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哈】Again·119
Chapter 119
次日离校前,芙蓉来找哈利告别。她牵着她的小妹妹,那女孩儿扯着哈利的袍子叫他蹲下来,在他脸颊上亲吻。
“我希望我们还能见面。”芙蓉对哈利伸出手,“我希望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提高一下我的英语。”
“你会的。”哈利笑了笑,注意到罗恩没有多看芙蓉,反而小心地看着赫敏。
芙蓉牵着加布丽朝马克西姆夫人去了,接着,克鲁姆来找赫敏告别。他们单独说了一会儿话,在克鲁姆离开前,罗恩赶上了他。
“谢谢你提醒我。”他伸出一只手,“我不是很确定,但是你说得对,我该珍惜。”
“那样最好。”克鲁姆显得惊讶又欣慰,和罗恩握了手。罗恩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一会儿,突然掏出羊皮纸问:“你能...
Chapter 119
次日离校前,芙蓉来找哈利告别。她牵着她的小妹妹,那女孩儿扯着哈利的袍子叫他蹲下来,在他脸颊上亲吻。
“我希望我们还能见面。”芙蓉对哈利伸出手,“我希望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提高一下我的英语。”
“你会的。”哈利笑了笑,注意到罗恩没有多看芙蓉,反而小心地看着赫敏。
芙蓉牵着加布丽朝马克西姆夫人去了,接着,克鲁姆来找赫敏告别。他们单独说了一会儿话,在克鲁姆离开前,罗恩赶上了他。
“谢谢你提醒我。”他伸出一只手,“我不是很确定,但是你说得对,我该珍惜。”
“那样最好。”克鲁姆显得惊讶又欣慰,和罗恩握了手。罗恩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一会儿,突然掏出羊皮纸问:“你能给我签个名么?”
赫敏不知道两个男生在说什么,但是看着克鲁姆给罗恩签名,她还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火车上,联谊八人组挤在一个隔间里,哈利遵守诺言,准备告诉他们在墓地发生的事情。
“先等一下。”赫敏说,“我得先解决一个人,我觉得你不会愿意她听见的。”
“谁呀?”罗恩奇怪地东张西望了一下,“这儿都是自己人啊!”
“她。”赫敏掏出一个密封的小玻璃罐,“还记得斯基特吧?如果你们注意到了,嗯——她已经很久没写报道了。”
“这和——”潘西贴近那个玻璃罐查看,“一只甲虫有什么关系?”
“还是德拉科提醒的我。”赫敏高兴地说。“她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是不是?足够隐蔽,不会被人发现……她是一个没有注册的阿尼马格斯!”她晃了晃瓶子,“你们注意看甲虫上面的纹路。”
“哇哦。”克拉布和高尔轮流看过那个玻璃罐,感叹了一声。
“我告诉她一回到伦敦就放了她。”赫敏说,“我在……嗯……有一天在医院的窗台上抓到的她。”她小心地看了哈利一眼,哈利意识到是自己在纳西莎怀里哭的时候赫敏做成了这件事,“我给罐子念了一个牢固咒,这样她就没法变形了。我叫她一年之内不得动笔写东西,看看能不能改掉诽谤和侮辱别人的恶习。”
“干得很聪明,格兰杰。”德拉科说,赫敏为他突然改变称呼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哈利戳戳他,小声讽刺他怎么不是当年那副傲慢又气势汹汹的样子了。德拉科没有回答,只是恶意地咬了咬哈利的耳朵。他们都清楚那时候所谓的骄傲和荣光都是笑话,只是哈利开玩笑说蛮遗憾看不到三个被恶咒击倒的讨厌鬼。
赫敏给玻璃罐施了一个静音咒,接着,哈利把墓地里的事清楚地告诉了他们。气氛一下子显得有些沉重,哈利和德拉科谁都没说话。潘西和赫敏轮番盯着哈利的胳膊,似乎想要透过布料看看上面受过伤地方。
哈利盯着隔间门,在看到韦斯莱双胞胎的时候叫赫敏和罗恩一起出去。德拉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留下来和斯莱特林们沟通。
弗雷德和乔治说了卢多·巴格曼骗他们钱的事情,还说他们的境遇尚可,巴格曼还了他们本金,而李·乔丹的爸爸一个子儿都没要回来。
“我想这有德拉科的功劳,他当时报出我们的赌金,巴格曼肯定意识到了什么,所以给了我们三十八个金加隆,比原先还多一些。”弗雷德说。
“我会问问德拉科的。”哈利注意到赫敏和罗恩一直盯着隔间的方向,便把弗雷德和乔治往前推了推,三个人挤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这个给你们。”他把三强争霸赛的奖金递过去。
“你发神经啊?”乔治吓一跳,拼命把袋子推还给哈利。
“就当是给把戏坊的投资。”哈利坚定地塞回去,“我需要更多欢笑,好么?我有这种预感,我们很快就会需要这个了,我不知道还有谁比你们更能带来这些。”
“可是……哈利……这是一千个金加隆啊。”弗雷德目瞪口呆地说。
“是啊,所以呢?”哈利说,“听着,千万别告诉你们妈妈这是哪儿来的——还有,给罗恩买一件新的礼服长袍,就说是你们送他的。”说完,不等双胞胎再说一个字,哈利返回去找到罗恩和赫敏,回了隔间。
“怎么样?”哈利问德拉科。
“避免了给他们一个遗忘咒。”德拉科把魔杖收起来,“大家都发了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今天所知道的不会告诉给任何人。”
“阴险。”哈利目瞪口呆,“什么发誓,我们商量的时候你怎么没说这个?”
“要不是你说我不会信错人,我不会让他们知道的。”德拉科直白地说,“这毕竟不只是我们的危险,也是对他们的危险。”
“我们对德拉科的做法没意见。”潘西笑了笑,“别担心,哈利。”
“好吧。”哈利无奈地叹口气,坐了回去。
下车的时候,令人惊讶的,佩妮姨妈站在站台里。她旁边不远处是小天狼星和卢平,再旁边是韦斯莱夫人和纳西莎。
“我自己开车过来的。”佩妮姨妈干巴巴地说,“邓布利多给了我信,说你今年很辛苦。”
哈利局促地点点头,左右瞄了两眼,看到卢平对自己鼓励地笑。然后,突然之间,佩妮姨妈对哈利伸出了手。哈利吓了一跳,佩妮姨妈的手可没带来过什么好事。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隐约听到小天狼星的低声咆哮和谁的脚步声。然后,那只手颤抖着拨开了他的刘海——
哈利错愕地睁开眼睛,佩妮姨妈的嘴唇还没能离开他的伤疤。
“就这样。”
一触即分,佩妮姨妈揪着自己的领子,目光复杂。
“我在那边等你,你快一点。”她僵硬地说,嘴唇艰难地扭动着。然后,就像逃跑一样,她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直到小天狼星的手按在肩膀,哈利才回过神来,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说……刚刚……嘿。”他低声细语,不可置信地样子,“她吻我了?这——这是第一次——天啊。”
“她早该这么做。”小天狼星看着哈利的额头,看起来很想给他擦擦的样子。
“毕竟是个好的态度,这段时间哈利在德思礼家,你也可以放心了。”卢平说。
“那女人确实很会表态。”纳西莎哼了一声。
“这就足够了。”哈利讷讷地说,“我真是太惊讶了……但是……成吧,我觉得没什么不能原谅的了。”
“你在这方面简直太容易满足了,不是么?”德拉科叹息地说。
“所以?”哈利慢慢回过神来,安抚地拍拍小天狼星的手表示自己没事,转身拽着德拉科走远了点,搂上他的脖子,“你想把我变得贪婪么?”他慢慢拉近着两人的距离,低语,“Let me be eager andgive me more?”
“More what?”德拉科在哈利耳边哑声问。
“More love,more touch, more kiss…”哈利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德拉科的衬衫扣子上滑动,“and more sex, please?”
“操。”德拉科喉头滚动,“我们在站台,你还记得么?我们在站台,而你几乎要让我硬起来了。”
“那你最好忍住。”哈利吃吃笑着说,“我选的这个角度会让我们看起来只是有一个太长时间的拥抱,但如果你有了性致,我可掩盖不了。”
“混蛋波特。”德拉科咬了咬哈利的耳垂,“你下次再这么做,最好保证自己到了床上不要是先脸红的那个。”哈利心情大好地转头就跑,德拉科慢吞吞地跟上他。
小天狼星别着脸不去看教子和外甥亲热,结果这一扭头,卢平满脸的复杂落在他眼睛里。
“怎么了月亮脸?”小天狼星关切地问,“你看起来不太好,难道我记错满月的日子了?”
“没什么。”卢平看着迎面走来的得意洋洋的哈利,慢吞吞地说,“就是狼人的听力有点儿好,仅此而已。”
哈利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地上。他和朋友们一一道别,韦斯莱夫人提出让哈利到陋居去,但是纳西莎没有发出邀请。小天狼星看起来忧心忡忡,反复确认哈利是不是带好了双向镜,并要哈利保证,只要德思礼家对他有任何不好都要告诉他。
“我和莱姆斯在家等你。”小天狼星说,“两个星期,你还记得吧?”
“那是至少。”哈利说,“事实上,嗯……我也许会呆得久一点儿,好不好?”
“那儿可没什么叫你呆久一点儿的东西。”小天狼星不满地说。
“拜托了。”哈利努力回想下车前特意向潘西请教的撒娇方法,小心地扯了扯小天狼星的袖子,不自然地摇了两下,“他们对我没那么坏了,不是么?”
“那是他们不敢。”小天狼星看着教子带着点儿恳求意味的大眼睛,无奈地揉了揉哈利的头发,“成吧,今年这样的事……远离魔法几天你也许会觉得好一点。保持联系,知道么?要不要我们送你到你姨妈旁边去?”
“我自己去就可以。”哈利再次和朋友们道别,克拉布和高尔已经离开了,布莱斯和潘西在远一点的地方。罗恩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赫敏吻了他的脸颊,乔治喃喃道谢,弗雷德拼命点头,德拉科得寸进尺地当着小天狼星的面咬他脖子。
哈利推着自己的车厢转身离开,能感觉到亲人和朋友盯着他的背影。他身后,小天狼星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喃喃地对卢平说:“真是不可思议,他刚刚对我撒娇了,是吧?”
“这没什么不正常的。”卢平叹口气说,“詹姆当年也有孩子气的时候——”
“我不是说不好。”小天狼星说,“他终于会撒娇了,不容易,啊?”
“你说得对。”卢平说。
“那你说,哈利有没有对德拉科——”
“大脚板,伙计。”卢平无奈地说,“你是哈利的教父,好么?别和他男朋友争风吃醋。”
“我没有。”小天狼星否认,神色复杂,“只是,我和哈利相认才一年,德拉科这小混蛋就……真是太气人了。”
哈利走到出口处,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佩妮姨妈盯着那堵魔法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哈利小心地走过去,试探着开口:“佩妮姨妈?”
佩妮姨妈仿佛被惊醒似的,扭头严厉地打量了一遍他的行李。
“你的猫头鹰呢?”她问。
“小天狼星把她带到那边去了。”哈利说,“我们——嗯——现在走么?”
佩妮姨妈抿唇打量着哈利,目光依然严厉。她这一年想了很多事情,她还记得,这孩子被放到台阶上那一天,她从熟睡的婴儿身上拿下那封信,信里告诉她,她的妹妹死了。当天晚上她一夜未眠,在客厅枯坐,天亮时眼睛又红又肿。那一晚小小的婴儿惊哭了好几次,是啊,刚刚见证过母亲死亡的孩子怎么可能睡得安稳……她去哄,婴儿哭得声音嘶哑,和莉莉一样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泪水。那时候佩妮姨妈想,莉莉死的时候是这样么?她很恐惧么?她应该不会哭的,可是为什么不听劝,为什么要去学魔法,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巫师呢?
家里一下子有了两个孩子,一个哭起来另一个也会哭起来。佩妮姨妈很多个夜晚都是哄了这个哄那个,两个孩子慢慢长大,两个孩子都像爸爸。佩妮姨妈看着越来越像抢走妹妹那个波特的哈利,越发对他好不起来。这个孩子站在这里,不断不断地提醒着她,她的妹妹永远不会回来。后来,等到这个男孩儿听得懂话了,她开始禁止他的一切,提问,要求,或者哭泣。
佩妮姨妈知道,这个家里只有她明白那些问题有怎样的答案,只有她会看着那双绿眼睛想要满足他的要求,只有她会忍不住要在他哭泣的时候安慰他。幸好,男孩儿越来越像波特,她只要不去看那双眼睛,不去想这是莉莉的孩子就好。想要安慰就斥责,想要关心就斥责……她只有不爱才能面对莉莉孩子可能的死亡。
佩妮姨妈还记得一年级的时候,她送走哈利,借口丢了胸针又返回来。她在人群遮掩中看到哈利被指引着穿过那堵魔法墙,那堵她离魔法最近也最远的墙,那堵莉莉离她一远再远的墙。佩妮姨妈不是没想过,如果等到十一岁,这个男孩儿没有去那所学校,没有魔法,就对他好一点,仅仅一点。可这个男孩儿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古怪之处,她期待这之中出现点变故,十一岁过去十二岁到来,男孩儿没有去霍格沃茨。但是那封信还是如期而至了,如果终究只是如果。
“佩妮姨妈?”哈利紧张地问,“你——你还好么?”
佩妮姨妈收回目光,盯着眼前的魔法墙。这是她第二次穿越魔法墙,第一次还是唯一一次送莉莉去霍格沃茨。她又看了哈利一眼。
“走吧。”
哈利紧张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安地抚着安全带,又把手放下。他打量着佩妮姨妈的侧脸,小心地说:“我——佩妮姨妈,我有事想告诉你。”
“说。”佩妮姨妈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个……”哈利的拇指擦过食指指节,小声道,“就是……出卖我父母、害死他们的那个人,今年……死了。”
佩妮姨妈猛然剧烈地呼吸了一下。
“死了?”她一直平板冰冷的声音多了一丝颤抖,“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看见了。”哈利说,“就在我眼前死的。”
“是么。”佩妮姨妈的手紧了紧,哈利点了点头。他们沉默地经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在一个小公园旁,佩妮姨妈突然停了车。
“下车。”她递给哈利一张钞票,“看见那个冰淇淋车了么?不吃完不许回来,去。”
哈利顺从地下了车,找到冰淇淋车,买了一个白巧克力冰淇淋。他站在佩妮姨妈停车的不远处,隐隐可见那个对他素来尖酸刻薄的女人伏在方向盘上,肩膀不停地抖动。他把一只手插进口袋,里面有小天狼星给他的双向镜、德拉科送的领带夹和邓布利多塞给他的信封。信封上标注着“哈利和德拉科收”,昨晚到现在的时间里,哈利没找到时间和德拉科一起看,所以还没有打开。
哈利慢慢地吃着冰淇淋,太阳很晒,但他不打算去打扰汽车里那个正在痛哭的女人。阳光蒸腾了他眼角的湿润,他往后靠在一棵树上,抬起头看到穿越树枝缝隙的光影。无论前路如何,他已经成功了不止一件事,无论有多少可能,他要自己继续成功下去。更多的磨难正在来临,无论结果如何,哈利告诉自己,走下去。
走下去,自己走下去,也和另一个人一起走下去。
车里佩妮姨妈慢慢坐直了,哈利又等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打开车门。佩妮姨妈的眼睛红得厉害,她看也不看哈利,默默发动汽车。哈利也没有说话,看着窗外斑斓的色块从眼前滑过。汽车沿着马路飞驰,冲入不可预知的未来。
TBC——
四年级·完。
【德哈】Again·86
Chapter 86
夜晚躺在帐篷里,哈利始终没有睡着。他脑海里一直回放着几个片段,上辈子闪闪身边其实有人的空座,这辈子闪闪身边确实没人的空座,小巴蒂·克劳奇喝下吐真剂后供认他是那个在座位上的人,和这一次,巴蒂·克劳奇坐在那个座位上。
巴蒂·克劳奇。
哈利翻了个身。
今天,巴蒂·克劳奇出现在韦斯莱家帐篷里的时候闪闪就跟在他身边,等到看比赛的时候,巴蒂·克劳奇身边又是闪闪,但在上辈子,这是小巴蒂·克劳奇的待遇才对。
那么是哪里出了问题?伯莎·乔金斯为什么只是精神恍惚,虫尾巴又为什么会假死?...
Chapter 86
夜晚躺在帐篷里,哈利始终没有睡着。他脑海里一直回放着几个片段,上辈子闪闪身边其实有人的空座,这辈子闪闪身边确实没人的空座,小巴蒂·克劳奇喝下吐真剂后供认他是那个在座位上的人,和这一次,巴蒂·克劳奇坐在那个座位上。
巴蒂·克劳奇。
哈利翻了个身。
今天,巴蒂·克劳奇出现在韦斯莱家帐篷里的时候闪闪就跟在他身边,等到看比赛的时候,巴蒂·克劳奇身边又是闪闪,但在上辈子,这是小巴蒂·克劳奇的待遇才对。
那么是哪里出了问题?伯莎·乔金斯为什么只是精神恍惚,虫尾巴又为什么会假死?如果是伏地魔需要他,一个空有血肉无法自愿的仆人到底有什么用?
夜越来越深,哈利小心地下床,简单穿了件外衣,暂停思考。结果困意涌了上来,他打着哈欠留下一张字条,摇摇晃晃地出了门。德拉科给哈利的袖扣就放在他的睡衣口袋里,那小东西在夜晚放出微弱的绿光,在黑夜中扯出一条薄弱的线。哈利跟着那线前行,找到了顶部有马尔福家徽的帐篷。他走到那完全就是一个小别墅的帐篷前,敲了敲门,里面很快有人应声。
“晚上好。”德拉科给哈利开了门,让他走到温暖的房间里。哈利打着哈欠走进去,刚一暴露在灯光下就惹得德拉科暴跳如雷。
“你穿的这是什么?”德拉科把哈利按在沙发上,摘下衣架上自己的外套盖住他,“就不能多穿一条裤子么?”
哈利打了个哈欠,脑袋往后靠,迷迷糊糊的。
“是哈利么,德拉科?”里屋传来纳西莎轻柔的询问声。德拉科应了一声“是”,穿戴整齐的马尔福夫妇很快走了出来。
“我猜到德拉科会警示你。”卢修斯已经穿上了食死徒的斗篷,手上拿着两副面具,“等下闹起来,你跟紧德拉科就好。”
“德拉科说你决定过来的时候可是吓了我一跳。”纳西莎的斗篷还搭在臂弯上,她走近沙发,弯下腰吻了吻哈利的额头,“给韦斯莱们留信了吧?一会儿会很乱,他们能顾上自己就不错了。”
哈利困倦地点了点头,打起精神问:“我能知道你们都打算做些什么么?”
“烧烧帐篷,折腾折腾麻瓜。”卢修斯漫不经心地说,“不过这有点困难,考虑到那个管帐篷的是一家都过来了……”
“要我说,只要起到震慑作用,并且组织者是你就够了。”纳西莎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那家的孩子还很小,如果你记得。”
“说说你的意见。”卢修斯看向德拉科。
“考虑到这次集会主要是巩固一下马尔福家的地位,也许我们切实需要恐吓那些麻瓜。”德拉科说,“但是另一方面,父亲,如果真的对麻瓜加以伤害,留下把柄,日后即使有哈利等人作证这只是一个间谍坐稳位置的行为,也难免引人诟病。”
“反正那些人看到食死徒就会掉头逃跑了。”卢修斯戴上兜帽,“保护好哈利,德拉科。”
“再睡一会儿,哈利。”纳西莎慢慢地穿起斗篷,看起来不太愿意在孩子面前展现出阴暗邪恶的样子,“我们现在前往聚集的地点,到开始还要有一段时间,你还能睡一会儿。记得保密,好么?”
“记得我只要能成为马尔福一家的不在场证明就够了。”哈利回答,往德拉科怀里缩了缩,“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在这里听这些……天啊。”他确实很困了,此时所有事情都商量完也不再逼着自己清醒,身子一歪就靠在了德拉科身上。他的神经放松得太快,困意涌上来的也太快,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德拉科扶着哈利躺下,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又理了理外套。哈利迷迷糊糊地揪住德拉科的衬衣,含混不清地说:“想你了。”
德拉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慢慢地坐起来,有点儿得意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脸上的表情大抵可以概括为“我说是时间问题吧”这句话。
哈利翻了个身,脸冲着德拉科的腰侧,几乎是无意识地伸手搂住德拉科的腰,在他腰腹间磨蹭了一下,继续含混不清地说:“晚安吻……”
德拉科从被搂住腰的时候就僵住了,此时听到哈利的话更是脸上泛红。他局促地看了一眼还站在旁边的父母,垂下头低声道:“我爸爸妈妈在呢……”
哈利似是不满地噘了下嘴,没再说话。德拉科平复了一下心情,抬头看着自己看戏的父母。
卢修斯已经戴好了面具,此时正在给纳西莎戴。见到儿子抬头,他们也许是笑了笑,然后很快幻影移形,不见了。
食死徒出现的时候,爱尔兰队支持者的狂欢还没有结束。戴着兜帽的邪恶身影一出现就扼住了所有唱歌的喉咙,每个人都开始尖叫和慌乱地奔跑。食死徒们肆意点燃帐篷,大声讥笑嘲讽,击倒醉汉和试图反击的人。有人在大声叫嚷,问麻瓜一家在哪里,问他们的乐子在哪里。魔法部的人快速地奔了过来,有人去保护罗伯茨一家,有人指挥人群疏散,有人直奔食死徒发动攻击。
这样纷乱的情景中,德拉科拽着哈利撞上了罗恩和赫敏。
“你们在这里!”赫敏几乎是立刻尖叫了起来,“留了张纸条就跑掉!哈利,你知不知道醒来的时候我们有多担心——”
“抱歉,可是我也没想到这个。”哈利说,为自己的朋友们没有受伤而感到庆幸,“我们和德拉科的爸爸妈妈走散了,其他人呢?”
“大家都走散了!”罗恩大声说,“不要停,快跑!那些蒙面的人肆意攻击,我听见有人说他们是——”
“食死徒,伏地魔的崇拜者。”德拉科用肯定的口吻说,“这边,快!”
罗恩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护在了赫敏旁边。到处都是小孩子哭闹的声音,人群推来搡去,三个男孩儿尽可能护住赫敏,四个人穿梭在人流之中。
“真该死!这些人就不能有些秩序——”
“谁遇到这种事都不会很快有秩序的。”哈利反驳,“先停止抱怨吧,德拉科,这儿逃命呢!”
德拉科翻了个白眼,尽职尽责地演起逃跑的戏码。
哈利和德拉科的手紧紧握着,另一边,罗恩拽着赫敏的胳膊,努力帮她阻隔所有挤过来的人。他们在路上见到了布斯巴顿的学生和挣扎恐慌的闪闪,赫敏对后者的处境非常愤愤不平,哈利已经能预见到S.P.E.W.的徽章出现在赫敏的胸前了。老实讲,他由衷地希望赫敏给家养小精灵权益促进会换个名字,最起码不是“呕吐”。
四个人往森林深处走,每个人都攥紧了魔杖。他们寻找着亲人朋友,途经大赚一笔的爱尔兰小矮妖和围绕着媚娃吹嘘的三个巫师。罗恩在看到媚娃的瞬间差点儿就要跑过去,德拉科和哈利一左一右地钳着他把他往前拽。他们一直走到寂静的角落,哈利在卢多·巴格曼从一棵树后出来时认出这是上辈子他和赫敏、罗恩决定停下来等待的地方。
“谁在那边?”脸色苍白、神情紧张的卢多·巴格曼说,努力想认出眼前的四个人是谁,“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营地发生了骚乱。”德拉科说,“一群戴着兜帽和面具的人四处作乱。”
“该死!”卢多·巴格曼大骂了一声。他看起来心烦意乱,很快幻影移形了。
“盯住那边。”哈利撞了撞德拉科,示意曾出现黑魔标记的地方。“一会儿小巴蒂·克劳奇会过来,如果能现在抓住他,会减少许多麻烦。”他攥着自己的魔杖,思索着,“不知道他这次会用谁的魔杖……”
“他曾经用了你的魔杖么?”德拉科问。
“是的,从那以后我就不把魔杖放在后口袋了。”哈利说,“对了,有件事我得问你,是刚刚想起来的。你还记得上辈子我和罗恩、赫敏见到你的情况么?”他小心地看了一眼正望着克鲁姆小塑像的罗恩和注意着营地动静的赫敏,“现在想一想,你当时说话难听又不客气,但你确实——”
“——让你们跑。”德拉科说,“你肯定不能指望当时的我对你说‘危险,波特,带着你的朋友快走!’这种话吧?”
哈利纳闷地看着他:“所以你就是不会好好说话,是不是,马尔福?”
“你也没听出来我是在关心你,要你看住格兰杰,不是么,波特?”德拉科还嘴。
“拜托!”哈利学着德拉科的样子假笑,“‘即使他们是那样,我也不想告诉你,对不对,波特?’——你管这每一个词都带着嘲讽的话叫关心?我可去你的——”
“嘘!”德拉科突然按住了哈利的脑袋。他回头看了一眼盯着营地方向的赫敏和罗恩,对他和哈利一直盯着的地方示意了一下,“有人来了,但是……不止一个。”
哈利立刻噤了声,和德拉科一起蹲下,小心地观察。
黑暗的森林中,两个男人沉默地对峙。许久,其中一个人开了口。
“这就是你所做的么?点燃帐篷,制造骚乱,想要寻找麻瓜来折磨……卢修斯·马尔福,这就是你作为一个忠诚的仆人所该做的么?”
“你是谁?”卢修斯转着手杖,漫不经心地问,“在我摘下面具前就认出我,想来你对我很熟悉。你是谁?”
“恐怕我不熟悉一个逍遥在阿兹卡班外,还跟‘大难不死的男孩’打好了关系的叛徒。”
“阿兹卡班?”卢修斯嘲讽地笑了,“看来是一位越狱成功的老朋友了……虫尾巴?也许是你吧,你玩假死最有一手了不是么?”
没有回答。卢修斯也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得到答案,他看着眼前一样戴兜帽和面具的人,高傲而不屑地说:“你说你待在阿兹卡班?是的,这确实能证明你对主人的忠心,但请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用?没有任何用。你受尽折磨,每天和摄魂怪打交道,可这仅仅能证明你的忠心。而我,我成功骗过魔法部,掌握权力,我现在所有的人脉都等待着为主人的回归而活跃。至于波特……”他嗤笑一声。“什么伟大的黑巫师,不过是一个轻信于人的小男孩儿。那么多人告诉他马尔福一家有多么危险,他却对我连怀疑都没有,甚至我在二年级的时候试图夺取他的性命,他也依然信任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的声音阴冷下来,带着一丝狠厉,“这意味着邓布利多几乎所有的动向,也意味着我能轻而易举地再布一次局,在主人需要的时候将他献上。”
男人在黑暗中沉默着,似乎在衡量卢修斯话语的真实性。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人擅长花言巧语蒙骗人心,但是挑在戒备森严的时候挑起食死徒的集会确实是一个有魄力的举动,能为他的忠心证明一二。
“我没有魔杖。”男人突然说。
“黑魔标记?”卢修斯抽出魔杖,毫不犹豫地对准天空,“我来吧——”
“但是我捡了一根魔杖。”那男人慢悠悠地将自己捡来的魔杖对准了天空,“尸骨再现!”
“黑魔标记。”幽幽的绿光下,哈利压着声音说,“肯定有一个是小巴蒂·克劳奇,你看出另一个是谁了么?”
“太暗了,看不出来。我们要是离得再近点就好了,我除了最后的咒语什么也没能听清。”德拉科拽着哈利站起来,赫敏也正扑过来要抓住哈利。骷髅越过树梢,在天空绽出邪恶的绿莹莹的光芒。
“是黑魔标记!”赫敏脸色煞白,“哈利,快走!那是神秘人的标志,出现在这里,你旁边……快走!”
但是他们走不了了,罗恩刚刚站起来,二十个巫师就从天而降围住了他们。
“这时候倒快了!”德拉科恶狠狠地大喊,“都趴下!”
二十个昏迷咒在他们头顶交错碰撞,韦斯莱先生大声地喊着“住手”扑过来。巴蒂·克劳奇摆出一副他们四个就是发射黑魔标记的人的样子,哈利注意到闪闪不在他身边。他现在完全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闪闪会成为那个替罪羊……但是小巴蒂·克劳奇并没有来不是么?而刚才的两个男人,如果一个是小巴蒂·克劳奇的话,另一个又是谁?
“……我不需要一个忘记听从主人意旨、维护主人名誉的仆人。”
哈利听到巴蒂·克劳奇这样冷冰冰地说。仿佛被什么击中了,这句话让他想起小巴蒂·克劳奇对伏地魔那种疯狂的崇拜。这时候的巴蒂·克劳奇应该还没有被施夺魂咒,但是巴蒂·克劳奇展现出的对家养小精灵的态度和小巴蒂·克劳奇对待食死徒的态度颇有几分异曲同工,让哈利忍不住多想一点。
返程伴随着关于家养小精灵的争吵,而哈利始终思索着自己的问题,一路靠德拉科牵引才没有摔倒在什么地方。终于,他们回到了帐篷,韦斯莱一家的其他人已经都回来了。赫敏和珀西爆发了争吵,而韦斯莱先生对孩子们解释食死徒和黑魔标记。
“……幸好罗伯茨一家没有受伤,只要修改他们对今晚的记忆就行了。”比尔说,“这可实在是难得,食死徒一向以折磨麻瓜为乐,但他们这次似乎忙着烧帐篷而没来得及去找麻瓜的麻烦……”
“但是那些食死徒为什么一看见黑魔标记就都跑了?”罗恩纳闷地问,“他们不该高兴么?不是他们做的么?”
“你动脑子想一想吧,罗恩,”比尔说,“如果他们真是食死徒,神秘人失势之后,他们就会千方百计设法别被关进阿兹卡班,并编造各种谎话,说当初是神秘人强迫他们杀害和折磨别人的。我敢打赌,他们比我们这些人更害怕看见他回来。神秘人倒台后,他们百般否认自己跟他有关系,又重新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我认为,神秘人对他们不会很满意,你说呢?”
“那么,变出黑魔标记的人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表示支持食死徒,还是要把他们吓跑呢?”赫敏问。
“大概是想看看有谁敢去黑魔标记下。”哈利嘲讽地说,“我想他们大概有这样的评判方式,谁被抓谁就是那个顶忠心的人——不,我当然不是说闪闪,赫敏。”他不再理会韦斯莱先生接下来的话,疲惫地靠在德拉科身上。
“今年又不会太轻松了。”他低声说,“这些乱子都是一个见鬼的模样,真该死。”
“但事情已经好太多了不是么。”德拉科轻声安慰他,“我在这儿呢。”
“是啊,你在这儿呢。”哈利叹口气,“我该怎么联系上你爸爸妈妈?他们知道你会在这里么?”
“我告诉他们一切结束后到韦斯莱家的帐篷找我。”德拉科说,“我们先休息吧,你睡哪里?”
“我睡的是上铺,也许跟罗恩换换,我们挤一挤。”哈利打起精神喊了一声,“罗恩!换一下床,行么?德拉科和我睡!”
“当然!”罗恩毫不迟疑地回答了哈利,哈利立刻拽着德拉科走进房间。两个人挤在狭窄的床上,哈利紧紧贴着墙,德拉科紧紧贴着哈利。
“晚安。”哈利疲惫地碰了碰德拉科的下巴,“我要是没记错,丽塔·斯基特明天要有好一番胡言乱语呢。”
“别胡思乱想了。”德拉科说,吻了吻哈利的额头,“现在,只是睡吧。”
哈利点点头,有一段时间里脑子里还徘徊着近来的种种疑问。但是德拉科开始哼歌了,是那首哈利已经熟悉的催眠曲。慢慢地,哈利放松了精神,允许自己不再思考,睡着了。
TBC——
当西北风吹过我半干的头发我就知道我逃不过感冒。
写完马哲的实践报告写文缓缓脑子,到手《哈利·波特百科全书》满心欢喜。
原著三人组看见德拉科那块仔细看看确实挺奇怪,德拉科虽然冷嘲热讽出言不逊,但他确实只有一个意思:你们怎么还不走,快走,赶紧走,烦不烦啊,走。
顺便,旁边爆炸然后有人尖叫,德拉科轻轻笑一下……莫名帅气(/ω\)
【李莲花×唐周】天上掉下来个小神仙4
被兄长一脚踹落凡间历练的天界神君唐周,恰巧砸坏了神医李莲花的莲花楼,被迫留下来干活还债的故事。
重度ooc 私设满天飞,轻松欢乐向,会保留碧茶之毒的设定,其他的都不重要。
(能力有限,风格单一,两个轱辘,四个轱辘都没有,真的编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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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两只手在身上摸来摸去,似乎在寻找什么,嘴里嘀嘀咕咕的“哪去了呢?”
唐周看他行为异常“你怎么了?长虱子了?”
李莲花白他一眼“我爱干净着呢”,然后继续在身上翻找,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幅天塌下来的样子“唐周,......
被兄长一脚踹落凡间历练的天界神君唐周,恰巧砸坏了神医李莲花的莲花楼,被迫留下来干活还债的故事。
重度ooc 私设满天飞,轻松欢乐向,会保留碧茶之毒的设定,其他的都不重要。
(能力有限,风格单一,两个轱辘,四个轱辘都没有,真的编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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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两只手在身上摸来摸去,似乎在寻找什么,嘴里嘀嘀咕咕的“哪去了呢?”
唐周看他行为异常“你怎么了?长虱子了?”
李莲花白他一眼“我爱干净着呢”,然后继续在身上翻找,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幅天塌下来的样子“唐周,我钱不见了,十两呢”
“啊?”唐周皱眉“你是没带啊,还是丢了?”
李莲花仔细回忆着“我记得我带了啊,就揣怀里了。”
“装的还挺像”唐周可不相信他,“你该不会是反悔,不想给我买衣服了吧,所以故意没带钱,然后说是丢了吧。”
唐周自从住进莲花楼,除了自己本来的那身衣服,都是借的李莲花的,总归是不合身,好不容易让这个抠门货答应给自己买身新的,都到城门口了,结果告诉他钱丢了,唐周合理怀疑这个人故意的。
李莲花声音立刻高八度“我是那样的人吗?”
唐周点头“我看你就是心虚”,禹司凤曾经教过他,人啊越是心虚,声调越高,他现在看李莲花这幅样子到是很符合。
李莲花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不信任,“我出门前放桌子上了,走的时候我记得我拿了”,说着甚至还想动手在唐周身上翻找“那是不是你拿了?”
“走开,你有病吧”唐周退后两步“我什么时候拿过你的钱。”,他可是从来不做顺手牵羊的事情。
“不应该啊”李莲花还在那琢磨“肯定是掉哪了”,于是拉着唐周就要往回走“快快快,咱俩原路返回,路上找找。”
“什么?这上哪找啊!”
“我不是说原路返回吗,一点点找肯定能找到的,那可是十两银子,可不能让别人捡去了,若真丢了我都睡不着觉了。”
唐周仰天长叹“救~”,命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李莲花拽走了。
他早上高高兴兴的出门,从树林到城门,光走就花了小半天的时间,再地毯式搜索般的回去,等回到莲花楼,已是月上枝头。
结果就是钱没找到,人累到要死。
唐周趴在床上一动不想动,这时一张饼递到眼前。
“凑合吃吧,我也没力气做饭了。”
“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这是历劫吧。”唐周接过饼,在床头敲了一下,抱怨“你好歹热热啊,这么硬怎么吃啊。”
“别矫情了,吃吧”
唐周啃着硬邦邦的饼,心里不爽,矫情,我这要是也算矫情,那这个世界就没有不矫情的人了,等我哪天恢复法力了,我定要去找司命星君,给李莲花安排十世的悲惨命运,不对,百世,以平息自己的怨气。
钱丢了,唐周或许没什么感觉,但是李莲花那是心疼的不行,躺在床上都闭不上眼,那可是十两银子啊,心都在滴血,不行,他要赶紧挣回来才行。
手里有钱才能安心啊。
第二天,李莲花早早的就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唐周睡眼惺忪的从楼上下来“你干什么?还让不让人休息了。”,他正做美梦呢,结果就被叮叮咣咣的声音吵醒了。
“你醒了,那正好,赶紧换衣服,吃早饭,咱们一会儿去城里摆摊。”
“啊?摆摊?”
“是啊,昨天钱不是丢了,咱们得赶紧挣回来才行。”
唐周扫视一圈“那你的菜呢?”
“咱们今天不卖菜了,来钱太慢”
“那卖什么啊?”
“卖膏药啊,你可别忘了,我可是神医哦”
“哦,那你自己去吧,我也不会给人看病”唐周说着就要回去继续睡回笼觉。
“不行啊,你得帮我,有你才能卖的快。”
“啊?”唐周一懵,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啊,关他什么事儿?
半个时辰后
“我不去”
“不行,快点”
“我说了,我不去”
“不行,必须去”
李莲花把唐周往外拽,但唐周死扒着门框不动弹,“凭啥你把钱丢了,要我给你挣回来。”
“咱俩现在是一伙的,你当然也要出力了,不能白吃我的。”
唐周拒绝“上回让我卖菜,这回让我当药托,我才不干骗人的事情呢,我可是有原则的。”
听他这么说,李莲花不乐意了“什么叫骗人,我的药也是正经的。”
“你一贴膏药要五两银子,还不叫骗人,傻子才会买。”,唐周已经不是第一天到凡间了,这阵子跟着李莲花进城,他对凡间物价已经有了初步认识。
“胡说,我的药好着呢,就是值五两银子,你就假装是曾经买过我药的人,夸夸有多好,很快咱就能把十两挣回来了。”
“你卖便宜一点,也能挣回来。”
“那怎么能一样呢,我可是神医啊,降价了,以后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绝对不能降价。”
唐周觉得李莲花绝对是奸商。“还说你不是骗子,竟然让我堂堂神君,给你当托,你好意思吗?”
“我好意思,我现在家底不足五十两,得挣钱了,要不然你就喝西北风吧,你可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一堆钱呢,我这有凭证,是你该回报我的时候了。”李莲花硬是把唐周的手从门框上掰开“快快快,走吧,我保证这回挣钱了,咱们改善伙食,不吃萝卜了。”
“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啊,信你个鬼”那破萝卜,就没从他们的餐桌上下来过,早上的咸菜还是萝卜做的。
“你不是还要买衣服吗,挣够了钱,咱们立刻就去买衣服。”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莲花满意的数着手里的银子“周周,很有天赋呀,收摊,咱们走吧。”
唐周觉得,这几天的凡间经历一定会成为他这辈子的耻辱,想他在天宫,虽然地位是赶不上应渊,但那也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怎么一朝下凡,沦落至此,以前在天宫被他兄长压制也就算了,到了凡间,还要被个凡人欺压指使,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悲哀啊~
不管唐周有多别扭,李莲花是挺开心的,有钱就开心。
“布庄?”唐周对牌匾的上的两个字充满了不解。
“你傻站着做什么,进去啊。”
唐周跟着李莲花进了布庄,李莲花很是大方的一挥手“你看看你喜欢哪块布料,我让老板给咱们裁一下。”
唐周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发出了疑问“不是说好的买衣服吗,怎么改成买布料了?”
“买成衣多贵啊,买布料便宜啊,正好我会做,买回去,我给你做新衣服,保证独一无二。”
李莲花说的随意,唐周怒气值上升“你还会做衣服呢?”
李莲花很是骄傲“那当然了,我会的可多了,我跟你说我还会做头饰呢,回头给你做俩,快选布料吧。”
唐周腹诽,他就不该相信李莲花的鬼话,出门之前还说是买衣服,到了地方立马就不是那个了,直接消费降级。
早知道今天说什么也不给李莲花当药托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鉴于他现在没有话语权,他忍了。
唐周转了一圈,选了一块水蓝色的绸缎,上面带有暗纹,看着很是不错“就这个吧”
李莲花眨了眨眼,笑的像只狐狸,拿起了另一块绿的麻布“周周,那个不好看,我觉得这个适合你。”
“我怎么不觉得哪了适合我?”
“没有啊,多配你啊。”
李莲花拿起布料对着镜子,在自己身上比划,越看越满意“我觉的挺好看的。”
唐周恍然大悟,他总算是看明白了“你这哪是给我做衣服,你这分明是打算给自己做衣服吧”
李莲花摸摸鼻子“哪有,哪有,我是真的觉的你穿着好看”,然后又拿起另一块浅灰色的布料在身上比划“这块也不错。”
唐周更看不上这块“你不觉的太素了吗?哪里配的上我的气质。”
“哎呀,素气好”这回李莲花又把布往唐周身上比量“你看,粗布麻衣,更能凸显周周你出尘的气质,你年纪小,皮肤好,穿什么都好看,刚才那块布太俗气了,不适合你。”
李莲花仿佛没看见唐周不满的神色,拿起两块布料“不错,绿的呢给我做外衣,灰色的给我做里衣,然后你反过来,这样咱俩就各有一套新衣服了,还不重样。”,他很满意自己的计划,然后转身招呼老板“掌柜的,给我包起来。”
唐周懒得听他说,阴着一张脸走出布庄,李莲花追了上去“哎呀,别那么小心眼吗”
“两块布花了二两银子,我今天帮你卖了至少四副药,我说你扣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带进棺材里啊。”
“哎呀,这不是还要养你和狐狸精吗,能省则省。”
“你拿我当狗呢!”
“怎么会呢”,在李莲花眼里狐狸精可比唐周好哄多了,当然他不会直接这么对唐周说的,“别不开心了,走,我给你买块排骨,咱们今天改善伙食。”
“就你那做饭手艺,排骨买了也做不好吃。”
“你要是觉得不好吃,那就不买了。”
“买!”
不吃是傻子,谁会亏肚子啊。
好多天了,唐周终于又吃上肉了,虽然这个肉做的又柴又盐,没办法谁让他自己的厨艺,还赶不上李莲花。
吃完晚饭,李莲花又开始数他的银子。
“李莲花,这回你可要把钱放好了,别又忘了然后说丢了。”
李莲花心虚的摸摸鼻子,就在一个时辰前,之前失踪的十两银子找到了,原本是放在桌子上的,他拿了放怀里,但他忘了,他出门前换衣服的时候又顺手放在了衣柜上,刚才他把布料放衣柜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才想起这回事儿,所以昨天他和唐周白找了一下午。
唐周就想不明白,李莲花还不到三十,咋个就有健忘症呢,他舅舅都活了多少万岁了,记性都比他好。
“李莲花要不然你还是把钱交给我保管吧,我记性好,省的你又把钱忘记放哪了。”
“休想!”
竟然惦记他的钱,那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李莲花把唐周推出门口,严肃道“你先出去一小会儿。”
他就说了一句话,就被轰出了门外,事情来的太快,以唐周对李莲花的了解“你该不会是要藏钱吧?”
李莲花没想到被唐周猜中了心思,恼羞成怒“要你管!你先出去,我叫你再进来。”
“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不至于把我当贼防吧!”
李莲花不管那个,直接把唐周关在了门外。
“真是小心眼”唐周坐在门口台阶上,在外面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阿嚏,阿嚏……”,夜晚的风吹的他都打喷嚏了,他只好冲着房门里面喊“喂,我说莲花楼拢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你还没藏好吗?我快冻死了。”
“李莲花”
“李莲花”
“李莲花!”
叫了几声也没人回应,唐周怒了,这也太不把他当回事儿了把,他大力的推开门“喂,我说你死人啊,回句话会~”
看到屋内的情景,抱怨的话戛然而止。
李莲花跌坐在地上,脸色痛苦的捂着胸口,周围是散落的茶具。
唐周想要上前扶他,却看见李莲花的脖子下正有黑气顺着道道血管往上涌,看着甚是吓人“李莲花,你怎么了?”
第一次看到李莲花这样,唐周不知所措,虽然他知道,李莲花经常半夜咳嗽,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李莲花试图把唐周轰走“出去!”,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唐周当然是不肯走的,把他扶到床边,嘴里还念叨“李莲花,你这会儿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他才来了人间半个月,这啥哈都不清楚呢。
“你要死也成,但是,要不然你先告诉我,你把钱都藏哪里去了,你死了我好替你保管了”来到人间这阵子,他别的不清楚,但是知道没银子寸步难行。
李莲花被气的恢复了些力气,骂道“你休想,我现在还死不了!”
唐周看他有些力气,放心了一些“死不了,那你装的那么像做什么,是想故意吓我吗!”
李莲花现在浑身都在疼,还要被唐周气,真是有苦难言“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上楼回屋待着。”
“那你”
李莲花再次催促“别你了,我了,你在这我会分心,我要疗伤,你赶紧回屋。”
“好吧”,唐周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看到唐周上楼,李莲花松了一口气,安下心来,开始运功法压制毒素。
过了好一会儿,李莲花结束了运功,但整个人也虚脱了一般倒在了床上睡了过去。
唐周又不是铁石心肠,相处这么多天,虽然李莲花总是指使他,但还是有感情的,此刻不知道楼下的情况,只能急的来回踱步。
最后还是忍不住悄悄地下楼看李莲花,发现李莲花躺在了那里,于是蹑手蹑脚的走过去。
床上的人面色已经好了许多,不过他还是担心,毕竟刚才的模样太吓人了,于是用手去探李莲花的鼻息,他不会把脉,只好用最简单的方式了。
呼吸均匀,是睡着了。
唐周拍拍胸口,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还好,还好,还活着。”
【all李莲花|水仙】我养的孩子怎么都歪了?(1)
【又是恶趣味发作控制不了手的一天...🚬】
————————
李莲花坐在山崖边发呆,手指闷闷地绕着腿边一株青草打转,随手扯下来两片草叶,在指尖揉出淡绿色的汁液来。
他此刻苦恼得很,倒不是为了其他,实在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家里还有五加一张嘴嗷嗷待哺,他一个柔弱的江湖游医,如何养得活这一家上下?
想当年,他原本也只是一个流浪乞儿,被师父捡回来抚养长大,一老一小在这云隐山渡过了十数年无忧无虑的快活时光。但无奈岁月无情,师父年岁渐高,终于在一个春夜于睡梦中寿终正寝。
他哭了三天三夜,给师父端端正正磕了七七四十九个响头,将师父埋在后山一片春花烂漫处,发了一会儿呆,最...
【又是恶趣味发作控制不了手的一天...🚬】
————————
李莲花坐在山崖边发呆,手指闷闷地绕着腿边一株青草打转,随手扯下来两片草叶,在指尖揉出淡绿色的汁液来。
他此刻苦恼得很,倒不是为了其他,实在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家里还有五加一张嘴嗷嗷待哺,他一个柔弱的江湖游医,如何养得活这一家上下?
想当年,他原本也只是一个流浪乞儿,被师父捡回来抚养长大,一老一小在这云隐山渡过了十数年无忧无虑的快活时光。但无奈岁月无情,师父年岁渐高,终于在一个春夜于睡梦中寿终正寝。
他哭了三天三夜,给师父端端正正磕了七七四十九个响头,将师父埋在后山一片春花烂漫处,发了一会儿呆,最终决定下山游历一阵子。既是为了抚平内心那一片茫茫的空洞,也是出于某种逃避心理,以免触景生情——外头大千世界,总能让他寻求到内心真正的安宁。
于是,云隐山上少了个李小子,江湖中多了个李神医。
他从小身子不好,虽然根骨奇佳,但一碰就起骇人青紫的脆皮身体总归不适合练武。师父为此也叹息过好几回,皱着鼻子感慨门派绝学从此断了香火,也曾吓唬过他好几回要带新的孩子回来继承衣钵,可不知怎的还是没有执行。待他渐渐长大,师父越发开始愁眉苦脸,好几次望着他的脸怔怔发呆,回过神来就捂着脑袋喊头疼。
终于有一天,师父将他叫过去,摊开一摞泛黄的书册让他选,还没等他看个明白,就又恍然大悟般将书册摞到一起,一拍脑瓜:“还是都学了吧!”
“都学!学多点好!” 师父又看了他的脸一眼,晃了晃神,便坚决道:“多学点就可以多保护自己!”
老人家起身,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实在是太不令人安心了……愁啊……当初怎么就没发现呢……”说着说着,他背着手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于是李莲花就开启了他艰苦的学习生涯。以往追蝶采花捕蝉捉鱼的美好时光一去不返,无论酷暑严寒,他都被摁在桌前,埋头读那摞厚厚的书,稍有松懈,师父那大大的蒲扇就会拍在他的后背:“快起来!认真学!”
好在他的确是个天才,学什么都很快。没几年,那些奇门五行、机关遁甲全被他掌握得七七八八,但他最感兴趣也最擅长的,还是医学药理。托他的福,师父在世时几乎没生过病,只是最终,上天还是夺走了他唯一的亲人,所幸师父没受什么苦。
师父对他太好了,所以他下山时,也决心将这一分善意传递出去。只是他渐渐也明白了师父的良苦用心,并学会了分辨人心——因他这张脸,祸福总是接踵而至、相偎相依。
迫不得已,他不得不易容改貌,行走于江湖,见识到了人情冷暖,尝遍了世间百味。他逐渐对这个喧闹的人间感到厌倦,越发怀念起云隐山的清净时光。他决心回家。
某个冬夜,他经过一条小巷,鬼使神差往巷子深处扫去一眼,见到了一个面色青白的小孩,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倒在冰天雪地里生死不知,而这天正好是他的生辰。
说是生辰也不准确,因为他具体何时出生已无人知晓,只是师父恰好在这天捡到他而已。也许正是冥冥之中上苍注定的某种缘分,他在巷口恍惚看见了十六年前师父的回眸,于是他做出了和师父一样的选择,将那个孩子带回了云隐山,取名李相夷。
相夷是个活泼爱笑的孩子,像小太阳似的明媚耀眼,且天赋奇绝,在没有任何人指点的情况下,竟将师父留下的武功秘籍练得炉火纯青,还自创了许多招式。有他在,云隐山也显得不那么空旷寂静了,李莲花逐渐尝到了养小孩的乐趣,觉得实在好玩。
既然养了相夷,总应该给他创造更好的条件,所以一有空,李莲花还是会下山行医,赚点贴补,结果没几回,他又捡回了另一个孩子,这孩子倒有名有姓,叫齐焱。
齐焱刚到云隐山时阴郁不爱讲话,只说自己是从京中保育堂中偷跑出来的。李莲花见他浑身上下气度不俗,虽伤痕累累,却仍可见细皮嫩肉,足见其之前应出生于富贵人家、养尊处优。
尽管常年避世,但李莲花对世事仍然略知几分,如今战乱四起、山河动荡,大概这孩子是某个遭祸的贵族后人吧!他轻叹一声,为避免触碰这孩子的伤心事,也就不再多问了,把他当寻常孩子对待,吃穿用度与相夷一视同仁。
捡回齐焱的头几天,李莲花忙着打点安排齐焱的起居,难免忽视了相夷几分,结果相夷不开心了很久,晚上红着眼眶敲开李莲花的门,眼泪汪汪地问李莲花是不是不要他了,把李莲花心疼得不行,抱着哄了许久,又陪睡了好几晚,才终于平复了相夷敏感的心绪,恢复成了那个骄傲明媚的小太阳。而随着齐焱在云隐山居住的时间日久,他也渐渐从悲苦的身世中抽离,脸上有了笑意,还无师自通了撒娇技巧,除了偶尔的毒舌,他与相夷的关系也好了起来,师兄弟二人每日一起练剑玩耍,让李莲花欣慰不已。
唐周则是自己寻上门来的。他没了记忆,平日游荡在街头,靠着一张精致小脸乞食过活,偶然看见李莲花下山行医,被他温柔摸了摸头又得了颗糖,便一路跟着李莲花回了云隐山。
他自以为藏得很好,但李莲花早就发现了端倪。只是看这孩子实在可怜,一路连滚带爬却咬着牙忍耐,不免心软放开了山中的迷阵,纵着他上山叩门。于是偌大的云隐山又多了张贴着唐周名牌的小床,代价是李莲花被先前两孩子冷落了整整两个礼拜,所有说出的话都被两个孩子充耳不闻。
紧接着是司凤。这孩子的来历实在离奇。那日李莲花在山中采药,忽然后山有巨响传来,一时地动山摇,远处冒出一股黑烟。他被吓了一大跳,软着手脚前去查看,竟看到了一个昏迷着的小孩,长得玉雪可爱,全身上下却赤条条无衣料遮蔽。
总不能把这孩子扔在这里!李莲花苦着脸犹豫了很久,还是将这孩子抱了回去。没几日倒有人找上了门,口称是这孩子的亲人,但司凤醒后一直粘着李莲花不放,眼泪汪汪死活不愿意跟族人回去。万般无奈之下,他爹只能将司凤托付给了李莲花,又留下一大袋夜明珠,每年定期来回访一次。
将司凤哄睡后,李莲花出了门,面对着6只谴责的大眼睛,讨好地笑起来:“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下次师父一定不带人回来了,我保证!”
可人算不如天算。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午后,他又遇上了一个血迹斑斑的小孩。彼时,他正忙着往家赶,抱着一大袋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满心欢喜,路过郊外一片芦苇荡,前方却传来打杀声。
他躲在一边,待声音平息后才敢探头,却看到一个衣着单薄之极的孩子,束着银冠,雪白的纱衣上刀剑痕遍布,血流如注,可这孩子似乎毫无痛觉,赤脚踏着雪,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这把他吓得不轻,扑上去抱住那个孩子上下打量。那孩子本想做什么,但一见到李莲花,渐渐就不动了,仰着张雪白的小脸看他动作,无机质的眼神里隐隐有一丝疑惑。
“你怎么能在这种天气里穿得这样少?你的父母亲人呢?怎么放任你这样一个孩子一个人出来?”探查了这孩子全身,发现只是些皮肉伤,李莲花这才放下心来,却仍难掩愤懑,对这孩子的父母极为不满。
“他们不管我的。”那孩子漆黑的眼睛定定看着他,语调平平,毫无起伏。
“什么?那你每次都这样么?受伤了谁来给你诊治?”李莲花又惊又怒。
“这些小伤,慢慢自己就好了。”
天哪!李莲花难以置信,又心疼极了——这么可爱的小孩,怎么忍心!
闭了闭眼,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轻柔问道:“那……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我那里还有四位哥哥,你可以和他们一起玩,我不敢保证我能对你多好,但绝对不会让你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他直视着这个孩子的双眼,郑重地做出了承诺。
那孩子没说话,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于是李莲花就迎来了他的第五个徒弟,这孩子有个很霸气的名字,叫王权富贵。
比起师父在世时,如今的云隐山热闹了许多,已然是个大家庭。五个孩子外加李莲花和李莲花捡回的一条狗,日子平淡而幸福。虽然五个孩子性格各异,平日也偶有摩擦和争端,但都是好孩子,尊师重道、相亲相爱、和谐共处。只是,随着这些孩子渐渐长大——
俗话说“半大孩子,吃穷老子”,清贫的李神医着实过得有些艰难!
孩子大了,饭量也就大了,衣裳也得新做,连床铺……也需要新打。这些孩子也不知吃了什么,一个赛一个高,原本的小床早已容不下他们的身量,于是这些天轮流来敲李莲花的门,吵着要与他同睡……可他的床也只是单人床而已啊!
他已经好几晚都没睡好了!
唉,当初为什么要捡这么多孩子回来呢?李神医悔不当初。
“师父!”忽然有少年清脆的呼唤传来。李莲花抬眼望去,相夷跑在最前面,笑得灿烂,唐周紧随其后,远远地挥着双手,齐焱一边皱着眉嫌弃他俩,一边脚下生风地追着两人,司凤则亮着眼睛抿嘴浅笑,还有走在最后的富贵,虽然面无表情,可看向他的眼睛柔和了几分。
算了……李莲花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这样也挺好。
————————
【终于还是把魔爪伸向了all花🚬开个坑试试水,老规矩,点赞多推荐多评论多更得就快】
小花我爱你!
青莲
(三)
玄夜每日除了抄写佛经便是给竹笋浇水,除了必要的送饭工作,其他的事情一概不上心。日子久了,天界都知晓衍虚天宫化形的青莲是个喜欢佛法的,超然物外淡然处之。
应渊见玄夜如此努力,时常劝他出去玩一会儿。
玄夜停了笔,“一日不可无常业,安闲便易起邪心。帝君太清闲了,不如和我一起抄写,修身养性。”
应渊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那个吵着要吃池中锦鲤的不是玄夜而是他自己。
不过他还是坐在了一旁一起抄写着,“这么久了,可有长进?”
玄夜不赞同道:“抄经重在静心,一边抄写一边闲聊怎么可以呢?”
他站起身,直接走出了房间,顺手将门锁上,“抄完才可以出来。”
应渊看着案前的佛经,总感觉事情的发展不......
(三)
玄夜每日除了抄写佛经便是给竹笋浇水,除了必要的送饭工作,其他的事情一概不上心。日子久了,天界都知晓衍虚天宫化形的青莲是个喜欢佛法的,超然物外淡然处之。
应渊见玄夜如此努力,时常劝他出去玩一会儿。
玄夜停了笔,“一日不可无常业,安闲便易起邪心。帝君太清闲了,不如和我一起抄写,修身养性。”
应渊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那个吵着要吃池中锦鲤的不是玄夜而是他自己。
不过他还是坐在了一旁一起抄写着,“这么久了,可有长进?”
玄夜不赞同道:“抄经重在静心,一边抄写一边闲聊怎么可以呢?”
他站起身,直接走出了房间,顺手将门锁上,“抄完才可以出来。”
应渊看着案前的佛经,总感觉事情的发展不应该这样。
玄夜在天界乱逛,抄了这么久的经文,他早就厌倦了。不过是因为他发现抄写的经文越多,他结印的铭文就越清楚,法术也会增强。但是若是别的神仙替他抄,也有这个效果就好了,索性拿应渊做一下实验。
天界各个宫宇对他还算欢迎,毕竟他淡雅的美名远扬,没有谁会觉得一朵一心向佛的青莲会做什么坏事。玄夜每个宫宇都好一阵参观,基本上好东西放的位置他都清楚了。
直到傍晚他才回衍虚天宫,从窗户远远便望见应渊还在抄写。玄夜有些满意,打开了房门。他煞有介事地看着应渊抄写出来的经文,轻轻点着头。
“不错,字迹清楚毫无涂抹,想来你是平心静气的。”玄夜点评道。
应渊停下了抄写,将经文整理了一下,“你去哪玩了?”
玄夜摇了摇头,“非也,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我是去参悟了。”
应渊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问道:“那你参悟了些什么?”
玄夜笑着坐在了一旁,“佛家经典,推广给天界抄写,也是有益的。”
玄夜双手结印,整理好的经文便飞到他的周围,闪着金光。漫天的经文将他包围,他端坐中心,竟有些佛像。
应渊在一旁看着他,明明是个小少年,做派却如此稳重。可是这和他之前明明是两个样子,莫非观音菩萨轻轻一点,便真的教化了他。
不一会儿纸张上的经文便尽数消失,一张张白纸落在了桌案上。应渊看着那些白纸,心中有些疑惑。玄夜微微笑了一下,站起了身。
他走到应渊身旁,“周而复始,万象更新。”
玄夜吸收了经文里面的佛法,经文自然消失了,可见别人抄的经文也是可以利用的。只是玄夜不愿意应渊发现端倪,只好说着不知所云的偈语,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应渊拉着玄夜的手,“去吃饭吧。”
玄夜的手心很是温暖,应渊不由笑了笑。
玄夜抽出了手,“你笑什么?”
“我笑你诓我帮你抄经文。”应渊拉过了玄夜的手,低头看着玄夜的手心,经文的淡淡佛光仍在,故而暖暖的。
玄夜攥紧了手,“可以修身养性。”
应渊忍不住摸了摸玄夜的头,“你不知晓出家人不打诳语吗?怎么这么喜欢诓骗?”
玄夜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出家人,我的头发还在呢!”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白发,“都怪你,我才化形就是白发,你还不弥补一下?”
其实对于天生白发这件事,并不一定是因为应渊打掉了他的花瓣,不过玄夜依旧会如此强调。
应渊叹了口气,“我的错,去吃饭吧。”
“嗯,然后继续抄经文。”玄夜才不在乎应渊是否认错,他只在乎经文。
玄夜将抄经文推广给天界的许多仙侍,但是到底是不怎么愉快的事情,认真抄的仙侍很少。玄夜惊觉自己完全没有收入,连收买一下的办法也没有。
他找到了应渊,“为什么我没有例钱?”
应渊也不急,指了指桌上的点心,“新做的桂花糕,你尝尝。”
玄夜坐在一旁吃了起来,香甜软糯,很是不错。应渊见他吃完,又给他倒了一杯绿茶。新下来的龙井茶,清香不涩,也是佳品。
应渊见玄夜放下了茶杯,才说道:“你的例钱已经被你吃掉了。”
玄夜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块点心能有多少钱?”
应渊见玄夜嘴边还沾着点心渣,笑了笑,“一块是没有多少钱,但是架不住你天天吃呀。我的日常饮食一半都进了你的嘴,可是不便宜呢。”
玄夜自是不服气,“明明是你同意的。”
应渊点了点头,“对呀,我也同意了不给你发例钱。”
玄夜气得脸都白了,攥紧了拳头,“青离应渊帝君太过小气。”
应渊见他是真生气了,连忙拉住他安抚,总不能真欺负一个小孩子。哪怕这个孩子再淘气,也不能气狠了。
应渊拉住他的手,“你要钱干嘛呢?”
玄夜直接甩开了,“不要你管。”
玄夜一连几日没有回衍虚天宫,应渊也有些着急了。主要是连藏书阁也不见玄夜的影子,应渊真是不知晓玄夜去了哪里。仙侍们倒没有发现玄夜不见了,毕竟玄夜不怎么和他们交流,整日闷在房间里抄抄写写。
应渊让仙侍去找玄夜的时候,仙侍们有些惊讶。一朵莲花精,再稀有,也不必这般兴师动众。他们不由觉得帝君很是偏心,不过很快就由不得他们多想了。天界各宫宇都失了窃,丢的东西都很是珍贵。应渊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玄夜做的,偏偏又找不到他。
玄夜打包了这么多宝贝,直接离开了天界。上一次出门虽然没有去其他地方,但是途径了各界。玄夜便知晓了方向,直接去了妖界。妖界民风开放,东西更是琳琅满目。玄夜直接将宝贝悉数卖掉,换了许多银钱,而后雇小妖帮他抄写经文。
日子久了,玄夜也就总结出了经验。抄经文的神仙或是妖魔法力越高,经文蕴含的佛法越强。玄夜想到了应渊,还是忽悠他多抄一些更高效。至于天界的帝尊,他是不指望了。
玄夜这边在妖界逍遥自在,天界却是乱了套。应渊领了监管不力的责罚,而后开始寻找玄夜。玄夜显然不在天界了,应渊只好去其他各界寻找。天界对于丢失了青莲并不在意,可是青莲带走了近一半的宝贝,那就不可能不追究了。
应渊来到妖界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他看着招小妖抄经文的告示,直接撕了下来。按照地址,很快就找到了玄夜的黑心作坊,只是玄夜并不在。管事的告诉应渊玄夜月中和月底才会过来,一个月两次收经文。应渊索性在那里抄起了经文,等着玄夜上门。
玄夜收下了管事的给他的经文,又将银钱交给了他,转身就要走,便被应渊拦住了。
玄夜心里暗道不好,面上却不显,反而笑着和应渊主动打招呼,“青离应渊帝君,好久不见呀。”
应渊拉着他去了偏僻处,妖界不被天界管辖,应渊也不想自己的到来引发什么争端。玄夜被他堵在了小巷角落里,应渊等着玄夜自己认错。
玄夜低头看了看自己怀抱的一摞经文,“我先处理一下。”
他说完便结印吸收了经文中的佛法,倒是比在衍虚天宫时熟练了许多。
玄夜将那一摞白纸塞到了应渊怀里,“帝君怎么有空来妖界玩呀?我对妖界有些了解了,可以带着帝君参观一下。”
语气乖巧又亲昵,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应渊严肃了声音,“玄夜,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玄夜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怎么了,帝君?”
应渊深吸了一口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玄夜拉住了应渊的手,“我有点头晕。”
应渊见玄夜这个样子,便知晓他是不肯认错的。应渊将白纸收进了袖子里的乾坤袋,拉着玄夜就要往天界飞。
玄夜连连后退了几步,“你生气啦?”
“我在生我自己的气,没有尽到教育你的责任,使你养成了偷窃的习惯。”应渊很是自责。
玄夜体谅地拍了拍他,“没事,我不怪你。”
应渊几乎要被玄夜气笑了,“你偷了那么多天界法器,东西呢?”
玄夜很是坦诚,“卖了,换经文。”
“你可知那些东西有多贵重,更何况不是你的东西,你怎么可以偷呢?”应渊已然气极。
玄夜低着头思索了一下,“那些死物束之高阁没有用武之地,如今被我换成佛法,反而是件好事。”
应渊攥着玄夜手腕的手用了力气,玄夜承受不住,试图挣脱,又挣脱不开。
玄夜仰起头怒目而视,“丢了也是天界监管不严,天界不在乎才会丢,不是我拿也有别的仙侍拿。”
应渊见玄夜依旧如此固执己见、毫不认错,直接拿出仙索捆了他。
应渊不顾玄夜挣扎,“你这番说辞,等到了天界说给帝尊听吧。”
玄夜一向知晓那个帝尊看他不顺眼,在应渊这边说不定可以糊弄过去,在帝尊面前一定会被揪住不放。
玄夜放软了态度,“帝君,我知错了。”
应渊并没有理会,依旧拽着仙索往天界飞。
“帝君,我不应该偷东西还强词夺理。”玄夜的语气很是委屈,“我只是想要好多好多经文。”
他的眼圈红了,眼泪欲落不落,直直看着应渊。
应渊虽不忍心,也不可能就此放过他,“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的,到时候看帝尊处罚。”
玄夜点了点头,“那你会受处罚吗?”
应渊有些欣慰,“难得你还有点良心,我已经被罚过了。”
“那你现在没事,真是太好了。”玄夜的笑容很是真心。
看来天界的刑法不重,帝君和没事一样,玄夜立时就不怕了。他偷偷摸了摸袖子里的钱,不剩什么了,倒不如回去再拿一些。
幸而应渊并不知晓玄夜此时所想。
【夷花】须臾
水仙CP:李相夷X李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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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夷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懵的。视线对焦,他发现自己在一间房子里,药香四溢。窗外阳光漫洒,鸟叫蝉鸣。
李相夷捂着脑袋缓了缓,掀开被子一看,衣服已经被换过了,素色的衣衫散发着清爽的皂香萦绕鼻尖,和这里质朴的装饰倒是很相称。他下了床,刚走两步,就见门外冲进来一只狗,吐着舌头围着他转。他四下查看一番,没见到这房子的主人,于是走出了门,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一处绿意盎然的郊外,放眼一望,草碧叶青,不远处还有个瀑布,水声不绝于耳。
这景致让他心生好奇,回身才发现,这房子是做“奇楼”,被四匹马拉着,随...
水仙CP:李相夷X李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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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夷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懵的。视线对焦,他发现自己在一间房子里,药香四溢。窗外阳光漫洒,鸟叫蝉鸣。
李相夷捂着脑袋缓了缓,掀开被子一看,衣服已经被换过了,素色的衣衫散发着清爽的皂香萦绕鼻尖,和这里质朴的装饰倒是很相称。他下了床,刚走两步,就见门外冲进来一只狗,吐着舌头围着他转。他四下查看一番,没见到这房子的主人,于是走出了门,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一处绿意盎然的郊外,放眼一望,草碧叶青,不远处还有个瀑布,水声不绝于耳。
这景致让他心生好奇,回身才发现,这房子是做“奇楼”,被四匹马拉着,随时都能移动。屋檐上挂着个招牌,写着“莲花楼医馆”。
——医馆?他这是被大夫捡回来了?
李相夷低头琢磨着。
这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李相夷转身望去,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
“你的剑锁在柜子里了。”
说话间,那人已经走近了。他一身素色衣袍,白色绸带在脑后绑了个发髻,此刻有风吹来,灌满宽大的袍袖,发丝纠缠着发带也一起顺着风势悠悠飘了起来。他提着一篮子菜,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李相夷的视线与那人隔空对上,须臾之间竟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剑。”
那人说:“你这伤势未愈,只身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又遇到了素未谋面的人,握剑防身,人之常情。”
李相夷打量他一番,就见那人笑着说:“你别紧张,我不会什么武功,我就是个大夫罢了。”
李相夷这才拱手道:“在下李相夷,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回礼道:“巧了,咱俩是本家。我叫李莲花。”
李莲花引他坐回屋里去,开了柜子将李相夷的佩剑取出来交还与他,“我知道你们这些剑客,佩剑从不离身,我也不是故意要把你的剑藏起来的,我带你回来之后,你一直昏迷着,剑原本立在床边,但是狐狸精总爱抱着它磨牙,我这不是怕它给你的剑鞘上咬出印子嘛,要是回头咬坏了我可赔不起。”
“狐狸精?”
李莲花笑了笑,袖子一挥指着李相夷脚边乖乖趴着的狗子,“呐,狐狸精。”
“……”
李莲花对李相夷说,那日他路过不远处的那个瀑布,在水潭边打水,结果一个人从天上掉下来,“扑通”一声落入水里。
“医者仁心,所以我就把你救上来了。”李莲花这样说着,眼见着对方皱了皱眉,于是问李相夷道:“你为何从那里掉下来?还记不记得?”
李相夷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说道:“我前几日收到了几封挑战书,前去赴约那日,我和对手互拼内力之时,突然一阵遮云蔽日,然后被一股莫名外力震下了悬崖。再醒来,我就已经在你这莲花楼了。”
李莲花听完,眉梢一挑,好一会儿说:“既如此,李门主就在这里休养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去了。”
李相夷抬眼看向他,问:“这话什么意思?”
李莲花道:“嗐,我能有什么意思呢?就是希望李门主好好休息,早日康复。”
李相夷眯着眼瞧他,沉默半晌说道:“我创立四顾门还不到半月,也并未向你提及,可李大夫脱口便称呼我为‘李门主’……李大夫,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李莲花的表情明显滞顿了一下,但瞬息便和缓过来,“我与李门主素未谋面。只不过天纵英才的李相夷,十五岁就成了天下第一高手,两年过去无人能敌。我虽然只是个大夫,但也身在江湖之中,李相夷的名号自然听过。如今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李门主,你创立了四顾门又不是什么秘密,早就传遍整个江湖了,我为何不能听说?”
“如此。恕我方才冒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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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李相夷总觉得李莲花似是故人。他身上有一种熟悉感,自李相夷第一眼见到他,心中便有了这般异样的感觉。
李莲花对他说:“你得在这里待着,待到病愈你才能走。”
李相夷道:“为什么?我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我得回四顾门了。”
李莲花不急不缓的给两人倒好茶,悠悠说道:“行啊,五两银子。快点付钱。”
李相夷果断摸进兜里,却发现口袋空空,这才想起自己出去比武,哪带了银子。于是对李莲花说:“李大夫放心,我李相夷绝非食言之人,待我回了四顾门,定亲自去了银子送过来。”
李莲花撇着嘴,摇头说:“两条路啊,要么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伤彻底好了再走;要么呢现在当面给钱。李门主自己选。”
“我已经彻底好了。”
李莲花说:“内力探上去确实好了,但是都只是表象。你若一意孤行,等回头筋脉阻塞,内力运行不畅的时候,再来找我可就晚了,李门主,你可别砸我招牌。”
李相夷半信半疑,但他心中那股子亲切感又跑出来作祟了。他看着此刻低眉品茶的李莲花,心中那股年轻气盛的不安定感突然之间神奇的平息了。
李相夷观察了李莲花几天,每日,他都看着李莲花像模像样的薅一些草药丢进砂锅里煎药,可是次次抓的都不一样,毫无规律可言。
李相夷问他:“你到底给我喝了些什么东西?”
李莲花一边熬药,一边卷着本书看,连眼睛都没抬,“都是好东西,强身健体的。怎么,怕我给你下毒?”
李相夷笑了笑:“那倒不是,就是……这些药太苦了。”
“良药苦口啊,李门主。”李莲花说着,放下了书,用布抱着锅盖揭开来看了看,随后将药汤倒进碗里,“趁热喝。”
李相夷轻叹一声,端起碗来喝了。药汤苦的让人脑子发懵,蹙眉间,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手心里放着一颗糖。
李莲花说道:“快吃吧。”
李相夷皱巴着脸接过糖却没拆开糖纸,“我都多大人了,你怎么跟哄小孩儿似的?”
李莲花双手穿在袖子里,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可是眼睛里却全是笑意,他的眉眼处有一抹化不开的柔情,落在李相夷的眼中,像是燃起了一捧火,让他直径看愣了。
“天下第一也不过是个小朋友罢了。快吃吧,我可是把最大最甜的那颗留给你了。”
李相夷垂眼看向掌中,随后将糖拨开塞进嘴里。
——明明是他惯常吃的味道,可是他觉得李莲花说的没错,这次的糖比以往的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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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夷觉得,跟李莲花在一起时,他的心是平静的。
两人住在这山野之间的莲花楼里,吃过晚饭后,李莲花在瀑布边上支了个桌子慢悠悠的喝茶,李相夷在不远处舞剑。天色暗下来,有点点萤火浮动着隐现在丛林之间,偶尔飞低一些,狐狸精便一跃而起,扑萤火虫玩耍。
天色全部暗下来,只有莲花楼的灯笼亮着,透出昏黄的光。李相夷收了剑,走过来坐下与李莲花一起喝茶。
“李门主剑法玄妙,一招一式赏心悦目。”
“你爱看?”
李莲花想了想说:“还可以。回头你绑个红绸,指不定能引得万人空巷。以后不在江湖混了,还能有个一技之长。”
李相夷笑道:“绝无可能。用不了多久,我必定将我的四顾门发扬光大。”顿了顿,李相夷斜睨着李莲花问:“李神医不是不懂武功吗?竟看得出我的剑法玄妙?”
李莲花从容的喝了口茶说:“李门主这么说就不对了,有一句话叫‘没吃过猪肉但是看过猪跑’。”
“……”李相夷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他在心底琢磨对方到底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正想着,李相夷突然听见李莲花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他将自己的外袍取来披在李莲花身上,“入夜了,总有些凉,快披上。”
李莲花缓了缓呼吸,抬眼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你一个病号,顾好你自己吧。”
此刻头顶有月光,稀薄的笼在李莲花的脸上,混着不远处昏黄的烛光,衬着李莲花的表情温柔的不像话。李相夷看着他俊秀的眉眼,白玉般的脖颈向下延伸着,落进了李相夷那件鲜红的外袍里。
他的心一瞬间乱了——在此之前,李相夷从未觉得有谁能把这件红衣穿的这么昳丽动人。
“你穿红色很好看。”李相夷突然说。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唐突。
他活了十七年,第一次怀揣着“忐忑”,可是望向李莲花的时候,对方却笑了,笑的纵容宠溺,让李相夷又晃了晃神。
“我其实……一直没敢告诉你。”李莲花说。
“什么?”
“红色很好看,下次别穿了。显老。”
李相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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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李相夷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呻.吟声,那声音里的痛苦分外明显,他寻声探过去,见李莲花趴在床边,脸憋得涨红,他张着嘴急.速.喘.息,唇边还有不断滴落的鲜血。
“李莲花!你怎么了?!”
李相夷奔过去将他揽在怀里,抬手轻拍他的背。李莲花额头上全是冷汗,连眼眶都是红的,他断断续续的说:“扶我、起来……内力……”
李相夷将他扶正,抬掌贴在李莲花背上为他灌输内力,可是他的内力过于锋利,在李莲花体内横冲直撞,李莲花只觉得内脏绞碎了一般,他疼得要命,一口血又喷了出来。
“我忘了,你才十七……”李莲花说罢,推开李相夷的手,自行运功,许久才缓过劲了。他徐徐睁眼,入目的是李相夷担忧的眼神。
“你这是怎么了?”
李莲花长吁了口气道:“无碍,老毛病了。”
李相夷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你刚才用的那套内功心法玄妙非常,敢问是什么派别的绝学?”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道:“这是我之前行路时,在一个山洞里捡的内功心法。后来呢,我将那本心法带回来給我师父看,我师父也说它玄妙,这个内功呢,是这世间至刚至阳之物,关键是它可以强身健体,对我的身体有好处。”
“原来如此。”李相夷想:方才李莲花将他推开,是因为他的内功还不够至刚至阳,帮不到他……
“李门主,劳烦给我倒杯水。”
李相夷回过神,忙将杯子端过去,扶着李莲花慢慢喝了几口。之前紧张的气氛舒缓下来,留下一屋子静逸。
李莲花缓过劲来,说:“睡是睡不着了,我起来活动活动,你快睡吧。”
“我陪陪你吧。不然我也不放心。”
两人撑开了木窗,对坐窗下赏月。李莲花热了一壶酒,二人对月饮酒。
酒液辛辣,月色皎洁,照进窗子,李莲花抬眼看着窗外,李相夷在他对面定定看着他,看他眼中盛了一汪碎月似的,衬着他苍白的病容,脆弱又动人。
对方侧过脸,仰头的弧度勾勒着他的轮廓,轻轻浅浅,好看极了。李相夷的胸腔弥散出一阵莫名的饱胀,这种情绪很奇妙,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
李相夷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前他意气风发,心里只有江湖正义,只有道义豪情。可是这短短几天与李莲花的相处,仿佛他站在不远处的瀑布里,水流从头顶浇下去,彻底将他洗涤一番。
——他竟开始有些喜欢这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了。
这一刻,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李莲花是什么妖魔鬼怪吗?又或者他才是“狐狸精”。脚边的狗子只是他的欲盖弥彰罢了。否则他怎么总是觉得自己心里的风开始一点一点的吹向李莲花了呢?
想到这里,李相夷问他:“这些天的相处,总觉得李神医神秘。心静如水,眼界广阔,可是却甘心做一个江湖游医,这是为何?”
李莲花抖了抖袖子,说:“倒也不是甘心。很多事情,到最后总归是要看淡些的。人不能总是在别人的期许里活着,总是……要为了自己活一次才好。”
李莲花为二人倒了酒,继续道:“我曾经遇到些事情,后来漂到了一个渔村。那时候呢,我身上没有银子,只有一个令牌。你知道吗?那令牌可神气了,却只当了五十两。后来我开始种萝卜,开始好好生活。人啊,无论什么境地,最后都是要生活的。”
李莲花停下话头,看着李相夷许久,没来由的冒出来一句:“你啊,无论如何都要活着。不许轻易死了。”
“怎么会?!”李相夷笑了笑说,“我李相夷,绝不会输。”
李莲花闻言也笑了,可是笑容中分明有些无奈和欲言又止。但最后,他一个字都再未讲。
两人喝了许久。喝到最后,李相夷有些晕了。他昏昏沉沉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莲花楼和李莲花都不见了。
--
李相夷找了一圈,竟寻不到一点踪迹。他回到四顾门,暗中寻找李莲花的下落。
——诊费还没给,关于李莲花这个人,他半分都不曾了解。
他想找到他。
可是他寻遍天下,却无人听过莲花楼,也无人认识李莲花。仿佛一切都是李相夷做的梦,可是那洗好的素色衣衫,却无声的提醒着李相夷:李莲花是真实存在过的。他就像一株藤蔓,不知道何时扎进了李相夷的心里,随着经络疯长,缠绕四肢百骸。
“门主原先那么爱穿红色,如今怎么爱穿素色了?”
李相夷的脑中响起李莲花的声音:显老。
想及此,他竟笑了。
“门主?”
“哦,就是觉得,素色更好看。”
一天晚上,李相夷做了梦,梦里他看见李莲花一身红衣站在他面前,他像个在沙漠中渴了数日,突然见到了绿洲的人一般,急不可耐的将李莲花拽进怀里紧紧抱住。
李相夷在梦里说:我很想你。
他自梦中醒来,睁眼盯着顶上的横梁,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的梦。
——原来之前那些不断漫在心中的情绪是留恋。他牵挂着他,如今想念着他。
这天晚上,头顶的月色很美。
李相夷想起那日在瀑布前舞剑的情景。此时此刻恰似彼时彼刻。
李相夷心念一动,跃上扬州江山笑屋顶,他在剑柄上系了丈许红绸,舞了一套醉如狂三十六剑。
动作洋洋洒洒,红绸轻缦飘摇。
街上全是仰头望着他的人。李相夷的视线扫过那一张张脸,却唯独见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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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那年,李相夷习得绝世内功扬州慢。至刚至阳,可压制一切阴毒寒凉。
世人都说这绝世内功是李相夷自创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内功的雏形,是李莲花当日对他随意提起的那套强身健体的内功。而他修炼扬州慢,也绝非偶然。
——等他找到李莲花,他要告诉他,自己已经习得了绝世内功,往后他再也不用担心了。
这短短一年间,四顾门在江湖上的地位越来越高,一派蒸蒸日上之势。众人意气风发,操心完了门中事物,又开始操心起他们门主的婚事了。
大伙儿起哄问李相夷:什么时候娶乔姑娘。李相夷沉默了。脑子里又想起了李莲花的脸,想起他那日递给他的糖。
李相夷心想:最大最甜的那颗喜糖,他也会留给李莲花的。
可是转眼之间,时间轮换了几个春秋,他始终都没有李莲花的下落。
李相夷二十岁时称霸武林,成为武林盟主。
高者寂寞。站的越高就越寂寞。
李相夷时常开始迷茫,他站在高处,却看不见前方的路。他的心被裹在浓雾里徘徊,每当这时候,他便独坐窗前,抬头看着皎洁的月亮陷入沉默。
如果此刻李莲花在他身边,会帮他拨开心中那层浓雾吗?
再之后,师兄死了,他中了碧茶之毒,和笛飞声约战东海。船沉了,他在沙滩上醒来,跌跌撞撞的回到四顾门,站在门口时,他听到了许多以前从未听过的怨言,看着四顾门内部四分五裂,那一刻,他突然想起李莲花对他说过的话:
“人不能总是在别人的期许里活着,总是……要为了自己活一次才好。”
李相夷失魂落魄的走在海边。他满眼苍凉,内心悲鸣。
——他护不住师兄,护不住枉死的五十八个兄弟,护不住四顾门。也找不到李莲花。
李莲花对他说,不要死,要活下去。可是他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为什么而活了。
李相夷晕在海边,最终被无了大师救回了普渡寺。无了大师为他暂时压制了身体里的碧茶之毒。
无了大师说:“这碧茶之毒,世间无解,发作时冷彻入骨,如同被千万蝼蚁啃食全身,痛苦不已。但你那扬州慢应该可以压制毒性。”
“扬州慢……”
李相夷呢喃着,有些木讷的看向自己的手,那蜿蜒的黢黑的筋脉和当日李莲花吐血时一模一样。
扬州慢……
李相夷心中突然生出一点预感,这预感朝他涌来,裹挟了无数情绪。
——李相夷,不许死。只要活着就要再见的一天。
胸口怅然、窒息又欣慰的感觉一齐弥漫胸腔。他深深吸了口气,鼻子酸涩,眼眶也红了。
李相夷抬眼,无意之中看见了墙上的禅语——
“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
那一刻,泪水沉默的夺眶而出。他压着牙关忍住嗓子里颤抖的哽咽,想着他和李莲花相遇时的每一帧画面。
半晌之后,李相夷道:“和尚,你这个禅语好的很。我了悟了。”
——“李相夷已葬身东海,从此这世上只有李莲花了。”
END
2023.08.15
【成毅X禹司凤】ABO/当男主穿进了琉璃平行世界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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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成毅醒来的时候,脸上有冰冰凉凉的触感,他眨眨眼睛,伸手把脸上的东西抹掉,才发现是下雨了。
他坐在院落中间的石桌前,面前还有一筛子掰到一半的红枣——这是他想掰好了给司凤晾成枣干吃的。
“坏了坏了!”成毅如大梦初醒,端着一筛子枣干就往屋里跑,临进门还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狠狠一趔趄。眼看着枣子随着这一下就要撒了满地,突然被一双手稳稳一端地撑住了。
“慢点。”面前人将他也一把扶住,顺手把他端着的东西接了过去,放在了屋里的桌子上,这才又回身继续道,“我看外面起了雨刚想去叫你,你倒是自己醒了,”那人说着,还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脸,把那上面的雨点仔仔细细的都擦干净...
149
成毅醒来的时候,脸上有冰冰凉凉的触感,他眨眨眼睛,伸手把脸上的东西抹掉,才发现是下雨了。
他坐在院落中间的石桌前,面前还有一筛子掰到一半的红枣——这是他想掰好了给司凤晾成枣干吃的。
“坏了坏了!”成毅如大梦初醒,端着一筛子枣干就往屋里跑,临进门还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狠狠一趔趄。眼看着枣子随着这一下就要撒了满地,突然被一双手稳稳一端地撑住了。
“慢点。”面前人将他也一把扶住,顺手把他端着的东西接了过去,放在了屋里的桌子上,这才又回身继续道,“我看外面起了雨刚想去叫你,你倒是自己醒了,”那人说着,还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脸,把那上面的雨点仔仔细细的都擦干净了,又捧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忽而拍了他一下,“愣着想什么呢,呆子。”
成毅整个人仿佛被解了穴一般的一激灵,看着眼前人,不太确定的喊了一声:“司凤?”
司凤跟他凑得更近些,笑他:“叫我作甚?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好像傻了一样。”
“我……”成毅嘴巴张开半晌,也没说出个下文来,司凤等了又等,看他一直愣着,便伸出手把他的下巴合上了:“你什么你呀,我刚沏的茶,坐下喝点吧。”
于是成毅又迷迷瞪瞪的被司凤揽着在小案前坐下,他还没坐稳,整个人便是一晃。
面前的陈列他甚是熟悉,待他再抬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竟然是琉璃原剧中,司凤隐居在西谷镇时的那个小木屋。
可是他和司凤在西谷镇时,明明一直住的是阿兰家的西谷客栈。
他正思索着,便察觉到有个活物蹿到了自己的腿上,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猫。
他们又是何时养的猫?
司凤正拂着袖子给他斟茶,倒到七分满,放下了茶壶,把茶盏递到他嘴边,杯中热气袅袅,拂了他一脸,司凤道:“喝吧。”
成毅接过茶,浅浅饮了一口,却食不知味,品不出任何的味道,他仔细思量着,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司凤,我……是你什么人?”
司凤奇怪的睨他一眼:“你说你是我什么人,我肚子里的这个你不打算认了?”
什么?!成毅惊得直接把茶水打翻了。
“哎!”司凤赶紧把成毅被茶水泼到的地方擦干净,又拉起他的手反复看烫到了没有,确认了半天,才又抬起头来,问道,“你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成毅太过震惊,不知道该震惊这个凭空出世的孩子,还是该震惊此时目之所及之处的所有。司凤的手指正攥着他的,成毅顺势把司凤的手包裹在了手心。
他如坐针毡,手指在司凤的手背刮了一下又一下,才又开口道,“司凤,我们——”
成毅咽了咽口水,问道,“拜过堂了吗?”
司凤被他问得越发莫名:“捉妖那天,自然是拜过了的。”
“那孩子是?”成毅问。
司凤眨眨眼睛:“成亲那晚捉妖之后,不就赶上了我的雨露期?”
成毅的手撑在小案边,随着跟司凤的这些对话,他突然脑子里想起了很多东西,那一晚之后的洞房花烛,以及之后因为坤泽雨露期信源的波动对周边的影响,两人不得不搬离客栈这种人多嘈杂的环境,换到这间远离人烟的竹林小屋内的种种。
他还在刚搬来不久的某个雨夜里捡到了这只正趴在他腿上酣睡的橘猫。
“可是,可是不对……”成毅撑住额头,眉心紧锁着,不对,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复说着,这不对。
明明那一晚他们没有洞房,他被山洞里的攫猿妖抓去,那满满一山洞的尸骸肉骨,和那不同物种揉杂成一团完全没了正常形状的爬行着的血肉块。
那个妖对他说……
「它」说——
“妈妈——”
“下——雨——了——”
“轰——”的一声,突然一道闪电在空中裂开,成毅整个人一惊,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他刚要说什么,身子转向司凤,这才发现那人因为门外的那道闪电整个人都僵直住了。
“司凤?”成毅赶紧摇了摇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又在他身前慢慢安抚了两下,“怎么了,吓到了?”
司凤僵硬的身体在他的手掌下慢慢重新软下去,成毅刚想开口,却突然被司凤一下抱住了。
“成毅,”司凤紧紧勒着他,两只胳膊像两条锁链一般把他牢牢禁锢在怀里,叹息着呢喃道,“我真的恨死了这雷电,你不知道,每一个雨夜,都叫我想要劈了这天幕。”
成毅拍着他的后背,哄着说:“我知道了,夸父逐日就是你搞的鬼,你不想天下雨,所以就搞出了九个太阳,是不是?”
司凤被这话逗得勉强笑出了一声,又枕在他肩膀重重的叹了口气,说:“你再不许走了。”
成毅亲亲他的侧脸,应道:“好。”
150
成毅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实在不算太舒心。
倘若是只有他和司凤两人在这隐于世间的竹林小屋内我黼子佩,耳鬓厮磨,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可偏偏凭空多出了这么多口子人。
小银花也就算了,这是司凤的灵兽,他还能勉强把她当作一个半大闺女看。可是柳意欢算怎么回事?他还拖家带口的连着玉儿一起领过来了?
“他们难道不该在魔域吗?”成毅忍无可忍,拿厨房做饭的大木勺子对着柳意欢一指,“他,她,还有她,”他对在座的每一个都逐一指过去,问司凤,“谁允许他们上门来捣乱的了?”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柳意欢蹦起来往成毅脑门儿一杵,戳得成毅整个人直往后仰,司凤赶紧从后面把人搂住了。柳意欢叉着腰骂道,“要不是我们那天来得及时,那日山洞里的那般险境,是那么容易便能化解的吗?”
那天山洞里……成毅随着这几个字,脑子又迷糊了一些,他原本记起的那满满的断尸残骸,渐渐的竟然想不太清明了,取而代之的是包括司凤、柳意欢和无支祁等人合力杀妖的场面。
成毅使劲晃了晃脑袋,又眨眨眼,感觉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消散掉了,而他连个影儿也没抓到。
“怎么了?”这时司凤突然看着他问。
“没事,我……回厨房炒菜。”成毅随手拿了个玉米塞司凤手里,胡乱说道,“司凤你帮我把玉米粒掰了吧,我一会儿炒松仁玉米。”
“好。”司凤愣愣的看着成毅的背影,眼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成毅炒到一半出来拿玉米粒的时候,司凤人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玉米必然是没有剥的。成毅叹口气,没办法的把玉米从司凤手里撤走,确认了他正睡得安稳,没又陷入了梦魇,才放心的随手捡了黄鼠狼妖过来,给司凤枕在下面。
他这个动作实在太过于顺手,等到自己转过了身子才发觉不对。
那黄鼠狼妖,当日在西谷客栈时,司凤将它收服后,早就咽了气了,如今怎么又跑来自家院子里,成了他俩的暖手炉和靠枕?
成毅按揉着太阳穴,想仔细再思索什么,想起来的却变成了司凤在捉了黄鼠狼妖后,他对司凤说杀了不如留着,到了冬天还能暖手用的画面。
他再想思量这其中的破绽,厨房里油锅噼啪作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成毅整个人如梦初醒,一激灵的夹着玉米赶忙进了厨房。
151
晚饭过后,司凤在小案上列写着明日要上山采回来的草药。自打两人在西谷镇落脚后,司凤便也有了新的赚钱法子。从前两人是负责捉妖,但说到底,妖也不是天天有,要不也显不出这个物种的稀罕来。更何况司凤现在还有了身孕,这昼伏夜出收妖捉鬼的活,即使司凤自己还想干,成毅也不准他接了。
所以司凤便当起了不支摊的半隐于市的江湖郎中。
说是江湖郎中,却不想还挺厉害。小病,重病,疑难杂症,还没有他治不了的。亭奴若是知道了,都得欣慰得很。
院子里的小厨房,成毅也特意归置出来了一角,专门给司凤煎药备药使。
成毅心里暗自琢磨,司凤该是原先自己受伤受多了,所以经验丰富的缘故,不然他怎么治跌打损伤治得尤为得心应手。
司凤列的单子忒长了些,成毅坐在他旁边百无聊赖,便开始玩起了司凤空着的那只手,摆个一,再摆个剪刀手,摆完了还不算,还要把司凤的手举到他的脸颊边上摆造型。
司凤兀自忍耐了一会儿,没有搭理他。最后成毅越来越过分,还让司凤攥起了拳头,抵在侧脸上,自己还在旁边给配上了猫叫,喵喵的,等成毅喵到第三声的时候,司凤终于忍无可忍,把笔撂下了。
“别闹。”司凤指指他鼻尖,“你这样我要写到后半夜去。”
成毅抓住司凤指着他的那根手指,放在唇缝间反复厮磨着,然后歪歪头,说道:“你列得那么多,明天我们才是要在山上采药采到后半夜去。”
“不会。”司凤笑着说,向成毅压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们叫柳大哥带着小银花和玉儿去。”
成毅啧啧直叹:“好你个坏鸟。”
司凤拿额头顶他:“不许说我是坏鸟。”
成毅乖乖改口:“好你个坏人。”
司凤笑着瞪他一眼,转过头去接着写。
成毅又靠过去,看他连着写了好几页的纸,忍不住说道:“我小时候上学被罚抄写遭的罪怕是也不过如此了,累不累啊司凤,要不我帮你写吧。”
司凤笔尖一顿,向他看过来,说道:“你写?”说完,又摇了摇头,说道,“你那字体,怕是不行。”
“又不拿出去卖钱,也不拿出去展览,能看懂便行了,”成毅说着,便去拿了司凤手中的那杆毛笔,“自是比不过挥判官笔的宫主大人的,但至少不算是不堪入目吧。”
“嗯,那是自然。”司凤毫不吝啬的给予了肯定,抬抬下巴,冲他示意道,“那你便写吧。”
成毅提笔,说道:“来,你说我写。”
司凤连说了几味药材,成毅便如他所说一一下笔记录,待成毅写下几字后,司凤上前去看,却是露出了些惊讶的表情来。
“你的书法倒是长进了不少。”司凤细细观察,半晌后,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竟是与我的字有几分相像。”
成毅听了,也把两人的字迹放在一起比对,竟真是如此:“我怎么在不知不觉间写成了与你相似的字迹。”成毅不解地挠头道。
司凤怔了须臾,突然苦笑了一下,半是哀叹,又半是喃喃道:“我竟是快要连你的字迹都忘了,想来在梦境里最多也只能还原至此了。”
这句话成毅没有听得太真切,凑近了些到司凤的面前,问道:“司凤,你说什么?”
司凤抬眼看向他,眼里有无尽的柔情,低声说道:“没事,继续写吧。”
“噢,好。”成毅便将纸再铺平整些,继续提笔写了起来。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这封长长的草药方子才总算是写完了。纸上的墨还没有干,成毅拿过案边的红木镇纸来,将宣纸的边角细细压好,待字迹上的墨水慢慢晾干。
二人行至小屋自带的阳台处,那台子的下面种满了八仙花,即使在这寒风里也开得旺盛极了。
成毅递给司凤一杯热茶,说道:“喝一杯吧,驱驱寒,月黑风高的,可别冻着了。”
司凤接过茶盏,拿在手里熨贴着手心,却不饮下,只抬头望着天边,说道:“今夜的月格外亮些。”
“嗯,前几日下雨那些天都是朦胧的,现在总算是能看清了。”成毅答完这一句,又心心念念司凤手里的茶杯,紧盯着说,“喝吧,再不喝要凉了。”
司凤对自家小相公的唠叨甘之如饴,像是故意等他念叨了自己这一句,才肯乖乖把这杯热茶喝下去一般,这才终于仰头一饮而尽了。
“我记得你说过,”司凤仰头看着月亮,“你说,你是借了我的月光了。”
成毅低下头去,抿着嘴笑笑,才又小小的点了点头,应道:“嗯。”
司凤问他:“现在仍是如此想么,郎君?”
成毅被这声郎君唤得眼见着耳根就红了起来,有些局促的小声答道:“是,也不是了。”
司凤侧过身子,不再看月,只专注看他,问道:“如何是,又如何不是呢?”
“所谓是,是我的确借了你的月光,叫更多看客驻足后爱上了我的。”成毅说,“所谓不是,是如今的我对你,不再是地面之湖,遥望天上之月了。现在你之于我是爱人,没有人与爱人是要隔着天地遥遥相望的。那般遥远,又如何能相爱呢。”
成毅把手搭在司凤的肩膀,在他的耳边对他小声说道,“司凤,你对我而言,不再是遥远的月亮了。”
司凤被他传染了一般,被带得耳朵也渐渐红了,问他:“那我是什么?”
成毅拽着司凤的手,那手指冰冰凉凉的,被成毅温暖柔软的手掌一握,仿佛是要化掉了一般,成毅把他的手塞进自己的衣服里面捂着,冰冷的手指贴着滚烫的里肉,饶是吟游诗人口中最为风花雪月的那一句诗词,也不若这感觉来得缠绵。成毅说:“你啊,你是我的整颗心啊,司凤。”
司凤吸了一口气,半天才终于又艰难地开口问道:“你爱我吗?”
“爱啊。”成毅说,把手跟他的隔着衣物布料相贴,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了,直截了当的给司凤看。
“我好爱你啊。”成毅说。
司凤的喉结滚动两下,眼角泛红的泪终于是忍住了没有落下来,他说道:“即使这里有如此多的梦魇,那也是好的,这梦境太美了。”司凤闭上了眼,把自己埋进了成毅的肩窝里,小声说着,“美到你能对我有求必应,连爱我之言都不再吝啬了。”
“从前我说的太少了,不该如此的。”成毅揽着他,顺着他的脊梁骨上下轻抚着,“我以后全都改正了,好不好?”
司凤不出声,成毅便又叫:“司凤,“他问,“好么?”
司凤叹道:“直到你喊我一声,我才知道了,我的名字竟是这样好听的。”
我的名字是有意义的。你念出我名字的那一瞬间,它便有了意义。
成毅一僵,脑子里竟是没来由的冒出了这句话来。
司凤感受到,便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成毅摇摇头,拿手撑在身前的篱笆外拦上,垂眼甚是疲惫地说道,“我总觉得自己仿佛一场大梦刚醒,梦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梦里有你,但我一醒来,便都记不得了。”
这时有晚风拂过,轻轻吹起了司凤的刘海,司凤浅浅笑了一下,安抚地说道:“梦境么,都是醒来便不记得了,你无需为此伤神的。”
“但我怕是遗忘了很重要的东西。”成毅说着,又以手抵拳,敲了敲自己的额心,“原本明明深刻得仿佛刻在了骨血里,可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
司凤问:“是与我有关的?”
“自是全部与你有关的。”成毅说,“若是与你无关,又怎么算是深刻呢。”
司凤把手覆在成毅的手背上,轻轻抚摸两下,又说道:“我仿佛也是忘记了一些事情的。”
成毅问:“也是关于我的?”
“嗯。”司凤点头,又垂下头,看着两人叠在一处的双手,说道,“该是太痛苦,便被我忘记了。”
“既然是痛苦的,那不记得也就不记得了吧。”成毅说,“我希望你与我有关的记忆里,记得的都是好风景。”
司凤笑笑,然后低声告诉他:“不是记得的都是好风景,而是凡与你有关的,便皆是好风景。”
成毅隐约对司凤所说的遗忘之事是有些印象的,但那段记忆实在算不上是美妙,所以他倒是宁愿司凤想不起。
他原先不愿司凤记起,后来又开始忧心司凤记起。他忧心忡忡了好几段时日,再抬头看那月光,这才顿觉了,他此时看到的已经不再是月,而是在望着覆盖着积雪的火山口。
他终于不再贪恋那白色的月光了,他沉浮下去,开始只如履薄冰一般,忧心着那雪的融化。
他原先真像个刚刚坠入爱河的毛头孩子,少年人的爱意都是直白而热烈的,就好像在天色渐晚的归途突然看到了一朵美丽的花,便立刻采了,片刻都不等的向着爱人的方向狂奔而去,顾不得自己匆忙的身影白白扫落了一旁满满一枝头的花朵,也顾不得次去之后的回程会是日薄西山后的一片漆黑。
眼中只有想把所持鲜花赠予的那个人。
可那花朵经历了长途跋涉,在他手中奄奄一息着,等到了爱人面前的时候,已经与残花败柳无异了。
152
一片焦秃的贫瘠土地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仙君。
天上不断有闪电打下来,避过他的身形,接连不断的打到他身边的土地上,在焦黑的地面不断亮起火花。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又奋力向着眼前的山洞冲进去,却被另外两个身影死命的拦住了。
“殿下!殿下你冷静,你不可再进去了!饶是你有万年仙身,到了那鸿蒙熔炉里被融化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啊!”
“要不是我与星君二人下界及时,刚刚在洞外以仙法护你,你可就出不来了!你怎可再进!不可,不可啊!”
“放开。”羲玄暗如黑墨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的黑洞,对身前拦着他的月老和星君所言置若罔闻,挣扎的力气大得可怕,铁了心要再进那炉子,“成毅还在里面,你们放开我。”
“殿下你怎么就是不懂,你再进去也救不了他,不仅救不了,你还要把自己也赔上去啊!”月老急得焦头烂额,他和星君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叟,完全不是羲玄这种年轻力壮神仙的对手,拽着的眼看着就要脱手,简直恨不得手脚并用,“殿下命中该有此劫,切莫要执念啊,我的殿下!”
星君也说道:“是啊殿下,你入此劫,只能此解,这道坎你迈过去了便是平步青云,仙法再进一等,若是入了执念,便是跌落泥潭,着了劫数的道啊。”
“什么命中该有,什么只能此解?”羲玄将月老和星君的禁锢彻底挣脱开,嘶吼得嗓音都破了,月老星君从未见过他此等模样,霎时间也全都傻了眼,羲玄指着那洞口,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可知他如何来见的我?你们可知他是怎样到的我眼前!”他脸上还有着原先留下血泪的痕迹,现下又被新的泪水覆盖,交混着流在了一起,脸上全是一片血污。
“他能与我相识,便不是什么所谓宿命,若他真是我的劫,我便把劫数当作道法去修,把歪路当作正路去走,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倘若他与天道有违,那天道便是错!”
“啪——”
羲玄话音刚落,空中一道闪电便直直劈到了他的身前,与他足下所站之处仅隔一厘。
“殿下!”月老又惊又惧,简直不敢相信,像看个陌生人一般看着他,“殿下慎言!”
星君则是直接上手把羲玄的嘴捂住了:“殿下你干脆别说话了!月老,我们直接把他打晕了扛回去!”
月老将星君一把拦了下来:“你更是糊涂!你把他带回去哪里是救他,”月老说,“你那才是真要了他的命啊!”
羲玄挣脱开星君的禁锢,却是直接将龙彻剑抽了出来,月老和星君登时大惊,不可置信地异口同声道:“殿下!万万不可!”
月老喊完这句,先把羲玄执剑的手牢牢抓住了,赶忙说道:“我与星君此次前来,是星君夜观星象观得了此地一劫,特来下界救殿下的,我二人不为带你回去,只为你能活命。”月老说着,看了星君一眼,“若是殿下执意如此,我二人亦愿合力相助,只望殿下,万事能三思后行,万万不可大意草率。”
星君心有余悸,点头道:“是啊殿下,先把剑收起来吧,我们是来助你,并非是来阻你的,若是你执意如何,我们随你便是了,切不可莽撞啊!”
“我并非莽撞,亦从未说过我要去送死,我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羲玄振袖一挥,以剑尖指向鸿蒙熔炉的洞口,说道,“我是要带他回来,他的元神还在那鸿蒙熔炉内,金赤羽在最后护住了他的心魂,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还活着。”
月老和星君听闻,又是一惊,月老连忙问道:“他、他一个凡人,怎会有金赤羽连在心魂?”
“他从九世之后穿越而来,那枚金赤羽,该是第十世的我放在他体内的,”羲玄平铺直叙的说着石破天惊的话,自己却浑然未觉,又继续道,“若是早知如此,我该将十二根羽毛全都给他。”
“殿下!”星君已然真当他是疯了,却眼见着这小殿下越发离谱,简直是心惊肉跳,“你若没了那十二根羽毛自己又会是什么处境,你可想过?在金翅鸟之中,那羽毛多一根便是多一分神性,你怎可,怎可如此糟蹋自己——”
“若是你那小郎君知晓了,想必也不会望你如此。”月老赶忙把星君的话头截了,悬崖勒马的加了这么一句,又暗自狠狠给了星君一肘,才又说回了正题,“殿下你可想过,你即便是从鸿蒙熔炉内拾回了他的元神,这其中还有个最要紧的——”
月老说到此处,掐指一算,片刻之后,接着道,“鸿蒙熔炉原本便是极凶极煞之物,如今又被柏麟拿去做了祭坛,你那小郎君凡人之躯混入其中,在这炉内三魂六魄皆已沾染了其中的煞气和妖邪之气,你如何救他?”
月老此言一出,羲玄听后,整个人怔然愣住,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星君和月老赶忙出手相扶。
“我……”羲玄定了定神,说,“我以我自身渡他,洗其魂魄,炼其元神,必将他重新带回这世间。”
星君哀叹一声,说道:“如是魂魄沾染戾气便也罢了,可他怕是已与那坛中众物混做了一体……”星君吐字艰难地道,“若是如此,再难相救了。”
“他若是与鸿蒙熔炉内部之物混为一体,”羲玄目光炯炯地望向那黑黢黢的洞口,不断劈落在地面的闪电照亮了他的脸庞,那神明双眼亮极了,手中持剑,仿佛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般,字字铿锵道:
“那我便渡这整个鸿蒙熔炉。”
153
小银花“啪”的将荷包往成毅怀里一拍,随后便转身跑掉了。
成毅莫名其妙,接了怀里的东西,拿起来看了两眼,转身不解地问司凤:“这孩子是作甚,连自己荷包都不要了,交供呢这是?”
司凤慢悠悠的饮了口茶,答道:“大抵是你我难猜的女儿家的心事,你不懂,我自然也是不懂的,你不如去问问柳大哥,他最明白这个。”
“昨晚上还埋汰我不解风情,现在便成了女儿家的心事,我不懂,你自然也不懂了?”成毅坐在了司凤手边的躺椅上,把椅子摇得嘎吱作响,像极了某些意味不明的声音,坦白道,“你们坤泽家的心事,我们乾元也是难懂的。”
“乾元自是也有心思细腻的乾元。”司凤又斟了一杯茶,说道,“心思这事,与本身是乾元还是坤泽无关。”
成毅对这话甚是赞同,将胳膊枕在颈后,摇晃着说道:“你原先确实也是如此细腻的,我怎的忘了。”
“原先?”司凤莫名,“原先是指何时?”
成毅也是一愣,下意识地变答道:“自然是指你还为乾——”
他说到一半,自己便先没了声响,司凤自始至终都是坤泽,何时做过乾元,他怎么突然糊涂了。
“无事无事,”成毅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我糊涂了。”
司凤为此见怪不怪,暗自思忖着,梦中多有混淆,也是常事。
*****
西谷镇华灯初上之时,成毅和司凤相携去游了花街。长街上人声鼎沸,仍然是往日那幅热闹繁荣的景象。
“那日你二话不说的便抛下我去买糖炒栗子。”成毅突然想起来,便开始旧事重提,“那栗子就如此好吃么?”
司凤也不怕他翻旧账,自然地接口道:“自是好吃的,不然怎么我喂你,你便那般乖顺开心的全吃了呢。”
成毅在嘴皮子上一向磨不过司凤,便扭过头去假装去看摊位上的小玩意儿了。
司凤看他这模样好笑又可爱,也没有不依不饶,跟着他身后一起逛起了长街。
“嚯——”两人原本正并肩走着,成毅措不及防转身,吓了司凤一跳,脸上还举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司凤抬手刚要作势去打他,手抬起来却又在半空中顿住了。
那面具大抵是用来辟邪的,所以花纹尤为的夸张唬人,司凤不至于被这种小把戏吓到,却是对着这面具无端的怔愣起来。
面具遮盖的面容面积极大,遮住了成毅整个上半张脸,光看形状,倒是和他原先戴上过的情人咒面具有些相似。
但他看着这物件,想起的却不是自己的那张面具。
司凤一时间竟有种错觉,仿佛是更远以前,面前人便是如此,在他面前戴着这个面具的。
——“一朝春来万景胜。”
——“我赠殿下一枝春色,就当作是那点睛的一笔。”
——“若是差那一点,才是真正的寤寐思服。”
司凤将成毅覆在脸上的面具拿开,眼睛一瞬不眨的、久久的注视着他。
——“神仙也是可以祈福的嘛。”
——“殿下这是把我剩下的寿命都算好了?”
——“谢谢殿下没有留我一人在此,不然,我真要心灰意冷了。”
司凤用力的握着那面具,几乎要将那纸浆制成的脆弱不堪的小玩意捏碎在自己的掌间。
——“我曾经,亲吻过乾元。”
——“这个游戏,不就该是喝酒吗?”
——“我有策略的,孙子兵法!”
司凤的思绪太过沉溺,过长的时间都没有顾得上呼吸,这时别闷在胸口的那口气终是再难负荷,他狼狈的吐出一口,仿佛溺水的人终于上岸一般,上气不接下气的脱力喘息起来。
“司凤?怎么了?”成毅赶忙把那面具放回到摊位上,将司凤一把揽住了,“是不是我吓到你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赶忙伸手在司凤身前揉了又揉,接着又轻声问,“好些了吗?”
司凤终于在成毅的柔声细语中逐渐回过神来,他又平复了半晌,才问:“那面具,可以买来送我吗?”
“啊?”成毅着实是没料到司凤的这一句,都被吓成了这样,竟然还想买回家去,是真要拿去辟邪不成?
“别了吧,”成毅十分实诚地说道,“那面具多丑啊,还吓人。”
他这句话当着摊位老板的面大言不惭的说出来,摊主听闻,立即抬头瞪了他一眼。
成毅嘴唇一抿,闭嘴了。
“那你可有别的东西要送我?”司凤问道。
成毅想了想,说:“你喜欢什么,拨浪鼓?”
司凤摇摇头。
成毅又说:“那我们便沿街走走看看,总会有你看上眼的东西。”
司凤上下唇相碰,娓娓道:“为何不在这冬日里,赠我一分春色呢?”
“啊,”成毅顿时恍然,“那游过长街便去桃林吧,那满园的春色,你想要哪枝,我便折哪枝,就算你要的是最上面的花朵,我也爬上去给你摘下来。”
眼前人如此从善如流,反倒是司凤愣住了,他沉默了许久,待到良久之后,才终于开口道:“这梦境,我不想醒了。”
司凤把成毅紧紧的抱住了,近乎是不敢相信的呢喃着,“我的妄念竟是如此真实,都叫我快要信以为真。”
两人行至中街,竟是又见到了刚刚搭到一半的那个戏台子。成毅看到便笑着对司凤说:“想想你那日刚到西谷镇时,对着这戏台新鲜不已,一个劲头的蹦着往前面蹿,那模样可真是可爱。”
司凤低下头去,不太好意思的笑笑:“你当时在这戏台前挤在人群中抱着我,我对那台子上演的东西好奇极了。也是真的想对比着想象一番,你平日里演话本会是哪般样子。”
司凤说到这里,又摇摇头,叹道,“但最终,那上面到底演了什么,我如今却也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当时我坐在你肩膀上的感觉,真的是开心极了。”
成毅扭头看向他,长街上满目的花灯将司凤的眼底照得灯火通明,像是引着他前路的明灯。
司凤突然说:“你再背我一次吧,好不好。”他揽起成毅宽大的袖口,小幅度摇晃着,唤道,“好不好,哥哥。”
成毅仿佛是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叫他此时听闻,一时间既恍如隔世,又如梦初醒。这两个字从司凤的唇缝间呢喃出来,带着无尽潮湿的春意,像是一场缠绵无尽的春雨。他无端生出了满身的力气,把司凤并拢着双腿抱起来,让那人如孩童般的坐在自己的手臂上,而他亦如肆意鲜活的少年人那般畅快的笑起来,问道:“郎君,去哪儿啊?”
“去——”司凤随意的指了指虚无的前方,“去一千年,一万年之后吧,跑啊,哥哥,跑。”司凤学着他当日俏皮的语气,在他肩膀拍了一下,朗声喊道,“驾,骏马。”
成毅便抬腿抱着他跑,两人长长的发丝都化作了自两侧拂过的清风,像是要融身在这晚风沉醉的夜色里。
他快速的跑起来,仿佛踩在脚下的不再是地,而是岁月的年轮,他每跑出一步,便是迈过了百年。
如此跑下去,待二人自这长街从头奔向尾时,他们便已在转瞬之间携手白头过了上百次。他们一同从青丝落成白发,从美人化作迟暮。
一步迈进了万岁枯荣,一步又踩入红尘,看尽了长安花。
岁月的逝去本该是残酷的,是一切美好事物的枯萎凋零,可于他们而言,却是酣畅极了,他们甚至尤为不够的想着,不仅要迟暮,最好是化作白骨,一同碾作尘土中,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154
“殿下,你若执意要再入这鸿蒙熔炉,老朽便不得不劝你一言,”星君见羲玄执念深重至此,自知已是无力回天,只好满心叮嘱道,“如你适才所说,他前后被妖族公——被你娘亲的发簪和你家门童献祭仙格所救,作为护身符一般抵挡了两次戾气,又有金翅鸟羽翼相护,那便是如同半个仙君一般了。肉体凡胎入了这炉子,转瞬便会被吞噬殆尽。而没有被吞噬掉的仙体,则会落入鸿蒙熔炉中的幻境之中。”
羲玄一顿,问道:“幻境?”
“正是。”星君继续道,“那便是生前所未平之执念,所以他即使原先没有被吞噬,若是久久弥留在那幻境中,执念沉迷,亦是会在幻境中被吞噬消散,神仙难救。”
羲玄听闻后,久久不语。
月老也忍不住搭腔道:“殿下,他若是沉浸在生前所迷恋之境中不肯与你抽身离去,你切莫要一再拖延,万望殿下及时收手,再重回此地,与我二人重回天庭,一切重新来过。”
“重新来过。”羲玄喃喃重复着月老所言,苦笑道,“若是救不回他,我便不会再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他连明日都不会再有了。
月老知晓他心中所言,只得长叹一声:“罢了,殿下次去万万小心,我与星君在外施法助你。”
星君亦说:“殿下若是次行一去不返,但心中无悔,我二人便——”星君说及此处,是真的动了真情,忍不住哽咽了一声,才又艰难说道,“我二人便助殿下,得偿所愿。”
羲玄对着星君和月老深深叩拜下去,沉声道:“羲玄多谢二位仙君成全。”
*****
司凤又开始循环往复的进入与之前相同的梦魇,他浑身是血,连中两剑,胸前的血不断冒出来,将他一身白衣都染成了红色。
“成毅,”他听见自己喊,“我们走,我们进焚如城入人界,天界也奈何不了我们。”
“成毅。”
“成毅——”
司凤一个猛子的惊醒了,他被魇住时力气打得挣脱了成毅的怀抱,成毅被他这激烈的动作也挣得睡眼惺忪的醒过来。
“怎么了,司凤。”成毅眼睛没完全睁开,就先张开怀抱把司凤锁进了怀里,这人又瘦了一圈,眼瞅着肚子越来越大,人却日渐消瘦下去了。成毅拍打着他的后心,轻声哄着他,“没事了,没事了,坏人我都打跑他。”
司凤整个人脱力了一般倒在成毅的身上,低声得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我总觉得……”
他小声的说出来了这前半句,后面的话却悄无声息的被他咽回了口舌之间。
他为何总是错觉他和成毅曾经见过,早在离泽宫对上仙门各派那场大战之前,甚至早在更早之前。
他原先便有过这样的错觉,而此时在这个与真实世界别无二致的梦境中,这错觉更是变得尤为强烈。
我是不是真的原先就见过你。司凤在心中思量,却不敢再细想。
比失去这件事更痛苦的,是失去后才意识到自己原先的不知珍惜。
可司凤又想,倘若我们先前更早便相识了,那该有多好,即使这事实会让我此刻的悔恨如倒海翻江一般,我把这刀子就着血吞了,也是在那片甜苦中甘之如饴的。
*****
如今细细算来,司凤已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行动越发不便,眼下再有什么需要出门做的事情,便都是成毅一人跑腿了。
成毅反手仔细把篱笆上的门锁上好,挎着一个小竹篮出了门,今天集市上有新鲜的海鲜兜卖,他特意赶早去,想抢先好货回来。
他才行之小院的下一个拐角处,便被一人给拦下了。
成毅抬眼一看,简直是脱口而出:“司凤!你这坏鸟,你怎么跑出来的!”
他在回身去看那门,明明就还锁得好好的,他将眼前人一把拉过来,拽着往回走,“怎么回事,怎么越来越不听话呢。”
“成毅。”那人却将他的桎梏一把挣脱开了,然后反过来拉住了他的手腕,“我不是他,”成毅有些莫名的看向眼前人,又听他说道,“醒来吧。”
成毅一脸茫然,刚要开口,却顿觉后心一痛——仿佛整个人如浸泡在岩浆般的烧着了,甚至连灵魂都要被溶解掉了。
他腿软到连站都站不住,竹篮脱力的砸在了地上,羲玄揽着他,将他死死抱住了:“你此时身处在鸿蒙熔炉的幻境中,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若是再不脱身,你就要与这鸿蒙熔炉相融了。你此时的痛,才是在这炉身内的真实,你必须醒来,成毅,我带你走,我们回到真实中去,那才是我们的世界。”
成毅在这一片疼痛中,终于记起了原先被这个幻境修正掉的记忆,山洞内攫猿妖的哀嚎,那之后在这山洞内如同灵魂都浸在了硫酸岩浆内的痛楚,以及那道大天劫。
他与司凤没有在山洞内的杀妖,也没有之后的洞房花烛夜,他们甚至根本来不及道别,更没能赶上那最后一次的拥抱。
这是鸿蒙熔炉根据他心中未平的执念所造出的幻境,羲玄明白,他心中未平的执念便是如此了。
若非是情深似海的执念,又怎会让他明明回到了原先的世界,却片刻不等的,丝毫不顾后果的便再次穿越了回来。
他想见的人从来都不是自己,羲玄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他甚至都不敢告诉成毅,即使这是鸿蒙熔炉所造出的幻境,但身后竹林小屋里的禹司凤却是真实的。
他怕成毅知道了,便再不肯跟自己走了。
正在这时,羲玄突然听到成毅叫了他一声:“殿下?”
“嗯。”羲玄点点头,从喉咙里硬挤出声音来,应下了这一声。他原先一直在压抑着哽咽,此时听到成毅这一句,便再控制不住的呜咽起来,“我在。”羲玄使劲点着头,豆大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成毅把他的脸捧住了,因为从幻境里醒来的关系,疼的他双手止不住的抖,成毅擦干净羲玄脸上的眼泪,然后对他说:“别哭,别哭,我跟你走。但是,”成毅说,“我可不可以去和他道个别?”
羲玄攥住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点了点头。
成毅还是去集市上买了海鲜回来,螃蟹在厨房乱爬,爬得到处都是。
司凤也不施法术帮他,只倚靠在厨房门边,看着他在里面手忙脚乱。
“没良心的,”成毅无奈道,“也不知道帮忙。”
“本来是想帮的。”司凤说,“但看夫君连捡螃蟹的背影都如此可爱,我便决定不帮了。”
“什么可爱,你是看我的蠢样觉得有趣吧。”成毅说道。
“自然不是,”司凤正色道,“郎君做什么都是可爱的。”
成毅没脸听一般的低下头去,求饶道:“你可快别说了。”
司凤不解:“为何?”
还能是为何,成毅简直无可奈何,司凤居然这般毫无底线的一味夸赞他。
他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灶台下的火堆里躲着去了。
两人在午饭间,成毅最终还是和司凤摊了牌。
他说,司凤,这个梦境不是真实的,我们都要醒过来,不能一直留在此处。
司凤拿着筷子的手停停落落,最终把筷子放下了,他叹了口气,只是说道:“成毅,你这个老毛病真的该改一改,怎么总是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捅人心窝子呢。”
成毅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司凤在他这眼神里笑了笑,望着小院外的风景,说道:“我早知道是梦境的。毕竟,哪有在冬季也不凋落的桃花呢。”
“有的。”成毅突然说,“你家里便有,我曾经见过。”
司凤知道他说的该不是离泽宫,便笑着问道:“我家里好玩吗?”
“好玩。”成毅说,“你收留了我,从此那里便也是我的家了。但不光是那里,离泽宫,和这小院,也一样是我的家。”成毅摸摸他的脸,轻声说道,“在哪里不重要,只要你在,我便有家。”
成毅想说,这是鸿蒙熔炉内的幻境,司凤你万万不可留在此地。
可他说不出来这段话,该是又泄露了天机。
所以成毅只好说,“醒来吧,司凤,只有在梦里醒过来,我们才会在现实真的相见。”
司凤看他一眼,那眼里仿佛是参杂了万语千言,但最终,司凤却什么也没说。
司凤给成毅做了一道红烧醋鱼,两人支起小案时,外面又下起了雨。
司凤突然对成毅说道:“你无数次的出现在我梦里的雨天。”
“我恨极了下雨,可我又想见你。”司凤说,“我能怎么办呢。”
成毅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混着流下来的眼泪一起嚼下吞了。
“成毅,可别再说自己像湖水了。”司凤苦笑,“你大抵该是海水。涨潮了一般,在我面前来了又去。”
“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吧。”司凤突然把他板正了,面向自己,这是成毅认识司凤以来,司凤对他作出的唯一一个勉强算得上强硬的动作。
司凤说,“让我再看看你,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眼了。”
眼前的一切都在消散,成毅不断的掉下眼泪来,他知道眼前的司凤是真正的司凤。
他来自那场大天劫之后,他在忧思过度中仓皇落入这个幻境中。
在幻象全部消散后,羲玄自成毅身后抱住他,成毅在哭,羲玄也在落泪。
羲玄说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知道。成毅只说,我知道,没关系的。
他太清楚羲玄为何要说这句谎言,他也清楚面前人便是真正的司凤。
但成毅仍然愿意帮着羲玄把他的谎言瞒下去。
这是他和司凤的重逢么。
成毅想,大体不是的。
这该是十世那场毫无征兆的离别后,两人意外获得的一场精心而漫长的告别。
这大概不是一场美梦将醒,而是他从旧梦中抽身,终于迈出走向九世的那一步。
他的爱人在九世之后,他的爱人亦在九世之前。羲玄和司凤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成毅比任何人都再清楚不过了。
这世间的因果环环相扣着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圆环。
他爱上了第十世的司凤,穿越回到最开始的羲玄面前,以自身相渡,终是将这纹丝不动、死气沉沉的神像化出了肉身,长出了血肉,有了炙热的心脏。
他以为那日离泽宫的初见是起始,可那对于司凤而言却是第十世的重逢。
于他的爱人而言,太子殿的初见是起始,但却是他的失而复得。
他们互为彼此的因果,宿命般盘根错节的交缠,已分不清究竟哪一处是开头。
但他们终究会彼此纠缠不清的,奔赴向共同的前方。
彼岸即为此岸,来路亦是归途,别期便是归期。
155
山洞内有两道人影一闪,紧接着便砸到了洞外的地面上。
羲玄和成毅出来得及时,又因为那枚金赤羽的庇护,成毅的元神保住了。
但他此刻双目紧闭,魂魄与元神接受到了重创,又与炉内极邪极煞之物交混在一起,凡人的躯壳眼看便要无法承载这些东西。
羲玄倒在地上的下一刻,便连滚带爬的从地上冲着成毅抱过去,把人揽入怀里细细查看。他明白,成毅眼下怕是不好,红色的血管顺着脖颈间已蔓延到了半边脸。
月老和星君收了法术,也赶忙上前查看,一眼望去,原本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现下却又是一阵心惊。
“殿下,他的肉身怕是承受不住他的魂魄了。”星君惊慌失措,“若是不赶紧将魂魄脱离肉身,怕是要神魂俱灭啊。”
“可即使分离了肉身和魂魄,他那魂魄怕是也没法再要了,殿下,这——”月老说到一半,看向羲玄的脸色,竟然是再说不下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羲玄将成毅死死抱入怀中,恨得嘴角都咬出了血,他说:“我说过,我以我身渡他三魂六魄,与他在尘世间走上九世,还他一切如初。”
“若是他魂魄与鸿蒙熔炉内的其他东西沾染,无法分解,我便连同整个鸿蒙熔炉一起渡了。”
羲玄说,“我为他渡这整个三界。”
“你——”月老指着他的手哆哆嗦嗦,气得连气儿都喘不匀了,“傻孩子,你不想想,这鸿蒙熔炉是说找到便能随便找到的东西吗!柏麟这么大的动作,怎会做到一手遮天,天庭如何不知!又为何如此讳莫如深?天界和妖魔界大战中失利,怎就甘心被区区妖魔族摁着羞辱?天庭的水太深了,殿下,先不说你如何以一己之力渡这炉内的三界冤魂,从一开始,天界便不会放任你如此动作。”
羲玄死死攥着拳头,说道:“那我便将这鸿蒙熔炉敛去,让他们再寻不到。”
星君忍不住骂他:“天真小儿!”
羲玄却冷笑一声,问道:“星君怎知究竟是我天真更甚,还是天庭的狂妄更甚?”
星君不解:“殿下此话何意?”
“原先我在这洞口遇见柏麟,还未知这一切,成毅只在我袖口处写了两个字,我细细思量,便知晓了答案。”羲玄说,“他写下的那两个字便是——战神。”
“此时战神已经出世,说明鸿蒙熔炉炼魂已成,以天界用完就丢的狂妄自大,我便要赌一赌,”羲玄把嘴边的血迹抬手用力的抹掉,“我赌他们顾不上再管这鸿蒙熔炉内的东西,只想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星君和月老听闻此言,震惊之余又对视一眼,对眼前的小殿下,竟是再不敢低看半分。
“那殿下,现在决定如何?”月老问道。
“我需要一个器皿,在分离了成毅的魂魄和肉身之后,用来承载他的魂魄和元神。”羲玄一边说着,又一边思索,“最好是琉璃盏。”
月老和星君不懂他为何要琉璃盏,而不是别的器皿,但这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随处便可寻来。月老应道:“那我们便先回了天庭,拿了琉璃盏后,再封其元神和魂魄。”
羲玄点头,接着便片刻耽误不得的,几人的人影一闪,便回天庭而去。
156
羲玄与月老和星君带着成毅刚刚回到天庭,便感觉到了气氛中的不对劲。
羲玄在上天庭前,便把成毅化去了人形,藏在了自己的袖中,这是常年行走于天庭中的警觉。
三人察觉不对后便立即分头行动。
果不其然,下一刻,羲玄便被截住了去路。
“羲玄殿下。”听闻此声,羲玄回过身去,不想竟是西王母,身后还浩浩荡荡的跟着不少人。
这待遇好生隆重,羲玄简直要受宠若惊。
他对着面前人礼数周全的参拜一下,唤道:“参见——”
“不必。”西王母不等他拜完这一句,便出口打断了,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甚是狼狈的模样,关怀道,“此前听闻天帝说,准了殿下的假,去凡间修炼了,不想这凡间该是有不少凶猛异禽的,竟将殿下害成了这般模样。”
“躲凶猛野兽不难,”羲玄淡淡道,“该是人心最为难测。”
西王母闻言笑了笑,只说道:“殿下年纪尚轻,刚化作人形不出千年,许多事情还要再领悟。”
羲玄拜了一拜,说道:“羲玄受教了。”
“受教便好,你是乖孩子。”西王母夸赞道,扬了扬手,示意身后的人马将羲玄团团围住,“殿下此次下界归来,想必是劳累不堪,见到了些事情,大概也吓到了。我可怜的孩儿,既如此,殿下便留于我宫中,待我见殿下恢复如往日模样时,殿下再搬回自己的太子殿吧。”
这是要囚禁他,并且是无休无止的囚禁他。
他袖中的成毅片刻都耽搁不得,羲玄想都不想,便振袖一挥,震倒了将他团团围住的一圈人。
天兵天将倒下去之后,接下来便换做了四神兽上前。
羲玄青筋自脖颈处爆出,直接双手用力,放出了金翅鸟的巨大双翼。
“羲玄,你放肆!”西王母怒斥道,“你这是要违抗天道!”
“违抗天道?”羲玄把西王母最后的四个字在口中反复咀嚼,冷笑一声,“那也要看这天道是什么,倘若你们便是天道——”
羲玄振袖一抽,龙彻剑凌空甩出,他望向列坐各位,一个一个的冷眼瞪过去,愤恨的从唇齿间挤出声音来,说道:
“那我便逆了这天!”
*****
羲玄受了重伤,他中了两剑,浑身上下都被血染透了,白衣都成了血衣。
他撑着龙彻剑,一步一步逃回了太子殿,沿路留下了两道惊心动魄的厚厚血痕。
他进了太子殿后,身上的血腥气重得连一树的鸟都不敢靠近,只有那只九天玄鸟飞过来,在他面前摆着的琉璃盏上试探着啄了两下。
“没事的,没事。”羲玄一边说着,一边有血不断从嘴角冒出来,刚刚在打斗中,他好像是感受到了成毅的震动。
他把成毅重新化回人形,摆在面前,还未来得及施法,便又呕出了两口血。
那血被羲玄吐出来,又咬碎了咽回肚子里,他不甚在意的抬袖将嘴边的血一把擦了,染脏了那素日里纤尘不沾的白衣,袖口上全是刺眼的鲜红。
他不能倒下,羲玄攥紧的拳头都发着抖,把自己手心生生掐出了血印。
他不能倒下,羲玄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他倒下了成毅就没救了。
他现在闭上眼,脑子里便全是成毅在他怀里化去的样子。
先有他娘亲留在发簪上的那抹心魂,再有小门童用自身仙骨的舍命相救,前后两次形成的保护罩给了成毅缓冲,叫成毅即使是肉体凡胎,也在鸿蒙熔炉中被抵消掉了两次戾气的侵蚀,乃至达到了仙君体格的对抗效果。
所以那流逝是极慢的。
那化去的过程从一触即散无限延长,成毅的痛苦也在无限延长,而羲玄亦在每一个瞬间都刻骨铭心的体会着失去爱人的痛苦。
他一直知道成毅体内的那枚金赤羽的存在,那是他自己的心魂,他当然能感受到。
也是因为这枚金赤羽,羲玄很多时候都能与成毅的悲喜相通,甚至感他所感。
所以羲玄感受到了,那消散的过程实在太痛苦了。
他甚至无法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去形容,那是他作为神仙都无法承受的痛啊,剜骨挫魂,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羲玄恨自己无法代他承受,恨得连眼泪都化作了血。
可成毅被他抱着,对此只字不提的,只是告诉他,羲玄,你的娘亲爱你啊,我和三界都爱着你。
这叫羲玄的心都碎掉了。
羲玄把成毅的元神和魂魄自肉身中分离,取出后才发现,还是因为方才西王母等人的纠缠而耽搁了,成毅的元神竟然也被戾气腐蚀了一部分。
“没关系,”羲玄说,“你缺什么,我便补给你什么,我以我身渡你九世,洗净你的三魂六魄。”
“我以我万年神格浇灌,为你铸下命柱,重炼你的元神。”
羲玄奄奄一息,眼看就快要撑不住,但他依然不停的对着琉璃盏说,“没关系,没关系的,我们自焚如城入人界,天界亦不敢将我们如何。”
太子殿的门眼看便要被攻破,羲玄从成毅身上收回了视线,望向了那一树的金翅鸟,和那一只还未来得及长大的九天玄鸟。
还有角落里歪歪扭扭插着十二根树枝的雪人。
太子殿的雪早已经化了,他只贪心的留了这一角的冬天。
但此刻羲玄却觉得,只有那一角的冬天才是春日,其余方圆万里,便皆是寒冬了。
“成毅,”羲玄的眼泪砸到了成毅的脸上,他看着那人,终于爆发了如孩童般的委屈,他啜泣着说道,“怎么办啊,这天庭的太子殿,怕是留不住了。”
他原本就只有这么多了,现在却全都被夺去了。
157
太子殿的大门被轰然砸开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然是空无一物的虚空。
众人还在怔愣之时,西王母施法略微一探,良久之后,也终于露出了些意外的神情。
这竟然不是障眼法的幻术,太子殿是真的凭空消失了。
“查。”西王母说道,“给我查,那个孽障究竟躲到了哪里!”
*****
羲玄自南海深处抽身出来时,收到了月老的密报。
柏麟强入了星君殿内,让星君耗费了自身千年修为为他卜算了逆天的一卦。
那卦只算,战神的变数是何。
而正是最终算卦的结果让月老和星君顾不得自己之后在天界的处境,直接为羲玄发来了这条密函。
那卦的结果清清楚楚的浮于空中,写着:
「太子手中的琉璃盏。」
羲玄对此却不甚在意的随手一挥,那密函便随风消散了。
成毅原先和他说过不少第十世的事情,也完完整整的和他讲过那平行时空中所谓名为琉璃的话本中的故事线。
羲玄不知鸿蒙熔炉,不知柏麟和罗睺计在此世的种种恩怨,却知晓那琉璃盏。
所以他特意将琉璃盏用作盛着成毅元神和魂魄的器皿。
柏麟只知那装着罗睺的琉璃盏,却不会知晓他手中这装着成毅的琉璃盏。
所以接下来,羲玄演了场戏。
他在忘川前斥责柏麟,夺过了柏麟手中的琉璃盏。
如此,柏麟所得知的那句“太子手中的琉璃盏”,便成了装着罗睺的那一盏。
柏麟只知此盏,不知彼盏。
羲玄在打斗中,佯装要打开琉璃盏,将完整的罗睺计都重新唤醒。
“羲玄!”柏麟厉声斥道,“你疯了!你若打开琉璃盏,那些神君、妖族,还有凡人的死还有什么意义,包括那下去救你的小神官,他们全都白死了!”
“可笑,他们为战神洗魂,仅为解你一人执念,便不是白死了?”羲玄冷笑,“死都死了,还要什么意义。”
“你及时收手,”羲玄还在演,“才是为了三界。”
柏麟也笑:“殿下,总有一天,总有一个人,也会让你如此,不惜堵上三界陪葬,也要换回那一人。”
羲玄恨得要将牙根咬断,只想,你也配和我谈论他。
但他口中仍然恨声道:“我不会。”
柏麟说,“你等等看。”
“总有人让你生出贪嗔痴念,生出七情六欲,然后太子殿下,那时的你再来和我说三界众生。”
接着,柏麟一抬手,羲玄始料未及,跌落进了忘川之中。
-中卷《渡神》篇完-
—整章未完待续—
大家久等了!!!下一更大概在三天后…………大………概………吧………………(瘫倒
玄夜X应渊/abo父子|高阶的绿茶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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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境彻底化去,地涯上空那颗原本破碎的星子因为再一次的硬闯而变得只剩下了小半,其余都碎成了星屑,零落飘荡于空中,明明灭灭却也不消散,把整个地涯都包裹在了一片虚虚实实的迷蒙里,好似从上到下笼了一层薄纱,如天接云涛连晓雾。
应渊的巨鲲盘旋于地涯穹顶,在破碎的三重境上跃起又落下,又溅起了层层飞花一般的星屑,斑斑点点填满了整片夜空。山川寂寥,星河破碎,玄夜在这片静默中伸出手,接住那些零落而下的星屑,若有所思道:“原来你的鲲是当初自三重境炼——”
他话音未落,便觉余光内剑光一闪,玄夜微微侧身,和应渊猝然出手的仞魂利刃堪堪擦过,随后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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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境彻底化去,地涯上空那颗原本破碎的星子因为再一次的硬闯而变得只剩下了小半,其余都碎成了星屑,零落飘荡于空中,明明灭灭却也不消散,把整个地涯都包裹在了一片虚虚实实的迷蒙里,好似从上到下笼了一层薄纱,如天接云涛连晓雾。
应渊的巨鲲盘旋于地涯穹顶,在破碎的三重境上跃起又落下,又溅起了层层飞花一般的星屑,斑斑点点填满了整片夜空。山川寂寥,星河破碎,玄夜在这片静默中伸出手,接住那些零落而下的星屑,若有所思道:“原来你的鲲是当初自三重境炼——”
他话音未落,便觉余光内剑光一闪,玄夜微微侧身,和应渊猝然出手的仞魂利刃堪堪擦过,随后袖口微晃,一把剑自他袖中甩出,袖云一卷便是锋芒毕露,“锵”的一声,两剑短兵相接,霎时擦出极戾的火花。
二人过招间,在地上掠出一道长长的拖印,玄夜接得气定神闲,他连三成力气都没有使,即便应渊的剑刃马上就要割到他的侧颈,他也仍是浑不在意地“啧”了一声,说道:“你我才表明心迹,你便要这般弑父——”他这道尾音上下拐了个弯,最后就往一声去了,“正道?”
应渊的剑刃在和玄夜的喉咙差之毫厘间被玄夜一剑弹开,之后应渊后退数步,正欲再度起身,便听玄夜淡淡道:“别动。”
然后应渊便真的再动不得,一旁的昆仑神树仿佛成了个活物,枝桠从四面八方伸展而来,将应渊从脚踝到手腕全身都束缚住了。
玄夜向应渊缓缓走近两步,随后剑身化去,被他重新收回了袖口内,他仔仔细细看着应渊如今的模样,终于在此时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些“吾儿已立”的久违心境来,语气也忍不住放软了些:“怎的从三重境出来便一语不发,好儿子,重新见到父亲,就没有丝毫的喜悦吗。”
应渊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喜。”他的语气让玄夜分辨不出其中的意味,声音平铺直叙,仿佛一座无悲无喜的石碑,他微微颔首,道,“尊主,别来无恙。”
“还在生气啊。”玄夜说,“是气我利用你进入三重境获得重生,还是气你我二人生前之事。”
应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了笑,反问道:“你以为是三重境给的你重生?”
“不然呢。”玄夜眉心一跳,在应渊的这句话里倒是想起了些别的事情,又道,“据天庭纪要内所载,你当初飞升上神后便千年不醒,但下一段又说在我最后发起的那场仙魔大战上,是你最终挥退了修罗大军,让天庭得以大获全胜,你在大胜后被推举坐上帝君之位,成为了天庭最年轻的帝君。转息轮当真是被你封印了?”玄夜狐疑道,“你总不能是一边晕着,又一边赢了仙魔大战。”
“我以为尊主重生归来,去趟天庭怎么也得布下点天罗地网,不想就是去查一查我的生平,”应渊笑了笑,“还真是费心了。”
玄夜听得出应渊对自己所有的问题避而不答,便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总得知道你这几万年都做了些什么。”玄夜说及此,又转言道,“应渊,你当真屠了修罗族满门,是吗。”
应渊反问:“天庭纪要看了,三重境内也又走过了一遭,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当然不止,”玄夜道,“你为何从乾元变为了坤泽,又为何不记得过往全部,还有,方才在三重境里我看得清楚,你当初用仙灵封印我其余残魂时,根本固不住那些业力,乃至你整个仙灵都被炸毁,之后你又是用了什么法子把那些残灵封住了。”
“尊主的问题太多,不如我先回答你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应渊手腕微微一动,原先缠着他的昆仑神树便听话的如潮水般退去了,枝桠藤蔓撤走的速度极快,甚至带起了凛凛厉风,在这片肃杀的风声里,应渊的声音波澜不惊,“确实是我灭了修罗一族,我先是把自己的父亲葬在地涯之下,靠踩着父亲的尸骨飞升上神之位,之后又靠着屠杀整个修罗族的性命,登上了帝君之位。”
玄夜眉心皱出了一道很深的沟壑:“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事实如此,你要我如何说。修罗一族嗜血残暴,修罗尊主玄夜,沉溺执念,以报障入佛又因一己之私而弑佛,终得业果,不入轮回,青离帝君系为苍生安危,不得已而杀之。”应渊看向他,“我加上一句不得已,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玄夜冷笑一声:“帝君这几万岁也是不白长,气人的功力倒是日渐炉火纯青了。”
应渊颔首:“多谢尊主盛赞,本君愧不敢当。”
玄夜被他岔得顺不出一口舒坦气,刚刚从三重境万千次轮回中走了一遭,此刻醒来只觉得身心俱疲,他憋闷地掐着眉心:“我们能不能好好说话,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就像数万年前那样。”
“但现在不是数万年前,没有什么一千岁的应渊,更没有幼时的应渊,只有青离帝君应渊。”应渊重新提起了剑,“本君受你蒙骗,即便动情,也是对那片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昆仑树叶动情,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玄夜道:“三重境都走过一遍了,你现在说这些嘴硬有什么意思。”他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要还嘴,“而且那什么破叶子都是我演出来的,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
应渊冷言道:“天条首诫便是断情绝爱,我动情本就是犯戒,既然没有此人,那自是再好不过。”
玄夜被他气得咬牙,整张脸看上去都有些扭曲。
“好,好,当真再好不过,反正三重境可化去一切前尘,你我原先结过的契应当已经解——”玄夜说到一半捂了捂心口,然后脸色就不对了,这契……
怎么没有解?
应渊看着他的表情,眼神在他脸上从上到下走过一遭,似乎是不可置信:“你竟才发现。”应渊辩出玄夜那副表情当真不是演的,不可理喻地摇头道,“迟钝之人当真无药可医。”
玄夜兀自陷入沉思中,后面这句便没听清:“什么?”
“本君是说。”应渊立起二指,地涯之上狂风骤起,以玄夜为中心绽开层层金莲咒印,应渊眉心的银钿被勾勒出了金纹,“修罗尊主重降于世,万万不可再作乱于世间,本君这便将你捉回天庭,慰藉天下生灵。”
那阵法束缚极强,当真和一千岁时的应渊不可同日而语,寸寸金纹法力滔天,数万年的修行让应渊的法力已经精进到天界之无一人可比肩的地步,但玄夜只是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角,点头道:”这次的理由找得好,比原先一千岁的时候格局大多了。“
应渊刚要出手结印,却措不及防看到了玄夜身后的人影,于是他手势一变,猝然出手,将玄夜一把拉至身后。
玄夜在空中跟片叶子一样晃晃悠悠转了半圈,然后就被应渊挡在了身前,应渊的肩膀遮了他大半的视线,他探出头去看,看到地涯外面来了数千名天兵。
玄夜恍然,重复道:”本君这便将你捉回天庭,慰藉天下生灵?“
“……”应渊脸色不怎么好,低声喝道,”闭嘴。“
玄夜又撇撇嘴,乖乖躲到应渊身后去了。
天兵浩浩荡荡列满了地涯上空,为首的炎殊将军飞身到应渊身前,合手一拜后道:“末将参见帝君。”他抬眼看向应渊,“帝君如此状态,眼下想必已成功解开火毒,末将恭喜帝君。”
“多谢将军。”应渊又望向他身后列阵的天兵,“不知是何事劳动将军亲自带兵前来,还带上了这般兵力,如此兴师动众。”
炎殊答道:“几日前萤灯掌事曾与在下发出求援信,说这地涯内有一宵小,意图对帝君不轨。”他说着便不着痕迹地向应渊的身后看,不想应渊站得离他更近了些,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炎殊被这样近的距离逼得后退了几步,低下头继续道,“末将本没有上心此事,不想萤灯掌事在发出求援信后便失去了音讯,末将甚是担忧,遂今日特来地涯查探。”
“炎殊将军有此心,本君甚是感激。”应渊话又一转,“但这地涯是天庭禁地,来得此处需得有帝尊或本君的条令,将军可有。”
“这……”炎殊一顿,“禀帝君,末将来得匆忙,并未来得及请示帝尊。”
应渊道:“如此,将军回到天庭之后,记得去天刑台领罚。”
炎殊咬牙应道:“是,末将遵命。”他说完又坚持,“但萤灯掌事不知所踪确为事实,还请帝君让末将查探你身后之人一番,如此我们都可安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应渊若再拦便有以权谋私之嫌,可他仍然没有挪动一寸,只道:“此人乃本君救命恩人,真身为菩提金叶,除此,再无其他。”
炎殊露出狐疑之色:“可末将方才在地涯分明感受到了修罗残魂的气息。”
应渊道:“关于此事,本君回归天庭后会亲自向帝尊禀明。”
炎殊听出来帝君的意思,自己区区一位天将,怕是无权打听此等机密要务,于是他也不再一味相逼,稍稍侧身为应渊让出了路,抬手道:“那末将便护送帝君回归九重天,恭迎帝君归位。”
应渊垂下眼,便当作是对下属无声地回应,他迈出一步后,又向身后低声道:“我适才已在你后背结下了传送符,快走。”
“哦。”玄夜学着应渊刚刚的语气,“本君这便将你捉回天庭,慰藉天——”
他话没说完,人就被应渊甩出去了,只见他身影在空中一闪,而后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炎殊被这动静惊扰,猛地一回头,却也只看到了一个光点,他不太自然地道:“这位仙君何故走得如此匆忙,不如一道去九重天做客。”
“他来去自由,想必是不会喜欢天庭的繁文缛节。”应渊的语气很是平淡,他身形款款,身著霞裳衣,发冠似簪流云,垂下的玉带流苏随着风轻轻扬起,说话间又往天边看去一眼,眸亮如天光,而后他缓缓垂下眼,轻声说道,“缘分到时,自会再见。”
103
九重天的苍穹于今日晌午乍然绽放出道道流光溢彩,流云纹金,日曜星河轮转,星依云渚溅溅,飞掠而过留下满目霞光,引得所有过往仙神皆驻身侧目,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突见天边一道流光闪过,晃若光遥北斗阑干,如虹之势贯穿苍穹。
“应渊帝君!”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位仙侍指着那天边的流光喊,“是应渊帝君归位了!”
衍虚天宫的人全跑了出来,仰着头往天上看,陆景几近要喜极而泣,一旁的凛枣见状道:“你刚还打趣这天庭万年不曾有此等吉兆,说要去看热闹,现下知晓是帝君历劫归来,怎么反倒是要哭出来了。”
陆景有些仓皇地背过身:“我哪敢往帝君那边想……这真是,真是天佑帝君,度过了此番劫数,也要感谢那位佛子,”陆景说着向天穹行去一礼,“当真菩萨心肠,助帝君渡劫。”
两人正说着,凛枣又指着天穹流光的方向喊:“不对啊,帝君怎么不回……诶!”他一拍陆景肩膀,“帝君往帝尊他老人家的中天殿去了!”
中天殿各路侍从对应渊合掌而拜,应渊却并未多做停留,身形一闪便进了殿内。
帝尊好似早知应渊要来,在他还未进门前便起了身,应渊停至帝尊玉桌前,敛掌而拜道:“应渊参见帝尊。”
“不必多礼。”帝尊上前虚扶了应渊的手腕一把,将人从头看到脚,甚是欣慰道,“你此番又历过一劫数,重归帝君之位,吾甚是欢喜。”帝尊拍拍他的肩膀,“回来便好,回来便好,那火毒,可是已经彻底解了?”
“回帝尊。”应渊行礼的手仍然没有放下,恭敬地道,“火毒已解,应渊特来领罚。”
帝尊宽慰道:“你渡过此劫乃是大喜,又何来罪责,若还是为了战场上牺牲的将士们,你便更要好好保重自己,以身报效天庭,慰藉亡魂英灵才是。”
不想应渊却说:“应渊虽解祛火毒,但却犯下重罪,还请帝尊降罚。”
帝尊神色微微一凛,但转瞬便将所有的情绪在眉眼间隐去了,随后问道:“可是和那救你之人有关。”又见应渊听闻此言身形一顿,帝尊便已了然,“此人行为有异,早有多位仙侍乃至上仙向吾禀报过,但吾认出此子所携文书乃你亲笔,便并未为难与他,只放他归去了。”
“你与他相识时,想必正是毒火发作生死一线的险境,”帝尊缓缓道,“让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不能怪你,他的事情,吾不会迁怒于你。”
而应渊只道:“他没有错,应渊想请的罪是应渊一人之罪,与他无关。”
“与他无关?”帝尊面色一冷,垂下袖口时将手重重一拂,显出不悦,“炎殊已将地涯周围有修罗族行迹之事禀明与吾,他是修罗族人,你还要替他隐瞒?”
应渊抬眼看向帝尊,坦荡道:“地涯之上的修罗气息是应渊暴露的。”
帝尊瞬间变了脸色,匆匆向殿外看去一眼,殿门瞬间轰然关闭,帝尊拽住应渊走向内室,低声斥责道:“此事何等机要,你如此毫无遮拦地说出口,不怕被他人知晓。”
应渊敛掌,对帝尊又行一礼,竭诚道:“帝尊是这九重天唯一知道应渊真实身世的人,帝尊风光霁月刚直不阿,却替应渊瞒了这身世数万年,应渊感激不尽。”
帝尊把应渊行礼的动作打断了,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渊当日火毒难捱,又实在回天乏术,为了不在强弩末矢时殃及他人,原本只打算将自己捆于昆仑树下等死罢了。”帝尊听到此处像是不忍,微微侧过了身去,应渊又道,“只是不想那时气息紊乱,原先被帝尊锁住的修罗族血脉被火毒撞破,致使一片原本要成精的金叶功亏一篑。”
“他当真是一片树叶。”帝尊并不相信,又疑道,“但他上天庭时却说自己是佛门菩提叶。”
“确为菩提叶。”应渊说,“叶身上有佛缘。”
帝尊问:“难道是你……”
应渊答道:“应渊早在数万年前便已被佛门除名,金莲座下十二佛亦再无应渊之位,其中缘由,帝尊应当再清楚不过。”
帝尊对此事违莫如深,便转而又问:“昆仑神树从未离开过地涯,他既是昆仑树叶,又何来佛缘。”
“地涯经年的风要吹落数不尽的叶子,昆仑树没有动过,但昆仑树也无时无刻不在开枝散叶,树叶被风带去三界各处,这片叶子也是一样,他自地涯出走,途径过佛门,最终又回到地涯。”应渊说,“所以他并非从枝上脱落,而是落叶归根,扎根于地下。”
“所以他是被你从地涯之下,”帝尊似是觉得不可思议,“辟出来的?”
劈这个词便比挖和刨要文雅许多,应渊颔首,认下了这个事实。
帝尊若有所思半晌,又道:“既然他确是菩提叶,那你为他开出文书进得天庭一事便更算不得是什么罪过,又何来请罪一说。”
不想应渊又行了一礼,之后直接跪在了帝尊身前:“应渊犯天条首戒,与他人生情,还请帝尊降罚。”
帝尊霎时神色俱变:“什么?”他看向跪在脚边的应渊,不可置信道,“就是和那片叶子?”
“是。”应渊跪得笔直,“应渊与他结契,更是罪加一等,还请帝尊责罚。”
帝尊结舌,继而怒道:“结契!此子竟诓骗你至此!”
应渊却说:“并非是他蓄意诓骗,是应渊情至深处失了分寸,以至酿成今日大祸,所有罪责,应渊愿一人承担。”
“胡闹!”帝尊大怒道,“你可知这道天规是谁定的,你可知她当初怎样悔恨莫及才定下了这道戒律?应渊,应渊!你!”
“应渊知道,”应渊垂眉敛掌,声音没有任何的波澜,“所以归位后便即刻前来领罪,请帝尊降罚。”
帝尊俯视着跪在身前的应渊,看他不动如山的模样,冷道:“你知道,但你可知罪吗。”
应渊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听闻此言微微垂下了头,却没有回答。
帝尊背过身去:“大战之后仙脉凋零,九重天四位帝君如今只剩了你一个,应渊,天庭不能再失去帝君了。”
“应渊这条命,是被人舍命相救,既已侥幸偷生,便不会自戕寻死,”应渊喉结动了动,“我会自量仙力,留下残命,为天庭效力余生。”
帝尊缓缓闭上眼,半晌之后,中天殿大门轰然打开,帝尊的声音穿透整个中天殿,直传至殿外:“应渊帝君触犯天条,罪不容赦,宣火德元帅即刻前往天刑台,亲自监刑。”
104
玄夜如一道劲风破空落地,脚踩在地上后又被应渊最后那一掌带得踉跄了几步,他莫名觉得他儿子这一巴掌多少带了点怒气,有点报私仇的意思。
可当他再一抬眼时,满目皆是诡谲的暗夜极光,泼天般的星辰绽于夜幕,漫无边际贴天流光,而玄夜站在如此夜幕之下,仿佛八极光中一钓舟。
此情此景他已有数万载不曾见过,他此时定睛去看,又看到了罩于天际的一层薄雾般的结界。
应渊的传送符穿破了染青的结界,一路将他送回了魔界。
玄夜此时蓦然回首,南极光中,五云多处,万里星霄浩渺,极光鎏金皆穿过万年重新落于肩头,他缓缓闭上眼,恍觉再回首已是万年身。
寻找修罗族昔日的遗址花费了玄夜一些时间,万年流转,魔界也早已不似从前模样,修罗族作为早在数万年前便被灭族的上古遗族,也早已于新崛起的魔族中销声匿迹。
玄夜蹲下身,指节在地面上轻轻敲了敲,之后便从地下破土而出长出一小茎的绿株,他口中默念咒语,绿株便随之渐渐伸长,后又分出花苞,待花朵含苞待放时,梗间的绿叶也已至脱落,血色的曼珠沙华伸展开来,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叶永不见。
曼珠沙华艳丽如血,绽放在玄夜的手中,展开的花蕊如根根肋骨,中间包裹着花芯的一圈又似獠牙,片刻之后,只见花朵微微动了动,之后缓缓开口:“唤者何人,可需幽冥川引路。”
“无需引路,”玄夜道,“我游历数载方归,家中却全然不似从前模样,遂有事相问。”
曼珠沙华抖动几下,道:“原是故人,请讲。”
“如今的六界……”玄夜微顿,随后改口,“三界是何局面。”
曼珠沙华的花蕊一开一合,这画面极为吊诡又实在美丽,花中有语,娓娓道来:“仙魔大战之后,神界与仙界合并为天界,魔界众生被打入夜忘川底永生永世不得出,原先仙魔大战的战场被划至凡间,你脚下所站的这一块土地,是魔界未被殃及的一处角落,因未入混战,遂未被化为凡间一隅,但所有魔族已被打入炼狱,所以此地如今已成了无人之境,被三界众生所遗忘。”
玄夜向周身望了望,极光所至处,空旷无垠,他又问:“那冥界呢。”
曼珠沙华道:“仙魔大战一役,除去夜忘川,冥界已不复存在。”
玄夜一顿:“五方鬼域何在?”
曼珠沙华轻叹道:“这世上如今竟还有人念及五方鬼域,当初的鬼域五山,桃止、嶓冢、罗酆、罗浮、抱犊,皆已夷平于世,不复存在。”
玄夜难得愕然:“连五方鬼域的五山都没了,这场仙魔大战竟然打到如此地步。”
“郎从何来。”曼珠沙华轻笑道,“这已是上古遗事了,你竟不知?”
玄夜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鬼域是于数万年前的那场大战中夷平的。”他又问,“可是应渊君所领兵的那场。”
“如今和数万年前的两场仙魔大战天界皆以应渊君为首。”曼珠沙华道,“但方才所说毁去五山一役,乃千岁应渊上神,刚刚飞升后的第一战。”
玄夜暗自思忖,该是应渊当日出三重境飞升后便即刻奔赴了战场,可他明明看到了应渊镇他残魂时被其中业力炸毁了仙灵,即使飞升,应渊也仙灵尽毁,又怎会强大到灭修罗满族,而后又化鬼域五山。
于是玄夜又问:“可知这万年来应渊帝君相关轶事。”
曼珠沙华缓缓道:“应渊帝君乃天庭四大帝君之首,温其如玉,乃有匪君子,在天界极受欢迎,三界之内追求者甚……”
玄夜皱着眉头打断:“不是问桃色八卦。”
“哦。”曼珠沙华沉默一阵,绞尽脑汁后答道,“没了。”
玄夜忍着拧碎这破花的冲动,又道:“那便说桃色八卦。”
曼珠沙华这便来了兴致:“传闻应渊君在凡间历劫时曾与一子结为道侣,因道侣身患绝症而苦求佛门,后求佛未果,最终惹怒众佛而被佛门除名。又于仙魔大战之始放下私情,杀妻正道,以告慰苍生,领众天将赢了仙魔大战,自此带来世间数万年太平。”
玄夜扯了扯嘴角:“没了?”
曼珠沙华默然,似乎是对玄夜无穷尽的问题有些疲惫,半晌后又开口道:“应渊帝君与紫薇帝君在天庭曾有一段父析子荷的佳话。”
“父、析、子、荷。”玄夜字字念来,每个音都用舌尖在齿间碾过,用力得咬起了侧颈的青筋,“他们若是父析子荷……”
衬得他这个亲爹倒成了多余。
玄夜此言念力极强,在空荡的魔域掀起一阵巨浪,曼珠沙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改口:“既是桃色八卦,便多有不准,郎君莫怪。”
“那你便说一说,”玄夜怒极反笑,“这段佳话。”
强烈的法力震得曼珠沙华压弯了花茎,连带得根根花骨都在战栗,曼珠沙华道:“数万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应渊君于前线领兵,紫薇帝君坐镇后方,当初挑起大战的是上古遗族修罗族。修罗族乃恶灵之首,又继承修罗尊主玄夜之力,兵力足以以一敌百,所以传闻最初的战场修罗族打得神族节节败退,神族伤亡甚重,是紫薇帝君以身祭天,换回了数万神族的性命,才得以赢得这场大战。战后紫薇帝君神殒,应渊上神继承紫薇帝君之位,成为了天庭最年轻的帝君。”
他到底还是继承的紫薇的帝君之位。
玄夜缓缓闭上眼,又回想起紫薇当日的预言,如今的应渊仍然沿着那句预言在一步步走向既定的来日,数万年的循环往复之后,又过数万年,连天地都已然重生过一次,可应渊的命运却还是没有改变。
这时曼珠沙华又问:“此地已为空城,故人何必在此执念停留,不如我为故人做幽冥川指引,走向新的轮回之路。”
“不必了。”玄夜睁开眼,看向天边的满目极光,声音也轻得仿佛隐去了光里,“我早在佛门立过誓言,此身已不归己有,不入六道轮回,永世不得往生。”
“我入不了轮回,更不会有新生。”玄夜将曼珠沙华放开,那花朵便渐渐长出了新叶,花蕊随着叶生而渐渐脱落枯萎,他说,“我是靠过去和执念活着的人。”
此话间,曼珠沙华由花落成了叶,叶片于风中摇曳数下,再开口时,便从女子换作了少年音:“既如此,君便只行脚下路,吾道即为天道,道自生逍遥。”
玄夜微微点头,道了声:“多谢。”
曼珠沙华颤了几颤之后,叶子迅速枯萎,最终落叶归根,消弭于土壤间。
此时一阵劲风拂过,卷起层层沙砾,沙粒中闪着斑驳光亮,而后风扶摇而上,向着远方飞掠而去。
玄夜回首望去,一眼望穿至魔界尽头,脚下风之所引,是修罗族昔日遗址,修罗族尊主回家的路。
105
天刑台之下,站着帝尊与应渊以及火德三人,帝尊于刑前特地挥退左右,旁观者只留下了火德这个监刑人。
火德见了二人之后先是行了一礼,便急忙开口道:“今日得见天穹吉兆,后方知是应渊帝君归位之喜,万万没想到还未来得及祝贺,便又被帝尊唤来天刑台监刑,帝尊,帝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帝尊和应渊二人皆不作答,火德左右看看,忍不住劝道:“帝尊,应渊帝君为天庭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天庭众仙神都是有目共睹,虽然不知他犯了什么错,但老身斗胆为应渊帝君求情,这罪责,能免就免了吧。”
帝尊还未开口,不想应渊却先一步道:“应渊所犯之罪无可赦免,老元帅无须多言。”
火德大为不解:“娃娃,你到底干嘛了?”
他本就眉尾极其飞扬,看着便不修边幅,此时满目疑惑,更是衬得那分叉的眉毛走锋奇异,火德还要再开口,便见应渊伸出手去,拿起了情罚的罪牌。
火德的口张了又张,极为震惊地看向帝尊,又在帝尊冷若寒霜的面容之下闭了嘴,到底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帝尊缓缓道:“应渊,你可想好了。”
应渊敛目垂首,道:“应渊犯错,自当受罚。”
天刑台亮起道道金光,光束仿佛利刃,层层交织着将应渊如蚕蛹一般细密包裹了起来。
应渊悬停于天刑台,抬起二指,封住体内仙脉和各处穴道,彻底化去一切法力,不以任何仙法抵过,竟是要生生以肉体受之。
火徳感慨道:“帝君此番是真的知错了,如此以肉身受罚,当真悔得虔诚。”
帝尊却冷眼旁观:“他如此做并不在于是否悔过,他只是不想刑罚伤害到与他结契之人。”
“结——”火德瞠目结舌,看向应渊,失声道,“他还和人结了契?!”
就在火德震惊不已的话语间,帝尊猝然出手,三道冰锥自他掌中化出,紧接着齐齐飞入应渊体内,将应渊整片胸膛贯穿。
应渊被三道冰锥带得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眼看要飞出天刑台,又被光刃削回,利刃打至后背,如铁鞭一般碾转而过,应渊在空中狼狈地打了个转,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来。
火德看得喉头一紧,刚要开口,却见天刑台不远处有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蹒跚而来,待他终于看清了,那人也已至帝尊身前,竟是已失踪多日的萤灯。
“帝尊!萤灯有要事禀报!”萤灯不知从何处而来,浑身是血,连滚带爬,跪伏到帝尊的脚下,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帝君乃是受修罗族余孽蒙骗,才至今日境地,当日来天庭的根本不是什么菩提金叶,他是修罗族人!他在地涯和我亲口承认,帝君对此并不知情,还请帝尊免去帝君责罚,将那修罗族余孽尽快绞杀。”
天刑台上的应渊用袖口拭去嘴角的血,胸口还插着三根冰锥,反驳道:“他是和你亲口承认,本君听到了,但却是在你重刑逼供之下。”
萤灯登时大骇,喊道:“帝君,你在说什么!”
冰锥穿心,应渊皱着眉头又咳出一口血,沙哑道:“萤灯掌事私自盗取妙法阁器物若干,未有任何文书下达便对他人擅用私刑,此乃大罪,还请帝尊降罚。”
萤灯不可置信地看向应渊:“帝君,萤灯是一心为你,你被那修罗族人迷了心窍——”
“什么修罗族人。”应渊一字一句咬得极重,“他身上的修罗气息是因为与我结契,是我传——”
“够了!”
帝尊截住了应渊的话头,衣袖猛然一挥,又是六道冰锥飞入应渊体内,道道冰锥扎穿脊梁和肋骨,将应渊钉得整个人霎时浑身浴血,彻底染红了他的白袍,血自冰锥伤口汩汩而下,顺着衣袖和袍摆延绵不断的滴成了珠子,冰锥的刺痛深入应渊的每一根骨头,连带着经脉和骨髓,乃至每一寸的皮肤都是痛的,应渊被喉咙不断翻涌上来的血呛到喉管,痛到极点,又喷出一大口血来。
“帝、帝尊。”火德忍不住道,“可以了,孩子是以肉身相担,没有仙法相抵,受不住这九道冰锥之苦,若是再继续下去,怕是要肉身破裂,没了肉身相固,仙灵和法力便会四散而去,到时就无力回天了。”
帝尊在衣袖之下攥紧了手掌,因为用力而半个肩膀都在抖,最终,他松了气,沉声道:“应渊,今日九道冰锥入体,望你能记住帝君之责,万事以三界众生为重,莫要再误入歧途。”
“应渊……咳、咳……”应渊开口便又咳出一口血,声音仿佛被刀刃滚过,嘶哑不堪,“从未忘记,帝君之责……更是,从未……”他咬牙,血从嘴角流了下来,“从未……误入歧途。”他眨了眨眼,泪水顺着满脸的血滚过脸颊,明明疼得浑身上下连带着整张脸都在痉挛,但还是咬紧牙关说,“应渊所行之道,无愧于,天地、众生,唯愧于……一人……”
帝尊像是不想再听下去,他回过身去,低声道:“等时辰到了,便停下来吧。”
火德连忙行礼应道:“遵命。”
帝尊又垂目向地上的萤灯看去一眼,说道:“萤灯掌事所犯之罪不可赦免,暂压天牢,择日再行惩戒。”
萤灯爬着去抓帝尊的袍角,好不狼狈地喊:“帝尊,帝尊明察,萤灯是为了帝君不被歹人诓骗,萤灯一心为了天庭与帝君啊,帝尊——”
在萤灯撕心裂肺的哭喊间,天刑台上的冰锥之刑仍未停止,第九道冰锥顺着应渊的前胸穿透而过,在他的心口绽出八角形状,将整个一颗心脏都刺破了,应渊再难抵抗,自半空重重摔下,在天刑台上彻底晕倒过去。
火德再不忍心往天刑台上看去一眼,只得仓促施法结阵,将应渊送回衍虚天宫,应渊的身形渐渐消失于阵法中,血淌满了天刑台,从石阶上一路淌下,昭示着方才的惨烈。
而整个行刑过程中,即便再痛苦,应渊也没有喊出过一声。
106
玄夜再回到修罗族昔日故地时,面前甚至已经称不上是一座废墟,时间过得太久,他的族人已经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了,眼前只剩下一片空旷的沙漠。
沙粒滚滚而过,在不远处有一小块如破烂堆砌的土包,玄夜走到跟前才辨认出,这是原先被族人堆得如天一般高的祭祀篝火。
他们曾绕在篝火堆旁日日夜夜地祷告,祈求修罗尊主庇佑,等他归来。
玄夜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数万年前的佛陀塔门之下,应渊执他之手绕塔而行,转动经轮,于梵音诵唱间让他回头看。
虚空有尽,我愿无穷。
玄夜下意识念出了那句偈语,之后心口顿时一阵滚烫,燎得他徒然睁眼。
方才那感觉十分奇异,玄夜定了定,才蹲下身去,他在篝火堆的残渣里翻了翻,发现其中竟然还有些零星火种,明明灭灭,仿佛苟延残喘了数万年,就为了等如今故人的这一双手。
玄夜的指尖正要往里面探,却恍觉篝火之下仿佛有什么动了动,那东西像是要破土而出,须臾之后,只见土壤间挣出一块蚕蛹,之后蚕蛹被撑破,从中挣扎出了一只残蝶。
残蝶先天不足,一边的翅膀只有一半,从蚕茧中挣扎出来后,便奄奄一息,眼见着要死去。
玄夜张开手,将残蝶拢于掌心,又自掌中化力,眼看着原本垂死的残蝶便活了过来。
但只有一半的翅膀仍叫它飞不起身,玄夜伸出另一只手,施法间,残蝶原本残缺的翅膀竟然渐渐沿着纹路长出骨骼,骨架将残蝶填满,就这样长成了一只骨蝶。
骨蝶扇动翅膀,终于轻巧地飞了起来,翩跹几下后,落在玄夜指节处,抖了抖翅膀。
“这骨架是我埋入地下的残躯灰烬,经万年挤压,也就剩这么多了。”玄夜缓缓站起了身,骨蝶便又落到了他的肩膀上,“本想着留之无用,弃如敝履,却不想给你用刚刚好。”
如今一切推倒重来,六合皆已涅槃重生,而修罗族亦如这火堆中破茧而出又瑟瑟发抖的残蝶,尚存一息,于这三界夹缝处残喘。
万千年的爱恨情仇和光阴流转都被付之一炬,在焰火中化为灰烬,又在灰烬中挣扎重生,他收下骨蝶,仿佛也收下了修罗族数万载的过往残灰,以自己前身骨灰供养,终得如今脚下前路,虽不入轮回,却又得新生。
107
应渊在回到衍虚天宫后,便一直昏迷不醒,陆景等人终于等回帝君,却不想等来的是这般伤痕累累,已至气息奄奄的应渊帝君。
他伤得太重,以至于肉体已经束缚不住体内仙力,致使仙力外溢,不受控制地四散而去。
陆景几位仙侍灵力低微,根本无法修复应渊的仙体包衣,只能眼见着应渊的万年修为流窜,仙力泄出,而束手无策。
“这可如何是好。”陆景在一旁焦急如焚,“不然我去天医馆请位医官来看看吧。”
轻昀却道:“帝君受的是情罚,怕是不好被旁人知晓。”他思索一会儿,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们可以请之前救过帝君的那位佛门弟子过来。”
陆景恍然道:“对对,怎么把大师给忘了,先前他给过我传音——”
他正在袖中寻找,却被一旁猝然伸出的手拽住了手腕,陆景抬头,惊喜道:“帝君!你醒了!”
陆景和轻昀赶忙围上前去,应渊的眼睛只虚虚浮浮撑开了一丝缝隙,整个人虚弱不堪,说出的话也低得仿佛喃喃:“莫要……让他知晓……”
他这般难捱,却像是被执念强撑着,拼命从昏迷中挣扎着醒来,一个字一个字断断续续地说:“他给你的传音符……不要用……会,暴露……所在……”
“好好,帝、帝君,帝君莫急,陆景不用就是了。”陆景连连答应,“但是帝君眼下仙力外泄,又不可求医官,该如何是好。”
应渊从床上缓缓撑起身子,陆景和轻昀连忙去扶,将应渊扶坐起来,应渊又咳了几声,才道:“原先更重的伤,亦不是没有过,本君自己调理就是……咳、咳咳——无需责累旁人。”
陆景看着应渊毫无血色的脸和双唇,最终还是低下头,和轻昀一起应道:“是,属下遵命。”
应渊捂住心口,感知到自己眼下已经能运起些仙力,却仍然坚持封着经脉和仙根,他的手从心脏缓缓移至小腹,小腹之下的剧痛从方才起就没停止过,应渊皱起眉,眼底蒙了层晦涩的暗影,微微将脸别了过去,不知在想着什么。
过了须臾,应渊开口道:“本君原先的衣袍放去哪里了?”
陆景和轻昀一顿,这才想起来,陆景道:“回帝君,都是些破损之物,属下交由下面的仙侍送去焚元炉了。”
应渊脸色骤变,原本已足够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差,那衣袍的袖中,那枚金叶还没取出来。
之后不等陆景和轻昀反应,便见应渊身形一闪,竟是已直接化身而去。
应渊落在焚元炉前时脚底十分狼狈地踉跄了一下,两旁的仙侍措不及防看到应渊,连忙跪拜行礼,可还不及他们起身,应渊就已径直跳进了焚元炉里。
“帝、帝君!”众仙侍惊骇不已,连忙回身问旁人,“我们,我们烧错东西了吗?”
这时陆景和轻昀也跟着闪身来此,陆景对着焚元炉大喊:“帝君快出来!你重伤未愈,切不可沾染炎火之气!帝君!”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愕然,赶忙齐声高喊起来,却迟迟不见应渊于炉中有任何回应。
*
玄夜很快便把魔界仅剩的这么一小块地草草走了一遍,又把原先染青留下、后又被应渊修补过的结界重新修整了一番,彻底将这段夹缝隐匿在了三界间。
虽然他不可能一直就待在这里,但此处也的确是个很好的藏身之所,如今应渊重归天庭之位,想必已将他重生之事告知九重天,不日三界便会贴满他的通缉令。
唯一的麻烦就是他和应渊所结之契仍然未结,他不论跑到哪里应渊都能知晓,除非他把自身灵力封住。
玄夜思及此,终于想起了眼下最要紧的一件事,他和应渊的契究竟为何没有解?
他第一反应是应该再回趟地涯,重新查看三重境,这星体此前被他用蛮力破过一次,其中定是出现了问题。
他转念又想,可明明他和应渊都被三重境再度给予了重生,说明三重化境已经生效,那便不该有错。
难道是因为他先前把昆仑神树给收了。
不对。玄夜极快地否认了这个想法,昆仑神树只是二人之间的一个媒介,他可定神树生死,但昆仑神树却影响不到他们本身。
就在他兀自陷入沉思时,骨蝶从他的衣袍下又飞了出来,玄夜伸手将它拢住,看骨蝶虽已复生,却仍然死气沉沉,他看着骨蝶的残翼出了会儿神,又道:“既入我婆罗门,不若今日便化你为婆罗骨蝶,自此,入修罗婆罗道,再得新生。”
话毕,骨蝶一闪,瞬间沿着骨骼化出道道金纹业火,随着扇动的双翼燃起星星点点,照亮了玄夜眉心的额纹。
玄夜在这火光里有些晃神,想道,三重化境,化去一切前尘,给予万物新生,所以,只有新生不会化去。
玄夜想明白了事实真相,一时间呼吸都凝滞了,所以是应渊,应渊有了……
随后他衣袖一甩,拢去骨蝶,身形骤然消失,直直向着天庭而去。
108
应渊自焚元炉中脱身而出,掌心牢牢护着那一枚滚烫的金叶,脸上的伤痕又添了数道,唇角还有未来得及擦去的血迹,整个纯白的衣袍边缘都被烧得焦黑一片。
他两腿打着颤,走出数步之后便连站都要站不稳,只能仓皇地扶住了一旁的门框。
小腹下的剧痛已从原先的绞痛变成了痉挛,沿着后背一路蔓延到心口,连带着整颗心疼得发麻,他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斑点,每一口呼吸都被拉得无限长,每一下的心跳隔得很远,空白很久后,才在胸腔落下仿佛钟鸣般的撞击。
应渊再撑不住,栽倒在地,失控地从口中喷出一口血来。
“帝君!”
身后的众仙侍团团围上去,想把应渊扶起来,可应渊似有所感,蓦然抬眼向天边望去,果然见得天际划过一道光线,正是他原先在玄夜身上放下的追踪符。
应渊咬牙,挥袖推开了身后的众人,只匆匆留下一句“不要跟来”,便又是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两道极强的流光于天穹交汇,玄夜还未看清来人,便被应渊抓着后脖颈一路掠去了地涯。
二人落地时应渊已至微末,再撑不起丝毫力气,竟然就这般直挺挺地砸了下去,玄夜察觉到,连忙伸手将应渊接住,然而他上天庭前亦封了经脉和法术,两人随之狼狈不堪地砸落在地,玄夜护着应渊在地上滚过几番,直到后背重重砸在昆仑神树的树干上,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应渊。”玄夜去扶怀里的应渊,却先摸到了一掌心的血,大惊道,“你怎么伤成这样!”
应渊张了张口,又吐出一口血,玄夜一手为他擦去血迹,另一只手探向他的胸口,登时脸色沉得阴鸷而暴戾:“冰锥入体又逢烈火,你究竟是回了趟天庭还是下了十二层炼狱,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应渊一把拂开玄夜的手,低声道:“是我自己,”他没了玄夜做支撑,勉力将自己撑在了昆仑树上,“我去天刑台请罚,后又入了焚元炉内去寻旧物,都是我自找的。”
“你疯了!”玄夜怒骂道,“你现在精气错纵,再有一气走岔怕是要灵碎身——”玄夜说到此处,又想起一事,“孩子呢。”他一把抓住应渊的手腕,应渊浑身是伤,根本经不起这般力气的拖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
玄夜将应渊接了个满怀,指尖顺着走过他的经脉一遭,旋即怒道:“应渊,孩子呢!”
应渊封了经脉,玄夜根本探不到他的脉息,一时间再顾不上其他,暴怒到了眼眶充血的地步:“你竟然封着经脉和仙根去受罚?你——”
玄夜指尖在应渊几道经脉处游走一番,经脉和仙根解封之后,应渊磅礴的仙力顿时如泄洪般四散而出,眼下的应渊,简直和四处漏风的茅草屋没有太大区别。
玄夜对着眼前的景象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应渊,你真是疯了。”
而应渊开口,应的却不是玄夜此时的这句,他无力地垂下头,像是整条脖颈乃至脊梁都再没有丁点力气,他的额头抵在玄夜的肩膀上,低声道:“你竟然还想我生下这个孩子,当真荒谬。”
玄夜拢住应渊的后心,将他揽在了怀里,另一边的手掌覆在他后颈脆弱的腺体上,闭着眼睛吐了口长长的气,说:“我先给你疗伤。”
“不用你管我。”应渊眼下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嘴上却仍是犯着犟,“滚出天庭,不要再来了,不要……再……”
他嘴里喃喃着,身子失重地坠落下去,埋进玄夜怀里,彻底晕死了过去。
109
应渊蓦然睁开眼,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他呼吸急促着还未及平静,先感受到的是窗外的蝉鸣,然后是自竹竿落入屋内假山盆景的潺潺流水声,再之后是不远处,坐于窗下的那个人平稳的呼吸声。
他微微侧过头,却被强光猛得一晃,先是眯起眼适应了半晌,之后定睛去看,便在一片光影交织里看到了正在小案边支着脑袋,因为打瞌睡而头一点一点的玄夜。
那人手上拿着一片不知从哪拔下来的芭蕉叶,草草当作了扇子,一点也不走心地胡乱摆动着,看不出是在扇面前小锅里熬着的药,还是在扇自己,腿上还盖着给应渊缝补到一半的仙袍。
应渊注视着玄夜许久,就这样将呼吸慢慢放平缓了下来,心绪也安宁了。
他从床上缓缓坐起身,手捂在心口上,才发现自己外泄的仙力已经被止住了,法力和经脉也已恢复贯通,伤竟是好了大半。
日曜自窗外倾泻而下,将玄夜的侧影轮廓勾勒出金边,应渊坐在床边,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望着他,这一刻被无限延绵着拉长,在应渊的眨眼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他未及千岁,被大天劫劈落后醒来的晌午。
日光照耀间,映亮了无数尘埃,尘埃斑驳而落,像极了自三重境落下的明灭星屑,那些斑斑点点落在玄夜肩膀,应渊垂下眼,没来由地想起那句佛家偈语。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在这一刻了悟着想,我便是尘埃。
“啪嗒”一声,玄夜的芭蕉扇脱了手,他一睁眼,正巧和床边坐着的应渊四目相对。
应渊挪开了目光看向窗外,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
玄夜把芭蕉叶从地上捡起来,又接着补应渊那件破破烂烂的衣袍,随口答:“一百年。”
应渊看着玄夜手上的动作,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咳,原本如泉水般清冽的声音因为伤病带了几分沙哑,缓缓道:“那你便缝了那衣服一百年,看来是不做尊主,做起织女了。”
玄夜皮笑肉不笑:“你当我哄你?你先前已是精气错纵,经脉紊乱,仙力外溢不说,仙灵里还封着我的残魂和转息轮,若没有我救你,莫说是沉睡百年,险些直接仙衣爆体,灵碎神殒。”
应渊不咸不淡地道:“那便多谢搭救。”
“要不是你现在经不起我一掌。”玄夜说,“我是真想揍你一顿。”
应渊应了一声,又道:“等之后我经得起的时候,你便不一定能打赢了。”
玄夜把舌尖抵在后槽牙上,嘴角抽了抽,看起来被气得不轻。
应渊又问:“你如何救的我,该不会又是切了元神之类,那般自残的手段。”
两人说话的空当里小锅里的药熬好了,沸腾的汤药顶得锅盖一下一下地跃起,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玄夜把药盛进了茶盏里,说道:“趁着你昏迷不醒,和你双修了三天三夜,你便好了。”
应渊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脸色瞬间变了,先是青一阵白一阵,之后慢慢转至通红,偏偏玄夜这时还端着茶盏到他跟前,歪着头看他,说:“喝药。”
应渊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去,胡乱拿起茶盏往嘴里灌,又忘了那药是刚刚煮沸的温度,烫得他一激灵,一下不知是烫的还是因为别的,连带着耳根和脖颈都红了。
玄夜笑出一声来,这才提醒:“小心烫。”
应渊抬眼,对他怒目而视:“我已经知道了。”
玄夜又笑了一声,笑得手抖,在床边挨着应渊坐下了:“双修是骗你的。”玄夜说,“我既已恢复往日功力,救你便不在话下,不必担心我。”
应渊别开脸,说:“我没有担心你,只是不想再欠你什么。”
“你本就不欠我。”玄夜拿过了应渊已经喝空了的茶盏,站起身,“再睡一觉,好好养病,我就在旁边,”他顿了顿,“做织女。”
“我以为,孩子的事情,”应渊猝然开口,玄夜回身的动作便僵在了那里,应渊又空了一下,才道,“你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原谅我。”
玄夜在床边站了许久,久到应渊几乎都要忘了自己问出口的原话,久到窗边的日头都渐渐暗下去了,在一片霞光交替里,玄夜伸出手,措不及防地,在应渊头顶拍了拍。
“我是生气。”玄夜说,“但是你差点死在我面前。”
他说这些的时候,手掌就覆在应渊的头顶,玄夜的掌心温热,力道却轻得像雪,他说:“再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让我恐惧。至于其他,”玄夜说到这里仿佛是叹息了的,但是那一声实在太轻了,轻得应渊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我又能拿你怎么办。”
110
应渊那件被被焚元炉燎过的仙袍花费了玄夜一些时日,终于还是补好了,仙衣丝丝缕缕以修为法术缝补,白衣之下缕缕金纹,细细密密,当真是天衣无缝。
衣服补好时应渊的伤也已好得差不多,帝君归期已在眼前,应渊静坐在小案前,抬眼往窗外看。他之前在这里住着养伤时眼睛还看不见,如今能看到了,却发现和三重境内看到的往日景早已不尽相同。
山到底不再是当日的那座山,循环往复的一千岁与高坐云端的几万岁,也终究算不得是同一个人。
玄夜回来时停在雅舍门前,倏地一回身,这才意识到地涯上空此时已空空如也,原本破碎的三重境已被应渊取了下来。
他最初送这份礼的时候就和应渊说过,三重境可做星辰,亦可缩小至衣袖做个珠子,只要应渊喜欢,多大都可以。
如今应渊将三重境取下,那便是将这份礼收下了,玄夜面上难得露出了笑意,他今日本就扎了个高马尾,这会儿带了点雀跃回身向屋子里走,背影便少见的生出些活泼恣意来。
他推开门进屋时,应渊正在桌前写着什么。
“做什么去了。”应渊手中的笔未停,淡淡问了一句。
玄夜难得诚实一回:“把结界处原先被我打出的破洞修补上了。”
应渊并不看他,只道:“研墨。”
他使唤得实在太过顺手,玄夜倒真顺着他坐下了,拿起墨块胡乱磨蹭起来,应渊往墨池里看了一眼:“认真些,墨色都没有化开。”他又看向玄夜,“我当日失明时,你便是施法研墨,敷衍了事的。”
玄夜不认账:“我可没有。”
“还狡辩。”应渊的毛笔尖在墨池里蘸了蘸,“我当时便知。”
玄夜向他看去一眼,又靠得离应渊近了些,与他近在咫尺,低声耳语道:“当时便知什么。”
应渊被他喷出的热气扎得往一旁躲,又被玄夜从身后揽住了腰,“是早知我敷衍你,还是早知我究竟是何身份。”
应渊坐得很直,笔锋稳如泰山,模糊不清地否认:“不知。”
“你说过的,”玄夜说,“你早知道我是修罗族人。”
二人靠得太近了,玄夜压到了应渊的衣袖,应渊把袖子一点点抽拽出来,拽到一半,又被玄夜伸手摁住了。玄夜的手顺着应渊的衣袖翻进了袖口里,指尖沿着他的小臂一路摸到手腕,最后和他在衣袖内十指交握。
“从前眼睛看不见的时候那么想看到我,现在能看见了,怎么反而不看了。”玄夜手上使了些力气,应渊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歪了过来,被迫抬眼与他四目相对。
应渊想挣脱开玄夜握着他的手,偏偏在这时玄夜又说:“我从前业力缠身,已有数万载不曾触碰过你了,能有眼下光景,是你渡我。”
应渊在这话里有些不忍心把他推开,但又实在被他缠得不自在,只得浑身都僵硬着,撇开脸说:“当日年少轻狂,才千岁修为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想为你清除业力,实为诳语,不提也罢。”
“可你终究还是做到了。”两人之间刚拉开了些距离,应渊就又被玄夜拽了回来,“躲我作甚,我们如今终于能这般接触,你可欢喜?”
“我……”应渊刚怔愣着发出个单音,就被玄夜抓起手腕来,将他的手掌贴在了自己颊边,说:“摸摸看。”
应渊的手覆在玄夜的侧脸,就这么贴了会儿,又往上摸了摸原先被他摸到过裂纹的位置,那里如今光滑一片,也不见残缺了。
应渊的手就这样覆在玄夜的眼睛上,定定地发了会儿愣,又开口道:“你在地涯之下被压了数万年,倒把你压得性子年轻了不少。”
玄夜听出他揶揄自己,便说:“帝君失忆了几万年,口味变得一言难尽,非要喜欢一个嗲声嗲气的低灵力废物,我配合着演一演,你反倒来挖苦我。”
玄夜说完,便先一步将应渊放开了,应渊的手在虚空里下意识地抓了一下,玄夜低下头去接着研墨,便没注意到:“我刚出三重境时,问你的将修罗族灭族之事……”
应渊听闻此言,原本怔愣的表情便转为了冷漠,玄夜继续道,“我起初去天庭看到那些匆匆数笔的记载,信你是恨透了我这个父亲,也信你弃修罗族血脉如敝履,但那是因为我全都不记得了,后来我们进了三重境,把这一路又走过一遍。”
玄夜说,“我心里很清楚,那个带着我绕塔,让我回身看自己身后万千修罗族人的应渊,不会做这样的事。”
应渊此时的表情已恢复成往日清冷而不近人情的模样,他抿起嘴角,将下巴绷成了一道极为锋利的直线,对此未致一词。
“多少陈年旧事,在史书上不过一笔草草带过,”玄夜又离他近了些,“应渊,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在责问你,我只是想知道,在数万年前,我身殒之后,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修罗族又发生了什么。”
应渊闭了闭眼,很多事很多景从眼前流云一般地过,最终,他只是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过不去,”玄夜执拗的模样和从前如出一辙,“你知道我曾转过万千次的转息轮,我就是靠着过去活着的。”
“所以过去你业力缠身。”应渊漠然道,“现在终于重生归来,你若还要陷入往日执念,也注定只会再将老路走一遍,什么都不会改变。”
两人之间陷入死寂,气氛才好了不过片刻,原先的那点旖旎情动便又瞬间土崩瓦解,恨不得下一刻就要拔剑相向。
玄夜似乎是不打算再和应渊继续说下去,他正欲起身时,又听应渊说:“你跟我去个地方。”
111
这次二人走得不远,不过是到了地涯的山下,来到了一处平地。
这里原先放着染青的墓碑,但实际上也只是玄夜所立的一个空碑罢了,上始元尊仙灵破碎于仙魔大战,魂灵做了结界,元灵碎片也在锢住幼子情根百余年后,消散在了玄夜指尖。
如今的平地上,更是连石碑都寻不见了。
玄夜重回地涯这段时日,其实曾几次三番由此路经过,但他一直有意避开此地,如今被应渊领到此处,像是被迫在儿子面前揭开一道往日沉疴。
他脸色有些难看,微微别过了脸,沉声道:“你总不能是,带我来拜见你的母亲。”
应渊淡然道:“一场大梦经年,此地早已空空如也,又何来拜见一说。”
玄夜被这句话反驳得脸色更差了几分,应渊又道:“你原先一直以为此处只是你立的一块空碑,她什么都没有留给你,这里既没有她的魂魄,也没有她的仙灵,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有,以至于甚至算不上是一座衣冠冢。”
玄夜在应渊的话里颊边抽动几下,牙关也咬得很紧,似乎是在强压下一些痛苦。
应渊说:“但其实不然,这世间人、鬼、妖、魔、佛、神,皆为有灵,众生不只是以自我而存在,亦是以他人。”
“他人的思念、爱慕、仇恨,凡思所念,皆是逝去生命的延续。”
“所以空碑在的那些年,其实她也一直在这里,注视着你,庇佑着你,或以悲以喜,或以忧以惧,或落于肩膀,或落于窗棂。”
“但现在空碑不在了。”应渊看向玄夜,眼眸中的颜色被日光映得极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至纯至圣,却又极其疏离,“并不是岁月将一块石头磨平了。”
应渊轻声说:“那空碑便是她,是她放下了。”
玄夜闭上眼,将通红的双眼阖上后,却还是没能拢住失控砸下来的眼泪。
在无数次的循环往复里,应渊在儿时都曾问过玄夜,母亲去哪里了,母亲爱不爱他们。
大多数时,玄夜会告诉应渊,你的母亲是爱你的,但说到他自己,玄夜便不再往下说了。
他曾经想过很多种说辞,该去如何描述他与染青的这段感情和这般结局。而在数万年之后,在应渊的口中,他终于明白过来,他与染青之间,最残忍的不是告诉他染青恨他或是没爱过他,而是告诉他,染青一直爱着他,而最终,她放下了。
应渊和染青都是如此,他们突然便悟透大道,把一切前尘都放下,或者说在两权相较之下,最终都选择了责任,然后留他一人在原地,仍然对着不可追的往日执迷不悟。
“虽然你束缚过六道循回,但也是你在数万年前做了那双推我走向一千零一岁的手。”应渊说,“这便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与你是修罗或是仙神都无关,只在选择。”
“莫要再沉溺往日了,”应渊道,“你也已经又活过一次,该向前看了。”
玄夜叹了一声,似乎是累极了,他疲惫地道:“应渊,我虽然是个修罗,但心也是肉长的。”
他顿了顿,似乎是又觉得矫情,便又摆了摆手,说道:“算了。”
过往种种,数次循环往复,最终,他也只是说,算了。
若是幼时的应渊听他如此说,会一脸懵懂地问他,爹爹,什么算了呀。而若是一千岁的应渊,则会牢牢地捆着他,一声声不甘地反问,凭什么算了,凭什么你说算了便算了。
可如今他面前的是几万岁的帝君应渊,那人只是稍稍点了点头,然后说:“你可以如此想,便是向前看了,如此甚好。”
地涯经年不断的风依然如往日般吹拂过昆仑神树,树叶簌簌落下间,一片又一片地落于应渊的肩膀,玄夜在这时又望向应渊,问:“那你如今可是放下了。”
应渊停顿半晌,终于还是说:“我并非带着前尘记忆走过这数万年,而是失去记忆后无悲无喜地度过了数万年,现在一朝记起,纵然往日鲜活如昨,却也仿佛是故人旧事。”
“有时思及一些零星片段,心中难免仍有余温。”应渊总算说了一句今日最有温度的话,而后又道,“但你我都有漫长余生,长生之中,总有那么一日,或某个时刻,就像是母亲化去的空碑,我们都会释怀的。”
玄夜在这个时候突然没来由的想去后山,再看看应渊幼时给他种下的那些花,他有些怅然的想,人会释然,碑会化空而去,那花呢。
他想了许久,又恍然道,他怎么忘了,花该更是短暂,是转瞬便会枯萎的,应渊曾在佛门前递给他一枝又一枝的花,那些花都如优昙华一般,在他手中眨眼败落了。
玄夜沉默了许久,复又开口:“其实我最开始没有忘记你,只是地涯之下的山石日日挤压着我,蚕食着我,我被磨成嶙峋山石边沿的形状,成了道道石缝中的填空缝隙,在里面苟延残喘度日。”
“我记起了全部后,便也想起了最初被镇进地涯之下的那段时日。”他抬头看向天上如雨一般落下的银杏叶,尾音被风吹散,带去了很远的地方,“在我思绪还未变得混沌,不知今夕何夕、失去自我意识前。”
玄夜说,“我每时每刻都在惦念你。”
“所以即便是漫漫长生中,人如顺水行舟,一切有为法,或是人心等闲生变故,情爱消散而去,但我作为你的父亲,应渊……”
玄夜顿了顿,“渊儿,”他说,“我永远都爱你。”
112
地涯在数万年前被应渊圈进三重境,又被玄夜用蛮力撕开口子而至始至终未破阵眼,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地涯之上吹过来的风,每一丝每一缕都好像是来自数万年前,每一声的呜咽,都像是一句没有讲完的前尘往事。
应渊站在这样的风里,被吹拂起了发冠上垂下来的缨带,又被卷起如云的袍袖和衣角,他面对方才的告白,只望着脚下空空如也,再无母亲的旧碑,也没有父亲家书埋藏的平地,淡然而柔和地开口道:“修罗在六道中属修罗道,真身皆为恶鬼,前身或为人、或为神,在死后因怨念和邪念堕入修罗道,后生修罗身。”
玄夜有些莫名地笑了笑:“帝君这是在给我追本溯源吗。”
“我是想说,你的前身也许是人,也许是神。”应渊看向他,问,“但你还记得吗。”
玄夜皱起眉头:“什么。”
应渊说:“你为人或神时,亦曾为过人子,有过父母,也许还有过子嗣,前身该是有很深的执念而生了怨念,之后才成恶鬼,以至于堕入修罗道。但再看如今,你早已忘断前尘,记不得自己前身的一丝一毫了。”
“应渊,”玄夜狠戾的表情只停留了不过片刻,他把怒火压下去了,最终变得有些仓惶,他难见的狼狈,甚至有些难堪,“你若是要拒绝我,直说就可以了,你我到底是父子一场,不必将话说到如此境地。”
应渊停了停,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转而道:“我小的时候,你曾给我讲过哪吒剔骨还父,析肉还母的故事。我那时年幼无知,听不懂那个故事,只知道世间最广阔的不过是父亲的肩膀,以至于你和我讲大海,我能想到的也不过是你的身躯。”
“后来我去了天庭,把过往都忘了,又独自去看了一次海。”
应渊的眼神放远,似乎陷入了一场回忆:“我在海里看到了一只逆戟鲸,她用前额顶着自己夭折而去的幼子的尸体,就这样一直在海里前行。”
“她想要唤醒它的孩子,就这样顶着那俱尸身,游了十七天。”
“在这十七天里,我一路跟着她,却也仍然没有看到海的尽头,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海是如此广阔的,能够衡量海的不是具象的事物,而是抽象的,海与天际间,就像生与死,不论是那条逆戟鲸,还是我,众生在那个时刻都是如此渺小。”
这话听上起来是有些奇怪的,他明明是个神仙,在这种时刻却在诉说自己的渺小,仿佛神明不是俯仰众生的,而是和众生一同躺在八苦池里。
“我也想过要不要用法力复活她的孩子,”应渊说,“直到后来她孩子的尸体开始腐烂,到最后,第十七天的时候,她选择了放手。”
幼年逆戟鲸的尸体在被母亲放开后沉于深海,一鲸落,而万物生。
应渊的声音很淡然,表情也是无悲无喜的,他看向玄夜:“我知道你的执念是什么,原先困着你的那件事,如今仍然困着你,十七日是逆戟鲸的极限,而我也已经在数万年前的三十七重佛塔里,见过你的极限。”
玄夜看向应渊的眼睛,听到他说:“你若放不下这段父子情缘,便要日复一日的做那只顶着幼子尸身的逆戟鲸。”
他在海上跟随逆戟鲸的那一路,像极了一场映射,或者说是一场预演。
顶着幼子尸身不愿放手的逆戟鲸身在红尘里,而在一旁看着的应渊身在红尘外,跳出红尘,方得了悟。
玄夜在应渊这样的诉说里感到痛苦,但他到底是一个长辈,和最初的应渊痛苦时的样子是不同的,他的痛苦不露声色,被他掩盖在了眼底,而他垂下眼,就只是看着脚下。
应渊曾经说过,他要做堵住泉眼的石头,要去爬玄夜留下的那座山,玄夜从那个时候就明白,这世间的因由环环相扣,他自己大概也是其中的一环,他若再执迷不悟的想要改变应渊既定的结果,也许反倒成了应渊走向最终结局的其中一个因由。
若他要一直做那只逆戟鲸,应渊也注定要成为那个被他顶着前行的,幼子的尸体。
如今已身至帝君之位的应渊不会再因为心中滋生的扭曲和不见天日的爱而挣扎、压抑、在痛苦中反复求解,他沐于光中,堂正而磊落,眼中是圣洁甚至悲悯的,望着那个人,说:“既然你愿不受后有,不如亦任我行己道。鲸落神殒,万物重生,若能做如此神明,乃我之大幸。”
应渊说:“这便是我要行的道。”
他们从前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去挣扎和诘问,在挣扎里沉沦,又于沉溺中清醒,反复纠缠,互相折磨,而如今玄夜终于重生于天地,想要给予往日旧梦里的彼此一些回应,却恍然发现,如今的应渊,既不需要他救他,也不需要他爱他。
113
玄夜独自一个人在地涯的山下又站了许久,待他重新回到半山腰的木屋内,才发现应渊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玄夜看了一眼,问道:“这便要回去了?”
应渊直起身子,说:“明日返回天庭。”
玄夜想,作甚还多住一晚,又转而半真半假地说笑道:“你回去后,会把我的通缉令贴满三界吗。”
不料应渊却说:“我没有和任何人说你的事情,也没有拆穿你的身份。”
玄夜一愣:“为什么。”
应渊道:“既然已经重新活一次,那自然是以新的身份,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我若一边说要你斩断前尘,一边又对你喊打喊杀,岂不虚伪。”
“不对吧。”玄夜说,“帝君,你这分明是包庇。”
应渊冷淡道:“本君这么做,并无半点私心。”他说完,又从袖中拿出了个东西,“这个还你。”
他手里拿着的是夜明珠一般大小的珠子,珠体内剔透地发着光亮,内部有星河灿烂,光光点点明明灭灭,是被应渊缩小后的三重境。
玄夜脸色有些僵,他先前以为应渊取下便是收下了,不想从天上摘下来竟是为了还给他,玄夜没有接,而是说:“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送你了便是你的,岂有收回的道理。”
应渊把珠子放在玄夜手上:“既是望断前尘,便要当断则断,我于前身收下了,也已经用过,如今与你不再是从前身份,便理应归还。”
玄夜表情差到极点,阴沉道:“你若真要分得这么清,那这山也是我的,你别住了。”
应渊淡淡地道:“这山是我自己另起的,你的那座在地涯下面压着。”
玄夜被气得喘不上一口长气,活了数万年也没被气成这般田地,他又说:“那仞魂是我的吧,还给我。”
应渊摇头:“仞魂是自己认的主,不算你给的。”
仞魂在应渊仙灵里大气不敢喘。
“好,好,”玄夜点头,“若要断得如此彻底,那我们便把契也——”玄夜刚抬起手腕,便被应渊一把抓住了,应渊这一下抓得很用力,以至于玄夜往前扑了一下,两人就这么撞到了一起。
应渊与他近在咫尺,说得极慢:“尊主心思诡谲,又野心勃勃,留下你我二人的契,本君也好时时知晓尊主是否规矩。”
玄夜与应渊对视半晌,突然又笑了起来,眼神飘落到应渊牢牢抓着他的手腕上,问:“我日后若不作些恶,是不是都对不起你今日这般托辞。”
“你若再于三界作恶,本君必将你,”应渊一字一句,“亲手斩杀。”
“哦。”玄夜不痛不痒地道,“这回换词了。”
应渊将玄夜放开,又恢复了往日疏离的模样:“在回天庭之前,我还要调息一番,若你无其他事情,便不要来打扰我了。”
“怎么是打扰。”玄夜往前近了一步,“反正你我契也未解,不如与我双修,我来帮你调息——”
他话音未落,应渊衣袖一挥,玄夜整个人便飞出了屋子,他脚下刚刚站定,只抬头间,门在他眼前“砰”的一声砸上了。
“年纪越大,脾气越大。”玄夜撇撇嘴,又摇了摇头,慢慢悠悠地走开了。
114
应渊此番重伤伤到了精气,又殃及仙身,养病这些时日一直都是玄夜施法布阵,由外补内,即便之后应渊病情好转,玄夜仍怕他再度精元紊乱,以致走火入魔,便没有让他一下子打开全部封着的仙力和仙根。
眼下这番调息,应渊终于毫无保留的将封印打开,而在打开之后,应渊便感觉自己的丹田气海皆被十分磅礴的一股力量包裹,奔涌不息地卷入他体内,应渊运转起内力,那股力道便由原本的剧烈翻涌渐渐平息下去,汹涌浸天的力道缓缓流动为与他同频共振的幅度,先是将他包裹,又与他合而为一,最终海浪共潮汐一般的与他本身的仙力相交相融,再寻不见了。
应渊的手放在心口摸了摸,一时间连指尖都是充盈的法力。
待应渊终于调息结束,天色也早已至深夜,但愿本应该墨色沉沉的夜空,此时却一晃一晃的,转瞬漫天星辰,璀璨明亮,又转瞬暗如泼墨,一片黑暗,眨眼轮转,时明时灭。
应渊落到木屋房顶上时,玄夜早在上面躺了许久,他将珠子大小的三重境拿在手里抛上抛下,夜空就在他举手般忽的转明,又忽的转暗。
“你再这样玩下去,眼睛都要被晃瞎了。”应渊说。
“瞎了好。”玄夜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凉凉地说,“瞎的时候乖多了,比现在要讨人喜欢。”
应渊在玄夜身旁坐下,说:“我是说你要瞎了。”
“我瞎了更好。”玄夜把三重境接住了,夜色便倏地暗了下来,他说,“眼不见为净。”
应渊说:“明日你我分道扬镳,自是眼不见为净。”
玄夜在瓦片上翻了个身,最后坐了起来,和应渊并肩坐在一起,夜空上月明星稀,没了三重境的星河流转,夜幕黑得人心里发空,像是漫山遍野都沉入了一片空寂里。
两人在如此夜色之下静静地坐了会儿,玄夜突然问:“我们原先一起看过的星星也这般暗吗。”
“从前的星星是要亮一些,最近几千年陨落了不少星宿,总是疏星淡月,再难见当日之景了。”应渊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但原先的那一夜星空是明是暗我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当时的我,心思本就不在星星上。”
他说完后,两人之间又沉默了许久,之后应渊察觉玄夜那边动了动,他以为那人是要起身下去了,不料下一刻身边的人却和他靠得更近了些,应渊微微侧过脸,措不及防和近在咫尺的玄夜于一片昏暗中四目相对。
“你既然要和我事事分明,两不相欠,我便还想起一事。”玄夜说,“你那一晚,就在此处,还欠了我一个吻没有还。”
“我……”
应渊有些慌张地退了半寸,玄夜却欺身向前,又近了一寸,二人距离没拉远,反倒是近得愈发难舍难分,他的手覆在撑在瓦片上的应渊的手背上,微微侧过了脸颊,两人高挺的鼻梁便错开了,嘴唇贴得更加的近。
就在两人马上要吻上的时候,玄夜突然停了,他和应渊僵持在将吻未吻的距离,彼此的热气都交缠在了一起,玄夜的眼神落在应渊的唇缝间,又一路往上走,去看他的眼睛,然后呢喃一般地说:“或者,你再叫一声爹爹。”
黯淡的夜幕反倒把玄夜的眼睛衬得发亮,让应渊看到了玄夜眼底的笑意,有点像轻拂过脸颊时,吹起发丝的风,搔得他心头莫名的痒。应渊在此时后知后觉,自己分明还是和从前一样,从他身上丁点都挪不开眼。
应渊怔愣着,像被蛊惑了似地张了张口,下意识地念道:“爹——”
他才发出一个单音来,嘴唇便被玄夜吻住了,玄夜在吻住他的瞬间将他抱在了怀里,三重境便脱了手,从房檐滚落下去,三重境倏地坠落,在即将落地的刹那迸裂开来,刹那间,铺天盖地的星辰填满了地涯的整片夜空。
天地骤然大亮,漫天的星屑与玄夜的吻一同落下,数万年流转,数万年的奔腾不息,滚烫的爱意仍然炽热如昨,将应渊烧化在了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中间这段请走wb:小三爷盗洞太紧闷油瓶进不去,置顶【沉香如屑产出汇总】,找到相应章节后,看评论区】
应渊醒来后整个人都像是散了架,怔忪地坐在床上,眼睛是睁开了,思维却始终处于停摆,整个人懵懵懂懂的,眼神打着愣。
玄夜早就已经离开了,应渊的衣服被他叠放在小案上,早已被清理得干净又整洁,旁边放着原先的那枚金叶,最终他竟然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窗外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应渊发着呆看向窗外,在垂下眼的那一刻竟然有一瞬间的迷茫和脆弱。
115
天庭的天牢内满是伤痕奄奄一息的萤灯爬伏在地上,喷出一口血,又执迷不悟地重复了一遍:“萤灯有冤,求见帝尊。”
她刚下天刑台,万幸捡回了半条命,却仍然还是不肯死心,一声一声为自己叫着屈。
牢房门在这时恰好“吱呀”一声打开,帝尊座下的仙侍司沐走了进来,萤灯登时大喜,手脚并用地向他爬过去,拽住他的袍角,哭喊道:“司沐仙君,可是帝尊要见我?”
司沐拂开她的手,说:“是我要见你,与帝尊无关。”
“好好,你也可以,你也可以。”萤灯连连点头,表情因为狂喜而几近癫狂,向司沐叩拜下去,“萤灯蒙受天大冤情,还请司沐仙君为我做主!”
*
司沐听萤灯说完所有的事之后定了定,又问:“你当真听到那叶子精是那么说的。”
“我绝不会听错。”萤灯肯定道,“他说他是修罗族人,还说是他诓骗了帝君。”
司沐又问:“然后帝君说,他早就知晓?”
萤灯点头:“半句不错。”
司沐沉思半晌,又看向一旁隐在阴影中的轻昀和炎殊,轻昀道:“之前帝君身受天刑台情罚之伤,仙力外溢四散,如此紧要关头,我试探着提出寻求那人帮助,却被帝君拦了下来,足见帝君对此人的袒护,对于他的身份,帝君多半也是知晓的。”
司沐问:“帝君原话是如何说的?”
轻昀回想着道:“帝君说,传音符会暴露所在,不让告知于他。”
“果然有鬼。”司沐了然道,“又怕暴露所在,又遮遮掩掩其身份,这人断不可能是什么佛门子弟。”
萤灯恨道:“必得当众戳穿此人,将他即可绞杀,以绝后患。”
炎殊开口道:“那地涯之上的修罗气息极强,他若真是修罗族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对付。”
“不忙。”司沐笑了起来,“我们正巧有个绝佳的机会,既能戳穿其身份,又可让其落网。”
轻昀问:“什么办法?”
司沐道:“马上就是帝尊寿诞,我们以应渊帝君的口吻为其发一道请帖,请君入瓮。”
萤灯疑惑道:“既然我们无法知晓其行踪,又如何将请帖发到他手上?”
“当然不是发给他。”司沐笑道,“是发给佛门。”
萤灯听闻,也笑了起来,笑容阴毒得有些扭曲:“佛门根本没有这号人,有知晓了有人打着佛门的旗号招摇撞骗,到时,佛门自会有人来澄清。”
“妙哉。”轻昀说,“这帝君的请帖,便交由在下。”
“好。”司沐道,“既如此,我们便静候佳音了。”
*
空荡荡的魔界放眼望去空旷无垠,但如此广阔的地方,却只潦草地盖了一座房子,远远的有个身披袈裟的僧人沿着沙漠一步步走来,他停在门前,掏出请柬,又整了整衣襟,这才轻轻叩响了房门。
过了须臾,里面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回音:“何人。”
“阿弥陀佛。”佛子在门外双手合十,道,“佛门收到大师信函,特派弟子前来送信,还请大师开门。”
又过了半晌,门终于打开了一道缝隙,只是里面的人似乎心情很不好,语气不善道:“佛门的人,来找我做什么。”
“阿弥陀佛。”佛子又说了一遍,“是收到了他人寄给大师的信。”
玄夜打量着他,似乎是在分辨话中的真伪,又狐疑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佛子彬彬有礼,又拿出一道金封信折,打开后道:“佛门座下十二佛,皆被佛门记录在册,三界六道中,并不难寻。”
佛子说完,翻动着的动作便停在了其中一个折痕页,虽然皱皱巴巴,破损严重,但上面的确清清楚楚地写着:「摩诃婆娑罗刹佛」。
玄夜皱着眉头,不耐烦得比方才更加明显:“什么信件。”
佛子答:“从天庭来,似乎是寿诞请柬。”
玄夜稍想了片刻,便算出临近寿诞的是哪个废物丧门星,但就算是三界都夷为平地,那人怕是也不可能请他去参加自己的寿宴,他倒是有点好奇是谁给自己发的这封鸿门宴请柬,于是他靠在门框上,抱着肩膀,懒洋洋地道:“我最近眼睛不好,劳烦大师念给我听听。”
于是佛子便把信函展开,仔仔细细念了起来,前面都是些琐碎的礼节寒暄,玄夜一并略过了,只注意听落款。
那佛子念得极慢,半天了才终于念到了最后一行:“稽候贵降,万望勿辞,东极青离应——”
玄夜一愣,随后一把将请柬夺了过来。
佛子手上空了,却也勤勤恳恳,坚持念完最后几个字:“——渊敬上。”
-未完待续-
写在后面:
很久没更新了,想在后面和大家好好聊聊心里的一些想法。
老实讲父子文确实是比较受争议,可能很多人接受不了,接受得了的人也分程度。但是文看与不看都在于读者本人,作者没有理由更没有资格强迫任何人看,所以如果在文里看到任何你接受不了的,不喜欢的章节,请立刻,关掉,离开,给予彼此最大的尊重,而不是在评论区或私信里问:“为什么父子之间要接吻?”“为什么他要给他咬?”“我接受不了,可以不写xxx吗?”
这些反馈一度让我的心态很崩盘,以至于这篇文就被我搁置了很久,但因为依然有喜欢的人在等待更新,我还是鼓起勇气决定提笔继续写下去。
我能理解有人说是被剧情所吸引,不看感情戏,剧情我也确实是很用心的在布局,但是我的所有车都是需要跳转的,所以如果你接受不了,大可不必特意翻去找那段看,就看清水版就可以了,不要看完之后再来找我,问我可不可以不写xxx,或者为什么他们要xxx,我可以很明确地回答:不可以,我就要写,至于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情之所至!!怎么了!!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不好意思清晰不稳定了,收)
还有就是,大家喜欢文里的情节和私设我会很高兴,但请不要擅自把我的私设挪作己用,三重境属于夜樱,你擅自拿去写夜樱拆家的cp,还好意思说喜欢这篇文,我是真心的为夜樱感到晦气,不问自取即为盗,再喜欢也要讲究基本法。
好了,我的黑泥吐完了,感谢大家看到这里,也感谢依然在等待的大家。
够400红心更新下一章,虽然中间有过挣扎,但我现在很坚定这篇文我要一直写下去,我们不见不散。
【渣反】《再从头》(四十九)
(又名《人渣反派自救系统2.0》)
#原装沈清秋——沈九重生向
#一个不一样的冰哥养成模式
#《狂傲仙魔途》原班人马,这次争取一个都不死
#系统君是个吉祥物
#cpall九,主九视角
#人物归秀秀,ooc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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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误解
苍穹山,穹顶峰。 ...
(又名《人渣反派自救系统2.0》)
#原装沈清秋——沈九重生向
#一个不一样的冰哥养成模式
#《狂傲仙魔途》原班人马,这次争取一个都不死
#系统君是个吉祥物
#cpall九,主九视角
#人物归秀秀,ooc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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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误解
苍穹山,穹顶峰。
经过一个月的修葺和整理,穹顶峰现在已经几乎看不太出来经历大战之后被损毁的痕迹,只是还有几处屋舍受损的太严重,还没有完全重建好。
沈清秋和尚清华来到穹顶峰刚落脚,便有不少小弟子过来行礼打招呼。显然,经过上次魔族围攻苍穹山事件,他们的在门派里的声望提高了不少,至少主动打招呼行礼的小弟子们对他们是真心的尊敬。
尤其是沈清秋,由于他以往刻薄冷漠的高冷形象太深入人心,导致苍穹山派里除了清静峰之外其他峰别的小弟子们每次见他都有一种畏惧的心理,甚至不敢主动上前打招呼。这次事件让大家发现:原来一直不苟言笑的清静峰主也有如此可靠的一面,也并不是那么不可亲近。再加上这次多亏沈清秋和木清芳和魔族斗智斗勇的周旋才救了他们,他们心里自然感激。
这些变化,沈清秋看在眼里,虽然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其实心里还是颇为欣慰的。对过来打招呼的弟子们轻轻点了点头算做回应,沈清秋折扇一展就直奔穹顶峰大殿去了。
他们来的不算早,进屋时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忽视他一进门对面岳清源就投过来的关切眼神,沈清秋默默的走过去在他的固定座位——岳清源的下首落座。
而岳清源一直用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他落座之后才挪开目光,清清嗓子开始说话。
“都到齐了吧,这次开会可能不同于以往,有些事可能需要大家共同商量。”
苍穹山派毕竟是修仙界四大门派之一,平时哪来那么多不长眼的来找事?所以以往他们开大会都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最多就是岳清源发几个难度比较高的任务,再派几个峰主去解决就完事儿。
但今时不同往日,岳清源难得神情郑重严肃的主持一次会议,这让在座的众人都闻到了一丝紧张严峻的氛围。
岳清源环顾了一下四周,再度开口。
“大家也都知道,近来外面不甚太平。魔族一直蠢蠢欲动,就连咱们苍穹山派都遭到了魔族的袭击,幸得几位师弟周旋才保全了穹顶峰,才没让那些魔族宵小得逞,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在门派陷入危险之时,身为掌门我却不在门派中,险些酿成大错。若门派和众位师弟真有万一,我怕是悔之晚矣,这是我的失职,我在此向众位同门师兄弟请罪。”
说罢岳清源站起来深深一躬,吓了众人一跳。
旁边木清芳一把拦住岳清源把他按回了座位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到。
“掌门师兄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苍穹山十二峰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守护门派自然是咱们苍穹山派所有人的责任,师兄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更何况这场变故事发突然,师兄又如何能未卜先知?若不是掌门师兄你及时赶回击退魔族,还不知道事态要如何发展呢,所以还请掌门师兄千万不要过于自责。”
“是啊,掌门师兄。若连你也要向我们道歉,那我们这些没有出手帮上忙的岂不是更要无地自容了?明明是整个门派的危险,却要沈师兄木师弟他们几人替我们担了下来。什么力都没出,什么忙都没帮上,我们着实是羞愧难当啊。”
魏清巍也出言劝解到。
很显然,这次魔族炸虹桥设禁制切断各峰联系是有备而来,而他们因此没能出手心里也是颇为内疚。要知道沈清秋和木清芳他们两个其实在同辈师兄弟里是不以武力见长的,尚清华更是公认的没有战斗力,担子让他们几个担,还让沈清秋因此受了重伤,魏清巍心里也是过意不去。
见众人这样说,柳清歌皱了皱眉,捏紧了一直攥在手中的乘鸾,他一贯就是直来直去不藏着掖着的性格,直言到。
“此次竟让这些魔族宵小之徒威胁到了苍穹山派,身为百战峰主,我的责任更大,要问责也是我该承担责任,怎么能怪掌门师兄?”
齐清萋见不得苍穹山派众人这种遇事就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友爱”传统,打圆场到。
“柳师弟你意外受伤是谁也没料到的,怎么能怪你?我看大家也不用争了,这次明显就是那些魔族有备而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应对和避免这样的情况,才是要讨论的头等大事。
不然等他们下次再过来,姑奶奶一定给这些家伙点儿颜色看看!敢趁我不在欺负我们仙姝峰的弟子?反了他们了。”
“唉,不用多说了,本次责任确实在我,是我太大意,疏忽轻敌了。”
岳清源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说到。
“大家有所不知。据其他门派传来的消息,此次魔族入侵不止针对咱们一家,而是几乎所有有数的门派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
其实相比之下咱们还算幸运的,所受损伤最小,而其他几大门派就没这么幸运了。
天一观负责守山的新入门弟子几乎被屠戮殆尽;昭华寺被趁夜色偷袭的魔族放了一把大火,直接烧毁了半壁屋舍,连大雄宝殿也是付之一炬,死伤更是不计其数;幻花宫此次带队的人马死伤过半,南疆的本部也遭到了魔族的偷袭。至于其他小门派的伤亡,更是难以估量。”
“岂有此理,为何魔族突然如此猖狂?他们这样做,是想直接挑战整个修真界吗?”
魏清巍气哼哼的一拍桌子,想不通魔族这是突然抽了哪门子疯。
岳清源其实也摸不清魔族到底是什么盘算,只得把自己知道的先告诉大家,便继续说到。
“魏师弟莫急,此事其实还有许多疑点。实不相瞒,此次我之所以出去这么久,商议仙盟大会延期的事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去参加由幻花宫宫主牵头召开的针对围剿魔族而进行的大会。”
岳清源单指敲了敲桌子,冷静分析到。
“南疆最近新兴起了一个实力不俗的魔族势力,幻花宫主不愿眼看着魔族坐大,所以邀请我们其他各派共同商讨围剿之事。
这次会议非常机密,除了我们几个掌门应该没几个人知道的才对。但事实证明,从一开始那些魔族就知道我们开会的地点和目的,甚至准备的非常充分,趁各门派掌门在外防御空虚时对各大派发起偷袭。
它们是如何知道这些秘密的?而且,各修真门派多隐于世间,所处地点都是崇山峻岭等人烟稀少之地,那些魔族又是如何对每个门派的机密地形等信息了如指掌的?这些都很可疑。”
“如此分析,有内奸的可能性极大。”
听完岳清源的分析,柳清歌点点头,又说到。
“只是不知,这内奸出卖各大门派的机密与魔族合作,目的到底是什么。”
岳清源叹了口气。
“唉,不管幕后之人的目的为何……这样一闹,各派和魔族之间本就恶劣的关系就变得更加水火不容了。仙盟大会延期至两月后举行,届时各派精英人士皆齐聚南疆,若是幻花宫的那位宫主前辈执意挑起仙魔矛盾,到时大战一起,人间定然又是一片生灵涂炭,这非我等所愿见。
所以此次召开大会,就是想和大家共同探讨一下应对之法。”
“掌门师兄,依我看,现在情势还未明朗。敌在暗我在明,我们根本摸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和动机,贸然行动定会打草惊蛇,不如我们就顺水推舟,先准备眼下的仙盟大会。
幕后那人引我们去南疆无外乎就是两个目的:一是可能想趁机再次偷袭,二是想将我们骗去南疆一网打尽。他总归是想挑起战端,以此加深我们对魔族的仇恨,那我们不妨就反其道而行之,先入局,再破局。”
齐清萋思索了一会儿,如此提议。
一直沉默着若有所思的木清芳闻言也眼前一亮,点头同意到。
“所言有理。既然我们觉得此事有疑点,就不应该一头陷进对方设好的圈套。不妨就按照原定计划正常参加仙盟大会,趁机找出幕后黑手加以制止,避免更大的灾祸发生。”
“好吧,这也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就这么定了。”
岳清源略一思索,觉得这个办法确实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法,当即便拍板一锤定音。
听到岳清源肯定的答复,魏清巍想了想,也提议到。
“好,既然眼下我们要全力备战仙盟大会,那便由我做主,破例在本月之内开启一次万剑峰,让门派中所有达到筑基期有权利修炼剑气的弟子入剑阁挑选灵剑,以便增强实力。”
“开启剑阁?魏师兄你这次怎的如此大方。不是还没到试剑大会吗,你肯把压箱底的灵剑拿出来任新弟子们挑?”
齐清萋看了一眼魏清巍调笑到。
魏清巍闻言脸微微一红,然后正色到。
“这次魔族攻山,若新弟子都有适合的灵剑护身便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了。眼下形式不比以往,各修真门派式微,咱们苍穹山派也是青黄不接,全靠着咱们几个撑场面,这些年轻的小弟子们还是让他们早早成长起来为好。这情况,值得我大方破费一次。”
“行,魏师兄,有你这句话就好。话先说在前头,你们万剑峰的那把水色剑我替我徒儿溟烟预定了!”
他话还没说完这边就开始分装备了?还真是不客气啊。魏清巍嘿嘿一笑,撇了撇嘴,对齐清萋说到。
“这可不归我管,咱万剑峰就这个规矩:想要剑,先得能拔出来再说。”
“哼,我就是先提前知会你一声,别到时候你压箱底的宝贝都没有了,再来找我哭鼻子。”
众人就仙盟大会的具体事宜又讨论了半晌,敲定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计划,便正式散会,各回各家各自准备。
整个会议沈清秋都没怎么说话,喝着茶水安静旁听。
毕竟眼下因为法则系统搞事,他重生的先知优势已经很有限了,关于南疆的事他这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以前期还是少插手为妙。
至于尚清华……这会议他差点儿没听睡着了。
修炼到筑基的弟子划拉遍他整个安定峰都找不出一个来,仙盟大会这种事从来就是与他无缘。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到时候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就抱紧沈清秋大腿就好了!
于是一说散会他就立刻告辞回安定峰睡觉去了。毕竟这段时间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把他折腾得够呛。
一转眼,大殿里便只剩下了岳清源、沈清秋、木清芳、柳清歌四人。
柳清歌像往常一样提起剑正要走,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回来问道。
“我让季珏师弟给你送去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刚喝完茶正准备放下茶杯的沈清秋闻言嘴角抽了抽,想到了装麻袋里被拎上来的那两个血乎乎的毛团子。随即又抿了一口茶水,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淡定的回到。
“收到了。礼尚往来,我也托季师弟给你带了份回礼,还特别嘱咐帮忙送东西的人一定要亲自送到你的院子里,我估计你回去就能看见了。嗯,我觉得这东西与你正相配。”
啥叫说瞎话不打草稿?
一直在旁听的系统君默默吐槽。
它看了一眼一身如雪白衣气息凌厉的柳清歌,又想了想那头得有两个大汉合力才能抗起来的大白猪……怎么也看不出到底有哪里相配。
看来宿主大人の脑回路咱是不理解~
柳清歌闻言当然也是一头雾水。
沈清秋说什么?有回礼?还与他相配?
他怎么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呢?
盯着沈清秋仔细看了看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柳清歌也就不再做纠结,和岳清源等人道了声告辞,便拎着乘鸾利落的离开了。
见众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沈清秋也站起来打算回清静峰,岳清源见状好像想说些什么又不敢唐突,只得伸手小心翼翼的扯住了他的衣袖。
“小九,我……”
沈清秋回头看了岳清源一眼,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袖子抽了回来,什么也没说便径直往外走,根本不给岳清源说话的机会。
待行至大殿外,木清芳出来追上了他。
“沈师兄,你等等。”
沈清秋闻言停住了脚步。
“木师弟,怎么了?”
木清芳到他面前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抓过他手腕就仔细把起脉来,见木清芳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沈九也就老老实实的没有拒绝,任由木清芳给他诊脉。
仔细探查了许久,木清芳没有松一口气的模样,反倒是露出一副凝重疑惑的表情,开口说到:
“奇怪。”
沈九心中一惊,问到: “如何奇怪?”
木清芳放下把脉的手,一边将灵力缓缓输进他的体内,一边说到。
“之前你被偷袭,身重魔族剧毒无可解。那时你陷入昏迷,又身负重伤,其实中毒的程度颇深,状况并不好。我给你配置的药物和提出的让人帮你运转灵力的方法,其实也只能起到缓解作用,并不能彻底根除毒素。”
木清芳收回输入灵力的手,皱起了眉头,担忧到。
“只是我这几次给你诊脉,却发现你体内的毒素不知何故,竟然日渐减少着。刚才我用灵力探查,之前一直淤积在你经脉之中的毒素几乎已经完全消失,探察不到了。
如果这无可解只是个魔族骗人的噱头,其实能自行痊愈的话当然是好事。可怕只怕痊愈是表像,如果这毒只是隐蔽起来不知何时再突然发作,问题将会更加棘手,对你也更危险。不管怎么说,这始终是一个隐患。可惜我还是找不到更好的治疗方法……”
“算了,没关系,多谢木师弟挂怀。不管怎么说,眼下暂时不被那毒素困扰也是好事,至于你说的问题,我会留心注意的。”
沈清秋收起了折扇,安抚了几句略显愧疚失落的木清芳便离开了穹顶峰,好像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他离开后,岳清源从大殿中缓步走出,盯着沈清秋御剑离去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怎么样?”
这话是在问木清芳。
木清芳摇摇头,轻声回到。
“伤势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对修为无影响。只是这毒是什么情况,是真的解了还是另有隐患,目前还未可知,还是先吃药尽量控制吧。”
“唉,也只有如此。”
会也开完了,病人也看完了,木清芳正要告辞离开。一回头,却看见岳清源一脸落寞悲伤的表情,忍不住也八卦了一下,出言问到。
“掌门师兄,你是不是与沈师兄吵架了?我看你们两个的气氛有些微妙,沈师兄好像故意不与你说话的样子。”
“被看出来了啊……不错,从上次魔族攻山事件他醒来之后便是如此,如今已经有一个月了。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甚至故意躲着我,但我不知道怎么道歉才能让他原谅我。”
岳清源也是实在没个人诉说烦恼了,一时病急乱投医,竟拿木清芳当起了感情导师。
没办法,小九不理他,他最近也确实是心情不好,一贯温柔和煦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住了,身周笼罩着一派愁云。
木清芳想了想,还是帮忙出主意到。
“掌门师兄,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应该可以断定,应该是你有什么地方惹沈师兄不高兴了。想道歉和好也简单啊,你找他认错说明白不就好了。”
“我也去认过错了啊,只是不但没有和好,反而直接被赶出来了……”岳清源委屈的小声嘟囔。
“那就是你会错意了呗!他没准不是因为你说的事情而生气呢?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以为,他可能是因为我回来的太晚而生气,所以承诺下次绝对不轻易离开了,难道……他不是因为这个生气吗?”
“怎么可能?你当时出现的时候沈师兄明明很担心你的,我在旁边看的真真的,他怎么会因为这个生你的气呢?你再想想?”木清芳恨铁不成钢,急到。
“那……莫非是因为那封信嘛?”
岳清源突然小声喃喃自语,一时间仿佛受到了什么打击。
“难道,他是因为感到困扰才用这种方式故意不理我疏远我的吗?”
岳清源继续喃喃自语,神情越发伤心失落起来。
木清芳听得一头雾水,正待询问。却见一边的岳清源像失了魂魄一般,一脸大受打击的表情,恍恍惚惚的转头离开,甚至都忘了和木清芳打声招呼。
岳清源说的那封信,自然是锦囊藏书,在他离开之前让尚清华帮忙转交的那个回礼。
其实要真说起来,那信里也没什么内容。 只是岳清源在无意中在安定峰看见了写他与小九的那本小黄书,在小黄书的启发下一向迟钝的他朦朦胧胧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这才一时激动,在信里隐晦表达了愿意今生一直做沈九的七哥,他想一直与小九在一起的心意。
对他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剖白了。
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所托非人,那封信根本没送到正主手上,就已经先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墨迹,而送信的人更是干脆就已经把这件事忘了。
误以为小九是以疏远这种方式来拒绝自己的岳清源此刻心乱如麻,大受打击。
难道小九其实根本不曾对我有意?只是我自己妄想了吗。
既如此,那我便不该强求的……
对此,我只能说:七哥你误会了啊!
还有,尚清华,出来挨打!
tbc.
下章就让七九和好。
还有估计柳聚聚回去就能看见一头捆好的🐷五花大绑扔在他院子里。
当李莲花被绑定美貌值系统 二十九
参加了一个假日回礼挑战,需要章节里放彩蛋。不用点,就是些推文。名字在上头看就行了。里头都是我对推文的碎碎念。
李莲花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头似乎见了好几位故人,来来去去。后又是光怪陆离的情景,自己仿佛乘风而起,方小宝在后头恶狠狠地叫道:“敢跑给你锁起来!”然后他就被锁了起来,几乎透不过气。
他醒的时候身上不知压了几层被,怪不得透不过气来,方多病坐在床边,看他醒了摸了摸他的额头,给他递了一杯水道:“昨晚你做了噩梦,我不该强拉着你去参加晚宴的。我以为你愿意再见一见他们。”
李莲花笑了笑道:“见或不见都一样,不如相忘江湖。我如今可没有年少时不服输的心气了,你若要到那江湖之巅看...
参加了一个假日回礼挑战,需要章节里放彩蛋。不用点,就是些推文。名字在上头看就行了。里头都是我对推文的碎碎念。
李莲花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头似乎见了好几位故人,来来去去。后又是光怪陆离的情景,自己仿佛乘风而起,方小宝在后头恶狠狠地叫道:“敢跑给你锁起来!”然后他就被锁了起来,几乎透不过气。
他醒的时候身上不知压了几层被,怪不得透不过气来,方多病坐在床边,看他醒了摸了摸他的额头,给他递了一杯水道:“昨晚你做了噩梦,我不该强拉着你去参加晚宴的。我以为你愿意再见一见他们。”
李莲花笑了笑道:“见或不见都一样,不如相忘江湖。我如今可没有年少时不服输的心气了,你若要到那江湖之巅看看,我可不奉陪。”
方多病把他扶起来,给他披了一件外衣道:“不去,没你重要。你昨晚上梦到什么了?”
李莲花想想道:“忘了。”
方多病一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不想说,不过他昨晚只叫了两声师兄,却叫了五声方小宝,虽然气势汹汹的像要杀人,但方多病莫名地觉得自己赢了。
晚宴上四顾门上下都饮了些酒,今早送来的早膳格外清淡。
李莲花吃了一口素炒茭白,问道:“方小宝,你如今不是少门主了吗?怎么还这么闲啊?”他觉得自己做门主时恨不得一天当做两天用,忙的不可开交。
方多病给他盛一碗虾仁豆腐丝汤,道:“这四顾门里还真心惦记你的没几个,乔姑娘算是一个。”
李莲花:?
方多病道:“所以我任命她做副门主了,日后四顾门的事情她全权处理。”
李莲花:“你怎么说服她的啊!?”要知道,当初自己在时,婉娩也不大愿意管事,更别说副门主了。
方多病道:“我就告诉她,你身体不好,我得时刻照顾着,还要找我师父下落,乔姑娘立刻深明大义的同意了。不是你说要知人善任的吗?而且乔女侠事多了就不会再瞎想了。”
李莲花:方小宝你真行啊。
不过方多病自己能立住,李莲花也不会多事,只能给四顾门上下烧一柱香,毕竟方多病的御下之术好多都是从方老爷子那里学来的,和当年李相夷大不一样。
方多病见他吃完了饭,才道:“一会你陪我去看一个病人呗,他腿上有伤,你看看能不能治好。”
“哎呀方小宝,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不会是因为…”
“因为什么啊?李小花?”
两个人对视,露出一模一样的狐狸笑。
———————————————
四顾门客院,方多病给李莲花提着药箱,边走边道:“琵公子我母亲的师兄,当年闯荡江湖时,不慎伤了腿,被四顾门所救。我算着时间应是十年前,当时…四顾门…人心涣散,琵公子为了报恩,也是想远离江湖纷争,便留在四顾门守着一百八十八牢,直到如今。上回我便是去向他询问狮魂的下落。”
身侧人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方多病握住那微凉的手,微微用力道:“如今全江湖都知道,十年前不是李相夷的错。李莲花,你还没有原谅他吗?”
“人总是要长大的,小宝,”李莲花语气温和道,“无所谓原不原谅,只是意难平罢了。若是当初的李相夷不那么傲慢,也许师兄便不会离开四顾门,师父不会去世,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也不会逝去…”
“李莲花,你若心底不舒服,便恨我好了。”
李莲花有些好笑:“我恨你作什么啊方小宝?”
方多病看着他如画的眉眼,神色有些晦暗:“不是说父债子偿吗?那师债自然徒偿了。别人欠他的,我帮他讨回来,他欠别人的,我帮他补回去。李相夷的事和你李莲花有什么关系?你若恨他,便向我讨要。我凭你处置。”
“越发胡说了,方小宝。”
“我没胡说,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记着,不是你的错!”方多病看着李莲花,一字一句的道,“别忘了,你答应帮我救李相夷,也答应了李莲花长命百岁的!”
——————————————
琵公子坐在四顾门的客院里,未见其人,已经听到他那师侄气鼓鼓的声音:“我和你说李莲花,食言而肥会变成大胖子。人家可是说了,一白遮百丑,一胖毁所有。到时候你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就不保了。”
“什么天下第一美人啊?谁封的?”
“便是本少爷我封的,谁不服让他来见你一面…”
琵公子听着不觉露出笑来,之前相见,还觉得这师侄过于沉稳老成。没想到还有如此活泼的一面。
门被敲了几下,两人推门而入。琵公子抬眼看去便不由得喝一声彩,当真是裁明霞以为神,夺寒月为魄。
他虽守十年牢,但消息却不闭塞。尤其是那个新进的奔雷手辛雷成日里说莲花楼主多么倾城绝代,仿佛平生未见其人便白活了一场似的。
琵公子只当他没见过世面,毕竟当年天机堂何家三姐妹都是江湖出名的美人。琵公子也是在天机堂长大,自诩眼界颇高。可如今见了真人,才知晓千秋绝色之美,实非人所能想像。
而如今这人竟屈尊降贵地来给自己瞧腿。琵公子想想便心中羞臊,若是腿脚还得用,早溜之大吉了。
方多病见怪不怪的将他裤脚挽到膝上,道:“师伯你可不能讳疾忌医,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代价请他过来的?”
琵公子见李莲花的手指已经按在他伤处,只得与方多病闲话转移注意道:“你花了多大代价?”
方多病本是随口一说,叫长辈认真问起只得道:“那个…晚上多允他喝两杯酒?”
李莲花正在给琵公子看伤,闻言用余光撇他一眼,仿佛道:我记下了。
方小狗立即双手掩嘴,恨自己胡说。
一时李莲花已经收回了手,在方多病递来的手巾上擦了擦道:“琵公子服用莲花丹已有些时日了吧?”见他点头才道,“我观公子腿上经脉已经续上些许,不过要痊愈还要施针一番。”
琵公子忙道:“有劳!”他便见那李神医抽出几根金针,用烛火消毒后放进一个手指长的玉净瓶中泡着。正在猜想那里头是什么灵丹妙药,便见自己的师侄脸色一下子变了。方多病不容置疑的拿过玉瓶,轻轻晃了晃,而后瞪向李神医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又干了什么啊?”
李神医心虚地摸鼻子道:“哈,那个…我和你保证,不伤身啊!你可千万别碰洒了,很费事的,你知道啊!”
方多病恶狠狠道:“反正这回我不用出去找人了,我从早到晚看着你!”
琵公子有些尴尬道:“这药如此贵重,要不就别浪费在我这儿了。”
方多病没好气道:“不浪费您这,也浪费别人那!这人真以为自己是菩萨呢!”
李莲花不理他的闲言碎语,认准穴位几针便扎了下去。琵公子只觉得比莲花丹还多几倍的药力顺着经脉直通而下,从未感觉到的暖意蔓延在整条腿上,连久未有触觉的脚趾都开始麻痒起来。
方多病道:“是不是要内力?我来。”
李莲花也不推辞,让出坐位道:“内力由弱至强,一刻钟即可。”
待金针刺穴结束,琵公子已经能走上几步路了。
李莲花一边收拾金针,一边道:“公子的腿五日施一次针,半月便可恢复如初了。只是一百八十八牢环境潮湿,不利于养伤。公子侠义心肠,但十年自闭青竹山已经足够偿还四顾门之恩了。日后还是换个环境为好。”
“那个…”方多病帮着李莲花收拾药箱,“…其实我已经换人守牢了。”
李莲花道:“那就好,对了,换谁啊?”
方多病哈哈一笑道:“就是…云比丘那家伙呗,他不一直说要画地为牢吗?”
李莲花:……
推文:蟾影延龄草大大 的 菡萏诔
注:不是虐文,别怕
【瓶邪】假如雨仔参结了果
本文又名《天授你妈嗨,吴邪生四胎》
“我房子塌了。”
我把屋顶被雨砸出的窟窿拍照发到了群里,信号不好,字发出去了,图半天没发出去,我举着手机找信号的工夫,秀秀秒回:“什么瓜分享一下!”
等图显示出来,这丫头发了老长一串省略号,撤回了上面的那句话。
我跟胖子抱着胳膊站在院里,闷油瓶蹬着墙两步上了屋顶,踩到了我刚编好的一辫子玉米。我哎了一声,闷油瓶以一个极高难度的,豹子伏身的姿势扒着房檐扭头看我,我立刻把不满咽了下去,咧起嘴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胖子翻了个白眼:“he——tui,舔狗。”
我冷笑:“你要是能把房顶修好,...
本文又名《天授你妈嗨,吴邪生四胎》
“我房子塌了。”
我把屋顶被雨砸出的窟窿拍照发到了群里,信号不好,字发出去了,图半天没发出去,我举着手机找信号的工夫,秀秀秒回:“什么瓜分享一下!”
等图显示出来,这丫头发了老长一串省略号,撤回了上面的那句话。
我跟胖子抱着胳膊站在院里,闷油瓶蹬着墙两步上了屋顶,踩到了我刚编好的一辫子玉米。我哎了一声,闷油瓶以一个极高难度的,豹子伏身的姿势扒着房檐扭头看我,我立刻把不满咽了下去,咧起嘴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胖子翻了个白眼:“he——tui,舔狗。”
我冷笑:“你要是能把房顶修好,我也舔你。”
话刚说完,闷油瓶从房顶上跳下来,对我摇了摇头:“需要到镇上买些东西。”
胖子朝我一摊手:“看,舔早了吧。”
福建彻底进入了雨季,接连半个多月没见过晴天。而且云都非常任性,飘过来说下就下。从村里到镇上的路给浇了三天就变成了泥潭,村委会大妈挨家挨户了解粮食储存情况的时候直摇头,说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我还不当回事,直到今天碎瓦片差点开了我的瓢。
说话间雨就又下起来,我们仨站在檐下,看着院里小雨屋里中雨,院里中雨屋里大雨,院里大雨屋里暴雨。
我估计床板肯定会被泡烂,但这都是后话了,我向他们俩看了看问:“老铁们,今晚谁收留我一下。”
胖子难得没说话,但是用一种非常侮辱性的眼神看着我。我想起他的床是一米八乘一米五的,而他人是一米八乘一米八的,立刻转移目标,闷油瓶就点了点头。
全世界没有人比闷油瓶躺下以后还老实,我上床之后他又挪了挪地方,整个人睡成一长条,毫无存在感,所以困意袭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还在自己房间,大马金刀地一翻身,才惊觉大半个身子都是悬空的。我一激灵,以为马上就要栽下去,身后却勒上来一只胳膊,把我拦腰一捞拽了回去。
我赶紧转身往里躺,看见闷油瓶并没有睁眼。我估计他也是刚有困意,没好意思说什么吵他,但他明显对我不太放心,并没有把胳膊收回去,而是搭在我后腰上,扣得很紧,好像随时准备捞第二次。别说掉下床了,现在我就算想起夜都费劲。
屋外雨声很紧,潮味无孔不入地渗进来,但对面躺好后我能听到闷油瓶轻缓绵长的呼吸,他身上隐隐有股薄荷清香,是我买的沐浴露的味道,中和了大雨带来的各种不适,我很快睡着了。
这一夜非常安稳,直到窗外放晴的阳光照到脸上,我才揉了揉眼睛醒来。几乎在我动作的同时,闷油瓶也睁开了眼睛,我打个呵欠习惯性地叫了他一声小哥。
我在雨村待得越来越懒,话也变少了,一般早晨见面,一句小哥包含着“你醒了”“早上好”“你做早饭”等多重含义。闷油瓶倒是比以前话多不少,比如以前我要是问他饿不饿,他大概不会理我,或者只是摇摇头,但现在多半会吱声说不饿。我早上叫他,他也会嗯一声。
但这次闷油瓶没有立刻回应我。他先看了看自己搭在我腰上的胳膊,又扫视了一圈我的脸,没有出声,让我感觉不大对劲。
“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嘴比脑子还快地问出这句话。可能因为闷油瓶这种眼神,我十几年都没见过了。也不能说完全没见过,只是这种眼神没有在看我的时候再出现过。
那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闷油瓶有点戒备,有点困惑。见我把话说破,他就把胳膊收了回去,坐了起来。我也跟着坐了起来。闷油瓶每次失忆不说惊天动地吧,到底也都是在一些大场面里,我本以为脱离了那些极端诡异危险的情况,他失忆的概率也会低一些,没想到在自己家里好好地睡着觉,竟然也能把记忆睡没。
我搓搓脸,学我奶奶坐炕头一样盘起腿,准备跟他进行长时间交涉,忽然门被砰地踹开,胖子嘴里叼着半根油条,端着一盆豆浆晃进来,边吧唧着嘴嚼边高声大嗓地嚷嚷:“你瞧瞧人家老板娘炸的这油条这脆,熬的这豆浆这浓。你们二位洞房花烛夜得起不来了是怎么着?我可一人儿都咪西了啊。”
闷油瓶眼里的困惑更浓了,我恨不得当场揪过胖子在床沿上把他磕晕。
面对这种始料未及的突发状况,我决定先咪西两根油条压压惊。胖子围着闷油瓶转了好几圈,咂了咂嘴,一脸痛心疾首地问我:“你怎么给瓶仔睡失忆了?"
因为持续大雨,我们早饭已经吃了很久的绵饼干,要不是因为实在舍不得这口豆浆,我一定啐胖子脸上。
"什么叫我给睡失忆的。"
胖子理所当然:"昨儿晚上还好好的,这一大早就失忆了,你说呢?天真小同志,你这邪性太大了。"
我道:"下地的时候都一块儿睡,那阵怎么没事。"
胖子耸耸肩膀:"你们昨天晚上没加什么特殊步骤吗?"
我怒道:"滚!"
胖子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回忆回忆有没有特殊的细节,你看你,想哪儿去了,思想这么肮脏。"
我心里十分疲惫,不愿意再和胖子打嘴炮,于是朝他裤兜勾了勾手:"来一颗。"
胖子像要被霸王硬上弓的大姑娘一样捂住裤子:"甭想啊,小同志我告诉你,甭想。"
我没有说话,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定定地看着他。这像是我们之间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我撒泼耍赖,那多半只是瘾犯了,想赖一口半口的来抽。如果我很坚持地沉默,那说明我真的需要尼古丁来起到一定的镇静和麻痹的效果。胖子熟悉我这种状态,于是僵持了一下,还是从兜里翻出了一包玉溪,又非常吝啬地只抽出一支,递给了我,但还很不情愿,所以在距离我的手很近的地方停住了,要我自己去拿,好像这样能减轻他立场不坚定的罪恶感似的。
我刚要拿过来,突然横空探出两根手指,夹住了那颗烟,我跟胖子同时一愣,同时转头看向闷油瓶,闷油瓶的表情也有点茫然。平时我想抽烟最大的阻力的确不是胖子,是闷油瓶。我从前也不知道他的鼻子有这么灵,方圆五里之内,甭管是鼻烟壶还是竹筒水烟袋,只要有一丝烟草,都能被他翻出来。我曾经试图用同样的方法反侦察,然后发现跟他比起来西藏獚简直不配做狗。
胖子也懵了:"小哥,你不是失忆了吗?"
闷油瓶沉默。
我突然一股无名火,平时管天管地我忍了,都失忆了还作威作福,简直太下我面子,于是从他手里抽回那颗烟,耀武扬威地打起火机。闷油瓶抬头看着我,眼神还是懒散中透着戒备,但没有拦我。我冷笑着把火苗凑近烟草,猛吸了一口,竟然无事发生。我把烟掉过来一看,操,他妈的受潮了。
我扔下烟出了屋,听见背后胖子正在安慰闷油瓶:"孩子心情不好,别跟他一般见识。我跟你说,小哥,咱们仨那可是大闹天宫的兄弟……"
早晨放晴的天这会儿又阴了下来,我到屋后的躺椅上歪着,视线一偏,就能看见这片地上种满的雨仔参,非常讽刺。为了不让闷油瓶吃到顶,我还特意跟短视频app学了好多西点的做法,然后把雨仔参的花瓣加进去。现在看来什么花活都是白费。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片野草,过了一会儿,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隐约有几颗东倒西歪的,很杂乱。
它们名义上是野草,其实跟我的野爸爸差不多,我定期修剪打理,恨不得比养兰花还矜贵,虽然这几天下着雨,也不应该只有那一处被打成这样。 我站了起来,走过去查看。原来那一簇雨仔参中间滚了个鸡蛋大小的圆形的东西,中间大部分是青色,两端发褐。我以为是从哪儿掉来的,于是随手捡了起来,没想到在它的尾端竟然有一小股阻力,我想收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几颗雨仔参被拽动,空气中响起极细微的清脆折断声。
我有点摸不清发生了什么,手里这玩意儿好像是被我摘下来的。可是雨仔参不是只开花不结果的吗?我愣了愣,猛然想起只开花不结果只是我这些年的生活经验,刚选定雨村的时候我确实听过一个传说,说吃了雨仔参结的果子,会让人想起前世的记忆。
我又四下寻摸了一圈,发现只有这一颗,立刻捧着回屋找胖子。他正眉飞色舞地讲着血尸被他一个屁崩走,但不慎崩到了闷油瓶的方向,让闷油瓶不得不跟血尸打了一架。我把他拽出来,他的评书瘾还没过完(其实我真的不该侮辱评书的,但他还拿了一块硫磺皂当惊堂木,我姑且只能这么说)。
胖子很不耐烦地问我:“干吗,我跟小哥这儿记忆回放放得好好的。”
我给气笑了:“你回放的那玩意儿太扭曲了,他能想起来才怪。”
胖子梗着脖子不服气,我赶紧拦住他,把雨仔参的果子给他看。胖子拿起来就要往嘴里送:“别以为拿个梨贿赂我就能消除对我的诋毁。”
我赶紧把他的手打了下去:“别动,这是雨仔参的果子。”
胖子果然也对传说没有了印象,我只好又免费科普了一遍。
胖子眼睛越睁越大:“我操!这不他妈天降正义?赶紧给小哥咪西了啊。”
“你他妈就知道咪西。”我把手攥了起来没让他拿走,有点犹豫。刚刚那种从叶子中摘下来的感觉转瞬即逝,我不太敢肯定这玩意儿就是雨仔参的果子。而且让人想起前世记忆这件事,只有在传说中比较美好,闷油瓶失去的记忆很多,万一吃完全都涌回来了,cpu不能同时处理这么多信息炸膛了怎么办?
胖子不知道我在愣什么神,试图从我手里把果子抠出去:“还等啥呢,死马当活马医呗。”
我没好气道:“你才死马。”
胖子掏出手机,拿屏幕当镜子对着我:“看你那张死马脸。”
我越想越不靠谱,干脆先把果子收了起来。出村的路堵了,去医院也不现实,而且这次闷油瓶的身体并没有伴随失忆出现什么问题,单单看失忆的话,恐怕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我问胖子:“你觉得还有什么办法能帮他恢复记忆的?”
胖子想了想,从墙角捡起一块碎瓦片递给我。
我转身就走。
胖子跟过来从身后拽我:“哎,物理攻击不行还可以魔法攻击啊。”
我道:“你最好慎重点说,不然我立刻物理攻击你。”
胖子道:“那就老办法呗,上回咱们不是陪小哥回广西了吗?”
“现在又出不去村,你说个屁。”
胖子神神叨叨地摇了摇脑袋,竖起食指晃悠:“Nonono,谁说非得去原地了,你不是说村子东南角那座土楼挺像原来你三叔家的吗?”
我忽然被胖子点醒。我也是来了很久才发现,雨村比较偏僻的东南角有一座民居土楼,听人说是儿女都去外省打工了,老人前几年也去世了,所以一直空着。猛一看真的很像原先我三叔的小楼,连他充做库房的那层窗户糊的报纸颜色都差不多。
胖子又说:“你看刚才小哥夹烟那一手,我觉得他可能对跟你有关的事情印象比较深,咱找记忆就从头找,你还原一下你们俩头一次见面试试。”
我被忽悠的觉得胖子的话有点道理,但是还有个关键问题:"我上哪儿找我三叔去。"
胖子一甩头发,挑起眉毛看着我。
我拳头硬了。
胖子站在二楼窗口,推开窗户大喊:"I'm the king of the world!"闷油瓶皱着眉抗拒地后撤了半步,我猜他现在一定很怀疑自己怎么会和我们做朋友。胖子继续朝我们喊:"胖爷说的怎么样,这破锁头,给我两根方便面都能捅开。瓶仔,快上来,到爸爸这里来!"
闷油瓶还真的上去了,我一时有点担心他是不是要去把胖子顺窗口扔下来。胖子见闷油瓶走进屋,就学着我三叔的老狐狸神态冲我道:"大孙子,叫你快点,你他娘的摸个半天,现在来还有个屁用!"
我站在原地没动,抬起头看了看天。
胖子见我半天没动静,揪了片旁边树上的叶子丢我:"演员走戏啊!等啥呢!"
我道:"等雷,劈死你丫挺的。"
胖子讪笑:"行,这条cut了啊,重来。"
我翻了个白眼,胖子严肃了一些,喊了声三二一action:"臭小子,叫你快点,你他娘的摸个半天,现在来还有个屁用!"
他这次沉下了嗓音,没有用他日常的京片子,学的是我三叔带点杭州口音的语气,冷不防还真挺唬人。我于是朝着楼口走去:"不是吧三叔,好东西也留给我啊,你也卖的太快了。
我完整地说完之后才发现其中的反常。这十几年,我已经淡忘了很多事情,更不要说事里的细节,但三叔叫我去看龙脊背,我们两个在他的屋子里各怀鬼胎地研究战国帛书的那个晚上,一言一行,我竟然都记得无比清晰,就像是刚刚才发生过的一样。
胖子道:"你他娘的也知道是好东西,就不会来快点,老子可是第一个通知你的!"
这时,闷油瓶背着一个长方形布包走了出来。我明知道里面是胖子找的跟黑金古刀差不多长的木板,但心里竟然还是有些痒痒的,好像真的错过了一个大宝贝。
闷油瓶跟我擦肩而过,这场初次见面的戏码也就到此为止了。闷油瓶走出几步,回过身来摇摇头。我这时才觉得离谱。第一次见面我俩根本毫无交集,闷油瓶的原始记忆里究竟有没有这段都成问题,要还原可能也要从尸洞还原才有戏,于是有点垂头丧气,朝楼上的胖子招了招手让他下来。
突然间,我脸上掠过了一个温温凉凉的东西。我扭头一看,竟然是闷油瓶摸了一把我的脸。他似乎也对自己的行为很诧异,并没有收回手。我注意到他手指上沾了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血。我反手也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蹭下一些暗红,不过不是血,而是铁锈。应该是我帮胖子拿着锁头时摸了一手,又在无意间抹在了脸上。
胖子见状凑过来,非常八卦地问:"小哥,你是不是担心天真脸上的是血?"
闷油瓶垂着眼睛,像是仔细分辨了一下,然后才点点头。
胖子一拍脑门:"我跟你们说,这绝对是条件反射。"
我明白胖子的意思。闷油瓶板我抽烟已经快板成肌肉记忆了,自从我病了以后,他对我的三灾六痛也明显在意了起来。但是既然如此,又为什会把这些都忘了呢。
我撩起衣角把脸上的铁锈擦了,跟胖子把土楼的门重新锁好。胖子看出我情绪不高,安慰我道:"别气馁啊,一计不成咱再施一计不就完了吗?"
我敷衍道:"爱卿还有什么妙计?"
胖子道:"小哥印象最深的如果不是你,那就从他其他的爱好入手还原呗。"
我琢磨半天:"小哥有什么爱好?看天?巡山?养鸡?这个天儿山也上不去啊,难道你让他跟鸡大眼瞪小眼回忆感情?"
胖子道:"也是,小哥的爱好都太难复刻了。"
我却突然有了主意:"你说到复我想起来了,咱们可以带他去钓鱼。"
胖子道:"钓鱼跟复有什么关系?"
我道:"大楚兴,陈胜王,鱼腹藏书,你懂个屁。"
闷油瓶看起来也很想找回自己的记忆,令人可喜的是他这次不但十分配合,而且没有出现擅自行动的倾向。当然,也很有可能是因为大雨封村,他想单独行动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胖子指了个地方给他,他就站在那里上饵,甩线,非常娴熟地做完准备工作,然后坐在板凳上开始放空。
胖子非常惋惜地对着我道:"看来让瓶仔有条件反射的不止你啊天真。"
我看着闷油瓶侧脸,不知道他现在会想些什么,是研究如何尽快从我们两个怪人手里逃走,还是从脑海里搜索一些记忆碎片。我也学他的样子垂了一杆,看着平平静静的湖面发呆。
转眼间入了夜,我的钓运一向不怎么样,闷油瓶那边已经起了四五杆了,连胖子桶里都有了两条鲫鱼,我还是一无所获。
胖子看我闲着,跟我逗闷子:"吴小佛爷,今儿是放生日?"
我翻了个白眼:"对,所以饶你一条狗命。"
胖子骂道:"你脸上衰气都给人家鱼吓跑了,别一脸国仇家恨的了。小哥以前不也失忆过吗,后来咱们仨不一样铁?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我叹了口气。就在这时,我手里突然有了动静,开始只是颤动,后来逐渐剧烈起来。我知道这是有鱼上钩,于是没再说话,小心翼翼地缓慢收线。鱼出水的那一刻我一喜,这条家伙个头还不小,于是把它放进桶里伸手去解钩,不料它突然甩尾一扑腾,水花溅进了我的眼睛里,我下意识抬手去揉,指腹顿时被鱼钩划了一道寸许深的口子。我疼得吸气,胖子连忙问怎么了。我没有说话。鱼钩是铁的,虽然没有生锈,但是什么都挂,腥臭味特别重,我想把伤口附近的血吸出来,一时被那股味道噎得没能下去嘴。我还在犹豫时,手腕被人抓了过去,紧接着创口就被人含在嘴里。
闷油瓶吸一点吐一点,重复了三次,然后有意拿舌尖舔了舔伤口。本来灼烧似的疼痛,在这个动作下缓和了,变得有些麻和痒。他从背心干净的下摆撕下一条,把我的手指裹了起来。闷油瓶全程都很淡然,直到他看见胖子像是有点惊喜地看着他,才微微蹙起眉,看了我一眼,然后远离了我和胖子。
胖子提着两个桶挨在我身边,嘁嘁喳喳地小声问:"刚才黑灯瞎火的,怎么了,我都没看见,瓶仔就从我身边冲出去了。"
我觉得闷油瓶刚才未免嘬得太多了,搞得我像失血过多一样头昏脑胀,于是并不走心地回答胖子:"摘鱼钩的时候没弄好。"
胖子拍拍我的肩:"我怎么觉得你是因祸得福呢。"
我道:"怎么说?"
胖子道:"你没发现你一出状况,小哥的反应比他失忆之前还激烈吗?"
我问:"你是不是对激烈这词有什么误解?"
胖子道:"亏你是个大学生,相对论你知道吧,任何状态都是相对的,刚刚这个状态对于瓶仔来讲已经算是很激烈了,你懂吗?"
我恍惚了一秒,相对论真他娘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胖子继续道:"我总觉得,小哥这次失忆,记忆没了,他给自己设置的那条很克制的线也没了,一切行动都凭着他的本能反应来办,所以显得干什么事都有点激烈。"
我道:"你是说他恢复出厂设置了,所以整个机身运行处理速度变快,不能根据用户喜好屏蔽一些小广告了?"
胖子沉默半天,一拍巴掌说:"哎,对,就是这个意思。"
远远走在前面的闷油瓶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了看我们,等我们跟近到一定距离,他又开始快步走,很明显是想甩开我们。我听完胖子一通分析,觉得他这个状态又是在给自己设线,越想越觉得憋屈,我们炸过你祖坟是怎么着?靠,还真炸过。这种事儿你倒记得?
我跑了两步抢到他前面,面对着他倒着走:"小哥,刚才钓鱼的时候你想起什么没有,一个半个画面也算。"
闷油瓶并不看我,只是摇摇头。
我又问:"那现在呢?咱们仨以前也经常夜钓,这样一起走回去。"
闷油瓶依然沉默。
这真的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的状态,我努力找话题跟他聊天套近乎,他把我当空气,甚至闭目养神。我怀疑这会儿要不是在走路,他也要把眼睛闭上了。可我的脾气却比刚认识时暴躁得多,当即就拽住了他的胳膊。可我一抓下去,手指顿时钻心地疼了起来,我这才想起他妈的用错手了。我禁不住操了一声,闷油瓶停住脚步立刻握住我的手查看。但很快他又感觉不对了,抬起头跟我大眼瞪小眼,然后就像是要避开什么似的,拉开了一个安全距离。
疼痛刺激了我的大脑,好像痛觉和疯狂两个词是连锁反应,我捂着手向下眺望了一下。我们从湖边回家需要旋上一个小坡,正下方就是湖,垂直距离在七八米左右。我问闷油瓶:"你是不是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条件反射?"
闷油瓶终于看向了我,但没有回答。
我非常恶劣地笑了一下,神秘兮兮地道:"还有更奇怪的,你想看看吗?"
闷油瓶皱起眉,显然没听懂我的意思。
我还是一笑,然后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多亏闷油瓶刚才拉开的那点距离,让他无法在我掉下去之前就拉住我,风从这个小小的断崖下猎猎地向上吹,像是要托住我,但我很清楚这是假象,真实原因是我的下坠。几乎在我倒下来的同时,天空一倒转,闷油瓶就也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笃信他一定会跳下来,有趣的是现在的他自己可能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连下了几天大雨之后湖水非常冷,背拍进水面那一下我的五脏六腑几乎移了位,我灌了几口水以后意识开始断断续续,只记得被捞上去以后一直在发抖,胖子的叫喊声非常吵,隐约掺杂着人工呼吸几个字。我立刻魂魄回窍,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被一双手按住,捏起了嘴,然后碰上了另一双嘴唇。我发誓我跳下来确实是一时冲动,要是想到还有这一劫,我死也不会玩儿这个心跳,就在我快要放弃求生意志的时候,他贴着我的嘴唇没有分开,却低低地叫了一声:"吴邪。"
我耳朵虽然进了水,但还是听清了这个声音,顿时吐出好几口水,放心地昏了过去。
我的脖子上吊着绷带,挂着右手,手指上还缠着纱布。胖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叨咕:"老大不小的人了,不学好学人家跳楼玩儿,得亏是只摔折了胳膊,你说你要摔个高位截瘫,我怎么弄?好家伙走着走着夜路一抬头人没了,再一抬头俩人都没了,吓不吓人?要不是听见扑通两声我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你们二位爷去。"
闷油瓶坐在我旁边,剥开一只香蕉递给我,我接过来咬了一口,对胖子道:“您都念叨快俩月了,差不多了吧,总重复翻腾旧账有更年期的嫌疑。”
胖子抓了一把瓜子壳扔过来:“我更你奶奶!狗逼!”
我没躲,因为闷油瓶抄起旁边的笸箩挡住了。胖子还是不敢招惹闷油瓶,哼了一声:“狗男男。”拍拍屁股走了。
雨期暂时过去,跳河事件后,闷油瓶记忆虽然没回来,但陌生的状态却有了显著改善。不但不再躲着我和胖子,也不再掩饰自己恢复出厂设置后的信息处理速度,体现在我身上就是非常的护犊子。所以我的胳膊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好了,我也没说。哪个慈禧太后当久了愿意回去当李莲英的?
闷油瓶拿着我吃剩下的香蕉皮扔进厨房垃圾桶,胖子语气尖酸,挑拨离间:“一家就发这么一兜水果,天真你真好意思,都不给我们瓶仔留点。”
我当了一个多月的甩手掌柜,确实是闷油瓶给我我就吃,哪知道水果到底剩没剩,于是骂道:“你他妈不也没留?”
胖子呸了一声:“谁说我没留,来,瓶仔,吃个无花果。”
闷油瓶习惯性地拿出来递给我,我被胖子一闹哪还好意思再吃,于是摆了摆手道:“你吃吧。”
闷油瓶也没再推让,咬了一口。
我刚要把视线转回手机游戏上,突然觉得不太对,迅速回头一看,那东西不大,被咬了一口只剩下一点,皮棕褐色,皱皱巴巴的,确实很像无花果。但我说不上来哪里奇怪,闷油瓶的表情也有点微妙。直到他咽了下去,我才跳起来大喊:“那是雨仔参的果子!”
胖子冲了出来,我想帮闷油瓶催吐,他却疑惑地制止了我,我赶紧解释雨仔参果实的传说。闷油瓶听完沉默了一下,然后抬手把剩下的那一点也放进嘴里吃了。
我头上冒出一串问号,心说我怎么从来没看出闷油瓶还有这么叛逆的一面呢?
胖子见我攥起拳头,赶紧上来拦了一下:“哎哎,别着急别着急,既然小哥有把握吃,那就肯定出不了啥大事儿。”
事实证明王胖子真的是开了光的乌鸦嘴。吃完午饭,胖子在厨房刷碗,闷油瓶正在收拾桌子,突然毫无征兆地抱着头蹲了下去。我吓得跳了起来,就见他脸上迅速浮起一层冷汗,嘴唇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我一面大喊胖子,一面把胳膊上碍事的绷带解开,抱着闷油瓶挪回屋里。
闷油瓶被我扶到床上躺下,看见我解开绷带的跟胳膊,竟然还笑了一下,露出个“我早就知道你是装的”的表情。
胖子跑进来,在围裙上擦着手问:“怎么了?”
我道:“小哥头疼,是不是雨仔参那玩意儿发作了。”
胖子道:“我操,这怎么办,雨是停了,路还没修好啊。”
我道:“我去给小花打个电话,就算拿私人飞机也给我运几个医生来。”
胖子道:“靠谱。”
我刚要出去拿手机,闷油瓶却忽然拽住我的手。他的表情看不出究竟难受到什么程度,但额角的青筋暴起,汗已经滴落到了枕头上。胖子见状道:“我打电话,你陪着瓶仔。”
我确实有点挪不动步,于是点点头。胖子出去以后,我见闷油瓶为了抓住我的手,大半胳膊都悬在半空,索性靠着床头坐下,让他握得方便一点。闷油瓶的意识已经接近恍惚,但他握着我的手的力道还是很有分寸,否则我完全相信他为了纾解剧痛是能把我手骨捏碎的。我慢慢躺了下来,额头抵住他的,让汗涔涔的温度也渡到我身上。渐渐地,闷油瓶睫毛颤动得没有那么厉害,人也似乎平静了下来。我的心揪了起来,不知道这是好是坏,留心听了听他的呼吸,是平稳有力的,才终于放心下来。
人在精神极度紧绷后,突然松弛下来就会容易困。我听着闷油瓶的呼吸,不觉眼皮也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手机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地按下接听键,那边小花的声音很不善:“遛我是吧?”
我说:“什么?”
小花道:“你屋顶别修了,过两天就夷为平地。”
我一头雾水,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忙音,根本没懂他在说什么,但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闷油瓶不见了。我迅速爬下床,看到窗外已经漆黑一片。这时手机又嗡嗡了两声,我一看,竟然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9点鸡眼黄沙。”
我的血液冻住了一般凝结。
又是嗡嗡两声,还是相同的号码,另一条短信。
“龙脊背,速来。”
我缓缓走出房间,院子里,一个穿着连帽衫的青年背着一个木质剑匣站着,他的脸隐在黑暗里,我看不清楚。远处传来胖子的声音:“臭小子,叫你快点,你他娘的摸个半天,现在来还有个屁用!”
话音刚落,青年朝我走了过来。不过这次他没有擦肩而过,而是走到跟我齐平的位置,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平静无波,但很温和。他声音低沉,道:“好久不见。”
【正泰】蝴蝶过期居留
*伪现/纯爱变P友变真爱(不是)
*1w+短篇
*ooc预警,请勿上升
【Side A】
1
停机坪风很大,金泰亨走出机舱门,被吹得清醒了不少。看着脚下台阶,他从睡意中勉强抽出点精神,往下走。
台阶出口小小的,田柾国穿着黑色羽绒站在那儿,被风吹胀的羽绒仿佛抖动的翅膀,颤颤巍巍张开挡住整个出入口。
“来吧,我背你。”说着话间田柾国微微伏下身子,正好是金泰亨站在台阶上往前一倒就能被接住的高度。
金泰亨只犹豫了一秒,便揉揉眼睛,把自己安稳降落在对方的脊背上。他没问田柾国为什么要背他,也不去想摄像头在哪个方向。
田柾国把他背到车前,他自...
*伪现/纯爱变P友变真爱(不是)
*1w+短篇
*ooc预警,请勿上升
【Side A】
1
停机坪风很大,金泰亨走出机舱门,被吹得清醒了不少。看着脚下台阶,他从睡意中勉强抽出点精神,往下走。
台阶出口小小的,田柾国穿着黑色羽绒站在那儿,被风吹胀的羽绒仿佛抖动的翅膀,颤颤巍巍张开挡住整个出入口。
“来吧,我背你。”说着话间田柾国微微伏下身子,正好是金泰亨站在台阶上往前一倒就能被接住的高度。
金泰亨只犹豫了一秒,便揉揉眼睛,把自己安稳降落在对方的脊背上。他没问田柾国为什么要背他,也不去想摄像头在哪个方向。
田柾国把他背到车前,他自觉滑落,上车找了个空座,继续飞机降落前没完成的小憩。
“安全带。”田柾国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但他这次没有回应对方,而是假装自己已经睡过去,路途并不遥远,又不是前座,偶尔不那么谨慎一次也不是大事。
田柾国的叹息在安静的车内清晰可辨,继而带起对方羽绒服布料因靠近自己而发出的声音——是田柾国伸过手替他拉过安全带,随着“啪嗒”一声落扣,金泰亨睁开眼,在昏暗的视野里捕捉到对方的剪影,低声说:“别管我了。”
田柾国没回答,直到车子发动才回话。
“我知道,只是看摄像大哥被吓到手抖也是蛮有意思的。”
“你明知道公司不喜欢……”
“是。哥说过很多次了,但反正都会被剪掉的,吓一吓公司又怎样,反正我们都不是恋人了。”
金泰亨不再回答,而是闭上眼睛。
他们来这座陌生的城市巡演。
夏季干燥的空气让金泰亨感到喉咙不适应,候机时,即便是灌了几口水后才开嗓,有一个转音他觉得怎么处理都不满意,试了又试。
“省点,上台再发力。”田柾国走过来,随手给他递过桌上的水。
金泰亨接过水,顺手把水瓶当作麦克风,执拗地又试唱了一遍,总感觉情绪渲染不在点上。
他还想再试试,举在半空的手却被田柾国按住,听见对方提议:“第三个音,这样……”说着还给金泰亨示范了一下,“怎么样?”
金泰亨依言跟着唱了一下,觉得抓住了点感觉。
“做得很好。”
他低着头,听田柾国夸他。这场景似曾相识。
刚出道的时候,他们窝在录音室的一角,焦虑地进行着公演前的集中练习。金泰亨记得地下室的空调坏了,他把头抵在冰凉的墙壁上降温,而田柾国始终不肯舍弃掉那顶黑色的棒球帽,被热得面颊都沾了红色,配上清秀的面庞,像一个偷抹了妈妈腮红的小姑娘。
他就这样靠在墙上看田柾国,萎靡不振的面貌引来对方注意,而田柾国也没嫌弃他脖子后的汗,伸手捏过他后颈,说:“哥要打起精神来。”
“唱得很好的。V哥要对自己的嗓音有信心。”田柾国安慰他,低头看词时手还在他后颈上给他放松。
“你对我真好啊。”
“我怎么可能不对哥好。”那时候田柾国说着伸手去摘他颊边的棉絮,指尖动作轻柔得像戳一个泡泡,“我必须对你好。”
已经是很久远的回忆了,金泰亨偶尔还是会在这样的一个忙碌的间隙,或者休假中无事的下午,把这些陈旧得翻起毛边的回忆翻出来看,就只是看看。
有时他也会想问问田柾国,有没有也像他这样,偶尔翻出过去来看看。但他不敢,过期的感情像发霉面包,应该不会再有人想像他一样神经质地偶尔凭吊。
巡演结束后有庆功宴,金泰亨去换下演出服,解下内衫时蹭花了嘴上仅剩的唇彩。
他走出换衣间,拿纸巾抿掉了嘴巴上剩余的唇彩,然后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浅淡的唇色压不住艳丽的舞台妆,让他看起来有点病气。
不太好看。
他伸手指揉了揉嘴唇,让它带点血色,看起来精神一些,好衬剩下还未脱的眼妆。
今天他化好妆换好衣服走出来时,田柾国小声地“哇”了一下。应该是觉得好看的,他这样想着,抿唇审视镜子里的自己。
“怎么还不走?就差你了。”经纪人叩响了化妆间的门,金泰亨慌忙收回手,仿佛做了亏心事,低头提起背包往车走去。
2
金泰亨醒来时整个人正处于重启阶段,陌生的天花板提示他现在还在异国的酒店里,然后他就想起了巡演。
昨天是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场巡演,第二天应该没行程,他们的下一次起飞应该在第二天下午。
金泰亨知道宿醉的首要症状是头疼,但没想过会引发全身的酸疼,仿佛昨夜并没有休息好。他其实是近半年才开始尝试喝酒,成员们都很习惯那种辛辣穿喉而过的味道,只有他不行,所以在田柾国问有没有人要喝几杯的场合,他都参与不进去。
他昨晚试了试,也就喝了几杯,间杂着碳酸饮料,在闪过的记忆残片里,好像朴智旻在后半程发现了他这个行为,拿走了他手边的饮料,说这样更容易醉。
金泰亨感受着浑身的难受,意识到对方说的是对的。
窗帘遮光性很好,金泰亨无法判断外面的天色,于是伸手去摸手机。
却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
他吓得惊呼出声,那端因为他的打扰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哼声,床动了动,房间里又安静下来。金泰亨听出来那是田柾国的声音。田柾国睡眠一向很深很沉,他又镇定了下来,先不去想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形,撑起身体继续找手机——而随着动作,不该难受的地方被牵扯出的疼痛给了他当头一棒。
再迟钝就不礼貌了。
金泰亨忍着不适,在小夜灯的指引下走进浴室,声控的镜前灯没给他缓冲时间,一瞬间亮起的光线让一切无所遁形。
他看着从脖子到锁骨再一路往下的点点痕迹,怔愣中把指尖抚上唇瓣,那里的情况比昨天他刻意揉搓的结果还要糟糕,清浅色调已经转为烂熟的樱桃,没来得及卸掉的舞台妆经过一夜不再精致,晕开的眼尾颓靡不堪。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想不起昨晚的前因后果,模糊的记忆里好像自己还挺乐意的,所以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那点分手后残存的绮念让他勾着田柾国做了这种事。
于是他不作声地借着浴室的光线,从地毯上捡起不知道是他的还是田柾国的衣服裤子胡乱套上,等离开田柾国的房间才想起自己并没有拿房卡。
于是他不得不花十分钟去前台多要了一张自己房间的房卡。宿醉的头疼和昨晚的放纵折磨着他欲坠的精神,在难捱的十分钟里,他脑海里不断闪回许多过去的事。
3
金泰亨曾经觉得自己是个勇敢的人。
他有很多勇气,足够让他在bighit的工作人员问他要不要试一下海选时没有怯意,让他独自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迷路也没有心慌,也让他在认识新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时总充满热情。
成员们有说这些都是需要勇气支撑起的故事,也不知道是为了让他开心还是敷衍,但他一直相信,自己是有勇气的,成为了防弹少年团的一员,本就是他人生中最能展示勇气的大事。
可后来才知道,勇气只是假相,真相是世界在这些时刻从未朝他露出凶狠爪牙,直到世界朝他露出滋着毒液的獠牙,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法招架。
金泰亨只要轻轻闭上眼,就总会想起公司是怎样义正严辞警告他和田柾国,让他俩离彼此远些,互动的镜头被剪掉,安慰的拥抱不被记录,难掩的关心被藏起躲在失焦的角落里。
当然不止这些故事。他和田柾国的故事在旁人眼里从不完整——公司裁切拼凑出来的版本拙劣不堪,粉丝们看到的剪辑支离破碎,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彼此,所以任何人都能简单地对他们的关系唱衰,任何人都能对他们关系随意审判。
很艰难的时候,金泰亨想起来都还是要叹气。
但那些都不重要。无论是金泰亨自己还是田柾国,都觉得虽然辛苦也还是可以维系这段感情。
只是金泰亨从那时起,清楚地明了自己并不拥有富足的勇气,甚至在困境中被消磨得越来越少。
他和田柾国要面对的沼泽地,没有尽头又望不见底,太阳很久没有在这个世界升起,他想起爸爸给他说过的故事里总提黎明前最黑暗,总想着或许熬过至暗时刻就会有玫瑰色的黎明。
但事实是,给他讲这个故事的爸爸妈妈,和一贯以来无条件地支持田柾国勇往直前的他的父母,都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
最后的坚持瓦解在田柾国这里。
并不是田柾国主动提的放弃,等不到黑暗被黎明撕裂时,田柾国曾是他最后一点勇气,是别于襟前的玫瑰色勋章,唯一的那点光亮。
只是金泰亨看着把自己困在泥淖中的男孩,想起自己是怎样一点一点地,把内向的对方拉入这个吵闹喧嚣的世界,长大成为现在这个爽朗阳光的优秀模样,可现在,又因为他而过得这样辛苦。
那时候“梦想”还是个被含在舌尖的词,吐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达都要因为这个词而重新掂量。公司那边在施压,外界媒体拿着偷拍到的亲密照威胁,一切都陷入死局。
那段时间田柾国一度瘦得有点脱相,一开始也还是会抱着他说“没关系,会有办法”,到最后面对他说的分手,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好。
说来惭愧,最艰难的时候,他把田柾国放弃掉了。
田柾国应该对他失望了,所以也把他放弃了。
打游戏的时候,不是存在简单模式、普通模式和困难模式吗?如果把人生比作游戏,那“想和田柾国在一起”的人生,对他和田柾国来说都是地狱模式。
他决定把地狱模式调回普通模式——只需要按下切换的按钮。
4
虽然退回原点也还是喜欢,只是感情都成了一枚哑火子弹,在他心上洞开一个孔来回地钻,那以后金泰亨突然又明白了一点点关于长大的辛苦,那辛苦源于无法对自己坦诚。
无法对自己坦诚是最难的,却也是他要迈出的第一步,克制想要触碰与靠近的每一个动作,将根植于身体的本能一点点拔除。
有一回录节目的时候,田柾国红了眼睛,金泰亨坐在边上,看着热心的成员们过去安慰。
“你不去安慰一下吗?”大概是他的视线不够收敛,坐他边上的闵玧其问他怎么不过去。
“不是有大家在吗。”他含糊不清地说,但是看着略显可怜的田柾国,和去安慰完对方又回到原座位的几个成员,觉得自己就算过去安慰一下也不明显。
他还是不忍心就这样看着,不甘心只这样看着。
“不要哭。”金泰亨觉得自己的安慰可有可无,他只是想走过去给田柾国一个拥抱罢了,虽然拥抱也是可有可无,但他还是从后面圈住田柾国的脑袋,低声安慰:“不要哭嘛。”
他想起此前有一天晚上趁着夜风轻柔,他打算出宿舍走走,结果在小区内的公园里看到了田柾国。
塞得满当的背包被随手放在旁侧的秋千上,而田柾国自己霸占了另外一个,也不晃,就那样干坐着,金泰亨认出他来,走近时看见田柾国低头飞快地抹了把眼睛。
本该路过的,金泰亨想。
但他做不到视而不见,于是他走向田柾国,保留着两步的距离,问对方为什么不回宿舍。田柾国坐在秋千上抬头看他,也没多说话,只是伸出手臂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圈住他的腰,依恋得像每次道别都不愿意让他走的碳和顺心。
那是他们分手后第一个沉默漫长的拥抱。
直到最后,田柾国也没跟他解释为何难过。可能与他有关,也可能与他无关,但因为自己发出了放弃掉对方的声明,这辈子,田柾国的喜怒哀乐,与他都无关。
他就不发一语,安静地垂头看忙内的发旋。
就像这次一样。
现在他从后面圈着田柾国的脑袋,看向对方发旋,斟酌再三小声开了口。
“我们柾国啊,最近眼泪好像特别多,希望往后的日子能多点展示笑容就好了。做事可以不那么拼尽全力,偶尔倚靠一下哥哥们,做个快乐小孩。”
田柾国听见了,抬手抓住他的手,很紧很紧,直到他轻轻晃了几下示意田柾国松开,对方才放开。
结果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拥抱,也还是被剪的一干二净。
在分手以前定好的济州岛之约无法再一起履行,金泰亨后来找了其他朋友跟自己一起去,在海边看着浪潮前仆后继地拍打礁石,像他和田柾国曾想抵抗世界一样义无反顾,朋友问他眼睛怎么有点红,金泰亨说是风太大了。
他做了去每个海边都会做的事——用石头垒了一座小石塔。
“要许什么愿望呢?”朋友问他。
金泰亨对着石塔虔诚地合掌。
可能是济州岛的海浪声太大,金泰亨闭着眼仿佛置身于海中,层叠的潮声将他裹挟着送往每一个有海水气息的回忆。他们去看过很多地方的海,北欧的,夏威夷的,马耳他的,但他还没看过釜山的海。田柾国说过要带他去釜山看海,还说有了驾照的第一件事就是开车带他去海边玩。
可能釜山的海,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去看了。也没什么问题,像这次的济州岛之旅,自己也还是来了。
虽然跟田柾国一起看会更开心,但是跟田柾国在一起会有更多的不开心。
很公平的。回到世人眼中的正轨,走的路会平坦一些,他们团体走过的路本就不是坦途,更不能把爱的人往险滩里带了。
金泰亨闭着眼都能感受到热意在眼眶中蒸腾。朋友问他许好愿望没有,他睁开双眼。
从小到大,他搭过很多石塔,每一个愿望都像小作文一样长而又长,对象涵盖他和家人,到后来又加上成员和粉丝,他的愿望越写越长,每一次都有很多小愿望来构成一个大愿望,似乎多说几句就能从老天爷那里捞到更多的幸运与便宜。
但这次他想给田柾国一座济州岛的石塔和属他独有的愿望,也是给自己一个与田柾国有关的济州岛回忆。
“希望田柾国能健康幸福,以后的路都是一片坦途,得偿所愿。”
怕老天爷弄错对象,他把田柾国的家庭住址,出生年月乃至全名,都慎之又慎地念了一遍。
5
从电梯里出来再度回到他和田柾国的楼层,金泰亨捏紧了手心里的卡。
他的房门离田柾国的房门不远,但走过去的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跳上,慌乱令他没能很快对上房卡感应的地方,耳朵里总在捕捉走廊另一端似是而非的响动——他总担心下一秒田柾国就会出现,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这件事情,可等他抬眼,那处又是空无一人。
田柾国还会记得昨晚的事吗。
“嘀——”
仿佛是在同他开玩笑一样,没有刻意专注对准的房卡,居然把房间打开了。
金泰亨推门而入,却因为门内的人僵住。
田柾国一把将他扯进去,关上房门。
“哥跑太快了,刚刚去哪里了呢。”
金泰亨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的房卡应该是在田柾国那里。果不其然,下一秒田柾国就把他的房卡和手机一并放在桌面,道:“跑太快了,手机房卡都忘记拿了。”
“我以为你在睡觉……”
“哥关门时我醒了。”田柾国抓住他攥着连帽衫领口的手,问,“刚刚就这样出去了吗?”
金泰亨的手松开,田柾国沿着领口屈指勾下他的兜帽,露出脖颈处的红痕。
“没人看见……”
“哥这么好看,给别人看见了会起歹念的。”
金泰亨低着头思考间,下巴被捏着抬起,视线对上田柾国的眼。
他有些许在意自己现在的模样,想别过头去,但田柾国不放手。
“……妆都花了。”
“好看的。”
对方凑过来,鼻尖抵着鼻尖,亲了上来。
于是稀里糊涂地,又睡了一次。金泰亨甚至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但他想,横竖两种情况,过错一半在他,是两人醉酒的共同合意;或过错全责在他,是他鬼迷心窍一手促成。但田柾国现在好像很享受的样子,那估计过错只有一半在他……
他的目光落在天花板的纹饰,很轻很轻,田柾国也不说话,他就走神地回忆过去在一起时不算多的亲密经历,原来对方在床上是这样沉默少言的类型吗?他都不记得了……
大概是感受到他的走神,田柾国报复性地咬卝了一下他腿卝内侧,于是他被重新拽回去,沿着旋涡堕进风眼乐园。
这场意外被默契地定论为“酒后乱卝性”。这个词显然无法有效解释他们第二天早晨的那一轮亲密,但谁都没有过问这个巨大漏洞。因为睡了一次就已经在他俩故作不熟的谎言上撕开一个豁口,后续行为只是把这个豁口越扯越大,从外往内灌进烈烈罡风。
他们延续了这种隐秘关系。金泰亨觉得迟早有一天,豁口会被发现。但田柾国很坚持,捧着他的脸说,“我们又不是在一起,他们能怎么说呢。”
金泰亨愣了一下,完了自嘲地笑道:“也是。”
这是他给田柾国定的规矩,与其说是约束对方不如说是也在警告自己。
【除了上床,不能做任何多余的事。】
田柾国问,什么是多余的事。
金泰亨低头,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想起田柾国总是夸他,在他累时愿意背他,在他难受时会抱住他,关心他有没有吃饱,管他喝了几瓶可乐,在他睡不着时给他泡热牛奶……
金泰亨闭上眼,许多词滚过舌尖又被咽下,最后只是轻轻说:“不能爱我。”
不去想世俗的问题,就再偷一点欢愉。
“知道了。”
田柾国答应了,但好像也生气了,把他压在柔软的被褥里,不那么温柔地做了一次。
【Side B】
1
“团体的话,我们又向前走了很多步;但就我个人成长来说,过去一年好像有点滞阻,没有很好地成长,希望新的一年,个人成长也能有所收获。”田柾国填写完节目组给的profile,拿起来念自己对这一年的回顾。
“你可以稍微不要那么用力往前跑的。”
“那怎么行。”田柾国摇头,说,“还要快点才可以。”他否定完,才意识到说出这话的是金泰亨。
“偶尔做个依赖哥哥们的孩子也很好。”金泰亨说。
“不行。”田柾国说着,看着金泰亨一字一句道,“想快点成为依靠。”
“啊,是吗。”金泰亨回应着,似乎并未受任何触动,田柾国想。
可能是他没去想自己在说要成为谁的依靠,又或者可能是他已经不需要了,或者是已经不再在意——他的语气平淡得如同自己走过来告诉他自己晚上吃了炸酱面一般,目光淡淡,吐露的话语也淡淡,脸上温吞的笑像浮于流水的落花,下一秒就随波卷走,或者被风带走。
田柾国想起金泰亨还会放肆大笑的日子,像一株深扎于土的向日葵,风吹不转雨打不折,不是现在这样漂在水上,好像随便起点风浪,那笑容就落下去了。
金泰亨好像比以前更难开心。
田柾国漫不经心地放下笔,突然提声问成员们想吃什么,今天中午的外卖他请客。
成员们听了,凑过来吵吵闹闹地点选了心仪的菜式,田柾国一一记着,而金泰亨一直没讲话。
“还有吗,你们还想吃什么。”
无人回答,田柾国又问:“还有其他吗?”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终于等到金泰亨发表意见:“份量应该够七个人了。”
田柾国不为所动,问还有没有想吃的。
成员们都看不下去,终于是有两个哥出列点名金泰亨要再点份自己想吃的。
于是金泰亨终于开口,说自己有点想吃炸鸡。
田柾国记下,点外卖终于至此告一段落。他整理着手机里的外卖清单,想着金泰亨吃到想吃的,心情会好一点。
他跟金泰亨的关系非常奇怪,每次非得找点什么借口去掩饰每一个行为的目的,其实成员和较熟悉的工作人员们都心知肚明他和金泰亨过去那点事,但大家都不再提,尤其成员们,大部分时间都会像这次一样,心照不宣地宽容了他的小心思。
他们本来能够成为亲密爱侣的。
田柾国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怯懦的人,虽然刚来首尔的时候比较认生,但绝对不是胆小怕事的性格,尤其是刚成年那会儿,年轻的身体里充满了对20代的憧憬与意欲,让他恨不得在成年后的第一秒就把金泰亨盖上自己的戳。
“还记得我说过吗,20代会有很多你难以原谅的人出现的,也包括我。”金泰亨在他吻上去的前一刻把手挡在两人之间,很认真地看着他,重复了这句话,问他,想清楚了吗?
田柾国都不知道自己需要想清楚什么,成员们都早早离开给他俩留下了独处空间,金泰亨却还在说之前就已经对他说过的话。成年后的第一秒没能诞生于一个吻之中,他有些恼,说:“如果哥不跟我在一起,我才是真的无法原谅。”
金泰亨听完眼睛又笑成两道弯月,田柾国深呼吸,准备吻上去了,却被金泰亨早一步勾过脖子亲了个正着。跟预想的不太一样,但不是那么重要,只要对方是金泰亨就可以。
后来他终于明白当时这句话的意思。
那时候金泰亨提了分手。他被金泰亨放弃了。
其实田柾国能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提出分手,属于成年人的理智告诉他,金泰亨是在为他,为他俩,为团体,为家人,为所有人着想,最后做出了这个决定。
而他其实也知道有且只有这一条路通往生门,只是他不想放弃金泰亨。
但他也只能说,好。
可他怎么可能甘愿去放弃对方,对方是他一整个青春期末尾的憧憬,所以面对这样仓促惨淡的结局,原本得偿所愿却被背叛的青春期自我,压过了成年人的理智,让他开口说:“我不会原谅哥的。”
“说好爱我的,但都是些什么啊。”
其实这句话不止说给金泰亨听,还有很多人,确实如金泰亨说的一样,都是他难以原谅的人。
“对不起,我失约了。”金泰亨说完就离开了,离开时还轻轻为他带上门。
明明以前玩笑打闹,两人都从不在意门开关是小声还是大声,现在金泰亨这样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他们一下子就生疏了。
他明白,言尽最好于此,他们都知道坚持下去的结局是什么,被曝光,会退团,或者解散,故事结局会比现在更加不堪。
他其实很后悔最后说的那句话,让场面更难看了,他并不想指责金泰亨,也不该指责,但是那瞬间真的太难过了。难过铺天盖地如三尺巨浪迎面打来,令他昏了头,让最后的道别都不体面。
金泰亨走后,他离开工作室,去楼下便利店去买了酒,又顺了包从没碰过的烟,想像个老手一样把感情尽快抛在脑后,但生疏得连打火机都忘了买,那盒烟就被他丢在了工作室角落里,一直没拆封。
2
后来日子就这样过,团体发展得越来越好,他跟金泰亨之间不咸不淡,家里也一直不肯松口他和金泰亨的事。
——是,金泰亨把他放弃了,他也没想彻底放下。只是他想把路障稍微清一清,再带着十成十的诚意去找对方复合。
从釜山回来,他暂时把自己停在小区公园里的秋千上,还不想那么快回宿舍。成员们总说他太透明了,什么都写在脸上,所以现在回去的话,保不齐又要被大家发现什么。
也不是没有收获。
临出发前,他亲哥送他到动车站,一路说了许多话,田柾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直到他哥说起金泰亨。
“你都没在和他谈了,为什么还这么坚持,是打算等家里同意了再追回来吗?”
“哥又怎么知道我俩是真的不谈了。”
他哥一听就笑了:“你谈恋爱时那个状态我又不是没见过,现在跟老婆跑了似的。”
田柾国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这样情绪透明,成员们这样说,他亲哥也这样说。
“当然不是说你谈恋爱时都一直跟个傻子似的乐呵,有段时间挺吓人的,状态很不好,那时候我都想着,你俩这哪是谈恋爱,吊着口气互相消耗罢了。“
“爸妈都觉得你俩谈恋爱是学坏了,小孩子玩过家家,说实话,如果他不跟你分手,我也会那样以为的。毕竟小孩是永远只看眼前欢愉,不计后果的。”
田柾国回想着成年的那个晚上,估计那时候的金泰亨已经预想过不好的后果,所以把手横亘在他们之间,问他,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所有可能的遗恨与不完满,也还是选择要跟他走那么一小段路。
“你俩也挺不容易。如果你俩还在一起,我会为你俩应援。当然,如果最后你牵手的人不是他,我也会一直为我的弟弟应援。”
“前面说得很好,后面的话可以不说。”
所以说,也不是没有收获,已经成功策反敌方一名。想到这儿,似乎也没那么难过,他揉了揉眼睛,暗道必须打起精神来,不能再露出颓丧的神情,要成为能依傍的树。
结果被金泰亨看见了,对方走近了,问他为什么不回宿舍。
虽然确实很想快点成为金泰亨的依傍,但是显然,金泰亨似乎会对示弱的他心软,而他又不会对金泰亨说谎,于是他就沉默地伸出手,把金泰亨捞向自己,占尽一个怀抱的便宜。
不曾想没多久又被更大的馅饼砸中。
所谓酒后乱卝性的意外确实是临时起意。
金泰亨那天太好看了。不只是本身和妆造的原因,田柾国不明白,金泰亨的嘴唇怎么跟被人亲过似的,甚至连唇彩都没有了,主要是这事他曾经干过无数次,太熟悉对方被亲之后的状态。
这点念头就一直在他心里发酵着,明知道金泰亨现在是没有别人的,他也还是本能地警觉起来。
而那晚金泰亨把酒精和碳酸饮料混着喝,醉得像一颗苹果,本来就有些充血的唇瓣更红了。田柾国说自己会送金泰亨回房间便打发走了经纪人,他带着对方回到自己房间里,齐齐倒在床上。田柾国侧过头看着身侧的人,金泰亨似乎睡着了。
以前也是这样。
他刚喜欢上金泰亨,而对方还沉迷在“哥哥”的角色里毫无知觉。有的成员都已经觉察出他的心思了,金泰亨还在那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别扭。
然后有许多时候,都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面前。他想碰碰他,像触碰一个泡泡。
金泰亨眉睫动了动,睁开了眼。
毕竟也谈过快三年的恋爱,田柾国已经不像暗恋时那样容易紧张,尽管偷看被对方抓包当场,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看金泰亨。
“Hi.”金泰亨笑着跟他打招呼,显然是还在醉中。
“Hi.”田柾国也回应。
“你怎么在这里。”金泰亨趴在床上懒懒地问。
“因为这是我房间。”
“噢……你的房间,你谁呀。”
“嗯,我谁呢。”
“别逗了田柾国。”
“好,不逗了金泰亨。”
“你是弟弟,要叫哥。”
“我是谁?”
“我的弟弟。”
“只是弟弟吗?”
“朋友。”
“只是朋友吗?”
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田柾国本没想得到什么正经回答,或者来自醉鬼的真心回应,不曾想金泰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微微充血的唇瓣吐出几个让他眩晕的音节。
“爱人。”
大概是等不到回应有点无聊,金泰亨问他怎么不说话。
田柾国撑起半点身子靠过去问:“那请问你的爱人可以亲吻你吗?”
金泰亨点点头,一副全然信任他的模样,田柾国深呼吸,正打算酝酿一个久别重逢的吻,哪想到金泰亨直接伸手把他勾过去,贴了个正着。
就像他成年那晚一样。
3
田柾国从釜山回来,又来到宿舍小区的公园。
像之前的每一次做的那样,他把背包放在旁边的秋千上,自己坐上另一个。
想起上一次坐在这里时,还遇见了金泰亨。
时间其实没有过去很久,但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上次见到金泰亨时,他们团体还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宿舍里,他和金泰亨之间还退守着所谓“同事关系”,而家里人也还没有松口。
现在都不一样了。
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他抬起头正好见着细碎的莹白飘飘扬扬落下,冷空气蓄意已久的雪终于降下,公园里放了学的孩子兴奋地拿着手机在拍摄。
他想起金泰亨了。
为初雪欢呼是小孩子天然的权利,随着长大,这些简单的快乐和感知快乐的能力都会被剥夺。自己就是正在被剥夺的那部分人。但在金泰亨身上,他还能感知到这种不复杂的快乐,像某个年末,对方在舞台上抓起纸花,带到他的摄像机前抛出的那一瞬,他很快乐。
他不知道金泰亨还留了一小捧在衣兜里,回到后台才掏出来洒了他一身。金泰亨那天特别好看,田柾国记得,在飘落的彩色纸花里金泰亨仰头看纸花,而他透过纸花在看他。
人为制造的细小浪漫精致却盛大,他记了很久,因为越长大越少有这样的时刻,他和金泰亨的那场恋爱就像他青春期落幕时的纸花,纷纷扬扬铺满他青春结尾,铺垫他20代人生的底色。
所以他怎么能放得下啊。
田柾国抿嘴笑起来,他好想见金泰亨啊。他耸了一下肩膀,又笑自己想太多。现在宿舍都不住人了,在这里肯定见不到金泰亨。
他静静坐在这里,看着慢慢降下的雪,想另一场雪,而在满目梦幻的璇花里,背后似乎也传来梦幻的声音。
“你为什么又在这里坐着不回去?”
他回头,看见金泰亨。
金泰亨像上次一样走到他跟前,说:“为什么不回我话。”
他伸出手,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环抱住对方的腰。
“你怎么了?”
“哥在关心我吗?”
金泰亨又不说话了,是了,金泰亨立的规矩,说他们不能相爱,不能关心彼此。这些都被金泰亨称为多余的事,仿佛只要不相爱,世俗便无法再伤他们分毫。
但是金泰亨好傻,都这样了,还怎么可能分得开。
田柾国起初会害怕金泰亨真的像他说的一样,完全地将感情从这段关系中择出去,但时间久了就发现,金泰亨每次想要关心他却都不说话时,关心都会以另外一种奇怪的形式展现。
正如他为了给对方点好吃的外卖,会做许多初衷额外的事,金泰亨也有自己的蹊径——他会把无法提供给他的情绪价值,换成他们当下关系的直接变现——
“……要做吗?”
——就像现在这样。金泰亨抬起手抚弄他的头发,一边淡淡地邀请他,要不要做。
田柾国抬起头,说:“哥带我回家吧。”
4
等一切结束已经晚上十点过,田柾国听见金泰亨肚子在叫,大概是又跑餐了。
“没吃饭?”
“嗯。”
“哥不是说去父母家了吗,这样都不听话吃饭吗。”
金泰亨似乎是不想提家里的事,只是拿过手机问他吃过没有,要不要一起点外卖。
“我在动车上吃了面包。”田柾国说完,按下金泰亨的手机,“煮面吧,上次在你家开火,发现速食面前还有很多。”
“不想煮。”
田柾国说着“我煮”,便起身套上卫衣,却被金泰亨扯住了衣袖:“不用。”
他坐回原处,耐心地哄金泰亨,像以前哄对方吃饭一样:“煮面很快的,不耽误时间。”
“我知道。但你该回家了。说好了,别做多余的事。”
“这算什么多余的事,哥不是还需要我帮忙烤肉吗。”
金泰亨松开扯住他衣袖的手,说他自己会煮的。田柾国想,是吗,那当时求着他帮忙烤肉说没有他大概活不下去的又是谁呢。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他低头拢住金泰亨的手,想要如何提起家里的事,于是先开了头:“我爸妈会来首尔住一段时间,住我哥那边。”
金泰亨听了把手仓促抽离,像一只蝴蝶挣扎着逃离他两掌之间,翅膀震颤的触感还残留于他手心。
“那结束这样的关系吧。”
“哥的家里人不是也搬来首尔了吗,为什么当时没有和我结束呢。”
金泰亨没回答,他重新把出逃的手握回掌心,问:“所以哥被发现了吗。”
金泰亨的肩膀随着低头呜咽而震颤,田柾国把手覆上对方的肩背,无法阻止这种颤动。
田柾国也不追问。他不知道对方回家里又闹了什么不愉快,连饭都不吃就跑回到过去的宿舍小区,也不愿意与他分担自己的痛苦、忧愁与不快。现在的情景与他们当时分手前那样像,只不过角色调换了过来。
他现在身上套着在金泰亨家换上的卫衣,因为滚过床单被套,身上沾了对方惯用的睡眠喷雾的清香,而眼前的人锁骨上还留着他的齿卝痕,里里外外都是他的气息,但是这些痕迹、这些气息,这一切都留不了太久,像他和金泰亨睡的每一次,短暂交欢,被单上余热的消散都不需要过一晚。
像太阳落下之后还有新升起的太阳,痕迹淡去他也能覆上新的痕迹,他要每一天说完再见立马第二天又再见,想用线把每一点短暂缝合在一起变作恒久。
“哥相信我吗?”田柾国问,“再相信我一次吧。”
田柾国看着金泰亨,只差一点点了,他家里人今天已经主动问起金泰亨了,可能再过段时间,就能接受他拥有一个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伴侣。
金泰亨抬起头,努力平稳着语调同他说话:“柾国啊,你会很幸福的。所有人都会祝福你的新娘,你的家庭,你的孩子……你的人生走到这里,就是为了被人称颂而存在……没有我,你也会过得很好的。”
田柾国摇头:“那哥过得好吗。没有我,哥过得好吗?”
“很好的。”金泰亨试图勾起唇角给他一个安定的笑,重申,“很好的。”
“哥演得太差了。”他抓过金泰亨试图掩住眼睛的手,不容拒绝地继续进攻,“我家这边已经快同意了,就算他们来了首尔,你也不需要躲藏,只需要被我诚恳的爱着,这样也不可以吗?”
金泰亨睁大眼睛。
“哥,我们一起,就算困难模式也没有关系,我们不是最佳游戏拍档吗,我们会通关的。”
他把手指嵌入金泰亨指缝中,抓着金泰亨的手说,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
后来在釜山的演唱会上,于万人眼前,田柾国看着金泰亨,朝他伸出了手。
金泰亨以为对方心血来潮想营业,可他记得田柾国的父母此刻就在台下,此刻这般,即便知道对方家里已经同意了,也还是有点不安。
歌唱到正好是他的部分,于是他简单地予他年轻躁动的爱人以歌声回应。
【听听我的心跳声吧 正如我所欲般呼唤你】
可是田柾国一直没放下手,像是必须要等他一个毫无保留的回答。
金泰亨收起玩笑的脸,匆忙间低头望了眼辨不清面目的观众席,最后还是决定走向田柾国,笑着把手搭上对方悬于半空的手。
无数次,他们于镜头前触碰到彼此的手,都必须分开,如同蝴蝶受惊后震颤着飞离原地。
但没关系,田柾国牵住那只搭上来的手,只要最后他们又能触碰彼此,紧紧抓住,就能改写结局,让蝴蝶居留此地。
-END-
【正泰】追一颗星(全文存档)
*伪现实背景,4.4w字中篇
*ooc预警,非典型追妻
*与现实有较多出入与私设,请勿上升,纯属娱乐
【0】
金泰亨的婚礼在正午十二点开始。
田柾国怕自己怯场,专门打电话问闵玧其,要不要开车接他一起去,闵玧其答应了。说来好笑,参加的表演、去过的舞台已经无法简单计数,田柾国却害怕这样一个小小的、非公开的婚礼。
碰头时彼此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唠嗑,毕竟大家都知道对方的生活如何。田柾国以为他们就会这样一直安静地到达婚礼现场,没想到闵玧其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新娘你没见过吧?”
田柾国“嗯”了一声,把打开的车窗摇起来以便自己能更清楚...
*伪现实背景,4.4w字中篇
*ooc预警,非典型追妻
*与现实有较多出入与私设,请勿上升,纯属娱乐
【0】
金泰亨的婚礼在正午十二点开始。
田柾国怕自己怯场,专门打电话问闵玧其,要不要开车接他一起去,闵玧其答应了。说来好笑,参加的表演、去过的舞台已经无法简单计数,田柾国却害怕这样一个小小的、非公开的婚礼。
碰头时彼此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唠嗑,毕竟大家都知道对方的生活如何。田柾国以为他们就会这样一直安静地到达婚礼现场,没想到闵玧其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新娘你没见过吧?”
田柾国“嗯”了一声,把打开的车窗摇起来以便自己能更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声音。然后他知道了,对方是儿科医生,跟金泰亨在一起快两年了,首尔人,很温柔,脾气很好。他听着,心里一点一点地试图勾勒金泰亨的新娘的画像。
他和金泰亨很久没见了,有多久了呢,久到田柾国觉得岁月已经足以抹掉他和金泰亨之间那两岁的年龄差,久到他在心里直呼他全名,不再叫哥。
起初还是会有联系,成员们之间总是会聚一下。不过他和金泰亨之前能说的话少得可怜,仿佛是往前的日子里两人说过太多的话透支了现在的额度。所有的话似乎终结在散伙那晚。每次到金泰亨跟前,举起酒杯,田柾国都不知道怎么说,他明明还站在自己眼前,自己却觉得每时每刻,这个人都正在一点一点离开他的世界。
告别不是一瞬间,而是漫长的进行时。
成员们都看出来了他们关系的僵硬,私下问过两人的事情,不过田柾国什么都没说。无人知晓,应该是故事最体面的结局了。
后来就再没有联系过。田柾国知道,金泰亨和其他成员都有私下碰面,唯独不再见他。
直到今天。
今天田柾国会再见到金泰亨,在金泰亨的婚礼上。金泰亨的婚礼,是啊,婚礼,和一个他从没见过的人的婚礼。
婚礼的前一晚田柾国在家里开了不少酒,喝到昏沉睡去的时刻做了梦。好像是很多年前,出道没多久的时候,宿舍还没有后来那么宽敞明亮,金泰亨睡在下铺,他躺在金泰亨身旁,手边是粉丝送金泰亨的那只对方很宝贝的小狮子。
金泰亨翻了个身,手越过他的身体拿过玩偶抱在怀里,手指轻轻梳过玩偶头上并不柔顺的人造纤维。于是梦里,他伸出手,像金泰亨对待那只狮子一样,手指穿过金泰亨因为烫染而有些干的发尾。对方抬起眼眸看他,突然开口说,柾国啊,以后我们一起养只狗吧。
田柾国说,好。
醒来之后他想起来,的确是有过这么一回事的。只不过是在出道很久以后,在不熟悉的国度,为了综艺拍摄,他们坐在异国街头休息,一对情侣牵着一只狗走过,然后金泰亨突然无厘头地蹦出那句话。
“以后我们一起养只狗吧。”
田柾国没有像梦里一样说好,而是告诉金泰亨,不行,我已经有小云朵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金泰亨点点头。
田柾国又说,我们不会是一起养狗的人。金泰亨又点点头。
那天收工后,金泰亨在夕阳下坐了很久,田柾国不是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低落,但最后还是自己坐上了回酒店的车,没有去打扰金泰亨。
他认为金泰亨自己能想明白的,却没想过,从没想明白的人是他而不是金泰亨。
后来,金泰亨就收养了一只铁包金博美。刚收养回来时拖鞋那么大,养着养着越来越重手。
那时候他们团和所有爱豆团体一样,经历过了高峰,也面临了再难以走下去的困境。他们没有再续下另一个七年,成员们各自寻找新的发展。金泰亨转战演戏和综艺,而田柾国继续做歌手。
他们没有再联系。而田柾国也自己养了一只叫Bam的杜宾。
见到新娘的时候,田柾国认认真真看了看,没有在她的眉眼、鼻子、嘴巴、脸蛋和举止间找到任何一丝熟悉的痕迹。
——她一点都不像他。
金泰亨说过,他是他喜欢的类型。这句话在金泰亨喝醉酒后还露出过未被理智加工的原型——不是什么类型,他就是喜欢他。
但金泰亨好像真的放下了。“喜欢”被时间过滤掉,田柾国在此刻找不到一星半点儿痕迹,回头望去,那份喜欢已经跟他隔了滚滚烟尘,像他们未到期却已空置的宿舍,无人提起无人打理。
田柾国低下头,露出自认为最真心的笑容,再度抬头迎向金泰亨。借着旁边的镜面装饰墙,田柾国发现自己大概在演技上颇有天赋,就连他自己都看不出来,镜子里那个人并不开心。
一切都很完美,很顺利。见面时,金泰亨朝闵玧其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轮到他田柾国时,他自觉张开手臂,可金泰亨却只是朝他伸出一只手。
好在他们彼此反应都很快,造就前半生孽缘的无由的默契在此刻再度将两人营救,田柾国放下一只手,金泰亨毫不犹豫把他拉过去,笑着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新婚快乐……泰亨哥。”
金泰亨连常用的香水都换了。不再是爱豆之后,他的耳垂干干净净,只留下被打过耳洞的痕迹,头发也长回了自己的颜色,跟田柾国近期从电视荧屏上看到的他没什么变化。
田柾国不敢正大光明盯他看太久,于是跟着闵玧其一起进入会场坐下。闵玧其坐下后一直在看手机,也没空管他,他就在角落里坐着,乐得清静,偷偷地看金泰亨。看他笑容满面地招待所有人,看他跟每一个朋友打招呼和拥抱,看他低头整理自己的领结。
婚礼差不多开始的时候,田柾国看了一眼站在灯光下幸福的男女主角,跟闵玧其说自己要去一下厕所。
闵玧其抬眼,开玩笑说:“要去就去啊,难道还想我替你去不成。”
田柾国点头,这就算是打招呼了,闵玧其要是找不到他,也不能说他不告而别。
离开会场的时候,他不知道金泰亨有没有看到他,但他想,应该是没有的。金泰亨看不到的,那么多宾客,并不总是照顾得来。
金泰亨只比他大两岁,是防弹里年纪第二小的成员,却是防弹里最早结婚的那一个。不只是这一件事,很多事田柾国自认都落后于金泰亨。比如说爱一个人,到意识到自己爱一个人,到放下这个人,到不爱这个人,再到重新爱上一个人。
金泰亨已经把人生打到了“重新爱上一个人”这关,而田柾国一直卡在“意识到”与“放下”之间,没法通关。
1
田柾国从没想过奇迹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从金泰亨的婚礼上离场,开着车兜了半天风,回到自己的房子,叫了一份最简单的炸酱面外卖,喝了点酒,把自己扔进客厅的床垫上,倒头就睡。
这是他关于入睡前的所有记忆了。
可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寻常的举动触发了奇迹,他睁开眼,时间的指针反向拨动了一圈。
他睁大眼,发现躺在宿舍的小床上,手边是个看起来有点幼稚的钢铁侠抱枕,但挺眼熟,田柾国拿过来看了两眼,愣了一下,跑去洗手间照镜子。
出道前,是出道前。
怎么又是出道前,怎么又梦见出道前。
他对着镜子里那张十五岁的脸,想,原来自己那时候看起来这样小。因为每天都会看见自己的每一点变化,所以他本人反而是对成长体感最弱的那一个。
他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细幼的手臂,像两棵青苗安在身体两端,巨大的落差感让他似乎能理解为什么后来哥哥们对他的成长有那么多惊叹。
确实很不一样。
他打算离开浴室。手按上浴室门把手,拧动的时候还能听见木门发出的吱呀声,推开门,狭小餐桌上还放着不知道谁吃剩的泡面盒,田柾国拿去倒掉,剩余面汤流入水槽,廉价香辛味扑鼻而来。
门边传来钥匙声的时候,田柾国还在状况之外。
“柾国呐我回来了!我买了部队火锅汤料。”金硕珍推开门,看见愣在客厅里的田柾国,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蹬掉脚上的鞋。
“硕珍哥?”田柾国看着来人,不知哪来的冲动,突然问了一句:“泰亨哥呢?”
“谁?那是谁?”金硕珍被问住了,提着汤料满是疑惑。
田柾国瞥了眼桌上的电子钟,2011年8月。
那就是距离金泰亨来到宿舍的日子还有差不多一个月。
田柾国定了定心绪,呼出一口气,原来是遇到金泰亨之前,所以没有金泰亨。
这个梦好严谨。
可是一切都太真实了,金硕珍煮的部队锅就是熟悉的那个味道,只是解散后他很多年没再吃过,喝第一口汤时,他慢慢地嚼,蔬菜吸满汤汁在口中绽开的鲜味,真实得不像在做梦。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汤匙,光面印出他青涩的脸,田柾国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想,是真的回到过去了吗?
“怎么跟很久没吃过似的,前几天不也煮了吗,我在伙食上没亏待过你吧?”金硕珍看他一脸感动的样子,心里产生巨大的违和感。
“没,我就是太饿了。”田柾国吐了吐舌头,金南俊见了转头对金硕珍道:“今天倒是活泼很多,跟平时不太一样。”
田柾国在听了,默默咬下嘴里一块年糕。是啊,他跟防弹所有人都很熟悉,但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大家都对他很好,只是都比他大,他更多是碍于辈分的尊敬,直到金泰亨来了,吵吵闹闹地,好像所有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局限,在金泰亨那里都能轻易被瓦解,而田柾国给自己设下的人际界限,就是被金泰亨打破了。
金泰亨以前就很能闹腾,用他现在已经是三十多岁成人的眼光来看,就是很吵的小孩子,没心眼,直来直去,总有很多精力和稀奇古怪的想法,偶尔还会莫名其妙地发呆......
田柾国想着想着,笑了一下。
等田柾国走出自己的精神世界,发现大家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恋爱了?”郑号锡咬着筷子问他,因为这句话,连闵玧其都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没有啊,我只是想起好笑的事。”
“什么好笑的事?”
“真的没有恋爱啦,我发誓,我从现在起到出道后,绝对不谈女朋友。”
“你今天话还挺多。”闵玧其说,“能不能出道还未知呢。但有梦是好事。”
这才到哪呢,田柾国听了前半句便在心里腹诽,要是金泰亨来了,嫌吵闹的闵玧其还不得被话淹没。
第二天田柾国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这个宿舍。他坐在床上懵了半天,终于接受事实——自己在娱乐圈摸爬滚打闯荡这么多年,连恋爱都被自己放弃,好不容易终于有了名堂,却在暗恋对象结婚的第二天回到一无所有的过去。
田柾国捏着手里的被子,心神恍恍惚惚,站起身时脑袋撞到了上铺。这一撞不要紧,只是心里的情绪突然打开一个阀门,他颓然在床上坐下,把自己缩在狭小的床上,背对着这个世界。
他已经花了十几年把辛酸尝遍,到现在要再重复一遍那些事情,多少有些荒诞。
但这荒诞里,又带着点童话的梦幻——这个世界里,还有一个没跟别人结婚的金泰亨。确切地说,是一个还不认识他的金泰亨。
他们的关系仍如同一张白纸,他已知晓的不圆满结局不但未被书写,就连牵扯一切苦果的因缘都还未种下,田柾国在想,如果从一开始,他就带着金泰亨往那个好结局奔去,会不会真的就能一帆风顺,得到那个好结局。
可能这就是重来的意义。
距离见到金泰亨还有一个月。田柾国起身,从背包里抽出一个空白本子,郑重其事地开始安排接下来一个月的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单调的生活,抛开一切必要或不必要的社交活动,纯粹地练习。
他站在镜子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本月考核的舞蹈,技巧他都有,有很多,都是从无数个舞台上带回来的,只是现在少年的身体还不够强壮,有的时候力量不足以支撑他的技巧,郑号锡劝他悠着点,田柾国甩开眼帘上的汗点头,很快又投入下一次练习。
他必须做好,足够好,才能跟大家一起把走过的路再走一次;也只有足够优秀,才能让自己有资本和话语权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其实最真实的理由,不过是因为他只要一停下,就会很想金泰亨。
他上一次解散后跟金泰亨分别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思念的情绪如此能压垮人。如果金泰亨在,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休息的时候也会有人说笑,回宿舍的路上会有更多的话聊……其实田柾国也列不出非常准确的“哪里会不一样”,但他心里仿佛被挖了个洞,再多的练习都填不满。如果日子能够快进就好了。
田柾国坐在练习室的地上喘气,摸出手机一看,有一条来自金南俊的最新消息。
“今天宿舍来了新成员,早点回家吃饭。”
田柾国眨了眨眼,把信息从头到尾再读了一遍,抓起地上的水壶和毛巾往包里塞,下楼时抓着楼梯扶手散步并作两步,像是快要飞起来。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梦——他现在又有了做梦的感觉,耳边风声呼啸,他觉得自己好似越跑越快,再一个使劲就会从平地起飞一般。
田柾国大口地喘气,那条每天都要走的回宿舍的路像是变短了,比预计时间早了一个星期到来的消息让他措手不及,那个人更早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那他也一定要争分夺秒地跑过去。
在夕阳彻底消失在街巷、路灯亮起之前,他已经回到了那个宿舍门口。
他掏出钥匙要开门,钥匙却掉在了地上,他笑自己手忙脚乱,弯腰正要捡起,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门里的人有一双大眼睛,双眼皮,没有眼底痣、鼻尖痣,也没有唇下痣。
——他不认识这人。
田柾国正要说抱歉走错了,却看到郑号锡从陌生人背后探出头来说:“柾国你回来了!”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新朋友,比你大一点,96年生,叫......”
眼前的男孩接过郑号锡的话,主动说了一个什么名字田柾国没听清,他只看见陌生人局促地朝他笑笑,伸出了手。
——他不喜欢这个人。田柾国慌张地左顾右盼,最后愣在原地。
虽然知道这不是眼前这个陌生人的错,可是他现在只想后退,带着时间回到重新醒在这个宿舍的那一天。
一定有哪里错了。
田柾国在一片混乱中无意识地把手递出去握了握,脑海里却只有一个念头:金泰亨呢?
他去哪里了?
金泰亨为什么没有来?
为什么……来的人不是金泰亨?
2
田柾国很不对劲——他的状态大家这几天有目共睹:在练习室里待得越来越晚,平时话更少了……不过这都不是最令人担心的,金硕珍听说了,田柾国悄悄拜托金南俊,在他认识的公司练习生中问问有没有一个叫金泰亨的人。
在得到答复是“没有”之后,田柾国跟金南俊说他想请假。
“两天就好。不,一天半也够了。”田柾国说着,语气竟带着点哀求。
“是因为那个,金泰亨吗?”
田柾国信任金南俊,并不顾忌地点了头,并没有再解释什么。金南俊叹了口气,问:“你休完假回来,就会恢复正常吗?”
“会的!”田柾国眼睛晶晶亮亮。他知道金泰亨家在哪里,他只是去找他问一问,是不是没有陪朋友来大黑参加选秀,是不是萨克斯考试考得很好顺利入学了,是不是也不打算来首尔念书了。
他只是想见见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就算没有遇见,起码也知道对方的去向。
金南俊最后还是松了口,带着他去向负责人请假。拿到假条的田柾国好像变高兴了一点,金南俊看着,也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不是好事。
听说他要去趟大邱,哥哥们都有点吃惊。
“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吗?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田柾国看着眼前比他实际年龄小了近一轮的郑号锡,保证道:“没问题的。”
闵玧其想了想,说:“我上次放假没有回去,这次顺路一起吧。”
“哥不用……”
“放心,你去找你的人,我在大邱也有别的事处理,回来的时候车站集合就行。”
田柾国收拾行李时,新成员走了进来。他们俩这几天氛围都怪怪的,加上田柾国有心事,没说上过几句话。
田柾国看了一眼,打了声招呼,拉上书包拉链。
他想了想还是把给金泰亨买的小零食拿了几小包,摆在新成员面前桌上。
新成员到底也是个半大小孩,对方拿起零食,两人气氛终于缓和些。
田柾国知道,金泰亨没出现,不是新成员的错,甚至严格来讲,可能是自己的错。自己出现这个世界,就像一只蝴蝶多扇动了几下翅膀,改变了事情的轨迹。这又能怪谁呢?
“祝你顺利找到要找的人。”新成员不太清楚田柾国要去做什么,也不理解一开始田柾国对他到来的排斥,但他收下了对方给的零食,觉得这是个好转的开始,所以也乐意说些吉利话。
“谢谢。”田柾国很认真地感谢。
这不是他第一次去金泰亨的家。以前在休假的时候,自己有跟着金泰亨一起回大邱。下了动车后,要在车站外转一路公交,大概是半小时的车程,就会到金泰亨的家。
田柾国拿着大邱的地图,认真画好了路线。闵玧其好像是真有事要忙,一路上也没怎么跟他说话,光顾着看手机。两人就这样彼此无言地同行了一路,直到在车站分开。
金泰亨的家和闵玧其家是相反的方向。田柾国坐上公交,看着只有自己倒影的玻璃窗,想起过去金泰亨跟他说的话。
“不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你知道的,我从小给爷爷和奶奶带,到了一定年纪才搬过来,那时候已经有妹妹了……”
田柾国从大巴上跳下来,看着比印象里要老旧上不少的公交车站牌,辨别了一下方向。
“爸爸开的台球馆就在下一个巷口,怎么样,离我家很近吧,不过爸爸说今天不开业,因为我回来啦!我爸说要带我们去吃酱大骨!”
回忆里的声音引着田柾国走去,他在那个巷口张望了一会儿,记忆里紧闭的店门现下也是紧闭,但是也没有“台球馆”这样的字眼,看起来反而像是很久没有人气的闲置店面。
他倒退几步,快步离开那个灌满风的巷口,风从四面吹来,田柾国把卫衣帽子戴上,系紧了收绳。他像是逃避一样,没有再往后看一眼,那个紧闭店门的无名店铺像一个不详的暗示,他不敢多看。
人行道的红灯等了很久都没有变绿,马路上的车都停了下来,田柾国跟着人们过马路,后知后觉那个人行道的灯是坏了。就跟上次金泰亨带他来时一样。
而金泰亨的家就在下一个巷子的尽头。
天色不早,巷口的酱大骨店面打开了门口装饰的灯笼灯,田柾国看着这个店,心情终于踏实了一些。空气里传来不知是这家店还是谁家烧菜的味道,田柾国吸吸鼻子,才发现自己虽然没有吃东西,却没有饿的感觉。好像除了见到金泰亨,其它的感知都成了次要的事。他在巷尾停下脚步,看着他也不太确定的房子,陷入怀疑和焦虑。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他转头,发现自己走来的这一路,沿街的房子都开始陆陆续续亮起灯,而眼前的房子还是黑的,在暮色里杵着像一座翻不过的山,隔断了周遭万千灯火和逐渐熄灭的太阳。
半小时后,他离开了那里。
旁边的住户说,这家崔姓人家外出旅游去了,这条巷子里也从来没有住过金姓人家。
没有金泰亨。
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神情,但显然把这位好心为他解答的邻居吓着了,一边给他拿纸巾一边问要不要帮他打电话给家里人,还是遇上什么事了,要不要报警。
“……不用了,谢谢。”田柾国没有去接对方给他的纸巾,只是扯着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这才从袖口的湿意察觉到自己现在脸上应该是一塌糊涂。
“不用报警。”他试图给对方一个微笑,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我是来找一个朋友的,但他好像弄错地址了……”
田柾国知道,他自己是没有弄错地址的。以前还是练习生的时候,因为很想家又不能常回,金泰亨就跟他在地图上找自己的家。用黑色水笔从车站带出一条黑色的线,坐着公交车路过什么标志性建筑,甚至连红绿灯等待的时间都会考虑。
金泰亨撑着脸,提笔在地图上点一个黑色的点,说:“这里人行道有个红绿灯,坏了好多年了,灯一直都是红色,人们呢,只能靠看行车道的红绿灯来判断该不该过马路呢。啊……柾国你认真听啊,这样你下次去就会表现得像个熟知一切的本地人一样。任谁看都不是第一次去。”
可是,为什么金泰亨不在这里呢?
田柾国告别了那户人家,朝巷子外走去。
手机响了,田柾国接起来,电话那头是闵玧其。
“你找到人了吗?”
田柾国沉默地摇头,摇完才想起闵玧其是看不到他摇头的。
“没有。”出声承认这个事实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无比荒唐。上一次在这个时间点已经遇到的人,除了金泰亨,全都已经出现。这仿佛一个专同他作对的恶作剧,除了金泰亨有关的轨迹,其他一切都遵循着本来的痕迹进行。
重来一遍的意义,难道就是想要告诉他没有什么能重来吗?
豆大的眼泪滴在路面上,田柾国低着头,借着路灯看它们争先恐后地在路上砸开一团痕迹。
“但我们该回去了。”闵玧其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是要回去的,车站集合,你别忘了。”
田柾国挂了电话,发了一会儿呆,终于迈开脚步。
如果没有这通电话,他可能确实会在这里站很久。就像金泰亨被他拒绝之后坐在夕阳里一样,难过的情绪像浆糊一样把人固定在原地,除了悲伤,所有的东西都凝固了,包括对时间的感知。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闵玧其坚持说跟他一起来再一起走,也明白了为什么金南俊送他出门时说也不知道帮他要了这个假是好事还是坏事。
没人保证得了他能如愿以偿,他的亢奋都只源于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孤注一掷。
他已经穷尽了能在这个世界找到金泰亨的办法。
他捏住山根,闭上眼,眼前是金泰亨拿着黑色水笔作势要往他脸上画。
“柾国,你不好好听,下次就找不到我家了。”
可是为什么呢?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也把金泰亨给他的路线复习模拟了好多遍。
可他还是忘记了那个一直坏着的信号灯,也没有找到金泰亨。
3
田柾国回到了首尔,回归他按部就班的练习生活。他没有再提起过那个叫“金泰亨”的人,他总是很早就出门去练习,到很晚才回宿舍,那些变得开朗了不少的日子仿佛只是大家的幻觉,任谁都能感觉得到他比之前还要沉默。
“究竟是什么人呐,我看他好像把自己都丢在大邱了。”金南俊叹气。
“很重要的人吧。”闵玧其看着那个背着书包走在风里的少年,想起他们从大邱一起坐车回首尔的那天。少年的脸是十几岁的饱满和年轻,可是眼里并没有明亮和朝气。
他第一次见一个人,可以这么年轻稚嫩又这么暮气沉沉,像是才走入春日的树,忽地只剩一树枯叶。
练习室在走廊的尽头。田柾国走进去,把书包放在一旁凳子上。门后的墙上挂着他们上一月考核的成绩。田柾国把名字从第一列第一行开始,到第二列最后一行,扫了一遍。
没有金泰亨。
他知道自己这样每天确认的行为很傻,但是既然他都能一觉醒来回到出道前了,为什么不能假设一下他一觉醒来,金泰亨又重新出现呢?
只是奇迹没有在今天光临。
田柾国倚着墙坐下,镜子映出他身后墙上的公司标志。那有时会成为他们检查动线的标准之一。他在标志右边,金泰亨就在对应的左边。他们在不变的标志下,一起排演,他们会因为编舞,从最远再跳到互相靠近,而在靠近他的时候,那个人会朝他笑。
金泰亨的舞台表情管理总是为人称赞,上了舞台就像换了个人,但自己总能在对方靠近时的一个笑里,找到舞台下的金泰亨。
跟他笑跟他闹的金泰亨。
“泰亨哥在舞台上为什么看到我就会笑?”
那时候他没有得到回答,伸出手去抓眼前的人。
“哥,我在问你呢。”记忆里他抚上对方脖子,好似这样能让对方听话一样。而回忆里的人缩了缩脖子,回过身来一边笑着一边挥开他的手。金泰亨笑起来像便利店里卖的小熊软糖,晶晶亮亮。
“当然是因为看你可爱,想逗你啊。”
通常这样的对话会以打闹告终。练习室的角落里放了张软垫,在休息时间往往成为练习生们争抢的宝地。而当他和金泰亨一起练习得很晚的时候,那就成为他俩专属。
说是软垫,其实并没多软,却盛放他最柔软似云的回忆。
他跟金泰亨肩并肩躺在云上,肩膀碰着肩膀,膝盖挨着膝盖,明明另外一边就是有很大的空间,偏偏金泰亨就是要来挤着他,如同在舞台上朝他笑一样地靠过来招惹他。
通常这时候,他也会不客气地把金泰亨往另一侧挤。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就推搡起来了,金泰亨虽然年龄比他大,但力气根本就不如他,而且基本只要他能准确地触碰到对方后腰,便十有八九能赢。金泰亨的弱点太好找了,也从没想过要藏,在他面前更是暴露得到处都是。对方怕痒,尤其是被顶到腰肢会使不上力,然后他就会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收紧手臂,抱着怀里少年瘦削的身子往旁边搬。
金泰亨不重,他试图回忆那个怀抱的触感,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好像拥抱了一片云。
那是他们最亲密的时候。
田柾国思绪曳然而止——从另一个练习室找过来的郑号锡以为他躺在垫子上睡着了,便过来摇醒了他。
于是他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醒了过来。他睁开眼面对回到过去的第78个夜晚,多云转阴,没有月亮,也没有软糖。快没墨的黑色水笔在日记本上留下一个暗淡的“x”号。
2012年7月,他独自一人坐上去往美国的飞机,去往太平洋的另一边。
这是他回到过去的第12个月。本该于两月前出现的朴智旻,也并没有出现。他原本还想向对方打听班上是否有个叫“金泰亨”的人,而计划就此夭折,一切继续陷入僵局。
过了这个月,见不到金泰亨的日子,就要以“年”为单位了。日,月,季,年,候鸟都飞来去一个轮回重游故地,可他还在原地等着,没有尽头。
进修课程结束的第二天,几个学员约着说要一起去逛逛。田柾国答应了,但是因为年纪太小,那群人很快就选择抛下他进入酒吧。
于是田柾国一个人漫无目的地瞎逛,抓着手里的碳酸饮料,走走停停。广场上像是有什么庆祝活动,或者是什么表演,可惜他还没有长得很高,在人群里根本看不到前方。
他缩了手臂,把自己往人群外挤,站在路边橱窗旁仔细地听远处麦克风的收音。好像是有人在唱歌,没有技巧,气息也不稳,就是靠着大白嗓在唱。田柾国听了几轮,人群那头就换了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嗓音尖的细的厚的,粗的沉的沙的,像是谁都可以上去唱一样,仿佛社区里新年时左邻右舍会办的那种街坊晚会。
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时他挑了挑眉。那是一首很老的歌,跟之前的流行音乐大相径庭。他如此有印象,是因为金泰亨有段时间很喜欢,在练习室总拿来开嗓。
金泰亨的嗓音很特别,沉而不闷,大家都说是低音炮,如果让他来形容,那是像低音提琴的呜鸣,藏着故事一般,他对古典乐了解不多,只跟着金泰亨一起了解过一点。尽管没受过专业的训练,金泰亨唱起美声时却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
就像现在这个声音一样。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Qu‘il me parle tout bas……”
低沉的嗓音,说着法语,吐字好像珍珠,裹着内敛而含蓄的情绪,穿过云层爬上月亮,又滚落下来。
而金泰亨唱的时候,总是记得发音就唱词,不记得就咿咿呀呀地胡乱带过。不完美,但很可爱。因为没有专业训练过美声,他会在一小节快结束时,局促地偷偷换一口气,来保证那个尾音缱绻又浪漫。
“……Je vois la vie en ro……se.”
就像这个声音一样。只不过这个嗓音比记忆中还年少一点。
田柾国心里冒出一个疯狂又荒诞的念头。他捏着手里的碳酸饮料,一边道歉一边挤过人群。在异国的街头捡起丢在大邱的执念,找回了不曾失败过一般的勇气。
那把嗓音没有给他太多时间,两分钟不到的表演结束在一句有点不好意思的“Thank you”里。田柾国离人群中心越来越近,被麦克风放大了的声线越发清晰和熟悉。他拨开最后一层人群,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侧脸。
亚裔面孔,黑头发。
这两个特征足以让他继续追过去。
那个少年毫无知觉身后变幻种种,步履轻快地挤开人群,田柾国跟着,嘴里说着“等一下”,但声音马上湮没在周遭汹涌的人群里。
“金泰亨!”
他的韩语引起周遭的侧目,包括不远处那个少年。
拥挤的人群像一堵又一堵的墙,他试图拨开重影,恍惚间看见商店橱窗里暖色的灯光打在回过头的少年身上,被他隔着人群洞窥的那张脸,像这一年来梦着的那样熟悉。
田柾国追着跑过去,终于经过了最密集的那一波人流。可暖色灯下的街道干干净净,他弯下身子按着膝盖喘气,抬头张望,除了橱窗玻璃里映出的自己,没再看到第二个亚裔。
4
“我听说你想推迟回程航班?”
“……”
金南俊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是在美国呆得太开心了,忘了我们还在等你吗?”
“不是的。”
“那你需要回来了。公司已经在策划出道了,我们六个人……”
六个人。田柾国拽紧了手机。他好像改变不了任何事情,那天晚上在广场见到的侧脸仿佛自己的幻觉,拨开人群,灯光下无处可匿的空旷街道,根本没有他想见的人。
他就要出道了,六个人的队伍。没有金泰亨,甚至没有朴智旻,从他醒来,这个世界像陷入一个巨大的谎言里,他熟知的那些事物或多或少地都在跟他开玩笑似的,与他的记忆背道而驰。
比如他印象里跟女朋友一直很恩爱的编舞老师,于今年初和恋爱长跑多年的女朋友分了手;还有一位制作人哥,印象里一直在公司里工作,出道不久后搬公司的时候,自己还从他手里搬了一箱杂物下楼。可是这位制作人,今年年初就离开了公司,听说是音乐理念与公司不同,另谋他路。
可他如此确切地记得那次公司换址。他说着话从对方手里接过一箱好像是还蛮珍贵的音像资料,穿过灰白色的走廊,走下楼梯,而楼梯的转角蹲着金泰亨,深色的T恤沾上了墙壁的白灰。他记得自己把对方拉起来,拍掉那些白色的灰,而那位制作人哥正好提了两袋杂物下来,开玩笑地问:“你们两个又在偷懒打闹吗?”
他抓着手机,在忙音里把思绪抽离。金南俊已经挂掉了这通越洋电话。他沉默地把手机拿离开耳朵,发现自己最近走神的时间好像比以前要多许多。他刚才好像答应了金南俊,说自己会按时回韩国。应该是答应了吧。是在什么时候,对方说了什么之后答应的,他没有很确切的印象。他的心思都被过去的回忆挖空了。
大概是因为那位制作人走了的缘故,连出道专辑里都有一两首歌发生了更改,但出道的主打曲还是和当年一样。在第一次练习的时候,大家都很惊讶于他对歌曲的熟练,金南俊私下里很欣慰地说,之前我挺担心你的,看起来状态很不错。
田柾国听了,只回给对方一个无声的笑。
工作人员说要录制一点他们准备专辑的花絮,调试了几次镜头,最后皱着眉头说:“柾国啊,你融入点。现在看起来你像是和大家不在一个空间里似的。”
田柾国闻言,从练习室的墙角站起来,走入队伍里。
工作人员又录了几段,都主要是其他成员的互动,镜头移到田柾国这里几次,最后还是放下摄像机说:“今天就先这样吧,大家多点休息调整一下状态,做爱豆,看起来没什么能量可不行。”
金南俊只能去做田柾国的思想工作。
“我记得去年有段时间,你状态不是挺好的吗,那次真的有点把我们都吓到了,比起那时候,你现在就像是一个烧坏了的灯泡,该把钨丝换一换。”
田柾国垂着头,他知道金南俊说的是他刚回到过去的时候,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还有一个来月就能再次遇上金泰亨,还有很长的时间给他重新开始。
“我很抱歉,南俊哥。”他想跟金南俊说,其实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内向,慢热,要花上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成本才能交上一个亲密朋友。
如果不是遇上金泰亨,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花多长时间来成长成后来的样子。
“那时候那样,是因为那个你想找的人吗?”
田柾国靠着窗,身后的夕阳透过冬季萧条的枝桠投在雪白的墙壁上,他和金南俊的影子落在橙黄的色块里。他总在想,金泰亨也应该在这里的。
他点了点头。然后金南俊终于向他问出了那个从来没人问过他的、他却无数次设想过该怎样回答的问题。
“他是什么样的人?”
田柾国想起第一次见到金泰亨的时候。只是一个平淡的练习完的夜晚,郑号锡给他发信息说宿舍里来了新成员,他没有特别在意,照常训练到平时的时间点才慢悠悠地回宿舍。回宿舍的路上他还买了第二天早上要吃的面包和香蕉牛奶,等慢悠悠用钥匙打开宿舍门,成员们都回房间了,客厅里没留灯。他把钥匙圈勾在食指上,摸黑去寻找灯的开关,突然眼前一亮。
是金泰亨把灯打开了。
也是这两年来出现在梦里的景象——那盏灯搅散了四周的黑暗,金泰亨站在灯下,有些抱歉又有点好奇地站在灯光下打量他。
由于误会,金泰亨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比田柾国小,局促又恭敬,而在知道真相后这些表象都悉数瓦解。那些玩笑、捉弄、安慰、关心渗透在快十年的相处里,要他列举已经无法穷尽。那个人的名字像长在他的生命里,没有办法分开。
是他打开了自己的世界。这个意义述说出来,轻巧又重大,隐匿于将近十年的相处中。
他是很重要的人,非常重要的人。
重要到自己觉得用情爱来定义这一段关系不够深刻,用亲情定义流于表面,以友情论又不够紧密。他想,自己总能想明白,等想明白了,他就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特殊的人了。其实也只有他会被自己编造的牵强说法绊住脚步,绊住他却又给了他逃避的借口,再等等吧,再等一等,如一根丝牵引着他,前端似有还无,被他一厢情愿指向金泰亨。然后有一天他走到线的另一端,抓起地上线头,看清前方无人等候——对方放下了他,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是想明白的时候太晚了。
“是很重要的人。很重要很重要……”田柾国不知道怎么去形容,第三个“重要”被说出来时他已经如鲠在喉,他说不出更好的形容,来等同于那个人。
来年5月的时候,他们出道了,这比上一次出道的时间点又提前了一个月。田柾国在打歌后台窗边,踮起脚看天窗外靛青的云,层层叠叠团在一起,看起来就快要下雨。他一贯以来的淡定被大家夸赞,相比之下,其他几个成员的紧张得不行,那个比他要大一点的新成员紧张得在原地抬腿跳和深呼吸,一边问田柾国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
田柾国敷衍地笑了笑,继续看窗外的景色。他不可能说出具体原因,尽管他自己也不能明确到底是哪一种原因指向了他现在的心情,是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出道,还是因为根本没有期待。
那之后他们又陆陆续续上了几个小节目宣传新专辑。因为是新人组合,没有什么可观的资源和粉丝量。在去往一个电台录制的时候,他忍不住安慰眼前这群实际年龄比他小很多的男孩,说,不会有比现在更坏的时候了,这样想着往前走就会好的。
说完他才意识到,这话说给自己听也十分合适。
在电台录制的时候,主持提问他们。
【问一个粉丝们都会好奇的问题吧。大家能分别形容一下自己的理想型吗?】
对此,田柾国给的回答是:“很喜欢发呆,无念无想的样子特别美丽,但是又总是会有许多新奇又古怪的念头……”
【啊,怎么听起来有点矛盾呢,或者能再具体一点吗?单眼皮还是双眼皮,长发还是短发这种。】
田柾国开始回忆。托了做梦的福,这两年多来他还能在无数个梦境里再见到那个人,隔着朦胧又梦幻的云翳,望向他的眼眸里盛满潮气,像铺满雾气的玻璃,怎么擦都看不大清。但他还能怎样呢,他在梦里用力地看,怕一不留神大脑偷懒了,那张脸就模糊了。
“单眼皮,眼睛很大,但是……有时候,有一只眼睛能折出好看的双眼皮。”
【听起来是很奇怪的回答呢,是不是在敷衍大家,真的有这样的人吗?又有很多想法又无念无想的,眼皮又单又双的……】
听到这个问题,田柾国心里发涩,但又释然了那片蔓延的苦涩,他要学会与之共处了。他再度举起麦克风,在知道内情的哥哥们担心的目光里说:“也许不存在吧。”
他终于开始学习着接受这个没有金泰亨的世界了。虽然他原来就一直处在这样的生活中,却总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否认,认为对方一定会出现。
如果金泰亨不在这个世界里,那是不是自己把这一路孤独地走完再离开,就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就可以见到他呢。
“可能在梦里吧。”他补充道。
在那样相遇之前,可以在梦里多见面,就好了。
5
万米高空上,田柾国被日光晃醒。他睁开眼,机舱外是连绵的云,而太阳正好在飞机这一侧。
身侧的金南俊拍了拍他肩膀,他回过神。
“空乘问饮料是否需要续杯。”
“哦,不用了,谢谢。”
金南俊跟空乘要了杯咖啡,转头问他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太阳。太阳正好在飞机的这一侧。”
田柾国说完这话,被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包裹了身体,还伴随着耳边传来似是而非的话语:“这话对太阳来说有点失礼吧。”
田柾国猛地转头,但坐在他旁侧的金南俊正低着头擦不小心洒在桌板上的咖啡,没有别人。
感受到视线的金南俊抬起头,问他怎么了。
“没事。”田柾国把挺直的脊背重新跌回靠椅里,刚才他仿佛听见了金泰亨在说话。
最近的日子偶有这样的时候,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太想见一个人,所以执念产生了幻觉。这不是个好兆头,但他的生活已然不需要什么好兆头,没有金泰亨在的世界,生命总是单薄许多,无聊许多。
而他在这个单薄无聊的世界呆了七年。
窗外的云层因日光变得有些刺眼,田柾国把遮光板拉上了点,半晌才想起刚才那个场景确实发生过——在他的记忆之中。
也是这样的万米高空,耳机线分出两股,金泰亨自己用了一边,另一边塞在他耳朵里。
“你在看什么。你怎么不理我。”
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被从他耳朵里摘掉的有线耳机。田柾国不用转头都知道,是金泰亨把分给他的那半边耳机扯掉了,就为了引起他注意。
他承认自己那时有捉弄的心思,没有如对方所愿转过头去将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而是故意看着窗外,说着不着调的话语。
“在看太阳。太阳正好在飞机的这一侧。”
身侧窸窸窣窣,金泰亨朝他这边靠过来,探头看向机舱外。
“这话对太阳来说有点失礼吧。”
“什么?”田柾国没能理解。
“太阳听了会觉得人类真是莫名其妙吧。你看,它只是每天都在那里发光而已,变的是路过它的我们,是我们正好飞过太阳这一侧。”金泰亨认真地解释。
金泰亨此刻较真的天真,让田柾国无言以对,飞机开始广播他们将于半小时后降落,提醒乘客们打开遮光板,收好小桌板,他依言做好,抬头发现金泰亨还在看向窗外发呆,于是他便也报复似的去摘对方耳朵里的余下那只耳机。
“哥又在发呆了。”
“我们要路过太阳了。”金泰亨只是指指窗外道,“但地球的轨迹是个圆,所以明天又会见面。”
“……本次航班将于30分钟后降落,请乘客们打开遮光板,收起小桌板……”
飞机的播报声再次响起,把田柾国拉回此刻。
他重新打开遮光板,看了眼窗外的太阳,想着金泰亨说的那句“明天又会见面”,心里想的是,那我们呢,还会见面吗?
无人能给他答案。
“你要不要再休息会儿。”金南俊把颈枕垫上,说,“还有三十分钟降落,但我撑不到去酒店倒时差了,先睡一下。”
对方说完倒头就睡,田柾国被窗外的日光晃着,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次睡着,但是飞机的轰鸣声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把他的意识深深地吸进去,而穿入云层中气流产生的颠簸与失重感让他感到自己好似无止境下坠。
他睁不开眼睛,好似坠入一个没有尽头的梦魇。
直到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猛然睁开双眼。
飞机的播报在耳边响起。
“……本次航班已平安到达首尔仁川机场,机舱外温度为28摄氏度,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与行李……”
“起来了,到了。”
“哦,好。”田柾国还处于刚睡醒的迷糊中,只是本能地应声,再解开身上的安全带,直到起身对上朴智旻的眼睛。
“愣着干啥,这舱里就剩我们俩了,赶紧走。”
田柾国看着好几年没见的朴智旻大变活人似的站在他眼前,但对方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很显然这个朴智旻是认识他的。而他环顾了四周,没有见到其他成员。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世界不仅没有金泰亨,还没有其他四个哥哥,只剩下朴智旻吗?
他攥紧了肩上的背包带子,把所有的惊愕匿于眼底,跟在朴智旻身后走出机舱,再到去取行李,他整个人都还处在不确定及怀疑中,总担心下一脚踏出去踩的不是机场地砖而是虚空。
“我越看越觉得传送带上这个转了两圈还无人认领的行李箱像你的,你要不要再看看?”朴智旻拍拍他提醒道。
“啊?”田柾国依言望去,平静地看着这个行李箱随着传送带转远,回答道,“哦,是我的。”
“哈?那你为什么不追上去拿?”
田柾国心不在焉地回答:“反正是环形的,它还会回来。”
“呃,可是硕珍哥已经在群聊里催我们了,你小子怎么回事,提议去烤肉店聚餐的是你,现在这么不积极吃饭的还是你……”
朴智旻看着田柾国在他短短几句话里突然亮起双眼,摸出手机不知道在翻找什么,任由传送带转走,也懒得再劝。
田柾国点开通讯,找到了那个置顶的群聊,群聊名称旁边显示着人数“7”。
他屏住呼吸点进群聊成员名单,在看到其中头像有那只熟悉的铁包金博美时,戳进头像的指尖都在发抖——直到看到账号里的其他生活照,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他的心终于安稳地落下,漂泊已久的船将自己的锚心甘情愿投入港湾泊定,一切风浪都安静平定了。
“你小子,第三次了!”朴智旻一边说着,一边把传送带上田柾国的行李箱挪下来,抬眼却看见田柾国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下眼睛。
朴智旻狐疑地凑过去看田柾国的手机屏幕,不料看见的却是金泰亨放大的帅照,他无语凝噎。
“不是吧,就跟我去趟东京玩两天,你居然想泰亨想到哭了,服了你了。”
“我不是……”田柾国想辩解,因为朴智旻的描述听起来太丢人,但他经历过的那些,无人作证,说出来也如天方夜谭。
“服了,真想他就快来拉箱子,早走早见面。”朴智旻催促他。
田柾国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从被朴智旻拍醒开始,到现在去见金泰亨,这一切都好像在做梦,或者说他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梦,到底哪个才是现实,朴智旻推开包厢门走进去的时候,他站在门外踌躇不安——或许是一种名为近乡情怯的情感,或许是害怕这一切并非现实,直到门里的人疑惑地问他怎么还不进来,他才下定决心推开门。
成员们齐刷刷看向他,田柾国视线环游一圈,一一看过那些熟悉的脸,捏着门把的手越抓越紧。
“泰亨哥呢?”
成员们被他眼里的悲伤吓了一跳。
田柾国又陷入不确定了,他想自己或许还在飞机上做梦,嘴里就差没问出“你们都认识金泰亨吧”,还好下一秒郑号锡就解救了他。
“泰亨生病了,在宿舍里休息呢,我们待会儿给他带点吃的回去。”
“我去吧,我有点急事要回宿舍,我现在就带回去。”田柾国松开门把手。
“他什么急事?看起来好着急。”金南俊看着田柾国拿好餐食,拉着行李箱,风风火火离开了包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朴智旻说:“别问,问就是终身大事。”
从电梯里出来,楼道里的灯光线似乎有些晦暗,光线飘忽不定,应该是有点坏了,但田柾国不在意,他在昏暗的光线里摸上宿舍的密码锁。
这是他们的第三个宿舍。
田柾国回忆了一下密码,试了几下终于顺利把门打开。客厅里没开几盏灯,光线昏暗得和楼道里一样不舒服。他皱了皱眉,准备去开客厅的灯,但由于时间太久,他需要回忆开关在哪个方位,就是这样犹疑不决的时刻,有人替他按开了灯。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聚餐吗?”
金泰亨站在客厅的另一头,替他按亮了将他指引向他的灯火——正如这几年来出现在梦里的初见时的景象,那盏灯搅散了四周的黑暗,金泰亨站在灯下看着他。
对方身上披了件红色的针织外衫,扣子没系着,应该是为了来给他开灯随手披上的,而眼睛应该是因为生病而烧得水汪汪的,从汗湿的额发下抬起眼看向他。
田柾国没有回话,他只是沉默,他经历的那些没有金泰亨的日子像树无声息地长出年轮一般镌刻进他的灵魂里,悄然无声地留下痛苦印记。
但他此刻庆幸即便有这样满是伤痕的灵魂,他的躯壳看起来毫发无损,他与金泰亨之间还没有后来那么多互相给予的煎熬与痛苦,甚至时钟指针往回摆了几圈,他降落在2017年,离他们合约终止还有两年多,他还能像现在这样,拥有充裕的时间,来改写故事的结局。
而现在,他还能大步走过去,抱住一无所知的金泰亨。
“柾国啊,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有点发烧,虽然不是会传染的,但你离我远点。”
田柾国还是不说话,他怕他一出声,便会搅碎这一轮他追逐了很久,却始终抓不住半点儿碎光的水中月亮。
他只是紧紧地抱住月亮,落下的吻比怀里的月亮滚烫。
6
金泰亨先是一怔,回过神来伸手想推开对方。
但他身后就是墙,前面是另一堵墙,面前的墙还不断逼近,挤压他肺里仅存的空气。
“你……”
他忍无可忍,用尽力气终于将距离拉开一些,扁桃体发炎引发的高热让他本就不如田柾国的力气更显颓势,在他奋力争取的两寸生存空间里,他深呼吸两口补上氧气,道:“是我生病还是你有病?”
“哥,泰亨哥。”
金泰亨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对方抱他那样紧,身体都在发抖,连带着叫唤他的嗓音都有些哽咽与发颤,数落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只是无言地抬手,顺了顺田柾国的后背,有气无力地问对方怎么了。
“没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
他的嗓子有些哑,听起来更显可怜,田柾国松开他。金泰亨的手背抹过嘴唇,看不懂田柾国眼里的情绪。
田柾国冷静了点,才想起这时候他跟金泰亨的关系是个什么情形——至少绝对不是能接吻的关系。
“哥找到那个想一起养仙人掌的人了吗?”
金泰亨被对方眼底的真挚与急切吓到,除了心里感到奇怪外,也非常不喜欢田柾国问他的这个问题,他别过头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很有。”田柾国看金泰亨把头别过去,只能凑上前,呼吸沿着面颊的弧度滑进耳朵,把话语都说给朝向他的那只耳朵,“如果还没找到,能不能把机会留给我?”
金泰亨终于转过脸来看他。
“田柾国。”他很少叫他全名,要么是开玩笑,要么是真的严肃了,但金泰亨嘴巴只是动了动,很久都没能把话说出来。
最后他只是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十五岁,我十七岁。你还小所以什么都不懂,但其实我也就那样。”
金泰亨艰难地按着嗓子说话,声音快哑了,但他得说:“你不能总是觉得世界该按你的节奏来。你不能这样对我。”
田柾国的心都快揪起来了。他知道金泰亨的意思,金泰亨喜欢他的时候他干脆地拒绝了,现在他喜欢上对方了,又希望对方能答应。明明两人是一样的罪过,但好像只有金泰亨一个人被架在道德审判台上难受,以前是被他拒绝,现在又是被他叫回来接受自己的心意。
他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认清自己的感情比对方要晚,连告白都做得一塌糊涂,好像带给哥哥的一直只有痛苦。
金泰亨不说话,但他也不肯让对方就这样离开,两个人就僵持在那里,如同两棵倔强的仙人掌硬邦邦地杵在原地,风雨不动,要较劲到地老天荒。
“没机会了。”金泰亨终于开口打破沉默,“我不想找人跟我一起养了,自己养就很好。”
田柾国不肯放开他,金泰亨在骗他,明明在他之后,金泰亨还是把机会给了别人,还和她一起走进婚姻殿堂。
金泰亨给出去的机会不止一次,但他田柾国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哥骗人……”明明还是攒着机会。
“田柾国。”他又叫了他全名,“我生病了。我真的想回去躺着。”
“对,你生病了。对不起,我……”田柾国低头自责起来,“我给哥带了吃的,吃一点再睡……”
“没有食欲,只想躺着。”金泰亨一点点抽回被对方抓着的手,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薄外套。
田柾国还想抓住点什么,但手抬起一半又陡然放下,低声说:“也好,哥可以拒绝我,多少次都行,我还是会给哥带吃的,也还是会说我喜欢哥。”
“但哥可以一直保有拒绝或接受的权利,这很好。”
金泰亨转身回房间。
“我会等哥的。”
田柾国又重申一遍,金泰亨停了一下,裹紧外套快步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连成员们都觉得田柾国行为可疑。
“柾国为什么每天一睡醒就要去找泰亨?”
“谁知道呢。”
“每天醒了就直接来我俩房间,‘泰亨、泰亨’地找人……我说泰亨啊,要不我和柾国换个房间算了。”金南俊朝金泰亨开玩笑,他是金泰亨隔着一个架子的室友。金泰亨笑笑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他嗓子哑得发不出声,不然他也想找田柾国谈谈。
但其实没什么好谈的,田柾国不知道,其实只要他往那一站,并用清澈圆润的瞳仁看向他,他的拒绝就会溃不成军,因为对方是籍籍无名时彼此的依靠与支撑,是午夜无法言语的潮湿青涩的梦境。
他永远对他心软,这可怎么办。
金泰亨拧动门把手,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永远让他心软的主儿就乖乖窝在他房间的豆袋沙发里,抱着双臂——一个充满自我保护意味的动作,而看向他的瞬间,那环住身体的手臂就松开了,眼睛里好像瞬间点亮了小火苗,仰面看着他的时候像一只摇尾的小狗。
金泰亨别开视线,他其实还没能从那天的那个吻和田柾国的话里缓过来,每次见到对方,还是有点尴尬。
他动了动嘴,想问田柾国为什么又来这里,但碍于生病发不出声,只好悻然闭上嘴。
但田柾国好似明白了他的想法,回答:“我就是来看看你在不在。”
这回答并不能解惑,金泰亨奇怪地看了一眼田柾国,俯下身凑近了一些,用气音问:“有事找我?”
田柾国摇头,说:“只是来看看。”
他怕一觉醒来,又回到了那个古怪的没有金泰亨的世界。
金泰亨没再说话,只是起身离开,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叫田柾国别有事没事老来他这里,成员们都开始觉得奇怪了,也想问问对方到底是为什么要那样做,明明在这之前没有任何苗头——他的苗头他自己早掐死了,田柾国那边根本没见过有苗头。
“哥,我做了个梦。”
田柾国说着,站起身朝金泰亨走去,房间就这样小,根本退无可退,金泰亨坐在床边疑惑地看着田柾国,嘴唇开合,说了句什么,田柾国根本听不清。于是他挨着金泰亨坐下,说:“我听不见哥说什么,我坐过来,哥别躲了。”
金泰亨无奈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田柾国这回听清了,金泰亨在问自己是不是做噩梦了。
“算是吧。”
随着田柾国的点头,金泰亨转过身去,伸手朝床的另一头去拿什么,宽松的衣服随着动作往上走,露出一截腰线,田柾国的视线钉在那处,同时又强迫自己伸手去扯下衣摆遮住那片肌肤,金泰亨取了东西探回身体,没在意对方的动作,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那是一个捕梦网。
田柾国认得这东西,他从记忆里挖出相关痕迹,开口问:“这不是智旻哥送给哥的吗?意思是给我用吗?”
然而他没听见金泰亨的回答,连气音都没有,抬眼看过去才见到对方面上的失落与自嘲。对方摇头,轻轻说:“不是,这个是你给我的。智旻送的还在那边挂着。”
田柾国疑惑地接下。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当时也是随手给我的。总之物归原主,你拿着。”金泰亨把捕梦网塞进田柾国手里,说:“有了这个,晚上就不会害怕了。”
粗粝的编织物被对方塞进自己手里,粗粝之外是带着体温的柔软,金泰亨把东西放到他掌心里就抽回了手,田柾国收拢五指,只抓住了粗粝的手工织物。
“我所害怕的不是那些黑暗阴冷的常规噩梦。”田柾国低着头,说,“我做了一个没有你的梦。”
“我梦见自己回到出道前,那个时候还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
“于是我一直在等你来到这个世界,回到我身边。我努力练习,努力生活,我给哥准备了见面的小礼物,想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完美的。但我满心期待地推开宿舍门,以为哥会站在门内,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田柾国说着紧紧攥着拳头,任粗粝的织物磨着他的手,继续说:“但没有。”
他回想起那个令自己满心期待落空的傍晚,那阵门开后起的过堂风,一下掠过后来时岁,掠过心头荒原,终于停在这里。
“后来我找了很多地方,我还去了你的家,但是你们一家根本不住在那里,你爸爸也没有开台球馆,我竭尽全力把我能想的办法、能找的路径都找了,还是没有你。”
“我就这样,一天,两天,到一年,两年,几年过去,我都还在找你,周围没有人见过你,只有我认为你一定在……”
“梦是假的。”金泰亨怕田柾国听不见,把手搭在对方紧握的拳头上,等对方不说话了才开口。
田柾国摇头,看着眼前年龄比他实际年龄要少上许多的金泰亨,说,“如果我说,不是梦呢?”
田柾国想,他开始利用金泰亨容易心软的性格了,他真卑鄙。
“我真的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呆了七年,一直找不到你,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你愿意垂怜我吗。
你愿意来爱我吗。
而不是彼此站在世界的两端,独自揣着感情过活。
他要他们有纠缠,有牵绊,直到生命终结才能把他们分开。
7
田柾国好像离不开金泰亨了——成员们都这样调侃着,看着田柾国跟着金泰亨从练习室的这一头走向另一头,金南俊问他们俩是不是在玩什么影子游戏。
金泰亨看着镜子里的田柾国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转了脚步往另一个方向走,但走没两步,又被自己在镜子里抓住他投过来的视线。
好像真的一刻都离不了他了一样——金泰亨偏过头藏起嘴角的笑,笑过又深感不妙,抿着唇把情绪都往心里藏,藏好了再抬起头,从镜子里找田柾国,发现对方又朝他走过来了。
“你又来干嘛?”金泰亨嗓子好了但还有点涩,还带了点点鼻音,再怎样理直气壮起来,那气势都大打折扣,听着不会令人感到冒犯,只让田柾国觉得心里跟被猫挠了似的。
“发现哥在看我,我就过来了。”
“谁在看你啊……”
“嗯,没有,是我在看哥。”田柾国在他身边蹲下,右手拿了瓶水,向他投来的视线带着讨好和小心翼翼,金泰亨看着眼熟,想起田柾国小时候在沙滩上拍过差不多姿势的照片。
生命多奇妙,让照片上那个小豆丁眨眼就长成了现在这样,俊朗迷人,又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让他欢欣万分又难过万分,到现在还是把他迷得不行,对方像小狗一样依偎在他身边问能不能在一起,他就被迷得差点快要答应。
“是我在看哥,是我鬼迷心窍,我好喜欢哥。”
看,长成了一个迷人的爱情骗子。金泰亨腹诽着,嘴上说的却是:“昨晚睡好了没,还有做噩梦吗?”
“都跟哥说了,那不是梦,而我离开了,回来了,找到你了,可怕的故事就不会再延续。”
田柾是国一股脑地倾倒心里的情绪,见金泰亨不给反应,又加了句:“我没有你不行的。”说罢还讨好地往前蹭了两蹭。
“别说了。”发涩的嗓音小声地出声阻止这样的发言,田柾国低下头去看金泰亨藏在臂弯里的脸,故作恍然大悟地说:“啊,哥害羞了呢。”
“闭嘴。”金泰亨从臂弯里抬起飞红的脸,小声地凶田柾国。
“干嘛啊干嘛啊,上班时间禁止调情。”朴智旻路过加了两句背景音。
“你也闭嘴。”
夜里金泰亨醒了,大概是喉咙还没痊愈,干渴得难受,他起身准备去厨房倒杯水,打开房门被坐在门口的人吓得腿下一软。
那人影边站起来边解释:“是我,是我。”田柾国的声音把他拽回魂,这样的事实在令人生气,还没来得及批评教育几句,又听见对方问:“是泰亨哥吗?”
金泰亨又觉得自己被吓得腿软了,不是他还能是谁?田柾国这小子说的什么话?田柾国捂着脑袋解释:“起、起太快了,眼前发黑,有点看不清。”
“笨蛋。”金泰亨无奈地去扶对方,心里的火也被这磕磕巴巴的解释浇了大半,“在这里做什么?”
“做噩梦了。”田柾国又揉两把眼睛,终于在黑暗中看清熟悉的轮廓,把手按上对方肩膀汲取着体温:“梦到哥不在,这屋子里就住了个南俊哥,什么都没了,豆袋沙发,挂画,芝麻街玩偶,香薰喷雾,哥送我的,好多好多,都没了,没得彻底,你不在………”
他挑着梦境的碎片说,心情还是乱的,还没从那个虚幻的梦中彻底冷静,感觉自己现在其实不应该站在金泰亨面前,他还是碎的,还没把自己整理好,不该这样混乱地来见对方。
“捕梦网呢?没用上吗?”
这个年纪,只有金泰亨还会真心实意地相信捕梦网有实际效用,田柾国苦笑着,抓着金泰亨的肩膀,小声道,“对我来说,只有看到哥在我身边才有用。”
“还好这次真的只是梦。”金泰亨感受着田柾国边说话边捏紧他的肩膀,豆大的泪即便在一片暗淡里也因为反光而无比明晰,“不然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我真的不知道了……”
金泰亨安抚了田柾国半天,最后倒好水回来,对方后半夜是在他床上睡的。他没法拒绝半夜流连在自己门口的湿漉漉的小狗,尤其是这小狗视他若救命稻草,紧紧扒着不放手。
隔天田柾国把那枚捕梦网挂回他床头,问:“我能继续在这里睡吗?这样的话,我有两个捕梦网和一个泰亨哥,就不怕了。”
“何况比起这个,能让我彻底摆脱恐惧的,就是看到哥就在我身边。”田柾国摊开掌心看向那枚小小的捕梦网,道,“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金泰亨看着眼前的田柾国,熟悉之外还有一点陌生,田柾国曾经很黏他,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跟着田柾国拒绝他这件事一起,过去太久,以至于被拉长的时间线模糊了身体的感知,他现在往回头看,好像田柾国带给他的悸动和伤心都一样遥远,只剩下本能的爱如傍晚的浪潮缓慢地冲刷他的心脏,不剧烈,不迅疾,所以当眼前这个田柾国带着令他费解的难过与苦楚朝他奔来时,他的心脏也还是慢慢地,带着无尽犹疑,踯躅不前。
他习惯躲藏了。
他没能第一时间拒绝或答应田柾国的请求,嘴里转移了话题:“你当初还说自己不怎么做噩梦,不需要这个,然后随手就送我了。”
“是吗?”田柾国低头看着手里的捕梦网,觉得说不出的违和。他记得而朴智旻当时在镜头前送了金泰亨一个捕梦网,而他没有。
“是啊,你听智旻说我做了噩梦,就跟我说,两个一起挂,效果更好。”
田柾国低头看着那枚织物,说是吉祥之物却没有给他带来安宁。记忆里,虽然事后他确实想过要不要把这小东西再送给金泰亨,可回忆里的画面,是对方就要路过他的身侧了,而他那时候好像迟疑了一秒,也就那一秒,他的记忆与金泰亨的叙述产生了分歧——他没有叫住对方,于是金泰亨就这样路过了。
田柾国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细想又找不出那点不舒服的感觉缘何而起。
田柾国陷入回忆中去了。金泰亨能感觉到对方现在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
长久压抑的情感令他患得患失,所以总是对于对方投射的关注过分敏锐。可现在他好像没有办法像眼前的田柾国一样勇敢。他会想起田柾国说的,在没有他的世界独自生活了7年的故事,他是心疼的,又害怕得紧,如果有一天田柾国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不敢想。
要答应吗?
金泰亨在踌躇中迎来了他12月的生日。田柾国送了他好多东西,给他的礼物像突如其来的爱一样满溢,泡得他晕晕乎乎,但他仍能在一堆礼物中,一眼看见那个最特别的礼物。
“你不是说想养一株仙人掌吗?”田柾国把那一小盆东西放在窗台,眉眼洋溢着开心,好像自己的生日,对方比自己更期待。
金泰亨依靠在门边,眼睛看着窗边的仙人掌,心中盈满的情绪翻涌再三,最终因为想起一些什么而逐渐平息。
他问田柾国:“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想找一个人一起养仙人掌呢?”
“你不是说过吗?”田柾国回答着。金泰亨确实私下没跟他说过,但在团综里提到了,提的时候,还看了他一眼,那时候金泰亨说得那样认真,田柾国看着他,知道他说的“想找一个人”的心意,饱含着一生的份量。
金泰亨深呼吸一口,说:“我没有。”
“哥忘记了,就在节目上,你那时还送了一棵仙人掌给成员……“
“柾国,你听我说。”金泰亨的眼神掠过窗台上的绿意,轻轻说,“我没跟别人提过养仙人掌的想法,我也没有哪次送成员们的礼物是仙人掌。你可以去找所有的节目来看。一次都没有。”
“你可以怀疑我骗你,怀疑成员们也不说实话,所以我直接让你去看团综。”金泰亨笑得无奈,摇摇头说,“镜头的记录不会骗人,明明以前我们最苦恼无处不在的镜头,但现在却靠它来证明那些的瞬间。”
他把头倚在门板上,别开视线不去看田柾国面上的神情,嘴里坚定地陈述他的推测,他不知道这样的推测对田柾国来说是否有些残忍,但他还是选择说出来。
“你可能确实去到了没有金泰亨的世界,但你不是从这里出发的。”
“田柾国,你没有回到你来时的地方。”
8
“零点就要过去了,生日快乐,泰亨哥。”
随着田柾国话音落下,2017年正式进入最后一天。
结束完歌谣大祝祭的舞台,人们都还沉浸在跨年所带来的辞旧迎新的感动中,而他们来不及感动,得赶着时差去美国NYRE继续跨年。
红眼航班令人疲倦,成员们接连睡去,田柾国不愿睡去,时不时扭头看旁边已经睡着的金泰亨。可在气流中颠簸的机身好似不太温柔的摇篮,还是把他扯进困意里。飞机穿过太平洋的时刻,巨大的轰鸣声搅拌着他的梦境,田柾国惺忪醒来,想起自己现在是在飞机上,慌忙偏过头去确认身边的金泰亨。
还好,还在。
还好他没有醒在另一架飞机上。田柾国抬起一点遮光板,也不知道已经飞了多久,旁侧金泰亨翻了个身,他快速合上遮光板。
大概是因为手里没抱着点什么,金泰亨睡得不踏实,期间翻覆几次,人没有醒,但睡眠质量堪忧。田柾国把自己的颈枕塞进对方怀里,金泰亨没有抗拒,乖乖地抱着那个小小枕头,翻身的频率也降了下来,脸正好朝向田柾国这边。
田柾国也侧过身去,把自己完整地转过去面向金泰亨。他早已适应黯淡的光线,对方的轮廓在一片黑灰里也能看得分明,而不清晰的细节都在他大脑里一一补足。这张脸,他的人生里有近九年的时间与这个人朝夕相处天天见,还有七年的时间他每天都在心里摩画,从垂下睫毛间藏着的小痣,到熟睡中唇角的弧度,他都能在心里勾画,毫厘不差。
舱里并不算安静,有陷入熟睡的人在打呼,密闭空间里似乎还残留着飞机餐的气味,仅剩的光源只有小夜灯和后排座位打开的阅读灯,在这样一个听觉嗅觉视觉都并不浪漫的时刻,他看着熟睡的人,想做一些罗曼蒂克的事。
吻落下时的动作很轻,田柾国不愿吵醒对方,他含着那片唇瓣,如小时候对待最珍爱的软糖,舍不得囫囵吞了,总是含很久很久,一点一点汲取令人欢喜的甜。
金泰亨说,他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他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茫然与动摇,但很快就释然了。他回答:“那有什么关系呢,你在就可以了。”
田柾国终于确信,是了,当时他没有送出那个捕梦网。
虽然下了节目之后,他有犹豫过,要不要不管不顾,直接再塞给金泰亨一个得了,但最终,少年人内心奇怪又无由的较劲扯住了他,他没把那个东西送出去——可他确实冲动过要不要送的,就是一念之间的事,他差点就叫住金泰亨了。
差一点就像这个时空的他一样冲动。
但现在来看,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目的地的,只要有泰亨哥,哪里都可以。”
他前方无目的地,只要不被流放到没有对方的地方去,都可以。
金泰亨没有回答他,可他不急,7年他都独自走过,现在的日子又算得了什么。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他还年轻,等得起,也耗得起。
哪曾想,老天爷没有给他耗得起的机会。
彼时他们正在准备下一张专辑的回归,日程排得拥挤,工作见缝插针,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这一切都被迫按下了暂停键。
一个公司策划的主心骨,带着核心团队和资料,投奔了一个娱乐巨头公司。
“撑不下去了。”总负责人的一句话,敲定了他们公司和团体最终的结局。他们看着这个以他们和幕后人员的青春及心血滋养起的巨兽轰然倒塌,连带着田柾国没实现的梦想和爱情一起,面包没有了,爱情也没有了。
公司宣告解散,在清算组来以前,还留着的工作人员把昔时珍贵的商业机要文件,如废纸般投入碎纸机。
犹如多米诺被推倒,策划、运营、设计方案全部作废,曾经重要的文件都被投入碎纸机,他们的梦想与抱负也随之一一绞碎。
“泰亨和柾国留一下。”
众人沉默离去,负责人看着他俩叹了一口气,从电脑里调出什么,把笔电转向两人。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倒霉起来,连喝凉水都塞牙’,对吧?”
看清照片的那一瞬,田柾国耳朵边“嗡”的一响。
“带走资料的人,把这些东西也带走了。昨天夜里已经有新闻社在联系我们了。”负责人面无表情地通知着他们,做着公司解散前最后的紧急公关,“公司已经撑不下去了,也没法为你们做什么,但还好照片也不算清晰,说是接吻也牵强,对吧?”
田柾国抬头看金泰亨,金泰亨没有看他,而是专注地看着屏幕里的照片——那是在他们去美国进行跨年表演的夜间航班上,昏暗的光线里两颗脑袋靠在一起,不算清晰,却也并不清白。
明明他是来爱他的,不是来让他难过的,但却事与愿违,他又搞砸了。
“是误会。”田柾国给出的解释苍白无力,但似乎在场的人无人在意他的解释,负责人是,金泰亨也是。
“‘误会’,这个词用的不错,如果被放出来了,就统一口径这样说吧。总会有人相信的。”负责人关掉图片,合上笔电,说,“该走了,再见了孩子们。”
门一关,等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田柾国下意识往门口挪了半步,挡住了门,怕对方因为厌恶他而跑掉。
但金泰亨没有朝他生气,也没有指责他,只是跟他说:“走吧。”
“走……然后呢?”
不容他拒绝地,金泰亨把握在一处的手分开,垂着眼眸说:“然后我们就回去……回到我们各自的地方去。”
终止的还有宿舍租约。
搬出宿舍的那天,金泰亨抱着仙人掌站在田柾国面前。
“可能我们真的不适合好结局,我猜,你来的那个地方,我们的故事也不太如意。”首尔的二月还非常冷,金泰亨穿得不厚,脸颊冻出了绯红,“不如,我们就到这里吧。其实这样也好,我不用担心哪天一觉醒来,你就回你原来的世界里去了。我当然知道你们其实就是同一个人,但是总是会担心,有一天这样的你也还是会离开。”
“你送我的仙人掌,我会好好养着的。”
“自己和父母,我们总要对得起一个对吧?总不能让爸妈再为我们担心难过。”
清算组来到公司的那天,照片还是被博眼球热度的新闻社放了出来,如石投湖,在这个恐同的东亚国家引起轩然大波。尽管对外一直口径是“借位”“恶意角度”“非正常拍摄”“模糊误导”,但其实他们俩是个什么情况,负责人知,熟悉他俩的工作人员知,成员也知,更别说生养他们的父母,更是一看就知。
最难就是父母,瞒不住,也无法接受。
田柾国跟金泰亨说:“哥就跟伯父说,是我的恶作剧,你睡着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但金泰亨只是轻轻打断了他,回答:“虽然那时我确实睡着了,但我并不无辜。”
他是爱他的,所以他并不无辜。哪怕此后无法在一起,这看似滔天的罪孽,也不该由一人背负。
“何况,我爸妈一看,就知道我也不无辜。”
金泰亨抱着怀里的仙人掌,鼻头冻得发红,他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跟田柾国说,天太冷了,冻着了鼻子。
田柾国看着金泰亨,知道自己连为对方围围巾和披肩外套的资格都不再有,他没有戳穿金泰亨,如果仅仅是天太冷了,又怎么会笑起来都好似要哭,眼睫还盈着昭示悲伤的泪水。
“那……再见了,柾国。”金泰亨上车前,回头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躬身钻进那台车里。
然后那辆车开远,变作火柴盒大小,再到变作一个点,彻底离开他的视野——这个画面被单独从这段仓促告别的回忆中截出来,与那些时常被翻出来拭灰的记忆一起——小狮子玩偶,宿舍灯,婚礼,到这台逐渐变作点的汽车,总在不经意的瞬间造访心头,有时是在白天,有时是在深夜,梦魇的打扰不分日夜。
2018年9月。
“醒醒,柾国,我们到了。”
田柾国睁开眼,侧过头去,看见金南俊正在收拾。
机舱内语音正在播报洛杉矶今日华氏度,田柾国坐在原位眨了眨眼睛。
金南俊见他还愣在原处,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说:“不起来收拾一下?”
田柾国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周围,又跌坐回座位中,他张了嘴想要说什么,可那一瞬的慌张令他喉咙发紧,如同堵了块石头,压着他无法说话。
田柾国缓了一会儿,问金南俊:“哥,你知道金泰亨吗?”
金南俊摸着下巴思考,道:“有点耳熟。”
田柾国捏紧了扶手,把翻涌的情绪压进心底,他知道,自己大概又换了时空。
“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你出道前一直在找的人?”金南俊恍然大悟,“你好像很久没提,我还以为你已经翻篇了,柾国啊,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田柾国开始深呼吸,好似负面情绪能通过吐纳被平复,可他越是心急,越无法平息,好像有海水充满他的眼睛、鼻腔、胸腔,整个心房里涤荡着的负面情绪挤压着肺部空气,他开始咳嗽,局促地呼吸,恍惚间听见金南俊在喊团队里的护理员。
他和这个时空八字不合,水土不服,所以再回到这里也是海水群飞,兵荒马乱。
9
“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只要跟那个人有关,就出事。”
关于金泰亨的事,一直是组合里心照不宣的秘闻。很多练习生出道前都会有过感情史,这没什么,人非草木,生活在社群里就会有情感联结,何况是性征发育暗潮涌动的青春期。
但田柾国的情况比那种情况要复杂许多。
他在追逐一个不存在的人。
田柾国接受不了,他以为最荒谬不过来到一个没有金泰亨的世界,没曾想还能在见到金泰亨后又再次回到这个世界。
“我见到他了,哥,我真的见到他了。”
金南俊不知道怎么开导现在这个状态下的田柾国,说什么见到当然不可能是真的见到了,非得说的话,在飞机上入睡前还是好端端的,醒来就开始念叨了,只可能是做梦梦到了,但这个真相显然不是能被田柾国愉快接受的。
“不是假的,虽然结局也不好……只是我怎么又回到这个世界了呢。”田柾国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的纹路,这和他在那个世界看到的别无二致,不可能是梦,不会有连细节都这样明晰的梦,“不是梦,我还在那里呆了好几个月。”
金南俊头疼地看着眼前一脸难以置信的田柾国,仿佛他跟那个人真的在哪里曾经见过一面又一面,仿佛那个人真的存在,而不是活在只言片语中。
“哥听说过平行时空吗?”田柾国还是那样盯着自己的掌心,金南俊薅了一把田柾国的脑袋,说,“花样年华概念不就有点像吗,但再怎么说只是一个创作概念而已,你疯了吗。”
“但我真的见到他了……”
“这次巡演结束,你得好好休息一下了。或者你可以找一些专业人士聊一聊。”
“专业人士?”田柾国想了想,认真发问,“物理学家吗?时空穿梭的概念,应该是去找物理学家吗?”
“……我是让你去找心理咨询师聊会儿天,看看能不能获得什么建议和帮助。”
田柾国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金南俊的意思,红着脖子反驳:“不是心理问题,我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个世界。”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金南俊一个头两个大,道,“柾国,平行时空并不存在。”
“万一它就是存在呢?”
“你为什么这么迫切地想向我证实它存在?”
“因为……”
田柾国想,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这样就证实了他没有说谎?还是说这样就证实了金泰亨确实存在?亦或是,这样就能让他坚信,自己有创造圆满结局的可能性?
“因为……我想改变我和他的结局。所以我一直认为这些遭遇都是奇迹。”他不管金南俊是否听得明白,自顾自地说,“所以我来到这里,到处找他,而离开了这里见到他,又以为结局已经改写,但事与愿违,我以为的都是错的……”
“停,停一下,所以你对这个,呃,姑且称为‘梦境’,之所以如此执着,是因为你想改变一件事情的发生与结局,对吗?”
田柾国咬着唇点了点头。
面对固执的交谈对象,金南俊思索半晌,试图换个角度去说服对方。
“好的,那假设你确实进行了时空旅行,我们用最有可能的视角去讨论一下。五维的平行时空概念只是假说,据说那里五维生命可以看见人生中所有选择的尽头,根据推演结果做出最佳选择,也就是能够改变故事;而这里只是三维世界,我们是三维生命,相比之下,我们无知,愚昧,渺小,犯了错会后悔,但也只能延续着这样的人生,直到生命尽头。”
“硕珍哥在‘花样年华’构想的世界里像一个奇迹,不停地回溯时间改变事情的因果,但这只是一个构想。正如我们看到的这个圆。”金南俊看着墙上挂画里的图案,道,“一个平面的二维的圆,在三维世界,也依然是二维,它离不开这张纸这个平面;所以三维的我们,就算去到五维,也还是三维。”
“我们也依然摆脱不掉无知,摸着石头过河,犯了错会后悔,又在犯错中成长,直到生命尽头。”
“而‘花样年华’只是一个故事,一个设定,是人类一厢情愿的浪漫构想。”
话已至此,金南俊不知道是否能说服田柾国去放下一个虚无的执念,安静的房间里只剩冷气系统送出的风声。良久,田柾国看着墙上的挂画,好似看着被命运戏耍的自己,他喃喃道:“所以,对我来说,来到别的时空,又有什么意义?”
金南俊替他说出以上所有推导所指向的那个简单的结论:“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田柾国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复述这个词,金南俊已经离开了,其他成员也都不在,甚至工作人员们都不在。他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一个真空房间里,与这个世界毫无联系。
田柾国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经纪人给的电话,然后他就来到了这里。
他推门而入,有些担心进去后会无所适从。事实上心理诊所里几乎没什么人,坐在椅子上等候的人们,似乎都因为有各自的苦恼,彼此安静沉默,根本无人有心窥探彼此隐私。
这是韩裔开的咨询诊所,入目都是亲切的文字,田柾国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水,放在桌上,又把手插回衣兜里。
来做咨询,不是因为金南俊的提议,或者其他人所认为的心理问题,田柾国只是想找人聊一聊,聊一聊他突然失去的方向和迷茫。咨询师将计时器放倒,表示可以开始了,而田柾国看着角落里的绿植,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最近感觉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吗?”
田柾国感谢对方终于把自己从无边尴尬中拉了出来,他习惯性地给出回答:“还好。”
“那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呢?”
“因为我有些事想不通,想看看能不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咨询师微笑着告诉他:“我无法给你提供直接的答案,但我可以陪你聊会儿天。”
“聊天啊……聊一聊也好。”田柾国把脑袋后仰着支在椅背上方,道,“那就聊一聊吧。”
他开始讲他那被视作不存在的故事和不存在的人,从他回到这个世界的那天起,整个故事轰然倾塌,摔在他面前一堆断壁残垣,他只能看到哪,说到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到最后终于说出了他心中最大的纠结。
“他现在离开了,我好像……这样说真的很俗气,但好像就是,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可其实我还是很期待还能遇见他。可是如果遇见了,还要不要去争取,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你会说,不知道还要不要争取呢?”咨询师突然插了一句,截断了他内心正翻涌不息的情绪。
“因为害怕再一次失败。”
“这个‘失败’,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失去他。”
“‘失去他’——这个表述很有意思,听起来像是他是你的所有物。”
“当然不是。这只是一种说法,人们在爱情里都是这样说的,‘他们拥有彼此’。”
“好的,‘拥有他‘,这是一个人们公认的爱情表述,只是一种说法,’失去他‘也是这样。”
“嗯……”
“所以,‘失去’的到底是什么呢?”
田柾国抿唇,心里想的是上个时空里他与金泰亨最后道别的场景,对方告诉他:“你要好好的,我的目光会一直追随于你,为你应援,我爱你。”
计时器的蜂鸣声响起,原来已是一个小时过去。咨询师按下计时器的按钮,铃声随之消失,而他表示田柾国可以继续说完这个小话题。
“不用了。”既然已经到了时间,田柾国站起身,道,“谢谢你。”
他不会再来。
10
离开咨询室,田柾国没有立刻回到住处,而是漫无目的地逛。
城市的夜晚总是热闹,人们总有许多安排,不远处的人群里传来阵阵歌声,人并不算拥挤,以至于田柾国在几米外都能欣赏到,隐约能看见放着几个立麦,还有些简单乐器,应该是附近酒馆弄的音乐角,氛围很足,适合这种浪漫闲适的夜晚。
手里的铝罐冒着冷气,他捏着灌了一口,又被放在身侧,陪着他坐在广场的台阶上。他坐在人群之中,心思却在人群之外。
他想起自己来LA学习舞蹈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表演,听见过一个像金泰亨的声音。如果那时候能相遇,说明他们是真的天赐缘分,无论走多远都还能遇上。可惜没有。
但现在,正如田柾国对咨询师所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该期待一个相遇,或许一切就如同金南俊所说的一样,没有意义,再来一次或许也还是在不停的奔跑追逐中失去对方。
他茫然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惜咨询师告诉他,没有人能替他做出回答。
上个时空并不仁慈,有金泰亨,但他们再没可能。金泰亨上车前扭头看他的那一刻,好似此后很久都不会再见面。
田柾国讨厌这个画面,它在此后一年里反反复复地闯入他的梦境,好似嘲笑他的无能为力,明明也算有过机会,却还是什么都没留住,什么都没改变。后来……再后来金泰亨出国了。
临出发前他们七人一起凑了一次露营,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别了将近一年。田柾国坐在篝火旁,借着火光看金泰亨的脸,他心里也有一团火,在一片荒凉里慢慢烧,见到金泰亨时就起了风,一下窜起,裹着烟尘漫天卷地,燎着对方的衣角、指尖、发尾、眉梢,再靠近些,就要把对方也吞进火里。
他坐在金泰亨的身边,问他,还回来吗。
金泰亨说,应该不回来了。
彻底画上了句号。
回过神来时,田柾国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围观人群之中,看着前方不远处摆在桌子上的麦克风。以前他从来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过于纠结从来不是他的作风。但他此刻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犹豫与煎熬,质疑着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好像走错一步,就会导向另一个万劫不复。
在经历了不寻常的犹豫后,他最终还是走过去拿起了麦克风。
他没有去要伴奏,开口清唱起一首韩文歌曲。
“안녕 오랜만이야 (你好吗 好久不见)”
“물음표 없이 참 너다운 목소리 (毫无疑问 是你的声音)”
人群动了动,因为是陌生的韩语,有部分人离开了,田柾国不在意,这个世界里很多人就是这样,会因为最开始的不了解而放弃去了解的机会,所以那些愿意闯入你生命里去了解你的人更显珍贵。
他闭上眼,回想起上个时空告别的夜晚,篝火的光映在金泰亨的脸庞上,烤得人暖乎乎,金泰亨应该不会被冷到了,但那时候,对方还是吸了吸鼻子。
他们彼此沉默着,看着眼前的篝火,没有阻止此刻悲伤的相互感染与蔓延。
金泰亨说起在筹备出道时候的事,那时候他们还大聊特聊梦想,不知天高地厚地展望。田柾国说,那时候真的好傻,以为努力就能收获一切。金泰亨却告诉他,你一点都不傻,你一直在发光。
那个瞬间他不知怎地想起跟金泰亨一起窝在宿舍豆袋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光,追梦的主人公站在黑暗中,一束光温暖地打在她身上,而她讲着自己姑妈勇敢地赤足跳进塞纳河里的故事。
“她曾经赤着脚,大胆跳入冬天的河水,微笑着,纵身一跃,扎进塞纳河中……”
“河水冰冷,她打了一个月喷嚏。但她说,如果重来她还会再跳一次。”
“这首歌献给那些怀揣梦想的人们,虽然也许看似愚蠢;献给曾破碎的心,献给我们闯下的祸事……”
金泰亨在听完主人公唱的歌之后,把进度条往回拉,又完整地听了一遍,在末尾按下暂停,巨大的三角播放符号下是主人公所述故事的结局:“She said she'd do it again.”
她说,她还会再跳进冰冷的河水里一次。
金泰亨有感而发,说,就算重来一次,也还是想成为防弹少年团。那个在观影间隙的发言尽管真挚但很快被两人抛之脑后,后来他们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一路奔跑、闯祸、又成长。
在最后的回忆里金泰亨同每一个成员拥抱告别,包括他,但拍着他的脊背的手还是颤抖,田柾国在心里读秒,金泰亨给他的拥抱,比给其他成员的都要多出20秒。
多出的20秒里,金泰亨在他耳边说:“你要好好的,我的目光会一直追随于你,为你应援,我爱你。”
他奔赴的是共同的梦想,即便海角天涯,自此告别,他们也还在路上。
思绪回到此刻,田柾国在异国的街头唱着歌,脑海里似乎闪过许多念头,但仔细探求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金南俊说的那句“没有意义”。
以及金泰亨说的,我爱你。
离第一小节结束还差几句词,但田柾国突然停了下来,他把麦克风放下,有部分因为他声音而驻足的围观路人发出疑问,他朝人群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将麦克风放回原位,从脚边拿起还往外沁着水珠的生啤。
这首悲伤的歌无法被继续唱下去,是因为田柾国突然明白过来,他拥有着,他所希冀得到的来自那个人的爱。
只是它隔着时空的壁垒。
但没人能说它不存在。
田柾国走进人群里,把身后舞台留给下一个人。
“请等一下!”
田柾国回头时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在呼喊自己,他只是觉得这个嗓音特别像金泰亨,还是说的韩语,这在异国他乡属实叫人在意,便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而刚在已经随着心中郁气唱出去的唱词,却如同命运落下的判词一般。
【안녕 오랜만이야 你好吗 好久不见】
【물음표 없이 참 너다운 목소리 毫无疑问 是你的声音】
在他要怀疑一切都没有意义的时刻,世界仿佛又仁慈了些许,给他送来了带来意义的礼物。
路灯下金泰亨是朝他跑过来的,田柾国下意识张开了双臂去迎接,走到他跟前的金泰亨看着他的姿势犹豫了一秒,面上露出疑惑神色,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要拥抱,但金泰亨还是回应了这个拥抱,尽管只维持了一秒。
“你好厉害啊,这是我听过的最棒的声音了。但是,是不是没把第一小节唱完啊,总觉得旋律应该还没结束呢……”
左耳突如其来的高频嗡鸣,那根一直因焦虑沮丧而绷紧的弦被拨动,令田柾国听不清金泰亨说了什么。他蹙眉按了按耳朵,有些犹豫地、想再度确认一般把手搭在金泰亨手臂上。
扰人的耳鸣没有持续很久,回过神来时,他看见金泰亨正关切地看着他,问他还好吗。
这是这个世界的金泰亨。
原来不是这个世界没有金泰亨,只是他们的人生交集晚了一些,所以他找到他也晚了一些。
田柾国在心里道,好久不见。
11
看到被自己叫住的人许久都没回过神来,金泰亨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抬手道着歉说着“打扰了”,转身就要离开。
“没有打扰。”田柾国上前一步拉住要离开的人,“我只是没有反应过来……”
生啤的冷气在他手心结出水珠,他握住金泰亨手臂才后知后觉掌心的湿润,太狼狈了,他忙松开把手背到身后,“是冷饮的水汽,抱歉,我……”
金泰亨爽朗地摆手,眉目弯弯,开玩笑似的说:“我们才刚和彼此说上第一句话,怎么都在跟对方抱歉。”
田柾国一怔,金泰亨的话说得无心,只是玩笑,可在他这里能勾起并不轻松的回忆。在他这里,他们已经认识太久,有太多能同对方说抱歉的瞬间,而在金泰亨那里,他们之间还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低垂的目光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转了一圈,问对方找他有什么事,如同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开始,练习着彼此的生疏。
“啊,这个。”金泰亨大概是在回想,视线瞟向旁侧而后流转回来,重新放回自己身上,专注地,几乎是凝视着自己。借着路灯,田柾国能看见其中自己,对方眼里好似有簇小火苗,凑近些看,好似就要燎着他内心芜蔓。
“是想问问你刚才唱的是哪首歌,因为没唱完第一小节,有点遗憾,想去完整地听一遍……“
田柾国自然不会让这个机会平白溜走。他没有直接答话,而是拿出耳机分给金泰亨一个,远处小舞台又响起别的旋律,他俩对视一眼,一起默契地走向了远离喧闹人群的长椅。
在晚风与热浪中,他们共享了一首歌如雨夜般的悲哀。
“好像有点悲伤。”
“嗯。说的是分手的故事……”田柾国按着食指第二指节,心不在焉地想接下来要如何继续。他偷偷看了一眼,发现金泰亨也在看他。金泰亨看着他,试探地问:“下面换我来放歌可以吗?”
于是他把手机递过去让金泰亨随意摆弄。没多久,欢快的爵士乐响起,金泰亨开始假装自己手里有贝斯,随着曲调凭空拨着看不见的弦,拨没几下,足尖也不安分地随着节奏踢踏,看到田柾国笑了他又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随着一个旋转坐回长椅上,落座时重心不稳身子向后倾。那一刻田柾国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揽住了对方的腰,等他反应过来自己都僵住了,而金泰亨的手正搭在他的肩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我没有摔。”金泰亨笑着说,“现在,你心情会好一些吗?”
大概是成长环境使然,田柾国能听出对方的韩语并不算地道,而随着沟通交流也能感觉得到,好像情感表达也比他所认识的要更为外放。他体会过对方给他的情感,内敛但热烈,后来大都潜藏在不言语的陪伴之中。
而眼前这位好像全是热烈。
但并不坏,田柾国想,要是没有面对出道后那么多恶语中伤,金泰亨也许就会一直都跟小狮子时期一样,像现在这样。
他揽着对方的腰,距离那样近,他没克制住再靠近了一些,口罩在刚才落座时就已经摘下,现在鼻尖对着鼻尖,一时无言。
田柾国顺着对方的鼻尖痣,看向对方眼角眉梢,再落入眼中,四目相对,他沉声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金泰亨扑哧一笑,说:“你的搭讪怎么比我的还老土?”
田柾国摇摇头,继续认真地看着那双久别重逢的眼。
“我是说,2012年,也是LA,也是这个广场,你是不是有唱过歌?歌名我忘了,玫瑰,是唱玫瑰的一首法语歌……”
“La vie en rose?”
“对,很好听,是不是你?”
金泰亨看他的眼神里满是诧异。
意识到自己的发言还是十分冒昧,田柾国有点懊悔,他已经尽力收敛,没像上一个世界那样直接冲上去吻住对方,已经是他最大的克制。他太急于拉近与对方关系了,他从没想到这个世界与金泰亨相遇的时间能够晚到这么多,足足7年,是他与对方从练习生时期的低谷爬上高峰的时间。
“……我确实干过这样的事,不止一次,所以或许真的是我。你记忆力也太好了吧。”金泰亨惊叹道,”你那时候也在唱歌的人群之中吗?我一定没有听见,不然那时候我就会跑来问你了,你的声音真的很抓耳。”
“没有,我那时候没有唱歌。”我看到你,就跑出去了。
“那真是可惜地错过了呢……不然那时候我们就会认识了,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如果你在唱歌,我一定会跑过来听的。”
田柾国抿着唇,金泰亨无心的话语令他在这个时空的遗憾与懊恼又深几许,或许他们确实可以更早地就认识对方,然而也是一念之差的事,他跑去找对方,就遗失了让对方跑向自己的机会。
他再度感受到了属于“三维生命”的无能为力。
“所以,你真的是歌手,甚至过几天还有演唱会。”金泰亨捧着手机恍然大悟,“我妹挺关注韩流的,我看你像,但也不觉得自己真有这样运气遇见大明星。没想到真的是。难怪了。”
“难怪什么?”
“难怪歌声一点都不普通,果然不是普通人。”
田柾国哭笑不得,说:“我就是普通人。”
特别普通,特别平凡,仿佛一转身就能淹没在人潮当中,被命运岔开两人的道路。
“并不。你的声音是我听到过最好听的声音。真的,我没有说大话。”
田柾国看着金泰亨因为真挚而微微睁大的眼,心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我知道你不是夸大、敷衍或好意骗我,因为你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何况,追求梦想很了不起。”金泰亨认真地说,“我以前也喜欢唱歌,但我爸说那个不能当饭吃,其实后来知道,也是可以当饭吃的。”
“练习生活是不是很苦?我妹她现在正是有主见的年纪,总跟爸妈说她要回韩国做练习生……”
田柾国认真想了想,如何跟金泰亨介绍关于练习生的回忆,他从来面对的都是跟他一起熬着练习生日子的金泰亨,现在对方只是这一切的旁观者。
“确实不轻松。但有人陪着,日子也就那么过去了。”
“我想想,难道是女朋友吗?”金泰亨好奇地追问,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提问放在“练习生时期”“爱豆”这个语境下有多不寻常,他只是想到了高中校队里的队员,打得最好的那个总能找上啦啦队队长做女朋友,看着田柾国被问住的神情,他又贴心地补了句,“或者男朋友?”
田柾国再度哭笑不得。
“我们不能谈恋爱的。”
“竟然是这样……那我回去就给我妹说,看她还想不想去做练习生。”
说完两人都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或许是笑金泰亨妹妹年幼不懂事,或许是文化差异碰撞带来的意趣,田柾国看到金泰亨笑,自己也跟着笑了。
手机铃声响起,如同魔法消失的午夜钟声,而金泰亨看了一眼,说自己该回家了。
话音刚落,他便疑惑地低头,看着田柾国箍在他小臂上的手。
田柾国让自己违心地松开了手,犹豫片刻,问:“你想来看我的演唱会吗?”
“刚刚有看,已经没票了,而且……”金泰亨为难地看着田柾国,说,“我接下来几天都有晚课。”
就是说没时间。
出师不利。
“没关系。”尽管内心比较失望,田柾国还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介怀,“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你巡演完会马上离开吗?要不要在这里玩一下?”金泰亨半弯着腰朝椅子上的田柾国说话,田柾国错觉自己像被当成小孩一样哄着。“我是说,我可以做个免费导游。”
可自己真的太吃这套了,田柾国心里暗道。
“好,好。”田柾国没意识到自己连说了两个“好”,伸手去捏了一下金泰亨的掌心肉,“那我们到时候联系。”
金泰亨很新奇地回敬了一下,问是不是什么韩国年轻人新流行的方式。
田柾国摇摇头,只是他自己舍不得。
等在LA的巡演结束,他呆不了多久。快没时间了。
他看着金泰亨走进路灯里。重逢的情绪在血液里翻涌躁动,燥热的夜风没给他带来些许安慰,手中冷饮已经空瓶,他把铝罐捏扁投掷进不远的垃圾桶,周遭商铺接连熄灯沉入夜色,他也该离开。
直到回到住处和衣躺在床上,他心中那个盘旋的念头终于落地,在他心里划下答案,回答了他曾经想从咨询师那里得到解答的问题。
田柾国想,他愿意再跳进冰冷的河水中一次。
12
在周围人看来,那天咨询完之后,田柾国似乎又走出了那个执念漩涡。
经纪人觉得是心理医生妙手回春,金南俊懒得跟对方解释这跟看病不太一样,当然也并不相信一次心理咨询就能让田柾国放下我执,要不就是田柾国更会藏了,要不就是找到人了——但怎么可能。
所以在田柾国对着“难不成找到人了”这一问题点头的时候,金南俊觉得对方可能真的产生幻觉了。
田柾国犹豫了一会儿,小心而珍重地在手机上翻出新关注的金泰亨的社交账号,点开对方那些稀奇古怪但可爱的自拍,递到金南俊面前,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炫耀。
金南俊看着屏幕上陌生的美丽面孔,觉得自己似乎能较为肤浅地理解田柾国为何心心念念这么久,尽管整件事透露着古怪,但这毕竟是田柾国自己的私事,他们做队友的,作为朋友,作为哥哥,此情此景最多也就只是过问一句,仅此而已。
“他知道你一直在找他吗?”
田柾国跟捧着什么宝贝似的把手机拿回去,摇了摇头。
“不知道,也不希望他知道。”
田柾国低着头,平静地说:“他不需要知道。这次就不说了。”
这次就别让金泰亨知道。他想,或许他们可以简简单单地,再次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写后来的故事。
只是不必说再像曾经那样充满欢欣雀跃与期待,这个后来的故事可能是好结局,也可能是坏结局,田柾国也讶异于自己心底的平静,他想顺其自然,能认识金泰亨就很好,能与对方度过多一天就很好。
接下来的几天,无非排练,演出,排练,演出。田柾国时不时会给金泰亨发过去一些琐碎小事,像是舞台上突然出现的蜘蛛,还有自己那刚把外表升级了一遍的手麦……
分享舞台上的小蜘蛛,是因为以前彩排时金泰亨就喜欢留意这些地上的小东西。
而分享自己的手麦,则是因为那是以前的金泰亨夸过的颜色。
他笨拙地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可幸的是,这个世界的金泰亨也觉得这些小东西很有趣,给他的回应从不吝于表达喜爱。
指尖轻轻蹭过对话框的头像,田柾国靠着那个聊天框撑到了LA巡演结束。
结束演唱会的第二天,他们如约见面。
“我好像选错地方了是不是。”金泰亨站在街口,看着满街韩语,后知后觉田柾国应该是从满是韩文的地方来的,他却在带对方游玩时选择了韩国城。
“很合适。”田柾国装作不经意地抓过金泰亨的手腕,问他们从哪里玩起。
“人也太多了,你会不会被认出来。”
“我还没那么有名……”田柾国低头笑着,说,“说过了,我很普通的。”
“才不是。”金泰亨觉得手腕被拽着走路有点奇怪,翻手主动牵住对方,道,“我每次逛韩国城的时候,就有想过,如果我在那里长大,是不是就是这样。”
“有时候我会做这样的梦,在梦里回到韩国已经是习以为常……”金泰亨推开一扇门,说,“但我知道那只是梦,明明我从小住的地方离来到这里并不算太远,而这里的韩裔那么多,我却很少有韩裔朋友,也不是没有,只是他们都不留下来,这么多年过去,好像这里没有太多剧烈的变化,但人都留不下来。只有我们一家,不会回去,也不会离去,就一直在这里。”
“说不定,如果在韩国,你就是这样长大的。”田柾国晃了晃交握的手,“认识了我……这样一个朋友,然后一起在这样的地方长大了。”
金泰亨一家很早就来了美国。用金泰亨的话来说,只有爷爷奶奶在国内了,永远留在国内。
“没来得及告别,也没见太多次面。”金泰亨遗憾地说,“柾国你知道吗,人世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不过呢,我感觉他们很喜欢我的,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我知道的。”
田柾国点头:“他们真的很爱很爱你。”
因为他在别的时空见过被爷爷奶奶宠着长大的金泰亨。
“要是跟他们在一起生活,我现在应该在兢兢业业做农夫,种草莓。听起来也很不错。”
“你现在的职业也很不错。”
金泰亨在交响乐团工作,平时是个老师,在当地的音乐学校教萨克斯。他摇摇头,说:“如果有一天能在舞台上吹萨克斯就好了。”
他在乐团里负责别的乐器,不是演奏他的最爱,“或者我可以自己开一家爵士乐馆,卖汉堡和可乐,我一直很想做这个,这样随时能表演,也能吃得很开心。”
“但好像爱吃汉堡可乐的人不会想要听爵士乐,可能还是得卖酒,或者咖啡……我还没跟这两位亲故变得熟悉,我还在尝试。”
金泰亨似乎变得有些苦恼,认真考虑这些事情的他非常可爱,田柾国看着看着就笑了。金泰亨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梦想听起来不够酷,垂头看着地面说:“虽然听起来不够有趣也不够酷,但这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了。”
“为什么不酷呢?听起来很棒,你在给自己创造舞台。”田柾国晃了晃金泰亨的手,像以前哄对方一样不吝夸赞。
“是吗?”金泰亨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田柾国,弯起眉眼认真道谢,好像他给出的肯定是多么郑重的礼物。
他们从满是韩文的街巷,走到威尔顿剧院1930年代的布景里,金泰亨开玩笑说他们走了快90年的路,当天有演出——这里经常有演出,而来到这里的人那么多,总有一些人需要占据“错过”的名额,这次名额落在他俩头上。金泰亨努着嘴思考了一下,就把错过的演出放下,问田柾国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田柾国想了想,报了一个地名。
金泰亨皱着眉思考了一下,似乎有点犹豫地看着田柾国,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从剧院出发去格里菲斯天文台并不远,路程也不算堵车,约莫大半个小时就到了,田柾国下了车,才意识到金泰亨的犹豫是因为什么。
乌泱泱的全是人。
“你是想进去观光还是看夜景,如果是夜景,我可以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好。走吧。”田柾国的目的既不是观光也并非夜景,他只是想跟对方呆在一起,不被人打扰地度过珍贵的时间。
夜色已经浸没整座城市,爬上山顶,据说这里与Hollywood Hills遥遥对望,但漫山的人影让所有浪漫大打折扣,充满人气的地方,总归是离世俗近许多。田柾国抬头望,发现今晚的月亮也不圆,浅浅一道挂在天幕里,仅剩的浪漫构想更显惨淡。
金泰亨带着田柾国往回走,绕到一个咖啡馆后往上走。
“你为什么会想来这里?被那些电影迷惑了吗?”只是才爬了一小段路,金泰亨忍不住弯下腰喘了口气,“不对,不该这样问你,来洛杉矶的旅人大都会想来这里,是我疏忽了。”
“很累吗?要不要我背你上去。”田柾国觉得此刻再说自己是随口选的地址总归不太礼貌,金泰亨体质看起来比经历过长期训练生活的那些时空要差一些,他忍不住上前去询问。
金泰亨摆摆手,又走了没一段,俯下身子歇息,田柾国在对方身前俯下身子,说:“我背你吧。”
金泰亨没再坚持,把手搭上他的肩,就被他背起来了,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次,金泰亨嘀咕了一句什么,田柾国没听清。
“嗯……”田柾国含糊地应着,完全没意识到金泰亨在说什么,对方的胳膊搭在他肩上垂在他胸口,胳膊内侧蹭着他的脖颈,肌肤相贴,交换的体温比盛夏气温灼人。
“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问,你是家里的长子吗?好像很习惯照顾人。”
在把金泰亨背起来时,他习惯性地颠了颠,背上的人说话语调也跟着动作颤了颤。
“像是会问菜里有没有豆子、拌饭里放不放辣这些问题,可乐也有‘一天只能喝一瓶’的限制……你是不是有弟弟妹妹?而且听起来就是个很难管的小孩子。”
田柾国笑了笑,没有多说,而是岔开话题,问金泰亨刚才说到什么电影。
金泰亨思维很快被他带回关于电影的话题上,问他是不是受了哪部电影的蛊惑,所以对这个地标分外钟情,他正要说不是,又听金泰亨让他先别说,让他来猜一个,然后两人要同时说出答案,看看有没有猜对。
田柾国一时之间根本想不起哪部电影里出现过这个地方,在金泰亨倒数一二三时随口编了个答案。
“La La Land.”
“Iron Man.”
乍一听似乎还合拍,实则天差地别。金泰亨纠正他,钢铁侠里没出现过这个地方,他想说的应该是变形金刚。田柾国从善如流地改口,他不在意答案,正如不在意观光还是夜景。仅此而已。
金泰亨问他是不是没有看过La La Land。
田柾国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往上走。
这部电影他跟金泰亨一起看过的。只是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于是只记得影片里有大片大片的属于好莱坞的明丽色块,有后来被奉为经典的舞美打光及配乐,还有一个关于勇敢跳进塞纳河的故事……却没在意原来天文台竟是取景地。
“我还挺喜欢那部电影的。”
伏在他背上的人说罢,小声地哼起歌。
“Here ’s to the ones who dream…”
“Foolish as they may seem…”
熟悉的曲调,是在原来的时空跟金泰亨一起看电影时,对方拖着进度条回去听了又听的歌。
-致敬那些怀揣梦想的人,虽然也许看似愚蠢。
这隔着好几个时空距离的昨日重现,让田柾国心里发涩。
13
他们停在半山,看流动的城市。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是不是那边?”金泰亨的指尖在空中指向了一个方向。田柾国愣了一下,想起金泰亨问的应该是巡演。
他讷讷回答:“沃斯堡。我也不清楚是不是那个方向。”
“是那边。”金泰亨收回手,问他什么时候走。
“大概是明天。”
接收到回答,对方点点头,不再说话,与他一同把目光投掷向遥远的夜空。
“……我们可以保持联系吗?”他问道。
“当然可以。”金泰亨侧头看向他,很是奇怪,“下次你巡到这里,我还给你做导游,希望下次我能抢到票,这次别说LA了,沃斯堡我也没份儿,真的太难了…”
“这次巡演结束后,我想……暂停一下。休息一下。”
如水的月色淌在半山,静谧得仿佛时间也在此刻缓步。
“停在这里怎么样?在这里长久地生活……”田柾国扭头看向金泰亨,发现对方正锁着眉头思索着什么,他忍不住像过往的习惯那样,想伸手去揉开那紧锁的眉头,只是手抬起半空又失意地放下,这个动作太亲密,并不适合现在的他们。
“不适合。”
“什么?”
“这里并不适合休息,这里太喧嚣热闹了,你看天文馆,你满怀期待地赶来,看不到星星月亮,只有人群。”金泰亨开了个玩笑。
可是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这里也并不适合你。”
听见金泰亨的回答,田柾国才意识到自己把心声说了出来。秘密被发现的尴尬来不及爬上心头,大脑已勒令他因金泰亨的拒绝产生了难过的情绪。
“我是说,和你相处很舒服。我……很喜欢这里给我的感觉……”田柾国垂头,好像无论多少次他在金泰亨面前还是会紧张,会语无伦次,会在组织这种充满真心的郑重措辞时不知所措。自己大概在这种告白上没有什么天赋,如果可以,他更愿意用更长的时间把他对金泰亨的心思渗透进生活里,只是这次时间并不多,恐怕在对方看起来,他的情感产生得仓促且并不可靠。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金泰亨看向繁华的都市夜景,“但你也是要离开的。”
“我可以不离开的。”田柾国垂下眼帘,快速计算着剩下的巡演次数,以及今年巡演结束后解约的可能性,合约大概是2020年到期,而续约的工作估计巡演结束后就会启动,那时候提出来应该还来得及……
“你不能不离开。”金泰亨沉声道,“至少,别为了我停下来。”
田柾国不明白,只是还没来得及问出那个为什么,金泰亨又继续说了下去。
“昨天晚上,我本来有晚课的,但校方那边出了点问题,临时取消了。”
听见金泰亨转移了话题,并且把自己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追问压了下去,田柾国不安地想把话题绕回去,但金泰亨好像明白他的心思一般,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无声地安抚。
“你听我说……我妹是个资深追星的小机灵鬼,她听说我想看你的演唱会又没买到票,就带我去了场馆外。”金泰亨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你肯定没有体会过,也不知道,原来场馆外也能听见声音的。”
“虽然看不到人,但你的声音一出来,我就知道是你。”
“可能这样的话,你的粉丝们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但真心的,我也想对你说一遍,你生来属于舞台,应该在这个舞台上发光。”
田柾国握住金泰亨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开口就要说些什么,又被金泰亨晃了晃交握的手,说:“你先想一下,你再好好想一下。”
说完,金泰亨就任他握着,和周遭的树与光影一起,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田柾国隐约有了预感,但好像也不算特别难过。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是吗?
认识金泰亨就很好。
与他度过多一天就很好。
田柾国回想起这一路的旅程。
第一个时空里,他和金泰亨相识在年少不更事时,他在没弄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弄丢了对方。
另一个时空里,并肩同行的事业半途夭折,偷拍的照片让舆论将他们冲散,相忘于世界两端。
直到一片云影再次将他俩拥抱,天空里望不见月亮,田柾国借着片刻昏暗,表达心底那个在金泰亨看来并不理智的选择:“这一次,能不能让我选你。”
苦涩溢满胸腔,但他只能面上不显。金泰亨不会明白他等这一次等了多久,或许对方会以为这是他心血来潮的一次选择,但他不会、也不能告诉金泰亨,自己为了这个机会跑了多远的路。
“我是真的很喜欢……”
金泰亨的手指抵在他唇边,示意他先别说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先听我说。”
“遇见你之后,我也想像过一起生活的样子。”大概是成长环境使然,金泰亨似乎并不羞于表现爱意,或者说,更愿意大方地表达喜欢,“是有点好笑啦,我们明明才认识没多久,但是遇见你之后,梦里会多了一个你跟我一起在韩国街头走街窜巷,像你说的,如果在韩国,我就是那样和你一起长大了。”
“如果我在韩国,说不定会去做练习生。或许,我是说,万分之一的奇迹,很小的可能,或许能跟你成为最佳搭档呢?”
田柾国在心里回答,你就是那万分之一的奇迹本身。
“但我不在韩国长大,也没有在那样的年纪成为你的伙伴,而我今生只能做好一件事,相比起来是很小的梦想,我想一辈子在LA吹萨克斯。”
“我想吹好小号和萨克斯,在韩国城边上开一间小小的爵士乐馆。你说过这个梦想很好,可能你不记得了,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跟我说我的想法很棒,倾听我的构想。”
“而你不一样,你的舞台很远很大,至少我不是那个值得让你放弃这一切的选择。”
“至少别为了我停下。”
“我很喜欢也很欣赏柾国,因为疲惫而想停下脚步的柾国,和努力追逐梦想的柾国,我都很喜欢。”
“也许此刻你会想要因为我而停下,但把人生拉长到整个阶段来看,如果因为我而停下,你大概是会后悔的。”
“练习生活很苦,你熬过来了;爱豆面对的竞争激烈,你也熬过来了,你的舞台一次比一次大,你也会去看更远更大的世界,如果就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想窝在一个地方的我,就放弃这些,太不值得了。”
田柾国指尖微微颤抖。
如果是这个世界的田柾国,或许真的会在舞台和金泰亨之间选择舞台。
但他是体验了几乎三次“没有金泰亨”版本的人生的田柾国,他真的很想把长久追逐的那些名也好利也好梦想也好的东西,放在一边,跟金泰亨在一起。
可那一切,眼前的金泰亨不知道。
如果他就这样放下舞台,金泰亨会愧疚,会难过,他不想让对方有这种亏欠感;同样,如果他像上个时空一样,把这些事情告诉金泰亨,那也是一种负担。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云翳早就路过月亮,光线不再昏暗。田柾国知道他此刻有且仅有唯一的选择,依然是无法强求他想要的结果。
“……我们能保持联系吗?”
“当然。”金泰亨眨眨眼,说,“无论你在哪里,我的目光都会追随你,为你应援。一直。”
似曾相识的话徒增内心酸楚,但田柾国不会把一切说出来。
后来的故事就十分平淡了。
他们之间的交流始终维持着恰当的距离。金泰亨喜欢他,但这份喜欢并不多——因为少了那些共同相伴的岁月支撑,没有一起窝在小小宿舍里熬那些因蚊子、暑气而分外漫长的夜,也不需要在连绵雨季因地下室漏水而忙乱窘迫地抢救设备,不会因为偷藏的零食或闯祸一起受训挨骂,更不会熬红眼航班飞过万里谋一个远大前程。
所以这份好感很浅淡,没有合适时机让它生长,隔了一个大洋的距离,连时间都无法共享。
世界这么大,所以他找到他好不容易,万苦千辛;可世界这么大,人来人往,所以没了他,也还会有别人停在金泰亨身旁。
田柾国以为自己面对这样的结局会无法接受,但事实是,从飞机上俯瞰洛杉矶的那一瞬间,他发现心里不再思绪万千,遗恨与难过都被抚平,格里菲斯的夜风在往后日夜熨帖着他的灵魂。知道金泰亨很好地生活在这个地方就足够了,他想,生活总不会万事如意,许下的愿望并不一定都会实现,那些故事他深埋心底,不叫对方知晓,这样的话,金泰亨能没有负担地继续自己的生活,而自己也能在看到对方幸福时终于获得情感上的解脱——他好像彻底放下了那个执念,小孩子面对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占有,而他终于不再是小孩子的心态。
“你怎么打算?巡演完回来这里吗?”金南俊问他。
田柾国摇头,说:“可能以后会再来这里做客,见见朋友。”
“朋友”这个词被他平静地叙说出来,金南俊很是惊讶,不消明说,他们都知道田柾国对那个人怀抱的情感多么复杂,而现在就只剩一个亦近亦远的词。
“放下了?”
“不是。但足够了。”
14
“别趴这里睡着了。”
一只手抚上他后脑勺,此刻田柾国头脑尚在混沌中,他是在自己公寓里睡过去的,现下这样的情况,大概是又换了时空。
三番四次,他也琢磨出点规律,好像只要和金泰亨没了关系,他就会换一个时空,也不知道是执念未消,还是命运使然,总归是会不停相遇,再……不停分离。
他下意识抬了抬眼皮,朦胧间看见那人盘腿在他身边坐下,叫他别这样趴在练习室的地上睡。
“那边有垫子啊。”
田柾国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又合上双眼,把脑袋上的手抓下来抵在胸口,仿佛还要继续睡下去。
“你干嘛。”询问之间,那只被握着的手不安分地往外抽,田柾国捏着那方寸腕骨,指腹之下是对方的脉搏,一下又一下,他安心地抓着那只手,小声喊了句:“泰亨哥。”
他不敢睁开眼,怕眼睛红了会惹得对方担心,只能把眼睛贴在手臂上,暗自消化这又一次重逢。
不知道这是哪一个时空,是他去过的,或者是又一个全新的时空,但能一睁眼就看见金泰亨真的是太好了。
郑号锡过来找他俩去会议室,金泰亨说知道了,动了动被田柾国紧紧攥着的手,说:“走吧,该走了我们。”
对方伸手沿着他的眉眼拨开他的刘海,田柾国睁开眼,正撞进金泰亨的眼睛里,其中噙满的情绪如格里菲斯那晚月色十二分温柔。
金泰亨看进他眼里,认真说:“别担心。就算解散了,我们七个也还是会保持联系的。”
解散。
田柾国彻底清醒过来,起身摸出手机确认时间。
2018年2月。
所以现在是第三个时空吗?他跟在金泰亨身后走着,内心飞快思考着。
不一定,不一定是第三个时空。他想起自己原本的那个时空,在2018年也有过这样的一段时光——公司上上下下都过得十分艰难,确实是濒临解散边缘,整一年都过得不太顺利,出的新专辑反响一般,靠着四处活动堪堪支撑公司喘过气来,这之后他们又撑了两年,2020年6月,合约到期,组合解散,成员们各自发展,金泰亨走了演艺这条路,他继续做歌手,后来……后来金泰亨就结婚了。
不过,无论是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时空,还是第三个无奈解散的时空,还是一个全新的时空,都不是那么重要了。无论这一次的结局如何,田柾国想,自己都会把这一路好好走完,得偿所愿也好,黄粱一梦也罢,他都会好好接受,过好自己的生活,为金泰亨能幸福所祈愿。
“我们的想法是,就到此为止吧,大家坚持得都很辛苦,撑不下去的话,就此打住。”负责人说,“当然,如果大家坚持认为,我们可以再走一段,那么在2020年合约到期以前,我们可以试着再走一段。”
“你们七个人是最主要的,所以问问你们的意见,走还是留,考虑到你们之间互相说这种话题可能有压力,所以每个人在面前的纸上写下答案给我吧。不必有压力,不记名作答。”
会议室里只剩下纸笔接触的声音。
田柾国放下笔,起身跟着已经写好答案的金泰亨往外走。
“别担心了。”见他跟着自己出来,金泰亨安慰道。
“我不担心。”田柾国神色坚定地摇了摇头。
“是吗?”大概是见他确实很坚定,金泰亨卸下一股劲,小声道,“其实我是担心的。”
“顺其自然。”田柾国说给金泰亨听,也说给自己听。
2018年12月。
田柾国站在颁奖台上,仰首看了一眼刺目的舞台光,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几分,正如闵玧其说的那样,“2018年真的是会让人想‘人活在世居然会有能如此开心的一年吗’那般的喜悦”,田柾国看着满目炫光,分神地走马观花地想起这一年。
他确实来到了第四个时空,这里的他们,2018年的专辑获得很好反响,巡演舞台比他所记得的任何一个2018年都要多得多,数不清的采访邀约,繁忙的日程,公司营收也好转起来……他们还续了约。
续约那天,田柾国确信自己展开了新的故事线。那天金泰亨问他为什么看起来一整天都魂不守舍。而那也是他来到这个时空后,第一次被前几个时空的回忆影响得情绪外溢露出马脚,他没有克制拥抱的渴望,伸手把对方拥入怀中,希望自己能永远留在这一刻,不管未来如何、结局如何,永远留在紧紧拥抱的这一刻。
“好爱你啊哥。哪怕下一秒离开这个世界也没关系。”
“你说的什么话,要好好活着,不要乱讲。”金泰亨教育完他,又红着耳朵补充道,“你怎么也学会说这种话了,爱什么的。”
田柾国放开手,拉开两人距离,在对方鼻子上点了点,说:“成员们之间说爱很正常。哥不是也经常对哥哥们这样说吗。”
然后他在对方显而易见的失落和懊恼中确认了对方的心意,心满意足地再度拥对方入怀,说:“而我就是很爱你。”
“那种爱是……不结婚也没关系,那个位置一直留给你。”
终于,没有误会,没有迟疑,没有错过,他们在一起了。
人活在世居然会有能如此开心的一年吗?
田柾国按捺着巨大的不真实感,跟成员们一起,尤其是跟金泰亨一起,走向他还没有机会去看到的那个世界。
金硕珍从闵玧其手中接过话筒,开口喊了句:“阿米。”
田柾国回过神来,回到被聚光灯与摄像头聚焦的颁奖台上,看向身侧的金泰亨。金泰亨今晚造型用的是一次性染料,舞台结束后,红色染料就顺着鬓边的汗染红了面颊。那时田柾国看得好笑,抬手替金泰亨擦了一下,而这会儿金硕珍说起年初还苦恼过要不要解散的事,对方开始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和红色染料混在一起,哭红了脸。
田柾国只犹豫了一秒,伸手把对方揽入怀中。
2019年11月,他们飞往地球另一侧进行拍摄。
“我还以为这时候能看见雪呢。”金泰亨遗憾地看着赫尔辛基阴冷的天空。
“是吧,winter package,谁听起来都认为会是白雪皑皑的场景吧。”金硕珍转着伞,伸手去接滑落的雨水。
“不过说起来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就是这样,淅淅沥沥地下雨。”
“听说会有雪的,不过是人工降雪,在滑雪场拍摄。”
“没赶上合适的时候。可能晚一点来就有雪了。”
田柾国一直没说话,隔着队伍看站得与他相隔甚远的金泰亨,无法再把心里的不安归咎于天气。自从恋情被公司发现后,公司勒令他们在镜头前必须离彼此远一点,道理他都明白,如果确实珍视一段感情,确实不应该罔顾周遭地把它公之于众,架在火上烤。只是理智上明了是一回事,感情上接受是另一回事,他们之间的关系多少会因为这些打压而平添阴霾。
田柾国叹了口气,认命地站在离爱人五米开外,偶尔晃神想,是不是这个时空也要这样结束了。
那他总得给对方留下点什么,他看着撑着黑伞躲开他视线望向天空的金泰亨,下定决心。
于是得来了一个给对方制作水晶球的机会。他把金泰亨看了很久的两只小熊放进盖子里,小心地为酣睡的小熊盖上一层星光似的毛毯,金泰亨此前写了一首Winter Bear,说起来有点借花献佛,他希望金泰亨能像歌词里一样,做一只在冬夜里安睡的幸福小熊,所有不美好都离他远去。
他把仿雪花的亮片与泡沫装进宽口瓶里,灌满液体,拧紧带着小熊的瓶盖,再将瓶子倒过来,那些伪装的雪花就在瓶子里飞旋起来,轻盈落在两只白熊身上,与那层星光似的被子一起,融成白的一片——他要送给对方一场赫尔辛基的雪,在赫尔辛基落下,止于对方掌中水晶球,或许故事也要停在这里。
金泰亨收下他的礼物,在镜头之外说:“我以为你就这样听公司话,不要我们在镜头前有一点交集。”
“哥……”
“好了我知道,不冒险了,听工作人员的话,离你远远的,你晚上也别来找我,我们也不是一个房间,就这样。”
他默许了恋人的小脾气,没有插话,任对方说着,只是金泰亨突然不说话了,头埋得很低,似乎是看着被自己捧着手里的水晶球。田柾国暗道不好,托起对方下巴,看着金泰亨通红的眼,慌乱地伸出手指抹去泪痕。
“田柾国,你是不是后悔了。”
“没有,绝对没有。”田柾国不太清楚对方以为自己在后悔什么,干脆道,“在哥身上没有一件事是后悔的。”
“那你躲什么。”
“……因为想跟你在一起更久一点。”这是实话,他不希望重蹈第三个时空的覆辙。
“算了,又不可能因为这个真的生你气。”金泰亨拨开他的手,自己擦掉眼泪,认真说,“那镜头之外一定要更像一对恋人,把没有的份都补回来。”
田柾国很受教,抵住金泰亨额头,鼻尖碰鼻尖,落下一个吻。
时间走得飞快。他们登上的舞台一个比一个大,站得地方也越来越高,而这样的不真实感不止在事业上,也在感情上,两年多又过去,他们依然在一起。
这当然是好事,好到有时候田柾国看着睡在身侧的金泰亨,会觉得过去三个时空仿佛真如一场梦。
2022年初。
跟随家人前往寺庙祈完健康平安福,田柾国被金泰亨拉到一边。对方神神秘秘地问他:“你信命吗?”
田柾国失笑,顺着金泰亨的视线看向那几个算命档口。
他很难定义自己是信还是不信,有过这么多穿越时空的离奇经历,却一再认清自己只能被命运摆布,现在说好听了是顺其自然,说不好听了是随波逐流,他又是个天生好胜欲强的人,认为事在人为,而让他接受那些无法更改的遗憾结局已经消磨了他太多棱角。
到现在,问一句信还是不信,他已经给不出答案。
“伯母说祈福完你就归我了,随我带你去哪里。”金泰亨晃着他的手臂,跃跃欲试,“走吗,算四柱八字。”
田柾国抬眼望去,爸妈和哥哥站在门口,妈妈还做着催促他赶紧跟金泰亨走手势,他遥遥点头作回应,任由金泰亨拉他走。他也没想过父母真的有同意自己恋情的一天,这样一想,这个时空真的如梦一样,纵使依然有不顺,可是在感情的路上走得平稳。
算完出来,金泰亨有点恍然,回头看他,道:“难怪我们练习生时期老是一起被骂,原来是太合拍了。”
“对啊。”田柾国替对方紧了紧围巾,道,“总是一起挨训。”
“老婆婆最后神神秘秘的跟你说了什么啊,什么叫‘你之前感情路很不顺’?”金泰亨把脸从围巾里抬起,冷风又钻进脖颈里,他打了个颤。
“哥老实点,别乱动。”田柾国又替他整了下围巾,“是很不顺,顺的话,第一天见到你就该追你,然后你就跟我在一起,少走十几年弯路。”
“哪有十几年那么夸张啊。”金泰亨笑他。
“嗯。”田柾国笑笑,也不多言。
老人家没说错,他之前的感情路一直很不顺,非常不顺,反复碰壁,且碰壁的都是同一个人。
“那我……还会碰壁吗?”他握着金泰亨的手,不确定地问老人家。
对方没有给出明确的“会”还是“不会”,只告诉他,天时地利人和,这次终于都齐全了。
“这次”,金泰亨听不明白,田柾国却听懂了。
“下雪了。釜山竟然也下雪了。你说我是什么运气啊,据说釜山很少下雪的。”金泰亨难以置信地看着天空。
“是啊,很少下雪的。”看着意外来到的降雪,田柾国也有些讶异,“还是初雪呢。”
“我今天也太幸运了吧。”金泰亨开心之余不忘夸夸自己。田柾国点点头,附和道:“为你下的,你来了它也来了。”
任谁听都是不可能,但他俩愿意一同为这场雪抹上童话色彩。
他们能于漫天纸花中无意间接住同一张纸片,只一个眼神便明白彼此想法,双生一般的默契使他最懂他。而人与人要在一起,只相遇还不够,只相爱还不够,需要随便一场初雪都为他俩而降下,需要一张纸片随缘飘落又被他俩同时接住,需要一切好时机与命运的撮合。
稀疏落下的白来不及覆在沥青路上就要融化,金泰亨伸手接了一点,说:“好像面包糠,我们去吃东西吧,找个烤香肠摊位。”
于是田柾国从刹那洞见命运的灵魂震荡中回神,任由他命定之人把他拽入烟火人间,奔向未知的前方。
第一个时空里,田柾国少了点勇气,没看清自己,错过了时机,也错过了金泰亨。
第二个时空里,他没遇上跟他一起在狭小练习室里做梦的金泰亨,感情来不及繁茂,终究结不出因果。
第三个时空里,他和金泰亨都缺了点运气,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公司破产舆论骇人,纵有真心有勇气,只能惨淡收尾。
终于来到这里。
这个时空里的故事我们都非常熟悉,而现在他们依然在一起,相约滑雪、打保龄球,一起看歌剧,在镜头之外做亲密爱侣,互道“晚安”后还能彼此相约“明天见”。
所以这个故事就先写到这里,让我们换个方式再亲眼印证这段爱情。
也许我们无法凭借几眼就看尽一切——镜头角落的隐秘,或是镜头之外的真心,藏在被粉饰的表象后兀自生发,爱意自由滋长。
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END—
*根据个人阅读习惯汇总了!可以整整齐齐送入合集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