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乐昊 太阳春卷的烹饪法
*有顶天家族au
唐昊左脚进门,一卷八卦图砸到脑门,备好的词碎成瓷片。他怔愣几秒,迈右脚,又踩到旁边的机括,一摞占星教科书声势浩大地坠下来。室内空间联通,噪音回响,近近远远,像弹簧。唐昊茫然地打量四周。这屋子比他印象中更繁杂,客厅新修浮空阶梯,螺旋木板配鲜红花苞,餐厅扫出空地放观测图,太阳的法力峰值用荧光圈出:重点研究。
他尝试阅读批注,字太乱,一无所获。图片本身也普通,太阳的寻常活动,光照二十四小时轮转,法力随时令循环,夏日最盛。快到夏天,张佳乐又在拼命观日相。一拼命,这人便两耳不闻窗外事,想必没有浇花。唐昊上楼梯观察,立刻被花缠住脚甩走,摔得满地找牙。他愤愤爬起来,开始烧水。......
*有顶天家族au
唐昊左脚进门,一卷八卦图砸到脑门,备好的词碎成瓷片。他怔愣几秒,迈右脚,又踩到旁边的机括,一摞占星教科书声势浩大地坠下来。室内空间联通,噪音回响,近近远远,像弹簧。唐昊茫然地打量四周。这屋子比他印象中更繁杂,客厅新修浮空阶梯,螺旋木板配鲜红花苞,餐厅扫出空地放观测图,太阳的法力峰值用荧光圈出:重点研究。
他尝试阅读批注,字太乱,一无所获。图片本身也普通,太阳的寻常活动,光照二十四小时轮转,法力随时令循环,夏日最盛。快到夏天,张佳乐又在拼命观日相。一拼命,这人便两耳不闻窗外事,想必没有浇花。唐昊上楼梯观察,立刻被花缠住脚甩走,摔得满地找牙。他愤愤爬起来,开始烧水。
此花名为张佳乐花,顾名思义,张佳乐的发明。空气种植,喜好阳光,每日一浇水,水温需达一百摄氏度。清泉不喝,偏喝热水,喝不到还发脾气。唐昊起外号:固执的养生老人。前几年张佳乐醉心植物学,一口气杂交出许多珍奇物种。张佳乐花共出五代,此外有张佳乐二号、三号,以及百花。想不出名字的,都叫百花。
“能不能有点新意?”唐昊抱怨。
“没见识就多多闭嘴。”张佳乐批评他,“我与百花的羁绊,你了解吗?懂吗?能共情吗?”
唐昊辩不过。他本不是擅耍嘴皮的人,做事爱先行动再修辞,有时根本懒得说。他在沉默中出生,乘一个木篮子顺水漂流,被张佳乐抱回家。记事起一向如此:张佳乐逗他,他面无表情地瞪回去,或是张佳乐训他,他窝在被子里冰敷手心,发誓下次做好些。捡来的孩子,哪会相像呢。
水壶尖叫,唐昊试过温度,把花喂一圈,再理好散落的书,往张佳乐房间走。半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正闭关?
他吸口气,推门进去。空荡的桌椅,蓝色的影子,床上被褥鼓鼓囊囊。睡懒觉!唐昊冲上去,拉开窗帘,白日冲散固体的宁静。太阳晒屁股了,叫他起床时,张佳乐会这样说。躺着的人惨叫一声,拿枕头挡住脸,像吸血鬼见光。
“几点?”
唐昊看闹钟:“十一点二十七分。”
“那很早,”张佳乐慢悠悠地说,“没到中午呢,我继续睡。”
“买了楼底下的麻辣烫,双份金针菇,变态辣,你赶紧起来吃。”
张佳乐移开枕头:“有带药吗?”
不等人反应,他又说:“最近头疼,疼得快裂开,不吃药不行。”
唐昊发现他的黑眼圈与疲惫,皱眉:“之前明明给你装了一整个仓库。”
张佳乐眯起眼:“哦,你是唐昊,刚才没看清。”
没看清?当事人要发火,转念一想,上次来已是一年前。他个头窜高,头发留长,法术也进步不少。前些日子挑战前辈,下克上,胜得精彩。不知张佳乐是否察觉:他对年龄太迟钝。
“三百颗一回,吃得很快。”张佳乐摇头,“该补货了。”
唐昊大惊:“三百颗!你怎么还活着?”
张佳乐莫名其妙:“张新杰说常规剂量是四百颗。”
哦,不能拿常人的标准判断。张佳乐出身饕餮家庭,在族内一表人才,爱好染发、养花、穿拖鞋散步。据说父亲有些天狗血统,所以飞行成绩名列前茅,尤其擅长吞月。可惜他对月亮没爱,一心一意要吃到太阳。何必呢?张佳乐的人生哲学十分简单:只做自己能做的事,太无趣。
“所以要勉强?”唐昊问。
张佳乐笑:“你这不是很懂嘛。”
勉强似乎有副作用。阵痛袭来,他边哀嚎边倒回床垫,滚三圈卷成饭团。唐昊的胃一阵抽搐。应该施催眠咒的。他盯着张佳乐的红马尾发呆。
不久,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机:“快递的药刚送到。”
唐昊连忙说:“我来其实有一件正事……”
张佳乐大喊:“头疼!”
唐昊抓起外套钥匙,郁闷地下楼。
唐昊加入呼啸俱乐部,每周五同神仙鬼怪聚会,品尝月亮、讨论吃法。一年过去,收获颇丰。清明月微苦、可下酒,春分月鲜嫩清爽,中秋月最好,口味香甜,烘烤后外脆里酥,比凡间月饼更诱人,已获得一百次“这个月亮真好吃”大赛头奖。厨子上菜,唐昊闷头狂塞。
吃饱肚子,他会讲点故事。某次提到张佳乐吞月,其他成员纷纷提议,要试吃饕餮收藏的月亮。唐昊应下来,心里没底。他换上最好的衣服,一路走,一路琢磨:见面会尴尬吗?
张佳乐藏月,不用寻常手法保存整块食材,而是碾碎了做调味。往食物里撒,稍加热便烧起清淡银光。当然,大部分是为太阳准备。日月相融的美味,世间绝无仅有——每次起飞,他都携着这股信念。黑色翅膀吹卷狂风,割破夜幕,流星似的,留下透亮一道痕。他飞得那样高,要淌进银河,随意一挥,月亮就少一块。或者徒手,或者拿他定制的弹药枪,子弹夹手雷,大大小小如花绽放。人们问:是谁在放烟花?
对于高度,唐昊曾向往又手脚发软。法力在每个人的血管里,这是理论。现实是:张佳乐把他从山顶扔下去,粉身碎骨之前,生存的欲望像狮子,咬他的喉,将他开膛剖腹,鲜血淋漓的挣扎中,他浮起来,从此学会飞行术。是张佳乐领他去非凡世界,让他不再是普通人,但唐昊不认为自己有老师。张佳乐不会等待,他若无力跟随,只有死路一条。
张佳乐也说:“你掉下去的样子好像卡在地图边缘。”
奇怪的玩笑,唐昊习惯了。他爱游戏,时常吹嘘自己上辈子是职业选手,玩弹药师,跟好友独创打法,拿全明星,然后……没有然后。不知是不必说,还是无话可说。
而唐昊不理解:“上辈子是怎么回事?”
“指我装扮人类的时期!”张佳乐无奈,“怎么老抓不住重点。”
张佳乐打游戏,也像追寻太阳这般专注吗?唐昊好奇。太阳绝非容易征服的对象,秋冬季难观测,春夏季又难接近。张佳乐选择夏天,成日泡在房间和研究室,茶饭不思,拿一管望远镜探究天的秘密,舞枪舞到手腕翻花。有时翅膀残破着回家,是侦查离太近,受了伤。他并不害怕疼痛。
当法术的动力得以战胜距离与热焰,张佳乐出发。飞行术练纯熟的那一年,唐昊随他前去,只见他渺小的身影向上、向上,被汹涌白焰吞噬。没有话语,没有打斗,没有英雄亮相,半空死寂无声,风眼一般。张佳乐消失于未知。唐昊仰望陌生的云层,是朝圣者在山脚下。张佳乐究竟要面对什么?跋涉过热潮,直面恒星本体、彻底融化前,似乎有漫长的寂寞要他忍耐。
不知过去多久,一声怒吼平地惊雷,然后淅淅沥沥下起雨。鲜红的雨,很烫,打湿唐昊的额发,烧穿他的视网膜,红中流转着黄金,一粒粒,像诱人发狂的宝矿。张佳乐通体焦黑地落下来,身躯蜷缩,轻得过分。铁锈与残灰的气味。唐昊接住他。年轻人类恍惚望天,日光并未怜悯他的双眼。
张佳乐第三次挑战太阳,以失败告终。他居家调养,与外界断联。夏季走得匆忙,树梢的叶子换红妆,又轻盈归乡。窗外下第一场新雪时,唐昊打包行李,离开家。张佳乐没来送别。他注视远方、地平线尽头,目光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不可直视太阳,这是常识吧?
唐昊取回几箱止痛药,兑奶昔喂张佳乐喝下,便睡着了。醒来是傍晚,厨房油烟热闹,张佳乐穿美乐蒂围裙,拿把锅铲。
“睡得好吗?晚饭留下来,我请你最顶级的。”
张佳乐厨艺如何,唐昊不敢确定。记忆里他们永远在各式各样的晚餐间流连。饕餮会吃,不一定有心调味。
对方又说:“我们也该聊聊。你之前走,一声招呼都没打。”
唐昊腹诽:你会不知道原因?那天张佳乐告诉他:我太累,给不了你任何东西。事已至此,没必要强求。他倒有一个问题:你绝情至此,其他人怎么办?张佳乐有伙伴,有位接班的同族,但唐昊手指自己心口,所谓其他实际是一个人、这颗心——我呢?你对我是什么心情?当时没问出口,如今更无所谓。他并不记仇。
一股气味飘至鼻尖,唐昊意外地发现,很香。锅已烧热,放油、大葱、蒜,韭菜黄瓜炒几轮。他走过去,张佳乐正把一块发光物体擦成细丝,一碗倒入锅,新食材遇油变色,哗啦啦冲起蒸汽。
“这是什么?”
张佳乐笑:“太阳。”
每次失败,他都撬下一块碎片。伤痕累累、灼烧难耐时,他握紧拳头,抓住他所能抓住的。人类给该现象起名:日偏食。
张佳乐就是如此一次次品味他的失败。唐昊发愣。炒菜出锅,取一勺均匀摊在摆好的面皮上,淋酱油、醋、花椒油,皮裹馅卷一周,两侧封口。张佳乐动作灵活,眨眼间完成一个,放到砧板上。
“包春卷会不会?”他拍拍唐昊的肩,又盛一勺馅。
唐昊手忙脚乱地照做,折角没叠好,成品歪七扭八。
“看起来不是太会。”
“我、我再来!”
分工合作,一人脸红着包馅,一人微笑着运勺,很快码出整整齐齐一板。再倒油,沸腾时下锅,炸至金黄时捞起。油香四散,火烤得人胃里发暖。
张佳乐拿一个木篮,把炸完的春卷丢进去。桌上摆两个小碟、两双筷子。最新炸的塞到唐昊嘴里。烫嘴,但外壳酥脆、内馅鲜软:成了!
月亮的口感像鱼,软滑生嫩,有潮的气息。而太阳……难以描述。热烘烘的,午后的暖光在腹中化开。唐昊想到他还年幼时,樱花开的季节,张佳乐抱他在粉红的枝头休憩。他鼻头发酸,又咬一口,竟流下一滴泪。
见鬼,他不想哭的。肯定是油太多,水油不相溶的缘故。多吃点春卷吧。
饭后,张佳乐给他一个礼盒:“送给你们俱乐部。”
唐昊打开,盒内是蓝瓶装的暗红香料。
“这是海中月。你走之后我去旅行,在海边看一场日出,月亮还在天上,映在水里。”
请想象:东方泛起鱼肚白,地平线是红色。红色一泻千里。
海中月做火锅底,清香带辣,适合涮肉。尝过猪牛羊,又下鸭血,俱乐部人人叫好。
唐昊调整火候,突然,一颗子弹破窗而入,擦过他的侧脸。他追出去,夜风拂面,对面楼顶站一个长发飘飘的枪手。
“很敏锐。”
“太明显了!”
张佳乐点头:“来跟你说一声,明天会有日食。”
“第五次。”唐昊凝视他发亮的眼睛。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没有止境吗?”
张佳乐大笑:“没有的,可惜。”
唐昊说:“你等着,我也会去。”
“我知道。你会长大的,像上一次那样。”
上一次,不同的故事,同一个张佳乐。他收起枪,拂袖而去,在屋顶间跳跃,向远方奔跑。月光下,鲜红的火焰猎猎如风。
【双花】追回仲春
原著向 破镜重圆
字数1w+ 注意阅读时间
01
跟前男友一起吃饭这件事可以列为张佳乐人生最尴尬的时刻之一,张佳乐低头扒着米饭,其间还抽空瞪一下方士谦。在接受了张佳乐第七次目光的洗礼之后,方士谦忍无可忍,在和他对视的那一秒飞快示意张佳乐看一眼手机。
这时作为职业选手的心理素质就显现出来了,张佳乐面无表情地点开方士谦的对话框,入眼就是他的哭诉。
f4000:臣妾冤枉啊[哭][哭]
f4000:我真没想到他会来
张佳乐回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示意已阅,......
原著向 破镜重圆
字数1w+ 注意阅读时间
01
跟前男友一起吃饭这件事可以列为张佳乐人生最尴尬的时刻之一,张佳乐低头扒着米饭,其间还抽空瞪一下方士谦。在接受了张佳乐第七次目光的洗礼之后,方士谦忍无可忍,在和他对视的那一秒飞快示意张佳乐看一眼手机。
这时作为职业选手的心理素质就显现出来了,张佳乐面无表情地点开方士谦的对话框,入眼就是他的哭诉。
f4000:臣妾冤枉啊[哭][哭]
f4000:我真没想到他会来
张佳乐回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示意已阅,又面无表情地继续扒他的饭,心里恶狠狠的想,早知道他要来我就在家里打游戏了,何必在这受这个煎熬,连椅子坐着都觉得烫屁股。
他这顿饭吃得浑身刺挠,心里也越想越气,妈的,孙哲平你怎么坐得住,恨死你了!张佳乐忍不住往孙哲平的座位上瞟了一眼,没曾想当场对上孙哲平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多年不见的尴尬的作祟,总之他被一股忽如其来的情感刺得一哆嗦,掩饰一般地伸出手后又停滞在半空,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僵着手要夹那盘糖醋里脊——落空了。
你妹的别人夹菜孙哲平你转什么桌!张佳乐吐血,他算是明白了,前男友除了用来恨的唯一用处是让你的尴尬更上一层楼。
张佳乐怒气冲冲的眼神在看到孙哲平若无其事地喝水时卸了劲,他心烦意乱地放下筷子,说:“我去趟卫生间,一会儿就回。”
张佳乐走后的包厢静得出奇,孙哲平好像也没了和林敬言说客套话的兴趣,林敬言识趣地专心吃饭,方士谦再次调动气氛未果,悻悻地递了个眼神给林敬言,显然是谴责的意思;林敬言无辜地耸了耸肩,意思是别冤枉好人;孙哲平看着两人在他眼皮底下像两个间谍一样传递着情报,轻咳了一声示意我还在这呢你俩差不多得了。
一时间不可计数的空气分子变成了在每个人身上爬行的蚂蚁,在座的各位各有各的别扭,方士谦快把上辈子的社交技巧都用上了也没有缓解一分一毫。真是我闲得没事干攒局的报应,方士谦想。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把握住当下是方士谦唯一的处事原则,于是他也放下筷子,和孙哲平异口同声道:“我——”
方士谦闭上了嘴。
孙哲平抢占先机:“我去一趟洗手间,失陪。”
方士谦和林敬言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在目送孙哲平大步流星地走出门的同时,又为张佳乐默默的点了根蜡。
但这毕竟是张佳乐自己的前男友,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伤及无辜未免不道德,方士谦这样宽慰自己的良心。
可是话又说回来,硬要说什么怨啊仇啊也算不清,网上各种谣言满天飞,把他俩说得多么虐恋情深恨海滔天,吓得张佳乐还以为是自己哪天喝多了一不小心出柜了。但实际上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一见钟情,暗恋,明恋,谈了,退役联系少了,分了,就这样,没了。
毕竟现实里的恋爱不是现下流行的耽美小说,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故事里一见钟情或日久生情,在经历暗恋的苦闷心酸和明恋的甜蜜张扬后终于或历尽艰辛千方百计或水到渠成顺水成舟地告了白,最后或痛哭流涕或欢欣鼓舞地完美happy ending,其中或许会加入一些误会和无奈让故事变得无比曲折,但最终的目的都是让两人的出柜变得更加皆大欢喜——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或许他们的故事至少和以上模板吻合了一个开头,即使后续不可避免地脱了轨,但是俗话说得好,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一半也不错不是么?张佳乐的运气一向不算好,所以在经过一系列的抗争之后,他首先于一部分事情中学会了知足。
好不容易谈成的恋爱没了该怪谁?在洗手池洗了两分钟手的张佳乐开始琢磨,怪孙哲平?又不是他自己想手伤退役的,没有人比他更惋惜自己的退场;怪自己?拉倒吧,真是活的太舒服了想找点罪受。那还是怪命运吧,人在如意的时候通常不会想起它,但在不顺心时却无时无刻地听到它躲在暗处发出的讥笑。
命运是再狡猾不过的东西,人生是数不尽的随机,如果不是张佳乐中学时代校门口的网吧老板太贪心,每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张佳乐浑水摸鱼,那他现在或许是在哪个景点附近卖米线或者开花店,而不是在荣耀联赛上一把一把地扔手雷。
它的讨厌性就体现在这里了,可能有千种因素万种理由,但路终归是自己选的,换句话说就是所有的孽都是自己造的,最后再随随便便扔一点明明是自己拼来的甜头,却欢天喜地地以为是天道酬勤要苦尽甘来了。开玩笑,谁喜欢吃苦,难道张佳乐不想第二赛季出道就干死叶秋,然后和自己的男朋友一起蝉联十个赛季的冠军和最佳拍档,最后变成一个传奇功成身退吗?这可是做完梦说给别人听都要挨笑话的。
真是可气,这下连命运都恨不了了,恐怕给张佳乐无数个回到过去的机会也会很快因为各种原因game over。因为命运是随心所欲的劣童,而过去永远不可更改未来永远无法预测,剩下的一腔无家可归的怨气简直要把人憋死,最后还是要找个人恨。
张佳乐思来想去,觉得最可恨的依然是孙哲平。原因比较难以启齿,除了谈过恋爱以外,张佳乐在分手后总是会梦到他。对前男友念念不忘可能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但最让张佳乐崩溃的是,他想不通为什么孙哲平总在夜深人静时出现在他的梦里,不动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望着他。
在很多年以后张佳乐才想明白,那是他看向孙哲平的倒影。
两个大老爷们这么说可能过于矫情,但张佳乐不光无时无刻地在想孙哲平,还在想孙哲平有没有在想他——这可不行,分了手就要有分了手的样子。
于是张佳乐拿出比上学时戒网瘾更坚定的决心,来戒掉分手后拖拖拉拉的留念。首先就体现在忽然增多的训练量上,然后是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再然后是十分钟解决的外卖——由此可见,自虐确实是一件令人上瘾的事情,和孙哲平分手是,发了疯折腾自己是,放不下百花是,对孙哲平念念不忘也是。
可是连同那次失败的戒网瘾一样,张佳乐终于在自己理想化的“我自己也行”里,横冲直撞地栽了一次又一次的跟头。他在荣耀里学会的最后一个词是心灰意冷,戒掉孙哲平也一样成了奢望。
孙哲平就像一大把副作用极强的止痛药,张佳乐越伤心就越想他,最后像条件反射一样将孙哲平和自己最深处的偏执烙在一起,如同粘在伤口上的绷带。
那么分手的原因就是这堆繁芜丛杂的事情中,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碰到绕不过的事情就会想逃走。
“张佳乐。”孙哲平冷不丁的一句把思绪纷乱的张佳乐吓了一哆嗦。
他心虚地低头搓着自己的手,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难道我要直接问你见到好久不见的前男友有什么想法吗?孙哲平想,但他的语气依然很客气:“没什么。”
说完后孙哲平就没再吭声,也显然没有想走的意思,两人就在这里隔着一个洗手池开始同步地搓手。空气静得张佳乐觉得水龙头里出来的不是水,而是他被尴尬得狂流眼泪。
张佳乐选择率先打破沉默:“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孙哲平关上水龙头说:“义斩的条件不错。”
义斩的条件岂止是不错,张佳乐想,恐怕没有几个豪门战队的硬件能比过义斩了,他问的又不是这个。
“那你呢?”
“我?”
张佳乐的喉头滚了滚:“你怎么想?”
孙哲平愣了一下,他也没怎么想,能站在比赛台上就很不错。但他当然明白张佳乐在想什么。他们总是擅长捡起对方已经抛下的难过。
孙哲平很快回神,很认真地对上张佳乐的眼睛,说:“我一直都很想赢,在哪里都一样。”
在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张佳乐忽然产生了一股浓烈的冲动。他身后是布满鲜花和荆棘的路途,身前是几乎未知的茫然,他不知所措地夹在中间正惶惶时,却猛然惊觉位置变了战队换了队友不同了,可是还有更多的东西不动声色地停驻在那里从未变过,看到它们,就不会忘记一切的开端。
所以那时把大脑放得空空的张佳乐真得很想抱住他。当两人放任自己的灵魂去触碰另一个灵魂时,他们就会明白爱是一种知觉。
就像抓住了在夏日的前兆时不知冷暖地抢先换上了T恤,张佳乐在开足了冷气的酒店大厅里冷得一直往孙哲平身上靠。孙哲平半是嫌弃半是暗喜地放任他的动作,张佳乐一边吐槽说你火气怎么这么旺身上真热,一边心满意足地感受着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导过来的体温,直到自己的身上也烫起来,脸红得像猴子屁股,还在孙哲平的揶揄下咬死不承认是自己不好意思了——那时的孙哲平和刚刚过去的仲春是那样的触手可及,而不是他不可告人的梦境里的一种错觉。
“那就好,”张佳乐极轻地叹了一口气,连在寂静的卫生间里都微不可闻,可孙哲平却感到有一种沉重的东西在这一刻从他的身上溜走了。
张佳乐将右手握成拳,伸出去说:“小心点,我可不会让着你啊。”
孙哲平失笑,也伸出拳碰上张佳乐的拳头。这是在一切的一切的开始时,他们在昆明面基前约定好的暗号。最初的少年狂气过去后,已经很多年没有再用过了。
他又拍了拍张佳乐的肩膀,露出了一个很清朗的笑:“该小心的是你吧,被我揍趴了多难看。”
“这可说不准。”
“那就场上见。”
“好啊!”张佳乐也笑起来:“一言为定,场上见。”
那就场上再见吧,哪怕是作为对手,共同消化着一个不见天日的承诺。
刺白色的灯光在镜面的胡乱投掷下晃得人眼睛生疼,张佳乐有种在晴空下被阳光烤晕了的错觉,连同思维也变得迷乱。他恍惚间在孙哲平的笑颜里,看到一只手穿过漫长的岁月,来到他的面前。
“你好,我就是落花狼藉,真名是孙哲平,你呢?”
“我叫张佳乐,”他听到自己回答道:“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02
从洗手间回来后,饭桌上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变得舒适了起来。方士谦和林敬言提心吊胆地吃完了后半程,也没心情再张罗去唱唱歌什么的,随便聊了几句就找了个理由就各回各的家。两位事情的主角各怀心事,也都意兴阑珊地告了别。
往后就没有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毕竟和前男友见一面也就算了,再约出来见面像什么话呢!只是偶尔在QQ上聊几句不痛不痒的天,没有消息时在等消息,有了消息又坐立难安地飞快结束话题,之后躲在被窝里后悔为什么没有再多说两句呢,而后又在下次说话时发我有事先不说了比搓大招还快。
已经快把几段短短的聊天记录翻得快背过了的张佳乐欲哭无泪地想,我不会到现在还爱着他吧。
答案自然不必说,所以张佳乐曾经做过最大的努力,就是迫使自己想都不要想起这个问题。他怕自己会后悔。
不过后悔是无用的事情,分手是到了相应时间点就不讲道理地触发的既定事实,而难受的是孙哲平的态度还尚未可知,但张佳乐显然地余情未了——又或许是上一段感情的未完待续,总之张佳乐压了自己两年多的冲动像一个已经被撩拨到了极限的火山口,迫不及待地想要喷发出来热热烈烈地烧上一场。妈的,张佳乐一锤床,那孙哲平对我又是什么意思?
要是张佳乐的眼睛进化到可以从青岛看到北京,那他就会明白,对于孙哲平心思的一切猜测都是徒劳无益。
因为孙哲平已经在脑子里将剧情构建到退役后到底是在北京还是在昆明买房了,虽然行动还停留在视奸张佳乐的聊天框上,但是孙哲平认为步子迈得大容易累劈叉,他一向是行动派,但在有关张佳乐的事情上却不免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所幸虽然在电竞圈里被戏称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但扔到人堆里来看他们都还很年轻,一切的事情都经得起慢慢来。
实话说张佳乐让自己不梦到孙哲平的尝试的失败,有孙哲平一半的原因。两个人天天相隔千里的朝思暮想,又咬着牙逼自己不去注意对方,那那么多愁啊爱啊往哪搁,只能凑合凑合把梦境充当鹊桥。
两个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二十余岁的成年人,怎么一碰上情感问题就幼稚得像小学生?不过不合常理的事情也多了,通常还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呢,除了当事人都能明晃晃地看出来孙哲平有情张佳乐有意,为什么老天爷非要变着法子棒打鸳鸳?所幸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还有负负得正这一条,成年人的孤绝和潇洒显而易见地不适合小学生的世界,想要挽回恋情还是要添点幼稚的偏执才好。经过几年思君不见的磨折,才能明白爱情是让人心甘情愿地犯蠢。
既然本源就是如此,那为了追求爱情多丢丢人犯犯蠢也没什么,本着这样的原则,孙哲平和张佳乐很快再次变得热络起来,原本客客气气的聊天内容中屁话的含量越来越高,偶尔还会挂上电话聊两句,也大多是没头没尾的闲篇。
“然后呢?”张佳乐含糊不清地问。
“没了,”孙哲平也含糊不清地回:“从西藏回来后就没再去别的地方了,正好也快复出了,直接回的北京——你说话怎么这个动静?”
张佳乐当即怼脸拍了张自拍发给他:“敷面膜呢,老韩现在给我拉个广告不容易,我得注意点形象管理。”
孙哲平点开大图,映入眼帘的是张佳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躺在床上的大头照,他心情一言难尽了一秒后又没出息地点了保存。他又放大看了看,问:“刘海剪了?”
“修了修。”张佳乐说:“太挡眼了,像一个阴湿的水鬼。而且显得没精神,影响多不好,有损我们霸图硬汉的形象。”
孙哲平心想拉倒吧,你剃个寸头也不像硬汉,像被教导主任逮住头发不合格给硬剃的高中生。不过精神点倒是挺好的,这年头过得不好也别让别人看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张佳乐又问他:“你说话怎么也含含糊糊的?楼冠宁也让你敷面膜呢?”
那得是个什么情境?孙哲平颇为无语地说:“没,吃东西呢。”
“吃的什么?”张佳乐顺口一问。
“鲜花饼。”
“哪个牌子的?”
“还是原来的。”
张佳乐哦了一声后就没再说话了,早知道就不问了,他想,怪暧昧的……孙哲平是纯正的北方人,在来到百花前一直坚信鲜花饼是与什么季节限定樱花味啊桃花味啊一样的智商税,直到张佳乐知道后炸着毛说要捍卫鲜花饼的尊严,逼着他吃了几回才改观,也在张佳乐蹲在台阶口上吃饼的时候陪着他吃。
他是暗恋张佳乐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以找时间和他独处,聊点平时不会公开聊的私人问题。但鲜花饼吃多了可能是把自己的胃也骗过去了,越吃越上瘾,最后发展到没事儿嘴闲了就想啃两口。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现在,哪怕分手期间也没有变过,尤其是想起张佳乐时就愈发严重,幸亏平时锻炼的勤快,体型并没有受到相思病的影响,否则别人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他是相思成疾肚腩肥——想到这个孙哲平打了个寒战,真是幸亏啊幸亏,不然还谈什么复合,见面了都要问一句兄弟你谁。
除此之外,勤锻炼还额外给他贴上了一个自律的标签。在此之前大家谈及孙哲平时,总是先想到狂和潇洒。狂点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是孙哲平对自己清醒的认知,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况且就目前为止,除了手伤退役令人惋惜以外,他无论从个人能力,外观品行,以及家世来看都是人中翘楚,再加上直来直去惯了,身旁一股若有若无的生人勿近的气场,硬要谦虚未免过犹不及,还不如坦荡点好,赢得起也输得起,拿得起也放得下。不过一旦碰上张佳乐,他多年以来的处事原则就失了灵。
一般来说,励志鸡汤里的范文是先苦后甜,孙哲平仿佛开了挂的出厂设置,让他活了二十年就成了人生赢家。这时命运的恶趣味就体现出来了。好,你狂,那就让你中场退出,你潇洒,那就让你放不下前男友,总之是不让你如意的。一个顺风顺水地在海面上航行了多年的巨轮,殊不知每一块礁石和每一缕海风都用心险恶地将他引向风暴角,那它该如何渡过突如其来的波涛汹涌和电闪雷鸣?
庆幸的是,掌舵手永远不是捉摸不定的命运,而是孙哲平。
这下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孙哲平的狂不是不在乎,而是要撞倒南墙。受伤了就受伤了,治治歇歇照样打,忘不了就忘不了,爱的人去追就好了,有时候放不下也是一种潇洒。
所以孙哲平就在这片暧昧的沉默里开了口:“下周三是霸图主场对义斩,我应该会留到周四半夜再走。”
张佳乐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闷闷地说:“我最近也不在霸图住。”
“那——”孙哲平将手中的袋子折了几折,塑料摩擦后发出的沙沙声听得令人心痒。他说:“那你周四晚上有空吗?一起去吃个烧烤?”
张佳乐心里一抖,下意识地打了个哈哈:“啊……到时候再说吧,”他又连忙补上一句:“应该没别的事。”
孙哲平嗯了一声,又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关于赛程的事情,就互道晚安挂了电话。张佳乐的面膜已经快干在脸上了,他心情复杂地揭下来扔了,抬手把空调调高了几度。青岛不比昆明,这个时候的晚上已经不会很热了。
这个点困劲还没上来,他也没了玩手机的心情,脑子里很多事情在缠着他,索性什么都不想,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开始发呆,视线又瞟到窗外。
月光淡淡的,透过树影朦胧地拢在窗子上,浓绿的树叶被墨蓝色的天空染上阴影,在夏末的热风中散漫地摇曳着,直到把张佳乐的意识也摇得昏沉。
最近怎么没听到知了叫呢?他在睡着的前一刻漫无边际地想到。
03
霸图对义斩的结果自然没什么悬念,说是场上再见,但几个月过去了,也没有在个人赛上对上过。楼冠宁对此看得很开。赛后公事公办地握了握手,寒喧了几句就离开了。
张佳乐心里装着事,虽说有职业道德不会影响比赛,但在对完孙哲平后尤其地疲惫,他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地盯着大巴车前滚动的天气预报,实则半个字也没看进去,满心都盘算着今晚到底要不要去见面。
他纠结地打开手机又关上,半晌后又忍不住点开孙哲平的聊天界面——嗯,没有消息,当时说的是到时候再说。张佳乐看一眼时间,这都快八点了,再往后等可以直接吃明天的早饭了。
窝囊啊,张佳乐偷偷骂了一句自己,在没确定孙哲平的想法之前,他满脑子都是如果孙哲平还爱我那一切都好说,可真到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之后,他的多愁善感再次卷土重来,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坚决又被瞻前顾后蚕食殆尽,真是奇怪,张佳乐想,我明明不是这样小心谨慎的人啊,到底是被谁传染了?
好吧,张佳乐在地上画圈,我只是怕自作多情。
但这些想法都暂且搁到一边,考虑考虑今晚到底见不见才是当务之急,真愁啊,这不是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吗?只是吃个饭而已,我到底在怂什么?张佳乐崩溃地想,我当年暗恋他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
张佳乐对孙哲平的暗恋要从好久好久之前的一个春天说起。刚网友见面不久,战队的事还在筹划,两个毛头小子做什么都觉得熬人,每天都灰头土脸地拉赞助打游戏,日子过得也是捉襟见肘,好不容易集齐六个队员,却只租得起带高低床的四人间。最后只能两个人睡下铺,一人睡上铺挤着睡——两个人在上铺怕睡出来事故。
但有些事很难说清,就像没人想到有两个人会在下铺睡出了故事。
早春时还不算太热,但孙哲平体温高烤得慌,每次睡到半夜张佳乐就会被热醒,愤怒地翻身把孙哲平锤起来。孙哲平也不生气,把被子踹下去按住张佳乐接着睡。这下得了,离得这么近,张佳乐更睡不着了,恨恨地咬着后槽牙想,诡计多端的直男,天天撩拨同性恋玩,恨死你了!
但是也不怪孙哲平,谁能想到刚认识了自己几天的同性朋友会暗恋自己呢?包括张佳乐也是。在网游里姑且可以让张佳乐自欺欺人是知己间的惺惺相惜,那线下的脸红心跳算怎么回事?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绝望地在各大浏览器上浏览“爱上自己的兄弟/室友/队友/朋友怎么办?”,在看完了第十个明槽暗秀的男同小故事后,张佳乐愤怒地合上手机,在网吧门口开始和手上的橘子较劲。
活了十来年进化成同性恋的崩溃尚且不论,关键孙哲平一看就是个连同性恋的概念都没有的纯正的直男,爱上他简直就是给自己找罪受呀……
张佳乐吃掉一半橘子,他是直的,张佳乐又吃掉一半橘子,他是弯的……张佳乐心想就这一个橘子,吃到最后是直的我就再也——操!他呆呆地看着路过的孙哲平随手顺走了他手上的小半个橘子,只给他留下了几瓣剥下来的橘子皮。
张佳乐封心锁爱未半而中道崩殂,此后的一个星期见到孙哲平都是欲言又止地捶胸顿足。孙哲平也是摸不着头脑,安慰他说没关系你放心,战队的事一定没问题。这下给张佳乐安慰的更郁闷了,简直想冲上去掰开他的脑子看看他到底是直的还是弯的。
憋屈的张佳乐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吵得整个屋子的人都要锤他。这下一向睡眠质量良好的孙哲平也睡不着了,陪着他在床上长吁短叹。一个人叫吵,两个人叫热闹,况且也没人想来锤人高马大的孙哲平,张佳乐越叹越没意思,反而老老实实地要睡觉。
两人背对背地侧身躺着,彼此都以为对方早已睡得香甜,只好郁闷地闭上眼着胡思乱想,默不作声地在黑夜里盼望着,等待睡神和爱神一同敲响那扇若有若无的门。
那时向窗外能看到什么呢?零星的几茬青黄色的草还残余着一丝寒冬赋予的枯色,窗外的枝桠咔咔哒哒的打在房檐上,单薄的挂着几朵欲语还休的垂丝海棠。粉白色的花苞层层叠叠地包着一腔橘子皮味的暧昧心事,在微凉的春风里向不知何处中呢喃。
想到这里,张佳乐下意识地偏头看去,却只对上了一面蒙昏的天色,这时他才像被刚从一场梦境中唤醒一般,怅然地与人流一同走进车外闷沉的热风里。
酒店的位置不算远,大巴晃一会就能到。张佳乐收拾了自己一番,老板是熟人,带着他七拐八拐绕到了一个隐蔽的后门后就走了。
张佳乐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呆,想着也不是非要如何,多年未见的好友出来重聚一下,这也没什么不妥的。他点点头,自己给自己下心理暗示,没错,就是这样,别想那么多嘛。
调整好心态的张佳乐正要起身,却忽然感到脸上划过一道凉意。他疑惑地抬起头,骤然密集起的雨点砸得他连忙退到了玻璃门内。夏天的雨就这么不讲道理,滚了几轮的天气预报这时才浮现在张佳乐的脑海里。
他苦笑一声。天意,又是天意。
“什么天意?”
张佳乐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激灵,他猛得回过头,只见孙哲平握着一把还在滴水的黑伞站在他身后。
“没什么,”张佳乐艰难地抑制住有些发抖的声线:“吓死了……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你。”孙哲平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老板说你是从这走的,让我来碰碰运气。”
他很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你果然没走。”
张佳乐有些心虚:“下雨了。”
孙哲平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暴烈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玻璃门上,语气将浓郁的树荫也晕染的迷离,狭小的房间里只留下了几缕昏暗的光线和令人心烦意乱的雨声。这时的雨幕反倒成了一朵得天独厚的屏障,两人沉默地躲在其中,然而所有的软弱和踌躇都无可遁逃。
孙哲平没有说话,他在等张佳乐开口。
张佳乐移开视线,看向几滴从门窗上滑落的雨珠:“下过这场雨,就快要入秋了。”
还没等孙哲平回答,他又低下头,闷声闷气的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春天。”
他听到孙哲平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又看到孙哲平走到他面前。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孙哲平的双眼——那眼神烫得张佳乐的心都在抖。
“想回家的话,要等到我们退役了。”孙哲平的语调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昆明永远都在春天。”
似曾相识的语气很快把张佳乐拉进那个让他永生不忘的清晨。
那时战队已经颇有起色,手头宽裕了点,几个人就从六个人挤一间屋子改成了两个人挤一间屋子。孙哲平和张佳乐理所当然地挤在一起,理由是只有孙哲平制得住喜好一时兴起的张佳乐。张佳乐本人纵使对此言论颇为不服,但心里又别别扭扭地高兴了一会儿就熄了火。
两人就这样一起住了几个月,那天张佳乐难得起的早,凉爽的春风被挡在窗外,只泄进了几缕温暖的阳光。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鸟在窗外吱吱喳喳地叫着,草已经长得很清润了,紫藤垂垂挂挂地开了一片,摇摇晃晃地遮住了半只窗子,气流在花间流转着,默默地酝酿着一场季风。
张佳乐像往常一样,一边锤着那个抽水抽得断断续续的水龙头,一边发着呆往脸上抹洗面奶,直到他的余光瞟到一双向他靠近的鞋子,才回神含混地叫了一声孙哲平,问他怎么了。
没等到孙哲平的回答,他疑惑地抬起头,只看到孙哲平憋得发红的脸。张佳乐更为郁闷,刚要开口,就听到孙哲平抢先问道:“你觉得我人怎么样?”
张佳乐没想到他事儿事儿地过来是要问这个,一时间梗了一下。他的喉头滚了滚,说:“你……我觉得你人挺好的呀。”
孙哲平哦了一声:“那你觉得——”
话说一半,他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抿了抿嘴,说:“算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索性直接将藏在身后的那束花拿出来:“乐乐,其实这么久以来——”
“等一下!”张佳乐带着一个孙哲平看不到震惊的表情,慌乱地打断他的话。
孙哲平还以为是被拒绝了,一时间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张佳乐胡乱地用水冲了几把脸,直起腰用湿漉漉的脸对着他,连眼睛都像被水洗过,看起来亮亮的。
张佳乐像跑了个八百米一样气喘吁吁地:“你、你接着说!”
长期以来的相处让他十分理解张佳乐离奇的脑回路,孙哲平这才安下心来,但准备了好久的话却突然被打断,让紧张之下的孙哲平有点忘词。于是他干脆直奔主题,认真地说:“我就是想问,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被表白了应该干什么?狂喜之余张佳乐的脑子有点宕机,他模模糊糊地记起知乎小作文里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索性效仿着直接抱着孙哲平往他嘴上亲了一口,说:“可以啊,当然可以啊,我们现在就是在一起了对吧!”
被搂着的孙哲平脑子也有点冒烟,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或许是被张佳乐的脑回路带偏了,他脑子一抽:“……为什么有点苦?”
张佳乐闻言大叫一声:“啊——我洗面奶没洗干净!”
或许是两个人都是不得安生的性格,连表个白都鸡飞狗跳的,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张佳乐也没忍住笑出声。
“怎么笑了?”孙哲平问。
“就是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张佳乐摆摆手,似是感慨道:“还是昆明好啊……我想看花了。”
“我们一起去。”孙哲平又近一步。
“好啊,”张佳乐笑得很开怀,说:“等退役吧,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孙哲平明白他的意思,曾经是张佳乐主动亲了上来,这次轮到他了。他按着记忆里别扭的姿势抱住张佳乐,在暴雨之中吻上去,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不断地加深着这个吻,直到因为缺氧变得略有些眩晕。在印象里,这是被太阳晒得晕乎乎的感觉。
曾经在分开的无数个夜晚里,眼泪流到嘴里的感觉是苦涩的,思念是苦涩的,不曾忘记却不能提起也是苦涩的,总是让人想起不小心吃掉洗面奶时的味道。但是历尽千帆终于赢得好结局了,那命运什么的就滚到一边去吧,难道同性恋也要归上帝管吗?
年少轻狂未免不是坏事,只有张狂的人才有勇气说出来永远的。出格的事情已经做得够多了,就永远在一起吧,永远作为彼此的依靠,或是紧紧地站在对方的身旁。
孙哲平摸了摸张佳乐的脸,那里湿漉漉的,好像被漫上了水汽。
初春时掀起的季风吹得日久经年,终于吹进了夏末秋初的一场暴雨里,追回了一场仲春。
——END——
感谢阅读,求评论TT
为防追兵掘坟,父亲的遗骨被迪蒙忍痛火化,他托了一位私交甚笃的大和尚,将父亲供奉在了深山里的净広寺。
每年迪蒙都要抽空来一趟,祭拜过后会在僧舍的屋顶上发呆。他其实对鬼神之说不甚信,这世间盗拓颜渊,不知凡几,何曾真见过果报昭彰。但万一呢?他老老实实在团蒲上一个头磕下去,只盼亚伯在下面过的好些。
和尚总是欲言又止,眼前的男人像是到了绝路的困兽。可他不晓得,看着眼前灯火人间,男人压根不知道如何去恨这世道。
这心善的菩萨,他以为自己是怒目金刚。
————————————————第六发
为防追兵掘坟,父亲的遗骨被迪蒙忍痛火化,他托了一位私交甚笃的大和尚,将父亲供奉在了深山里的净広寺。
每年迪蒙都要抽空来一趟,祭拜过后会在僧舍的屋顶上发呆。他其实对鬼神之说不甚信,这世间盗拓颜渊,不知凡几,何曾真见过果报昭彰。但万一呢?他老老实实在团蒲上一个头磕下去,只盼亚伯在下面过的好些。
和尚总是欲言又止,眼前的男人像是到了绝路的困兽。可他不晓得,看着眼前灯火人间,男人压根不知道如何去恨这世道。
这心善的菩萨,他以为自己是怒目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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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回唱
孙哲平退役之后在燕郊买了栋楼,爆出来之后新闻风风雨雨报道了几天,有说他富二代的,有说职业选手工资虚高的。网友不就这样,屁大点事也能吵起来,更何况是沾了钱的大事,不行了看一眼红眼病都犯了,好想狠狠地骂他三天三夜啊!到最后发酵成要求查孙哲平工资条儿,还是张佳乐转发微博,这小子似乎还有点纳闷,说:“百花工资也不高啊?”
评论区:乐子哥,你是不是也背着我们偷偷买楼了?
@张佳乐v回复@求求了让我上岸吧:[哆啦A梦张嘴][哆啦A梦张嘴]没有啊,不敢背叛劳苦大众。
@张佳乐你为什么要走回复@张佳乐v:那你快说说哪些人偷偷买楼了?
@张佳乐说走就走回复@张佳乐你为什么要走:你别诈......
孙哲平退役之后在燕郊买了栋楼,爆出来之后新闻风风雨雨报道了几天,有说他富二代的,有说职业选手工资虚高的。网友不就这样,屁大点事也能吵起来,更何况是沾了钱的大事,不行了看一眼红眼病都犯了,好想狠狠地骂他三天三夜啊!到最后发酵成要求查孙哲平工资条儿,还是张佳乐转发微博,这小子似乎还有点纳闷,说:“百花工资也不高啊?”
评论区:乐子哥,你是不是也背着我们偷偷买楼了?
@张佳乐v回复@求求了让我上岸吧:[哆啦A梦张嘴][哆啦A梦张嘴]没有啊,不敢背叛劳苦大众。
@张佳乐你为什么要走回复@张佳乐v:那你快说说哪些人偷偷买楼了?
@张佳乐说走就走回复@张佳乐你为什么要走:你别诈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张佳乐嘴不严,一不小心再全秃噜出来。
@张佳乐v回复@张佳乐说走就走:我真不知道!知道的好像就孙哲平吧。
@双花锁特么死求你了回复@张佳乐v:哟都不叫大孙了,感情淡了啊。
@张佳乐v回复@双花锁特么死求你了:私底下叫,那哪能让你听见,不扯了张新杰收手机了哈。
@纯路路路人回复@双花锁特么死求你了:演的吧,顶着这种ID还能诈到正主翻牌?给我摸摸。
@双花锁特么死求你了回复@纯路路路人:[耸肩]没办法,正主智商低,好骗喜欢。
孙哲平姗姗来迟。挨骂的时候像断网一样默不吭声,张佳乐转发之后缓缓出现了,转发了张佳乐那条,说:“工资确实不高,但钱来路都是正当的。”
没人吭声了,有点自取其辱,主要是一个前电竞选手也没什么好挖的,但不影响截图到豆瓣涛孙哲平的家世背景,微博刷上去的词条变成了#孙哲平 回应#
恨死孙哲平了,不知道从哪赚的那么多,而且恨前任是理所应当的!好吧其实也没有那么恨,看他过得好还挺开心的。
他跟孙哲平关系一般。提到藕断丝连的前任的时候,我们往往就这样形容,关系一般是指还有点关系,但是因为分手了,关系不多。为了暂且表达一种含蓄,在熟和不熟之间就可以用一般来形容前任,意思是很熟,熟过头了,但目前的感情不怎么样。
孙哲平退役之后俩人就没什么感情交流了,谈的时候睡在一间屋里,但是分手之后也就一个月打一两回电话。基本全是胡扯,没有太多谈心的成分,因为孙哲平有段时间跑去玩自驾游了嘛,电话打过来也就讲点旅行见闻,那回是开车去伊犁,在国道上被村民家养的狗撵着跑,一边跑一边打电话,说:“这边夜里入夜可冷了,好悬没把我冻成孙子。”
九点半,刚结束训练,训练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外面也很冷清,事实上孙哲平走了之后张佳乐就总觉得百花差了点人气儿。好处是没有人,所以跟前男友功放打电话也没什么,张佳乐眼睛累得一塌糊涂,简直在冒白点子,滴了眼药水更睁不开,只想趴在桌子上立刻睡过去,听孙哲平说吃了抓饭,吃了牛棒骨,有一搭没一搭地捧哏:“是吗?辈分都给冻掉了,从孙哲平直降孙翔。”
孙哲平无语,他在跑路,喘气呼哧呼哧的,骂了一句:“我*,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东西。”
张佳乐老实:“想到门口买份蛋炒饭,再喝碗汤。”
孙哲平说:“晚上少吃油的,上镜不好看,又被粉丝撵着骂。”
张佳乐顶嘴:“你不上镜?你吃牛棒骨。”
孙哲平说:“我已经不用上镜了啊。”
其实孙哲平无意卖惨,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张佳乐毕竟比较多愁善感,此时鼻子一酸,眼泪鼻涕就要一起顺着往下淌——他心里直呼不妙,连忙转移话题:“你跑到狗堆里看什么,找咬?”
孙哲平说:“这边开阔,视野好,有东西给你看。”
张佳乐不情不愿地抬头,直视屏幕,眼睫毛还是潮的,刚刚滴的眼药水。鼻尖稍微捂得有点红,鼻子不通,此刻正在急促地眨眼,想消除滴完眼药水的不适感。
孙哲平说:“看星星。”
屏幕转了一下,从孙哲平的脸变成了天上,虚焦之后重新清晰起来,夜空深蓝,几颗星星宝石一样缀在上面。孙哲平拉了一下焦距,让视野更广,于是星星从几颗变成了一片,然后是整片,整片天幕。
张佳乐有点想哭,刚刚就憋了一下,憋眼泪跟憋尿有异曲同工之妙,憋尿憋多了前列腺会坏掉,憋眼泪憋多了泪腺也会坏掉。张佳乐十分惜命,不愿意自己功能受损,从来都是有尿就撒有水就放,如今刚准备开哭,刚好看星星看哭了也不算很丢人,但刚才憋了一下,眼泪走错地方了,如今艰难地缓缓流出来。
孙哲平说:“怎么还流鼻水了呢,早晚凉加件衣服,我都没感冒。”
张佳乐简直无语死了。
他抽了张纸擦脸,手机像素还不错,天上是无垠的星空,整条广阔和丰沛的河正在镜头外流淌,冲洗礁石、并最终不知流向何处,水声和呼呼的风声缠杂在一起,还有孙哲平的登山靴踩着地面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应该有很多叶子积在地上,明明刚开春,怎么伊犁好像在另一个秋天。
张佳乐想着,反正孙哲平这丫从来跟我也不在一个季节,我穿毛裤他穿短袖,我穿衬衫他穿卫衣。但现在孙哲平现在真的去到了另一个季节,就像物理意义的进入了另一个位面一样,感觉好远啊,张佳乐伤感起来,他又擦了下鼻子,趴在桌子上看手机,孙哲平没说话,只有旷野的声音传来,他很快就睡着了。
保安上楼来叫他下去,还给他捎了份蛋炒饭,打的蛋炒饭摊子上免费的紫菜蛋汤,两个饭盒用个塑料袋扎在一起,到手还是热热乎乎的。
电话已经挂了,张佳乐看着手机发呆,他刚刚被叫醒,睡了大概一个钟头吧,现在快十一点,人还是很累,而且他发现自己的刘海有点长了,向上看的时候扎眼,跟孙哲平打电话抬头看手机才发现的。
之前为什么没发现呢,是因为被喷得都不敢抬头看镜头了吗……哈哈哈哈哈,一代大神,真正的传奇,繁花血景到如今,我怎么混得这么惨了。
张佳乐谢过保安,心里怪不好意思,他虽然性格随和,之前也经常跟保安和门卫唠嗑,还喜欢蹭门卫家闺女卖的烤乳扇,天天吃天天吃,喊着孙哲平也去人家摊子上天天吃,闺女到最后都说没见过这么爱吃玫瑰乳扇的老爷们。但这半年张佳乐心情不佳,沉默寡言了很多,也不爱乱聊天了,每天就是上班下班自发加训,好像训死在训练室成绩就能好看了似的,一天再加练几小时就能打赢比赛了,就能一个人打双份输出了,他老是这么理想主义。
按孙哲平的话说张佳乐是脑子缺一窍,很多事情都在想当然,人情世故么也不太懂。跟赞助商打荣耀把人家爆杀,跟赞助商吃饭把人家灌趴,张佳乐你可真是个人才啊?现在把自己往死里摆弄就能赢了?
还他妈真赢了。光记得他缺心眼,差点忘记了也是天才,天才透支自己的时候总是能做到不可能的事情,张佳乐一路赢了下去,但他缺一口气,总也赢不到最后。这口气是默契的搭档或者团队配合才能给的,靠他拼死拼活做不到,孙哲平走了,这口气散了。
张佳乐准备回宿舍吃,拎着塑料袋捏着手机准备给保安转账。手机还是温温的,可能电话挂了没多久,钱转过去保安说:“不用了,孙哥给过了,就是孙哥叫买的。”
张佳乐说:“收着呗,当跑腿费,你自己也去吃一嘴。”
保安说:“孙哥给了二百,这饭才十五,跑腿费一百八十五呢,我都点烧烤了。”
张佳乐:“……”
张佳乐发消息给孙哲平:“你是有钱烧的吗?”
孙哲平说:“有话说话。”
张佳乐说:“你有的给保安哥点烧烤怎么非得给我买炒饭呢?”
孙哲平说:“我喜欢保安哥呗,就想无缘无故请人家吃烧烤。”
张佳乐本来准备客气两句说已经分手了前任授受不亲你别给我来这些死出,我是洁身自好的,饭钱退给你。听了这句话立刻把腹稿都忘了,俩手抱着手机哒哒打字:“你喜欢保安?那你直接给他转账不完事了吗?还非得从我这过一下!”
孙哲平说:“你等下”
孙哲平:“吃烤肉呢,刚刚腾不开手。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我喜欢谁你心里没数吗?”
张佳乐:“那我不知道。”
孙哲平:“肉麻了啊。”
张佳乐说:“我吃饭了!一会儿凉了。”
孙哲平说:“行了赶紧吃吧,吃完洗把澡睡觉,在训练室打瞌睡回头再感冒了,洗澡水开热点。”
张佳乐吃完蛋炒饭倒头就睡,孙哲平每天都要洗澡,张佳乐顶多每天洗脚,澡想起来就洗,没有这个龟毛对象的时候他比男大学生还不讲究。第二天爬起来感觉头有点油才去冲了把澡,又忘记烧水了,热水器里的水要热不热的,洗完就开始打喷嚏。
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微信就发现孙哲平昨天晚上的嘱咐。
孙哲平怎么跟个预言家一样!
伊犁回来之后孙哲平回了趟北京,他那越野车是京牌的,得开回去洗。本来说北京几个兄弟聚一聚乐一乐,他退役之后跟发小都还没聚呢,还有小学初中高中同学,孙哲平人缘好,上学从小到大总有哥们,大家都等着跟前运动员见见吃一顿,也好拿出去吹。但孙哲平推说还有事下次聚,又一张机票飞云南了,兄弟听说了都觉得他对百花余情未了,简直就像被百花经理洗脑了倒贴打工一样。
孙哲平确实余情未了,他赶着回去跟前男友藕断丝连。张佳乐像每个大学生一样,压力一大就想吃甜食和炸物,早上和中午要吃白花食堂,夜宵基本是炒饭或者黄焖鸡,有时候想到自己需要补充维生素了就吃麻辣烫,这基本也就是张佳乐唯一的维生素摄取途径,因为他在食堂也只喜欢吃肉。这段时间压力特别大,他因为大吃垃圾食品脸和下巴圆了点,倒是没有冒痘,因为忙得大发消耗太大暂且也还没有发福,不至于见前任的时候感到丢脸。
跟孙哲平见面之后两个人都有点鬼鬼祟祟的,孙哲平是不敢让兄弟知道自己是会前任来了,张佳乐是不敢让同事知道自己还跟孙哲平有联系,两个人一拍即合,快进到酒店一间房从早猫到晚,主要是打游戏,但是*当然也适当地打了一些。
好吧不是一些,张佳乐都被日蒙了,下床的时候感觉酒店的床头是震动的,在他眼前胡乱shake。孙哲平怀疑是刚刚张佳乐后脑勺在床头上撞,智商又撞出去了一些,但他也没吭声,孙哲平是个相当好的前男友兼友,五讲四美,三从四德,三从指从来没有不靠谱的时候,从来不会到处声张,打完就从哪来回哪去。四德是指特别有道德,还有张佳乐掉链子的时候孙哲平就会说“得得得”。
洗完澡张佳乐坐在床上剥小龙虾吃,外卖盒子在他面前摆了一排,孙哲平在他后面刚洗完出来,张佳乐剥了个虾给他吃,然后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你说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孙哲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张佳乐心里卧槽一声,我这是在干什么啊!这种问题怎么可以问前任,保持这种光打*不谈感情的关系挺好的。他飞快改口:“我开玩笑的!”
孙哲平又瞥了他一眼。
他实在是太了解张佳乐了,看他一抬腿就知道要撒什么尿,就连他的内心戏都能猜个百分之八十,剩下百分之二十跟当天天气和张佳乐的心情有关,不重要。
张佳乐这么惊慌失措就是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其实按他们这种友好的前任关系,问几个没有边界感的问题也无所谓,反正孙哲平又不会上网发帖问兄弟们你说他这样问我是什么意思,但他有点怕孙哲平说算谈恋爱。
按理说……这样跟谈恋爱也没什么区别啊,但是就是不一样,分手了就是分手了,而且目前也不可能复合,条件不允许,战队的事儿腾不开空,而且一旦复合关系就会不可避免地回到孙哲平退役前那样,可是孙哲平毕竟已经退役了。
这种分明的反差很容易摧毁一个人的心理,更何况张佳乐这种脆弱逼。虽然他很能拼又能力够强,但谈恋爱的时候容易脆弱怎么了呢,又不犯法。
孙哲平跟他一起吃完小龙虾,出来退了房,然后一起步行去吃玫瑰乳扇。
张佳乐找话题:“怎么这么香呢?”
孙哲平说:“宾馆楼下是火锅店。”
张佳乐说:“那我不能吃,容易上火。”
孙哲平很自然地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肚子,说:“你确实是不能吃,”
其实这就是把张佳乐送回战队了,门卫的闺女还认得孙哲平,给他擓的玫瑰酱都多一勺,最后全被张佳乐吃了,孙哲平站在战队门口挥挥手,说:“走了啊,我不方便进。”
他扣着帽子,戴着副黑框眼镜,全副武装,一副纯路人的样子,明显就是不想被认出来。张佳乐于是也挥挥手,说:“再见”
结果刚进去邹远就迎上来问:“队长,刚刚门口那是不是孙队啊?”
张佳乐:“……”
张佳乐:“不是啊,你认错人了吧!”
唐昊一脸无语,他虽然没说话,但张佳乐还是感觉被他鄙视到了。
张佳乐也不敢具体反驳,怕具体起来露馅儿,飞快进了宿舍。本来以为就队里几个熟悉的人认出来没事儿,谁知当天晚上就上热搜,孙哲平在昆明机场被认出来了,紧接着扒到孙哲平站在百花门口跟张佳乐挥手,好像隐婚夫妻被迫公开一样,场面虽然不算尴尬,但味道特别的奇怪。
其他人都没觉得奇怪,也就他们俩自己觉得奇怪,心里有鬼。
前男友和*友关系稳健维持,但表面上总还是已经断了联系完全不熟的样子。孙哲平除了这次不小心被认出来,就再也没有被逮住过,连cp粉都抠不到糖,觉得就是解绑不熟了,cp超话都快糊完了,属于过世rps那一挂。
谁知正主二人私底下私相授受,*火连天,真是好可怕的男同。
主要也没人往真gay上面想,都当就是好兄弟的。孙哲平又跑出去玩去了,这次弄了个签证落地欧洲小国,连玩带逛地留了十来天,国外认得他的人少,也没被偶遇,总体来说还是很自在的。但视频电话照打,半个月到了两个人就会通话,不知道越洋视频贵不贵,用来说这些没营养的废话值不值得,而且甚至不是因为谈恋爱才没营养,他们甚至都没在一起。
孙哲平觉得值得那就值吧!张佳乐缺心眼,他考虑不明白性价比。
这赛季不出意料是缺了口气,他一个人拼确实够强势,够把队伍带到决赛的,但是想再往前走一步除了运气还得有那股气儿。百花不够团结,至少目前不够,结果也在张佳乐的意料之中,只是难免还会有些失落。
夏休期的时候,孙哲平喊他出去旅游。他自己就跑来跑去的,这段时间都在到处玩,上了趟热搜,回来了又喊张佳乐出去玩,整个人洋溢着快乐两个字。
旅游是他们真的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开展过的项目,一方面是因为太忙了没有时间,还有就是张佳乐一个云南小镇青年,出生就在景点,他对出去旅游并没有多大的执念,当然也没什么兴趣。
孙哲平就不一样了,哪有北京人不想出去玩的,不出去玩玩什么,留下吃北京菜吗?麦当劳也开不到二环内,想点个外卖都费劲。从他有记忆开始,每年寒暑假都是在外边过的。跟张佳乐谈恋爱是个很新奇的体验,他愿意整个夏休期都呆在百花宿舍,跟张佳乐两人打荣耀,jjc,有时候也玩红白机或者打街霸,总之就是消磨时间的一切,百花的宿舍先前是老居民楼,后来被整个盘下来的,楼下就是馆子,云南很多地方的住宅楼是这样的,摊子就藏在楼里,能省点门脸儿钱,后来餐饮行业的连锁店做起来了,这种小摊子也渐渐倒闭。
时间过得很快,不过很多痕迹不会消失,虽然小吃店会倒,但房子里很多地方都被油烟熏得发黄。张佳乐一开始在泛黄的墙面上贴了几张动漫海报,他压根就不看什么动漫……觉得好看随便买的,算个装饰。孙哲平贴了足球明星,后来是摇滚明星海报,这是很当然的事,他的童年里有这些东西,张佳乐没有,张佳乐甚至不认得。他们无论从维度还是外貌、身材、性格来看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很容易地相爱了。
除去一开始的一拍即合和后来的意气相投,再不提搭档默契和朝夕相处,其实张佳乐对孙哲平近似一种依赖,因为他实在是个各种意义上都算完美的男人,孙哲平的爱就来得不那么容易,他的防备心很强,对大部分事情都不感兴趣,然而张佳乐是值得观察的,张佳乐像一种新奇的造物,从未出现在图鉴当中,他很特别。
他们一起消磨了好几个冬天又好几个夏天。在跟张佳乐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总是有趣味,倒也不那么执着于往外跑,那时候孙哲平以为跟张佳乐在一起就是听着他的一些小傻逼话再跟他说些小傻逼话,两个人勾肩搭背出去,一起吃冰也好,去网吧包夜啃玉米也好,一起头碰头点烟也好,本来都不是抽烟的人,会这样也只是因为点烟很好玩……张佳乐什么都觉得好玩,他还蹲在路边上用烟头给树叶烫洞,或者买十五块钱一个的草编蚂蚱,爱不释手并且一路走回去一路捏在手里给它配音唧唧唧,诸如此类很小孩气的东西。
因为很小孩气,所以也很简单,一点点东西就能让他很高兴了,第一次牵手的时候他就特别兴奋,一路走着走着就要蹦起来,本来说好了偷偷牵手的。但孙哲平居然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好,他就跟张佳乐牵着一起跑回了百花,无视一路上所有人的目光。
云南四季如春,夏休时穿着短袖,到了冬天仍旧穿着,第二年冬天的时候他们已经非常熟稔了,算是刚刚在一起不久,互相知道心意也牵了手,但甚至还没有接吻。打比赛实在太忙,百花还是豪门呢,通告也不少,每天不是打比赛就是跑通告,总之忙得不行。
放假休息下来之后两个人还一起拍了一支双人手表广告,一开始的设计是张佳乐戴着秀气的白色款式,孙哲平戴黑色,不过这俩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像两个高中生,经常拌嘴。张佳乐非要把黑色那只拿过来戴一下,戴到手上之后觉得真是霸气十足,他立刻喜欢了,而且强迫孙哲平戴上白色那只,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么反着来的,效果倒也不错。
导演在晚上的饭桌上说:“不是说觉得你的形象比较女性,我们当初的设计就是考虑到气质嘛,小张你这个气质,就是适合白色的,像小孙就很稳重,他就适合黑色的,我们是出于这种考虑。”
张佳乐就笑:“我就喜欢黑色。”
孙哲平垂眼替他倒了杯椰汁。
导演又说:“不过你们这个拍摄结果最后还挺好的,有那种逆转的感觉。”
张佳乐说:“我眼光好嘛。”
孙哲平说:“其实我都可以,主要是配合工作。”
导演喝得醉醺醺的,一边用筷子夹花生米一边开玩笑说:“你们要是以后结婚,是不是也要新娘子穿西装新郎穿婚纱啊……”他脸喝得通红,“嘿”地笑了一声。
孙哲平和张佳乐对视一眼,他们没喝酒,但包间灯光昏黄,竟然也隐约有了要醉的感觉,那是一种眼睛鼓胀、舌尖发涩的感受。
好想接吻,张佳乐想。
孙哲平凑近他耳边小声说:“可不可以接吻?”
张佳乐发呆,孙哲平捏着他的手心,捏了一下,又说:“待会出去。”
孙哲平一直是个比较强势的人,很少会商量,所以张佳乐没想到他在这方面居然这么纯情,就连亲一下都要提前商量好,不过这么一商量醉的感觉就更明显了,两个人的脸都红红的,不过一桌的人都喝得面红耳赤,也没有人发现。
已经放假了,俱乐部里没人,本来的安排是拍完这支广告就各回各家,报销了车马费,没人来接。出去之后被夜风一吹张佳乐哆嗦了一下,好像有点清醒了,孙哲平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这只发烫的手好像一种无声的暗示和催促:好了吗?可以亲了吗?要到哪里才可以?
张佳乐只喝了几杯椰子汁,此刻却酒劲上头,揪着孙哲平的衣领,薄毛衣领子在他掌心里绵绵地发皱,然后他对着孙哲平的嘴唇亲了一下。
什么嘛,这么大的架势,亲得这么纯情……
孙哲平快走两步,几乎是把他搡进了巷子里,那条巷子很深,又黑,张佳乐被一下摁在墙上,已经准备好了后脑勺撞痛了,却被一只手从后面护了一下,然后孙哲平压上来,几乎是凶悍地吻住了他。
先是生疏的磨蹭,嘴唇交叠在一起亲,鼻梁也抵在一起,然后是舔,把唇瓣吃得濡湿,再咬他的舌尖,缠着去吻。
其实孙哲平也是初吻,但他就是很会,他总是很会,亲完了却不敢直视张佳乐了,他的耳朵尖有点发烫,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张佳乐也不敢看他,两个人默默地低着头往外走,走了两步手又牵到了一起。
其实离百花俱乐部还很远,少说有三公里,应该打个车回去的。不过,两个人好像都忘记了,就这么牵着,然后一路走了回去。
洗漱的时候亲了第二次,这次张佳乐被孙哲平推着坐在洗手台上,背后就是冰凉的镜子,这是个有点激烈的动作,不过亲得很温情,张佳乐摸了摸孙哲平的耳朵,两个耳朵一起摸的,有点像在摸小熊。
张佳乐说:“我还以为”
他喉咙发干,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还以为你就是开玩笑的。”
孙哲平:“什么开玩笑?”
张佳乐说:“在一起啊。”
孙哲平的眉毛慢慢拧了起来,他说:“我像是这种人?”
张佳乐打了个哈哈,说:“没有没有……就是你看上去特别像上学的时候班级里那种成绩好的富二代。”
孙哲平说:“那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张佳乐说:“他们老欺负我,而且我觉得那种人一定是直男。”
孙哲平笑了,他说:“你的想法老是这么乱七八糟的。”
张佳乐板起脸:“怎么跟你乐哥说话呢,也不说点好听的。”
孙哲平说:“好吧,是奇思妙想。用打不中的弹药来掩护一开始不就是你的主意吗,我觉得特别天才。”
特别天才的张佳乐听了特别高兴,两只手捧着他的脸颊又亲了他一下。
孙哲平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很诚恳,说:“我认真的。”
张佳乐说:“我也是。”
孙哲平说:“我特别喜欢你。”
张佳乐说:“我也特别喜欢你。”
孙哲平说:“你复读机吗?”
他伸手弹了一下张佳乐的脑门,张佳乐嗷了一声跳下洗手池,比孙哲平稍微大一点端起来的乐哥架子迅速消失了。
当天晚上也没干什么,就是躺在一起睡觉,后来就少有那么纯情的时刻了。主要是因为热恋期的时候躺在一起容易几把硬,吵架的时候躺在一起容易拳头硬,分手之后躺在一起几把和拳头一起硬。
那年冬天特别无聊,云南当然还是没下雪,孙哲平本来说要回家过年的,他们家规矩大,说张佳乐不如也去北京,刚好看看下雪。张佳乐想看,不过后来孙哲平打电话跟家里吵了一架,挂了电话之后脸色有点不好看,于是就没回去过年,这雪当然也就没看成。
不过昆明年关是有花市的,去逛一逛也很有意思,孙哲平和张佳乐既然都没回家,留在战队里无非就是谈恋爱,每天除了待在一起打发时间就是出去走走逛逛,花市逛了两天,又去了一趟玉龙雪山。这个算是本地景点,上去又下来,也不太好玩,最后还是回到宿舍里打荣耀。
那几年也是孙哲平和张佳乐最爱荣耀的几年。最爱最爱,因为最想赢也最有机会赢,他们当然是天才了,还是那种夺目的天才,他们的配合默契,战术成熟,技术也完全可堪夺冠,哪怕一次不成呢,还有下一次,反正职业生命都还长着,有很长时间可以用来试错。
他们总会有一个冠军的。
但有时候命运之所以诡谲就是因为很多东西都要在多年后才能看出端倪。当站在几年后的今日望着当初时,张佳乐不会想到会有伤痛离别和拆伙的发生,还有接连落败、告别,来到霸图并且顶着无数骂声。他只是那么迷茫地向后看着,缓缓地,终于听见了命运的讥嘲。
但孙哲平总归还是那个孙哲平,并没有因为手伤或者职业生涯断绝就一蹶不振——他的生命很广阔,无论是纵还是深都有很多东西可以用来探索。曾经他以为和张佳乐在一起就是一起守着战队,一起那么过下去,他应该收起足球明星和摇滚明星,因为这些东西张佳乐都不熟悉,而情侣之间最需要共同话题。
不过张佳乐出来就没有在乎过这些,他不会自卑,也不会嫉妒,孙哲平的所有爱好他都只是欣赏。现在孙哲平重新爱上旅行了,张佳乐觉得真的很好。
搞了半天,已经分手这么久,还是深情款款的,真不知道分手分了个什么东西。
当年那段时间真好啊,好得让人难以追忆,但现在也不赖。孙哲平跟张佳乐说好了旅游,但他一向都是自驾游,自己出门毫无问题,如今带上张佳乐就像带着个小包袱一样,张佳乐只需要拿着手机平板坐在副驾驶上吃零食就行了,所以一路上都特别开心。
他这一天的劳动内容也就帮孙哲平搭个烧烤架,其余时间就是坐在副驾驶上看风景,孙哲平带他出来一方面是想让张佳乐散散心别加训加傻了,另一方面就是也让张佳乐稍微融入一下他平常的生活。怎么说呢,感觉以前的想法简直是大错特错,谈恋爱不能总迁就一方,他就喜欢迁就张佳乐,但是好像带张佳乐出来旅游他也挺开心的,并且张佳乐从来没在乎过懂不懂足球明星摇滚明星或者有什么差距,他就是很简单一人,喜欢你的时候跟你在一起就开心。
可是时过境迁,他们已经分手了,为什么待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这么开心?
就算还经常见面,偶尔还会打*,这些也全都不能证明还喜欢。有时候这些行为只是一种惯性,就像身体记忆一样,很难彻底戒除,但是在一起时候的心情却是难以伪造的。孙哲平平常开车的时候会抽根烟提神,开长途进山进沙漠进戈壁都少说要几个小时,这其实是一个很无聊的过程,在跟自然直接对峙的时候会感受到一种庞大而空荡的寂寞感,最后看到的那些奇绝的风景只是对于这种寂寞的补偿。
但是跟人一起旅行的时候,尤其是张佳乐,这段空白的时间完全被补足了,虽然他们并不一直说话,只是偶尔聊天。张佳乐从他车里的摆件聊到今天吃了什么晚上想吃什么,孙哲平是真的牛,而且特别帅,感觉这种时候的帅跟打荣耀时候的帅都不一样,是另一种,钻石的另一个切面,张佳乐好像从另一个角度重新认识了孙哲平一次。
晚上搭好了烧烤架烤肉吃,篝火摇曳,草原上有风吹过,远处的群山寂静,只有悠长的鸟鸣声,在这样的场景,面对着这堆火,两个人却又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多年以前,在饭局上的那个时刻。
导演一句无心的玩笑之后,他们对视了一眼,都有醉酒的感觉,有团火在他们面前燃起,直至今日也都没有熄灭。
孙哲平说:“可以接吻吗?”
张佳乐闻言看过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孙哲平攥着张佳乐的手,又捏了一下手心。
孙哲平说:“待会?算了,还是就现在吧。”
他倾身过去吻了张佳乐,张佳乐这一次说的是:“在一起吧。”
【克兹】位格压制
写在前面:
《新年纪行》前提,当无责任番外就好。时间线应该是二或者三之后。
只是为了开车!
真诡秘装序列1克x死政阿兹克。有神话生物形态,单向触碰和记忆删除。
——————————————
弗格疯了。不,或许祂本来就是个疯子。
这一次旅行而来的不是往日里那个面容朦胧藏在兜帽下的诡秘侍者,祂的长袍下翻涌着布满花纹的滑腻触手,毫不客气地对阿兹克·艾格斯缠了过去。后者吃了一惊,但祂的反击根本来不及——
当伟大的死亡执政官殿下被不知道从哪涌出的灰雾团团包裹住后,阿兹克的灵性就像炸开一样疯狂地报警,但这没用。连父神都从未给过祂这样的感受!
白骨与黄金铸就的宫殿空了下来,祂就......
写在前面:
《新年纪行》前提,当无责任番外就好。时间线应该是二或者三之后。
只是为了开车!
真诡秘装序列1克x死政阿兹克。有神话生物形态,单向触碰和记忆删除。
——————————————
弗格疯了。不,或许祂本来就是个疯子。
这一次旅行而来的不是往日里那个面容朦胧藏在兜帽下的诡秘侍者,祂的长袍下翻涌着布满花纹的滑腻触手,毫不客气地对阿兹克·艾格斯缠了过去。后者吃了一惊,但祂的反击根本来不及——
当伟大的死亡执政官殿下被不知道从哪涌出的灰雾团团包裹住后,阿兹克的灵性就像炸开一样疯狂地报警,但这没用。连父神都从未给过祂这样的感受!
白骨与黄金铸就的宫殿空了下来,祂就这样被来人带着一起消失了。
“弗格!……”
阿兹克·艾格斯的背上的羽毛簌簌发抖,祂把自己一圈又一圈盘起来,每一片鳞片都充斥着警惕和抗拒。弗格先生到底是什么?这真的是诡秘侍者该有的位格吗?
这是一片极为空旷的空间,一望无际的灰雾在身下、四周、乃至头顶翻涌,祂的视野不算开阔,却也能感受到这里的雄奇壮丽。换作平时兴许祂还会仔细观察这酷似伟大宫殿的空间,但现在的阿兹克没有这种能力,也没有这份余暇。
弗格似乎并不在这里。
不……这是什么?
密密麻麻的把祂拉到这里的罪魁祸首藏在灰雾里漫不经心地窸窣作响,阿兹克越发紧张地直起上身,扑打翅膀,瞳孔里开始倒映出死亡。几根太过心急的触手吃了亏,崩解成一地细碎的灵之虫,但还有更多的触手涌了过来。
死亡凝视没有用……?!
像是不耐烦阿兹克的警惕与反抗,触手们裹挟着灰雾向祂靠近。几根在祂盘桓躯体的缝隙处探索,更多地则像手掌一样缠住了祂的翅膀;祂嘶吼着,但亡者之语的寒冷也统统消散,一根宽大的触手蒙上了祂的眼睛,另一根则去抚摸祂的尖牙。
太怪了,这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
即使是冷血动物也阻止不了发自内心的战栗,阿兹克在消失地视野里惊慌地被不容拒绝的力度温柔打开——祂现在就像一条最普通的、被拉直了的蛇!祂并不能感受到羞耻,但是祂颤抖的灵性让祂从头顶到尾巴尖都叫嚣着不适,这感觉在有什么东西碰触到祂最脆弱的鳞片时达到了顶峰,它们,不,是祂,想要做什么?
【此处应有尾气,完整文件可以去福利部吃饭。文澜德活了会补档。】
灰雾深处。
“……救命。”
克莱恩捂着脸,目光里透露着绝望。他干了件天大的错事,但他必须假装无事发生。
从源堡望下去,那位死亡执政官倚靠在王座上沉沉睡着,如果不是紧缩的眉头,实在是无法想象祂刚刚遭遇了什么。克莱恩已经窃取了祂所有关于此事的记忆,并完成了清理。
眼见着阿兹克动了动,似乎快要转醒,克莱恩把自己的脸埋在手心里,沉重地叹了口气。
“弗格……”
微弱到近乎错觉的一声梦呓,让诡秘之主猛地抬头,端正了坐姿。
【軍兵軍】無衣
鐵骕求衣單性轉,華鳳谷後的一夜。
是軍兵,只因為性轉而包括部分兵軍成分,謝絕任何形式的ky。
一步也走不動的時候,風逍遙尚不敢停下腳,只恨自己不能快點再快點,趕緊帶著身後人離開險關。
他背上負著鐵驌求衣,頭低垂,血水浸透了那根金色的髮辮,順著風逍遙的頸根向下淋漓,重傷失溫之下,身子摸來已冷,那血卻燙得風逍遙手足發顫,一滴一滴落入塵土,又一滴一滴在心頭蝕出巨大的豁口。
他著緊幾步,裝出一副輕鬆的嗓音來同人說笑:“老大仔,你莫睡!你還欠我十壇風月無邊,這筆債你可睡不過去!”
“⋯⋯哈。”鐵驌求衣闔著眼,低低哂出一聲,好像...
鐵骕求衣單性轉,華鳳谷後的一夜。
是軍兵,只因為性轉而包括部分兵軍成分,謝絕任何形式的ky。
一步也走不動的時候,風逍遙尚不敢停下腳,只恨自己不能快點再快點,趕緊帶著身後人離開險關。
他背上負著鐵驌求衣,頭低垂,血水浸透了那根金色的髮辮,順著風逍遙的頸根向下淋漓,重傷失溫之下,身子摸來已冷,那血卻燙得風逍遙手足發顫,一滴一滴落入塵土,又一滴一滴在心頭蝕出巨大的豁口。
他著緊幾步,裝出一副輕鬆的嗓音來同人說笑:“老大仔,你莫睡!你還欠我十壇風月無邊,這筆債你可睡不過去!”
“⋯⋯哈。”鐵驌求衣闔著眼,低低哂出一聲,好像在哂他貪杯,到這等關頭還要做酒鬼,只是中氣虛弱,那聲笑又似嘆息,藏了無盡百轉千回,“小心遠方偷襲,斷雲石需要回氣的時間。”
風逍遙與她並肩作戰多年,一聽便瞭然:“剛才那粒槍子⋯⋯!”
眼前還晃著當時金紅身影被凌空貫穿的景象,風逍遙略一側頭,余光掃過後方,牙關緊緊咬住,只有催得腳步更急,恨急的心緒到處衝撞,話到嘴邊卻不知道是安撫她還是哄騙自己,“老大仔,呼,你莫烏鴉嘴!便想偷襲也需先追上小碎刀步……”
他話未講完,身後風聲忽變,一瞬的悚然似被無限拉長,剎那間羽矢過處,慘呼霎時破開!
箭矢縱貫,強悍的衝擊之下血花飛灑,鐵驌求衣倏然滑脫墜落,一身金甲滾落塵泥,風逍遙亦支持不住,向前砉然僕倒,捕風刀飛旋脫手,鏗然落在一塊山岩之下。
箭氣激盪,血塵紛紛,風逍遙只覺身體像被剜成兩半,唇間痛吁不似人聲,反倒帶出獸類的悽音,天旋地轉間,目光只能模糊捕捉到不遠處的一角金紅,當下他再顧不得其他,手足並用爬過去,想將那具身體翻過來,即便甲冑端嚴,女性的軀體依舊柔韌輕巧,然而風逍遙雙手劇顫,幾度都無法將人抱起,好不容易將鐵驌求衣攬入懷中,血已然成了河,將鎧甲上的硃砂色一層一層地浸染為肅殺的猩紅。
風逍遙徹底慌了神,鐵驌求衣肩頭那洞穿的箭傷如此分明,他急得用手去堵,卻分毫未曾見效。
“老大仔……血!”他低咆著按壓傷處,眼底猩紅瀰漫,“血……為什麼止不住!”
鐵驌求衣無法答他,金甲墜身,倒地的瞬間震得她遍體發麻,耳內甚至響起復沓的嗡鳴之聲,風逍遙的那些話就如海浪般從耳邊蕩開,聽不真切,而她失血過度,眼前已是一片影影綽綽,只能勉力辨認出風逍遙嘴唇開闔,滿面驚惶——便是十多年前,帶他第一次上戰場時,恐也未怕成這樣?
她極輕微地牽動了下嘴角,三千里轉戰,百萬師橫當,半生雲龍風虎,又誰記轅門初立?步步為營至此,機關算盡,當得一句願賭服輸,然而唯有對著風逍遙時,卻不能不說一句於心有愧的。
“⋯⋯這次,”鐵驌求衣喉間低嘆,她此刻滿口腥甜,嗓音澀如鏽蝕,“吾拖累你了。”
風逍遙呆住了。
他自十六歲追隨鐵驌求衣征戰南北,雙刀合璧,經年沙場涉險無數,鐵驌求衣永如犖確峻岩,傲立軍前。風逍遙萬不曾料到有朝一日,會從她口中聽見山窮水盡的拖累二字,登時耳內一聲轟鳴,震得喉內腥甜,茫然呼吸裡,一進一出都有火層層燎過。
“誰叫你玩這麼大⋯⋯誰叫你玩這麼大,”眼前血霧時聚時散,是醉生夢死蠢動,但腦中還有最後一條弦約束,風逍遙頭痛欲裂,忽然發了狠勁,手掌竭力按壓下去,全然失常地嘶喊,“你就算玩這麼大,也不要說這些!”
他癡心妄想著鐵驌求衣還會訓他升了軍銜,講話倒越發沒大沒小,然而鐵驌求衣卻只是靜靜望著他,原先英美的面龐如今遍染血污,她短短咳出一口鏽血,彷彿確實無奈:“酒窖鎖匙,你知曉放在何處。”
“不夠,”她越如此,風逍遙越不能安,拼命搖頭不准她再講了,悲聲再難掩抑,“你這把欠大了,酒窖的酒不夠啊!”
可惜這次鐵驌求衣不再縱容他,決絕激了他最後一句:“為了風月無邊,豁命逃罷!”
這一刻,縱貫華鳳谷的凜凜夜風一齊呼嘯而過,殺聲愈近,月照之下,連片刀影如同雪壁晃動,風逍遙卻什麼都留意不到了,那雙金眼闔上的剎那,他已分不清自己是笑是泣,眼眶燒灼得發痛,可眼底乾澀,應當只是在笑鐵驌求衣也講肖話?
“哈,哈哈⋯⋯”他跪下身,拾起捕風握定,再將鐵驌求衣重新托回背上,近乎茫然地立身向前,足下一步一血印,“⋯⋯我怎有可能丟下你。”
不過片刻光景追兵已近,弓弦滿張,羽箭搭牙,雙方距離已入射程之內,但風逍遙耳不聞目不見,連痛也不覺,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他強咽下一口鏽氣,明明知道身後人聽不到,卻還要喃喃:“你別死……”
他從來篤信鐵驌求衣的排布,可是援軍不至,腳下走的分明是絕路。
風逍遙徒勞地握緊捕風,作最無用的要挾:“你若敢死——我寧殺光這些人,做鬼也追你到下世!”
若他執拗,若他也撂狠話,會否能從鐵驌求衣的決然裡奪回一席之地?他再也無法細想這種事情,隨著一聲凌厲的喊殺,人影已如箭般電射而出,所過之處血雨連爆漫灑,風逍遙已然看不清方向,純係本能驅使刀鋒,捕風似與主人躁鬱的心境彼此共感,在一次一次的揮斬中震動出越來越尖銳瘋狂的刀嘯,這刀嘯如一枚鋼針深深插入風逍遙的腦海,痛得他滿口腥鹹,不待他叫喊出聲,背上驀然一輕,他猛地回過身來,赫然發現失去了鐵驌求衣的蹤跡!隨即,望不到盡頭的墨者潮水般蜂擁而上,刀斫骨,劍剜肉,金戈相摩,風逍遙瞬間便被淹沒在下,雙手在血海中狂亂地摸索,偏偏處處撈空,他大喊著,老大仔、老大仔⋯⋯
“——老大仔!”
一聲驚呼,風逍遙霍然坐起身,像過了水般滿頭涔涔冷汗,室內黑漆漆一片,張目不辨五指,他驚惶地想要翻身下地,忽而一側伸過一支手臂,輕而易舉便將他攬住了。
他方從噩夢中奪回呼吸,胸膛起伏得劇烈,那隻手輕輕拍撫著他,隨後響起些窸窸窣窣的聲響,一簇細細的焰苗竄起,瑟瑟燃燒了一陣,便將案上的燈盞燒亮了。
燻黃的燭光驅散一室穠夜,風逍遙眼皮酸軟,他瞇了瞇眼,這才看清榻邊不知何時坐了一道高挑的人影,裹在一席殷紅及地的斗篷中,銀飾豐美,兜帽陰影下,約微可見猙獰獠牙的角盔,與黑沈沈的烏鐵面具。
對方獨臂攬抱著他,見他平靜些了,便想收回手,風逍遙哪容得她放開,不顧倦意忙撲上去將對方箍在雙臂當中,深深埋首到她肩頭,像怕觸及傷處,只是輕輕地磨蹭了下,也未有其他動作,對方沈默不語,縱容他抱了許久,才聽他可憐巴巴地小聲喚道:“老大仔⋯⋯”
鐵驌求衣嗯了聲,低沈的嗓音透過烏鐵面具,卻不是一貫的冰冷自持,多出些寬解的意味:“你被魘住了。”
“我夢見你⋯⋯”他吐字低低,剛開了個頭,便如鯁在喉,實難繼續。白日裡他被鐵驌求衣和王上聯合著哄了個團團轉,又哭又笑,大悲大喜,心心念念的只有老大仔無恙生還這一件事情,風月無邊直被他當作蜜,灌到滿心發甜,人都飄飄然。可是到了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時,那些暫且忘卻的憂與懼便再難壓抑,自夢中悄然回返。
他不願再想那些駭然的景象,幸而鐵驌求衣也不需他多說,本來就是什麼都明白的。
“是夢。”她垂下頭沈沈道,這距離極近,近到鐵驌求衣的吐息本該拂落到風逍遙的面頰上,近到只要側過來一點點,他們便能接吻——當此之時,風逍遙越發不能忍受,他輕輕地央求:“老大仔,摘了面具吧!我想看看你!”
鐵驌求衣未說好也未說不好,穠影之中,那雙金眼依舊亮得懾人,像兩片小小的金箔,照見風逍遙惶然的、好像一夕回到落落無依的十六歲的影。
她低聲道:“讓吾先看看你的傷。”
沒什麼反抗餘地的,風逍遙就被她放倒回了榻上,好像很不值得奇怪,就算抱傷在身,鐵驌求衣也照樣拿捏得住風逍遙。她向他俯下身來,拆開腰間束帶,就寢所服不過薄薄一件裏衣,揭開前襟便能看見青年的軀體,柔韌如白楊,勁健如矯豹,只是纏裹了諸多紗布白棉,新傷舊跡交疊,濕紅微滲,想來是他先前夢裡輾轉反側,創口掙開,瞧上去頗扎眼刺目。
風逍遙想說自己來,鐵驌求衣卻止住他,自行取了藥與紗布,將銀剪在火上燎過,剪開被血浸潤的繃帶,以白棉拭淨餘血,仔仔細細上過藥再包紮妥當。常年軍旅之人,處置傷患早已熟練,鐵驌求衣下手利落又輕巧,都未讓風逍遙覺痛,料理妥當之後,她從壺中倒了盞茶,銅壺原本置於滾水盂內,此刻還留有餘溫,她將熱茶遞給他:“飲些,你發了不少汗。”
這一番安排不容辯駁,風逍遙訥訥點頭,自覺一下變回小孩,要鐵驌求衣耳提面命地照料,他喝乾茶碗,乖乖地道:“老大仔怎會來這邊?”
自從當日兩人被援軍救出後,便按照蒼狼的意思一直宿在苗王宮內,以便修儒和御醫局看診治療,而鐵驌求衣對外已作了御兵韜的偽裝,人前待他只是一派公事公辦的態度,起居更不會與他這新官上任的鐵軍衛軍長靠在一處,風逍遙固然不滿,卻沒什麼抗辯的餘地,誰承想夜半夢醒,第一眼就能瞧見最想見到的人?
鐵驌求衣掃他一眼,不見什麼神色,風逍遙摸了摸鼻子,自知是明知故問,嘿嘿笑了兩聲想混過去,鐵驌求衣卻倏爾傾下身來,金眸瞬也不瞬地鎖住他,五指捧著風逍遙的臉,指腹細細摩過他頰上一道不甚明顯的擦傷。
她看他良久,久到風逍遙莫名覺得耳熱起來,人像被定住,張口又無話,他心跳輕促,如將被肉食之獸撲擊爪下,終於,他聽她淡淡地道:“來疼你。”
殷紅的長袍像一條血河,悄寂流淌著,最終委頓及地,漸次露出金棕的髮,硃紅的甲,連串的珠石彼此搖曳,琳瑯相撞,鐵驌求衣立在燈下卸甲寬衣,燭映簾櫳,寸寸影動,幾成無人可窺的風情。
風逍遙向她伸出手去,空落許久的懷抱終於得到那具身體嵌入,他捧住那張鐵面,這次鐵驌求衣未阻攔他,但他卻湊上去,一直望著那雙金色的眼,而後將唇印在了冰冷的烏鐵上,頓了良久才慢慢摘下。
周遭暗湧無形無聲,卻如有實質,鐵驌求衣注視著他,像是從這一舉動中讀出太多這小鬼不知從何說起的心緒,然而也不曾說什麼,只是收緊手臂抱擁。片刻之後,她低下頭,吻住了風逍遙肩頭層疊的紗布,苦澀的藥氣與血鏽泛及唇邊,這是一種沖不淡的回味,鐵驌求衣微一闔眸,終究嘆息般喟出一句:
“多謝你。”
烏鐵的假面不知如何就從風逍遙的指間滑落下去,撞出細微的鏗鳴,他張了張唇,卻沒能即刻發出聲。
隔著紗布,觸感原該是很遲鈍的,可風逍遙的感官裡分明被那一吻燙著了般,他身形微滯,想要立時轉去回抱,眼內卻不合時宜、又或太恰如其分地泛起漣漪,喉頭幾難自抑地數度滾動,許久之後才聽他笑道:“老大仔不需謝我,愛我不就成了?”
不必去看,鐵驌求衣也能辨別出他激越的心潮,她抬起手,將他按在自己受傷的肩頭。相同的位置,相同的傷口,鐵烙般直入骨血,風逍遙掙了一下,怕壓痛了她,鐵驌求衣卻頗強硬地未曾鬆手,風逍遙從來拗不過,終而埋首在她頸側,那厚厚的紗布之間漸漸竟滲出星點濕意,由溫涼而至滾燙。
他扣緊雙臂,臉偎著她,終於把那一角軟弱展示攤開:“我醒來的時候,修儒有告知我,你這回外內傷交加、情勢嚴重,我以為你當真……”
他其實不願說那不吉利的字句,連想也不願,但究竟無法自控,鐵驌求衣嗯了聲,撫開他亂糟糟的馬尾,落手到他頸後,似往常般輕輕揉捏,將一條脊柱順下,良久才低低道:“別怕。”
風逍遙本有千頭萬緒繁亂,毛都亂炸,此刻被她拿捏著,總算靜了下來,不到一會兒,卻回味她這語氣,又想起方才換藥餵茶一番照顧,忍不住梗起頭來,破涕為笑:“老大仔真還當我是小孩兒哪!”
鐵驌求衣看著他臉上猶有隱隱淚痕,卻已莞爾開顏,悲喜轉換之速從心天真,不由得亦微展霽顏,伸手摩他眼尾:“在吾眼內,你與當年十六歲,並無差別。”
因而轉又一哂,揶揄道:“已是做了軍長的人,尚且這般眼淺愛哭,不是孩子氣是什麼?”
她若不提這茬便罷,一提起這個已經易主的頭銜,風逍遙剛順下去的毛又根根梗起來,簡直氣不打一處:“可我本不要做這個軍長!都是你共王上一起誆我,我從沒有想過要升軍銜,你快些回來,情願打發我去做小兵!”
這固然是任性的話,但他叫了十數年的軍長,一直有她立在前方頂一片天,未曾想到有朝一日這片天竟會移開,如一角塌陷,哪裡都不捨,就算知道定局已成,仍要在這唯一包容自己的人面前糾纏,彷彿還能賴下一絲轉圜。
鐵驌求衣卻未如平常那般唸他胡鬧,只是輕笑了聲,捏了捏他的頰肉,風逍遙不知怎地,那牢騷便跟著軟下了一截,純粹成撒嬌了:“⋯⋯待做了軍長,酒不見多,事越發不少,老大仔安好如此?”
“哈。”
鐵驌求衣實在忍俊不禁,然而內斂既成習慣,愛憐之意固難如風逍遙那般不暇矯飾、直訴於口,唯是輕擊他眉間,如長者教導,更如情人親暱,“允你飲酒,已是軍中特例,份量理當節制,且風月無邊千金難易,吾之私釀,豈能由你縱肆牛飲?”
風逍遙本想反駁老大仔的私釀不就是我的私釀,不意鐵驌求衣卻一轉話鋒:“吾隱居幕後,鐵軍衛唯有交於你之手方令吾安心,旁人無可相比,你最是明白此間關節,不是麼?”
這回風逍遙張了張嘴,果然一句也回不上來了,只知道自己眼下的表情保准呆傻得緊,可是自來都難聽到鐵驌求衣如此坦誠,一股熱流在他胸口來回打轉,恨不能把一顆心剖出來給她也看分明,愣了半晌,乾脆一頭扎進鐵驌求衣懷中,瓮聲瓮氣地道:“為著老大仔,水裡火裡豈有不甘願?可是你⋯⋯你卻一定要行那樣的險著麼?”
生死劫過,已如隔世,但那椎心泣血的惶惶之感終難釋懷,他與她多年沙場,以身犯險、以命相搏的經歷多矣,若運用得當,孤軍突入、以寡敵眾又怎非最快最直接的手段?然而每一次他縱恣的底氣都是堅信兩人合力定能無恙,這回卻是她在他的眼前幾乎命喪,這悚動的無力感著實駭然。他最是知曉鐵驌求衣從來道理佔盡,算無遺策的佈局更沒自己插手的餘地,雁王凰后步步連環,若不以身入局,又怎破局?退一萬步,他盡明白,就能心安嗎?
“若那時我死了⋯⋯”他終於萬分艱澀,吐露後怕,“趕不及來救你呢?”
那麼鐵驌求衣要負傷孤身,面對二萬五千有餘的兵力嗎?
這是不可迴避的問題,鐵驌求衣輕喟了聲,端起風逍遙的臉,沈沈道:“兵戰之地,皆立屍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你我半生征戰莫不如此,吾別無選擇。”
風逍遙十六從軍,兵書爛熟,但再如何說,道理如此,情理便就如此嗎?
“可明知是調虎離山,你本不必放我去,”雖不捨著惱,風逍遙仍意氣難平,還想爭上一爭,“橫豎定要赴死,寧可從頭到尾都一同!”
“不入虎穴,定難引其入彀,”話是無情之辭,可是鐵驌求衣垂下眼時,徑直望入風逍遙眼底的目光,卻分明有火流暗湧,“只是,若因此而致你有失,吾亦將作陪。”
啪的一聲細響,元是燈盞裡燭花爆開,光焰明明滅滅,最終瑟瑟暗下了。
穠夜如潮水漲漫,溫柔地將兩人覆蓋,連同鐵驌求衣湮沒在唇間的、一句只有情人才能心領神會的微笑:
“——否則,你要如何追吾到下世?”
黑暗內,有一滴滾燙的無聲跌碎在了鐵驌求衣傷痕密佈的指尖,追隨著那滴的,則是如同烙印般的吻。
鐵驌求衣捧起風逍遙的臉,那些長長的棕髮和本人一樣難纏,永不肯甘休地繞在她的指節,她模糊地笑了聲,又被風逍遙用吻堵住,明明也未睽違太久的時間,可是唇與唇相碰,卻分明帶出快要發狂的思念。
風逍遙的嘴唇嚐起來,淡去了酒香,那點微鹹的濕潤竟更為纏綿,鐵驌求衣擁著他,垂頭任其溜進來一條頑皮的舌,纏著自己輕輕吮吸。風逍遙總也不知足,吻一下又笑一下,眷戀地佯裝抱怨:“老大仔那會兒明明聽到了,看我被嚇得好玩麼?”
對方卻只是輕輕點了他的額:“傻小子。”
這傻小子的喉間滾過一聲滿足的低吟,隨即急切地抱上來,手指同單衣的係帶做著無謂之爭,遠沒有平日的捉刀之巧,尚且要靠鐵驌求衣耐性,按住他的手背,一步一步引導他解開係結。
輕薄的織物滑脫開,紗布與白棉卻是厚重的,掩蓋了許多原本熟悉的輪廓,不知是誰的手指在撫摸誰的傷口,又被誰溫柔包裹——是要問痛,又或安撫不痛?
風逍遙撐在上方,以唇愛撫,溯下峰谷丘陵,遇到昔年舊傷,便如要為之銘勒般久久徘徊,棕髮酒漿一般越過肩頭順流而下,簌簌掃在鐵驌求衣裸露的肢體上,如冪簾遮擋,隔去唯有私人可饗的風光。
他動作溫柔,但怕觸及傷口,鐵驌求衣在情人獨有的體貼下長長舒喟,剛強身軀只在此等關節才作柔情綽態,髮膚交織間,淺淺水意攀升而上,如春風融膠,化開林下細澗,浸潤無聲,撫平烽火銷煙之色,唯餘脈脈春情蝕骨銷魂。
蜜泉順著溝壑細細滴瀝,換來年青人快樂的輕笑,如得嚐瓊漿——鐵驌求衣積威多年,豈能容這小鬼屢屢得寸進尺,然而還未及作色嗔他,一直銜在唇間的淺吟輕喘早已關鎖不住,漫溢而出,風逍遙寸寸沉下身,泉水從內部漲漫,密絲合縫地充盈方寸,截斷了退路,靜動皆有漣漪驚亂。
老大仔——他張口喚她,燒酒嗓灌了蜜,又甜又啞,天真又依戀,惹人愛憐,鐵驌求衣終於舒開長顰的眉,金眼低垂,與他四目相對,風逍遙的眼底酒光粼粼,醉生夢死教他難知醉酒滋味,然而這一望分明令他如墜沈酣,神魂蕩飛。
於是他再也說不出什麼來,又也許本不必他再說出什麼來,生在醉中,死在夢中,風逍遙投入鐵驌求衣的懷抱中時,會否意識到,良宵永夜,他既曾醉過,也得到了一個夢?
儘管半醒半寐之間,他不會分清楚那是夢是真,只有兩道身影終於疊入一處,分不出彼,也別不出此,牢牢掌握於相交的雙手。
侵晨拂曉之時,風逍遙埋首在鐵驌求衣的頸邊,睡顏一團孩氣,鐵驌求衣眼簾低垂,如將睡去,卻在微風搖窗時,以袖裹住風逍遙的肩頭,在那額上落下一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