉,膘膘心满意足,吃得肚皮滚圆躺在地上。


晚上散步的时候拉出一个吉娃娃。沈泉锐章昊面面相觑,章昊推沈泉锐,说你拿着铲子,你去,沈泉锐挠头,说那你给我撑着垃圾袋。膘膘拉完狗身轻松,绕爸爸妈妈兴奋转圈!沈泉锐正夹着吉娃娃,面露难色,章昊说你敢手抖就完了。


他完了……


章昊大喊,沈泉锐你个贱人!你故意的是吧!沈泉锐说又不是他拉的怪他干嘛!


最终沈泉锐请章昊喝涮锅水,膘膘在门口舔狗奶油,家庭矛盾完美化解。




沈泉锐工作时间弹性,画廊忙起来连轴转,空白期整天无所事事。闲的时候章昊说,没事带膘膘出去玩,狗在家呆久了会抑郁。沈泉锐说它一顿吃那么多,不像会抑郁。


好吧,工作日下午,膘膘坐副驾,沈泉锐带着它四处遛,其实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不是每家商场都是宠物友好,还要选有涮锅水的地方,膘膘喜欢吃狗奶油。


下车的时候沈泉锐给它穿小背带,还戴上塑料头套,最近毒狗事件频发,章昊买了好几种狗头套嘴巴套,膘膘都不喜欢,最后只能用装橙子的红色塑料网袋。很土,很显眼。沈泉锐仗着膘膘听不懂,边溜边说,膘膘我品味都被你降低了。


膘膘翻白眼,他没看见。


沈泉锐买杯涮锅水,要一杯奶油,膘膘摘了塑料网吃很快,原地转圈圈扒拉爸爸小腿。哎哟真是可爱死了,眼珠子圆溜溜,又和妈妈学了跺脚那一套,沈泉锐拿它没办法,说只能再吃一杯哦,膘膘歪头。


也就是进去那么一会儿,出门狗不见了。


晴天霹雳,沈泉锐急坏了,绕着大道找,连灌木丛都翻了,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大声喊膘膘,毫无回音。(虽然平时叫膘膘也不回)都怪他没看好,懒一懒没牵进店里。他打章昊电话,好慌张,章昊没骂他,安抚他说别急,四周再看看,被偷了走不远,我马上过来。


膘膘就是被偷了,气得呲牙咧嘴,咬坏人手,反被打。膘膘哪里受过这委屈,眼泪水都出来,小型犬力气不大,一把能抱起,坏东西往它嘴里塞药,膘膘爪子乱蹬,张大嘴连药带手一起啃,又挨打。可怜的膘膘大声叫,声音凶猛凄惨。


沈泉锐听到,转头狂奔,公共厕所后面有个男人诡异地蹲着,侧面露出白尾巴。沈泉锐一脚把他踹开,膘膘吐掉药,飞快跑到爸爸旁边。坏东西见他就逃,沈泉锐一看就不好惹……人高肩宽,一头白毛,一脚下来腰都断了。


章昊去的路上接到警局电话,隐约听见沈泉锐吵架,慢条斯理的,夹着沪语说对方戆卵宗桑,等我男朋友来骂死你!汪!(膘膘叫的)


章昊突然不是很想去了……



一周后,章昊拆快递,展开是一名锦旗,博美受益者联盟寄过来的,金闪闪大字晃瞎他眼,膘膘爸爸抓到这阵子犯下多桩毒狗事件的犯人,在狗界小有名气。上面写道:


乐善好施济人间 狗界英雄神犬锐




end.



三花猪

老号偷狗记

  
“宝宝,开门门,妈妈回来了。”


章昊半蹲,耳朵紧贴门板,以一个奇异的姿势敲沈泉锐家大门——半个月前也是他的家。他听屋里动静,隐约有小狗脚步声,章昊耳朵灵敏,找准方向继续敲,“膘膘——”


膘膘是条博美犬,沈泉锐买的。刚抱回来那天章昊还不想养,他有洁癖,受不了小动物毛乱飞。沈泉锐难得撒娇,握着小狗爪子拍他,“妈妈真的不要膘膘吗?妈妈工作那么忙,爸爸一个人在家好寂寞哦——”


“汪呜——”


“谁他妈是你妈,滚!”章昊刚要回房间,反应过来又一脚踹过去,“膘你妈!”


沈泉锐手忙脚乱,捧着小狗四处逃窜。幼犬胆小,黑眼珠子咕噜咕噜,吓得浑身发抖,软绵绵的白毛以极高的频......

  
“宝宝,开门门,妈妈回来了。”


章昊半蹲,耳朵紧贴门板,以一个奇异的姿势敲沈泉锐家大门——半个月前也是他的家。他听屋里动静,隐约有小狗脚步声,章昊耳朵灵敏,找准方向继续敲,“膘膘——”




膘膘是条博美犬,沈泉锐买的。刚抱回来那天章昊还不想养,他有洁癖,受不了小动物毛乱飞。沈泉锐难得撒娇,握着小狗爪子拍他,“妈妈真的不要膘膘吗?妈妈工作那么忙,爸爸一个人在家好寂寞哦——”


“汪呜——”


“谁他妈是你妈,滚!”章昊刚要回房间,反应过来又一脚踹过去,“膘你妈!”


沈泉锐手忙脚乱,捧着小狗四处逃窜。幼犬胆小,黑眼珠子咕噜咕噜,吓得浑身发抖,软绵绵的白毛以极高的频率颤。沈泉锐托着狗宝宝,无师自通摇来摇去,“膘膘不要怕,妈妈和膘膘玩呢。不过我们膘膘小小年纪就被妈妈吓出帕金森了,好可怜。”


章昊翻白眼,抓两把沈泉锐白毛,他心其实很软,看见小狗可怜兮兮的样,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更何况这是沈泉锐的房子、沈泉锐出钱买的狗,他没理由阻止。


约法三章。章昊说,你自己的狗自己照顾。不许乱尿,不许上床,散步回来后要擦脚。还有把名字换掉。


他说一句沈泉锐点一下头,傻呵呵对他笑,嘴巴胡乱亲脸,章昊嫌弃地推他,嘴角不自觉上扬,骂沈泉锐傻逼富二代。


“没钱你就不爱我了。


“汪?”


“膘膘是富三代,妈妈也爱膘膘。”


“滚!”


沈泉锐把狗举到头顶,像狮子王的狒狒长老举起辛巴,“膘膘,快亲亲妈妈!”


一人一狗对视,章昊隐约感觉事态不妙,膘膘看向他眨眼都不眨。事实证明。聪明的章老师总是正确的。下一秒,橙子汁像金尿童喷泉,膘膘对着章昊衬衫狂尿不止。


沈泉锐笑容浓浓冻结在脸上,脸色比头发白,一时间忘了把狗抱下来。水液光速在章昊衬衫洇开,甚至往下滴,章昊拳头握紧,竭力克制自己发生家暴事件。


“贱人,你不得好死。”


当然,狗没错,章昊当然不会怪狗,谁会责怪那么可爱又粘人的小东西,章膘把膘膘视如己出,他在家时间比沈泉锐短,膘膘却更黏妈妈。沈泉锐会给膘膘买各种高级玩具,会喷泉的饮水机,做熟自制。可是就是容易犯懒,画廊上班时间弹性,空了就躺在客厅打电动,可怜的膘膘爪子拍拍他,叼来牵引绳,它想出去玩。沈泉锐摸摸它脑袋,每次都说晚上、晚上。白色恶魔嘴下垮,脑袋撞爸爸,和章昊发起脾气来一模一样。


章昊不一样,做老师的朝九晚五,时间规律。膘膘最喜欢在门口等妈妈回来,小脚跳踢踏舞,它知道妈妈回来就能带它出去散步。妈妈还会教训爸爸!妈妈骂完他,爸爸第二天就会带自己去宠物乐园。


所以膘膘对妈妈搬出去这件事意见很大。闹绝食,沈泉锐捧着狗碗,里面有生骨肉,求它吃,膘膘冲他大叫!还跺脚!直到第三天沈泉锐威胁它再不吃去医院挂盐水,膘膘才愤怒地啃牛肉。


章昊知道的,膘膘最喜欢妈妈!但是没办法呀,他租房,房东不允许养狗,而且膘膘一直是富养的,吃惯了进口狗粮,皮毛顺滑没有泪痕,每两周还要去洗澡,这些都刷的沈泉锐的卡。分手那天章昊偷偷抱着膘膘哭,眼泪沾湿狗毛,他怪自己没钱养膘膘。膘膘呜哩呜哩叫,沈泉锐坏,还在房间喊,膘膘送完你妈没!快来选一选照片,爸爸给你挑新妈妈!


“你爸爸真是个贱人!!!”


“汪汪汪!”


分手半个月,章昊每晚都要哭——想膘膘想的,他开始后悔那天没有抱走膘膘,沈泉锐不想见他,躲进房间,膘膘就在他怀里,绝佳的机会。章昊抓着被子翻来覆去,脸肿成小馒头。他实在受不了了!他要偷走膘膘!他想膘膘会理解他的,一定会。他可以做熟自制,洗澡就在家里洗,膘膘那么听话!章昊当场翻出电梯卡(他还没还给沈泉锐),打车冲去他家。


画面又回到沈泉锐家门口。


章昊听到膘膘的叫声了!他拍拍门安抚小狗,“膘膘,妈妈以前教过你的,跳到鞋柜上,开门门。”


“汪呜……”


章昊听到爪子挠门的声音,心好像也在被挠,他软下声音念,“膘膘、膘膘是最乖的狗狗,快跳到鞋柜上来。”


“汪———”


有点奇怪,怎么他说一句,膘膘应一声,平时膘膘听到他声音一直叫呢。章昊着急,没多想,敲密码锁的位置,“这里,宝宝爪爪推这个。”


膘膘捣鼓半天,门纹丝不动,章昊额头沁出汗,夏天晚上依旧闷热。睡裤就到膝盖,露出光溜溜两条腿,蚊子包起了四五个。他挠腿,划十字,继续软着声音哄膘膘。


正当绝望之际,章昊点在微信界面,想把沈泉锐从黑名单放出来,让他开门。咔擦一声,门开了,谢天谢地,谢谢妈祖,膘膘是聪明的小狗!章昊欣喜若狂,准备抓起膘膘就走,博美小小一只,他抱得动。


“膘——我操!”


门的另一边,沈泉锐面无表情站着,两手抱胸,眼下那颗痣衬得人更冷淡。半个月没见前男友,章昊先来一个白眼,没好气问,狗呢?


沈泉锐嗤笑,“哪来的狗?”


“膘膘啊!”章昊急了,“贱人你把膘膘扔了?”


沈泉锐也翻他白眼,“傻逼,我又不是你。”


章昊好愤怒,他感觉被羞辱,反手甩上门,惊天动地的响,“别骗我!膘膘刚刚还在这里叫!”


“我叫的。”沈泉锐说完,还得意地在他面前表演,“汪——呜——”


章昊冲上去打他,“草你妈贱人!”


两人有体型差,章昊打他不亚于投怀送抱,沈泉锐肩膀宽,一手揽住章昊腰就像在抱他,章昊一拳打在他胸口,卡他脖子摇,“贱人!把膘膘还给我!”


“膘膘本来就是我的狗,我买的。”


“他是我的狗!膘膘只爱我!”


章昊眼眶气红,红润嘴唇下意识撅起,沈泉锐条件反射低头想亲,鬼迷心窍,快要触碰之时,他猛地推开章昊。


是章昊先不要他的。


章昊被地毯绊,摔在门上,表情阴鸷,他竭力咬住口腔软肉不让自己哭,泪腺发达总是抑制不住。肩膀刚刚摔到,很疼,幸好是左边。章昊揉那处,沈泉锐欲言又止,他没想弄伤章昊的。


“膘膘在哪里?”


“房间。”


章昊这次冲进去找狗,沈泉锐没拦他,他熟门熟路奔向卧室,一开门,白色小狗咧开嘴抱住他腿,“汪汪汪!!!”


“膘膘!”章昊抱起小狗,眼泪掉到他脑袋,膘膘胡须湿漉漉的,“我们回家了膘膘。”


沈泉锐一只手撑在墙边,他慢慢靠近,阴影笼罩上章昊,膘膘还在舔妈妈手心。


“章昊偷狗。”


“我没有偷狗!膘膘就是我的狗!”


“你怎么养?公寓能养狗?”


章昊抱着狗没法推他,只能用头顶开,“滚开!”


沈泉锐继续拦,语气轻蔑到欠揍,“膘膘住惯大平层,吃惯生骨肉,和膘膘妈妈一样,很虚荣的。”


“沈泉锐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章昊眼角下垂,很冷,找到狗后就不想和他吵,明天还要上班,他要回家。沈泉锐微不可闻地叹气,在章昊绕开他那刻,拉住他手,“没意思,我原谅你了,我们和好吧。”


郁积的烦躁猛烈涌出,章昊放下膘膘,转头对着沈泉锐后背又是一拳,“我他妈没犯错!”


“收了别人上供的520还没错!”


“他妈不是我收的!我都和你说了是膘膘干的!”


“膘膘?”沈泉锐抓起膘膘,小白狗浑然不知家庭战争,亲亲爸爸,舔舔妈妈,“冤枉一只狗,你对得起膘膘吗!”


“沈泉锐你个贱人!我怎么对不起了?膘膘是不是我溜的,绝育是不是我照顾的!你除了掏钱屁都不管!”章昊掏出手机,“老子点给你看!”


“膘膘!伸爪子!”


“嗷呜——”


章昊抓着肉爪子点微信界面,纹丝不动,沈泉锐冷笑,章昊肘击他,飞快沾膘膘口水涂爪子上,屏幕动了……膘膘还等着妈妈表扬它呢,毛绒脑袋蹭妈妈。章昊又抓爪子随意点开对话框,“爱信不信。”他狠狠踩沈泉锐一脚,拎起膘膘走。沈泉锐还在错愕中,幸好以前打棒球,动态视力好,胳膊一伸就把章昊捞回来,下巴磕在他肩膀,“对不起!”


“滚!”


“之前为什么不解释?”


章昊冷哼,“你觉得我会为了五百块出轨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以为你又在养小宠物……”


“傻逼。”章昊往前走,沈泉锐两只手都搂住他肩膀,“宝宝别走了。”


“谁是你宝宝,贱人。”


沈泉锐骑到章昊背上,那么大一个人压在骨架小了一号的章昊身上,章昊手里还有膘膘,“沈泉锐你给我下去!”


“不和好你别想走。”


“老子交了三个月的房租,你去死吧!”


“我给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密码。”沈泉锐亲他脖子,章昊身上还有沐浴露香味,“门锁密码也没换,傻逼……”


”我怎么知道!谁知道打开门有没有膘膘后妈。”


沈泉锐已经解开章昊睡意纽扣,露出大半个肩膀,“宝宝刚刚撞得疼不疼,我不是故意的。”


膘膘等了很久也不见爸爸妈妈带它出去玩,自己跳下来,摇尾巴走了。


爸爸妈妈又在玩相扑游戏,没劲。

奶酪配白米

[出言成章]是的,你是和他有一个孩子 2

  火速掉码了

  接下来就是知道自己是爸爸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冰和什么都记得但是不知道冰已经知道自己是爸爸的昊啦

  要从疼痛文学过渡到“辉夜大小姐要让我告别”的试探文学了

  

  

  

 1.

  “哥哥,我可以用一下你咖啡店的洗手间吗?”我拉住成韩彬的袖口,小指似不经意地蹭过他的掌心,暖的我又想流泪了。

     流泪流泪总是流泪,我的泪腺永远蓄势待发,等待一场被宣判的离别,一场来自章昊的刚愎自用的离别。

    从三岁被领养,我和章昊对着干了十二年,这一次...

  火速掉码了

  接下来就是知道自己是爸爸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冰和什么都记得但是不知道冰已经知道自己是爸爸的昊啦

  要从疼痛文学过渡到“辉夜大小姐要让我告别”的试探文学了

  

  

  

 1.

  “哥哥,我可以用一下你咖啡店的洗手间吗?”我拉住成韩彬的袖口,小指似不经意地蹭过他的掌心,暖的我又想流泪了。

     流泪流泪总是流泪,我的泪腺永远蓄势待发,等待一场被宣判的离别,一场来自章昊的刚愎自用的离别。

    从三岁被领养,我和章昊对着干了十二年,这一次也不会背离本心。

     章昊不想去面对的现实,我成心要扭转结局。

     只是我抬头正对上成韩彬的眼神时,忽然微微失神。

     成韩彬看向我,和看向一个陌生人一样,疑惑,温和,礼貌,疏离。

    “哎?好啊,你可以进去找一下服务员,他们会给你指路的。”

     时间积累起来的熟悉和爱意不复存在,我们彼此是零血缘领过往的,再平凡不过的陌生人。

     不是这样的,成韩彬看我的眼神,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总是笑着的,喜欢拨弄我头顶的乱发,按着我的太阳穴问我今天累不累。有时会盯着我不及格的卷子故作严厉地训斥几句,然后捏捏我的脸,无可奈何地给我签字。

     我忽然有些慌乱和迷茫,我那信誓旦旦的“他有我们会更好”的赌注不堪一击起来。我的心里泛出一股不可磨灭的恐惧——他会这样看章昊吗?

       不再饱含宠溺和爱意,不再无底线纵容章昊无伤大雅的任性,而是像对待许久未见的普通同事一样,绅士地说“好久不见”和“下次再聊”。

     章昊那么娇气,他怎么能忍受这些,他做不到,我也不允许。那一瞬间我理解了章昊的逃避,并且质疑自己。 

     被遗忘是很疼的,比我想象的疼的多,接受被遗忘需要的勇气也是随着爱意的分量正增长的。

    我火速低下头,感觉有泪水要夺眶而出,我不是一个稳定自洽的大人,我几乎无法自控地轻声问:“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轻柔而有力地制止了我。

      章昊微笑着把我圈进怀里,抬眼看向成韩彬。他似乎演不出来若无其事,眼里有些斑驳的哀切。但是他笑着,用夸张可爱的语气,对成韩彬说:“好久不见。”

     成韩彬看着他,愣了一下,没有发作曾经的头疼,只是愣着不动。

     金奎彬连忙打圆场:“韩彬呀,这是昊哥,你们好久没见了吧!他来韩国玩,我就问问要不要来你的咖啡馆坐坐,没想到遇见了你,哈哈真巧!还有这是……”  

     他看着我,举棋不定地纠结着措辞。

      “我的孩子。”章昊捏了捏我的脸颊,难得温柔地介绍我,“昨天刚刚十五岁呢。”

      成韩彬低下眉眼看我,他没有缓过来,仍然有一些迷茫。他看向我时也不是那股子礼貌疏离了,带着不太善意的,复杂的考究。

    “好久不见啊,昊哥。”他笑起来,“总觉得上次见到你是很久之前了,毕竟我生了病,很多事情记不清了——这是你的孩子啊,真可爱。”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眉头却轻轻蹙着。

      “是呀,很可爱。”章昊轻轻说。

       我低着头,自嘲地想我是不是该开心,这可是他们第一次统一意见夸我。

     “走吧,你们好不容易来一次,我给你们做咖啡。”成韩彬笑着冲章昊招招手,又恢复了他那柔软明媚的招牌笑意,他几乎是靠条件反射般帮忙拿起了章昊的包,似不经意地问:“嫂子没有陪哥来吗?”  

       我深吸一口气,微微张嘴,语速飞快:“没有嫂子,章昊是我妈。”

      成韩彬身子僵了一下。

      我又说:“我是他领养的,不是亲生的。”

      此时此刻,沈泉锐像是算计好了时间出现了,他从车的另一边走过来,冲成韩彬打了个招呼,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无意打扰……我是真的需要一下洗手间。”

      唉,主角就是这样,上厕所的卡点都恰到好处。

     但是我很感谢他。

      因为我看见成韩彬脸色明显一变,带着一些被迅速掩饰的无措和失望,睫毛颤了一下,像蝴蝶委屈地降落在蜜泽干涸的花芯。

    我即刻重振旗鼓——我爸肯定是喜欢我妈的。

     伤春悲秋矫情悲戚全部被我置之脑后,我几乎兴奋的要尖叫了——我怎么忘记了,他虽然不记得我了,但是他是知道章昊的。那么多年前的成韩彬能喜欢上章昊和他结婚,失去十二年记忆的现在的成韩彬凭什么不行!

      的确,十二年让章昊变了很多,但是!但是!还有我这个筹码呢!

      章昊不愿意面对的,恐惧走出的那一步,我来帮他。

       “沈泉锐不是我爸。” 我大声说,“我现在没有爸爸。”

     四道性质各异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我身上的手紧了紧。我大概能模拟出他们的心声—— 

      金奎彬:我去你在你爸面前说你没有爸爸,真是太有feel了。

      沈泉锐:什么玩意,这父子俩有病吧都把我当敌人线了sos明明我只是个客串司机的可怜人。

      章昊:你小子敢再多说一个字就完蛋了。

     成韩彬:好哦,没有爸爸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趁虚而入?

       以上全是我脑补,概不负责。

       “啊……是的,只是因为很想有一个孩子所以就领养了。”章昊笑着说,很重地威胁一样拍了拍我的背。 

       “一个人抚养吗,”成韩彬不可思议地问,“我还以为昊哥是不会主动要小孩的类型。”

        “以前确实是的。”章昊握住我的手,轻声说,“但是可能突然觉得,家是一个很诱人的概念吧。”

     对吧对吧,我扑闪眼睛看成韩彬,你看这个家里是不是缺了什么成分——

     “哦,昊哥也有很温暖的一面呢。”成韩彬点点头,“早知道我也早早的领养一个小孩好啦,这样说不定还能定一个娃娃亲。”

      我:?

      成韩彬这什么脑回路啊,明明是我我爹却非要当我老丈人?

      章昊笑了起来,没有言语。

       金奎彬也笑出声来,他搂着成韩彬热热闹闹地先往咖啡馆走,回头冲章昊挤挤眼睛。

     章昊心神领会地放慢脚步,同时拉住了想跟随成韩彬的我。

     “我知道你很想他。”章昊平静地说,“所以今天晚上你想怎么样随便你。但是明天我会订好回去的飞机票,然后不出意外你们很久都不会再见面了。理解了吗?” 

    “不理解。”

     “你是说,”我停顿,斜眼看他,“我要把今天晚上当成我和我爸爸的最后一面?凭什么?”

       我后退,挣脱章昊的手,一字一顿:“他是我爸,就算你说一百遍不打扰,我说一百遍我没有爸爸,他也是我爸,我想见他就要见他。”

      章昊看着我 ,忽然扶着额头很无奈又有些怀念地笑起来。

     “呀,怎么办啊,”他轻飘飘地说,“你真的很像以前的我,我都不忍心责怪你了。”

     他难得对我放下几分幼稚的挑衅,温柔的像个合格的家长。

       “但是,所有不顾一切的狂妄口气,都要建立在足够的底气上,才有意义。我当时说我想见他就要见他,我想和他在一起就要在一起时,我的底气是,他一定爱我。”章昊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问,“你说你要想见他就见他,那他想见你吗?他现在……爱我们吗?”

     章昊说出最后四个字时眼神暗了暗,他终于说出来那个被“他现在过的很好”“我们不能打扰”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掩饰的答案。

    他不爱我了。

   我的思念,回忆,遥远的眺望,都是我在一个人咀嚼陈年旧糠。就算我拼尽全力奔赴,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石子被抛向大海,粉身碎骨在温吞的海浪里,没有回音。

     在此条件下,勇敢是鲁莽,尝试是打扰,想见他是自讨苦吃。

    是我,也是章昊。

    也许十二年前的章昊会信心满满的让成韩彬重新爱上自己,但是现在的章昊被生活的蛛丝缠绕手脚,他的行动牵扯着很多人正常生活的动脉。包括他的父母,成韩彬的父母,还有我。

    你瞧,成熟就是这么无用又残忍的东西。

    “这是你说的,章昊。”我抬起头。

     章昊应该庆幸,我还没有长大到和他一样。

     “如果成韩彬能像之前一样喜欢我,接受我,你就没有理由阻止我见他了吧?”

    我扬起嘴角,很中二的双手插兜,扬起下巴。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章昊看着我。

    “怎么办,章饮冰。”他眨眨眼,“你好酷哦。”

    他说:“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我回头,往咖啡馆走去。

     在落地窗的影子里,我看见章昊没有行走,而是把手放在了眼睛上,好像在笑。

     可能是在笑缘分强大的力量,十几年前他们领养的一个小孩,现在居然成为了他们重逢的唯一钥匙。

    然后我看见了成韩彬,端着咖啡,呆呆地看着玻璃窗上章昊的影子。

      在获得爱的这个跑道上,我还在起跑线上踌躇,但是章昊无疑出生在罗马。

     他在等我。

    

    

     2.

    成韩彬怕我喝不惯咖啡,给我调了一杯牛奶。

    我像小小的树懒扒拉着成韩彬,亲昵地仿佛要把过去两三年的分离全部补回来,我疯狂地给他说我这三年发生的趣事,隐晦的说,我好想你哦。

     我中考考的还行,我妈带我去游乐园,打死不肯进鬼屋。

      我好想你哦,有你在他就敢了。

     我的毕业典礼只有一个家长,我妈在趣味运动上输了所有项目。

      我好想你哦,你要是参加就不会输那么惨了吧。

     我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表白了,被拒绝了,我妈在旁边笑了十分钟。

     我好想你哦,要是你们在一起笑我该多好。

    “还有我妈,特别笨蛋!他给我过生日一点也不会做生日蛋糕。奶油挤了自己一身,我嘲笑他他还狡辩,说以前做生日蛋糕他都不用挤奶油的,会有人帮他弄,这是第一次自己弄情有可原。”

     “是不是很笨很可怜?”

       章昊也很想你的。

      成韩彬很认真地听我说话,没有丝毫不耐,一边听还一边嘴角上扬地微微点头,含糊地说“好可爱”。

     我在开心之余还有点感动——看吧,没有章昊胡搅蛮缠的话,我爸是真的会觉得我很可爱!

       “以前昊哥在做饭这方面也会迷迷糊糊的呢,没想到这么久了也没有变 ,昊哥还是适合别人做好饭认认真真吃呢。不过就算蛋糕搞砸了,看着昊哥那么可爱的样子也会很好吃吧。”成韩彬眼睛笑得眯成了弯弯的月亮。

     我挫败地咽下来一口牛奶——怎么搞半天可爱这个形容词还是属于他昊哥的。

    “不要污蔑我。”章昊皱着眉头小声辩驳:“我把奶油挤到衣服上还不是因为某个小屁孩忽然在后面吓我!” 

     “哇,”成韩彬环住我,摇晃我的肩膀,“你真的很淘气哎!”

     “没有啦。”我玩成韩彬开衫的扣子,“比起我妈那还是相形见绌。”

     金奎彬和沈泉锐大抵是被这自然到离谱的一家三口震撼了,频频看章昊脸色。章昊不动声色,安静喝咖啡,眼睛里是咖啡的深色系,情绪淡淡的。

      “唉,爸……哥哥,你真的不记得过去那十年发生了什么吗?”我有点不死心地问。

        “饮冰!”章昊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我很好奇啊!失忆这种事情只有小说里有嘛,我想知道是什么感受嘛!”我学着章昊的样子软绵绵地撒娇。

     虽然我过去永远在他们面前装高冷,但是他们的拉扯技巧我早已经谙熟于心,并且很早就想大显身手了。

    “冰冰——失忆到底是什么嘛!”

     章昊喜欢喊成韩彬这个名字。

     他坐在我对面,眯着眼,脸黑的和煤炭一样,手攥成拳头。

     “冰冰?好耳熟,你的小名应该也叫冰冰吧,饮冰 ,真好听。”成韩彬想了想,问。

     我愣了一下。

     冰冰,饮冰。我抬头看章昊。

    章昊事不关己地别过眼睛。

     我去。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心血来潮改什么名啊!我就这么把章昊残留在成韩彬身上为数不多的东西抹去了。

     幸好章昊还不知道,我还有机会偷偷改回来。

      “失忆,其实是某一部分神经连结断触。很痛苦。”成韩彬接着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绝对不应该遗忘的事情,但是完全想不起来,偶尔去想也会脑壳痛——其实可能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心里总是会惦记。”  

       成韩彬用手指叩击桌面,面色是很单纯的惆怅。

     “是啊,肯定是忘记了……”我赶紧接话。

     “肯定没有忘记重要的事。”章昊生硬地打断我。

      他脱下了外套盖在腿上,亚麻色毛衣衬得他很温暖,他双手捧着咖啡杯暖手,用一种刻意堆砌的慵懒语调说:“韩彬呐,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看你的生活轨迹不是很正常吗,说明你遗忘的事情都不重要,不要刻意想,还是安心养身体比较好。”

     他微微眯起眼睛,笑起来像一只魇足饱腹后丢盔卸甲的狐狸:“很久没见,看见你病好了,过的很好,我很开心。”

     成韩彬浅浅地点点头,流露的笑意有点勉强。

     气氛开始向不对的方向转变,金奎彬转移话题问章昊今天打算住哪,章昊的打算找个酒店住还没说出口就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想起咖啡馆楼上就是顺势而为的主题酒店,成韩彬也一定会顺势而为提出邀请。

     成韩彬的礼貌,对于章昊可能是折磨。

     “奎彬哪,许久没见我带饮冰去你家住吧。”章昊说过,“我还没有见识过你家呢,还有维辰,据说你们现在还是邻居?今天和韩彬聚了下,其他人也一并拜访好了。”

    他笑意盈盈,目光却始终落在成韩彬身上,不轻不重 ,无法控制。

     他给自己规划的未来里,今天晚上是放纵的极限,所以他不停的,像死刑犯对断头饭一样,用视线把面前的成韩彬拆吞入腹。

      我在心里嗤笑 。

     我不必抱着这种悲凉的概念喝牛奶,在我看来,这绝不是永别。

     于是我在他们寒暄过后说下次再聊时紧紧抱住成韩彬的胳膊,天真地呲牙咧嘴:“我想和韩彬哥哥一起住。”

     章昊这次是真的被咖啡呛住了。

     他捂着腮帮子咳嗽,金奎彬在他旁边拍他的背,看向我时竟然有一些不易察觉的赞许。

      “妈,我知道你担心我不安全,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里!我也想多逛逛韩国看看妈妈曾经生活的地方,就当是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我纯真地抬头,“您工作忙就先回去好不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看我韩语很流利!”

    章昊隐忍地说:“你不能这么打扰韩彬,他也有工作……”

      “不打扰。”成韩彬说,“我很开心和饮冰一起住一段时间,他很可爱不是吗?”

     沈泉锐也开口:“我会呆在韩国一段时间,会和韩彬一起照顾小冰的,到时候我带他回国,你不用担心。”

   喜报!沈泉锐终于被我的固执打动,他倒戈了!

    金奎彬见状也连忙带着章昊站起来:“人家十五岁生日还不同意说不过去吧!只是想在韩国玩而已——走吧,我带你去见见维辰,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吧。”

     我在心里眼泪汪汪的——果然你们也早就看不下去我妈这种强求父子分离的暴权主义了!

    章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被合伙推搡着离开了咖啡馆,他回头,很幽怨地看我一眼。

    嘻嘻,你也尝尝以前我被你和我爸联合挤兑的感受吧!

   成韩彬默不作声地收拾好桌面上的狼藉,洗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要和我学做咖啡吗?”

     我连忙点头:“要!”

    

2

    成韩彬教了我一个最简单的拉花,我就伏案一个劲琢磨,把牛奶倒的歪歪扭扭,最后叹了口气,面无表情洒进废液桶。

     成韩彬看着我止不住的笑:“一看你妈就没怎么让你干过活,提起杯子时手都是颤的。”

         我想反驳,只是底气不足——我妈确实没怎么让我干过活。他是个很讲究干净的人,也爱整理,不必我做什么就会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而我爸又会做饭,我虽然精神折磨接重而至但是生活上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他洗好杯子,和店长打了个招呼,打算开车带我回家。

     我兴奋地蹿上副驾驶,乖乖系好安全带,拍着副驾驶座扭的很开心。

      “我还是第一次坐副驾。”我说,“以前这个位置都是我妈的。”

      成韩彬坐进车里顿了顿,拉上安全带目视前方:“他现在还不会开车吗?”

     “不会!”我大声声讨,“他老是说反正身边有人会开车不就行了他干嘛要学,我到现在去什么地方还是骑我的小破电动车呢。”

       “昊哥也是忙的没办法吧。”成韩彬发动汽车。

     “才不是忙,是他恃宠而骄。”我来了劲,像断了闸一样如数家珍搬摆出章昊的缺点,“黏人,幼稚,任性,偷吃我的零食,半夜蹬被子,冬天我不暖被窝就睡不着觉,老是说我不会数学题是笨蛋,喜欢和我抢电视看——”

     我抿起嘴,有些酸意的小声说,

    “还有爱骗人。”

     骗我,骗成韩彬,骗自己。

    成韩彬没回答,平静又流利地打着方向盘,我蜷缩在沙发椅里,忽然想,以前章昊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章昊永远有充沛的零食,肆无忌惮蹬被子的任性,还有冬天一定会得到暖和被窝的信心。

       以前的他也黏人,幼稚,任性,只是这些都不是章昊的缺点,是他拥有的,被爱的特权。

     章昊在努力走出特权阶级,他很辛苦,但也不回头。

     记忆和感情谁的影响力会更大一点呢,为什么没有记忆后连感情也被剥离,说不那么爱就不那么爱了。

      “韩彬哥,怎么办。”我瘪瘪嘴要流泪了,“我疯了,虽然我妈毛病很多,但是我觉得我妈有点惨。”

     “嗯?为什么?”成韩彬侧过眼睛看我。

     “因为他就是被惯成那样的,现在那个惯他的人还不要他了。”

      成韩彬刹车。

      “你爸爸?”他回头看我,“你以前……是有爸爸的对吧?” 

     我盯着他肃然的眼睛,点点头。

     “我以前是有爸爸的。”

       “他很爱我们,我们也很爱他,只是就是分开了,他不要我们了,我就只有妈妈了。”

      “那章昊为什么说他一个人领养了你?”成韩彬问。

     “他的性格就那样,”我说,“死鸭子嘴硬。”

       成韩彬修长的手指点着方向盘,眉头深蹙,面露疑惑。

      “这么多年我怎么完全没有章昊结婚这件事情的印象呢……”

       “可能忘了吧,”我酸溜溜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唉,可是,”成韩彬趴在方向盘上,长长的睫毛落在塑胶套上,面露一点点委屈和脆弱的茫然。

     “我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抛弃章昊呢?”

      “明明那么可爱,蹬被子和怕冷和在组合里一模一样,撒娇的样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声音很软很轻:“他一定很难过吧,虽然不会表现出来,但是肯定私底下会难过……他在没人时是很安静很脆弱的 ,要有人陪着他才行,为什么非要他自己扛过来。”

   “你那个爸爸,真的很过分。”

    我有过爸爸的事情好像给他带来了很沉重的打击,他眼底顿时暗淡很多。

    成韩彬一本正经谴责自己的样子让我笑出声来,但是笑着笑着脸上已经潮湿一片。

    是呀,真的很过分,所以你可不可以回来?

     “韩彬哥,我们回家吧,我有些困了。”我别过头,胡乱擦着脸。

     “你饿吗?”成韩彬答非所问。

     我打起精神,抬头看了看,车子停在是一个看起来有年头的拉面馆。

     成韩彬带着我去吃拉面,一边点饭一边和我碎碎念:“章昊以前很喜欢这里的面,总要拉着我来吃,我不陪他他就不理我。其实我觉得这里的面味道和其它的没什么区别,但是章昊喜欢的话,肯定更好吃。”

      “哎,其实刚刚很想邀请章昊一起来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他不愿意的事情是很难打动他的,不过把你拐过来,也算得偿所愿了。”

     “真想不明白,章昊都主动了,怎么会有人不要。”

    成韩彬怨气颇深,仿佛他是章昊的封建大家长,对那个委屈章昊的混小子恨之入骨。

     “他不愿意的事很难打动他”这句话让我思考良久。

     这是什么错觉?明明章昊根本没办法拒绝成韩彬,他的“不要”在成韩彬三下两下的卖萌撒娇里就溃不成军了,成韩彬还有几次坚守本心的战绩,但是章昊没有一次在成韩彬面前硬气五分钟的记录。

    章昊乐意心甘情愿地言败,所以成韩彬才不会让他输。

     所以现在这个傻不拉几的成韩彬还没学会撒娇卖萌这种无往不利的法宝,但是幸好,他还喜欢章昊。

     “那你要吗?”我问他,“你要的话,我把我妈送给你了。”

      成韩彬很淡地看了我一眼。

     他似乎从这句话里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眉头紧锁陷入沉思。许久,他低下睫毛看我,流畅的面部曲线微微上扬一定弧度。

      “章昊不是物品,”他说,“你也没有他的所有权。”

       “开玩笑的,”我赶紧找补,“别认真。”

       “你不会对每个人都这么说吧?”他若有所思地问。

       “当然不是!”我拍案而起,“倒也不是每个人都配得上章昊!”

         是,我确实看不惯我妈娇气任性的劲,但是他可是章昊哎,除了被无条件惯着时其他时间都永远完美的章昊,我感觉只有除了陪章昊任性时其它时间都永远完美的成韩彬和他比较配。

       回到成韩彬家时已经很晚了,在进入他家时我几乎是猛的一愣——家里的布局实在是和远在中国的那个房子太像了,我不由得感叹这可怕的,如同月球引力一样摧枯拉朽的惯性。

      我们洗了个澡,他给我铺了床,我却抱着枕头站在门口,头上残留水珠,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我想和你一起睡。”

     成韩彬明显呆滞了一下,迟疑地打量着身量已经不是小孩子的我。

     “以前我都是和妈妈一起睡的,我已经很久没睡好了。”我卖惨。

     他还是那个同情心泛滥的成韩彬,点点头掀开了被子。

    我欢呼了一声钻进成韩彬的被窝,温暖极了,我发出了满足的喟叹。我都要羡慕章昊了,原来他冬天睡觉这么幸福。

  我兴奋地在被窝里乱动,开心的说好暖和哦。

     成韩彬笑起来,拍拍我的头:“早点睡。”

     “哎,我跟你说。”我掰着成韩彬的手指玩,“章昊身子凉的很,每次我暖半天了他一进来就功亏一篑,他还喜欢把特别凉的脚往你身上搁,你都不知道我冬天是怎么过来的。  ”

      还有去年过年那个冬天,章昊窝在沙发里看春晚。他以前也不看的,那天不知道为什么突发奇想,买了一大堆橙子橘子放在茶几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机。我在我卧室里打游戏打到口渴,就出去找水喝。看见章昊抱着毯子头发凌乱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小品里层层叠叠的笑声也没有叫醒他。

       我觉得他这么睡要冻坏了,就跑过去拍拍他要他回卧室。他拽着我的手腕,很没力气地喊了一句含糊的“成韩彬”。

     我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努力睁开眼,看了看我,然后有些遗憾地说:“啊,饮冰啊。”

    他撑起身子掀开毯子,关掉电视机,却又看着它愣神。

    茶几很干净,我剥开一个橘子:“你买了这么多水果,怎么不吃。”

    “麻烦。”章昊揉揉眼睛嘟囔到。

    “麻烦你还买这么多。”

    他就不说话了,摆弄一会遥控器,重新躺回沙发上。

   “我爸今年还不回来吗?”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忙,电话都很少打。”

    “好好中考吧。”章昊起身,“他也是怕打扰你。”

    然后他进厨房给我热了一杯牛奶,头发乱糟糟的,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对我说新年快乐。

     他站在那里,抱着毯子,胳膊上青筋分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视线落在茶几的水果上,又很快移开。他有很重的黑眼圈,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像是一种沉浸式日积月累的陷入——漂亮,浓烈,苍白。

     说着新年快乐的章昊,很明显,一点都不快乐。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戒断反应的病发。

    足足十年时间慢慢粘附生成的强大离心力,在牵引被迫断裂的那一刻,小行星的内里也粉身碎骨,要用无数个反复的瞬间愈合。

   我把自己埋在被窝,一旦开始想象未来这个场景会在每一个时刻循环往复,直到痛楚淡化思念磨平变成一种无关痛痒的习惯,我的呼吸就无法正常运转。

    我轻轻扯住成韩彬的睡衣,头抵在他的怀里,我能隐约听见平稳的令人安心的心跳,和电视机里春晚小品的笑声重合,节奏诡异地同频。

      成韩彬不懂我的情绪为何低落,但是他用他一贯的温柔抚摸我的后背,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有点羡慕你们。”他声音哑哑的,“也有点嫉妒。”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黑暗里看不见他的眼睛。

     我的脑子有些迟缓,我不知道他口中的你们指的是谁。

      “你真是不把我当小孩。”我闷闷。

     “你也没把自己当小孩。”成韩彬语气很轻,“章饮冰,你是不是见过我。”

        我眨眨眼。

       “我想不通章昊和我素昧见面的孩子,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和我一起住。”成韩彬揉了揉我的头发,“我也想不通,为什么我一看到章昊就会无法抑制的感受到悲伤,在这两年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什么东西记不起来了,直到看到章昊和你,我知道了。”

    “我忘记的东西,一定和你们有关。”

     “你在咖啡厅问我失忆是什么感受,我想说的是,明明觉得有的东西在流失 我却抓不住。章昊的道别我一点都阻止不了,所以你说你要留下来和我一起,我几乎没有多想立刻答应了,在这一点上我很感谢你。”

     成韩彬在黑暗里又笑了两下。

     “但是,你的存在,我没有办法足够开心,尤其是建立在你真的有一个父亲并与他们共度很长时间的基础上。”

     “除非,”他慢悠悠地说,“那个父亲,是我。”

     他停下来 ,在这被夜色包裹的黑暗里,好整以暇地望着我。

     “stop。”我打断他,啪的打开灯。

    成韩彬用手腕盖住眼睛遮挡光线。

    “你从什么时候猜到的?”我质问他。

    “所以,”成韩彬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一直遗忘,没有办法想起来的事情,就是我曾经是你的父亲,是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他自己猜到的,赖不得我。

    “所以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我不死心的问。

     “刚刚。”成韩彬一脸无辜地摊摊手,“我在诈你。”

     我:……

     “其实也不是。”成韩彬忽然自我否定,“很久很久之前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了,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生病那段时间来看我的人络绎不绝,为什么唯独没有章昊。”

     “我问过妈妈章昊有没有来过,她说章昊太忙啦只送过一些水果。我还为此难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每一次一旦扯到之前事务的处理,我就会想到他,疯狂的,没有征兆的想到他,导致很多工作受到了阻滞,寻找心理医生得到的答案也不过是主动回避比较好。还有,我的中文在我完全没有印象的情况下突飞猛进了,这些东西一直缠着我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疑团,直到遇见你们。”

     “你明明说所谓的你们都很爱你爸爸,却可以轻而易举说要把章昊给我。还有章昊欺骗我是他把你独自养大,奎彬和泉锐却没有丝毫反应,明明他们没有失忆也应该知道你爸爸的存在。而且,章昊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骗人,他才不在意别人怎么想——除非这件事和我有关。”

     他说完,眼睛亮晶晶看着我:“所以,我真的积攒了很多自作多情的勇气,决心诈你一下。”

    他微笑,眼睛弯弯: “幸好成功了。”

      “天哪,你名侦探柯南啊!”我赞许。  

      其实我心里默默的抽了一下。

     成韩彬我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意识不到的话我都要怀疑你的智商不如十道题错八道的我了。

      “不过比起猜到,更困难的是,如何面对答案为否的可能性,那可是不小的打击。”成韩彬喃喃,“但是我忽然想起来,去年新年,我接到了一个来自中国的陌生电话,我本来以为是诈骗挂了很多次,但是他一直持之以恒的打。”

      “可是我接起来时,对面却没有人说话,我问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后来我挂了电话,那个号码发了一句晚安过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难受,也很笃定,那是章昊。我不能想象他为什么会连一个电话都不敢大声的,堂堂正正地打过来。我不喜欢这样的章昊,所以就算这个滑稽荒谬的推论可能性再低,被否认后我会有多狼狈,我都不在乎了,我只是觉得,章昊不该是这样的章昊。”

      “而我,不应该忘记的。”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我的头发:“当然还有你,虽然你的定义打满了我不喜欢的元素,可我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

     我抓住他的手:“那如果,你的猜测都是错误的怎么办?你不是我爸爸怎么办?”

      成韩彬瞥了我一眼。

      “哎,那我可能会忍不住,有点想哭。”他很轻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来说。

     那个永远明媚的,阳光的,成熟的成韩彬,也有把自己封闭在床上的小笼子里,把情绪悉数交付一个“陌生人”,柔软的一戳就出汁的时刻。

       “好在你是。”我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爸爸。”

     我抱住了他。

    “爸,”我说,“你明明都是了,什么都猜对了,为什么还是在流泪?”

      

    

    

      

    

    

    

    “

一只白菜

关于“站姐”们

我第一次饭国内爱豆,对国内饭圈没什么了解,知道国内开CON可以带相机进场光明正大的拍,我都惊讶了很久。
后来我就觉得,如果是官方允许的事情,在允许的范围内去做其实也是OK的。

但是有些“站姐”做着官方禁止的事,你要说她不算私生不算STK,那就有点扯了。
就拿MT发布会那天来说,因为发布会地点在颐和园,园方同时期还有其他ZF级项目进行,而且是第一次接这种级别的商业合作,在发布会前一个月就开始每天排查舆情,登记身份证信息手机号相机型号向GA备案参会人员名单,出现任何纰漏都会直接取消整场发布会。
园方很紧张,金主爸爸很紧张,但是我那天到场的时候门口拿着媒体邀请函的“站姐”们真的很好认,比我这个工作...

我第一次饭国内爱豆,对国内饭圈没什么了解,知道国内开CON可以带相机进场光明正大的拍,我都惊讶了很久。
后来我就觉得,如果是官方允许的事情,在允许的范围内去做其实也是OK的。

但是有些“站姐”做着官方禁止的事,你要说她不算私生不算STK,那就有点扯了。
就拿MT发布会那天来说,因为发布会地点在颐和园,园方同时期还有其他ZF级项目进行,而且是第一次接这种级别的商业合作,在发布会前一个月就开始每天排查舆情,登记身份证信息手机号相机型号向GA备案参会人员名单,出现任何纰漏都会直接取消整场发布会。
园方很紧张,金主爸爸很紧张,但是我那天到场的时候门口拿着媒体邀请函的“站姐”们真的很好认,比我这个工作人员到的都早。身份信息对不上,她们也没敢直接找金主爸爸签到,换了别的门买票进园。
如果只是在场馆外拍上班图也还好,全部艺人进会场之后,代拍和“站姐”们在场馆外面的长廊踩着长廊的椅子顺着窗户偷拍场内,我是不知道这个角度能拍到什么,园方工作人员来劝了很多次都没有用,至少素质是肯定没有的。每家“站姐”都有,一家都不少。
后来听说有人混进场馆被金主爸爸拎出来了,然后抖出了外面还有其他人在蹲。金主爸爸的执行人带着安保和园方的人出来赶人,代拍和“站姐”开始了赖着不走原地骂街的表演。所以三个私生被发现了还赖着不走出手打人我真的一点都不意外,一脉相承。
当时是晚上9点,早就闭园了,园里没有灯,艺人有车直接出园,媒体和网红有票坐船从另外的门出园,赖死不肯走的代拍和“站姐”们自己是出不去的,她们留在园里就是安全隐患,最后要园方和安保黑灯瞎火的一路走那么远送她们出去,还不耽误嘴上骂骂咧咧。

所以MT发布会那天如果有哪位巨巨发了来路不明的场内图,各位心里掂量掂量图是怎么来的。

那天发布会确实是没引发什么严重后果,三令五申严防死守最后无非就是给园方留下了一个“饭难管,以后商业合作要多方考量”的印象,以及给金主爸爸留下了“小艺人名气小麻烦多”的印象。

讲道理,MT发布会找oner合作不是因为咖位,是因为当下有热度,这就是代言人和品牌挚友的区别。热度是一波就过去的,代言人稳打不动是AB的,有没有下一次合作都是不好说的,场馆外除了代拍和oner“站姐”们是没有别家饭的。如果园方和MT这次合作有什么不愉快,最后锅算谁头上心里也都该是有数的。要是还有人为了看图洗白这些人,那可能还是没搞明白自己饭的到底是谁。

饭爱豆就是饭爱豆,他是贩卖梦想的,是让你变得更好的动力,不是你满足私欲不守规矩的借口。海那边有爱豆借着卖梗说过很多次“爱豆是云端的人”,距离是要有的,给爱豆点尊重,也给自己点尊严。

o阿柴o

向导洋X哨兵灵
        塔里的所有人都知道,BC221支队里的kwin是个奇怪又强大的向导,他的精神兽不像普通向导那样是温柔的草食系,而是一只慵懒又神秘的黑豹。没有人能与他建立精神链接,直到他遇到那只炸着毛的大白猫【是小老虎】,新分化的小哨兵那炯炯有神无所畏惧的眼神,炸裂了kwin的精神世界……

向导洋X哨兵灵
        塔里的所有人都知道,BC221支队里的kwin是个奇怪又强大的向导,他的精神兽不像普通向导那样是温柔的草食系,而是一只慵懒又神秘的黑豹。没有人能与他建立精神链接,直到他遇到那只炸着毛的大白猫【是小老虎】,新分化的小哨兵那炯炯有神无所畏惧的眼神,炸裂了kwin的精神世界……

たん
给别人画的一月份日历图 还没修...

给别人画的一月份日历图

还没修完睡一会儿起来就修图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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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原

尤点灵/灵靖 | 小王子

无差。

其实不确定是友情或爱情向。看出什么是什么吧^ ^


01


距林超泽转述林彦俊转述尤长靖的话,他应该是在跟着香蕉迈进那个摆满椅子的3号棚抬头瞬间,就注意到灵超的。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灵超放在任何一群人里十有八九都是最先被注意到的那个,好看的没有他高,高的没有他好看,占尽先天优势的小朋友一双眼睛能装下摄影棚里所有的灯,你不想看到他也难。

所以一群人在位置测评录制完成那天晚上,围成一圈圈做真心话的时候,陈立农就在尤长靖旁边捅捅他胳膊:“我也是哎。”

尤长靖不客气地答:“拜托一百个人里九十个都是吧——林超泽你讲这个干嘛!真心话请说你自己的东西好不好...

无差。

其实不确定是友情或爱情向。看出什么是什么吧^ ^


01

 

 

距林超泽转述林彦俊转述尤长靖的话,他应该是在跟着香蕉迈进那个摆满椅子的3号棚抬头瞬间,就注意到灵超的。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灵超放在任何一群人里十有八九都是最先被注意到的那个,好看的没有他高,高的没有他好看,占尽先天优势的小朋友一双眼睛能装下摄影棚里所有的灯,你不想看到他也难。

所以一群人在位置测评录制完成那天晚上,围成一圈圈做真心话的时候,陈立农就在尤长靖旁边捅捅他胳膊:“我也是哎。”

尤长靖不客气地答:“拜托一百个人里九十个都是吧——林超泽你讲这个干嘛!真心话请说你自己的东西好不好!”

林超泽瞪瞪眼睛,“我才拜托你哎!一致对外好吗?Hello??”他指着嘻嘻看热闹的Justin说,“他说爆料一个香蕉的秘密,我爆料了啊!尤长靖喜欢灵超啊!而且是一见钟情,怎样,这不是香蕉的秘密吗?”

陈立农不知所以地跟着点头,尤长靖长长地唉了一声,手里的红色广告抱枕搂得紧了一点,“好啦你们这群人……是是是,我一见钟情好不好,赶快把这一pa过掉啦。”

“……真的很没梗欸你,”陆小芙一个白眼扔过去,救场地起身把中间的塑料瓶子抓到手里,“我来我来我来!下一个一定要大冒险——”

窗外传来呼啦啦的一阵声音,然后有人猛拍他们寝室的门,一路拔高的声音明显是那个大眼睛的小屁孩,“尤长靖!!尤长靖尤长靖尤长靖尤长靖!!”

所有人都停下来往门的方向看,又齐刷刷看向尤长靖,但他还是慢吞吞地站起来、慢吞吞地把抱枕塞到陈立农怀里、慢吞吞地走过去。

门一开,一米八的小朋友叽里咕噜地撞进来,把主唱大人抱个满怀,像一只手长脚长的小树懒,“下雪啦!!!”他看到那么多人围成一圈,愣了一下,“你们干嘛呢?作法呢?”他亮亮堂堂的北方口音闯进来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冒失,但小孩子身体语言写着“不管了”,拉起尤长靖的手腕就往外跑,“下雪啦尤长靖!!!”

房间里的男孩们也沸腾起来,纷纷扔掉手里的东西往窗外看,天还黑的,看不出什么,就以Justin为首,稀里哗啦开始往外跑。陆小芙在扔掉面膜的瞬间回头看角落里一个影子,“林彦俊你快一点啦!你不去看雪吗?”

冷静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传来:“我腿麻了辣。”

 

尤长靖记得他后来有问灵超对自己——他当时说的是“香蕉”——的第一印象。小王子大大咧咧地讲实话:“有钱啊!”他叼着棒棒糖神气地说,“我岳叔说了,我们穿金戴银都不如你们六个字的力量大。”

尤长靖一愣:“哪六个字?香蕉娱乐不是四个字嘛。”

灵超也呆一下,“……哎?是啊。”

他们面面相觑,小鹅苦恼地嗯了几声,一个摆手说算了!不管了!尤老师你再教我那个那个任督二脉。

尤长靖把歌词纸卷成一卷敲他脑袋,“什么任督二脉啦!是说丹田之气啦。”

灵超晃着头略略略地气他:“差不多啊!我就说任督二脉!我就说任督二脉!”

 

 

02


……其实论主动的话,是灵超先找上了他。

声乐老师第一次测音域的时候,他就被抓去当老师的助手,站在旁边提醒练习生“再高一点点”,“打着节拍”,“脖子不要后仰喔”。灵超是一百个人里最后一组,可可怜怜地指着生病的木子洋说,我们能不能明天再测呀,我洋哥嗓子哑了。尤长靖要抬起头看他,“那你就先来嘛。”灵超猛摇头,“我不,我跟我洋哥一块儿。”

什么兄弟生死恋啊。尤长靖当时在心里“噫”了一声,声乐老师却没那么好商量,“木子洋明天再来。那个谁,灵超是吧,今天先唱了,老师需要这个数据。”

木子洋把弟弟往前推,自己在后面等着。其实进大厂之后尤长靖才第一次看到活的男模,陆小芙悄咪咪地告诉过他们,说这个高个儿还走过米兰和巴黎的秀,简直就是男神!陆定昊超夸张的,手忙脚乱比划说,而且他讲话可温柔了!男神!

灵超清清嗓子,盯着声乐老师的手。

老师还没按下去,他调皮似的,大声唱了一个音。尤长靖被他吓一跳,反射性地看看老师要按下去的那个G,“哇”一声。

声乐老师回头看他一眼,他用口型:绝对……

“不一定哦。”声乐老师叮叮当当弹了一串,灵超不甘示弱,小朋友炫耀似的,一个挨一个地唱出来了。几组下来,尤长靖和老师相视一笑,“相对音准也值了。”声乐老师笑眯眯地说,“没想到啊。最后一组捡到宝了。”

灵超明显没听懂,挠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回头看看木子洋,他洋哥给他比一个大拇指。

尤长靖说:“你很厉害哦,音抓得好准。”他想起什么似的,“下次他在vocal的话可以唱第一句欸,对不对老师?”他说,“开音交给灵超没问题的。”

老师点头:“但是气息还是不行。要多练。”

灵超努着嘴盯着地面,好像他们说的与他无关似的。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莫名有种青春小感伤的气质,尤长靖赶快加一句,“但是你超棒的!”

小朋友马上炸烟花似的开心起来,摇头晃脑地转身跟木子洋重复:我超棒的!

木子洋揉揉他的脑袋。

 

当天晚上在饭堂,尤长靖端着一碗蔬菜面坐在林彦俊对面开始哀叹,说站了一天好累,而且还来晚了,没有赶上蜜汁鸡腿肉,超级惨。灵超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脚边的,他蹲下好像一只听话的小动物,眨巴着眼睛递个小碗过来:“给你吃。”

卜凡在远处喊:“那我给老岳抢的——”没喊完就被木子洋捂住嘴了。

尤长靖有点不知所措,他看看木子洋他们桌,又看看林彦俊,林彦俊耸肩。

灵超把碗捧高,“老师,教我唱歌怎么样。”

尤长靖的筷子有点抖,他好想吃,但是又顾忌卜凡投过来的警告的挤眉弄眼,灵超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看,哼一声站起来朝打饭窗口喊一声“岳妈妈凡哥欺负人!!”喊完立马回头问,“你吃,你吃,你教我唱歌,怎么样?”

那边卜凡已经开始挨骂了,尤长靖往里挪了一个位置示意他坐下,林彦俊在对面问了一句,“那要是不教类?”

灵超理直气壮:“我找我仨大哥揍你。”

尤长靖:……

灵超得意起来脖子扬得高高的,站着的时候只能看到那个有点点歪的喉结和漂亮的下颌骨线。尤长靖在心里感叹好会长哦,如果是温柔的瓜子脸,那大概只能永远是小可爱萌系担当,但现在看看这个鼻梁和下巴,大概长开之后凶起来也蛮有说服力的吧。

他拽着灵超的袖子让他坐下,问,“你多大啦?”

灵超端端正正:“我01年的。你多大?”

林彦俊在对面噗嗤笑了。尤长靖飞去一眼,然后一本正经说,“我02的。”

灵超哇一声鼓掌:“你好厉害。”

林彦俊笑到捂着肚子弯腰。

 

 

 

03

 

灵超在音乐上的天赋是让人惊喜的。尤长靖不敢多夸他,一夸就嘚瑟,一嘚瑟就了不得,叽叽喳喳要上天。可是也不能多骂,有次他太皮了,满屋子翻跟头就是不来练基本功,尤长靖气得把琴一关,起身作势要走,灵超哎哎哎着跑过来拉他,一不小心跌倒了,胳膊肘直接磕在地板上,蹭出血来。小屁孩起身还逗他玩,说我抓住你啦!你不能跑!

尤长靖看着他胳膊上的伤口慌了,念了几声怎么办怎么办,谁知道他把袖子往下一捋:“遮住就行了呗。”没事儿一样。

尤长靖皱着眉把他一路拉到宿舍去,消毒上药,贴无菌贴,灵超扭来扭去就是不听话,把他的床搞得一团乱,林超泽目瞪口呆地在一旁看。

尤长靖白他一眼:“干嘛啦!快给我递纸巾来啊!没看到弟弟在痛吗!”

林超泽无辜:“关我什么事啊?”

灵超为虎作伥:“我在痛哎!”他模仿尤长靖的语气,“人家都要哭啦!快给递纸巾嘛!”

林超泽两手投降:“我好冤!”

灵超笑得整个人蜷缩起来,尤长靖死死拽着他那只胳膊不让他乱动,两个人较劲了一会儿,灵超窝在他小床的深处,突然安静下来,盯着他开始唱:不敢回看,左顾右盼不自然的暗自喜欢。

少年的声音清清澈澈,字尾上扬着轻轻跳开。尤长靖这才发现他们的距离超级近,简直是小朋友一转脸就能额头蹭额头的程度了。他突然觉得脸上有一点烧,他朝灵超看了一眼,发现灵超还在盯他,眼神灼灼的。

他迅速转移视线,没好气地讲:“不要唱了啦。”

灵超不服气,“我音不准吗?”

 

他音不准吗?怎么可能啦。灵超是尤长靖见过天赋最好的小孩,明明从小没有学过钢琴,大概只有进坤音之后木子洋弹的时候在一旁看看,竟然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相对音准练出来。而且节拍学得也好棒,虽然他总说岳妈妈才是节奏最好的那个,但这么久、这么多歌,人形节拍器大舅来测过,都说小朋友了不起,一次都没错。

 

尤长靖没话可说,卡了半响才转移话题:“……走了,我们去全时买东西好不好?”

灵超一个骨碌坐起来,“你不许吃夜宵!!”

尤长靖头疼:“我不会吃啦!!是那个……林彦俊的面包美了辣。”

上铺悠悠传来一声:“还有的哦。”

尤长靖尴尬了一下,又听林彦俊给他解围,“再买点也ok的。”

 

当时他们大概才播出第二期还是第三期节目,路上站姐不多,没有人喊他们名字,只在远处院墙上面看到一个个黑色的头顶。灵超非要挽着他的胳膊——好奇怪,尤长靖从一开始就有这个问题,坤音他们几个skinship多得有点太过分了吧,他见过卜凡和岳岳吃饭,那个摸脸摸后脑勺碰碰肩再捡捡嘴边饭粒的互动简直像蜜月期的小情侣。他问灵超,灵超竟然觉得这很正常:“我们一直都这样啊。你们不搂搂抱抱吗?”

尤长靖疑惑地摇头,想到香蕉那几个做那些动作的样子还有点胆寒。灵超“嘁”一声,“那是你们没我们关系好。”

尤长靖迈进全时的门,不太忍心告诉他,除了他们坤音,全世界男团都不会那样的。

灵超直奔糖果那栏,从上到下闭着眼往怀里揣了几盒。当时他还没犯牙疼,尤长靖没拦,自己拿了两袋小面包就去结账区。他把钱包拿出来的时候,发现灵超弟弟就在右边期期艾艾地看他,眼睛里好像一汪水在晃,尤长靖不得不开口问:“干嘛啦。”

弟弟好坦荡:“我没钱。”

尤长靖“喔”一声,“好,那我帮你买。”

弟弟眨眼:“不行。我岳叔说不能花别人的钱。”

尤长靖:“那你想怎么样啦。”

灵超滴溜溜地看看他,又看看糖,又马上转身看看室外。尤长靖一瞬间就明白了,好无语地说:“好,我给我自己买,买完送给你吃,好不好?你放这里,人家要扫的。”

灵超义正言辞:“我会拒绝的。”

尤长靖陪他演:“好吧,无论你怎么拒绝我都一定要强塞进你嘴里。”

这下小鹅才开心,恨不得就地跳起舞来,胳膊一伸又撞到受伤的地方,尤长靖想跳起来打他:“你能不能小心一点啊!”

灵超捂着胳膊后退几步,看他往pos机上输密码,又贴过来笑嘻嘻地说,“你对我好好啊尤长靖。”

递卡的人看也没看他,一心一意把东西往塑料袋里装。灵超凑近他的耳朵,软乎乎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尤长靖本能地左右环顾,拎着塑料袋拉他往外走,确认没人在听或在拍之后问,“什么辣?”

小鹅顿了一顿,猛地在他耳边用力大声地喊:“喜欢你——!!!”

被这个声音炸到的主唱大人哆嗦着要往一边倒,幸好被灵超拉住了。他没顾上骂弟弟太皮,只是惊愕地说:“你讲什么,你不要乱讲!”

灵超认真地说:“真的,除了我那仨哥哥我最喜欢你。”

“……除了……”

尤老师这样重复了两个字,又加快脚步往前走,黑夜里猛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

 

他有时会想起木子洋。在宿舍的时候有陆小芙日夜不停地卖安利,就没办法不想。无论他们在什么地方练习,只要木子洋挂着笑一进门,灵超的眼睛就黏在他身上似的。尤长靖手下的和弦按下又抬起来,他慢了大约四分之一拍,而灵超显然没有发现。

灵超身上有很多他的三个哥哥的影子,但他又好像是那些影子里挺拔生长出的崭新的春日笋尖,带着少年独有的小骄傲,和很多很多被漂亮眼睛掩盖起来的大理想。——你想过将来没有?尤长靖曾经问他。而弟弟有点不好意思地左左右右看,躲着摄像机矮下身子说,我要——成——王。

尤长靖没反应过来:成什么?王?王什么?

灵超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你想啊!小王子长大会怎么样?

娶公主吗?尤长靖耸耸肩,还能怎么样。

哎呀我跟你说不清楚!灵超气的头发颠颠的:算了,你就记得我要成为很厉害的那种人。

尤长靖像看小孩子一样看他:很厉害的?

灵超点头:最厉害的。

尤长靖翻个白眼:你先唱得过我再说好吗?

小王子努着嘴,小声说,切!有什么了不起!你等我跟你一般老的时候……

尤长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超泽和陆定昊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灵超像看到救星似的哀嚎,“救命啊!尤长靖欺负我!”

香蕉和坤音不一样,第一时间哪有三个哥哥给他撑腰的,林超泽“噫”了一声拽着姐妹淘转身要走,陆定昊直接叫:“他欺负你?!我信你才有鬼咧好吗。你们坤音……”

“我们坤音怎么啦?”

木子洋的声音简直像是从头顶上掉下来的,陆小芙咻地一回头,马上赔着笑摆手说“都是大帅哥!!”

 

 

 

04

 

 

尤长靖没有灵超的联系方式,过年出厂那几天倒是陆定昊隔三差五给他发微信:你快回来——我们承受不来——灵超快把香蕉搞翻天啦!!

尤长靖回:你叫他找木子洋去啊。

他心里其实有点得意,他不想细究这种得意从哪里来。更别说提到“木子洋”三个字他猛地心慌了一下,但他也不愿意追究这种心慌从哪里来。陆定昊给他发语音:“木子洋根本管不住他好吗!!”他答:“哈,那我就能了吗?”

 

他回厂当天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又收到陆定昊的消息。睡得迷迷糊糊的尤老师点开的时候是有点不耐烦的,可听到那个声音直接坐起来了。

“尤老师,”嗒嗒嗒嗒地像某种小动物的蹄子,“尤老师尤老师尤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给我带礼物没有!好无聊啊这几天,我好无聊,无聊死了。”

尤长靖抱着手机笑了好久,一直到透明保护套都开始烫手。他想说“乖乖等我”,想说“我马上就回去啦”,也想说“给你带了好多、好多、好多糖”。

距见面明明只有几个小时,但是他睡不着了,甚至坐不住,他的手指悬在“语音通话”上方,在按下去的前一秒,心里突然响起铺天盖地的警铃,那声音震得脑仁发麻似的,这种感觉应该是害怕什么,但是他,说到底,甚至没有害怕的立场。尤长靖往被子里缩了缩,干脆地输入:“我十一点钟大概能到噢”。

距灵超的语音已经过了半小时了。他没期待收到回音,强制自己闭上眼,黑暗里,屏幕又偷偷亮起来。

“啊啊啊啊啊那我去接你!!!”欢快的小鹅吼翻了天,背后是陆小芙和林超泽抗议地说,“我刚睡着!!”

是怎样……尤长靖想,小朋友要赖在自己床上过夜了吗?

 

北方的冬天真的好干燥。尤长靖在下车之前涂了唇膏,抿嘴的时候外面工作人员拿着通行证来接,车门一开,工作人员率先笑出来,“长靖,灵超找你呢!”

他往前面看,果然头发过长的小王子穿着拖鞋睡裤从宿舍里一溜小跑出来接他,蹦着跳着,遮到眼睛的刘海儿就到处乱晃,小马驹鬃毛一样。他第一句就是板着脸说没有礼物啦!灵超瘪着嘴问,“你不爱我了吗?”他无话可说,走了几步憋不住笑,就赶快把那几包糖从袋子里拿出来塞到小朋友手里,成功看他一秒乱蹦,眼睛里光亮扑簌簌的,开心地好像要飞起来一样。他快走了几步,像怕糖被人抢走似的死死抱怀里,尤长靖从后面看他晃晃荡荡的裤管,心里想,要死嘞,为什么有人就是吃不胖呢。

灵超回头,认认真真地说:“我好好练歌了。”

尤长靖也说:“我没有偷吃哦。”

灵超哼了一声,“我才不信呢。”他沉默了一下,又说:“我挺想你的。”

尤长靖无声地笑了一下,抬头看前面那个晃来晃去的小脑袋。

“我洋哥说,思念是忍不住的。”青春疼痛文学作家李英超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大厂还是有你才好玩儿。”

 

 

先发现小弟被尤长靖影响有点过于严重的是他宝贝妈妈。岳明辉睡眼朦胧地翻身醒来,桌上有给小弟留的牛奶,他昨天去便利店买的。灵超的蓝色卫衣从眼前一晃而过,岳岳赶紧抬个头给他指,“宝宝把那个牛奶带走,”他嘱咐,“还有士力架,你拿俩,给尤长靖一个。”

“我拿一个!他在减肥。”灵超乖兮兮地抱着牛奶和衣服,像蜡笔小新里才会有的超级可爱小学生:“岳叔我走了厚!”

岳明辉一愣:“你啥?”

卜凡唉唷一声从浴室里扔出来一句,“走就走呗你还走了厚,我还走了薄呢,一天天的不知道跟谁学的娇里娇气没个完的。”

灵超:“我不是娇里娇气。”

卜凡继续:“整的我这鸡皮疙瘩起一身,老岳,你过来看看,我这个鸡皮疙瘩……”

灵超不甘示弱:“我说我走了厚,不是娇里娇气!”

卜凡穿着大裤衩走出来:“行,行,你走吧你。”

灵超有点生气,他在门口小老虎似的往里喊:“我没有娇里娇气嗷嗷嗷嗷!!”

“你不要用嗓子吼啦!”尤长靖头发还没吹干,匆匆忙忙地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你干嘛呀!你不要唱歌啦?”

卜凡想起什么似的,从里面喊一声,“弟弟!今天不能吃糖了!昨天晚上牙疼的你。”话音一落岳岳也跟上了,一边穿鞋一边唠叨,“说你活该吧?昨天没少吃吧?……长靖,你管管他。”他言辞恳切,“现在这小孩儿就听你的,谁说都没用。”

尤长靖毛巾还攥在手上,家长交流会似的,揪揪灵超的袖子,“听见了吧?”

小鹅嘟着嘴不说话。

尤长靖朝岳岳笑笑,“好!那我管他啦。”他想了想说,“反正灵超管我减肥,那我管他吃糖好了。”

岳明辉露出小虎牙,“不听话就揍,没事儿。”

尤长靖后退几步:“……你们团好暴力哦。”

 

他总算知道上次偷吃脏脏包被按在床上打屁股是谁教来的了,天辣!当时陆定昊吓得瓜子都掉了,林超泽一边后退一边打滑,像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一样,逃跑之前门都给他们关严了,还逢人就说“灵超和尤长靖在寝室哦……”结果讲话只讲半句,害得好奇宝宝Justin和小鬼一人一个耳朵贴在门上听,灵超开门的时候吓一跳。

小鬼神秘兮兮地问:“你俩在里面干啥呢?”

灵超挑眉:“我凡哥跟你干啥,我就跟他干啥。”

小鬼咧着嘴“哎”了一声,挨揍的回忆追得比他溜得快,倒是Justin一脸兴奋地要去找范丞丞,“搞到真的了!!!”他边跑边喊,“范丞丞!!搞到真的了!!”

尤长靖听到门口的对话,一个猛扎把脸埋在枕头里:“我要死辣。”

 

减肥的过程是好艰难的,特别是周围有吃不胖的人天天拿美味诱惑的时候。原本是林超泽管他减肥,可堂堂Trainee18队长连个藏零食的地方都找不到,后来是陈立农,但农农又没办法每天近身盯着,大家里应外合打不好,就看尤长靖一期期录制里越来越圆,到朱正廷来玩托举都抱不起来的程度。而灵超深得木子洋真传,亲眼见证洋哥淫威下他岳叔一个月脱胎换骨的历程,学以致用的严厉程度连林彦俊都被吓到了,拍着胸口直朝尤长靖投去同情的眼神。

小王子眼皮底下根本就藏不了东西嘛!

灵超本来就是藏糖的高手,所以小到一小片巧克力, 大到一整袋面包,从寝室衣柜的小角落、浴室防水布后面到练习室监控间窗帘和录影棚后台衣帽间,他一摸一个准儿,堪称零食界的搜救犬。李荣浩老师说尤长靖胖了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特别有责任,斗志昂扬地开启二十四小时贴身看护模式。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林彦俊后来这么问他。

主唱大人托着腮看向窗外,LA的天空蓝得像假的,好像叮一声就会掉下来,而背后那个灰蒙蒙的北方雾霾还等着他归去。他回头说了句“是才有鬼咧”,小鬼唰地戴着墨镜凑上来:“鬼这儿呢,找鬼干嘛?”

尤长靖这一瞬间突然好想问他,你想卜凡吗?小鬼?

陆小芙在微信里骂,坤音那几个人不晓得搞什么邪术哦!他怒发几张木子洋机场走秀图,恨恨地说:把你们几个魂都勾走了啦。

 

 

小鹅早晨闹钟一醒就眯着眼往外冲,有几次差点脚滑从上铺摔下来,岳岳在下面心惊胆战的。这几天他都有种辛苦养大的儿子拱手让人的错觉,木子洋还每天逼他买这买那给小鹅补身体,妈妈欠你哒?左右等着认他当哥当叔当爹的小朋友多得是,他还赌气招揽了几个。

灵超一心一意只放在尤长靖身上。他跟朱正廷商量,早餐要把人拉去跟乐华一起吃,朱正廷也在监督范丞丞减肥,但力度明显小多了,也没有焦急成这样。仙子若有所思地笑眯眯问,“我听Justin说哦,你们俩……”

灵超:“是啊!!我们俩有协议的,我管他减肥,他管我吃糖。”

“……不是,我是说他是不是……”

“他是啊!”灵超气得叉腰,“他胖了二十斤!!”

 

他们连周锐都拉过来,早餐就是水煮西兰花和胡萝卜配蛋白,尤长靖吃到生无可恋,而灵超坐在另一个桌子上跟董岩磊叽叽喳喳:“磊哥你做的那个带骨的牛排……”

做人好难!尤长靖看着旁边意志坚定的周锐眼泪汪汪:“我觉得自己好苦。”

锐哥抬头看一眼,“什么?对不起啊我没听,我刚才在想我得去做八十个卷腹。”

尤长靖:“……你是魔鬼吗?”

 

偷吃是一定有的,灵超现场逮到过几次,简直气到冒烟,谁知道这么小一个孩子发起火来那么可怕,粗着嗓子跟他喊,“你再敢吃给我试试看!!”力气大得把他手腕都抓疼了。尤长靖怯怯地缩在墙边,只能泄气地说,“我知道了啦。我不吃了啦……”他还试图反驳,“你没有吃糖吗?”

灵超一听更气:“我一直忍着你知道吗!我跳舞的时候特别想吃,但是想着你就忍住了,你知道吗?!”

路过的毕雯珺表情就是被吓到了,尤长靖眼神示意他快跑,灵超一个转身把抚顺人胳膊挽住了。

“我不理你了!!!”灵超向全世界宣告一样,“我再也不跟你玩儿了!我们协议作废!就、就……”他好像在挑选用词,“日子过不下去了!离婚!”

无辜的毕雯珺:???好像get了什么大事??

 

 

 

05

 

宿舍里只剩下二十个练习生的时候,灵超就一个人住了。卜凡好像有某种预感似的,贴他们说唱帮贴得很紧,而且距小鬼吐槽,最近还特别唠叨,恨不得一个小时说完二十四个小时的话。

香蕉那儿还有一个床位,连林彦俊都过来邀请他,但他偏不去睡,他赌着气,跟自己说以后日子长着呢。他明白凡哥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却怕这种未雨绸缪是种命运的预告。

小鹅不服命运。

尤长靖没有办法,但他最近教的东西明显多了,他们要一起准备几首决赛录制的歌,灵超学得很快,但忘得也过于快了,尤长靖甚至严厉地一遍遍问,“今天教的记住没有?明天绝对不能忘掉!”可灵超点完头照样给他忘,好像每天没有尤长靖就不会好好唱歌似的。

 

导师们过来给他们做心理工作,二十个人围成一圈,张PD拉着周洁琼和王嘉尔坐在中间,掏心窝子跟这些年轻的后辈讲努力、讲运气、讲诚信,讲这个行业的天花板和小朋友们肩负的希望。提问环节快结束的时候,灵超才举手,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周老师,”他攥着自己的袖口问,“您出道之后,跟以前的,就是,比赛里认识的朋友,还有联系吗?”

这好像是个禁忌,就像讨论九人团的八九位一样,每个人都在脑海里给轮盘下注,但那是说不得的。它不会触犯什么,只是让人心里发疼。徐圣恩从远处给他比了个六,卜凡给他把那胳膊按下去了,看过来的眼神里甚至有点责怪。

周洁琼笑了一下,她的头发从肩膀滑下来,遮住一点点侧脸。

“有的呀。”她说,“这个别担心。……有的,有很多关系很好的朋友,现在也出道了。”

张艺兴在旁边补充,“但是大家都比较忙……”

周洁琼说:“对,对,因为比较忙。”

灵超还想说什么,被尤长靖拽住了。

 

结束之后灵超跑得飞快,尤长靖又被Justin拖住问问题,临睡前才在他宿舍找着人。

瘦得厉害的灵超缩在小床一角,耳朵里塞着耳机,抱着腿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睡。尤长靖坐上床去,小鹅抬起头噗一声笑了,说“你真胖了!你坐上来床都颤。”

尤长靖作势打他,他吐着舌头缩缩脑袋。灵超明显不想要聊什么,眼神都躲着。可是尤老师没有给他躲的机会。

“我觉得你会出道的。”他说。

小鹅哎呀一声就呼啦啦地甩头发,刚染好的银色飘起来晃眼:“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他胡闹的时候尤长靖就看着他,也不笑,也不讲话,这一招最能制得住他,闹不到人就停了,灵超捂住眼,又从指缝里往外看,尤长靖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就没辙了。

“……那我们一块儿出道。”灵超梗着脖子说。

“不要这么乐观啦。”尤长靖拍拍他的膝盖,都觉得硌手,“我很不稳定的。”

灵超急着说,“那你要是不出道,九个人里就没vocal了!”

“有你呀。”尤长靖笑得眼睛弯弯,“你是vocal呀,我教的vocal小王子。”

伶牙俐齿的小鹅突然说不出话了,他觉得自己有点鼻酸,又想忍住,抿着嘴扭开脸,闷闷地说:“我不跟你说了。”

窗外的风呼啸而过。那是春风啦,尤长靖想。谁知道时光过得那么快,冬天到春天,一百个人到二十个人,灵超的头发从棕变银,他从一百斤到一百二十斤(。

春风也可能会吹得人很痛的。但是你知道吹过之后就有小草长出来,小花长出来,溪水开始解冻,冰雪慢慢化掉。尤长靖说:“一切都会好的。”

灵超索性整个人都埋下去,只留一个背面给他,一言不发。尤长靖揉揉小朋友的后脑勺,他之前总看木子洋这么做,但他是够不着的。“那你睡吧。”他说,“睡得好好的,明天彩排声音才会好。”

“而且你记得不要吃太多糖了哦,以后。”尤长靖转身前又特地叮嘱,“更不可以找木子洋要!我知道他给你藏了很多。但是你不许吃喔!”

 

灵超听到关门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太丢脸了!他这么想的时候,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

 

 

06

 

那条用LED屏幕做成的路真的好长。

走在上面的时候尤长靖大脑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就地晕倒了——让他晕倒吧。他真的没能想到PD嘴里会念出自己的名字。“香蕉娱乐,尤长靖”——好像背后的两边的面前的尖叫都没有他的呼吸声听起来更重,第一眼看到的是在对面高高的台阶上跳起来的林彦俊,他僵直地回头,朋友们都过来抱他,具体是谁在抱…甚至他被托起来了一下,他都不记得了。

像是一场梦吧。尤长靖想,醒一醒哦。

 

金纸落下来了,脚下一道闪着光的长河,好像走一步就会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似的。小鬼是第一个蹿下去的,跑得那么快,像颗灵活的小子弹。王子异过来抱他,然后就自己往回跑,从白色椅子上下去的每一个人都踩过那条刚刚闪过他名字的桥。

他不知道自己该干嘛。

灵超看起来又开心,又伤心。他带泪的眼睛笑着泛红,鼻尖也是红的,银闪闪的头发好像自己就会发光一样。他的好看是全世界都会认同的好看,尤长靖开始后悔,为什么学中文的时候没有好好背几句诗,他应该在这个时候形容出什么的,他想。

灵超朝这边竖大拇指,但是尤长靖看不清那是不是对着自己。他眼前好模糊。

林彦俊从后面抱了抱他。

 

剩下的几分钟像一场混乱的狂欢。所有练习生都冲了过来,他被陆小芙林超泽围在中间,林超泽一遍遍跟他说,“是真的!你出道了!!”他才发现自己哭了。小芙给他擦眼泪,用手指勾起他的嘴角来:“下面有人在拍哎!你高兴一点啦!”

他当然高兴啦!他笑起来,粉丝好厉害哦,他感激地想。他朝台下自己灯牌的方向挥手,又转身朝妈妈和妹妹挥手。

 

灵超和哥哥们抱成一团,他一直到散了场去到后台都没松开洋哥的胳膊。他一开口说话就抽噎起来,凡哥也哭了,他们都知道自己不是为没出道而哭。

“就结束了。”灵超说,“就这么完了呢,洋哥。”

木子洋低着头把他按进怀里。他挠挠孩子的头发,说,“去跟你尤老师告个别吧小弟。”

灵超恍然大悟似的,转身就是一个小鹿急蹿,但迈了大大的一步又停下了,硬生生刹车,差点把他凡哥撞个趔趄。卜凡拎着小鸡仔的后领子问,“干嘛呢,着什么急?”

“……刚才……现在不着急了!”灵超眼睛发亮,突然想起什么,雄心壮志地说:“我不告别,我才不告别。我和尤长靖不会告别的!”

木子洋问:“怎么着你是想去香蕉是吗,你长本事了李英超?”

灵超头摇得拨浪鼓一样,防御似的滴溜溜往后退,木子洋作势要追过去打,他就藏在岳妈妈身后。岳明辉张开手拦一拦木子洋,拉架似的说别呀,干嘛呢,好好说。

“我以后跟他在舞台上见,”灵超说,“好大的舞台。或者以后我们说不定还一块儿唱歌呢——是不是岳妈妈,是吗?你说呢?”

岳明辉想点头,但他点不下去。他知道圈里公司互相之间的竞争关系,也知道坤音的咖位和香蕉的区别,更别说……和出道组的区别。他回头把宝宝抱紧了,而小鹅毛绒绒的脑袋靠在肩上,坚定的声音像满怀期待的宣告:“肯定的,我知道,岳妈妈。”

 


 

07

 

粉丝的尖叫一潮接着一潮,喊蔡徐坤朱正廷王子异的什么都有,搅合的声波太吵啦,尤长靖想,他的耳膜好像在随着心跳一齐鼓动,咚,咚,咚,那么响,那么重,他觉得自己的胸骨都要让心跳震痛了。

他的眼睛也干得要命,那三个字在场馆晃眼的明亮射灯下反起光来,好像睫毛都在疼。

题板上的名词是,“小王子”。

 

就那么巧轮到他啊。尤长靖甚至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马克笔拔开,写下那两个字简直是本能反应。

 

——“哎!不能写字哦,犯规了耶!你可以直接接受惩罚了——”主持人在他面前夸张表演,“但第一次我饶过你好不好!”

朱正廷转过身来把话筒拿得远远的,“我看到你写什么了,……”他说。他可能还有下半句,甚至伸出手试图挡一下自己的眼睛。尤长靖盯着那个画板,觉得自己根本挪不开眼神。

“既然犯规,那要把这个擦掉……要不要划掉?”主持人问。

粉丝的尖叫喧闹快门声好像一瞬远去,只有头顶过亮的舞台灯滋滋地响起来,尤长靖听见自己笑着说“好”。

 

“这样我把它划掉,我用笔……”

黑色的笔迹从左上角开始,先消失的是“灵”,尤长靖慌张地挪开眼睛。主持人把那两个小小的字涂满,笔墨厚重的方块黏在一起,他想,不如直接擦掉好了,干嘛要这样,那些黑色的杂乱笔迹覆盖了那个名字,好像也一同覆盖了他过去的四个月一样。

“你已经丧失了机会!”主持人留下一句结束语,迅速cue到范丞丞去,“三,二,一,……”

 

朱正廷不安地转头看向他,尤长靖朝他点点头,叫他放心似的。他笑得好甜,若无其事的,大大的白色帽子盖住刘海儿和上半边眼睛。

就,丧失机会咯。

 


离开大厂那天凌晨三点钟吧,还是四点,跟陆小芙他们打过招呼之后,尤长靖去训练楼里拿东西。林彦俊执意陪他来,不说为什么,但是尤长靖很感激。盛大喧嚣之后的寂寞和安静是种惩罚,他也怕自己一个人在熟悉的场景里哭出来。

 

现在想想,他怎么都不该推开那扇门的,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空荡荡的练习室里有一张电子琴,和两把椅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