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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说

曹丕真的缺爱吗?植丕真实的家庭地位和处境

 引子:

曹丕行二,家中二子常给我们留下爹不疼娘不爱的阴暗者印象,

何况在曹植、曹冲的天才光环下,曹丕便黯淡了。

植冲于史书记载中备受父亲疼爱:曹植是“特见宠爱”“几为太子者数矣。”;曹冲是“太祖数对群臣称述,有欲传后意。”

曹丕在史书记载中备受父亲苛责:曹冲病故,曹丕过去安慰父亲,曹操却说“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同年,司徒赵温举荐曹丕,“辟司空曹操子丕为掾”,曹操的反应是“怒”,甚至“奏温辟臣子弟,选举不实,免官。”罢免了对方官职。;曹操几度欲立曹植,曹丕只能“矫情自饰”;曹操病重垂危,所记挂的是英年早逝的曹昂。


史书总给我们感到二丕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引子:

曹丕行二,家中二子常给我们留下爹不疼娘不爱的阴暗者印象,

何况在曹植、曹冲的天才光环下,曹丕便黯淡了。

植冲于史书记载中备受父亲疼爱:曹植是“特见宠爱”“几为太子者数矣。”;曹冲是“太祖数对群臣称述,有欲传后意。”

曹丕在史书记载中备受父亲苛责:曹冲病故,曹丕过去安慰父亲,曹操却说“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同年,司徒赵温举荐曹丕,“辟司空曹操子丕为掾”,曹操的反应是“怒”,甚至“奏温辟臣子弟,选举不实,免官。”罢免了对方官职。;曹操几度欲立曹植,曹丕只能“矫情自饰”;曹操病重垂危,所记挂的是英年早逝的曹昂。

 

史书总给我们感到二丕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沉重。

 

他的诗文总是萦绕忧愁,我们奇怪,一个顺风顺水的贵族子弟,一个坐拥江山的帝王,何至于总是苦闷着,犹是推测,大抵是兄弟们太耀眼,家庭环境压抑的缘故。

 

反观慷慨激昂的曹植,我们便感到,他必然是幸福中长大的,是备受宠爱的公子。

 

我认为,曹丕的失意,并非源于个人的得失,而是时代背景的宏观苦闷。

我甚至感到,曹丕和曹植两者之间,曹丕才是备受父母关爱,至少父爱更多的那个儿子。

他的幽怨,来源于定位的矛盾,来源于不断失去的感觉。

 

一、童年

让我们从另一个视角捋一捋曹丕的生平。

 

曹丕这个老二当的不太一样,与其说他是夹在其中的老二,他倒更像是受宠幼子和厚望长子的矛盾混合体。

 

汉中平四年(187年)冬,曹丕生于谯。曹操此时闲在老家,喜得二子,曹老板这会儿已经三十二岁,按照古代人的寿命,夸张点都可以称作老来得子。

 

曹昂出生年月未知,但曹丕十岁时,他去世前,已经“二十举孝廉”,所以至少比曹丕大十岁。

 

相当于曹操隔了十年,才迎来第二个儿子,怎么可能不珍惜?

 

中间有个夭折的曹铄,怕是只会让曹操更紧张小儿子的情况。

 

曹丕出生时,身为嫡长子的曹昂已过童年期,曹家此前多遭变故,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曹昂心理是相对成熟,曹丕又是庶子,威胁不到曹昂,

 

古代崇尚多子多福,孩子多了整个家族才能绵延壮大。

 

所以无论是父亲曹操还是长兄曹昂,应该都会高兴于曹丕的出生。

 

卞夫人接连为曹操诞下四个儿子,女儿数量不详,曹丕和曹植相差五岁,说明起码超过五年的时间里,卞夫人很得宠。

 

幼年的曹丕完全是持爱妾幼子的剧本。

 

在《典论·自序》里,曹丕这样描述自己的童年:“余时年五岁。上以四方扰乱,教余学射,六岁而知射。又教余骑马,八岁而知骑射矣。以时之多难,故每征,余常从。”

初平三年(192年),曹操感到时下兵荒马乱,教曹丕学射箭。曹丕六岁时学会射箭,曹操又教他骑马,曹丕八岁时学会。 曹丕十岁开始就随父亲征战南北。

 

曹丕出生的这几年,曹老板很忙。

曹丕出生次年,他就进京做典军校尉;

三年,灵帝崩殂,董卓乱政,天子废立,他逃离洛阳,跑到陈留招兵买马,号召天下群雄讨董贼;

四年,曹操惨败于董卓,群雄心怀鬼胎,不欢而散;

五年,曹操在东郡多次击败黑山军,被表东郡太守;

六年,曹操出任兖州牧,大战黄巾贼,收为百万青州兵。又助袁绍打败刘备、单经及陶谦诸军;

七年,曹操先大败袁术、黑山军、南匈奴,又因曹嵩死,征讨陶谦攻克徐州十余城;

八年,曹操再征徐州,尽失兖州,交战兖州牧吕布,二军相持百余日,蝗灾大起,双方停战;

九年,曹操再战吕布,平定兖州;

十年,曹操迎献帝,迁都许;

曹丕出生第十一年,正月,曹操讨张绣,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猛将典韦战死,此后,曹操两度攻击张绣,没能彻底击破。九月,曹操东征袁术。

 

综上,曹老板戎马倥偬,百忙之中也要抽空,亲自教授曹丕射箭、骑马,出征都要把儿子带身边。

 

直到长子的惨死,曹老板稍稍改变了带子出征的作风,此后,曹丕、曹彰、曹植都有随曹老板出征的记录,但不曾亲临一线,曹老板会把他的宝贝儿子们放在相对安全的腹地。

划重点,尤其是晋为长子的曹丕。

 

曹彰志比霍卫,曹老板让他亲自杀敌,震慑异族;

关羽水淹七军,曹老板让曹植带兵解救曹仁,虽然曹植喝得大醉,没能胜任(众说纷纭,私以为是搅进立储风波的曹植不愿染指兵权,故意醉酒,曹丕曹叡时代,曹植都积极参与军事,渴望领兵打仗)。

从中可以看出,曹老板相当器重这两个儿子,同时又舍得让他们上阵杀敌,冒死亡的风险。

 

但是曹老板没这么让曹丕亲临前线,干太过危险的事。

并非曹老板不够器重曹丕,昔日曹昂的死亡,给曹老板留下或多或少的阴影,所谓储君不立危墙,曹丕留守邺城。

曹操对曹彰曹植的培养,显然有很浓重的为曹丕培养左膀右臂的想法。

曹彰志做卫霍那样的大将军,卫霍乃外戚,拱卫皇权;曹植的偶像是周公,同样是协助兄弟的意向。

 

曹操封曹彰为北中郎将、曹植为南中郎将,二者一南一北,为五官中郎将、副丞相的曹丕,开疆拓土,保卫家园。

 

咳咳,显然,曹丕不太喜欢曹操的布置。

他封了曹彰万户侯,给予曹植二千五百户,两个弟弟都相当不满,不满的并非待遇,而是全无施展抱负的空间。

 

顺便一提,战火纷飞中,曹老板也不忘儿子们的文化课。

曹老板“雅好诗书文籍,虽在军旅,手不释卷。”

曹丕便“少诵诗论。及长而备历五经四部、史汉、诸子百家之言,靡不毕览。”

曹彰,字子文反映曹老板对三子的期待方向,虽然后续发生偏差,曹彰“数从征伐,志意慷慨”,曹老板批评他“不念读书慕圣道,而好乘汗马击剑,此一夫之用”督促彰读《诗》《书》。然鹅曹老板还是尊重曹彰意愿,封他做北中郎将、骁骑将军,征伐乌丸。

曹植更是“年十岁余,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15岁后,曹植跟随父亲大军出征,“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

 

宋人感慨曹老板子嗣人才出众,何须感慨“生子当如孙仲谋”,殊不知这源于曹操用心培养的结果。

 

我们以曹昂的死亡做分水岭。

 

曹昂死前,曹丕对曹操来说是爱妾幼子,是长兄未来的左膀右臂,少未知事的幼崽弟弟。

曹昂一定极是疼爱曹丕,以至于父亲曹操都放过了害死他的张绣,曹丕却仍旧耿耿于怀,不惜逼死张绣;以至于已是皇帝的曹丕大大方方地说,“家兄孝廉,自其分也”

这天下,本该是兄长的。

 

长兄如父,在曹操南征北战、无暇顾及宅内的时候,也许就是十几岁的少年曹昂接过职责,尽心教导、安抚、关爱曹丕等弟弟。

 

内部环境是爹疼娘爱,兄长关怀,家族团结一心。

兵荒马乱、朝不保夕的外部环境是会倒逼家族内部的和睦相处。

我想,那时,无论是丁夫人还是卞夫人,都会虔诚祈祷上天保佑丈夫的安危,无论是曹昂还是曹丕,都盼着快快长大,帮到父亲,保护宗族。

 

这时的曹丕,我想称得上幸福。

 

但谈不上无忧无虑。

 

外部环境过于险恶,曹丕在《典论·自序》里慨叹:“家家思乱,人人自危。”;“黄巾盛于海岳,山寇暴于并冀……乡邑望烟而奔,城郭睹尘而溃。百姓死亡,暴骨如莽。”

 

曹丕的童年就是在内部的小家安乐和外部的宏观苦难中长大。

 

曹操带着家眷辗转四方,六七八岁的曹丕就要学会射箭骑马,宛城大败,十岁小朋友的曹丕自己骑马逃脱。

 

然后,他得知长兄的死亡。

 

突如其来,自己就要承担起长兄的责任。

 

此时,曹植五岁,刚刚记事的年纪。

此时,环夫人已经得宠,曹冲二三岁。

 

曹操心烦意乱,丁夫人“哭泣无节”,曹操把丁夫人送回娘家,后几次想求和,丁夫人都拒绝了。

 

前方兵败,后宅失火,全都乱套了!

原本只负责取悦夫君的卞夫人突然要接过管理家宅的担子,原本还是备受父兄疼爱的幼崽曹丕突然成了家中最大的男孩子。

 

哦,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 少年

 

想必这时的曹丕是悲伤、惶恐、诸多情绪涌上心头,然而乱糟糟的现实容不得他喘息。

他学着昂兄,接过照顾弟弟妹妹们的担子。

 

前面说过,曹植十五岁,才随曹操出征。这和曹丕的待遇就不同了。

此后曹操仍然在外面征战不止。

此后曹操持续纳妾,环夫人接连生下曹冲、曹据、曹宇,想必得宠,子曹冲四五岁显露早慧,跟随曹操十多年的卞夫人再无所出,怕是逐渐失色。

曹植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成长的。

 

曹植也有一个“长兄如父”的哥哥,那不是早逝的曹昂,那是血溶于水的同母兄长。

 

曹子桓。

 

于是,后续所有匪夷所思的信赖与爱恨情仇,都从源头找到了解释。

 

[顺便展开联想:

曹操共有二十五个儿子,分别由十三个女人所生,估计也有二十多个女儿吧,难怪给献帝送三个女儿,敢情孩子多了不心疼是吧。

曹操的生育能力无疑很强,然而就像我前面提到的那样,到了三十二岁,曹操才有了第二个儿子曹丕,明明已经过了生育黄金期。

曹操的二三四五个儿子,也貌似都是卞夫人所生。

 

所以,我认为前期曹操的姬妾很少,甚至可能只有丁夫人、早逝的刘氏(疑丁夫人侍女)

 

那曹操为什么不多纳妾?

这就要涉及前期的曹操志向。

很多人都认为古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爽到不行,实际上古人也认为纳妾是不道德的,从三个方面考虑,一是男女出生比相同,上层男子多纳妾,会挤兑底层男性的婚姻权。血气方刚的光棍多,就容易造成社会秩序问题。所以历代统治者都严厉抨击纳妾行为,明帝曹叡广纳后宫,大臣就上书抨击他是多夺士妻,意思是皇帝你收太多姑娘进宫,变相地抢走了别人的媳妇,民间就会生怨。看吧,贵为皇帝多纳妃嫔也会被骂的;二是正妻往往门当户对,强强联盟,汉代离婚不稀奇,丈夫敢多纳妾,妻子敢和离、直接回娘家,从丁夫人拒绝回归曹家,就可以看出丁夫人的底气和刚烈;三是纵欲过度影响身心。

总之,多纳妾是不符合社会道德的。

富商勋贵可以不讲道德,统治者不讲道德别人也无可奈何。

最要讲道德的,至少明面上要遵守道德的,必然是士大夫阶级,清官名流。

 

前期的曹操是一个一心做好官的有志青年,一心要走士大夫的路子,所以爱惜羽毛。

直到宋皇后被害,曹家被牵连,曹操丢官,在老家属于是提前养老了,这时心灰意冷的曹操,才纳了歌伎卞夫人。

当然,他还没有完全放弃希望,这时他想着是换条路走,比如从军,开始看兵书,梦想是征西将军,仍然相对爱惜羽毛。

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身为主公的曹操就不需要考虑道德问题,不需要节制,就是要多纳妾,多生孩子,多多开枝散叶。

 

曹操好人妻,尤其喜欢带娃的寡妇,因为这代表生育能力高。

果然,曹操就开始不停地有孩子……

 

所以,曹丕生长的环境极可能是,年幼时他的母亲被独宠,他受到父兄最多的关爱,慢慢的,父亲就有了越来越多的女人,越来越多的孩子,所以我说,曹丕不是缺爱,而是失去感作祟。

曹植生长的环境就是,记事起,曹操就有很多女人和儿子,他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习惯了自己只是其中之一,并不会因此生怨,但也因此,他会格外亲近两位同母兄长,对父亲的感情就没有那么深刻。

 

顺便吐槽一下:曹植给曹操写的诔乍看没什么,中规中矩,但对比起写他哥的文帝诔,写得那叫个伤心欲绝、撕心裂肺,简直恨不得替他哥死,括弧,曹植在给侄子上书时确实用到了周公愿意替周武王去死的典故,括弧完。

两诔对照那就太惨烈了;我当初怎么入魏骨坑的,不就是被那句“恨不同穴,追慕三良”吸引进来的]

 

然而,这时的曹丕只是长兄,他对曹彰、曹植有绝对的权威和关怀的义务。

 

他是否能代替曹昂,拥有继承人的资格呢?迟迟没有得到曹操的认可。

 

在古代,曹丕会为自己庶子,为生母低微的出身郁闷吗?

 

我认为在曹昂活着的时候,曹丕不会想太多。

 

平民只有在上升的路上碰到壁垒,才会深刻意识到阶级的残酷。

一个生长在大山里,周围都重男轻女的姑娘很难意识到自己遭遇的不公,她只有走出大山,走进大城市,接触新思想,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曾经过的是多么悲惨的生活。

 

只有曹昂死了,曹丕有接替为继承人的可能时,他才深刻意识到,哦,原来我身份这么低微。

 

哥哥走了,我仍然不能承担起长兄的职责,不能得到继承人的资格,得到父亲的认可。原来,我这么不堪,我曾经得到的爱多么不堪一击。

 

曹操开始用继承人的标准审视曹丕,而并非爱妾的爱子,可以任性,可以撒娇,可以凑合。

 

顺便一提:

三国志记载,建安初,卞夫人就被扶正。

然而,建安二十一年曹操为魏王,二十二年曹丕为王太子,二十四年曹操才表丁卞人为王后。

总感觉卞夫人的正妻身份有水分。

 

还有一处疑点就是曹操数次欲传后给曹冲。

 

如果卞夫人没被扶正,曹丕和曹冲皆为庶子,那么曹操想传给曹冲就很简单了,扶曹冲的母亲环夫人为正就行。

如果卞夫人已是正妻,曹丕就是嫡长子,曹操何至于说出传位给曹冲的话,弄得嫡庶不分?

 

我们看这段史料,总觉得曹冲的存在给了曹丕很大的压力。

 

这不假。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

曹丕年长曹冲八九岁,曹植就大了曹冲三四岁。

从同龄竞争的角度考虑,曹植更是直面曹冲压力的兄弟。

曹植的童年期和少年期,父亲曹操的爱意全数投入在曹冲身上。

 

站在曹植的角度,他又如何看待父亲特宠他子,如何看待异母兄弟的出众智慧和超然地位?

 

他默默的,无声无息的,读着自己的书,写着自己的文,追随着属于自己的同母哥哥。

 

  • 青年

 

建安九年,17岁的曹丕迎娶了甄氏。

总感觉这时的曹丕过于意气风发,若是他怕爹,要对父亲的话言听计从,要小心谨慎,矫情自饰,为何要娶他人妇。

 

有人认为是曹丕想联姻甄家,那他大可以娶待字闺中的少女,没必要娶袁家妇。

何况史书上记载“纳于邺城”,或说“私取”,邺城当时是袁家大本营,大概率曹操还不知道,曹丕就先把婚结了,造成既定事实。

 

总体来说,我感觉曹丕是相当受宠,以至于无须顾忌的放飞自我。

他也没有因为此事受到惩罚。

 

曹操在曹丕的婚姻自由上竟然表现出极大的宽容。

相比来说,他让曹彰联姻孙家女,让曹植联姻蔡家女,后来还杀了植妻。

 

啧啧,看来曹操只尊重了曹丕的娶妻意愿。

 

建安十三年,13岁的曹冲病死。

同时,21岁的曹丕被司徒赵温举荐为官,曹操以此为由罢免了司徒赵温的官。

值得注意的是,不久后,曹操就废司徒、司空、太尉三公,做了丞相,所以说罢免司徒赵温是曹操有预谋的政治方针。

然而,理由找的是赵温举荐曹丕属于举官不实,未免也太打曹丕脸。

 

但同时,曹操委任曹丕留守许昌,显然对儿子寄予重托。

 

建安十六年(211年),曹丕任五官中郎将、副丞相。算是正式确立储君地位。诸子封侯。

 

曹丕正式开始放飞自我,哦,不是兢兢业业替父亲守大后方的职责。

 

与此同时,曹丕带曹植吃吃喝喝(?),吟诗作赋。

征途中病重的曹植写下《离思赋》:

“愿我君之自爱,为皇朝而宝己。水重深而鱼悦,林修茂而鸟喜。”

 

前提是“余抱病以宾从,扶衡轸而不怡。虑征期之方至,伤无阶以告辞。”

 

我在想,曹植在想什么,生命在那个年代如此脆弱,带病出征的曹植想到了什么,他只是很轻柔的,对哥哥说,我忧伤的只是来不及向您告辞,兄长您要多多保重。

 

我在想,曹丕你个二哥,看了不哭算你没有心。

 

建安十九年,曹操让曹植留守邺城。

 

争储三年。曹植醉酒犯错。

 

建安二十二年,曹丕为太子,高兴至极。

 

同年,满城瘟疫,建安七子徐干、陈琳、应瑒、刘祯都死于疫病,在《与吴质书》中曹丕哀“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追思昔游,犹在心目,而此诸子化为粪壤,可复道哉?”

 

于是再漫天的欢喜,都笼罩这疾疫的阴影下,笼罩在亲友生命消逝的阴影里,叫曹丕如何不忧愁。

 

建安二十三年,曹植颂曹丕,写下《侍太子坐》

 

曹彰做将军,曹丕还教导曹彰“卿新有功,今西见上,宜勿自伐,应对常若不足者。”可谓兄友弟恭。

 

不过值得玩味的是曹彰对曹丕的态度,曹操病故,曹彰先问贾逵玺绶所在。贾逵就说:"太子在邺,国有储副。先王玺绶,非君侯所宜问也。"

后欲立弟曹植。魏略曰:彰至,谓临菑侯植曰:"先王召我者,欲立汝也。"植曰:"不可。不见袁氏兄弟乎!"

 

曹彰感觉对他哥不太买账。


曹丕厚封曹彰万户侯,曹彰仍然不高兴。

被封二千五百户的四弟曹植:……

 

咳咳,好像偏离父爱主题了。

曹操对曹彰:曹彰出征前,戒彰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以王法从事,尔其戒之!”;曹彰立大功后,曹操喜极:“黄须儿竟大奇也!”

 

曹操对曹植: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柰何倩人?”

曹操看曹植文章,怀疑曹植请人作弊,一方面说明曹植文采出乎意料,另一方面,感觉曹操是不是对自己这个儿子不太熟啊,先前竟不了解曹植的才华。

 

继续,“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每进见难问,应声而对,特见宠爱”。

总结:“植既以才见异”

 

曹操喜爱曹植的才华横溢,甚至都欲立其为太子的地步。

 

综上,我感觉,曹操对曹彰、曹彰的偏爱,都非常功利,因为武功,因为文采。

 

对曹植来说,他是长大后文章出彩,从而得到父亲关爱,他会怨吗?他当然不会。

他习惯成为诸子之一。

因而对曹操的爱重,应当是感念欣喜,是满怀抱负和骄傲的。

正如他写的那样,“念嗣君之光惠,庶没命而不疑”。父亲厚待我,我就是丧命也不会疑虑的。

 

但是这种情感,我个人认为,就远远比不上曹植对其兄曹丕的眷恋。也远比不上曹丕对曹老板的。


父爱

对曹丕来说,我曾经得到过,为什么会失去?我的一切,全仰赖父亲,如果父亲不疼我,我就不会是继承人。

曹植就淡然了,得之我幸,不得就不得。若是曹操的爱重和兄长的利益发生冲突,那当然选兄长。


我甚至认为,曹植可能暗怨父亲要他与兄长相争。

 

我从前以为是曹植喝醉酒才闯的祸。后来我重新看了遍史书,没写曹植喝醉,曹植就是很纯粹地干出“乘车行驰道中,开司马门出”的嚣张事件,惹得他爹大怒,史书上写“植宠日衰”。

醉酒耽误的是曹操派曹植对关羽、救曹仁的军事,惹得曹老板再不信任他,“悔而罢之”。


这倒是违背曹植想做将军的意向,也许这时他天真地将砝码压在二哥曹丕身上。

 

父亲终究会故去,曹植要考虑他和太子哥哥的曹丕如何相处。

 

曹操杀了崔琰,也杀了其妻崔氏,杀了曹植好友杨修……

倘若立储并非曹植所愿,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自己的兄长也疏离了自己。

 

他对曹操一定要挑起自己和二哥对峙的举动又会有什么想法?

 

只能说,子不怨父。

 

直到文帝的曹丕贬黜曹植,曹植才怀念起在父亲手下可以得到重用的生活,追忆父亲,其实是借此向哥哥传达不满的情绪。

 

只有曹丕得到过相对纯粹的父爱,在颠沛流离的童年,二丕追思怀念。

 

我感觉曹丕的性子,绝非缺爱造就的,而是被爱过的任性纵情。

 

不是多子女家庭习惯被忽视的中子,更像是独生子女突然多了弟弟妹妹的激烈抗拒。

 

矛盾和失落构成了曹丕真正排解不开的忧愁和敏感多思的情怀。

突然兄长死了,自己做上继承人;

突然曹冲病故,自己稳坐继承人;

突然曹植被重用,结果曹植自己作死,自己稳做太子,又突然瘟疫带走亲故生命;

突然父亲病故,自己接替登基。

 

天命的随机感在他身上如此明显,巨大的幸运和空前的灾难都往往同时到来,叫曹丕难喜难悲,构筑了九五之尊亦无法摆脱的忧思。


杳老师说的对啊

与你相遇的第一天,与你相遇的每一天

  请多多支持我们妹妹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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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丸子冲锋号

【佐鸣】我会久久惋惜你(原著向|699后)

原著向|699后|两人均已婚有子

3W4字|一篇完|下划线___为信件

警告:前部分有大量mc/zy描写

写的时候听的双叒叕是Young and Beautiful

这篇作为单独的一篇来说非常长,大概很难被看下去。怎么说,只是纯私人的发泄,没怎么仔细。前几天想到,喜欢这对cp,到今年为止是第十年了。大概还剩所有十年的意难平。


死亡是分阶段的。


我会久久惋惜你*

讣告:

先父漩涡鸣人于火之历XXXX年XX月XX日逝世,享年73岁。遵先父遗愿,葬礼仅邀数位好友,一切从简。谨此讣告。

漩涡博人及漩涡向日葵 哀告


我在常去的咖啡...

原著向|699后|两人均已婚有子

3W4字|一篇完|下划线___为信件

警告:前部分有大量mc/zy描写

写的时候听的双叒叕是Young and Beautiful

这篇作为单独的一篇来说非常长,大概很难被看下去。怎么说,只是纯私人的发泄,没怎么仔细。前几天想到,喜欢这对cp,到今年为止是第十年了。大概还剩所有十年的意难平。


死亡是分阶段的。


我会久久惋惜你*

讣告:

先父漩涡鸣人于火之历XXXX年XX月XX日逝世,享年73岁。遵先父遗愿,葬礼仅邀数位好友,一切从简。谨此讣告。

漩涡博人及漩涡向日葵 哀告

 

我在常去的咖啡厅里收到了主编的邮件。他说,“有兴趣写英雄的故事吗?”

“谁?”我回复。

“漩涡鸣人。宇智波佐助。”

这是两个太过久远而伟大的英雄。不说两人在世的时候,就有多少人写了他们的传记,等到我出生的年代,就连最无聊的小道记者也没了编排他们的兴趣。

太远了。不管是正史记载,还是野史挖掘,人们对他们的生平了如指掌,也丧失了探究的兴趣。要花很多时间,去写一篇前人复述过无数次的作品。我心里太不愿意了。

“先别急着拒绝。”主编跟着发来的邮件里,就像是能看到我的内心想法似的。“我可以给你安排见一个人。佐郁子。你熟悉吗?我最近知道了她的地址。”

“哦?”我有了些兴趣。佐郁子在我的时代里,已经很少有人听过姓名了。但两个世纪以前,人人都知道她祖辈的名字:英雄佐井。

在那个年代里,信件和邮件并行。可四战的英雄之间,似乎更流行传统的信件。像我所知的,现在发现的就有我爱罗写给漩涡鸣人的信件集、宇智波佐助写给自己弟子漩涡博人的信件集等等,在市面上都算常年的滞销品。关键的信件全都没有。

这些关键的信件,是指八卦的人们期盼知道的部分。像是漩涡夫妇、宇智波夫妇之间会怎样写信给对方,或是两个家庭之间在彼此婚后是否还有紧密联系等等,能够为大众揭示这些秘密的信件是失踪的。

当然不可能是原本就不存在——谁都知道那对“友情”的象征: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被认为是彼此人生里最亲密的好友。

在不少研究那个年代的学者观点里,这些信件到底是被焚烧了,还是被交付给后代或友人保存了,都各有争论。

我一直是后者的派系,并且,对于到底他们交给了谁来保存信件,我从年少起,就始终抱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而现在,就到了证实直觉真假的时刻——

我飞快地敲下了回复:“好。我即刻动身。”

 

佐郁子已经是一位年迈的老太太了。

她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读大学的时候,曾经发表过一篇《我们该怎样面对英雄“不英雄”的一面》,而引起巨大反响。当时的风气还没有这样开放,人们都要求所有的标杆都必须是完美无瑕的才行。所以她的文章与她自己都受到了严重的抨击。最终的结果是,佐郁子选择了退学,此后一直独居在祖宅中。

——这是我登门拜访前的两天里恶补的内容。

我读了那篇论文,随后从那些似乎激动而愤怒的文字里,描绘出了一个易怒而不好相处的老太太。但当我敲开门的时候,却有些惊讶。

佐郁子是一位温和得像是连蝴蝶都不愿惊扰的女性,面上总流露出慈爱的笑意。“已经很久没有人拜访过我了。”她温声道——沏茶时的做派也十分传统。

“我很抱歉这次冒昧来访。”

“不用。我自己本来也没有安装电话或是网络。”

身为一位受过正常道德教育的公民,我不得不在进入正题前先关怀道:“那么,您的日常起居……还有如果生病了之类的,没有人照顾的话,怎么方便呢?”

“那就孤零零地死去嘛。”佐郁子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笑道。

“直接进入正题吧。”她比我还爽快,“我猜得出你的来意。你的同行在过去几十年里总是不间歇地过来。可我是个挑剔的麻烦老人。必须经过考验不可。”

“通过了,我就和你继续聊。没有,我赶人的时候,手脚还依旧利落。”佐郁子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那一阵的气势,让人不禁回忆起了她祖辈那位战|争英雄的风采。

“您请说。”我知道在我以前,那些同行一定一个也没成功——对佐郁子的抱怨博客可成吨售卖。我还知道,佐郁子一定知道什么秘密不可。这就是纯粹的直觉了。

“你过来,一定是读过我大学那篇论文的。你怎么想?”

我立马警觉。在这里,不管是完全赞同、还是反对,一定会被认为是故作谄媚或意见不合。如果在中间摇摆,却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一定会被认为太过狡猾。

我哪个都没有选。

“在这之前,我不知道您有没有了解过现在外头的世界。”我小心翼翼地试探,心里知道有近20年的时间,记者、作者已经没有来过了。

“这些年人们对英雄的两面,越来越宽容与客观了。”单凭一句话,不可能使人相信。我拿出了带来的文件袋,把厚厚的打印资料递给她,“这是我第一本书收到的读者来信与社会评价。正反面、不同时间,都有。”

我在那本书里举出了很多“两面”的例子,例如偷盗惯犯在看见一次抢劫现场的时候挺身而出,以自己的生命换来了那位中学生的性命。亦或者是,一位著名的慈善家在家中却对自己的孩子过于严苛,导致后者抑郁自杀等等。而正如我所说的,无比幸运的,是我已经身处在一个人们辨识能力强、包容却理智的社会里——这本书成了我作者生涯的最高分。

这才是我真正的筹码:我的想法不需要与佐郁子完全一致,但在佐郁子的诉求上,我可以成为最合适的叙述者。

当佐郁子一页一页地看完之后,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最终宣判。

“那么,跟我来吧。”佐郁子按了按眼角,温和笑道,“我原本啊,以为自己就要和那些信一起藏进死亡了。”爽快得几乎想让我拥抱她了。

无与伦比的惊喜席卷了我的全身。直觉是对的!我定能从这些藏匿的信里找出前人从未知晓过的秘密来!我一边想着本年度的销量冠军,一边雀跃无比地跟了上去。

 

“你可以在我这里住下来。”佐郁子把箱子打开的时候,看着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表情说道,笑容里藏着点儿狡黠,“我不介意拥有一位年轻的女性房客。”

我盯着箱子里的东西有些说不出话来,“我可以带……”

“不行哦。这些信和日记,只能待在我们家里。”佐郁子说道,“我们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被教导的。这是一份友谊的诺言,比守墓人家族的命令更需要遵守。”

“……好吧。”我还有些惊讶,可转而,是从所未有的狂喜,“请让我在这里住下来!”在宽裕得仿佛能装下一个成人还绰绰有余的大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那些过去的英雄的秘密。我的声音尖利得就像幼稚园的小女孩。

老实说,在步入社会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幻想过自己会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能卖书维生就算万幸了。但眼下,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份此前从未有人见识过的机遇。我幻想我的名字在百年后还依旧被人提起,便迫不及待了。

“请让我现在就开始工作!”

 

虽然这么说了,在开始以前,佐郁子还是给了我口罩与手套。我没有嫌麻烦。对眼前这些陈旧的文字,我比任何人都更珍惜了。

“为什么有这么多呢?”我小心翼翼地把一小叠先拿了出来,“漩涡先生和宇智波先生可真能写。”

佐郁子“噗”地笑了出来,“他俩之间可写得不多。”她点了点眼前泛黄的本子,“只是大家好像都默认了我的祖辈是什么不会说话的哑巴似的。不管是宇智波樱写给友人的信,还是漩涡雏田的日记,或者是一些与孩子之间的交流,通通都交给他保存了。”啊。我瞬间理解了:被认为干了半辈子情报活儿的佐井么。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第一本本子的封面,心思很快就不在佐郁子身上了:要在我的书里选择哪些惊人的片段,或是写出怎样让世人惊骇得赶快来买我的书的解读,需要的时间可不是一天两天。

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吧。

 

12/17

我的丈夫总算回家了。就算是火影,也快累得……

 

我立刻意识到了这本日记的主人是谁,就连佐郁子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也没有发现,全心沉浸到了阅读之中。

 

 

就算是火影,也快累得说不出话了。在刚和他结婚的日子里,我总沉浸于想着怎样才能让这些工作减少一点,但我能帮助到他的地方太少了。

这不是婚后我才意识到的事情。

从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起,我就没有想过自己真的能有一天站在和他相同的位置上。就像我们每天都能看见太阳,甚至在正午的时候,觉得它已经触手可及。但现在的科学家告诉我们,其实我们离那颗庞大的光源还有多少光年的距离,像是一生也无法到达似的。

只是就算没有办法真正地成为另一颗太阳,渺小的星辰也能始终向着他的方向前进。

此时此刻,我正坐在餐桌前,抬起眼,就是他在沙发上酣睡的侧脸。我没有什么可要的。我爱了他前半生,还会继续用后半生来爱他。即使……

即使我知道,我如今能帮助他的唯一地方,不过是给他一个儿时梦想里的家。

 

……

今天是小葵的生日。他难得回来了。也不是影分|身。“因为今天是十岁生日。重要的日子。”他回来的时候,把小葵举得高高的,笑着说。

博人和葵都高兴得像小疯子似的。“虽然自己的生日父亲缺席了,但妹妹的生日一定不能缺席。”——我还记得博人小时候握着小拳头对我说的话。现在想来真是好玩。之前牙的太太和我说,“男人啊,做父亲的时候总会对女儿偏爱一些。”在我们家里,或许也有一点儿这样的倾向。只是,我看着厨房水槽里映照出来的自己的脸,却是苦笑的。

不管是博人,还是葵,从出生的时候起,就一直在父亲常年不能陪伴身边的寂寞中煎熬。虽然身边的孩子们总会羡慕地对他们说,“真好啊。我们的村长是你的父亲。”但每一次看到别人的父亲把他们举在肩上去买棉花糖的时候,他们总会忍住眼泪,回来扑进我的怀里。

不能埋怨父亲。我总会一次一次地向他们强调。谁能有我的丈夫的童年那样孤独?我总会这样想着,连对自己的孩子都生起气来。可我明明那样爱他们。

在博人出生的时候,我的丈夫还能有时间在病房外焦虑地转来转去。到葵的时候,他的影分|身只过来摸了摸葵的脸蛋,抱了抱我就离开了。即使是这样,那两天依然是美好的回忆。

因为那一天,在看见鸣人第一眼看到博人的表情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一生都陪伴在我身边了。

好奇怪啊。在和他一起走向婚礼红毯的时候,我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在战场上被他牵住手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想过。可是呢,在看见那个表情的时候,我却在心里这样地,踏踏实实地放下了心来。他再也不会离开我了。我想到。再也不可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把心交给别的什么人。

还有更多的。我看着鸣人在别扭地抱住博人时,脸上小心翼翼而又慌张无措的表情,心里想着,他一定、一定,在这之后,会努力地来爱我的。我用少女的每一天来观察我喜欢的人,我比谁都了解他。鸣人不会允许一位父亲却不深爱孩子的母亲。我知道。

即使这件事或许对他来说,有一些困难。因为我的丈夫始终是一个孤独的人。不仅是儿时外界孤立他的孤独,还有内心里,难以得到理解的孤独。这没有办法。我想。他是那种注定伟大的人。

我从小时候就这样觉得,他一定会成为什么伟大得没有人能并肩的英雄。这样的英雄,出现在书里时,总是不被理解的。

我也给不了他这份理解。

以前我会告诉他,我知道你过去的痛苦与孤独,我一直在看着你。可他的表情总是那样温和,就像在看一位熟悉的老朋友,用一张包容的笑脸看着我,“可那已经过去了。”再反过头来安慰我。

他从没有和我说过:“是啊。我太孤独了。我想要人陪伴我、关心我、理解我,爱我。”这样的话,是近乎于求救的。而我的丈夫,总是在救助他人。我也是他心里需要被保护、被救助的对象。所以,英雄一定不能向这样的对象求助。而正因如此,他能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和从其他任何人那里能得到的都会一样。

我心里,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期盼过他来爱我。

只是,孩子出生后,我才第一次被灌注了这份野心。他用我从未见过的表情看着博人。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了,我已经不再是那些“同样的人”里的一员。我已经给了他一份别人无法给他的东西——孩子,与家。所以,作为回报,他一定会努力让自己来爱我。

他并不是坏心眼地故意这么做。他并不是故意不要爱我,或是故意常年忙碌得不着家。我的丈夫,会用沉默的拥抱来安抚我的寂寞,也会用我喜欢的花朵来作为短暂的惊喜。他会用温柔的眼神来安慰我失去家人的痛苦,会用缠满绷带的手指来拭去我的泪水。只是,他不会在我的面前流下眼泪,不会来向我倾诉痛苦、宣泄孤独,更不会向我求救。他不会让我成为他的英雄。仅此而已。

仔细想想,我总会在博人和葵说寂寞的时候那样生气,也只不过是在无意识地与自己的孩子争夺“最寂寞”的那个位置罢了:如果这份寂寞我已经忍受下来了,那么,我的孩子也必须忍耐下来。他们非得那么做不可。因为这是我要给我爱的人的珍宝。也是我唯一能给他的。

 

3/27

樱明天就要生日了。我和井野商量着,要给她买一份什么样的礼物。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和鸣人商量的。用井野的话来说,男人们才送不出什么合女人心意的东西,也不愿花心思多想。可在这样独立专行的时候,我心里还藏着一点儿私人的小心思。

每当想到,要把鸣人和樱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会不由地恐惧起来。这倒不是单纯地因为鸣人过去总说着自己喜欢樱的缘故。实际上,我更害怕她会再次成为鸣人和佐助之间的联系。当她成为这份联系的时候,不管是鸣人,还是佐助,都会飞快地离去,最终只给我和她留下一个无可触摸的背影。——从过去起,我就已经饱受过这份煎熬了。

佐助。我至今依然畏惧于说出这个名字来。

可我从不敢让人知道这一点。尤其是鸣人。我不能让他知道,年少的时候,看见他挚友那双冰冷的眼睛,我会多么畏惧接近。也不能让他知道,时至如今,每一次看见他转身离开村子的背影,我会有多么畏惧下一秒我的丈夫也跟了上去。

最畏惧的那一天,发生在博人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那时候除了一份与他的婚姻誓言,我什么也没有。我笑着对难得回家的他说,“今天你没有过来,我和井野陪樱一起去送佐助了。哪怕是一回,你也该送送他吧?”我的丈夫正坐在走廊里换鞋子,他讶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微微笑了起来,“没事。”他脱下了鞋子,“每一次我们都好好见过了。”

那一瞬间,浑身冰冷的感觉至今也说不出个具体的理由来。我始终不是一个主动的人,怯懦于主动向他寻求安慰与亲近。只能诺诺地站在那儿,说上一句,“是吗?”

年少时,看着他们三个人并肩走在一起打闹的寂寞感,再度像地底被抽取的石油一般缓缓地涌了上来。我的丈夫,总是笑着的。自信、张扬、无畏、共情与热爱,就像你能说出来的所有英雄的特质。只在很难得的时候,会露出和我一样的不安。

当佐助离开的时候,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总会浮现出这样的不安。我熟悉那份表情,就像每天都能在镜子里见到一样。因为,无法知道这一次鸣人的离去,是否就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来。我总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不安。

只是现在,我还时常能从镜子里见到这样的自己。却无法再在鸣人的脸上见到同样的不安。他是强大的,他当然不会像我这样懦弱。我会在心里这样劝服自己。但作为一个女人,我又会忍不住想,这是否是因为,在我丈夫的心里,他已经有了一份确信的依据,知道纵然佐助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也会像风筝一样,回到他的身边?

这份不安,不是我带给他的。这份安定,也不是我带给他的。

我的丈夫,那些除却英雄的身份以外,作为一个普通的、脆弱的人类,心中的情感波动——快乐与否、安心与否、痛苦与否,全都不是我带给他的。

他们拥有一个独立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拥有我梦寐以求的,他的全部内心。在我的身边,他是一位可以全心依靠的丈夫、一位他人尊重热爱的英雄。而在那里,我的丈夫会哭泣、会倾诉、会哀求。他会求救。

从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放弃了要走进去的念头。当一个人不愿意向你展开自己真正的心的时候,甚至没有把你列为这个人选之中的时候,你又能凭借什么走进去呢?

这个世界上,总有无可奈何的事情。非得接受不可。如果始终无法接受的话,始终想着要如何涉足进去、如何让他对我打开全部的内心,却又始终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一定会痛苦的。当我痛苦的时候,我的丈夫、英雄也会因为困惑于这份理由而痛苦。我舍不得那样。

我总会轻轻地用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感受到手下结实的肌肉,与坚硬的骨头。心里想着,我无法拥有他的灵魂。好吧,那好吧,我接受了。可他的身体、他的骨头,纵然死后也会和我的骨头缠绕在一起。

这就够了。

 

 

我读着读着,突然把漩涡雏田的日记本合了起来。我的心里有些奇怪,不,是非常奇怪。

在任何一本历史记载里,我们都知道漩涡鸣人与他的妻子是一对多么恩爱的夫妻。

男人们总爱拿漩涡雏田的例子来要求自己的妻子。什么身材好、性格温和,纵使丈夫忙碌于事业,也从不抱怨,永远温和地安慰丈夫,永远亲和地养育孩子,像是集成了男人梦想中的妻子的全部要求。

而女人们也总会用同样的例子反驳。那么,你又能成为第二个漩涡鸣人吗?既然你无法成为那样伟大的英雄,又凭什么得到那样标准的妻子?就连孩子们也想要自己拥有那样人人称赞的父母。谁都知道这段历史,就像知道地球是圆的那样根深蒂固。

可此刻,我的心里有一种荒诞的想法。我并非是那种不接受任何常识挑衅的固执女人,但现在,我似乎领悟了这些信件和日记为什么要被主人们交予最善于保守秘密的同伴。如果……英雄的美满婚姻还有另一个侧面呢?

我说的可不是寻常夫妻之间为了吸烟不吸烟、家务活谁来做的争执,也绝非那些被第三者插足或经济问题困扰的黑暗侧面。而是更深的,分明是婚姻最为重要的问题,却已被现如今的大部分人忽视的问题——“他到底爱不爱我?”。

我的心里,此刻涌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为难。为难于自己的常识受到了挑战,却激动于自己即将披露的巨大秘密:

想想看,几个世纪以来,我们最伟大的英雄、最无私的友人象征、最完美无瑕的标杆人物、最梦寐以求的丈夫首选,在那段圆满婚姻的背后,却从未给过自己的妻子一丝半毫的安全感。

现在,我开始幻想自己的名字被记载进教科书里了。

我迫不及待,甚至来不及像寻常筹备书籍资料一样仔细,首先在箱子里翻找起来,想要先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

还好,这些东西像是按照不同的主人分别放置的。我很快找到了我想看的那一沓。

 

 

香磷:

后来我在想,婚姻是什么。我一直以为我知道答案。至少比佐助与鸣人清楚。

我的父母拥有一段寻常的婚姻。我身边朋友——绝大多数的父母,也都拥有寻常的婚姻。婚姻像是有定式的:几乎雷同。与喜欢的人在一起,生下孩子,然后成为父母。

只是有一天我看见鸣人的时候突然想了起来,不是因为他而想了起来,就像什么突然到了报时点的钟表,我只是恰巧在那时候看见了鸣人。我想到其实我从来不知道这个答案。

如果要是用我所知的婚姻来对照我和佐助,结果只会让人变得痛苦。我尝试过那么一两次,后来就放弃了。佐助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改变的人,是不是?过去他为了自己的哥哥改变,后来他为了鸣人改变,但对于其他人便像是已耗光了力气似的,并不再为此做出努力。

单单只有我一个人想和我的父母一样是不够的。所以最终只能妥协。婚姻的答案,其实就是它们各不相同。

我的父母拥有他们的婚姻。在那段婚姻里,他们像连体婴儿一样待在一起,争吵、和好,几乎无话不谈。我和佐助拥有我们的婚姻。在这段婚姻里我们、就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摸索一个让彼此都舒服的边界。

这种摸索听起来很困难是不是?不。简单过头了。我总希望它能变得更难,甚至成为我一生都能孜孜不倦的繁杂理论。我一向比他们俩都更擅长解题。

佐助不愿让任何人摸索到他会不安或是不适的界限。我的摸索最终只会得出一个答案:当我什么都不尝试的时候,他才会与我拥有最适应的界限。

当我找到答案的时候,却一点儿也没有惊讶。半点也没有。

他过去和你提起小时候吗?他是那种永远都爱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的人。小时候我们女孩子都觉得因为这份截然不同的疏离感,他帅气得像与这世上所有的男孩都不一样。而相反的是鸣人。他总爱挤入每一个热闹的地方。但热闹的地方总不欢迎他。说句老实话,香磷,小时候我会因为他那份无用的努力感到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幼稚得叫现在的我觉得有些恶心。

但我嫉妒过他。我是说,鸣人。他走进去了。那时候大家都看得见。鸣人总爱跟在佐助的后头——谁和你这么说过吗?那佐助总会往身后注意看他有没有跟上来——这个你听过吗?

结婚前与结婚后,我始终都知道,佐助的内心是一间只够容纳一两人的小房子。我从未找到过钥匙。而鸣人硬生生地撞了进去。在那之后,佐助便把房子的周围修建得更坚固了。在长大了后,我没有再贪念过寻找到那把钥匙了。我想他已经自己扔掉了,或是用火熔化了。

正因为这样,我想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放弃了寻找婚姻的答案。只是鸣人、算了,就直白地和你说,我想到这回事,是昨天上午的时候,我去鸣人家里时说笑的时候,被强行唤醒的。

那会儿鸣人的影分|身正在客厅里鼓捣什么小玩意儿。我和雏田说话的时候,偶然说了句,“他就是那样的人。他从小就不爱让人靠近。习惯就没事了。”

就是这时,鸣人把钳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他用那种像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就像佐助有时候的模样,像把我当做什么叛徒似的,皱着眉,“不是的。”近来他愈来愈有气势了。我有时候都快忘了过去怎样轻松地和他说话。

“不是的。”他重复了一遍。“那个时候,佐助不主动地进入人群,因为他也会害怕。他只是比我更会提前保护自己一点儿。”

害怕什么?我想追问。可他又不说了。他抱着那个手工的鸟屋——上头写着“鹰丸”,香磷,那上头写了那个名字。他对我们抱歉,因为要去工作了。

我只能无措地在桌子底下搓手。我不安于这份指控,就像我也从不说佐助离开的那些时间里,我独自走过村子的时候会多么寂寞。并不是我不愿意进入那间小房子。从来不是。

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

佐助依然拒绝让我进入。

那么,现在他们为什么又要用这种谴责的目光看着我?像是不够了解我的丈夫,全部是我的错。可我努力了。我花了整个婚姻里的空窗期来思考。有多么漫长,你能想象吗?漫长到像是我等不到他再次回来了。

我叹着气,最后只能问雏田。我问她,是否足够地了解鸣人?雏田只微笑,她总那样微笑,“我想已经足够了。啊,当然不是指对于我来说,是不是已经足够了。我知道,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忍不住抱怨。我总是这个性格。我气愤地质问,“剩下那些你不知道的呢?他们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向我们炫耀自己了解得更多,‘只有我才知道!’似的。”

雏田似乎十分惊讶。她把刚出生不久的小葵抱进怀里,一如既往地温吞,“这样不更好吗?如果我的丈夫必须有一部分不能告诉别人的话,那么,哪怕只有一个人能共享这个秘密,他也不会更加孤独了。所以我很感谢佐助,樱。”

我从来都不擅长和这个女人相处。她是个好人、友善的人,大概还是个很好的朋友。可她几乎没有自己。香磷。我害怕这样的家伙。雏田从不和我们讨论女孩的事情,也不提起自己的想法。鸣人、鸣人,她说个不停。她总像自己的一切都能在下一秒需要的时候全部给出去的模样。

佐助离开村子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鸣人推开我去追逐佐助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

婚姻如果就是像雏田说的那样,多么可怕。我要为佐助忘记我自己的存在吗?佐助怎么想?他也这么希望过吗?

 

 

香磷:

失望。

失望。

在佐良娜有一次说着“我不希望让你失望,也不希望让父亲失望。”的时候,我被这个词几乎压垮了。

我的父母对我失望过。井野对我失望过。佐良娜对我失望过。是的,最多的,佐助也对我失望过——在过去那些寥寥几个对我的注视里。只有鸣人从未对我失望过。

可最近,他也用那个眼神看我了。

佐良娜五岁了,她见过几次父亲?我没有抱怨,我如此温声地请求他是否能让佐助在她生日的那天回来一趟。“抱歉。”鸣人匆匆地检查一份什么表格——信,谁知道呢,“他那会儿应该刚到雨之国。我会告诉他的。我想他一定会尽快赶回来。但当天……”那份当政|客的欲言又止,香磷,连鸣人也学会了。

在这之前,说出后面这件事以前,我先和你说吧,我知道鸣人也缺席了好几次自己孩子的生日。大概正是这个原因,我看着他,那一瞬间,就像在看着佐助似的。

“你们都变得太厉害了。”我紧紧咬住了牙关,脑海中只剩下了佐良娜失望的脸。做母亲的人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做母亲的时候,心中燃烧着什么都不畏惧的火焰。

“你和他都想要一个家的。从以前的时候不就是了吗?你们想要一个家的,现在凭什么又不珍惜了?”我这么质问他。也许语气还要更差一点。但人的记忆在当时和之后总会有些区别。

鸣人有些无措地看我,他像是十分惊讶。“我和他都很珍惜。”鸣人努力辩解。

我觉得烦躁。很难得。我还以为我什么都能忍下而忘记了。我大声道,“不是!你们一开始就说错了。你们只是不想再经历一个人的孤独!不是非要有一个家!”我那时候觉得是他们的错。他们已经从彼此的身上找到了解脱的方法,却让我们误解了还有剩下的钥匙。我觉得是他们误导了我和雏田,以至于我们奋不顾身、充满希望地扑了过去,就像能从飞蛾的火里得到想要的温暖。

鸣人没有否认。他只是揉着鼻梁,“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总是站在佐助那边。”我又变得尖刻起来了,之后我又后悔起来。“你站在他那边,所以才一次一次地来劝我忍耐、让我无保留、没有怨言地爱他。”

“你从未要求过雏田那样去爱你,鸣人。也没有那样要求过其他任何人。可你这样期待了我,这不对。这并不公平。”

鸣人疲倦地看着我,纵使如此,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得令人从来都畏于直视太久。我说过我害怕过佐助的注视是不是?那双黑色的眼睛,总像是能让你觉得自己是个纯粹的局外人,而他甚至连一句话也懒得同你说。

可我没有说过,有很多时候我也不敢直视鸣人。他从不会像佐助的那样冷漠、冰冷,可他总那样过于透彻的模样。像是,他理解你一切的挣扎与烦恼,他尽全力地安慰你,可对于他也好、佐助也好,这些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打小闹。我总在他们的面前显得脆弱而渺小。

“是你和佐助结婚了不是么?”一如既往,鸣人语气温和地说。他没有质问,只是轻柔而低哑,像请求我似的,“佐助需要一个人全身心地爱他。我不知道你已经察觉了没有。可他需要那样没有任何保留的爱。因为他爱人的时候,也从来是一样地燃烧全部。”

“所以我只能这样不公地请求你,樱。”鸣人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眉眼间尽是愁闷,“如果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这样地来爱他。还有谁能呢?”

可你知道我那时怎么想吗?我觉得我被他背叛了。很奇怪是不是?可我那时候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我觉得,当鸣人那样爱佐助的时候,他们俩从来只把我推开。而当鸣人决定分出一部分爱别人的时候,我就得成为第二个他了,就因为佐助需要这样的爱——而我甚至还未走到能发现这一点的距离。这样公平吗?爱一个人,就非得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任谁说出建议都全盘照做吗?

我的丈夫从不向我真正地打开内心。从头到尾,我都像是这一生也无法得到全部的他了。我接受了。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以为自己已经能和这个事实和平共处到死去。而后,我被责备了起来。

我受到了谴责,因为我不能用尽全部地去爱他。因为我的丈夫需要这样的爱,而现在的鸣人已经给不了他。所以我非得做这个替补不可。——他们是这样期望的吗?

这不公平。香磷。这并不公平。

 

 

香磷:

感谢你的礼物。佐良娜和我都非常喜欢。

你在随信里问到的,佐助现在在哪儿的答案,我还不能很好地回答你。一如既往。

我也去了。按照你的建议,我去找了鸣人。可你知道规矩。鸣人既不能给我看那些佐助寄来的公文,也不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在做些什么。他像大家一样安慰我。说着,他知道我的担心。

可他和我并非真的一样。当我在家中只能靠打扫分散注意力的时候,我的丈夫正在什么危险的地方、做着什么样的事情、见到什么样的人,我全都一无所知。甚至只能从鸣人的口里,听说着,“是的,佐助最近变得温和了不少。你还记得吗?他过去的眼神,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

不。我不记得了。是的,我记得他过去的眼神。可不记得他现在的眼神。为什么?因为我并没见过那个眼神。

我原本是想这么说的。但最终没有。鸣人愈发疲倦了。我不愿意再用自己的家长里短去分散他的心力。就像你过去在信里责备我的那样,年少的我的确是一个自私的家伙。分明知道自己的话对他的重要性,却沾沾自喜般,无意识地去利用起来。现在我后悔了。我为那样无知的过去感到悔恨。

如果我这么说了,他不光会安慰我,是的,他还会想着如何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可他能怎么解决?过去的时候,我是他的朋友,佐助是他的朋友,我和佐助之间也是朋友。鸣人在里头四处奔波。现在我和佐助依然是他的朋友,可一对夫妻之间不能把问题扔给友人。这是婚前佐助就向我约定好的。就这么简单。

而且,不瞒你说吧,你回信里怎么说我都行。我不愿认输,香磷。我不愿让鸣人知道我的失败。他比佐助见过我更多的眼泪、挣扎与不甘,听过我更多的决心与誓言,也安慰过我更多做不到时的屈辱与难堪。在结婚之前,我又对他说,我和佐助会一直好好过下去的。

他没有照例笑起来。他郑重其事地祝愿我们永远幸福地过下去,希望我们尽快生下孩子,成为最优秀的父母与夫妻。我怎么回复的?我说“那是当然!”,语气坚定得现在想来都有些诧异。也许是身边看着窗外的佐助侧脸被春光与樱花照得温和,我便有了百分百的底气。而那些面无表情的冷淡,是他照常的模样。你知道的。他总是很少笑。

这句话我说得像一句誓言。那么,我便不想让鸣人看见我再度打破它。我没有那样无能。我在心里,说了这是最后一句承诺了。我绝不会再成为他们要扔在身后的脆弱家伙。

而且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办?

或许他会急迫地联系佐助,焦急地催他回来,就好像我又成了佐助做自己事情的一件障碍。

而我的丈夫,他便会知道了。

他会知道我把这份矛盾与不安告诉了鸣人。紧接着,他会在见面的时候,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就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叛徒似的。

可是,凭什么呢?

在过去他离开村子的时候,鸣人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便可以对我两人举起刀锋。现在他离开村子,鸣人站在了他的战线上,我就成了他唯一的敌人了似的。不,比那之上。他进入我们的家,就像进入一个陌生人的家里时,客气而不失距离。

难道和我的结婚契书上,不是他亲自写下的名字吗?和我的孩子,难道不也流淌着他的血脉吗?

他不熟悉家里家具的变动,那么,我便努力维持原状。他也不熟练与孩子的交流,我便一次次地教导佐良娜主动地去靠近。我做得多也好,少也好,像是都无关紧要。“谢谢。”每一回都说一次。在离开的时候。

生日快乐。今年他又这么送信给我。自从佐良娜出生以后,便又多加了一句:替我向佐良娜道贺。就像因为我们两人生日的时间接近,所以便省了多寄一次的功夫似的。

我不该向你这么埋怨的。我不该向任何人埋怨。寻常的时候,我总能忘了这一切,对佐良娜微笑、对鸣人微笑,对所有人微笑。可拿起纸笔的时候,却又控制不住了。

佐良娜今年是和博人他们一起过的生日。晚上回来的时候,和我一块吹了蜡烛。

只是睡在床上的时候,我又会想到去年她问我的那个问题。我说,你不能不喜欢父亲。可她却反问我,父亲也会用和七代目一样的眼神看我吗?

这种话题总能让人不自禁地回想起佐助第一次见到佐良娜时的表情。在这之前,有一次他去见了博人。我和你提过吗?那时候博人才不到半岁,只会“啊啊”地乱叫。佐助站在鸣人的身边,轻轻地握住了博人的手掌,眼睛微微地弯起来。“他和你很像。”他轻声对鸣人说道。

那时候我就在想,他是喜欢孩子的。当我们的孩子出生的时候,他说不定也会用这样温和的神情,轻轻地捏住我们孩子的小手,温声说着,我们的孩子和我,或是和你很像。

可结果,你知道了。他匆匆地看了一眼,便对我说,“谢谢。”像是说不出别的话来似的。我问过他了,我试探地和他说,“她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眼睛。”

他脸上最后一丝温和也消失无踪,彬彬有礼得就像一个来看望点头之交的陌生人。“那么,”他第一次描述自己的女儿,“从生下来起,她就注定不幸了。”

我还能怎样和别的人提起呢?我可以这样告诉鸣人吗?告诉你吗?告诉佐良娜吗?告诉他们,佐助根本就不希望拥有自己的后代。

既然这样的话,一开始就告诉我不就可以了?对,我那时候对他说,我希望有一个孩子来陪伴我。可如果他告诉我了真心,告诉我他不想要,我不会强行要求。就算如此,我也只抱怨了一次。仅仅的一次。

“我给了你牺牲的机会。”然后他对我说,“而你抓住了机会。”

“不要后悔自愿的选择。”

那么多个夜晚我许愿自己能了解他的真心。我修炼、追赶、撒谎,甚至立下杀他的决心,最终与他们两人站在了同一条线上。这就是我得到的答案。他既不会选择做一个完美的丈夫,也不会成为一个完美的父亲。我提出要求,他满足要求。这就是全部。

可我不后悔,香磷。我从未后悔。

我很高兴我能给你写信。我们都已经不是过去的孩子了。当我写完这些,放下笔的时候我就已经忘了这些。当我推开书房的门,我依然是佐助唯一的妻子。

在这段婚姻里,我从没有做错过什么。他也没有做过任何背叛的事情。他只是会将最小的一个面给我,而把其他只对鸣人开放。就像很多段寻常的婚姻一样。男人似乎总需要一个挚友,而妻子似乎并不能兼任双方。

没有什么出奇。

 

 

我把长长的信纸重新折叠起来,按住了鼻梁两侧。

我现在茫然而不知所措。这才只是一本日记的三两篇、区区几封信罢了。我却像是当年被布鲁诺大肆宣扬日心说而弄得慌张无措的教会一般,除了赶紧把这些秘密用火、用灰烬、用死亡全部掩盖以外,没有别的想法。我想不出来别的。

可接下来,还有整整一箱子的文字。我害怕了。我害怕每一行字都会成为推翻一切的撬棍,而当它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会把任何触碰的人都炸得尸骨无存。

我慌里慌张地爬了起来,匆匆地跑出了房间,用身后跟着洪水猛兽的气势,慌乱找到了佐郁子。她对于我无礼拉开纸门的行为毫不惊讶,反而平静地饮下了一杯清茶。

“你知道?不、你,”我的头脑慌乱,组织不了恰当的语言,“他们、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到底是……”

“我想他们并没有真正背叛过婚姻。”

这一句话回答得有些巧妙,它迫使我不得不再在混乱的边缘追问,“你是指……身体上、还是与精神的双方?”

“我都不认为。”佐郁子温和地看着我。

“我想你还没有看过他们两人之间的信件往来。做决定做得太早了。”

“可不是那样!”我拔高了声音,“夫妻不应该成为最了解彼此的人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结婚的意义在哪儿呢?”

佐郁子古怪地笑了一声,既像是嘲笑,又像是叹息,“你还没有结过婚吧?我想你也没有见过灵魂伴侣。”

“能和一个人灵魂完全契合的人有多少?有些人一直到死去还没有见到。有些人见到了,却已有了自己的伴侣。该选择谁?你有没有把握和那个百分百契合的人在一起,一定就能人人得到幸福?”

“可他们遇见得更早!”

“那么,你什么时候能确定他一定是和你百分百契合的人?你经历过与你百分之五十契合的人吗?你与百分之八十契合的人在一起过吗?你什么时候能说,只有和他在一起了,我才再也不会遇见更合适的人了?”

“你这是、你这是诡辩!”我焦虑地在木地板上走来走去,“我也不是要问那套灵魂伴侣的东西。我也压根没有想到什么出轨不出轨的问题上去。可他们两个人的婚姻都有严重的问题,这是显而易见的。”

“为什么呢?”佐郁子继续温和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的脚步停顿了一秒。“他们、他们,”我的喉头干涩,声音也莫名变得嘶哑,“不愿意向自己的妻子公开内心,这是显然易见的。可他们不爱她们?不。不会的。”我摇着头,“他们凭什么不爱呢?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英雄,当时最强大的忍者,就连行星也能轻易指挥,那么,凭什么要和不爱的人在一起?”

“什么都可以做到的人,怎么会在婚姻上妥协?你所说的那些假设和猜测,从根本上就不可能成立!”

最终,佐郁子像是被我的嗓门与气势所摄似的,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我说的那些,就是玩笑一般。”可她的眼神依然温和地注视着我,就像我是个高烧说胡话的小姑娘,她可以无条件地包容我说出的一切。

一方面,我的心里知道我来这里,唯一的理由不过是想挖掘英雄背后的隐秘,而让自己大赚一番。而另一方面,却仿佛像无意踩进了沼泽中的冒险家似的。我在逐渐沉没的危机里大喊着“救命!”,开始后悔自己选择了这条小径,或是直接更远,后悔自己踏入了这片森林,而早已忘了我原本不过是为了挖金而来的投机者。

所以,我现在满心愤怒地瞪着佐郁子,就像她是故意引诱我过来的邪恶妖精似的。

佐郁子低低地笑了一声,“来吧。让我与你一起读完。”她向我伸出了手,“然后,你可以撰写一本前所未有的书籍。”

预感丝毫没有错误。她就是个可怕的引诱恶魔。可被恶魔的眼睛看穿了全部的我,就连说一声拒绝的勇气也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废寝忘食。我好像还从没有过因为一件事这样投入的时刻,蓬头垢面不提,就连吃饭或睡觉也成了需要人提醒的机器人。我像是只剩下了一双眼睛与一双手还在工作。

我们首先从漩涡雏田与宇智波樱的日记与相关信件着手。与此同时,我从网上购买来的各种传记就像新建的图书馆一般,逐渐让空荡荡的房子变得拥挤而令人窒息。分明是想来借机挣钱,却快花光了仅有的积蓄,就像疯了一般。

可我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在新文档里敲下这两个人的名字,并在这两个章节里,恨不得把所有惊人的话都粘贴进去。像是那些常年独自在家抚育孩子的寂寞,像是意识到自己无法走进丈夫的内心而最终选择的妥协,或是在所有人面前都必须高高竖立好的完美假象,其内里真相却只能说给日记、或是唯一的同伴。

我把一些片段的照片插|入进去,在文档里敲下:“对于漩涡雏田来说,和漩涡鸣人的婚姻是一场年少时从未幻想过实现的美梦。而事实上,后者也满足了现如今人们对于一位优秀丈夫的全部要求。

他温和、体贴、乐观、坚毅,身心强大、可以全心依赖。可另一方面,他又像是所有的女性不愿选择的对象。来自雏田日记中的原话:“当一个人被赋予了太多的期待,那么相对的,他也成为了自己以外的人。他将成为一个责任的集合体,唯一的功能是以自身的精力与生命为燃料,满足所有人的愿望。可在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自己。自己的妻儿、爱、痛,或是苦楚与劳累,都将成为重要排行榜上的倒数第二位。而倒数第一位,势必是他自己。”

对于笔者来说,这样的人意味着什么,是很难说清楚的话题。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世上以“无私”或“伟大”来形容他人。但我们会说“他很无私。”“她是伟大的。”,只有在像漩涡鸣人这样的英雄人物身上,我们会形容“无私的鸣人”“伟大的英雄”,就像他囊括了这一个词的全部特质,而除此以外,我们却找不出别的来形容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他还拥有什么。

而要成为这样一个人的妻子,必须得找准自己的定位不可。

你必须满足于或许一个月里,那短短一下午他作为你丈夫、你孩子的父亲的时间。你必须体谅他不得不在家人生日或生病的时候,只能抽出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来以影分|身安慰。你还必须忍耐他无止境的缺席、孩子们哭诉寂寞的泪水,或是在每一次见到他回家的欣喜过后,又立刻要微笑着送他出门的失落。

综合两位妻子自身的说法:因为这是作为英雄妻子的代价。你知道他已经是什么样的英雄,也知道他会继续成为什么样的英雄。可你做出了选择,且并不后悔于此,就不能抱怨。

只是基于不同的性格,这份必须满足于微小的认知,也各有不同。”

 

“比起漩涡雏田能够全心满足于一朵惊喜的小花,或是一个和年少时相同的微笑,宇智波樱在给友人的信中,显然拥有更多难以承受的伤痛。

这和两位丈夫的工作性质区别或许也有较大关系。

比起当时作为七代目火影的漩涡鸣人来说,宇智波佐助所做的工作往往在不为人知的暗处。他所做的部分任务,直至如今依然是尚未公布的顶级机密。加之少年时叛逃木叶的过去1,他在各国忍者的描述中,都是一个会被有意避开的人物。这加深了宇智波樱与宇智波佐良娜通过其他途径了解这位家人的困难。

(1:在七代目晚年主持大修正史的过程中,挚友的这一部分过去也被大量删减,只剩下仅仅一段简述。这一举动至今仍毁誉参半,也是七代目执|政史上唯一一个为人诟病的污点。)

在市面上能找到的相关传记中,包括《走近最后一位宇智波》、《宇智波佐助传——我曾失去过所有东西》、《最后的千鸟》等饱受认可的作品中,这位少言寡语的男人似乎都是一个能干脆斩断与他人牵绊的果断者。他在第四次忍界大战以前的经历细节已不可考,但据相关友人与同期的回忆录描述,这段时期的宇智波佐助与战争之后出现在历史记载中的性格画像截然不同。

终末之谷的最终大战似乎成了他人生中巨大的分水岭。

我们可以想象一位被灭族之仇与兄长秘密禁锢的少年,自然不能成为内心毫无阴霾的温和者。在分水岭以前,他主动拒绝一切示好与亲近,除了漩涡鸣人以外,似乎还没有人走进过他的内心。而在分水岭以后,这份拒人以心墙之外的冷淡似乎依然存在。

在宇智波佐良娜年幼时写给七代目火影的信件中,大量的对于自己等同于无的父亲的埋怨随处可见。而直至往后一生里,这段父女关系依然没有回归到寻常亲子关系的正轨上。

宇智波樱在写给友人香磷的信中提及到十六岁的佐良娜的话语:“我只想要让父亲看到我优秀、成长的一面,母亲。你说的那些可以和父亲商讨的烦恼,我更愿意与七代目商量。父亲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位遥远的老师,或者是游戏里负责发放奖赏的NPC。我当然是想得到他的赞许的。只是我不认为他会是一位太好的商量烦恼的对象。或许他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但我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继续深入了。我们的父女关系需要非常简单,最好能简化到直接的义务。这样对彼此来说,都更加轻松。”

在对于唯一女儿的事上如此,在对于宇智波樱的时候,宇智波佐助也似乎体现了自己待人冷淡的一面。“他从不向我提起内心。”宇智波樱写到,“他的家族、过去,或是叛逃后的经历,以及现在他村外的工作,他都极少对我主动提起。我只能从鸣人或香磷等人的描述中拼凑。对于我来说,那个常年我无法见到,或是了解的佐助,更像是我认识的佐助以外,另一个遥远的人。”

这份常年不着家的缺席与神秘都成为了“丈夫/父亲失格”的因素。但这一份冷淡,却在收下漩涡博人为弟子后,得到了较大程度的改善。”

 

我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写到“父子”这一章的时候,我遇到的困难不算太大。由于年少时的兴趣,我曾读过市面上有的这些英雄的信件集。

宇智波佐助不算是一个多么擅长写信的人。在给博人写信的时候,不管是信件的数量还是长短,都能称得上合格的“寡言少语”。而不知是为了模仿师父的风格,还是年少期的叛逆,在给他人写信时算得上能说健谈的漩涡博人,总是在给师父的信件里言语简洁。

而分析的专家与前辈也有一大把了。好像那些“明日暂歇修行。”“好。”的来往里,真能分析出什么心理状况与秘密似的。

只在一个话题上,两人都会健谈一些。而无需多言,事关漩涡鸣人的时候。

作为两人在无数次公开或私下场合里认可的结果,宇智波佐助和漩涡鸣人都是彼此心目中最了解对方的挚友。宇智波佐助似乎乐于在信件中为自己的弟子披露这位伟大英雄年少时闹出的种种笑话,而在最后却总要借机警醒弟子:从微末到伟大,这就是你该效仿的英雄。

在这些信中,只有两封最受重视。原句是:

师父:

我知道了您离村后那几年的真相。最后与父亲的大战,您最终妥协了。以我这些年与您的相处,我并不相信您是真正地完全认同了父亲的想法。那么,为什么?

 

博人:

去问你的父亲。

 

前一封由于漩涡鸣人对正史的删改而让人看到了还原历史的可能,而后一封,则意味着漩涡鸣人与漩涡博人并非像宇智波父女一样,从未有过信件交流。但由于前面一封,或是漩涡博人不知是否给父亲写了的信件都未曾找到,至今也没有学者得出答案。

而现在,这几封后续的信正摆在我面前的桌上。

父亲:

我好像很少在纸上写出过这个词语。前些天我从六代目那儿知道了你和师父十六岁时经历过的事情,还有之前的。我不想复述了。大概他也没有你本人明白。

现在我也是你们当时的年纪。我不知道你当初得知爷爷和奶奶真相的时候是多大。你从不会和我说起过去。但想法会一样吗?或许是的。师父总说我和你很像。那么得知真相的时候你站在哪一边?

我写信之前还想着我得语气再好一点儿。但算了。我写不出来,你大概也不会适应。我们从不是自小就“宝宝”与“Papa”的亲密组合。小时候我也对你说过不知道多么乱七八糟的话,现在就干脆一点好了。对于我的童年来说,你也更像只是个火影岩上的雕像。

你以前说过,我是家里的男子汉,不能让母亲和小葵哭泣。所以我为了这个,向你埋怨。可大家又反过头来指责我的轻率与不懂事了。

让女性哭泣的男人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你自己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我知道了那些背后的意思,什么为了村子里大家的妹妹与母亲不再哭泣,所以你才那么忙碌。我理解了。可我还是会时不时地怨恨你。因为你选择了让自己的女儿哭泣。你能理解吗?

不能就算了。在回信里骂我也随你。我也被师父骂过。也不算骂。他那个人是不会凶狠地骂人的,你也知道。他会说,我分明知道自己的话语会对你造成多么大的影响,简单的一句话也能给你的心上插上什么样一把尖刀,却依然在撒娇似的任性妄为。

那就是吧。大概我现在还是个这么自私的小孩。我正在向师父学习那些无私的部分。我不想向你学。虽然你和师父都是个选择让自己孩子哭泣的家伙,但向你学的话,总好像输了似的。

我们家有个小葵,师父家有佐良娜。当家里有一位大英雄的时候,好像就必须有剩下的家人分担痛苦似的。不是说我不愿意。只是怎么说呢?我有时候更希望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

你每天拿微薄的薪水,除了邻居和同事也没有多少人认识你,回到家后就陪伴在我和小葵身边。像这样普通的父亲。佐良娜以前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但后来我意识到——你大概也猜得到又是师父告诉我的话。不管是你,还是师父,或是卡卡西爷爷,还有其他很多人,你们都曾幻想过自己拥有的是一对普通的父母、一个寻常的家庭,而不是拿着“烈|士子嗣”的铭牌独自走完童年。

我也知道我们总在奢求你们在做大家的英雄的同时,也成为完美的父亲。最后还知道就算强大如你们也做不到。可你在年少的时候真的没有过和我相似的心情吗?

成为被父母选择抛弃了的一方就是很痛苦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不管是母亲和师父,大家都会骂我。说我这叫什么被抛弃、叫什么痛苦。谁也比不上你和师父。可并不是我没有你们那样悲痛,我就没有权利难过了是不是?

说到这里,你知道上个月回家的时候,妈妈告诉了我什么?她说年少的时候,我的师父才是那个总让你一次一次哭泣的人。说的好像现在小葵喜欢看的肥皂剧似的,里头的男女主角总爱不坦率地纠结。

你小时候也会哭吗?唉。我真想不出来。我想不出来你和师父年轻时候的模样。

我听过你们的故事、见过你们的照片,可就是想象不出来:你们也会淘气、流泪、痛苦,在孤独与悲剧中无尽地挣扎与崩溃。对于我和佐良娜来说,你和师父更像是从出生时就坚毅强大得像个铁人般的英雄。

命运说,你们两个人去拯救世界吧!然后你们就从泥土里爬起来,从不哭、也不笑,没有弱小或脆弱的时候,把敌人统统踩在脚下,半点波折也没有。心里知道这肯定是假的。可脑海里只能描绘出这样的形象来。你在听到爷爷事迹的时候,有没有过这样相似的心情?

关于妈妈说的事情,我去问了。我直接在师父再次说我的时候问他,那以前你也是这样明知结果,却依旧妄为地伤害父亲的吗?他愣了起来,我以为我又要被拐着弯扔进修炼地狱了,可师父只是难得地微笑了起来。他说,你们俩个都已经变了太多了。所以,过去的事情,也不会再重演了。

那就是现在的师父已经变得无私了起来,不会再用这种“明知”来让你哭的意思了吧。我问他,那怎么做到呢?别奇怪。我现在是可以为了你这样尝试的。不会太多,但也不全部拒绝。这么提一句。

他告诉我,满足你所有的希望。这就完啦?我莫名其妙。完了。他用眼神示意我。

这句话听上去挺简单的。毕竟你好像也没有对我提过什么希望——你好像从未对谁提出过什么特别的要求。但想想又很难。你在潜意识里期待过我的吧?

以前你有在心里幻想过你的孩子、我,之后要成为什么样的孩子吗?你希望我是面对你经常不在家里的寂寞也安静忍耐的那种,还是像你一样正直而强大,在年少时早早地就成了大家眼中的英雄?可如果我必须得满足你这样的要求,想想看,又是一件很难而痛苦的事情。

因为除了成为你希望的孩子以外,我本身还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完成什么样的梦想,当这个希望与你的希望不一样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如果我像师父学习,我就要用你的希望来覆盖我自己的。那样我自己就变得痛苦了。可若是我无法满足你的期待,你看见我的时候,又会被失望刺伤吗?

师父像是可以为了你的高兴,而自己不高兴。母亲也是的。小葵也是的。大家都愿意为了你而自己委屈。我不喜欢这样,甚至过去还怨恨过造成这一切的你。可为什么他们从不像我这样抱怨呢?我疑惑过这一点。

后来佐良娜有一次告诉我——我怎么这回什么都和你说了,啧。她说因为不熟悉你的人根本就发现不了你不高兴的时候。你总把难过藏得很好。所以那些愿意为了你而委屈自己的人,都自愿做出了那些事情。因为他们只想要你能够不再一个人在心里难过,而在脸上微笑。

我真是说不清楚。你们这些敏感的人都太乱了。头疼。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这一点。如果不清楚的话,这一次我得全部告诉你。因为英雄不能总是接受别人无私的奉献是不是?他们总是这样地给予别人。你才是英雄。

你对师父提出过什么样的希望?

啊。这下总算回到我一开始要问的事情上来了。终末之谷那里,师父说了什么?你说了什么?我们这一代只能听说师父被你打败了,和你一起回到了木叶。书上也就那半句“漩涡鸣人与宇智波佐助在终末之谷发生了战斗,最终两人达成共识。”别的都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总觉得你和师父是来自同一个点的不同射线。你明白的吧?虽然根本是一样的,但发散开去,却仿佛永远也无法拥有重合点。

我在乎你的。不管是出于对父亲、对火影或是英雄,我已经改正了很多幼稚的想法。但我更在乎陪我更多的师父一点。你能理解吗?所以我问出这样的话,你也不要觉得冒犯。我现在正试图让我们的交谈可以不要总那么公事公办,才这么直白起来。

你用自己的希望束缚过师父吗?

这里还有个好笑的事情。我没有和师父说过。佐良娜有一次对我说,她觉得你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曾经你在天空里肆意翱翔,与风暴搏斗竞速,后来你进入到了笼子里,好像也忘了过去,只一心低下头看笼子底下的稻米,却再也不往头上的天空仰望了。

女孩们总那样文艺。她要不说,我怎么也不会那么联想。

我没有那样觉得过。或许是我和你相处的时间太少了,也没有像她那样总是关注着你。相反我倒觉得师父才是被锁链锁住的鸟。就算老鹰吧。他自己也养。自然界里名列前茅的猛禽,在动物园的锁链下把爪子磨得平平的。就这么个感觉。

不知道你们为了什么而被束缚。也想象不出来你们没有被束缚以前的样子。可我想要知道。

你也别误会我的意思。我这次写来问你,不是为了质问的意思。大家都心平气和一点,我只想要知道你们在我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模样。或者再说委婉一点,在你们希望我们展翅飞翔的时候,我们也想要看看你们过去自由时的模样。这个要求不为过吧?

我好像在给师父以外的人写信的时候总爱罗里吧嗦的。算了。卡卡西爷爷说我这也是遗传的你。你也尽量别嫌我了。

 

我看得越多、箱子里剩下的信件与日记越少,我的想法就越向佐郁子的那个“玩笑”偏离。这种心情常见而不知道叫做什么。就好像那种,当你听说了一个圆满的家庭并不如你想象中的圆满,其实有很多美满的要素是你用自己的期盼去强安上去的。因为你觉得自己做不到,可如果是他们做到了,就证明了这样的幸福是存在的。而就因为是存在的,所以你自己在万分之一的可能里也会遇见。是一种由他人及自己的自私企盼。

可如果这份幸福的期待有一天被打破了,就好像连同自己能否得到那份幸福的期待也会一同消失掉。

无措。或许有些人会迁怒、会怨恨。但现在的我,只是无措。

我还没有看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两人之间的通信。也许我选择错了顺序,我不该从他们身边的人开始着手。但现在的种种矛头,似乎都指向了中心的那两个人。

没办法。她们没有做错,孩子没有做错,别的人也未曾做错。就像在看电影的时候,单纯的观众总爱先找出一个人来作为反派,才好集中怨恨去攻讦。这份不圆满的幸福也必须要找出一个犯了错的人出来不可似的。大家都没有做错。那就是这两个英雄做错了吧。我这么想着。

可越这么想着,眼泪就越涌上眼眶。

为什么呢?这些人,都是离我如此遥远的过去的人。我从未见过他们,也从不需要为他们的事情改变心情。他们是我这一本书的对象、历史上的英雄。仅此而已了。原本该是这样。

只是眼泪依然滚落进了衣领。

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轻轻地按在漩涡鸣人给孩子的回信上。我还没有打开,也还未曾见过这位英雄留下来的任何私人信件。在历史上,他是个人人称赞的乐观者、宽容者,似乎坦诚得没有秘密。可在他死去之前,却把一生的信件都藏了起来。

谁都清楚他的一生、他的事迹,从小学的作文里,我们就开始用他的名字胡编乱造,却没有人来指责。因为他就是勇气的化身,是毅力的代言,他的一切都像是透明的。

可最终,他把自己一生所有写诸于纸上的自我,选择了全部向世界隐瞒。

现在这扇通往秘密的窗,已经向我打开了一条缝隙。只要踏步进去,我就能找到真正他想隐瞒的秘密。可我退缩了。我犹豫着,久久地不敢把眼睛往信上瞟。

我渴望从这里头找到什么样的秘密?我诘问着自己。我究竟希望得到哪一种结果?

 

博人:

说得不假。你很少给我写信。当然我也同样很少给你写信。

可现在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你愿意主动迈出了另一步,如此认真地对待与我的通信。

我不是那种擅长写信的人,也不擅长和晚辈说起我的真心。没有人和我这么说过,博人。我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摸索与你相处。

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是为了得到你的体谅或同情。在我成长的时候,长辈们都像对待平等的人一样和我们说话,所以现在,我也希望这样与你平等地交谈。

你问我有没有束缚佐助。

这是个非常严重的指控。你问过我年轻的时候、像你一样大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我能告诉你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十几岁的时候,被我的朋友、被我的长辈,被我身边所有的人阻止那个找回佐助的念头。甚至有时候我也会想,也许放任佐助一个人离开才是对的。

我就像一个不明是非的混小子一样,成天只要求我渴望的东西,看起来根本没有想过佐助真正想要的事情。

但梦想、目标……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只能想到他很痛苦,博人。每当我快乐的时候,我就会想象此时佐助正在遭遇什么样的苦痛。每当我被友人认可、得到亲情的时候,我就会想象他失去之后的疼痛与孤独。我无法忍受他在人生的路上独自一人。这不是同情,博人。我没有同情过他。从未有过。

一个人无法控制的习惯叫作什么?本能?

在你这个年纪,我的每一个白昼、每一个夜晚,都在加深一种认知:比起我的死亡来,我更希望他的解脱。只要他还在仇恨里煎熬一天,我就永远得不到快乐。

或许我本身就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在想。我很少被人指责“自私”。但你看完信后,可以这样指责我。

只是我不能犹豫。哪怕是一分钟、一秒钟,我也决不能停下脚步。你的师父、佐助,他从来走在我的前面。跑得那样快,松懈半秒钟也会不见踪影。我没有那样去仔细想清楚什么与什么的余裕。

如果犹豫了,最后一个让他快乐的希望也没有了。在你的小时候,我带你去见过一株连体树,你还记不记得?我想我和他之间没有那么夸张。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在火影以外、在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以外,当我还是漩涡鸣人的时候,我的快乐连系着他的快乐,我的疼痛连系着他的疼痛。即使他不会回应,也依旧如此。

自私、你便这么说我吧。

可如果那个峡谷里,我没有那么自私,我的孩子,我的结局会成为什么模样?可能我会和他一起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荒地。或许又是一个无尽追逐的三年。三年接着三年。纵然是当年16岁的我偶尔也会害怕,我还有多少个三年?那个年代没有这样和平,孩子,我像是每天都在失去重要的人、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死了。

现在、现在的每一个三年,他都可以见到自己孩子的成长,见到一个村子的逐渐变化。而每一个三年,我都可以待在我的家乡,看见他看见孩子的模样。我没有给他他想要的那个未来,或许也还没有达成我想要的那个未来。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未来。

我渴望一个家。他失去了一个家。现在我们都能有自己的家了。我想要他活下来,看到这一切。

博人。你或许比我和他都聪明,或许在那个时候,能做出更明智的选择。他也一贯比我聪明。还有很多人比我聪明。这个世界上或许我是最愚笨的人。我深有体会。

可我没有办法。聪明的他,给出的答案我没有办法接受。其他比我更聪明的人,把选择权全部交给了最笨拙的我。

所以我也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来回报。

你猜到是哪样了?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我想我不该对自己的孩子说这样的话的。但你也希望我别再那样做沉默的父亲了是不是?

虽然我现在是火影,我现在是整个木叶的人最信赖的首领,人们把所有的愿望与和平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可不管是我,还是你的师父,或许你的母亲、小樱阿姨,当初我所有的同伴,都在心里拥有一份不安——我能感知到:

若是佐助决心再次离开木叶且再不回来,我会怎样?

我会再次追寻而去的,博人。我的脑子里依然给不出任何犹豫的间隙。

一个又一个三年。

我会因为他再次背弃整个木叶、乃至世界对我的期望吗?

我会的。

不隐瞒的说,十六岁的我有些时候是不在乎世界的,博人。我那会儿誓死打败他不是为了世界。从来不是。不像12岁,其实世界那会儿离我已经近在咫尺了。可在我的世界里,依然只有他的背影离我更近。从来都是。而我只能择近选择一个,是不是?

我始终都无法让他独自背负孤独,哪怕多一天、多一个小时都会疼痛。可那一天,他说起的未来里包括了自己永恒的孤独与痛苦。你能明白吗?我可以放下吗?没有人觉得我能。

如果你觉得我束缚了他,那便是吧。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的答案。我想他知道。如果我真的束缚了他,那也不是我的强迫与他的不愿。博人。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和他之间并非如此简单的是非关系。

你的师父不会亲自告诉你。他这个人,无论为别人做了什么温柔的事情,总是不会自己告诉你。可你不要习以为常。你现在是他的弟子了,你会花比其他人更多的时间陪伴在他身边。我希望你能明白。你不要让他为了自己的付出无法被人感知而委屈。漩涡博人,你绝不能心安理得。唉。我说了什么。我写信时脑子里总会乱七八糟的,我不擅长写信。他为了我能够停留在木叶完成梦想,而不再离开了。你能明白吗?他自愿而固执地那么做了。现在你又可用自私骂我了。

可我心安理得吗?从不。我花了所有的功夫希望他能改变主意。但最终的结果似乎谁都不太喜欢。而我现在依然还未找到正确的答案。

我向来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卡卡西老师说过我,总不擅长寻找目标背后的深意。我找不到。我总是很难想得特别清楚。

年少的时候我只想过他是我不能舍弃的好友。我觉得他不在时的木叶,是我无法当上火影的木叶。但后来你师父的哥哥和我说过,不是当上了火影才最受人认可——小时候我想当上火影,不过是因为这个误解。这个男人,你从未了解过。我这么告诉你,他是个很可怕的人。可怕在他把人心里的一切都看得太过清楚,而却选择了用温柔包裹最深的冷酷。

他说只有受到所有人认可的人,才是火影。

于是、然后……就咱们父子俩单独这么说一句——你也不再是小孩了。就算所有人都认可了我,可若是他没有认可我,我就没有办法当火影,你明白吗?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开始,对于我来说,他一个人的认可就胜过所有人的认可。“所有人”这个词里,如果没有佐助,对于我来说没有意义。你能想象吗?

你的师父,明白这一点的。我们从未真正谈过这么深入的事情。可很多时候我们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交流。

那天在终末之谷里,他没有完全赞同我的观点。是的。他总是个在理智上固执过头的人。可他选择认可了我、认可我的理想,并留下来帮我一起实现。因为他在情感上是个温柔过头的男人。现在你能明白了吗?

此时此刻,我坐在火影的办公室里,坐在这里,用尽我的一切,希望能给你,给他的孩子、妻子一个更好的未来,一个更安稳的现在。每当他回来的时候,都会听见后代们成长的声音——他们不会再像过去的我们一样痛苦,就像听见笋从地底钻出来的声音,是春天的象征。我渴求他能从春天里得到新的希望。

他会喜欢吗?我不知道。

可除此以外,我还能给他什么呢?

我痛苦于让他放弃了自己的选择,博人。每个睁开眼睛的早晨,每个闭上双眼的夜晚。我想到我拯救了世上无数的人,最终却成了乞求他来救我的弱者,就像被捆在了火堆上炙烤。所以,我不能奢求你原谅我这么多年作为一名父亲与丈夫的失格。我得用我的全部作为回报。

我说过的话从不反悔。所以这一生到死,我都会把这件事践行到底。为了这件事,我只能成为一个被你痛恨的父亲。因为我一生的时间并不那么充分,就算有上千个影分|身分担也不够。博人。我能分割出来的部分,作为父亲与丈夫来说,大概是远远不够的。我很抱歉。

希望你能够把这封信当做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这是来自一位父亲的请求。

我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些心思。一个也没有。你问我有没有束缚了他。我不知道。我总会在自己无意识的时候做出我不想要的事情。但这封信可以成为你我两人的秘密。

我想你已经意识到了他本质里的温柔。如果他知道我这么决心,我害怕他会被更深的束缚。

就让我们沉默到最后吧,我的孩子。我这样请求你。我们沉默到死去的时候。

 

 

父亲:

我看完了你的信。每一行都看了。但在回复你的话以前,我想告诉你,我这些天来思考了很久的事情。我可以这样说吗?我觉得——

你希望他得到希望。你希望他拥有一个家、拥有自己的后代。你还希望他在给过你们痛苦的村落里得到下一个希望。

他都满足了你。

现在是回复你的信的部分:我哪一边都不想站。我为难于到底站在谁那一边。你们谁都不快乐。与你们在一起的家人谁都不快乐。可你们都在努力为了对方快乐而求全。我又能指责谁?你希望我指责你。那我自身的意愿如何?我还能再度恨你吗?就像现在的师父,还能够对你刀锋以对吗?

我认可你的伤痛,父亲。我从未说过,可我是爱你的。师父也是我深爱的长辈。我心疼你的过去吗?是的。可我难受于你们的现在,父亲。我们、你想要保护的后代,都在为了你们的不快乐而痛苦。

为什么?因为我在乎你们。爱的反面不是恨对不对?因为我觉得你们是全世界最强大的人。最强大的人理应活得潇洒、自由,就像我听说过的那些所有你们的少年时光。

我像你一样无法置之不理。所以痛苦,父亲。因为爱的反面是漠不关心。而我们都无法做到。所以我们都在痛苦。

 

 

博人:

如果是那样,博人,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希望你离开这里,寻找真正的自由。——你想要我这么说吗?

我曾为了他…我们反复地把这些部分从历史书里删去,以后的孩子也不会知道。可你已经知道了一大半。那么我能告诉你一人。我什么都做了。我愿意做更多。当推开他、放弃他的时候,我也失去了。博人。我失去过一次。在那一次里我失去了所有的快乐。我的快乐变得短暂而浅薄,我的痛苦再次成了独自沉默的宣泄。因为他离开了。

现在我做不到了。我很抱歉。我的脚下被整个木叶紧紧牵扯,我的愿望不能再是我自身的愿望。我不再拥有过去的16岁了。你现在的年纪,我过去的年纪。我最勇敢、最光明的岁月。当我想要追寻他的时候,只要迈开脚步就好的16岁。

现在的年纪里,我依然能够迈开脚步。我也会迈开脚步。可这一次,我想我没有力气再走回来了。我想死在我的故土上。我想让我的骨头留在和父母、逝去的长辈们同样的土地上。这是个简单而隐藏至深的祈愿。我从不让任何人发现。

可他会知道的。也许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现在是结果。年少时我们从未想过未来,因为每一天都像被孤独束缚、无法得到自由,只有未来听上去还有希望。但人老去的时候——当你老去的时候或许也会这么意识到,人活着的时候并不存在真正的自由。所以不要为我们痛苦,我的孩子。就像我们现在也从未为自己痛苦。

我知道他也希望和我死在同一块土地上,博人,希望我们的坟冢像活着时相依。我也知道。

足够了。

 

 

我往后躺在了地板上。

我不敢再看其他的东西了。

过去我总爱自夸自己的速记能力,看过的东西能清楚地在脑中回溯。现在我后悔了。现在正在我脑海中回溯的,是鬼魂,是来自早已死去的人生前的痛苦,是一旦缠上便无法轻易忘记的海藻。它们想要把我拉进深海。

漆黑的、死寂的、压强大得能挤碎钢铁的深海,就像这里的每一个人在生前被束缚的那片深海。它们想要把我也拉扯进去。

现在我的脑海中正在回忆着什么?你能想象吗?

 

……

 

7/13

他的心里有一块我不能触碰的伤口。

 

……

 

香磷:

先前他有一天,突然听不见声音了。虽然很快又恢复了起来,可为什么?他的身体很健康,香磷。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现在也还如此年轻。我觉得他只是不愿听见了。他再也不要求、不承诺、不说话,也不愿再听见一个诺言。


……

 

4/30

我的丈夫,正在对所有人藏起真正的自己。日复一日,一年甚过一年。到最后的时候,除了笑容,他还会留下什么呢?


……


香磷:

他比年少时笑得多些了。但有些不同的。你发现了吗?他和鸣人的笑容,都和过去,再也不一样了。


……


1/3

我还能触摸到他的心吗?他把那颗“鸣人的心脏”藏在了哪里?


……


香磷:

我无法想象村外到底有什么。至少是有什么值得他流连忘返的东西。他没有再次走过和你们鹰小队曾经走过的地方。没有。香磷。我觉得他走过了许多次我们第七班曾经走过的地方。不是为了我。不是。你知道吗?女人的直觉。


……

 

9/24

我从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只希望他能得到快乐。为了我喜欢的人能够快乐,我什么也可以做到。修炼到呕吐晕倒、把对死亡的恐惧抛到脑后,期盼自己睁开眼睛就拥有保护他的力量。或许还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我不是真的非要他的快乐是我给的才行。

小时候我希望他好好完成梦想,与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长大了些我希望自己能用尽一切保护他,看他走向世界最高的山峰。可最后他选择了我。我想过这个吗?想过的。在那些最不可思议的幻想里。

他选择了我,是认为我能给他更多的快乐。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哪怕知道他本身不会拥有如此的目的性。可或许都错了。

我错了。过去我涉足不了他的世界,如今也一样。他也错了。他或许觉得一个家庭是只有我能给他的。不。不是的。我很少给过他最深的情感。他忘了。我也刻意忘了。

可除此以外,像是连他自己都忘了他能从哪里得到最深的快乐。谁知道。像是没有人能给他。而他自己,也选择不要了。

 

……

 

香磷:

你有没有觉得他和鸣人越来越像了?

他们的脸上印上皱纹。这是时光的必然。可他们的眼中比脸上更先苍老。他们像是失去了自己。我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在年少最痛苦、秘密最沉重的岁月里,他们依然好好地在让自我燃烧,那么,为什么,当一切尘埃落定、世界和平,每个人似乎都得到幸福的时候,那份火焰却开始熄灭?

过去的时候,他们把自己藏在了哪里,香磷?他们两人之间知道彼此的藏匿地点吗?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现在,就放弃再把那些寻找出来了?

我们三个人,到底走错了哪一步。年少的时候,每个夏日炎炎,我们都无忧无虑地欢笑、修炼。佐助也会笑,鸣人爱逗他笑。我喜欢看他们那样畅快地笑。像是少年永远不会结束,而未来永远不会到来。

我曾经觉得我们一定会得到幸福。是的,香磷。我这样坚信过。我像他们一样坚信只要无畏地面对未来,在某一天,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一定会得到幸福。

可是,只有少年最无忧啊。香磷。只有年少可堪福。

 

 

现在的我,依然没有停下泪水。倒不是真的悲伤到了这种地步。

而是我意识到,比起得知有两段幸福的婚姻似乎别有隐情来,我更烦恼于,发现了我们一直以为无所不能的两位英雄,像是始终被什么束缚的秘密。

那份窒息感就像套在脖子上的项圈一般,因为那些寻常字眼里无声漫出的退让而逐渐地收紧。

直到现在我才深刻地体会到自己作为一个纯粹的局外人的心情。我渴望一段圆满幸福的婚姻,不假。我还把这些期待全都施加过在别人的婚姻上,这也不假。

可婚姻不是我这一生必须选择与渴求的全部。

自由才是。

长久以来,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内心已经把自由的渴望施加在了另两个人身上。我觉得他们是无所不能的,所以无所不能的人,就能得到自由。现在还无法说出这个词的自己,仅仅是因为不够强大。

而当这份期待被打破的时候,则是我心里最大的渴望也随之被打碎的时候。

就像过去的漩涡博人,我渴望见到他们自由翱翔的身影。从踏进这个老宅的时候起,我就始终隐隐期盼着这份想象成真。我会在我的书中满怀希望地写下:是的。他们活过了自由而快乐的一生。年少时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最好的结局。

可现在,我又要以什么样的结局书写呢?

箱子里只剩下了最后一叠。我把脸埋进手心里,“我不愿继续了。”我对对面的佐郁子说道,“或许你一开始就不该选择我的。太草率了。”

“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作家。就连最受好评的第一本也不过到了年度销量的前二十。之后没落得还得给网站提供无人问津的狗屁心理测试勉强维生。我既贪婪,又怯懦,我也不敢披露这样的秘密。”

“其实不是我选择了你。”佐郁子的面容上流露出淡淡的无奈与忧伤,“只是你的同行,已经太多年没有来过了。”

“在前十年里,我很高兴不用再受他们的困扰。在后十年里,我开始担心其他的人已经不再对他们的故事感兴趣了。如果我死了,秘密也会真正地死去。可换一种角度想,如果当年的英雄们本身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把信件交给我的祖辈,那么,直接焚烧掉不就好了吗?”

佐郁子轻轻地皱起了眉,那份愁容却沉重得是我前所未见,“你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会不会、会不会是……”她微微地露出一个苦笑,“这是他们留下来的最后机会呢?”

“樱也好、雏田也好……”佐郁子抿紧了唇,“没有一个人真正地可以说,自己得到了完全的幸福。”

“她们已经拥有了他们的一生。那么,如果在最后、在死亡以后,她们决定留下这么一个机会、留下一个可能,终于松开占有?”

我怔怔地看着桌上,“Till death do us apart.(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一句婚礼上惯用的誓言。也是祖辈们践行了一生的诺言。

但这样说起来,这一句话,就像拥有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更为残酷的含义。我一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直到死亡将你我分离。你便可重归自由。’

佐郁子悲伤地看着我,“也许我是被这些年独自一人每天沉浸在这些纸张里的寂寞给逼疯了。或许他们没有人这么想过。没有一个人明白地说过‘爱’与‘不爱’,一切真正的想法似乎都被掩藏。或许我们都不过是在过度解读。可如果呢?”

“如果,那两位英雄,终于分辨清楚了彼此之间需要的真正情感,却为时已晚。所有的可能随着‘太晚’而消失。那么,在这么多年以后,我却要任由这唯一的可能随着我的死去消亡吗?”

我暗自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让自己终于说得出话来,“那么……为什么是我?”

“是你也好,是别的谁也好。”佐郁子低下了头,“我是个人们眼中的疯婆子,没有人愿意相信我的话。所以我成了瓶子里的恶魔,不管是谁打开了瓶塞,都决心把这份诅咒卑鄙地转移到她的身上。”

我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我到底算最幸运,还是最不幸。看上去和这样的秘密牵扯在一起的人都是不幸的。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干涩而嘶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字眼说到了,或是暗示他和他是另一种关系。如果真是爱的话,就能在一起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吗?谁能阻止他们呢?”

佐郁子轻轻地笑了起来,可那个笑容,既没有看小孩般的包容与无奈,也没有早知一切的高高在上,她只是笑了起来,就像每一个屈服于命运且说服了自己的寻常人,“你看,这世间的爱有那么多种。而人们总爱把一种误解成另一种。”

“发现真相的时候,或许已为时晚矣。”这个词,她已经说过了一次。

“所以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从云层上传出来,或是从窗外花盆的土壤深处传出来,不细听还以为是错觉。

“所以,只能藏起来,不是吗?这个世界上,没有爱也能好好地活下去。我们是活在生活里的,不是活在爱里。”

她的那声叹息,轻得就像空中漂浮的一片绒羽,落入我心上的时候,砸下了不可磨灭的陨石坑。

“你还写吗?”

我侧过了身,再度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什么可写的。”我说,“让人们自己去看吧。每个人的解读都不一样。或迟钝、或冷淡、或不以为意。或根本就未曾发现这些字句下,轻若蛛丝的秘密。他们都藏得那样好。妻子不知道、孩子成了共谋,而自己也被欺瞒真心。我说不出来,我能说出什么来?我疯了。我说出来后,不是被当做疯子就是骗子。让他们自己说吧。”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所以,在终于开始整理与阅读漩涡鸣人与宇智波佐助的通信的时候,我觉得我不会再为任何事情波动了。

我可以平静地看他们如何倾诉“你之于我是不同的”这件事,或是看见那些藏在婚姻背后的背叛。我一定能与所有的隐秘平常相处。我是这么想的。

只是结果很不一样。

我只能说。很不一样。

这两位英雄的私下通信,与公事公办的公文似乎没有任何区别。即使有哪一封难得无关,也不过是,简单的,无比没头没尾的几句话。

我无法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或者是否使用了彼此才知道的密码。但正如我之前决定的,我什么也不解读。我的意见与想法根本无关紧要。我只是把照片插进我的文档里,简单地说明时期。

我说不出来别的。

 

佐助:

死亡也分步骤——

 

这是两人都已上了年纪的时候。公事以外的只有这么一句。

而回信也同样简单得无法让人摸不着头脑。

 

鸣人:

大概是从失聪开始。

 

死亡。即使是英雄也要面对死亡,理所当然。我记得当漩涡鸣人死去的时候,漩涡博人给宇智波佐助寄去了最后一封信:

他走了。

他写到。

我很抱歉。

宇智波佐助没有给他回信。我想没有。不管是信件集里,还是现在的箱子里,都没有。但我们都知道他在那一周后也死去了。比挚友更早地来到人间,也比挚友更晚地离开世界,谁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宇智波佐助这个人,就像是历史中最终极的那个秘密。

他很少谈起自己的事情,似乎也不允许他人过多地回忆自己。人们总猜测或许只有在和漩涡鸣人写信的时候,他会表露更多一点的内在。就像成为火影后的漩涡鸣人除了私人信件以外,也不再表述过多自己的意见。人们期盼在私底下,这两个人拥有独自的秘密。可现在来看,更像是没有。

这些信件,当阅读的时候,你总不得不在无数繁杂的公事与时事讨论里挑选出来,就像从千万字的《辞海》中寻找仅有的关键词。很少有专门谈论到私事的信件。不,是没有。

这是罕见的几封他们谈到死亡的信件,所以我把它们抽出来放在了最前头。

一个人对死亡的看法或许能透露最真实的一面。我是这么想的。

 

 

佐助:

从失聪开始?是这样?哦。我知道的好像总是从失血开始。如果你那么说了,那大概就是吧。寿终正寝式的死掉。

不知不觉我们也到了这个年纪。有一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把自己现在的照片和三代目爷爷的照片放在一起,觉得就像在看镜子的里外似的。我希望火影办公室墙上的照片,能用我更老一些时候照的。看着墙上那个一点皱纹也没有、头发全都金灿灿的人,就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过去我们身边总是意外死去的人。当上火影之后,我才知道有专门这样一个小队,会负责处理英烈的遗物。你敢相信吗?因为离开得太匆忙了,所以生前的珍宝也好、垃圾也好,都混做一堆被别的人一起收拾起来。

但现在寿终正寝的人多了起来。有些人躺了下去,却不能在早上起来了。最终的结果也和意外死去的人一样。

我们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了。

 

 

鸣人:

怎么?你这种家伙,也有即使家人也不愿被发现的东西?

 

 

佐助:

不行吗?你别总是歧视笨蛋。我也可以有秘密吧?你有吗?我可以帮忙。不过你更像是那种总会未雨绸缪地烧掉的类型。

 

 

鸣人:

拐弯抹角。好。我同意了。

你死在前头,我帮你解决。我死在前,你来帮我。

 

 

佐助:

你知道是哪些…哈,我不会这样问的。我也不需要你告诉我哪些才是要解决掉的。

 

 

秘密。那些被藏起来的秘密。最终出现在眼前庞大的箱子里,占据如此不起眼的小小角落。不管是谁先死去,都要负责保存的,一个男人所有连家人也不能告诉的秘密。

最终,也不过寥寥几张轻薄的信。

开始时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不像是那种无话可聊的朋友。那只鹰飞来飞往,当时的人们都这样提到过。可值得说起的,却也只有每封信里这么寥寥几句。

直到现在,我才突然意识到:因为没有必要。他们并不是一对寻常的朋友,我想到。在给寻常朋友写信的时候,我们总会写着,某年某日某天,我做了什么,于是,我又想到了什么。就像聊天似的。不能没头没尾。

但他和他之间,不需要这样的客套。他们并不是真的需要告诉对方自己此刻正在经历的事情,或是彼此安慰着遇见的困难。从不是这样的朋友。

因为只要一句话就明白了。当灵魂与灵魂是相通的时候,是不需要多少语言的。

我在此刻哭泣的时候,不需要在信里长篇大论为什么。只要相见时的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哭过。我感到孤独、感到寂寞,像是无法呼吸的时候,也无需一份冗长的求救。只要回信依然在持续,就能继续支撑下去。或者是那些已经无可承受的日子,感到悔恨的日子,被自责囚禁的时刻,像是相隔千里也能同起伏的情绪,会捎来一份“我也一样”的信件。

 

我依旧不知道我想从这些信里找到什么。

我正坐在窄小的电视机前,屏幕上是由于过于久远而画质不清的影像资料。这是什么……

这是漩涡鸣人的葬礼。

关于他的纪录片总是很多很多的。但只有三十年前的那一份最受肯定。或许是因为科技的进步让影像资料还原得足够清楚。也可能是因为导演团队的每一个人都用尽了半辈子来喜爱、来追寻一个真相。在这里头,可以看到各种各样当年英雄的采访或手写稿。当然,那会儿还显得年轻的佐郁子,也用一个重重的拍门在这之中留下了身影。

现在我在看的,就是这份纪录片。

或许是当年的录音材质已经不适应如今的机械,每个人的声音都带着“沙沙”的声音。我其实很喜欢这种缺陷的地方。它能更清楚地告诉我,这是过去发生的事情。我并不需要在此时此刻来为了那些故事痛苦或欢欣。

纪录片总会从介绍主人公的生平开始。不过这里有稍稍的区别。

他们用晚年漩涡博人的采访音频作为引入。

就像这个人在信里对父亲说的,“我想不出来你们年轻时的模样。”我也不大能想象出来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漩涡博人像是在如今人们的心目里,只留下了一个严肃老人的身影。他的声音是低沉的、嘶哑的,带着所有老年人的特征。

他说,“我的父亲是从‘独自’这个词开始的一生。”

影像慢慢地从四代目火影夫妇的照片上滑过。一个人的一生,你看,过起来的时候要花费那样多年。73年的人生,意味着26645个一天、639480个小时,还能往后细化。当他实际度过的时候要花费那样多的时间。而现在,我坐在这个黑暗的小房子里,不过三两个小时,就已经把他从出生读到了葬礼。

我看着他在过去的照片里龇牙咧嘴,在少年的时光里和同伴斗气,或是在战争以前笑容熠熠。他当上了火影。我想。视频与音频也变得多了起来。他总在视频里用一张同样的表情温声说着什么国|家大事。那个表情是你能想到的一切面具。

就像突然发声,为冒险家指明方向的神祗雕像。当他不说话的时候,只是无比威严地立在原处。远看时觉得亲和而温暖,像是被一位无所不能的英雄始终注视着一般,觉得你被牢牢地保护在内。近看时却觉得有些畏惧。因为他太过庞大了。鲸的狂热爱好者也会在第一次实际目睹时,骇于自己的过度渺小。而这头成年的鲸,他不会再缩小了。

他会苍老、会受伤、会落败于时光,可他不会再变得渺小,他只会在大海里缓缓地游动到最后,直到经过一场自然界里最为壮观的奇迹之一——鲸落,而重新在这尘世间归为虚无。

“我们原本对葬礼有着很不一样的计划。”漩涡博人苍老的声音依然在缓缓陈述,“我的父亲想要一场最简洁的葬礼。就像过去的英雄们死去的时候,人们聚集在他的墓前,沉默地送完花之后就立刻开始新的生活。没有多少悲伤或缅怀的余暇。”

“只是总会有些变化。这个世界上为他悲恸的人太多了。当他们听到消息的时候,世界都在沉默。他们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赶来,恳求我、哀求我,希望自己的悲伤能有一处发泄的地方。每个人都在努力劝我,说因为人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朋友与英雄的。他们不能任由他悄无声息地藏进坟墓。”

“我询问了母亲。她没有说话。她太过悲痛了。老实说,我那会儿并不确定她还能在葬礼后活多久。一个人无法在失去支柱的时候继续活很长时间。谁都该明白这点。我也询问了葵。她也不说话。她这一生都在努力地忍耐,像母亲一样。忍过父亲带来的寂寞、忍过被‘鸣人之女’过于期待的恐惧,以及忍过最后父亲请求的‘不要哭’。”

“最后只剩下我和师父。我们决定了一切。佐良娜想要帮助我的,那会儿她还是火影。可最终她决定让自己的父亲来代替这个位置。”

“所以就是你们能看到的结果。你们看到了是吗?那会儿世界上的每个电视机里都在播放。除了木叶以外,所有的街上都没有人。”

“而木叶的人都在街上。”

“那是个初入冬的日子。天气开始变得寒冷。我和木叶丸叔叔扛着棺材从木叶的街上走过。没有多么盛大。没有。我们只是从街上沉默地走过。木叶的人聚集在街道的两侧,在经过他们身前的时候往天空上洒出白色的花。就像下雪一样。”

“我还记得。记得。像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一点儿细节。街道两边的人们,脸上都像石头一般僵硬,或者是冰雕。更像是冰雕。因为那层外壳太过脆弱。我丝毫不怀疑就算只有哪怕一丝的声音,无法克制的哭泣声就会开始蔓延。它们会从木叶的大街上蔓延开去、蔓延到整个火之国,所有的国度。”

“还有我的师父。我的师父始终走在我们的前头。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他总是个过于漆黑的男人。发色、眸色、披风、靴子……一切。但那一天白色的花朵夹杂着雪落满了他的一身。我直到那时才意识到他的头发也都白了,皱纹爬上他过去英俊的眉眼。我们的长辈总要更先进入年迈。他理应和我的父亲同样老去。是我一直以来都忘了这回事。”

“到了墓地的时候,我才看到师父的表情。他看起来没有过于悲痛。失去挚友的情感似乎并未在他的脸上表现得过于深刻。但不是这样的。我希望所有看到录像的人都能明白。”

“最后的那个笑容不是世界只剩自己最强的喜悦,更不是嘲讽谁走在前的胜利。当你们说出一句话的时候,必须要考虑到后果。”

“因为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候了。我希望你们能这么解读。”

“我的父亲死后,我的师父比我的母亲更先逝去。我希望你们都能明白。”

“明白什么?我也说不清楚。言语是说不清楚的。”

“是。墓碑上的照片是师父让我换的。父亲希望用他最为年迈时的那张照片。他总是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年纪。或许太过坦诚了。我在向制作墓碑的人要求时,师父走过来给了我现在的这张照片。”

“他们17岁的时候。”

 

电视进入黑屏的时候,我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在信件里漩涡鸣人与宇智波佐助总是很少聊起自己的事情。同样还有孩子的事情、家庭的事情、朋友的事情。老实说,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说清楚,在那些简短而似乎毫无关联的话语里,他们究竟在聊着什么样的问题。

只有在联系到其他人的回忆时,或许才能多少发现一两个关联的词语。却也无法解读清楚。就像漩涡博人说的那样。言语说不清楚。

并非真的说不清楚。畏惧于说清楚。就连自己也不能去探究清楚。就是这么回事。

我只能慢慢地摸索一点无法说清的关联。从宇智波樱信件中提到的“年轻时的失聪”,到宇智波佐助在给漩涡鸣人回信时提到的“失聪”。死亡。我该把它往死亡上相连吗?依旧是另一个“说不清楚”。

墓碑上的照片似乎能找到关联。

死亡是有阶段的。不是步骤。

后来有一封信里宇智波佐助这么提过一句。

从身体到灵魂。从灵魂到身体。或是一起。三种罢了。

漩涡鸣人在下一封信里没有回复这个问题。之后也没有过。

57岁的他寄给了宇智波佐助一张17岁时的照片,照片里他们两人坐在病床上,微笑着坐在病床上以断臂“碰拳”。仅此而已。

我依然找不到我要的答案。我既不能用寻常的“出轨”来寻找证据——没有,什么也没有,同样我也无法找到一个确凿的证据来证实佐郁子说过的“意识到时,为时已晚”。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把其余的信件按时间一一排列好。我把它们敲进文档里,占据的是如此短暂的篇幅。

后来佐郁子看过了我的文档。她什么也没说。她只给了我一张从历史书里撕下的时间线。于是我开始按时间线上的事件重新整理在那些时间点上的信件,我花了半个月。

一如既往,它们简洁而莫名。如果真的藏有秘密,那也一定是除了彼此二人以外,他人无法知晓的秘密。我什么也没有出声,除了沉默以外没有别的想法。

只有那么一次。

仅仅的那么一次。

漩涡鸣人47岁时,他们遇到过一个敌人。那场战斗里他几乎死去。在他醒来后收到了一封宇智波佐助的信。

 

鸣人:

“朋友”,到底对你意味着什么?

 

最后那句这么写着。

 

佐助:

这是三十年前的问题。

 

鸣人:

那么,你现在能说清楚了吗?

 

 

何必呢?

“太晚了,吊车尾。”我不想再听见了。

你想再说一次吗?

 

……

我不知道。鸣人。你能说出什么答案来?我将以什么回复?

如果我可以为了你,谋杀我自己。

那么,却没有勇气为了我自己,扼杀你吗?

 

之后是时隔整整一个月的回信。这是第一次通信里,出现了如此大的时间断层。就像有这世间最无可接受的秘密被揭开的时候,没有人能发出声音。

 

佐助:

你轻易就可杀了我:再次谋杀你自己,然后,我便死了。

就这么简单。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呢?

 

 

我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往后躺倒在床上。或许我的书会因为违背了大家一直以来的认知而被禁止出版吧。也或许出版了,会被学者和读者大肆辱骂我侮辱了英雄。但只要有一个人,我想,就算只有一个人相信了我找到的真相,相信了在多少年的时光里,私人的情感被淹没、私密的交流被掩藏的岁月中,这对无缘的“友人”如何在信里藏匿只有对方所知的灵魂,那就够了。

 

爱。

爱在有些情况下,是永恒说不出口的一个字。

藏在欺骗、隐瞒、背叛、黑暗、暴力、血腥,与每一条沉默的秘密之间。

我想了很久这几封信的意思,很久很久,才在我的书最后一行做出了私自的、唯一的注解:

“我爱你——”

“我也一样——”

 

“——独爱你一人。”

 

 

——

*:“我会久久惋惜你”——《当初我们俩分别》拜伦

 

“我会久久惋惜你,

深切得难以陈诉。

……你的心儿会忘却,

你的灵魂会欺骗。

要是多少年以后,

我偶然与你相会,

用什么将你迎候?

只有沉默和眼泪。”

长空降雪

[泰罗托雷]天地众生

*是我流泰罗白托if线抵达方式

*提前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1.

战火席卷而起,不过发生在朝夕之间,时间持续得越是久,伤亡就越是惨烈与变本加厉。

光之国在战争爆发的中心奋力抵抗,硝烟与烈焰很快蔓延至整个M78星云,意欲将其外来的各方面支援悉数削弱。诸多刚萌生了欣欣向荣的新芽、尚无法运用武装将自己保护起来的星球,欢声笑语于短促的片刻灰飞烟灭,道一声告别都赶不及。

惊惧的宇宙人们方才还慌乱惊恐地逃散,仅仅是一眨眼,就只剩下了黑云蔽日、满目疮痍。

托雷基亚随着前来支援的战士们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起初在大声呐喊挚友的名字,然后前进的速度慢下来、再慢下来,声音也一次次减弱,直至音...

*是我流泰罗白托if线抵达方式

*提前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1.

战火席卷而起,不过发生在朝夕之间,时间持续得越是久,伤亡就越是惨烈与变本加厉。

光之国在战争爆发的中心奋力抵抗,硝烟与烈焰很快蔓延至整个M78星云,意欲将其外来的各方面支援悉数削弱。诸多刚萌生了欣欣向荣的新芽、尚无法运用武装将自己保护起来的星球,欢声笑语于短促的片刻灰飞烟灭,道一声告别都赶不及。

惊惧的宇宙人们方才还慌乱惊恐地逃散,仅仅是一眨眼,就只剩下了黑云蔽日、满目疮痍。

托雷基亚随着前来支援的战士们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起初在大声呐喊挚友的名字,然后前进的速度慢下来、再慢下来,声音也一次次减弱,直至音量几乎微不可查:“……泰罗?”

 

侵略的发生是毫无预兆的。

百特星人要求公开生命固化技术未成,竟径直一声令下,早有预谋地强行突入奥特之星。

托雷基亚通过考核进入了科技局,其成员并非战斗人员,大多都留在光之国的避难处中,作为后备力量进行技术辅助。外界时而就会传来炮火爆炸的声响,地面因此震颤,周围充满了实时战况相关的消息,他看着那一条条速报,清楚这会是一场骇人的劫难。

可这也是与一纸资料截然不同的、真实发生的战争。

那是他往日便想深入了解的存在,一如攻打光之国的百特星人联军,他始终好奇为何会有宇宙人选择站在奥特战士的对立面。

他们也能够以自愿原则前往前线,但他申请的真正理由与共事者们不同。

不是为了“保卫家园”、“守护和平”这样在他看来伟大到显得虚幻的目的,而是想了解那可能会遇见的,光之国内见不到的存在——恐怖、虚无、恶人、黑暗。

以及,想去看一看泰罗。

 

泰罗本正和其他新加入的队员一起进行警备队的实习任务,现在只能被紧急召回,直接参与血淋淋的实战,在周边行星进行救助与战斗,不过托雷基亚是不担心的。

因为那星球暂且算得上安全,它不在战争的主要受难区,理论上不会发生什么伤亡,而他的想法又一如以往:泰罗不会有事的,他可是太阳之子。

进攻持续一段时间之后,百特星人眼见成效低于预期,甚至隐有败退之势,不得不暂时撤离重新整顿,他们的申请便于今日被审批通过。

临出发前,他才听说分散在M78星云各处的联军针对于生命固化技术,正在尝试不同的作战方式——固化生命的运用有时限与条件,奥特战士如果自然死亡,会在一段时间后彻底化为光芒,必须要赶上身体尚得以保留的时刻使用。

因此联军们便开始蓄意向能量耗尽的战士们再加以攻击,令他们直接在爆炸中消散,无法获救;或是直接将被击败的对象丢进宇宙尽头、无人行星与其他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只要找不到人,只要没有了身体,有着再前沿的医疗能力也形同虚设,更不要说使用生命固化技术起死回生。

光之国上战况激烈,这计策难以施展,但其他地方无疑是得天独厚的试验田。

托雷基亚听着,按照旧日习惯告诉自己,不用担心的,泰罗不一定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再者,对方总是能够创造奇迹、保护所有人。

当抵达战争发生地,这种心态终于不再奏效了。

 

托雷基亚目之所及皆是残破断裂的废墟和狼狈痛苦的伤员,居然已经是受到战争波及的模样,托雷基亚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不是还算安全吗,这是怎么回事?

同行的支援者已经分散去寻找此地的居民与同伴,他用力地张望呼喊,试图找到那个红族战士的身影。可是空茫茫的一片,除了萧索的山脉土地外空无一物,然后他音量逐渐小下去,晃神间想起来。

他想起来,自己向来都认为奥特战士不是神灵。不是神灵,才要学会取舍,学会认清残酷的现实。

既然如此,那他怎么会认为泰罗不会落败……?

 

托雷基亚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思维盲区,如此严重的自相矛盾,他竟能时至今日才察觉。可他来不及想这是什么原因,如果找不到泰罗了,那寻找原因又有什么意义?

良久过后,他终于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托雷基亚看过去,泰罗被人扶着,很慢地走过来,对方看起来很想用跑的、甚至是用飞的,可身体全然是支持不住的样子。

托雷基亚愣了一下,立刻迈腿奔跑过去,控制不住地呐喊了一声:“泰罗!”

然后他再到泰罗跟前站定,上下检查自己挚友的身体,伤势看起来却不算严重:“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泰罗见他这样焦急,居然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托雷基亚先前总是镇定自若的模样,很难见他如此情绪化的时候。

他方才与前来支援的伙伴们都打了招呼,唯有托雷基亚,喊了好几声对方都没有反应。

泰罗摇了摇头,想说我没事,短短一句话都没说完,托雷基亚就打断他:“你这么虚弱,也叫没事吗?为什么不治疗?”

泰罗见对方又说起百特星人联军新的作战路线,问他:

“你遇上了吗?这里不是很安全么,怎么就……”

泰罗从没想过再见面托雷基亚会是这样的,他感觉到对方似乎情绪不算稳定,便换上笑容回答托雷基亚,好让挚友的情绪放松下来:“托雷基亚,你好多问题啊,我怎么回答?”

 

托雷基亚顺势回想了自己先前的话语,噎了一下。那个思维盲区被他暂时搁置着,但还是潜移默化地在脑子里转,叫人心烦,现在才因为泰罗的语气被稍稍安抚了下来。

泰罗一条一条地告知他:这里没有遇到他说的情况,联军撤退前最后不死心拼了一把,才把这颗星球波及到了。敌人都没有降落到行星上,只是用宇宙舰进行了无差别攻击。

“因为攻击范围比较广,我在的那一块区域有居民,他们来不及躲了,我就展开了一下护盾。回击是由同伴们去的,我都没去。”

泰罗说得轻描淡写的,仿佛他做的事无比轻松,比起其他人完全不值一提。

可这到底得是面积多大的护盾,才能把能量消耗到走路都很辛苦。不治疗的理由也不必再问了——前线的疗伤资源无论何时都是救命的贵重品,泰罗不会舍得用来给自身补充能量。

托雷基亚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向来是拿泰罗这样的舍己为人没有办法的。

 

泰罗从托雷基亚这里得知了联军的新做法,原本心情难得因为战况的好转而缓和,现下又不由得开始担忧。

托雷基亚只好问:“那你怎么不休息?让身体慢慢恢复,也好过出来走动。”

“这里的居民在处理战后的废墟呢,我们应战及时,没有伤亡,可他们很心疼自己的家园被摧毁了。”泰罗往地平线处看去,“他们的房屋建设在那一边,我想看看能不能帮忙。”

“你都这样了,别消耗自己,好好休息。”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啊?”现在却是托雷基亚换到了安抚人的那一方,“泰罗,这颗行星能幸免于难,是因为它暂且不是联军的目标,但以后你总要去其他地方,面对别的意外情况,你难道打算一直这样被人扶着旁观吗?”

 

泰罗不得不认同这是有道理的,托雷基亚告诉他:“我会帮你看一下,你去休息,等下我来找你。”

泰罗反驳不了对方的观点,自然只能听从,他点了点头,在准备离开前,忽然对托雷基亚说:“我没想到你会来。”

托雷基亚几乎从未听过泰罗说这样的话。

可对方又用同样认真的语气,认真到甚至能称之为是郑重地,说了第二句:

 

“谢谢你,我很开心。”

 

2.

在战争爆发前的很长一段时光,泰罗会在各种各样的场合里想起一场冒险。

那是一场从结果而言,完全不应该进行的冒险,泰罗始终记得他与托雷基亚去了不该涉足的亡者安眠之地,记得这是需要反省的错误。

但与这错误记了同样久的,还有当时一无所知之际,在探索过程中见到的风景。那银河星宿演奏的旋律,仿佛是鸟儿唱出的最动人的音色,是在光之国听不到的声音。

他想到托雷基亚,就会想到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彼时那行走在他身前、朝着未知之地进发的背影。

这少年会问他,你自己到底想成为谁呢;这少年会同他说,我们要有探索未知的勇气。

这少年会在散发着幽幽光亮的白银草间转过身,那眼灯与身躯上纯净温和的蓝色,与地面上盛开的水晶花是别无二致的一尘不染。

这也是在光之国看不到的、令他一眼难忘的风景。

 

托雷基亚身上的蓝色,让他想起在图片书上看到过的蓝天——据说在宇宙里的某些星球上,人们立于大地抬头望去,会发觉天空是湛蓝的,而且广阔无垠,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眼中的托雷基亚也应当如此,属于不拘一格的思维与辽阔无边的世界,属于最好看最干净的蓝天。

他也喜欢随着对方的步伐一起,去见证位于远方、不知模样的神秘世界。就如同见面第一次对话就感受到思维上的碰撞那样,他喜欢这种新奇热烈的感受。

 

可当他后来再邀请挚友前往某个未知的行星,对方已经不怎么愿意同他一起出行了。

泰罗疑惑地想,托雷基亚不爱出去玩耍了吗?对方当年与他冒险时所说的“勇气”,他一直以为那是与有形的、广阔的天地维系在一起的。

而不是如今这般,永远地停留在奥特图书馆,埋首于书本之中,仿佛有什么倾尽全力都消解不了的忧愁。

 

泰罗感觉到这不太对劲,可他面前的人是初见时就点醒了他的托雷基亚。他不会忘记自己首次听闻那些深刻观念时的懵懂与惊奇,然后由衷地感慨那位蓝族少年居然能考虑到如此长远的事情。

年幼的泰罗先是想,他这么厉害,这么了不起,我跟他能成为好朋友就好了。

然后他又犹豫,托雷基亚那么心向远方,也从来没有主动和我打过招呼……他有可能同意吗?

当年泰罗光是向对方提出继续玩耍的邀请,就花了好大的勇气,到了许多年过后的奥特图书馆,他又怎么可能去质疑托雷基亚的生活方式。

但他又是真的想和托雷基亚一起尽兴地聊天,和托雷基亚并肩去往远方冒险,不想总是在摞成了高塔的书堆后面拼命地伸手,也还是觉得那个蓝族的少年离自己好远好远。

 

他只好挑选挚友应该会感兴趣的地方,蹲在对方的身边摇摇他的胳膊说服他,再拉起他踏出图书馆的大门。

然后越握着那只手腕,越觉得有什么正在流逝,由内心深处弥漫出惶惶不安的害怕。

就好像他们经历的第一次冒险,开头是惊心动魄的漂亮模样,到了最后,却不是一个圆满的好结果。

 

“托雷基亚。”

他曾这样轻轻念着挚友的名字,心里是无法言表的晦涩。他切身感受过一些危机与阻碍,却还是不曾体会到这样难过的滋味。

和能切实攻击到的对手不同,和能按照流程作答的题目不同,和他成长路上遇到过的所有麻烦都不同。

太阳一样的孩子尚不能知晓这是什么。他只能在受不了的时候再去找自己的挚友说说话,勉强缓解自己心中的隐约作祟的不安感觉。

 

如今战争打响,他实在无法意料这对他们而言意味着怎样的转折。

但他还是要告诉托雷基亚:谢谢你愿意过来见我。

其实还有其他的未尽之言,泰罗不知怎么,有点不好意思,就没讲出来——

比如,谢谢你愿意担心我的身体。

又比如,谢谢你,我终于不用再去一次次找你啦。

我往奥特图书馆跑了无数遍了,废了好多的嘴皮子,都快不喜欢那个地方了。

 

3.

这颗星球有着昼夜之分,托雷基亚到屋子里看望泰罗时,对方正在床上安静地休息。他们先前用奥特签名与家乡进行情报交流,得知光之国已派出大军去追击百特星人联军所在的据点。

泰罗望着这条签名,无奈地喃喃自语:我也想去啊。

托雷基亚很清楚,他的挚友一直都想与百特星人联军的火力正面交锋,亲自将光之国挡在身后。奈何他们都是才通过考核的学生,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参加如此危险的作战的。

泰罗的兄长们要求其原地待命之时,他一眼就看出来这并不是出于私心的爱护,而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们评估战局得到的结论,是遵守即为保护家园的准则。

他与当地居民们一同处理战后废墟,也听他们问起过泰罗的事:“我们听说了,他好像是身份很贵重的人物吧,没想到会来这里……”

 

托雷基亚记得泰罗临行前,他的父母与兄长都负责前线至关重要的核心部分,没有人能抽出空来送他一程。任务通知伶仃地送过来,就要被警备队的支队长们送到出发地,离开家乡去支援M78星云的其他行星。

托雷基亚身在避难处,只能从电子终端旁观这场离别。他那时候看见许多刚加入警备队的新队员们极度痛苦,哪怕这是以另一种方式守护家园,叫他们在此刻就同烽火连天的光之国告别,还是太残忍了。

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呐喊,泰罗却很安静。

他那时候想,不愧是泰罗,和别人都不一样。

现在他却想,这种“不一样”又意味着什么呢。

那些居民们说得没有错,泰罗身份贵重,只要他想,他就完全可以留在避难处,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可他还是遵从警备队的制度出发了。

就算泰罗可以被警备队大队长、银十字军队长、声名远扬的奥特兄弟们护佑在身后,他最终选择的身份还是通过考核的宇宙警备队队员,是身先士卒、前赴后继的光之国子民。

再贵重的出身,到了责任面前都不值一提。

甚至于,泰罗还必须承担更多的责任不可。

 

托雷基亚坐在泰罗床边的椅子上,没有喊醒眼前的光之战士。晚风从门敞开的缝隙间吹进来,他终于可以好好地思索一下他的思维盲区为何而来。

他到底是为什么,站在离泰罗那么近的地方,却从来理所应当地认为泰罗是刀枪不入的。

再换一个角度,他又有多久没这样和泰罗相处过了。再往前回想,他只能想起来他们冒险过的星球,还有到对方家中玩耍的时候。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直至今日他抵达这颗行星,害怕泰罗真的遭遇不测,这根断了的线竟才再度维系起来,姗姗来迟。

泰罗和他说:“没想到你会来找我。谢谢你,我很开心。”

托雷基亚才注意到,原来近些年来的日子中,除了一本又一本叫他读得难以自拔的书,还有被他排除在了思想风暴之外的、艰难地想把他带出去玩耍的泰罗。

要是他今天没有来,泰罗说不定还得耗着自己的身体不肯休息。

托雷基亚许久没有这样鲜明的、与身边人一同生活互动的切实感了,久到甚至有一点茫然与陌生。

原来泰罗也是需要着他、是等待着他的。

托雷基亚的指尖动了动——有一份他在图书馆内逐渐淡忘了的感情,忽然冒了冒尖,从荒芜的心底小心翼翼地探头,叫他记起来为了泰罗不断努力,想要加入警备队的自己。

可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心心念念着,希望泰罗不要离开就足矣的少年了。

 

托雷基亚到这颗行星上来,本就不是只为了泰罗而已。

还有更多他想接触的概念等待着他,哪怕“黑暗”、“虚无”这些词眼再怎么不可直视,他也放不下这份好奇。

他还有更多问题:光之国的警备队与前沿科技都是为了守护光明而生,那光明到底是什么?相对应的黑暗又是什么?光之国明明也有会犯错误、会走入歧途的居民,哪怕如此也还有权利去守护光明吗?这难道不是自我欺瞒的借口吗?

这些都是不亲身经历就体会不到的,托雷基亚想,他什么时候才能有了解这些的机会呢。

泰罗醒过来时,托雷基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很安静地看着床的一角。似乎正出神思索着什么,并没有发现他已经醒来。

泰罗也没有动,只躺在那里悄悄地想:托雷基亚又是这样的状态。

 

他的挚友手边已经没有书了,却又还是被什么吸引着,维持着排斥外物干扰的状态——这外物里也包括了他的存在。

泰罗想了想,还是问了那个以前问过好多遍,但又于事无补的问题:“托雷基亚,怎么了吗?”

托雷基亚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说没有什么事,然后问他:“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思维逐渐成熟之后,往往就会有不希望他人涉足的、完全私人的内心领地,泰罗尚没有这样的体会,却能理解心思细致的托雷基亚已经来到了这样的阶段。

“相处时的分寸感”,对不对?他在托雷基亚读的书上看到过,人与人之间是要保持一定的心理距离,才能舒适相处的。

虽然泰罗并没有觉得舒适,思来想去,还是归结为自己不够成熟。

已经加入宇宙警备队了,还每天都像幼时赖在兄长们身边那样,总想让托雷基亚把什么都对他和盘托出,这是不应当的。

 

于是泰罗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点点头笑道:“没什么问题,很健康!”

他们便一同从屋子里离开,外面已经将能清理的废墟处理完毕,主要在照顾受伤的居民们,走过去的途中,托雷基亚忽然问他:“泰罗,你觉得那些居民守着废墟的原因是什么?”

泰罗想了想,回答他:“因为有很重要的回忆吧。”

“但物件损毁后不可复原,像‘回忆’这种东西,留在心里不是就够了吗?”

“是会有感情的吧?”泰罗描述着自己的思路,用他觉得相近的情况举例子,“当你对什么事物寄托了感情,它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可能……跟与朋友分别是一样的感觉?”

托雷基亚一时没有应声。

他帮助当地居民处理废墟时,有些看起来比他们年纪还要小的少年宇宙人,手抚摸着根本搬不动、断裂在炮火之下的飞船骨架,说这本来是他们想制造出来,以飞离这个星球的道具。

他们想去看看更遥远的世界,再把浩瀚无垠的星空外精彩纷呈的事物带回自己的故乡。

可鸟儿被迫折了翼,无法再展翅飞翔了。

 

托雷基亚先是想,只要有设计图纸,再制造一次也不困难。而后他又明白过来,这也必须要战争能平息下来才行。

战争不知何日能结束,此情此景下去看这些残垣断壁,它们便不再是无声无息的死物,而是这颗星球往昔的记忆与对和平的憧憬。

换而言之,这是如今纷乱时局下,难得的能令心灵栖息的角落。

托雷基亚脑海里有着两种思路,其中第二种便与泰罗想的是一样的。

而他自己选择的,同样是第二种。

那时候他听了少年们失落的自言自语,蹲下身检查了一下飞船框架损伤的情况,轻声道:“不是毁灭性的损坏,或许可以二次利用。”

那些少年立刻转过头,用兴奋的眼神望着他:“真的?!”

托雷基亚从他们眼中看到如有实质的希望,可他也只能应答一声,真的。

不再往后说,是因为奥特战士的能力也有上限,他无法给出更多保证。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战争会以什么结果结束。

 

哪怕面对其他居民的疑问:为什么不选择公开生命固化技术?如果公开了,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这样的想法在全宇宙比比皆是,这已是比较委婉的问法,想必在其他地方,还有着更多因这场战争而对光之国憎恨愤怒的偏激情绪。

他也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告知:没有办法保证它可以在宇宙的每个角落都被合理运用。

很多发展落后的地带无法制造固化生命所必需的工具,百特星人联军现在既然能大肆侵略,掌握了生命固化技术的细节后自然也有可能创造不死军团,然后一口气把落后的地区全部据为己有。

托雷基亚懂得这个道理,尽管懂得的同时,他也在扪心自问:奥特战士也会犯错,他们就能保证自己可以正当运用这项技术么?

光之国守护着光明,侵略者代表着黑暗,它们到底有什么区别?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曾与那些少年一样,向往更广阔的、不为人知的天地,现在却难以走出自己思维的迷宫。

托雷基亚想,如果是泰罗来回答那些问题,一定会比他要更坚定、更开朗、更充满希望。但泰罗那些信念又是从何而来呢。

他们蹲下身帮忙照顾痛苦不堪的伤员时,夜空出现了一道奥特签名。

他们抬头看过去,那内容是百特星人的重要据点被光之国攻破,情急之下竟反其道而行之,派出其他区域的联军对沿途较为落后的星球进行无差别屠杀,以无辜的生灵逼迫光之国公开生命固化技术的细节。

原本被调离一线战场以尽量减少死亡率的年轻战士们,顿时就位于腥风血雨的中心。

他们立即站起身,紧急抵达的警备队成员来到他们面前,支队长环顾四周:

“这边也有联军的宇宙舰前来,所有队员集合,到行星外准备作战!”

 

4.

托雷基亚与其他科技局的共事者负责将居民转移到避难地,然后再到战线后方为警备队提供辅助,准备离开前,先前那些少年拉住他,他回过头,听他们说:

“一定要加油!”

“我们知道光之国的人都是大英雄,你们一定会赢的!”

托雷基亚愣了一下,最后无言地点了点头。这是他在目前的心态下能做到的最积极的应答了。

而联军穷凶极恶的做派叫战线被一再逼退,当托雷基亚跑出避难处,竟已能在遥远的上空望见交战的身影。

他飞身而上,听到对方道:“你们奥特战士也不过如此,根本无力抵抗!”

泰罗着实觉得这场战斗不会是个乐观的结果,他正欲动作,有个宇宙人刚巧合了他的心意,注意到他的身影,吃惊地说:“这里居然有警备队大队长的儿子!”

托雷基亚悚然一惊,瞬间便感受到恶意与威胁,可是望向泰罗时,对方却还是很平静、波澜不惊的样子,与离开光之国前如出一辙。

泰罗立即从警备队队伍中飞出,抵挡着攻击绕到敌人身侧。

早到打算加入警备队前,他就料想过这样的极端情况,这伴随着他的降生而来,是独当一面后,无时无刻不存在的风险。

有风险又如何,难道因为有风险就畏首畏尾吗?

那宇宙人接着说:“要不要干脆活捉了他,逼光之国把生命固化技术交出来?”

另外一个人骂道:“你傻吗?要真是这样,他还能在这儿?!”

那宇宙人笑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泰罗闻言,用极张扬的口气朝他们喊道:“抓我?你们有这本事吗?!”

 

他刻意说得挑衅又嚣张,实则要将火力引至远处极为不易。但只要敌军攻击被分散,他的同伴们将剩余的敌人歼灭,就可以转而赶来支援他。

这是极关键的孤注一掷。泰罗想,到了这种时刻,我还能为扭转乾坤最后贡献一份力量,着实是我赚了。

只是他回过头,竟看到原本应留在战线后方的托雷基亚意欲孤身闯来,随后遭到了敌人的拦截。

可泰罗分身乏术,没有办法过去救人。托雷基亚眼睁睁看着泰罗越飞越远,明白在最坏的情况下,泰罗大有可能会选择自尽,让自己变成一捧销声匿迹的光芒,以防真的被敌人抓为人质来要挟故乡。

可如此一来,他们也没有办法再令泰罗起死回生了。

他从未这般鲜明地感受到泰罗所面对的危险,但他情急之下发射光线,收效甚微。

托雷基亚向来对自己的光线技能毫无底气,可是他此刻根本没有工夫嫌弃自己是个废人,若是举手投降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泰罗直面险境,他如何能接受?!

 

托雷基亚跟前的宇宙人又要出手,泰罗生生被余光里的场面分了神,出招应对联军的光流迟了一些。眼见他这侧就要落于下风,托雷基亚竟先发制人脱离包围圈,协助他抵消了敌人的进攻。

一些警备队队员从大队形中分散而出,将托雷基亚身后散落的联军击败,泰罗没有惊讶的时间就要投入下一轮作战。托雷基亚来到与泰罗交战的联军侧边,从这个角度一眼就能抓准敌人阵型的突破口。

绝不可以犹豫。

托雷基亚考核前向不远处的队员无言示意,随后一鼓作气死死瞄准那区域率先发射,数道光线登时准确无误地紧随,直接将包围圈轰出一道缺口。

敌人阵型被打乱,人数却仍占据优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进行反扑。

两军再度正面交锋,泰罗感觉得到这实在是差距过大,高喊让托雷基亚他们赶快撤退,可话都来不及说完,他们对撞的光线就在半空发生爆炸,对手当机立断发射光弹卷土重来。

托雷基亚清楚在场的战士们都已能量不足,而他体质本就算不上强悍,此刻展开的护盾更是马上要应声碎裂。

他听见自己计时器正发出刺耳尖锐的鸣叫,很可能下一秒就会落败、甚至死亡。

能量耗竭之感让周身变得寒冷,托雷基亚拼命调动出所剩无几的能量来维持技能。

黑暗、空洞,却听见敌人更猖狂自得的高笑:

“你们全都给我死在这里吧!”

 

千钧一发,数量愈加庞大的光线由四面八方而至,从近前径直扫荡到远处,将百特星人联军生生击退数里。

势如破竹。

他们听到嘹亮的声音从炸起的火光间传出:“撤退什么!泰罗奥特曼,宇宙警备队的守则是同生死共患难,而不是什么事都一个人全扛着!”

 

那是警备队支队长,其身后是诸多及时赶来支援的队员,原先险峻的局势登时峰回路转。

托雷基亚控制不住地往后倒,被身旁的战士们接住,他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望见他们分出自己心口处的能量,再把它输送到他的计时器中。

泰罗见托雷基亚及时获救,安下心来,可他打算死而后已被当场逮住,只能硬着头皮应声道:“是!”

“是什么是。”托雷基亚勉强喘过一口气来,冷着嗓音不假思索地说,“挨罚去吧,你不是以身做饵特别高兴么。”

然后他听见旁边的警备队队员开怀大笑,有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算了,别生气,回头我们一起教训他。”

其他的队员应声附和,顺便带着他回到战线之外,询问他伤势如何。

托雷基亚没预料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融入众人的对话之中,愣了一下才回答:“……没什么事。”

他握了握自己的双手,它们已然重新温暖有力起来。托雷基亚经历了一次劫后余生,开口对周围的队员们说:“谢谢你们。”

 

“这有什么,同生死共患难嘛。”那些队员轻松地应答着,在返回作战队形的途中道,“泰罗,但是你得感谢托雷基亚啊,刚才的突破口是他发现的。”

另一位队员说:“是啊,我刚刚都以为你真要歇菜了,还好你没变成我们的心理阴影。”

“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泰罗先是寻常聊天的口吻,然后又慢慢认真下来,“不过,我知道。”

托雷基亚听得明白,泰罗是在说,我知道突破口是由托雷基亚发现的。

因为泰罗从队形当中转回头,望了他一眼,声音变得更为平静与柔和。

泰罗说:“我一直相信托雷基亚的潜能。这从来不是自以为然的空话。”

 

直至此刻,托雷基亚才从紧绷的情绪里真正缓和过来,想起自己成功瞄准突破口的模样。

他在警备队考核时,从来没有这样准确无误地命中过目标虚像,他彼时在与日俱增的练习里一遍遍地自我重复:我想和泰罗并肩,去参加警备队的任务。

却又一遍遍地自我否定:我和泰罗不同,怎么会有超越极限的力量。

被自己的自尊心折磨,越发陷入无望,没有想到即便不通过警备队的考核,即便他现在不是警备队队员的身份,他也可以与泰罗共战,竟就这样在无意之中拥有了超越自我的素养。

除此之外,方才的经历又叫他看见,总有一些事是孤身一人难以跨越的障碍,哪怕那个人的心性再坚韧强大。

托雷基亚抬眼望去,眼前是宇宙警备队浩浩荡荡出击迎战的模样。

若是没有增援,他、泰罗、更多的人,都有可能在方才直面死亡。

他忽而想起泰罗曾说过的:只要大家都齐心协力,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5.

可他们没能避免行星上的居民们出现伤亡。

警备队尚在宇宙外进行下一轮任务交接,托雷基亚来到避难所,这里是已经遭受过攻击的模样,生灵涂炭。

他将伤员一个个治疗过去,才发现那些想要制造飞船的少年们,居然好几个已经死在了楼房坍塌与高温爆炸之下。

他为下一个少年的伤口倒上药水之时,甚至都能预见到对方也将在挣扎与疼痛中慢慢死去。

因为那少年的伤势太重了,偏偏大部分治疗物资都在方才的交战中被损毁,眼下可用的数量寥寥无几,能起的效果已微乎其微。

那少年用微弱的声音呢喃道:“哥哥,这种伤……治不好的吧……”

他斩钉截铁地回应道:“不会的,你可以活下来。”

“可是我好几个朋友都死了……”少年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们也造不了飞船了……”

托雷基亚颤了颤,他很想继续说,没关系,我可以救你的。但是他放眼望去,根本找不到一点理由能支撑着他再自欺欺人。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托雷基亚摇了摇头,和他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事实上却连自己都停不下胡思乱想的步伐。

托雷基亚不希望这个少年殒命,不希望这些孩子的梦想半路夭折,连自己这样一个光线都瞄不准的人都能有所长进,为什么这些孩子不行,为什么其他人不行?怎么就不能跨越宿命的界限呢?

可生死界限与实力极限又怎么能混为一谈。

事实就是他倒下了药水,却完全无济于事,他没有治愈旁人的能力,而这个星球上再也没有可以使用的医疗资源了。

 

他看着这孩子,再看着周围更多的濒临死亡的伤者与毫无生气的尸体,悲哀地想:

难道你们都不能活在这颗星球上吗?

 

他隐隐约约听到泰罗在喊他的名字,情绪好像有些激动,但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拽着泰罗的胳膊绝望地告诉他:“泰罗,泰罗,怎么办!这些人受的伤都太严重了,药水根本就救不了!”

泰罗吓了一跳:“托雷基亚?”

托雷基亚太痛恨无能的自己与这无力回天的现状:“泰罗,这里也没有医疗资源了!治不了他们,他们都会死的!”

可他感觉到泰罗握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他两下,一字一顿清晰地告诉他:

“托雷基亚,你听我说!我们的医疗队已经到了!”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的——医疗队是带着固化生命和治疗物资来的,所以他们都可以活下来,这里的居民都能活下来!”

 

托雷基亚居然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身后还有光之国。

泰罗觉察到了什么,反复地向他强调:“托雷基亚,你不可以忘记这件事!”

“你不能不知道,你一定要记住,家乡永远都是我们的后盾,光之国永远都是全宇宙的后盾!”

托雷基亚听到泰罗掷地有声的话语于咫尺之处响起:

“竭尽所能去拯救每一个无助的人,这原本就是我们发展科技、守卫和平的初心!”

 

托雷基亚越过泰罗的肩头,望见了他所说的医疗队伍——各地伤亡惨重,银十字军人手有所不足,余下的空位都是由仍有余力的奥特战士自发组成。

他们是不远万里飞越而来,是与他相似的姿态,是与他相似的模样。

那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光之国的子民们。

是他的同胞们,是与他同为奥特一族的族人们。

他们出现在了他的眼中,像闪亮的流星一样,击穿黑暗,留下的都是能令人铭记终生的希望。

原来这就是光之国的光芒,仿若神迹,晃眼到叫他几欲落泪。

 

6.

泰罗非常担心托雷基亚的状况,对方把自己蜷起来,在一边坐了许久了。

他走过去尝试告知托雷基亚,他们这次任务结束了,这颗星球会换下一批战士保护,他们则要返回光之国待命。各地联军的无差别屠杀被有效制止,这是他们乘胜追击的好机会。

托雷基亚点了点头,起身去和那几个少年告别,他们正低声感慨道:“我们真的活过来了……”

“光之国果然都是大英雄,好厉害啊!”

托雷基亚走过去,弯下身问他们:“身体还好吗?”

他们使劲点点头,真是欣喜又后怕的鲜活模样。

托雷基亚道:“那就好,不过我们要走了。”

“啊?”那些孩子失落地说,“现在就要吗?”

“嗯。光之国也在等着我们回去。”托雷基亚耐心地告诉这些少年,“不过你们放心,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能再见的。”

 

“那你们要不要带一点东西留作纪念?”那些少年跑回临时搭建的屋子里,再捧出来一只小小的软体动物,“这个是我们这里生活的一种很小的动物,就算是战争也很容易活下来,它应该能陪着你们的。”

泰罗凑近看了看那小生命软乎乎的外观,不由自主地想起来曾在迪迦·德祐星上遇见的宇宙水蛭。

然后又由此想起当年那被缠得浑身发毛、难以挣脱的感受,往后仰了仰:“这怎么这么像,那时候遇到的……”

托雷基亚笑了一声,侧目看他:“你还记得。”

当然了。泰罗心想,我怎么会不记得和你一块遇见的事情?

托雷基亚从少年手中接过来那只软体动物,端详了一下:“好小啊……如果真的要养的话,要不要就叫它‘斯纳克’?”

斯纳克,在光之国用语中是小不点的意思,很是名副其实了。

不过托雷基亚又犹豫了一下:“把它带回去,会不会因为战争发生什么意外。”

虽然概率很小,但到底也是有可能的,泰罗觉得还是保护妥当为好。于是他自己的心口处分出一点能源,包围在斯纳克的周身,覆上一层温热的暖光。

这对微小的生命而言,便是绝对安全又能提供养分的护佑。

托雷基亚又笑了,他没想到还能看到这一幕:“你的奥特心脏是这么用的?”

泰罗也笑着回答他:“生命又不分大小,这么简单一个举动,斯纳克就能好好地活着,多值得啊。”

 

托雷基亚凝视了他良久,再温声回答他:“嗯,你说得没错。”

泰罗看了看托雷基亚,觉得自己的挚友许久没有这般明朗柔和过了。

托雷基亚犹豫了一下,试着把手按在少年的肩头:“那这份礼物我们收下了,希望战争能早日结束。”

他身旁的泰罗道:“希望你们平安。”

 

托雷基亚在启程之前所苦恼的那些光与暗、善与恶,在这些时日里已看了太多。来自于同胞的出手相助叫他不再以抽离的姿态看待自己的故乡,切切实实地落回到人群之中,感受到他正在这宇宙里,以托雷基亚奥特曼的身份活着。

他望着手中那很幼小的生命,又望向在这星球上各自分工忙碌着的奥特战士们——奥特战士不是神灵,会有人犯下过错、判断失误,可这个国度始终在朝着护佑宇宙、万物安宁的方向努力。

这是令人动容,也毋庸置疑的事实。

他身边的泰罗是如此,千千万万的同胞们亦如此。他们汇聚到一起,便成为了光之国本身。

 

他曾认为泰罗是光之国的象征,因为他对光之国本身并没有具体的认知与概念。

如今他再望向泰罗,就会想起他从寂静走向热闹,从寒冷走向温暖的过程。

这是毕生难忘的过程。

 

在返回光之国的途中,托雷基亚问泰罗道:“等离子火花的能量有没有可能分离出来,作为后备能源让你们随身携带?”

奥特战士往往会远离光之国进行作战,而他在方才那场战斗中深切体会到能量不足是何等致命。应当也有其他人出现过这个念头,奈何火花核心能源极高,随意靠近、接触都是非常危险的举动,所以始终无人尝试。

“等离子火花,靠近了就有可能被反噬。”泰罗果然也提出了这样的疑虑,他又接着道,“你是想用装置作为媒介进行接触吗?”

托雷基亚点点头:“换一种方式,或许会有不同的结果。”

泰罗有些担心:“可这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危险。”

“没有关系。”托雷基亚目视前方,平稳地道,“想要突破,哪能没有危险呢?”

 

托雷基亚本就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挑战欲,困着他的迷宫消解,他自然而然地便能再度投入、思考起来。

等离子火花在《M78宇宙警备法》中是被禁止接触的存在,与他从前会好奇的那些被禁止接触的事项如出一辙。

可如今他的心态又有所不同,思维重新活跃兴奋,不再是出于小我的私心,而是迫切地想要为身边的人们做些什么。

就好像光之国其他人正在做的那样。

毕竟他在图书馆,耗费了那么久的时光了。

 

这与以往相似又不似的心境,着实是奇妙非常。托雷基亚想着想着,声音就带上了感慨与释然,对自己的挚友道:

“泰罗,我算明白你去单挑联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

托雷基亚这样一讲,还当真让泰罗再没有了阻拦的道理——他亦是为了保护旁人愿意无畏涉险的性格,又能以什么立场去拦着托雷基亚呢?

“好吧。”

泰罗无奈地回答他。

“我也算是明白,你一个人闯过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

他们互相望了眼,忍不住相视而笑,泰罗便不言其他,同托雷基亚说:“祝你的想法能成功。”

托雷基亚回答他:“嗯,我相信一定会的。”

 

托雷基亚初次关注等离子火花,是因为他曾见到逆光而上,停留在火花塔前的泰罗的身影。那一瞬间,他眼里整个世界都鲜活、明亮了起来。

那是在他彻底沉迷于黑暗相关的概念之前,刚遇到泰罗不久之后。充满了朝气的红族少年、光之国灿烂无边的天空、从火花塔照耀而来的阳光,在他眼中皆是生机盎然的浪漫奇景。

托雷基亚想,此时此刻,那样温暖的阳光,能够成为令远在他乡的战士们转危为安的护身符吗?

 

7.

他们抵达光之国后,家乡正处于修整,只待下次出击。泰罗去往警备队本部,托雷基亚则是到科技局向希卡利长官提出申请。

“泰罗!”玛丽看着自己远征归来的孩子,担忧地询问他的近况,“听说你差点被联军抓住?”

泰罗出发前便料想国这样的发展,他的父母更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是与泰罗的责任并重的危险,是他成长途中迟早要面对、甚至会不止一次面对的困难。

总要让孩子走到烈火之中千锤百炼,才能变得成熟。

只是当他真的身处险境,相隔万里难以援助的家人还是会忍不住提心吊胆,盼他平安。

泰罗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的父亲虽不直言,却也与母亲一样牵挂着他,于是展开手原地转了一圈,认真地表示自己一切安好:

“已经没关系了,警备队的同伴赶到得很及时,父亲母亲,我没有危险的!”

他又说:“还要多谢托雷基亚,要不然我说不定撑不到救援来的时候!”

 

希卡利听了托雷基亚的思路,回复似是试探:“等离子火花在警备法中是禁止触碰的。”

“是的,但如果战士们能够拥有备用的能源,在命悬一线时紧急使用,可以从根本上减少伤亡率。”托雷基亚有条有理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从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值得一试。”

希卡利看着面前初到科技局不久的年轻成员,他先前就注意到托雷基亚资质过人,有着好奇心与挑战欲,只是冷静的性格下总带着些危险的味道。

如今,那份埋藏着的危险似乎自发地消散,可创造力又仍不减少,颇像是将危险转变为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希卡利对这位后辈放心了许多,自然不会吝啬自己的认可:

“好,你敢于尝试,非常不错。但事关光之国的关键装置,并不是我可以擅自做主的,等有了确定答复,我会告知你。”

托雷基亚点头回答:“是!”

 

托雷基亚等着泰罗从警备队本部出来,和他一同到自己的家中翻找资料——他曾研究过奥特战士的能量储备,向希卡利提出的申请尚不知能否批准,托雷基亚闲不下来,打算看看能不能做第二手准备。

不过屋中的装饰多少受到了战争的影响,倒塌下来一地狼藉,落满了碎石与尘土。托雷基亚本是很爱干净的,现在早已管顾不上这些。

这些数据本有着电子存档,可以省下翻找的时间,可托雷基亚后来忙于研读书籍,一口气把那些存档全部删了以求清净,眼下只能寻找一开始的手写版本,不由有点懊恼。

当他走到自己的桌边,发现桌面和地上都是受侵略影响而横七竖八散乱着的一本本书籍,懊恼的感情又浓了些。

泰罗看出来他有些沮丧:“大概是什么样的?我来帮你一起找找?”

托雷基亚摇了摇头,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装在文件夹里的,不过不知道是哪一个了,反正先全部挑出来吧。”

托雷基亚找到一个就翻开阅览,泰罗时而把他找到的递到托雷基亚手边,他迅速扫了一遍内容,随后再放下寻找下一个。

直至他再随手接了泰罗递过来的下一个文件夹,入目是鲜艳、明亮的红色,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

泰罗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怎么了?”

托雷基亚一下把文件夹反过来压在桌上——虽然泰罗根本没有打开看,他干笑了一下回答:“没……没什么……”

 

泰罗直起身,想说什么,又沉默了。

在警备队本部,他母亲看他开心地提起托雷基亚的模样,笑着询问他:“不为你的挚友感到苦恼了吗,问题解决了?”

泰罗回忆起自医疗队抵达之后托雷基亚的表现,感觉问题应当是解决了不少的——他能敏锐地判断出他的挚友情绪如何。

尽管托雷基亚从未和他说过,他到底有什么烦恼,又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那股无法言喻的苦闷又窜上心头,一下把泰罗原本积极的情绪拽了下来,然而这也是无法向父母传达的心结——他自己都不懂,怎么会有这种郁结于心的感觉。

 

他从前总能感觉到托雷基亚有事在瞒着他,每次看完书都是那样,缄默无声地沉溺于一个人的世界,叫他心慌又束手无策。

如今托雷基亚从那个世界走出来了,泰罗却还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挚友状态恢复了是最值得高兴的,他干嘛还要刨根问底?让两个人都不尴不尬的不可,明明一切都变好了不是吗?

泰罗思索过,他也有其他好友,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与他过着独立又偶有交集的生活,他不会有任何不开心的、失落的感情。

只有“托雷基亚把泰罗排除出了自己的世界”这个认知在脑海里浮现,才会叫他难受到如鲠在喉。

难道是因为他和托雷基亚关系最好吗?

那也不至于感受天差地别的吧,这不合道理。

 

这么一想,就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然后是熟悉的一头钻进去找半天,废了好大劲以走不出来告终。

泰罗没有办法,只好低下头继续去翻找文件。

托雷基亚这下感觉到泰罗的情绪不太对劲,他走到那堆资料里把泰罗拉起来:“怎么了?”

泰罗看着托雷基亚,就想起曾经看见对方读的书上写着的“相处的分寸感”,摇了摇头:“没事。”

什么没事,一定是装的。

托雷基亚看不得泰罗这样:“泰罗,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不方便告诉我吗?”

 

“可……”泰罗的声音断了一下,低着头逼自己把话说完,“可明明是托雷基亚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

他抬头看了看挚友,对方还是等他说下文的模样。

他紧了紧自己的手,视线回到地面上,继续道:

“你之前老是在奥特图书馆读书,我要花好大的精力找你,你才愿意出来。现在你突然不读了,开始做研究了,这是很好的。”

泰罗憋在心里那么久的苦恼一下倾倒出来,颠三倒四、七零八落,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说的话有没有逻辑:“这是很好的,但是……但是我也想知道,这段时间你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我、我也不是想追究得这么清楚,换成其他人我从来不这么纠结的……算了,你就当我就随便说说的……”他怕托雷基亚嫌他太麻烦,补充了一句,又觉得自己说话太有歧义,“也……也不是随便……就……”

 

泰罗也不知自己为何心乱如麻,又莫名紧张——他说得实在是太语无伦次了。托雷基亚每天读那么多书,流利的表达不知见过多少,哪听得惯这种句子。

“哎呀,就是,托雷基亚你不想说就不说,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强求的!你不用介意我说的这些话!”

泰罗掰扯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急得一下拍上自己的脑袋,实在是无处找补了,干脆自暴自弃地往地上一蹲,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彻底不看托雷基亚了。

 

泰罗从来不习惯抱怨,他对着父母和兄长都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很少有过这样混乱的状态。

泰罗惆怅着想不通,可托雷基亚如此明白的人,怎么会听不懂。

他眼里一度如太阳一般,光辉灿烂又遥不可及的存在,如今却在他眼前如此真实地倾吐自己的烦恼与难过。托雷基亚再一次庆幸起来,自己回来了。

不然,他是否永远都无法得知泰罗这样的心思。

 

托雷基亚蹲下来,他清楚,他要将自己内心始终隐藏着的阴郁角落展现给挚友看了。

他从前定是万般不愿意的。因为他想,泰罗怎么会懂他的烦恼?他们格格不入,泰罗又怎么听得明白。

可泰罗才是那个,当他愁眉不展时,陪着他一起痛苦的人。他却好久、好久都不曾注意过一眼。

能不能听明白又如何?泰罗想知道,那就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他。

现在的托雷基亚,也和以往不一样了。

 

他的手轻轻搭在泰罗的肩头,让泰罗抬起身与他对视,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娓娓道来的口吻,一边说一边理着自己的心路:

“泰罗,我之前在奥特图书馆,其实是好奇与光之国的光明对立的黑暗、恶人、恐怖……这些到底是什么。我以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我们的思路不同,而且,如果答案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不可能真正认同与相信——就算你说得再细致,我不去直面一次黑暗,也不会罢休。”

泰罗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手紧了紧,可托雷基亚还是稳着自己的声音,坦诚地如实告诉他:

“所以,很对不起,我当时去那颗行星找你,还有一个理由,我是为了去看黑暗究竟是什么模样。我觉得战争是个很合适的场合。”

然后,他真的了解到了。

托雷基亚回忆起来要将泰罗活捉的宇宙人、岌岌可危的行星居民、战场上濒死前的感受、针对于光之国的流言蜚语……不自主地将五指收紧、再收紧,哑声描述道:

“那些都是浸入骨髓的绝望,让人难以挣脱的痛楚,会束缚、麻木人的心灵,慢慢地叫人溺毙于汪洋深处……”

泰罗立刻抬手搭上托雷基亚的肩头,感受到这温热的暖源,他抬起眼,转而用笑容告诉他:

“但是我走出来了,泰罗。你以为你从来不曾参与,可你才是这过程中,最不可或缺的人。”

 

“是你让我感受到,是这里所有的人让我感受到,你们所说的光明到底是什么样子。事到如今,我已经确信了,这里是我能够停留、热爱、付出的地方,这已经够了。”

他的话语里全是拨云见日的明朗与透彻。

“其余的事物都可以暂时搁置,到往后再考虑。我想,只要内心有这一条界限在,再面对什么危机,都是能够认清自我的。”

托雷基亚说到这里,用一种几乎是带着点骄傲、自豪的语气问泰罗:“怎么样,现在我们的角度,是不是像了一点?”

 

泰罗为托雷基亚这番诚恳动人的剖白感到震撼,而托雷基亚依旧正视着他的双眼,像凝视着什么珍贵的至宝:

“我以前的确隐瞒了你很多,可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我了解自己的性格。”

托雷基亚以为自己会说得很艰难,可泰罗真挚又纯粹的感情在先,他只要回想一下,再多的阻碍都会被那捧暖流融化。

“不过正因如此,现在我才能够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再有什么烦恼,我们都可以交谈。”

 

托雷基亚将自己心中最炙热的一角坦诚展露:

“因为我走了出来,而且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说到这里,他要把那个文件夹打开给泰罗看,竟也是一件很顺其自然的事情。前面那样多的话一口气说完,尚且来不及感觉到紧张,现在才开始回过味来。

托雷基亚对自己说,你都讲到这里了,还担心什么,速战速决来个了断算了!

于是托雷基亚简直称得上心一横,把文件夹在泰罗的眼前打开,告诉他:“其实你看过的,这是我写的诗。”

 

泰罗特别想大声地告诉托雷基亚,你愿意和我讲这些,我好开心,以后你有任何烦恼全都往我这里倒吧,我一定一桩桩一件件,都好好听过去。

可他感觉得到托雷基亚真的好紧张,比他方才还要更紧张——因为托雷基亚握着文件夹,手抖到他都看不太清上面的字。

泰罗还是把那文件夹接过来,好确认纸上的内容,顺便由着这话题先谈一谈别的,好让挚友的情绪缓解一二。

于是他读完一遍,这确实是他往日见过的诗篇,他有印象:“那你刚刚怎么不肯和我说?我不是都读过了吗。”

托雷基亚愣了一下,失笑道:“怎么和你说啊?”

难道和你说,这些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写给你的,你就是我诗里的主角,心里的主角吗?

 

泰罗疑惑地想,不能告诉他吗,为什么?

不过时隔许久后再看,泰罗比之从前到底有所不同,看得出这字里行间藏有的细腻情思。这如果不是托雷基亚的自白,那就是他代入了这样的感情,以他的视角进行诠释而已。

可是泰罗怎么看,都觉得应该是前者——托雷基亚这样写,就一定是他的内心体会了。

他便尝试着问道,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郁闷:

“托雷基亚,是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托雷基亚又开始心慌,几乎是在一片空白里机械式地回答他:“对。”

然后泰罗无言了半晌,无言到托雷基亚几乎要随便说点什么改善一下这凝固的气氛,对方才开了口:“是谁啊……像太阳一样,我也认得吗?”

托雷基亚诧异地抬头,难以置信地听着泰罗说完后半句话:“不能和我说,就是因为我也认识吧?没事,我不说出去的。”

 

“你……”

托雷基亚看着眼前这全光之国最太阳的太阳,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看了看泰罗,又看了看自己写的诗,混乱地思考着:难道还真要我直言这诗是写给谁的?

都摆你面前了还联想不到自己身上,难道刚刚是我多想了?你没有那个意思吗?

你没有那个意思吗?没有那个意思吗?

这句话在托雷基亚的大脑里无限循环,让方才他一时抛却的不好意思与羞耻心翻滚着呼啸而来。他一下站起来把那文件夹一把抽走,直接下逐客令:

“你走吧!我要自己找资料了!”

 

也不知道刚刚看泰罗像看珍宝的人是谁。

 

泰罗被这待遇落差摔得呆住了,瞧了眼托雷基亚手里的红色文件夹,殊不知自己这轮太阳在对方眼里已经成了只不会思考的大灯泡:“啊?托雷基亚,你不是还没找到吗?”

“不是,托雷基亚,托雷基亚!”

可他直接被托雷基亚拽着胳膊往外走,他没办法,总不能现场和对方来个近身格斗,一眨眼就走到门槛边了。

“喂,托雷基亚!”

 

“托——”

没托出来,他被托雷基亚拍在门外了。

 

泰罗盯了盯那门锁,试图让它验证自己的身份,他是有进入托雷基亚屋子的权限的。

而托雷基亚快他一步,关上门后就把这绝无仅有的第二位权限拥有者给剔除了出去。

他还能听见泰罗在外面喊他的声音,估摸着对方再嚷几句,明天大家都知道他把警备队大队长的儿子关在了家门外。

可是啊,可是泰罗到底是没那个意思,还是对自己的好完全不自知?

 

泰罗究竟是怎么个思路,才能先把自身排除出去,然后去寻找这光之国还有没有第二个太阳在发光发热?

托雷基亚作为一个无论有没有走出迷惘,都真心认为泰罗就是太阳的写诗爱好者,实在是没有办法理解一星半点。

 

8.

等离子火花实验审批通过了。

消息由科技局传出去,当时就引起了举国轰动。

这无疑是别开生面、不同凡响的大事。

许多人未曾料想会以这样的方式尝试接触等离子火花,那禁止踏入、难见真实面貌的人工太阳或许会以能量储备的方式与他们直接接触,若能成功,岂不是战场之上能救人于水深火热的保障。

没有要务在身、停留在光之国内整顿的战士们不时就会聚集在科技局临时搭建的研发所外,好奇地探头讨论。

可托雷基亚负责此次实验,作为研发团队的团队长不由有些担心,要是让一些心智尚未成熟的人被误导岂不是太糟糕了。

他来到研发所外,对着外面聚集起来的战士们说:

“我们此次接触等离子火花塔,目的是想为浴血奋战的同伴们提供一道护身符,并且不一定可以成功。《M78宇宙警备法》是有规定的,不可以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触碰核心能源,特别是年纪比较小的,千万要记牢了。”

泰罗听着周围有人答应着,有人认同道:这次的研发者很负责任。

他想,这是因为托雷基亚亲自到迷茫幽暗中走了一遭,所以回过头来后,才能更敏锐地觉察到各种隐患,再希望其他人不要陷入同样的困境。

 

他走到托雷基亚旁边——这些日子里,托雷基亚投身于项目研发,他也在警备队训练待命,没有空闲再提起来文件夹的事情。

泰罗其实还没想明白,他挨个寻找可能是托雷基亚心仪对象的人,总是一无所获,反复尝试无果后,又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很想知道托雷基亚到底喜欢谁。

因为要是知道了,不就代表他以后看见那个人就要跟上一条附注:这是托雷基亚喜欢的人?

然后他是不是还会看到托雷基亚去告白?

再看到托雷基亚和那个人走在一起和他打招呼?

这都什么啊!泰罗崩溃地想,感觉跟在做噩梦一样,他不想知道!

 

不过火花的能量采集器完成在即,要事当前,倒是也没有考虑这些的余裕了。

托雷基亚向战士们说完那长长一段提醒,又在心里反思,会不会是我太提心吊胆,多此一举了?

他见泰罗从人群里走出,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托雷基亚,不是你说的嘛,每个人的答案都要自己去寻找才行。”

“我们只能尽力预防别人犯错,万一真的发生了这样的情况,就在竭力阻止后,相信那个人的心性能把他带回正确的地方。”

泰罗的话说得恰到好处,让托雷基亚的心情放松下来。当他在马不停蹄的研究里停歇片刻,回想起泰罗读完他的诗后疑惑不解的反应,也想过深究背后的原因。

不过,后来他又觉得,原因也不重要了。

托雷基亚想,只要泰罗还在他身边就好。就像他最初写的那首诗一样,还在他身边就足够了,是什么身份都没有关系。

 

科技局诸多人手聚集起来,他们计算完后备能源所需的能量强度,再由此设计装置结构,组装相应材料。众人齐心之力实在效率极高,紧急时刻快马加鞭,以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主采集器,现在正在进行微缩储存道具的制作。

按照以往流程,还需要往主采集器内注入能量,以逐次增加强度的方式进行效果测试,确保数据调整到最合适再进入等离子火花塔。但前线传来情报,百特星人联军蛰伏已久,难以捉摸轨迹,可能不多时就要开始下一场战斗。

情况紧急,实在是没有反复调整的时间,只能直接到等离子火花前试验一下再说。

这项任务自然是由实验主负责人进行,警备队队长佐菲与科技局长官希卡利在前,托雷基亚携带着采集器紧随其后,飞向等离子火花塔,诸多战士围绕在塔下等待着结果。

 

而后佐菲与希卡利各自分散到火花的上方,以防意外情况发生。托雷基亚降落到等离子火花之前,向四周看去,诸多科技局与警备队成员环绕在他四周,全力保证实验可以顺利进行。

他的目光落到泰罗身上,见泰罗向他点了点头。

托雷基亚转而平视前方,令体积不小的采集器漂浮在自己与火花之间,手腕处的电子终端展开。

他的指尖落于电子屏幕之上,道:

 

“实验开始。”

 

9.

采集器亮起暖黄色的光芒,等离子火花与其发生共振,光芒分散而出,汇聚到采集器之上。

托雷基亚望向电子终端:采集器内的能量没有上升。

他迅速调整相关数据,分散出来的光束亮度时强时弱,随后当他设定到某个节点时,火花突然爆发出明亮的光芒直冲向半空中的能量采集器。

采集器的机体防御自主启动,甫一相撞出爆发出灼眼的亮度,能量波混合着气浪朝四周掀去。

托雷基亚连退数步,泰罗吓了一跳,顷刻间飞出到他身旁协助抵挡,众多队员到他们周遭出力相助。

托雷基亚望向终端上的数据,采集器内能量上升到10%。

周围骤然传来异动。

百特星人联军集结了所有兵力正向光之国的方向逼近,诸多队员出发应战,佐菲与希卡利紧急离开等离子火花塔,支队长继而补上他们的位置观察实验进程。

泰罗望向身后:“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们又要离开光之国作战了。”托雷基亚的指尖在电子屏幕上点得飞快,“拖慢一秒,很可能就会多一人丧生,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团队长!采集器的机体防御撑不住了!”

科技局的共事者们注意到能量采集器状态不稳,托雷基亚望向电子屏幕上的成果仍无明显进展,此次实验确实很可能要以失败告终。

但是两军交战之际,他们再难有整顿时这样的精力来重新研发设计。

托雷基亚有点慌神,泰罗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冷静下来,眼神越过能量采集器看着等离子火花之时,突然福至心灵:

“我们能不能把自己的能量传送到采集器上,为它增加防御?”

泰罗想起来了自己保护斯纳克时的做法,他有奥特心脏,可以与生命能源产生共鸣,那这情况不同样如此吗?

他们的力量都是来自于等离子火花的蒂法雷特射线,恰好同根同源,说不定汇聚到一起,可以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结果。

泰罗将他的逻辑简洁明了地描述出来,托雷基亚迅速判断道:“可行!”

支队长降落到他们身侧,朝所有人说:“现在时间紧急,无法预测这样行动的结果,如果真的要尝试,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

显而易见的,他们身后的战士从不害怕这些。

 

更何况,等离子火花于他们而言,是赋予他们超乎寻常能力的生命之源。若无等离子火花,他们也难承担起今日这份守护宇宙的重任。

于是他们将力量凝聚而起,传输到正同火花交互着的能量采集器上,为它提供防护。

从被动防御转变为主动出击之后,在场的奥特战士们皆觉察到了,等离子火花正与他们骨血深处的原点发出共鸣,震耳欲聋。

 

这被科学家们创造出来的能源,亦是由前人的心血和祝愿凝聚而成的神圣之光。

因蒂法雷特射线而进化的子民们为同胞安危祈祷的心情,也终将传达到等离子火花的正中心。

 

采集器上的光亮愈增愈强,甚至到了刺目滚烫的程度,最终他们不得不遮挡自己的视线。

那强光消减下去后,采集器完好无损地悬浮在空中。

而电子终端上的数据显示为:能量采集100%。

 

“成功了!”

在场的战士们纷纷高喊道,采集器回到了托雷基亚的身前,隔着一些距离,也能感受到它充满了生命与希望的热量。

他在一片欢呼中轻声道:“真像……”

泰罗疑惑地问了他一声,见托雷基亚偏头来望着自己,这沐浴于暖光中的眼神,在这实验圆满成功的时刻望进他的心间。

泰罗心中一根弦轻轻一动,这与屋子中托雷基亚同他剖白时的模样别无二致。

他突然想到,他想遍了光之国里能想到的所有人,都挑不出一个托雷基亚可能喜欢的对象,那排除到最后,不就只剩下了……

 

并且,托雷基亚也未曾以这种模样对待过其他人。

 

泰罗觉得一切居然都能连上,全都说得通。

可他的心花怒放正绕着光之国的外围高飞,一时半会儿还没法抵达他主人的胸口落下有形的触感。现在泰罗除了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无措外,只有那没来得及表现出来的欣喜告诉他,原来……原来托雷基亚的谜底是这样。

原来他之前那么百般郁闷惆怅,是因为他心中的感情也是这般模样。

直到托雷基亚喊了他一声:“泰罗,泰罗!别发呆了,要出火花塔待命了!”

他的作战素养与肌肉记忆才一下醒来,跑得比理智还快,回复道:“好!”

 

于是地面上的战士们抬起头,就望见有谁从高空飞下。

身披太阳的光芒,逆光而来的身影,温暖的阳光。

那是泰罗与托雷基亚的模样。

 

10.

他们一走出等离子火花塔,便看到已有一小部分宇宙舰迫近光之国外围,时而会有光弹落到地表炸起火焰。泰罗要回到地面上的警备队队伍之中,托雷基亚则要到研发所完成能量的分离与再装载。

研发所建在避难处附近,不易发生危险,但是其他地方就没有那样稳固的保障了。

“我们的屋子,是不是有可能再次受损?”

他们飞身而下时,托雷基亚这么问道。那个文件夹被他留在家里的桌面上了,他没有带到研发所去。

“怎么了吗?”泰罗想了想,之前转移到避难处,托雷基亚肯定把需要带的都带走了,“是斯纳克?”

托雷基亚摇了摇头,斯纳克被他带到了研发所,是相对而言最安全的。

但他总不能把那些诗篇也从房间里带出去。

泰罗猜到了,问他:“那……是那些诗吗?”

托雷基亚应了一声,而后又想,算了,事到如今还管那些。

 

他们落到了地上,就立于警备队后方不远的位置,正要分开前,泰罗同他说:“托雷基亚,诗没有了也没关系。”

他见托雷基亚的神色有些疑惑。泰罗想,要是换成平时,说不定他还不敢直接这样说,而是要深思熟虑思索再三,以防自己会不会估摸错了什么,把分寸再三掂量。

但恰恰是托如今时机紧张之福,泰罗一句话已经说到嘴边,几乎是用了堪比战场出击的当机立断,一鼓作气地逼了自己一把,握上他的挚友——心上人的手背,感受到心脏剧烈而疯狂的跳动。

再匆匆留下一句:

“我不是还在嘛!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机会慢慢写!”

然后他必须要赶往警备队中迎战,回身离开时的话音扬在风中:“托雷基亚,等会儿见!”

 

托雷基亚怔在原地,泰罗那一握残留下来的温度从手背一线烧到他的面颊,几乎要把他点着了。

他耳畔一遍遍回响着上一秒听到的声音,只分得出神想:说完就跑,回答都不听,怎么这么会抓时机啊。

可蓝族战士的眼里又是心上人奔向硝烟、奔向烈火、奔向生死一线的孤勇毅然的背影。

熠熠生辉的能量采集器就在托雷基亚身边,他凝视着这道背影回答道:

“好,我马上就来帮你。”

 

11.

研发所将能量分离组装到微缩道具中,将第一批后备能源送出光之国。他们身后跟随着银十字军,警备队成员则包围在外圈,到交战处再分散开来、各司其职。

科技局成员与银十字军一同来到战线后方,托雷基亚照顾完一批能量不足的战士,受了伤的泰罗也被轮换到了战线后。

托雷基亚注意到泰罗时,更是意外看到其身后准备偷袭的宇宙人。他已不会再多想,径直扬手发射光线,这光从泰罗身侧掠过,引得他看向身后的敌人,立即一并释放攻击将其击倒。

托雷基亚与银十字军成员赶到泰罗身边,先由医疗队治疗伤口,再进行能量的补充,托雷基亚等在旁边,泰罗和他说:

“光线很准,进步了好多。”

托雷基亚平心而论道:“强度还是不足,这就不是短时间能练成的了。”

“不要紧,已经可以在交战时发挥关键作用了。”

银十字军治疗完毕,换成托雷基亚用后备能源为泰罗传送能量。那微缩装置放到奥特战士胸口的计时器前,便如同游子回归故乡一般,光芒从装置里融进了躯体之内。

生命之流和缓地走遍泰罗全身,他眼前就是托雷基亚低头等候能量补充完毕的模样,他目之所及皆是心上人纯净温和的蓝色。

 

“托雷基亚,你的发明很有意义。”

托雷基亚自不会在这方面再自谦,不过他说:“也是因为你提出了……”

他说着说着抬起眼,恰巧与泰罗在咫尺之间四目相对。

非常近,近到再往前一寸便能彼此触碰。

两个人都愣了神,再飞快地偏过头,眨眼间就把刚刚聊的话全忘光了。他们从前关系好,也经常会离得这么近说话,却从来不曾这般不对劲过,像突然浑身过电似的。

然后在躲开了视线以后,还会忍不住想要偷笑。

 

能量补充完毕,泰罗起身,托雷基亚望着他,点了点头。泰罗同样以颔首为应,飞回战线。

 

后备能量的供给于光之国如虎添翼,作战效率成倍上升,百特星人联军节节败退,宇宙舰报废,眼见就要彻底落败被消灭。

可他们自知大势已去,竟彻彻底底抛却了始终维护着的“战争的正当性”,不择手段地捉下一批奥特战士,要求光之国不许再攻,让他们后退撤离。

被当作要挟的战士们,声音就在他们耳中响起:

“不要管我们!我们就是在这里自尽也不会如了他们的愿!”

但他们怎么可能放弃同伴,偏偏联军就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如何焦急也不能够随意动作。

联军借机撤离,被困住的战士们纷纷将双臂交握于计时器前,预备自绝于此,甚至没有时间为自己留下一句遗言。

他们朝被困住的同胞们呼喊道:“别做傻事!”

可冲上去阻拦,等同于迫使联军直接朝那些奥特战士下手。

 

就在这一刻。

流弹炮火从远处发射而来,自侧方瞄准了压制着奥特战士的百特星人联军,光焰乍起。

——“赶上了!”

“太好了,这帮家伙,就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泰罗、托雷基亚、万千光之国子民们抬首望去,那是从M78星云赶来的,从别的星系赶来的,从全宇宙各个角落赶来的,自发为光之国增援的众多宇宙人。

 

光之国倾注无穷精力守护宇宙,宇宙也会在光之国置身险境之时,献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力量。

 

被困住的战士们立刻敏捷地逃脱而出,回身攻击,在场的警备队、科技局与银十字军成员共同蓄力,不遗余力地一齐发射光线。

百特星人联军背后再不是被清除干净可供撤退的后路,它被赶来援助的宇宙人们包抄,同样抓准了这一刻合力攻击。

联军再无回天之力。

 

全宇宙齐心协力,便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之势,轰轰烈烈的猛烈爆炸之后,联军舰队在包围圈中被彻底铲除。

余波尽散,星子闪烁,大战终在此刻落幕。

宇宙重回和平与安宁。

 

12.

战后光之国还需要花费不少时间进行修缮与重建,一些战士的居住处遭到损毁,便被安排到新地点暂时安顿。

他们完成了多方面的善后工作,确认身体安然无恙,终得以空闲下来。托雷基亚到屋内检查情况,才总算是又把泰罗的身份信息录入到了门锁当中。

于是红族战士走进门内,第一眼便注意到仍被完好保存在书柜内的红色文件夹。

他高兴地走过去把它拿下来,还来不及翻开真正以当事人的角度再阅读一遍,就被托雷基亚从手里抽走了:“还看!”

泰罗探出手,托雷基亚就把文件夹往身后一藏,他说:“好吧,不过没关系,我记住了!”

然后他学着托雷基亚的样子,在背后交握双手,也不出声,就在心里慢慢地、轻轻地吟,没念几秒便喜滋滋地想:

哇塞,原来托雷基亚是这么夸我的,他早就这么夸我了!

我这么棒嘛,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托雷基亚看自己恋人这窃喜的模样,笑着摇摇头,望向那红色的文件夹。

当年他把这些一笔一划、每个字眼都藏着最隐秘心思的诗篇存放起来,就从未想过它们以后会以这样的方式再重见天日。

他已有好些年没有动过它,没有翻开过,没有注意过,却是在泰罗把它找出来的那一瞬,他不翻开就知晓其内容是什么。

因为他整理过那样多的纸质资料,也没有再使用过第二个红色的文件夹,这文件夹表面鲜红的色彩与诗中的感情同样灼热而不可言说,那是走进他生命里的第一束光亮,是叫他一眼难忘的灿烂颜色。

 

直至此刻,这些终于都被他心事中的另一位主角全盘知晓,它们被妥帖地拥抱住的刹那,便可以真正地安放于心灵的一角,由晦涩变为酸甜的回忆了。

正因如此,托雷基亚是真心认为他们已经算是确立关系,不必再折腾什么告白不告白的了。

诗看见过,心意也交流过,甚至连生死一线都共赴过,他一点也不需要别的什么形式来增添色彩。

可谁能想到泰罗在这方面很轴,真的是轴,执着地认为在一起肯定需要正式过渡才行,才有足够的仪式感,却又发愁半天都想不出到底要怎么告白才符合自己的心意。

毕竟他也那么喜欢托雷基亚,怎么可以就托雷基亚郑重地传达了,他却没有对应的表示呢?

 

“你能不能别纠结了啊?”托雷基亚看他的样子既感动又头疼,无奈地发问,“什么仪式感,你怎么在乎上这些词的?”

“……从你看的书。”

泰罗直视托雷基亚的眼睛。

“你泡在奥特图书馆里的时候,我光跟你软磨硬泡,就顺带着把上面的内容看了好多了。”

谁叫他是真的想知道托雷基亚在思考些什么。

一旦提及这段往事,托雷基亚就彻底没有法子了——好吧,确实是他太全神贯注了,没留意过那个少年欲言又止、可怜巴巴的神情。

好吧,那纠结就纠结吧,仪式感就仪式感吧,都可以都可以。

 

托雷基亚选择继续为斯纳克设计一个小小的家园,方便为其提供一个适宜居住的环境。

而泰罗望着那小生命活蹦乱跳的模样,高兴之余,今日也在为该怎么向恋人正式告白而苦恼。

 

作为托雷基亚在大战中的贡献与实战表现的嘉奖,他可以被破格从科技局中调出,作为宇宙警备队队员正式参加练习与作战。

可托雷基亚想起能量采集器的研发过程,还是认为自己更适合留在科技局就职——他热爱在思想的碰撞中遨游,而在他眼里那些灵感最好的归处,便是能被实际运用起来、帮助更多生灵的有意义的发明。

不过既有奖励在前,他提出申请:以科技局成员的身份,与泰罗一同参与到警备队的实习任务之中。既是对身体素养的提升,也是收获更多灵感的绝佳途径。

同时,也能够陪伴自己的恋人,一同面对宇宙间各种未知的状况,这也是他一度耿耿于怀的愿望。

 

托雷基亚到科技局完成工作交接,才发现希卡利长官已经申请辞职,由原本的副长官暂时接任了。科技局内有许多猜测,比较常见的说法是希卡利对战争爆发感到自责。

他很明白,每个人对自我的答案,都要靠自己去经历、体会才能得到。他便由衷希望希卡利长官有朝一日,也能寻找到其内心真正向往的回答。

宇宙间对这场战争众说纷纭,有诸多星球视光之国为背叛者,咬牙切齿地怨恨,但是他们凛然不惧。他们所要做的从来与外界风评无关,只是想继续将那份护佑宇宙和平的心坚守、传承下去。

 

到了警备队实习任务正式开始的那天,泰罗与托雷基亚与为他们送行的亲朋好友告别,一同从奥特航空港出发。

他们的身后是光明温暖的家乡,直面前方,便是浩瀚璀璨的宇宙。

托雷基亚记得在这里爆发的战争,记得最终奥特战士旗开得胜的时刻,那是来自于光之国,来自于M78星云,来自于整个宇宙的力量。

他能够走到今日,与泰罗再如年少时期那般开始一场无拘无束的冒险,亦是源于这天地众生的力量。

 

那是他们热爱与守护的对象,是为他们提供指引与支柱的依靠。

也是他们接下去要携手探索的,神秘浪漫的远方。

 

 

 


不打怪兽

【泰罗托雷】罗网.7

托雷基亚陷入了一个相当被动的局面。


他并不知道泰罗在想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现在这些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等待迪斯的时间并不漫长,泰迦把人带到治疗室,迪斯虽然在路上听了个大概,但真看到好朋友躺在治疗舱里还是有点被吓到。


“托雷基亚!你还好吗?”


托雷基亚抽回思绪,下意识看了一眼从刚刚就一直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泰罗。抽出点力气点了下头,手指按下了舱门的开关,迪斯立刻扑过去抱他,计时器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


奥特种族之间用于传导能量的介质,彩色计时器会引领他们互相的光,但这样的行为往往出现在光之国以外的星球上。


迪斯对现在的情况似乎并不意外,他松开托雷基亚,...

托雷基亚陷入了一个相当被动的局面。


他并不知道泰罗在想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现在这些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等待迪斯的时间并不漫长,泰迦把人带到治疗室,迪斯虽然在路上听了个大概,但真看到好朋友躺在治疗舱里还是有点被吓到。


“托雷基亚!你还好吗?”


托雷基亚抽回思绪,下意识看了一眼从刚刚就一直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泰罗。抽出点力气点了下头,手指按下了舱门的开关,迪斯立刻扑过去抱他,计时器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


奥特种族之间用于传导能量的介质,彩色计时器会引领他们互相的光,但这样的行为往往出现在光之国以外的星球上。


迪斯对现在的情况似乎并不意外,他松开托雷基亚,微垂着头,非常熟练地将自己还不怎么强悍的光芒输送给他,而且是毫无保留的给予。


璀璨的光芒在计时器之间流转,带来新的力量与生机。


泰迦在见到迪斯居然输送光能量给托雷基亚时下意识想去阻止,却被泰罗抬手挡了下来。


“父亲!托雷基亚他不能…”接下来的话被堵回肚子里,泰迦震惊地看着托雷基亚半暗的眼灯重新充盈清透的蓝。


泰罗不发一言地紧盯着眼前的这一幕,逼迫自己不要将自己久远记忆中的画面拿出来与之对比。


托雷基亚能被治愈,比任何一切都要重要。


将自身能量一个劲往托雷基亚身体里灌的迪斯终于停止了能量传导,晃了晃身体倒在托雷基亚怀里,托雷基亚抬起手接住他


“睡吧,你需要休息,谢谢你。”


迪斯在他怀里微弱的动弹了两下,最终跟托雷基亚角色互换,躺进了治疗舱。


托雷基亚把他悬在舱外的手放进去,关上舱门,转过身正面对上泰罗的目光,不躲不避。


空间弥漫的气氛实在是诡异,泰迦往前迈了一步想询问托雷基亚的状况,余光瞥到自己的父亲,又沉默着把脚转到了大门的方向。


托雷基亚是历来要掌握主动权的强势方,面对着泰罗并不具备压迫感的眼神,轻声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做了解释,“我在不久前发现迪斯的光之力对我没有伤害,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他歪了歪头,又摸了摸胸口的计时器,一副看上去说出这件事反而让他轻松了不少的样子。


“对不起,隐瞒了这件事…我只是想留下来。”


“从第一次醒来我就发觉自己感知不到这颗星球上的能量,等离子火花的光芒无法照耀我。”他的语气没有多大起伏,只是可能还在虚弱期,语句有些含糊不清。


他放下手,仰头望着泰罗,忽然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本来就不属于光之国。”


泰罗的大脑‘嗡’一声。这句话的严重程度不亚于陨石撞击星球,这是他绝对不想听到的话。


他觉得自己的嗓子被什么堵住了,发声变得尤为艰难,“不是的!你当然属于这里…只要你愿意,你永远属于光之国!”


托雷基亚静静与他对视,在那双蓝色眼灯的注视下,要落荒而逃的人却成了上位者。


泰罗差点就要伸手去挡那双眼,迟来的钝痛感压制了最初的慌乱无章。他深吸一口气,半跪下去,想把人抱进怀里,又怕碰到他会让他痛。


进退两难之间最后还是收回自己的手,披风像一朵残败的花开在身后,目光滑过托雷基亚身侧的治疗舱,艰涩的转移了话题。


“那我呢,或许...我也可以?”


托雷基亚知道泰罗的意思,放在身侧的手指捻了捻,摇了下头,“我没试过…”


尽管这句回答充满了不确定性,泰罗却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仿佛这样就能说明,没有唯一性,也不是特例。


也许,他也可以。


所以他在托雷基亚的默许下,像多年前那样,从彩色计时器里出现的美丽的光芒,温和又难掩急切地环绕在托雷基亚身边,似乎带着主人殷切的意愿,欢呼着要再一次融入这个人的生命里。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唔嗯。”托雷基亚身体一颤,下一秒就疼得直接跪了下去。


断裂的光芒飘飘洒洒,泰罗用怀抱接住托雷基亚倒下的身躯,他牢牢护住了怀里的人,面上却是一片空白。


所以,他不可以。


泰罗把托雷基亚带回了家,第二天希卡利上了门。


这是自托雷基亚醒来之后,他与希卡利的第二次碰面。


抽取光粒子的过程很迅速,托雷基亚在整个过程里都显得异常安静。希卡利收好胶囊,手掌按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样也不错,我们都能重新开始”


托雷基亚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不作回应。


希卡利不介意他的疏离,目光落在泰罗身上叹了一声。


希卡利的检测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但并没能查出原因,唯一知道的是托雷基亚与迪斯的能量波长几乎互补。


这倒并不怎么稀奇,难得的是他们之间一个红族一个蓝族,并不同等的力量,却能融合得如此完美。


希卡利沉思了片刻,提议到:“或许你可以让托雷基亚跟我走,迪斯现在就跟我住在一起”


当初他在宇宙里无意间遇到了被遗弃在宇宙坟墓里的迪斯,将他带了回来,却不曾想还有今天这一遭。


“在我那边,有问题也可以更快进行检查”


泰罗犹豫着下不了决定,反倒是托雷基亚主动说了拒绝。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在托雷基亚摇头的那一瞬间,泰罗却是松了一口气。


他望着托雷基亚,苦笑一声。


“托雷基亚,疼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呢?”


托雷基亚抱着书回应他:“说了也还是会疼的”


所以说不说都不重要。


这样的回答无疑是在泰罗心口上划刀子,字里行间的理所当然透露出的是托雷基亚对于他的不够信任。


他不信任,所以不会抱怨也不会撒娇。


泰罗无法去到离他更近的地方,只能眼睁睁看着沉重的高墙拔地而起。


“请告诉我吧…”他握住托雷基亚的手,精神带来的疲倦压得他看上去有两三分的颓废,他的难过与痛苦交织着卷入大脑,让他一时间找不出更多语句来请求,只得苍白又诚恳的重复


“…托雷基亚,请告诉我吧。”


你承受的痛苦与责难,所有的一切。


托雷基亚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缓缓握成了拳,眼灯微闪了一下别开了头。


他不会了。


掏出心脏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做了。



—————————————TBC


1.    2.    3.    4.    5.    6. 


○ 扫扫坑底

我今因病魂颠倒

【发郊】孤儿


※周天子是天命所选之人,但周朝的王储却倍受非议。

  

  

  

  

长王子又在啼哭了。

  

姬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都在向他请罪,柔弱的婴孩独自在床上大哭不止。

  

“乳母可喂过了?”

“回大王,小殿下他不肯吃……”乳母跪在地上抖如筛糠,每次小殿下只要一哭闹,屋内伺候的人就会换一批。也不知到底是被换去哪了,总之是再没见过。

“那就再换一个来。”姬发话音刚落,门外已有侍卫进来将乳母拖走了。

  

其余的人也被大王挥退,一名年纪尚小的宫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小殿下大概是想母亲了吧。

  

  

  

周王宫......


※周天子是天命所选之人,但周朝的王储却倍受非议。

  

  

  

  

长王子又在啼哭了。

  

姬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都在向他请罪,柔弱的婴孩独自在床上大哭不止。

  

“乳母可喂过了?”

“回大王,小殿下他不肯吃……”乳母跪在地上抖如筛糠,每次小殿下只要一哭闹,屋内伺候的人就会换一批。也不知到底是被换去哪了,总之是再没见过。

“那就再换一个来。”姬发话音刚落,门外已有侍卫进来将乳母拖走了。

  

其余的人也被大王挥退,一名年纪尚小的宫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小殿下大概是想母亲了吧。

  

  

  

周王宫内,乃至周朝上下,无人知晓长王子的生母是何人。殷商王室覆灭后,姬发以天下共主的身份登昆仑顶开榜封神。七日后,王下昆仑,怀中有一尚在襁褓的婴儿,姬发说,这是我的儿子。

  

新王朝建立,国号为周。登基大典上,姬发昭告天下,长王子名姬诵,为嫡为长,即大周太子。

此言一出,群臣大惊。可无人敢在新王登基大典上进言,只得先拜伏行礼。

  

但第二日的朝上,便有人坐不住了。

“大王尚未封后,便立太子,实在于礼不合,还请大王三思。”

像这种,已经是比较委婉的了。更有甚者直言“我朝根基未稳,断不能接受这样来历不明的王储。”


关于长王子的生母,民间茶余饭后各有各的谈资,或身份低微、或露水情缘、或朝歌旧人诸如此类,多是惋惜。但朝臣中不少是参与过伐纣的,他们心中忌惮的也只怕别是殷商王族。若真是如此,他日新王即位,被那些前朝余孽盯上了这个身份……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保持沉默。这些人有的心思活泛,一直在揣摩君王的用意。剩下的,则是从姬发为质子时就跟随他的西岐旧部,唯王命是从,他们看到的、知道的也更多,但绝不会说出口。

  

姬发坐在上首,听他们吵完了,便不动声色地挡回去:“可是,本王已昭告天下。若此时反悔,上达天听,招来灾祸如何是好?此事已定,不必再提。”

帝王心意不可违拗,然而姬发要做的还不止于此。

  

  

新王祭祀大礼,祭昊天,祭求风雨五谷、祭宗庙四时。然而所祭神明却多了一位,正是那值年太岁星君。

祭祀本为周朝国运求吉,祭凶神?而当教习礼仪的宫人抱着太子殿下来时,众人看得分明,竟是要太子对其执父礼。

  

“荒谬!”司礼官的太宗自然知晓那太岁神曾是何人,长王子的身份本就引来诸多猜忌,此番岂不是昭然若揭!再一细想那人面容……

  

“太子眉间有痣,若非仙缘,便是妖孽。”

“可太子殿下不是大王从昆仑抱来的吗?”太祝有些疑惑,这事未免太诡异了些。

“昆仑能令人死而复生,那前朝太子心术不正,叛离大王助纣为虐,生了妖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若大王也被邪祟缠身,天子气运乃至大周国运,就要受到冲撞了。”

  

  

没过几日,太宗便以长王子既为太子,应当重新洗沐为由,要求大王将太子殿下迁居宗庙,以求先祖赐福庇佑。

姬发怎会猜不出这些人的意图,当然不会同意。“太子已无生母,本就年弱无依,怎可再离生父?还请太宗理解本王怜子之心。”

这话说的动人,姿态更是放低,可老太宗不为所动,一副全然为国的痛心之状:“申祸无良,前朝往事历历在目,大王如此行事,怎安天下万民之心!”

他是不是下一步就准备以命死谏了?姬发觉得可笑极了,这些人草木皆兵,如此惧怕一个婴儿,居然还有胆子来揭他的伤疤。

  

“如此,且让本王思量一番吧。”

周公旦一直静立在旁,他清楚王兄口中的“思量”,并不是移交小殿下,而是如何处理掉这位太宗了。

  

王兄离家时他还年幼,入朝歌为质他无法参与。后来大哥惨死,父亲病逝,当日姬发任西岐之主,周公旦便下定决心要尽己所能辅佐王兄。

此时的周公旦不会想到往后自己会主张“明德慎罚”,王兄是明君,那么王兄不能做的事,他来做。王兄不能杀的人,他来杀。

  

很快便传来消息,太宗深觉当日所言对长王子大不敬,愧对先王,已自绝于宗庙。

闻言姬发深感痛心,命人好生安葬太宗,再寻继任。

  

无论前朝还是当朝,原本宫中关于太子的谬论甚嚣尘上,这之后便安静了许多。

妖孽?那二人皆是兄长心中挚爱,谁敢污其为妖孽?

周公旦不觉想到了父亲当初捡回来的幼弟,没个人形,连人语也说不几句,交往起来却比人舒服得多。

雷震子并未封神,仙人指明他是“将星出世”,要他修炼肉身成圣。雷震子呜呜咽咽,似是不想走。

  

“去吧,留下来,你也是孤儿了。”周公旦摸了摸他青色肉翅,以作告别。

“咕……孤,儿?”

“无父无母,即是孤儿。你我皆是,王兄所爱亦是,王兄自己也是。”

  

天子,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天子怎可算孤儿?

  

雷震子不懂,他最后看了哥哥一眼,振翅离去。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春礼时,却有人眼尖地发现天子体况大不如前了。与之相对,小太子成长的速度却很快。

于是不免又有些“太子占了大王气运”的妖言出来。新任的太宗知晓自己为何会坐在这个位置,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于朝堂上下要求他驱邪的喊声,他却苦恼得很。

思来想去,太宗尝试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他叫来太卜和太士一起面见王上:“臣等近日请神问天,应有吉兆,适昏礼。若王有属意之人,可封王后,现红鸾之气,以佑大王康健,国运安泰。”

  

“不可。”在姬发眼神示意下,周公旦先开口了。“若新后再有子嗣,嫡子非长子,难保日后不会有阋墙之祸。”

“周公言甚重!我等不过是为我王求吉兆,况且我朝教化清明,断不能——”

“诸位莫不是忘了天谴从何而起?”

  

姬发一直沉默不语,众臣察言观色下来,已是迅速分成了两派。每日朝上议完民生社稷,便就此事在吵。一方说不立后也该纳妃,这是为江山绵延考虑;另一方就指着鼻子骂人其心可诛。

天子身体每况愈下,表面看不出什么,只有周公旦日日为他解梦时可窥见一二。

  

小殿下倒是过得安稳,明明只是刚蹒跚学步的幼童,他的存在却让许多人夜不能寐。他担忧王兄的身体,一时不察,事态竟演变成有人欲用小殿下行巫蛊之术。

  

那木雕娃娃身上,缠着小殿下的一缕发丝,不知何时何处,以何种方式得来。思及此,姬发心中惊怒非常,鬼侯一挥已将那物斩作两半。

  

“他们胆敢这样逼我……要我封后是么,若只为求吉,追封太子生母为王后亦可。就让他们日日看着那个惧怕的名字,日日向殷郊行礼叩拜!”

  

殷郊。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姬发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那将人折磨至此的梦魇,周公旦只是看着都觉残忍,王兄亲历时又该如何痛彻心扉。

  

  

  

当日诛仙阵如何破?广成子摘去诛仙剑,赤精子摘去戮仙剑,玉鼎真人摘去陷仙剑,道行天尊摘去绝仙剑。四剑既摘去,其阵即破。

姬发不通这些道法仙术,他只知道阵名诛仙,必是对神仙有害的。那殷郊呢?姬发遍寻不到殷郊。

人人道他非真心降于岐周,还痴心妄想成汤江山。只有姬发能猜想到,他被俘后会遭遇什么。

  

他护不住殷郊,一次,两次。

  

殷郊脑中时刻回响着狐妖的低语,要他灭周,要他将功折罪。他有何罪?罪在成汤最后那点气运仍在他身上。

他不愿姬发为难。顶了这个骂名,姬发才不同于殷寿,周室仁明,应运当生。

破十绝阵时,姬发射中了他一只眼。他目中血流不止,却遥望着人群嘶吼出声:“姬发!我不会死!绝不会!”

  

周军群情激愤,怒骂他猖狂至此。

只有姬发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一直希望自己能重要到殷郊愿意为了他活下去,可真的亲耳听到时,却听得姬发肝胆俱裂。

  

破诛仙阵时,随着广成子拔出诛仙剑,半空中落下已几乎没了气息的殷郊。

  

殷寿竟用血亲祭阵。

  

一个人的恨怎么能浓烈到这般地步?周公旦每每想起梦中的场景,他的兄长对着纣王的尸首连射数箭,砍下头颅也不解恨,看得周公旦不寒而栗。

  

殷郊撑着最后一口气再次被送上了昆仑。姬发在山下候了七日,等来的却是姜子牙让他开榜封神。

  

“若要救他,这是最后的法子。不然他就只能魂飞魄散了。”

“封神是什么意思?”姬发喃喃,目光已逐渐涣散。

“肉身死,真灵封神。受打神鞭和封神榜约束,不食人间烟火,不得私下凡间。”

他二人不能再见,对姬发来说,与死了无异。姜子牙心下不忍,看着已如同行尸走肉的姬发,最终开口说道:“你且上昆仑顶来,天尊有事要交付于你。”

最后,姬发没能带回殷郊,只带回了姬诵。

  

  

  

待入了冬,姬发已经愈加病重。但他精神却很好,会带着小殿下去骑马射箭,笑着听小殿下把琴弦当弓弦乱弹。姬诵人小力气不小,肉肉的手掌被弦打得通红一片,姬发就把他揽在怀里轻轻地吹。

周公旦一直随侍在旁。在为兄长解梦时,仿佛也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兄长对那人百般呵护,情到深处也不敢有丝毫僭越,只有一次在那人睡着时,浅尝辄止的一个吻,却让姬发克制到浑身发抖。

  

周公旦有时也会好奇姬诵的来历。但殷郊是兄长所爱,就算真如传言所说,他以男子之身生了小殿下,也无可指摘。

  

  

姬发已经不避讳什么了,他日日去看那太岁神位,抚摸鬼侯剑像抚摸情人。

  

他有时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他们折辱你……偏偏是因为我才让他们折辱你……”

有时他会清醒着对自己的弟弟诉说:“我想我和他有名有分,一个虚名,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可是就连我自己都觉得,给他这个名分是在侮辱他。殷郊他,他是殿下啊……”

“我做得还不够好吗?为什么就这一点私心,也不许我有。”

  

毓冕下,周公旦看到的不是王,而是一个惶然无措的少年。他想姬发大概并未逃离朝歌,他被永远困在了那座城里。

  

“我命不久矣,可是诵儿年幼,我走了,他们又不知该如何逼迫诵儿……”

“王兄放心。”周公旦深深叩首,“为保殿下,臣弟万死不辞。”

  

  

  

这个冬天姬发最终是熬过去了,姜子牙去瞧他时,姬发正在教姬诵舞剑。

“诵儿先下去歇息吧,父亲和太公有话要说。”

小孩子抱着比他短不了多少的剑,欢欢喜喜地下去了。姜子牙笑眯了眼,见此子顶上红气,将来必大有作为。

  

“太公今日得闲了?”姬发喝了口热茶,勉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姜子牙伐纣有功,姬发尊他为尚父,却也不见他入朝辅佐。此时前来,怕真是自己时日无多了。

“老臣看望来迟,还请大王恕罪。”

“你有何罪?”姬发冷笑,“我若降罪于你,日后你如何辅佐诵儿?”

姜子牙有些汗颜,当年封神榜姬发都敢说扔就扔,真惹了他,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他二人叙谈良久,姬发已是想不出还能安顿什么,忽然他问道:“太公当日所说,诵儿是怎么来的?”

“天尊怜你二人,在殷郊肉身亡前,取了他心血,留作此子。”

“不,我是说,为什么会有诵儿?”姬发盯着姜子牙,他才不信那些冷心冷情的神仙,让他们带走殷郊是姬发犯下的大错之一。

  

看来是瞒不过他。姜子牙叹了口气,姬发是天下共主不错,可他命数短,周朝应天命而生,天命却不在姬发身上。最开始姜子牙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实则并未。姬诵并非全是殷郊心血所化,还有姜子牙悄悄取来的,姬发的心血。

  

姬发与殷郊的气运合一,才是真正的天命。

  

“原来如此……若非如此,便是连个念想也不肯给我了。”姬发心神动摇之下,咳出一口血来。他唤门外侍卫,“去,传太史来见!”

  

  

  

是夜,周公旦怀里抱着熟睡的姬诵,守在姬发身边寸步不离,他心里隐隐有了预感。太史在桌案旁执笔,大王要求他把今夜所说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

  

大王身死后传位于太子姬诵,追封前朝太子殷郊为先王后,与先王同入宗庙。若上下反对,则先王亦不入宗庙,与太岁星君神位共奉一处……太史写到最后手已是不停发抖,最后丢了笔,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太史是最懂史笔如刀的人。天下一统,天下大乱,放在史书里有几个字?若具化到每一个人,是谁家孩子失去了父母,谁家父母失去了孩子,又是谁家夫妻失了相约白首的人?还是谁离了故土没了家园?

不知道,这些人通通没有名字,落在史书上,也是组成寥寥几字的尸体罢了。即便是王,也只是比他们多留了一个名字,白纸黑字掩盖下的血泪,后人又能猜到几分?

  

  

姬发没有理会头都磕出血来的太史,他似乎太累了,正阖目休息。周公旦屏退了太史,嘱咐道:“大王病中胡言,作不得数。烧了罢。”

  

他小心放下还在安睡的姬诵,回身替姬发理好冠服,神色哀戚。

  

“恭喜王兄夙愿得偿。”

  

那人已经去往长生天,周公旦此后要以命相护的,便是眼前年幼的天子。

  

  

从此,天地间又多了一名孤儿。

乐得清闲

【all穹】掉入翁法洛斯后失忆被黄金裔捡了

*火速过完3.0

厄穹真的很好品啊就这两剧情里电波同频忍不住脑了


丹穹+厄穹+一点万敌x穹(这应该叫什么)


假如穹和丹恒两人掉下来后穹掉的比较远,先遇到了提宝和白厄,再因为被记忆瞥视了所以短暂失忆(?)

总而言之是个白厄光明正大偷家的故事(什


1.


穹……穹在哪。


车厢坠落的冲击感还在脑中轰鸣,丹恒睁开眼睛,从石堆中探出身,第一时间寻找穹的身影。


列车被击中后,丹恒看到穹被震了出去。


“穹?”他蹲下查看巨大石块掩盖的缝隙,没有灰毛脑袋。


“穹?”于是他返回车厢,狼藉一片的车厢里没有穹的衣角。


丹恒停止了脚步,看着躺在地上车厢的角度以及周...

*火速过完3.0

厄穹真的很好品啊就这两剧情里电波同频忍不住脑了


丹穹+厄穹+一点万敌x穹(这应该叫什么)


假如穹和丹恒两人掉下来后穹掉的比较远,先遇到了提宝和白厄,再因为被记忆瞥视了所以短暂失忆(?)

总而言之是个白厄光明正大偷家的故事(什


1.


穹……穹在哪。


车厢坠落的冲击感还在脑中轰鸣,丹恒睁开眼睛,从石堆中探出身,第一时间寻找穹的身影。


列车被击中后,丹恒看到穹被震了出去。


“穹?”他蹲下查看巨大石块掩盖的缝隙,没有灰毛脑袋。


“穹?”于是他返回车厢,狼藉一片的车厢里没有穹的衣角。


丹恒停止了脚步,看着躺在地上车厢的角度以及周围灰白石块散落的程度,分析穹的各种行动可能性,以穹的性格应当不会抛下伙伴独自开拓,但如果百米外有个黄金垃圾桶或者宝箱那就是另说了。


好像有无数复杂到穹看了都要昏昏欲睡的公式飘过,丹恒环形围绕列车寻找穹的身影,不在、不在、不在。


十分钟后,丹恒开始认真思考云吟术扬了这古朴建筑的可能性,车厢坠落前他看到穹飞出车厢落到了某处,以穹的身体素质,这个高度,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穹会去哪里?就算生死未卜,生不见穹影,死不见穹尸……


——喂喂丹恒老师你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啊!


2.


“什么都不记得了?”可爱红发小女孩看着穹。


“是的,缇宝老师,他叫穹。”白发男人对女孩说,背后蓝色斗篷一颤,白厄笑了笑,转身向背后迷茫的灰色浣熊介绍,“这是缇宝老师。”


穹点了点头:“你好,我是失忆版•失去球棒的银河球棒侠。”


“失去球棒?”缇宝这才注意到白厄手上拿着的球棒,叉腰提醒,“小白,怎么把人家武器给没收啦,快还回去。”


“在重渊这种地方,手持武器就是一种挑衅。穹似乎忘了这些常识,不断与纷争泰坦的爪牙战斗,情急之下以最稳妥的方式夺取武器,给,这是你的球棒。”


穹挠挠后脑勺,抬手欲接,谁知白厄手腕一转,闪身腾转,穹接了个空。


“你带着…很有趣的东西。”白厄蓝色眼底微亮,单手扶着穹肩膀转在他身后,见穹气恼,笑了一声,球棒横在穹面前,“你来自哪里?”


穹头疼的按着脑袋:“我真不记得。”


他一个小小星核精有什么好防备的啊,白厄从捡到他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试探自己是否真正失忆,可穹想破脑袋,就只记得自己叫穹了。


等等,星核精?他为什么要自称自己星核精?


穹愣了一愣。


一个巴掌大小巧可爱的蓝冰照相机取代球棒放在穹面前:“这是你的随身之物,可惜,里面的东西似乎不见了。”


蓝色的相机……既然是自己随身的东西,为什么在白厄手上?


穹满脸迷茫,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的呆呆模样,他试着回忆,记忆只停留在自己战斗和白厄助战的场景,再往前的回忆仿佛有冰块阻挡。


“呃啊……”他按着脑袋,和纷争泰坦的士兵战斗前他在干什么?头好痛,好黑,隐约听到“meme”,这是什么声音?


穹扶着脑袋后退,撞在白厄胸膛:都是成男体型,怎么青年和成男相差这么多。穹脑中闪过一句。


星核精不愧是星核精,哪怕失忆了也脑回路清奇。


缇宝摇头:“小白,你别调戏人家了。”


如果这都是装的,那恐怕没东西是真的了。


3.


穹展现出他超绝社恐潜能(社交恐怖分子),迅速和白厄打成一片。


他跟着白厄和提宝护送雅努斯的祭司前往圣城,哪怕失忆也超绝武力值很快让他被当地人认作和黄金裔同类的存在,外加一路上白厄和提宝都在跟他恶补翁法洛斯常识,他很快融入了这片土地。


穹(骄傲):不要小看星核精的适应力哼哼。


就是有些时候穹转头欲言,某个熟悉的词语压在舌尖却吐不出来的感觉让他很不是滋味,脑中不断盘旋着过去记忆的思考,穹总觉得他身边应该有个同伴,形影不离非常要好的同伴。


坐在大地兽上,穹看着天上彩虹,亮着眼睛兴奋想要说些什么,转头没见熟悉的人影,穹瞪着微笑看着他的白厄,在他口中悬而未决的二字语调变化成新的词语:“但……老白,快看彩虹!”


“那边还有更大的。”白厄笑着给穹比划另一个山峰上方,穹果然看向另一边惊叹。白厄与穹一同欣赏风景,两手早有预感,牢牢抱着穹以防他乱折腾踩到大地兽白色的甲壳。


第一次让穹乘大地兽,他一脚踏在大地兽白色凸出的甲壳,结果被轻轻一晃甩开数米远——


和白厄相比,穹像是个小一号的抱抱熊。青年躁动柔韧美好的身躯尽仗着白厄版安全带的纵容肆意展现柔韧性。


“有东西袭击圣城!”穹说。


他们距离圣城很近,穹能清晰见到流星一般的东西砸在建筑物撞击。


“那边。”大地兽向前冲刺,白厄单手托着穹,将他掷向围攻平民的纷争士兵。


无需言语交流,穹转了转手中球棒,借着白厄的推力,砸入士兵堆,别看他比白厄小一号,战斗上他可不容小觑,拿着球棒指哪打哪。


“嚯!精彩的一棍,银河球棒侠闪电出现,出奇制胜。”白厄也挥剑前来。


穹反手打碎周围一圈袭向他的纷争泰坦的士兵,又酷又飒:“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4.


手机:

丹恒:穹?你在哪

——消息未接收——


5.


“尽是些小打小闹,还不如你我死斗一场,余波就能震碎它们。”


穹挥球棒打飞士兵:“你说我吗?”


金发男子上下打量穹:“你是谁?看着还挺信任他,劝你三思。”


穹挠挠脑袋:三思?对白厄吗?为什么?


6.


找不到穹,发消息也没回,联系不上列车。


丹恒在原地踌躇太久,最终叹息,找留言板留下字迹,这样穹如果折返回来能看到字条。


他判断方向,沿着路走到某个比较完好的神殿建筑内,可惜那里人去楼空,空荡荡的神殿内只余少许痕迹。


也是荒野求生上了。这行字以穹会说的语调出现在丹恒脑中,仿佛他还在身边,丹恒无奈,心道自己真是想穹想疯魔了。


有建筑和文字的地方必然有文明,或许穹去了这个文明的某个城市也说不定。开拓的事情先放一边,找到穹才是头等大事。


丹恒沿着大地兽的脚印走,他判断出这种巨兽应当是人驯养的坐骑,很可能是当地文明的商队,跟着走应当能找到人烟。


翻越山岭,丹恒来到翁法洛斯圣城,他很小心,毕竟不能确定这里的文明是否接纳外来者,融入规则比较稳妥。


然后,他看到了杀死疯王携带火种归来的黄金裔们,白色短发和金色头发的男子中间,熟悉的灰色脑袋笑着拍拍身边粉红色毛绒绒生物,活泼着身边人说话。


是穹。


紧绷着的弦陡然放松,竖着的青龙眼瞳也变化回正常人类的圆瞳。这些天越来越躁动的内心险些叫他显露龙相。


丹恒松了口气。穹没事就好。


下一秒。


白色头发眼睛如蓝色太阳的男子笑着买了一串紫色葡萄,滴着新鲜露水的葡萄在翁法洛斯常年阳光照射下显得如此可人,他摘了一颗葡萄塞入穹口中。


穹半咬着葡萄,金色眼睛的视线暖绒绒的戳人心口,点头:“好甜。”


万敌抱着手臂冷冷看白厄耍把戏,他倒要看看救世主在玩什么花样。


白厄掰下另一颗葡萄,作势伸到穹面前,穹自然想都不想,张口去接——


!!!穹睁大眼睛。


他身边,迷迷两只爪子遮住眼睛:“meme~”非礼勿视。


葡萄不见了。蓝色如太阳般的眼眸笑盈盈看着穹,白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英俊帅脸刷满穹的视野,当即宕机。


嘴唇,柔软,像云。穹脑子里只剩下词语了飘过,有点,晕了。


白厄嘴角勾起狐狸般狡黠的笑意,敌进我退兵家常事,穹不拒绝便是接纳。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有过很久,穹晕乎乎的潜意识回忆唇上的触感,意犹未尽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主动回亲白厄,自然没注意到周边的动静。


白厄得胜的眼神淡淡撇过一旁硬起拳头的万敌,叼着葡萄低头诱穹靠近。


虽不是非要比个高下,但他还是很讨厌输的。


此情此景,好不容易压下龙相的丹恒:


苍龙濯世!

依旧取名字好难的T君

丹恒好几次遇到危险都是下意识要保护穹诶

丹恒好几次遇到危险都是下意识要保护穹诶

鬼白

笑死了这身高差,我家潮男天生本子圣体

笑死了这身高差,我家潮男天生本子圣体

木木夕

【all男漂泊者】社交距离指导

*双⭐,修罗场,一个不懂得维持正常社交距离且感情迟钝的阿漂是要付出代价的(正文是正常社交距离指导,彩蛋是负距离指导)

*含忌炎,伤痕,秋水,相里要,有错字防平

 

1

忌炎听莫特斐说过漂泊者异于常人。他作为华胥研究院安全科成员,在向自己谈起这件事时也保持着理性客观的态度,直到说到漂泊者身体的异常之处时,他突然红了耳朵,说话吞吐,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最后推了推眼镜直接一笔带过。

“剩下的涉及到漂泊者个人隐私,我不方便说。”

既然莫特斐都这样说了,自己也没必要继续追问。

 

虽早有准备,但第一次见识这“异常之处”仍旧不免惊愕。

 

漂泊者......

*双⭐,修罗场,一个不懂得维持正常社交距离且感情迟钝的阿漂是要付出代价的(正文是正常社交距离指导,彩蛋是负距离指导)

*含忌炎,伤痕,秋水,相里要,有错字防平

 

1

忌炎听莫特斐说过漂泊者异于常人。他作为华胥研究院安全科成员,在向自己谈起这件事时也保持着理性客观的态度,直到说到漂泊者身体的异常之处时,他突然红了耳朵,说话吞吐,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最后推了推眼镜直接一笔带过。

“剩下的涉及到漂泊者个人隐私,我不方便说。”

既然莫特斐都这样说了,自己也没必要继续追问。

 

虽早有准备,但第一次见识这“异常之处”仍旧不免惊愕。

 

漂泊者脚印遍布今州大陆,其中尤爱未经开发而人迹罕至的荒野或边陲,甚至是焚烈海和北落峡谷这样的偏远之地。长期在外漂泊者难免风餐露宿,跋山涉水,再加漂泊者有见声骸就出手的习惯,一路走来磕碰不少确显“潦草”。

 

于是忌炎便把自己在远望营地的房间留给漂泊者用作休整,这里比不上今州城客房舒适却也算得上设备完善,再加上自己有定时补充物资的习惯,作为漂泊者的临时落脚点应该问题不大。

 

看房间里的物资消耗,漂泊者最近来这里算得上频繁。忌炎把合剂贴好标签,分类放到抽屉里。能帮上漂泊者自己当然也开心。

 

当忌炎打算站起来轻声离开时,淋浴音停了,而后光脚踩在光滑积水地面上的声音格外明显,而后浴室门被打开。

 

水雾散去,只见漂泊者不着片缕擦着头发朝自己走来。“晚上好啊将军。”他同自己打招呼。

 

自己从十岁随军行医开始就与其他士兵一起在公共浴室洗澡,都是男人,赤身裸体相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忌炎原本还算平常心。

 

直到发现,在自己这个视角,从下往上看,可以看到漂泊者那比别人多出的qi官时,两片粉嫩蚌肉不知为何有些red肿,随着走路相互摩擦。

 

忌炎想要强装镇定,却几次组织语言失败,最后只小声吐出几个字,红透了脸愣在那里。

 

“将军?”

 

2

自己出门在外当然会穿戴整齐,漂泊者不明白忌炎将军为什么会同自己反复强调这件事。

 

他还执意离开本就属于自己的房间,要出去睡觉。

 

“看来是我给将军带来不便了。”漂泊者道。

猫猫疑惑,猫猫思考,猫猫委屈。

 

看到眼前人可怜巴巴的模样,忌炎最终松口,他摇了摇头。“没有麻烦,能为漂泊者做些什么我非常荣幸。”

 

然后转身冲了两个钟头冷水澡。

 

3

“漂泊者确实比别人多一套生直(错字防平)器官。”莫特斐道。“一套完整的,可以正常发挥其作用的生直器官。”

 

“我当然也给过他提醒,但听没听进去就另当别论了。”莫特斐无奈道。“而且那套器官发育尚不完善,过度使用负担会很大,敏感度也远超常人… …”

 

“你问这些数据是以何种方式得出的… …这是首席经实践得出的结论,他的机械义肢运用了华胥乃至瑝珑最先进的机关术,他不会出错,不仅我会这样觉得。”

 

“抱歉,我只负责在一旁进行数据计入。剩下的… …无可奉告。”

 

4

伤痕也没想到被按在地上打有这样爽。

 

被漂泊者,骑在腰上,按地上打,爽。

 

伤痕这次并没有刻意放水,输的如此惨烈原因有二:一是漂泊者自身实力强劲,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面对何种敌人都从未落得下风,抄起迅刀一个转身成功振刀就可以逆转处境。战斗,爽。

二是漂泊者善于利用自身优势条件,这是伤痕未曾想到的,可以算作意外之喜。

伤痕知道漂泊者身体敏捷,但被突脸攻击还是措不及防。

措不及防的美貌暴击。

可恶,可耻,可恨。

伤痕睁大了眼睛直直愣在原处。

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压在身下打了。

 

好,就这样保持节奏不要停,从地上激战到床上更好。

 

漂泊者扯着伤痕头发迫使他抬头,只见那人已经满脸鲜血,混杂着泥土狼狈不堪。“你还藏了什么武器?”

 

漂泊者疑惑道,有什么东西硬硬的在身后咯到了自己,于是他伸手摸去。

 

5

犹豫就会败北。

 

漂泊者是那种死缠烂打就会和自己在一起的类型。

 

漂泊者哭肿了眼,顺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在奖励自己,那自己更应当再接再厉了。伤痕如是想。

做到最后,漂泊者肿起的当然不只有眼睛。

 

你在怀疑什么,物理意义上的在一起怎么不算在一起?

 

伤痕打赌下一次见面,漂泊者虽然不会对自己有好脸色,但依旧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你这个强间犯。”弗洛洛道。

好想报警。喂,夜归军么?麻烦重新把他抓回今州监狱。

 

6

“将军。”是夜,漂泊者敲响了忌炎的房门。

 

“漂泊者?”忌炎散着头发,仅穿着黑色里衣,他刚打算休息。

 

自从那次偶然看到漂泊者身体后,自己接连几日梦到眼前人,梦到眼前人同自己做一些不可描述的龌龊事… …这并非自己可以控制,自己同样羞愧于早上身体出现的异样,在解决这类情况时也无不挂念着漂泊者。

 

忌炎注意到他双退有些发抖。

 

他牵引着自己的手摸去。

 

“肿了,还有些撕裂,很疼。”漂泊者道。“有劳将军给我上药。”

 

7

“又见面了,我的朋友,这次想知道什么情报,给你友情价哦。”只要一碰面,秋水就带着安可笑盈盈同自己打招呼,像个npc一样重复这句话。

 

哦,这次安可不在。

 

“你有多大?”漂泊者道,他确实好奇秋水年龄。像这样年轻还带孩子的人并不常见。

 

“想知道这个问题,可要付出不小代价哦。”

 

彩蛋是后续,负距离指导(含相里要,忌炎,秋水)


UovoU【豆瓣:玙琛】

【刃穹】被兄弟俩强制爱了

 

  

   一句话简介:应星捡回来的老婆想要跟随星穹列车离开最后被两人强z爱了。


  应星(白刃):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刃:黑化偏执的疯批美人


  设定:应星和刃是双生子。


  


  


 

-------------------------------------

 


  刃与应星的关系不咸不淡,两个人虽然是双生子,但是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刃嗜血,杀人从不眨眼,应星不善言辞,不认同刃的做法却也没有阻止他。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爱说话。


  直到有一天,应星带回来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捡回来一个人。...

 

  

   一句话简介:应星捡回来的老婆想要跟随星穹列车离开最后被两人强z爱了。


  应星(白刃):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刃:黑化偏执的疯批美人


  设定:应星和刃是双生子。


  


  


 

-------------------------------------

 


  刃与应星的关系不咸不淡,两个人虽然是双生子,但是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刃嗜血,杀人从不眨眼,应星不善言辞,不认同刃的做法却也没有阻止他。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爱说话。


  直到有一天,应星带回来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捡回来一个人。


  灰色的短发,金色的眸子,人看起来傻傻的,一问三不知,还总爱翻垃圾桶。


  他说他叫穹,其余什么都不记得,没有地方可去。


  之后的事情也很简单,应星收留了穹。


  自那以后,白日里总能听到院子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穹很活泼,他根本不像是一个已经成年的人,反倒像个刚出生的孩子,对什么都很好奇,隔三差五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和应星分享。


  应星说的话变多了,笑的次数也多了。


  用景元的话来说就是“铁树开花了”。


  刃很少在白天露面,应星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刃,这就导致穹根本不知道刃的存在。


  ------------------------


  是夜。


  刃看着自己不停流血的手发呆,拿着白色的绷带随手转了几圈。


  “应星?你的手怎么了?”


  是穹。


  那个被应星捡回来的孩子。


  刃抬头便看到了穹满带担忧的金眸。


  他能看到穹在看到自己回头的时候眸子里的惊讶。


  “你的眼睛?”穹在看到刃血红的眸子的瞬间愣住了,被云朵挡住的月亮冒了头,他也看清楚了眼前人。


  黑色的长发,红色的发尾,血红色的眸子,还有正在淌着血的手掌。


  穹很快反应过来,他没有后退,反倒是继续问道,“你受伤了,需要帮忙吗?”


  他该拒绝的。


  他应该拒绝的。


  可是刃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穹叹了口气,拿过了刃手里的绷带。


  “你这样包扎有什么用”语气带了些说教。


  这如果放在以前,有人用这种语气与自己说话,怕是已经死了。


  但是刃想到了这些日子白日里穹和应星的相处模式,虽然不愿承认,但是他真的有些嫉妒应星了。


  嫉妒是应星将穹捡了回来,而不是自己。


  刃的手掌上是一个深可见骨的伤疤,穹来之前他只是随手绑上,甚至连药都没涂。


  毕竟他是不会死的。


  想死也死不了。


  这种痛对他来说早已经麻木了。


  也许这是刃这么偏执的一个原因。


  穹从背包里拿出了自己常用的药品,“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刃看着穹的侧脸,沉默不语。


  红眸中是少有的茫然。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穹抬头对刃笑道,“好了,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为什么?”刃没有回答穹的话反倒是问了一个问题。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


  “啊?”穹摇摇头,“帮人哪有什么为什么”


  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白色包装纸的糖果,“诺,奶糖给你,很好吃的。”


  刃没有动作。


  穹笑着把刃没有受伤的手掰开,把糖放到了人手里。


  刃看着手里的糖,嘴角弯了弯,也许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竟然笑了。


  “你是不是应星的兄弟呀”穹坐在了刃的身边,“我怎么没见过你?”


  “嗯”一个字权当是回答了穹的第一个问题。


  “你跟应星真像,都这么不爱说话。”穹撇撇嘴,头凑到了刃面前,“你的眼睛真好看,红红的,跟应星完全不一样呢!”


  从来没有人说过刃的眼睛好看。


  他的眸子是血红色的,这是不祥的象征。


  “好看?”刃不自主的重复了一句。


  “对啊,多好看,你为什么要遮住呢?”说着穹伸出手撩起了刃遮住另一只眼睛的头发。


  “......”刃沉默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的人。


  之后穹只觉得刮过一阵风,然后刃就不见了人影。


  --------------------------------------


  第二天,穹一大早找到了应星,提起了昨晚的事情。


  “你遇到刃了?”应星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稍微加快的语速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刃嗜血,他害怕刃会伤害穹。


  “他没有伤害你吧。”


  “啊?没有啊”穹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应星抬头便看到了躲在不远处的刃。


  他蹙眉看着刃,似乎在警告刃不要动他。


  而刃弯了一下嘴角,挑衅般的对着应星笑了一下,之后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应星立刻挡在了穹身前,做出保护的姿势。


  刃握紧了手中的剑,眸子闪了闪,红的更甚了。


  “你们两个”穹看看刃又看看应星,然后眼睛一亮。


  “真的是兄弟吗?”穹左看看右看看,“一定是吧,长得这么像!”


  “嗯,他是我哥哥”


  应星愣住了,这还是刃第一次承认自己是他的哥哥。


  而且刃似乎没有伤害穹的意思,应星心里暗暗觉得奇怪。


  穹摸着下巴点点头,看了一眼应星,视线又回到了刃身上“原来你是哥哥,你是弟弟啊”


  “嗯。”应星点点头。


  自那以后兄弟二人的关系似乎好转了许多。


  刃也不再一天到晚不出门,这也多亏了穹。


  毕竟当那双金色的大眼睛祈求般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便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了。


  “听说今天外面有市集,刃你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吗?”


  刃不愿到人多的地方,也不愿出门。


  自从知道了自己有这么个弟弟,穹缠着自己的次数变少了,应星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但他从来不说,也没表现在明面上。


  “他不喜人多的地方,我陪你去就好。”应星这话说出来似乎是善解人意的,但是语气里有难以察觉的嫌弃。


  “哦”穹遗憾的看了刃一眼,走到了应星身边,“那好吧”


  之后穹对着刃摆摆手,等两人走到大门口,发现刃靠在门框上似乎在等谁。


  穹歪了歪头,看了应星一眼,又看了刃一眼,很是不解,满脸都写着“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刃低沉着嗓音说道“走吧。”


  应星皱了皱眉,他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这是不开心了。


  穹没注意到这些,他倒是欢欢喜喜地拉着两人上了街。


  

-------------------------------------



  这天,穹神秘兮兮地凑到了应星身边,手里藏着一个什么东西,“当当当!”


  双手张开,是一个簪子。


  那簪子很漂亮,通体淡蓝色,有白色的花朵作为装饰。


  “我自己做的,喜欢吗?”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应星,像极了一只求夸奖的猫咪。


  应星笑了,温柔的答道,“喜欢。”


  刃就在房顶看着两人,红眸微暗,看那簪子越看约不顺眼。


  想毁了那东西。


  穹没看到房顶的刃,他凑到了应星身后,把簪子给人戴上了。


  说实话,很称人。


  应星一抬头,房顶早就没了刃的影子。


  


-------------------------------------


  这几日刃与应星越发不对付了。


  几乎到了见面就要打的地步。


  尤其是当刃看到应星头上的簪子的时候,那种骇人的气息便更加浓烈。


  “怎么,你嫉妒了?”应星淡淡的说道。


  刃咬了咬牙,手里拿着剑就要上前,“找死!”


  应星一个闪身躲过了刃的攻击,“小心些,别伤到了那些花”


  院子里的花是穹种的,给应星种的。


  应星头上的簪子便是那种花。


  刃不止一次后悔为何当初不是他将穹捡了回来。


  正当两人剑拔弩张之时,穹从门外跑了进来,刃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手中的剑。


  应星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刃!应星!我今天出门看到了一群外乡人。”穹的眼睛亮亮的,他总是这样,对什么事都充满了好奇。


  “他们长的跟我们也没什么不同嘛,听说是从其他星球过来的。”


  刃靠着一棵树,应星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听着穹讲今天遇到的趣事。


  或许只有穹在的时候,两人才是和平的。


  不过今天穹讲的几乎全是关于那名叫“星穹列车”的事。


  

-------------------------------------


  今天是应星和刃的生辰。


  两人从没过过生辰,今年是头一次。


  只因为穹想要过,他们便顺着人的意思。


  这晚穹喝了很多仙舟琼酿,他本就不善饮酒,喝了几杯便神志不清了。


  应星有事不得不出去一趟,于是将穹送回房间的任务就落到了刃身上。


  “唔”穹神色茫然,水润的金眸就这么看着刃,他拿出了一个红色的耳坠,“这个,给,给你的。”


  “给我?”刃单手支撑着穹的身体,半抱着穹。


  “嗯,送了哥哥东西,怎么能没有弟弟的呢。”穹的声音很轻,像是梦话一般。


  刃当即心里便炸开了锅,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心动的感觉。


  但是接下来的话,却让刃仿佛被一同冷水浇过一般。


  “毕竟,我就要走了,今天不给,就,来不及了。”


  说完穹歪头睡了过去。


  “走?”刃轻声重复着,语气略有些骇人,“你想往哪走?”


  他攥紧了手里的耳坠,耳坠尖锐的地方刺破了他的掌心,流出了一滴滴血,沾到了红色的坠饰上,“谁允许你走了?”


  刃的红眸闪烁着诡异的光,似乎比以往更渗人了些,他低头咬住了穹的嘴角,没有收着力道,直到穹的唇出了血,不安得挣扎也没将人放开。


  “你在做什么?!”应星愤怒的走到了穹身边,推开了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应星发觉了自己那隐秘的心思,也察觉到了刃不同以往的情丝。


  性格迥异的两人,却几乎同时爱上了一个活泼好动的人。


  “呵,你那么生气做什么?”刃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冷淡中透露了一丝疯狂,“我早该将他锁起来,放到一个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地方。”


  “你疯了吗?”应星皱着眉头,轻柔的擦拭穹唇边的血迹。


  “我是疯了。”刃笑道“他说他要走。”


  “应星,你不要拦我,不然”


  “我将你一并杀了。”


  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骇人的话语。


  这就是刃。


  最后仍是应星将穹安顿好。


  可他想到了刃的那句话“他说他要走”


  思来想去,应星还是找到了刃。


  刃的血瞳似乎只有在看到穹的时候才会变淡,这时候看自己哥哥的表情像是看一个死人。


  “你说他要走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应星沉默了片刻。


  最后仍是固执地说,“你若是伤害他,我不会放过你。”


  “呵,应星,我好像没说过,你真的很虚伪。”


  说完,刃便消失在了原地。


  徒留应星一人。


  “滴答。”


  是血落在地上的声音。


  应星竟在不自知的时候抠破了自己的皮肉。


  

-------------------------------------



  第二日,穹告诉应星他要跟着星穹列车一起走。


  “丹恒说外面的世界很美”


  “三月七还给我看了照片!”


  穹口中多了不知名的人的名字,应星知道他的心已经不在仙舟了。


  “你真的要走吗?”应星心如刀割,他不愿让穹难过,却也没有办法放手。


  “嗯!不然你跟我一起呀”穹笑着说道。


  一起?


  不可能。


  刃和应星是没有办法离开仙舟的。


  这也是刃想要将穹锁在仙舟的原因。


  应星淡蓝色的眸子有一闪而过的阴沉。


  之后全部沉寂了下去。 

绿色小透明

【丹穹】听说持明不孕不育

感觉有点跑题,但结尾还是圆回来了

顺带一提,这一篇和后续的穹都参考了同谐主形象,所以会比较活泼一点

以下正文  

  穹和丹恒交往了。

  从空间站那未完成的人工呼吸开始,历经雅利洛-6号的风雪,在罗浮同舟共济,与大家一同击退幻陇后,二人更是心心相惜,渐生情愫。

  在列车组明里暗里的助攻下,两位纯情少年终于修成正果,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而故事,就在这一刻开始了。

  

  这天,穹一如既往背着丹恒在仙舟上快乐地翻着快递箱。

  这是什么?闪光点!调查一下;这是什么?金色的垃圾!拿下;这是什么?崇高道德的赞许!拿起再丢下;这是什么?一本破书!丢进书架……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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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有点跑题,但结尾还是圆回来了

顺带一提,这一篇和后续的穹都参考了同谐主形象,所以会比较活泼一点

以下正文  

  穹和丹恒交往了。

  从空间站那未完成的人工呼吸开始,历经雅利洛-6号的风雪,在罗浮同舟共济,与大家一同击退幻陇后,二人更是心心相惜,渐生情愫。

  在列车组明里暗里的助攻下,两位纯情少年终于修成正果,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而故事,就在这一刻开始了。

  

  这天,穹一如既往背着丹恒在仙舟上快乐地翻着快递箱。

  这是什么?闪光点!调查一下;这是什么?金色的垃圾!拿下;这是什么?崇高道德的赞许!拿起再丢下;这是什么?一本破书!丢进书架……等等!

  星核精表情骤然严肃起来,他两根手指捏住破书封皮的一角,缓缓撕开——

  《你不知道的机密:持明の超绝生理结构》。

  穹机体过载,穹停止运行,穹大为震撼,今天算是淘着宝了!

  仔细回想一下,他虽然已经和丹恒确定关系很久了,但两人的亲密接触也就止于亲亲抱抱举高高(说实话就连亲亲都很少)。

  而且,丹恒看起来总是对自己兴致缺缺的样子,无论穹怎样暗示,冷淡的智库管理员权当没看见。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这就导致穹对自家对象某些方面的了解严重不足,若是不知道丹恒有第二形态还好,他也不至于那么好奇。

  可他已经见识过了。再加上丹恒不许他摸龙角龙尾,只要想起饮月形态的飘然仙姿,星核精就止不住地眼热,他实在是很好奇丹恒老师的身体结构。

  丹恒身上会有鳞片吗?龙尾巴和身体到底是怎么连接的?龙有两根是真的吗?话说两根到底是指什么啊?

  对不住啊丹恒老师,我实在是太好奇了,你应该能理解的吧?

  星核精没有消耗崇高道德的赞许,直接说服了自己。

  眼见四下无人,穹怀着某种激荡且诡异的心情,缓缓翻开了这本书……

  “我,我嘞个呜呜伯啊……”

  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然后猝不及防间就被王下一桶一脚给踹了进去。

  原、原来……龙的两根,是指○○吗?!

  什么?!居然还有倒竖的鳞片,还会成结?!

  龙均18~23cm……可恶我不想当秒懂男孩啊,而且我居然没有丹恒长,这也太挫败了吧!

  等下,什么叫做持明一族不孕不育?

  星核精的眼神犀利起来,他继续翻开下一页。

  不朽陨落之后,繁育被撕裂出不朽命途,这直接导致身为龙裔的持明一族失去生殖能力,也就是所谓的不孕不育。

  自此,持明一族人口上限无法被突破,仅以生生世世的轮回来保证族群的延续。

  这话之前也听白露讲过,但自己当时并没有细想。如今看来,该不会……丹恒压根就没有那方面需求吧?

  或者干脆再极端一点,其实丹恒他不举。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迟迟没有发展下一步。

  情侣之间要是没有更亲密一点的行为,关系就没办法更进一步。会不会有一天,丹恒会对他感到厌烦呢?

  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曾经恩爱的伴侣,在漫长的相处中,迎来七年之痒,最终形同陌路。

  虽然他和丹恒在一起甚至还没七个月,但这并不妨碍他预见类似的结局。

  在列车漫长的开拓之中,丹恒逐渐对穹心生不满,两人间嫌隙频生。最终丹恒封心锁爱,余生与智库相伴;而穹则心灰意冷,变成无心的机器。

  糟糕,越想越来劲了。

  穹在原地思考了很久,最后怀着沉重的心情一步步离开了。

  

  “哟,大忙人可算是回来了!”粉发的少女拍拍他的肩膀,笑吟吟道,“咱今天拍到了超——赞的照片,可一直盼着你回来看呢!真是的,要关爱列车空巢美少女啊!”

  穹有心想同小伙伴开几句玩笑。但话还没到嘴边,脑海里就浮现出书上的内容,没办法只能先紧急闭嘴,然后再用他万能的经典表情来应对。

  Poker face,poker face!

  “嚯嗬嗬嗬,好样的三月卿,还不赶紧把照片发给我?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当然可…不对,等等,你这表现…怎么这么奇怪啊?”三月七不解地拧眉,眼中浮现几分担忧。

  啊……糟糕,用力过猛,poker face崩掉了,语言系统也变得紊乱了。

  “可能是今天翻快递翻累了吧。三月,要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去休息了。”

  穹干巴地冲她笑几声,然后同手同脚地挪进了智库。

  关上智库的门,穹背靠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此时他无比庆幸丹恒今天外出记录新物种,一时半刻回不来,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来回复心情。

  “…………”

  果然还是没法释怀啊。

  说到底,自己似乎从没真正了解过丹恒,他神情淡淡却又总是很可靠,一直以来都是丹恒在迁就自己。

  无论是给打碎可破坏物的自己放风,还是在贝洛伯格陪他翻垃圾桶,又或者是来地衡司解救破坏公物的他。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最冷静的那个。似乎除了过去,没什么能引起他心情的波动。

  丹恒他,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这样的人,也会有欲望吗?

  他对自己的好感,真的是出于恋人的喜爱,而不是像三月那样出于朋友间的好感吗?

  他会答应和自己交往,是因为喜欢,还是不忍心拒绝自己,又或者是顺应大家的期许呢?

  丹恒……真的喜欢他吗?

  星核精双手抱膝,思绪满天乱飞。

  不知过了多久,智库门划拉一声打开,他才猛地回神。

  是丹恒回来了。

  “穹,怎么坐在这里?”丹恒放下记录仪器,向穹伸出手,“地上坐久了不好,快起来吧。”

  “…………”

  穹盯着恋人伸过来的手,没有动作。

  “怎么了,穹?”

  见穹没有反应,丹恒伸回手后顺势蹲下,视线与穹持平,正要再询问,穹却冷不丁开口:

  “丹恒,你喜欢我吗?”

  面对恋人突如其来的发问,丹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怎么突然问这个?大家都很喜欢你。”

  “我说的不是对伙伴的喜欢,而是恋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你我本就是恋人,我自然是喜欢你的。”

  “丹恒真的有把我当成恋人看,而不是纯粹的照顾小孩子吗?”小浣熊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谁让我生理年龄才一岁,平时就爱像熊孩子一样搞破坏,大家总在迁就我!布洛妮娅她们是,列车的大家是,景元将军是,就连你也是!”

  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在第三视角下观察这个无理取闹的自己,画面中的他言辞激烈,说了很多平日里不会说出口的话。

  可他根本阻止不了。

  “我又没有醒来之前的记忆,只能缠着一睁眼就看见的丹恒不放,丹恒一定是因为责任心太强才答应和我在一起的吧?”

  “穹,你……”丹恒试图开口,却被穹打断。

  “仔细想想我也没什么能挽留你的优点啊。我笨,在外面被人骗得团团转;人菜瘾大,最后总要靠你来收拾局面;爱好奇怪,每次出去都被别人指指点点,还害得你背锅,贝洛伯格现在都还在传你是垃圾之王的谣言;还有,还有……”

  穹兀地说不下去了。

  作为载体,本该跳动着心脏的地方被星核取代。无心之人不存在的心脏,此时却传来密密麻麻的酸痛。

  面对自己一昧的甚至是无理取闹的质问,丹恒现在应该生他的气了吧。可是心里好难受,又酸又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芽。穹尽力忽略自己异样的感受。

  他将脸埋在臂弯里。半晌,声音才闷闷地传出来:“你后悔喜欢过这样的我吗?”

  丹恒几乎要长叹出声了。

  “真是的,都想到哪里去了。”

  他用双手温柔地捧起恋人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眼角,抚过脸颊,在唇角逗留,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

  “我很喜欢穹,一直以来都是。”

  “喜欢睡醒之后会对我说早安的穹,喜欢闯祸之后会乖乖挨训的穹,喜欢并肩作战时会毫不犹豫护在大家身前的穹。”

  掌心发力,挤压脸上的软肉,星核精的脸颊肉在恋人手下如面团般被反复揉捏。

  “我……不太擅长表达自己,感情方面也是只有理论知识的新手,所以我只能尽我所能的来靠近你、包容你。”

  “可我还是疏忽了,没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也没能多和你交流感情。对此,我很抱歉。”

  脸被双手托起,穹的视线抬高,丹恒定定看向他的双眼。

  “但无论如何,我从未后悔过爱你。”

  原来智库的灯光这么柔和。

  原来代替心脏的星核能跳得这么快。

  原来平日里冷淡自持的丹恒,也会有如此羞赧,眸光微闪的时候。

  面对恋人难得的直球,以及近距离下效果翻倍的美颜冲击,穹宕机了。

  你见过月亮害羞的样子吗?

  恰如日暮时分,任凭漫天余晖染红层云,而后悄然升起的初月。

  耳畔似乎传来谁的轻笑,随后便有枫叶落在唇角。

  轻柔,温凉,缱绻。

  温润莲香裹挟着枫叶的清苦,徐徐蔓入那人口鼻喉舌,或勾起丁香缠绵,或抵着上颚徘徊,又或者深入幽径,把玩蒂中。

  此时此刻已顾不得其他,满心满眼都是水中破碎又拼合的月影。氤氲水汽迷蒙了视线,又将发丝打湿,然后亲密地从尾端滴落。

  有温热自喉间滑下,于五脏六腑晕染开来。

  温度在不断升高,空气逐渐如胶般粘稠,将内里二人封存于无色琥珀。

  于是在无喜无忧无垠无理无事发生宇宙中,一方小小空间内,星星拥抱了月亮。

  好温暖…好舒服…好想一直这样下去……

  不……等等、要…喘不上气了!

  求生欲迫使穹挣开腻人的怀抱,丹恒则顺从地被恋人推开,唇舌分离拉出一条长长的银丝。

  穹后知后觉感到几分羞恼。

  “丹恒,你这个——”很可惜,星核精不过一年的人生阅历还不足以让他突破12+的底线。

  在他绞尽脑汁想词时,丹恒对准自家恋人仍泛着水光的唇再度咬了下去。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一吻毕,穹懒洋洋地窝在恋人怀里,慢慢滩成一团猫糕。

  “丹恒老师,我好喜欢你。”

  “嗯。”

  “不对,你也要说喜欢我。”

  “穹,我也喜欢你。”

  “…………”

  “丹恒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书上都说,持明一族没有生殖能力。”

  “那,你是不是不举啊?”

  “………………”

  “我错了错了!诶等等,别扒我裤子啊!”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tbc.

咕噜咕噜咕噜

夜晚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下)

现pa设定,公司白领砂金×清道夫穹

砂穹only,其余一切cb,二人是前任关系。

下篇2.1w。很多想当然的设定和ooc,考据和描写不怎么严谨,仅供娱乐切勿上纲上线。

⚠️:含有不人道的g向,犯//罪描写,旨在娱乐并不鼓励。现实中请如标题一般,不要给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开门!

以上一切能接受请↓


 

8.

起初穹以为自己是生病了。故事里的双胞胎就是这样,有一个健全又充满活力,代价往往是另一个的残缺。

 

他和姐姐除了性别没有任何不同。他们一样健康,伶俐,总是围着紫发女人的脚边打转,像一对羔羊垂着头享受她的抚摸。每当他们依偎在女人的怀抱里时,靠近...

现pa设定,公司白领砂金×清道夫穹

砂穹only,其余一切cb,二人是前任关系。

下篇2.1w。很多想当然的设定和ooc,考据和描写不怎么严谨,仅供娱乐切勿上纲上线。

⚠️:含有不人道的g向,犯//罪描写,旨在娱乐并不鼓励。现实中请如标题一般,不要给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开门!

以上一切能接受请↓


 

8.

起初穹以为自己是生病了。故事里的双胞胎就是这样,有一个健全又充满活力,代价往往是另一个的残缺。

 

他和姐姐除了性别没有任何不同。他们一样健康,伶俐,总是围着紫发女人的脚边打转,像一对羔羊垂着头享受她的抚摸。每当他们依偎在女人的怀抱里时,靠近她左胸的穹总会先一步听到那肌肉与胸骨下传来的有规律的心音。

 

咚咚、咚咚地跳着,仿佛不知疲倦似的。他从没在自己胸口听到过自己心脏的声音。他和姐姐都很早慧,年幼的穹已经认识了自己和一些人情世故,他等到一个姐姐跟着阿刃出门的机会,才拉着卡芙卡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她:自己是不是生病了?他会死吗?会和他们分开吗?

 

毕竟他能活着本身就是一个人造的奇迹。穹能够认识到死亡,他从死亡中来,也对死亡有着天然的抗拒。总是像他们的答案之书一样的女人一如既往地把他抱到怀里,抚摩着他毛茸茸的后脑,说,不是的,穹。你只是比姐姐稍微晚那么一会儿。

 

幼童总会有晚那么一会儿的事情。晚一会儿学会走路,晚一会儿学会说话,穹的心脏工作似乎不积极,晚一会儿才会开始跳动。

 

穹一直等着,等到他的身量逐渐拔高,渐渐已经可以俯视为他驱散困惑的女人了。可他的心一直都不会跳。在某一天,卡芙卡突然告诉他,他的姐姐已经完成了学习,要先一步离开这里,去寻找自己的路了。

 

穹第一次体会到胸闷的感觉。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很难过,他在送行的时候故意躲在楼上没有露面。他的双胞胎星也心有灵犀似的没有找他。他都没来得及见姐姐最后一面,只觉得胸口像有千斤重,坠得他很难受。即便如此,他的心脏也不会回应他,没有动作,没有跳动。他连让自己痛苦的源头都找不到,只能茫然地划着水,眼睁睁看自己的下半身陷在泥潭里动弹不得。

 

卡芙卡对他很有耐心,星核猎手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充满了善意。某天银狼突发奇想地说,干脆让穹去当个普通人学习一下怎么融入社会吧,就当放个假。说不定和人多接触了,他的人造心脏也就知道该怎么工作了。

 

对这个可以说带着危险性的提议,星核猎手居然全票通过,连艾利欧都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穹的命运似乎注定要他去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从他们身上捡拾经验来拼凑自己。银狼和萨姆商量了一晚上,为他精心挑选了一个合适的过家家舞台。

 

学校这样为人建立起联通社会门槛的地方,既有规训束缚,又能接触他人,还能让穹补充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知识和常识,简直是一举三得。银狼火速给他解决了身份和学籍的问题,卡芙卡和刃则是押着他恶补了小学到高中的基本学科知识,用来应付考试。毕竟以穹现在的年纪和身量,理应是个大学生。

 

好在穹在学习上是个直觉型天才。不费多少工夫就搞定了基本的知识储备,应付考试不挂科应该没问题了,剩下的就要靠他在大学里的造化。在星离开的半年后,穹也跟着第一次踏出了星核猎手们为他支起的小据点,试着用一张白纸的姿态接触没见过的新世界。

 

艾利欧诉说的命运就像一株树,枝干连接着无数分支。穹的学习中转站也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桠,他踩着细细的枝条前行,在前方与砂金撞了个正着。

 

他的脸擅自打破安全距离靠过来的时候,穹整个人都慌了。啊,脸真好看啊。除了这个他再想不到其他。对方见他好像要溜,甚至是从善如流地引导着穹把目光拉上来,与他色泽瑰丽的眼珠对视。仅仅一下穹就走不动路了。不是,犯规了吧,脸超好看加上奇特的眼睛,这是要杀人无数啊。

 

穹心甘情愿,迷迷糊糊地被砂金领进了社团。他一开始还有点本能的警戒心,但砂金待人亲切,和善又游刃有余的态度紧抓着他的目光。他用视线细细丈量,从砂金和人打交道的姿态,落到砂金偶尔泄露的微不可察的情绪。他甚至见过砂金悄悄咋舌。觉得新奇又有趣,他从没见过情绪这么丰富,却要极力压抑自己的人。

 

他跟个尾巴一样跟在砂金身后,和他越走越近。有天终于鼓起勇气跟学长要来了联系方式。他捏着字迹很漂亮的纸张看了很久,数字在他脑子里都快打上烙印了,思来想去,在通讯录输入号码打上“砂金”的备注后,他悄悄把纸张珍而重之地叠起,宝贝一样塞进了手机壳里。

 

穹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砂金。起初他只是觉得很好玩。砂金对他也好,还总大方地请客。他把这归结于一种初来乍到对第一个结识的年长者的雏鸟情结,就像他对卡芙卡。直到那个黄昏砂金把他堵在社团门口,交给他一盒包装很精致的巧克力,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表示他收下后一定要好好品味。

 

他还不太能理解砂金的弯弯绕绕,手指一摸就触及巧克力底下一张硬东西。他的猎手本能立刻条件反射地让他把这和不妙的监听器监视器等等联系在一起,当着砂金的面就拆了礼物。沐浴着对方诧异的目光,翻开了玫瑰色的、带着巧克力香气的告白卡片。

 

于是他听到“轰隆”一声,耳边好像落了个雷,打得他什么也听不见了。轰隆,轰隆,轰隆,又是一连串规律的雷声。奇怪,太阳不是挂在砂金身后吗,没有下雨啊,为什么会有雷声?

 

穹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他胸口传来的声音。他的心音,他迟迟到来的心跳。消极怠工十几年的人造心脏生机勃勃地跳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慌张,好像第一次获得了水的幼苗,拼命地往上爬。

 

他感到无以复加的喜悦,甚至想立刻拥抱砂金感谢他,再学着学校里的那些腻歪在一起的男女亲亲他的脸。但他忍住了,把这些冲动统统化为一个灿烂的笑。

 

听到这里,砂金不禁叹了口气:什么嘛…这样显得自己好没防范意识似的,被一个跟踪狂一样的人盯了好一阵都没自觉。穹甚至说看过砂金失态的样子,这让他觉得无奈又好笑。是个人应付生活里的破事都会烦的,砂金不过演得比较真而已。本来骗骗别人倒好,没想到把一个单纯的怪物骗得自投罗网了。

 

现在看来,他倒更像自投罗网的那个。尽管他没得到想听的回答,却还是在穹的讲述声里慢慢平复了躁动的神经。放任自己沉溺在穹一下接一下的抚摸里放松四肢,大脑也好像要融化进去。明明知道以这个前清道夫的本事,可以随时轻易地扭断他的脖子。但砂金的警惕心像是告了罄,打着罢工牌子懒洋洋地舒展身体。他好累,他好困。被赋予重任的脑子暂时打烊,砂金现在只想在自己喜欢的人怀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穹低下头,看见砂金一双漂亮的眼睛已经完全合上了。浅色的睫毛好长,砂金毫无防备入睡的样子他看过很多次,每次都记得很清楚。

 

他像条龙把喜欢的宝石都圈在自己的记忆里,变成他越来越像个常人的养分。所以,他大可以安分守己地藏起染血的双手,仅仅只是为了靠在砂金的枕边,注视他在每一个夜晚平稳呼吸的样子。

 

穹高兴地收紧怀抱,搂着砂金的脑袋蹭蹭他,很轻很轻地说晚安,砂金。

 

9.

用同事们聊八卦的话来说,砂金这是回过神了。前段时间那个心不在焉的样子简直就像一个梦泡,戳破以后就没了痕迹。

 

他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穿行在公司走廊上,娴熟地进出各个办公间,圆滑像是他身上剪裁最合身的那套衣服,用得得心应手。砂金成功完成任务升职以后,这层衣服更是镀了层金,让他走到哪都无时无刻不在开屏。

 

用隔壁博识学会的拉帝奥教授的话来说,这就是过太舒服了欠的。

 

砂金又状似无害地同人周旋,成功拿下一个项目,手里捏着合同心情大好地没跟刻薄的教授回嘴。倒是抬手拢了拢打了定型的鬓角,在玻璃门上审视自己的倒影:“有这么明显吗?”

 

拉帝奥白眼都要翻天上去了。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和眼前这个麻烦的阿蒂尼孔雀多待。他审视的目光下落,落到砂金胸前的领带,难得主动开口:“新的领带夹?”

 

“是啊。升职了奖励自己,有问题吗?”砂金笑眯眯地从玻璃门上移开脸,侧目瞥了一眼领带上别着的饰品:青绿色的宝石主体点缀澄黄的琥珀石,这个搭配他很中意。放在胸口就像挂上了那孩子的眼睛,可以随时随地地惦念起他来。

 

拉帝奥只觉得砂金像是冬眠前叼到了大猎物回巢的狐狸,上挑的眼尾全是被胜利滋润的喜色。砂金的资料早就提交到钻石手上,现在面对的这间玻璃房办公室迟早也会如砂金所愿,最后落进他的手里。

 

心机勃勃的年轻野心家,正在一步一脚印循序渐进又不知满足地为自己铺垫足够丰满的食粮。他想吞下的也许比他的胃口要大得多,但砂金是个不知满足的赌徒,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胃袋会抗议。拉帝奥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个中态度,离开前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可别得意忘形了。”

 

“别到时候绳子都拴在脖子上,还嬉皮笑脸地觉得是在荡秋千。”

 

砂金对此毫不在意地吭声,觉得教授说冷笑话的功力真是愈发进步了。

 

没错,他现在吃得很饱足,还有余粮养着家里一大一小两张嘴。想到穹,他的笑容就愈发真情实意,赚钱都更有动力了:他现在有了新的爱好,买各种各样的食物给穹,再看着他用各种各样丰富的表情将砂金给予的好意吃下,对他扬起欣喜的笑脸。

 

今天晚饭喂点什么给他好呢。那孩子不知满足地喊饿的样子,兴许也传染到他这里来了吧。

 

穹在坦白了自己的秘密后,整个人倒是变得松弛了很多。很听砂金话地待在他的家里养伤看猫,尽管一座小小复式公寓对于砂金那个曾经爱好跑上跑下到处探索撒欢的前男友来说,的确是个太小的囚笼了。

 

不过,穹似乎对这个巢穴很满意。他说只要每天都能看到砂金,他不介意一直在家里待着。

 

多么合算的交易呀,稍微一露面,就能换来那孩子一整个的期待。穹在出门前亲手为他别了新买的领带夹,又帮忙拉了领带,摸着他的头说早点回来。砂金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巧妙地把需要晚间出席的应酬宴会分配给别的时间,最好找借口推脱。为了生计,他得时刻五指按在调剂自己的弦上,什么时候该放松收紧,都被严格把控好。

 

但一到家打开门,穹就会主动迎上来。他好奇心旺盛的前男友很擅长给自己找乐子,把每天迎接砂金下班当成一种游戏:他常常会打扮成各种奇葩的样子逗得砂金乐不可支,又或者玩躲藏游戏。有段时间心血来潮地躺在家里装死,额头上插了个吸附式的飞镖,用番茄酱在地上写“凶手是垃圾糕!”

 

砂金审问自家猫确认其无辜后,把穹的遗体从地上拽起,说着趁热还能吃有模有样地就要把他拖到厨房去。在穹一阵吱哇乱叫的求饶中,砂金顺势开出条件要对方当靠枕才肯罢休。随后他便如愿以偿地像一团收起爪子的猫科动物,整个人懒洋洋地投入他金眼的人形暖炉中,尽情地舒展身体,抓乱头发,毫无形象地跟对方露出疲态,要求抚摸和安慰。

 

穹就会一边眯起眼睛一边把手指插进他的发间,一下一下顺着毛抚摸,嘴上应和着把砂金哄得很舒服。

 

砂金很满意这样的日子。他开始期待回到家里,本来只是个养了猫的住所,如今他也有了打理的兴致。一切都是为了服务他们两人一猫的生活。习惯穹的存在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把过去翻开复习,自然而然就会回到状态。

 

他升职了,有了不少钱。现在的他可以满足穹任何的欲求,甚至放纵他随意破坏那些赠予,反正砂金有钱买来新的供他挥霍。

 

他把穹养得很好,半个月之后穹已经拆掉了纱布,伤口愈合露出浅浅的粉红色。他躺在砂金身边,把衬衫卷到领口供他检查。砂金用手指摩挲那些他不曾认识的新旧痕迹,愈合的肉还很新,他动作轻柔地抚摸了好几下,把穹弄得很痒,忍不住咯咯地笑着躲他。

 

砂金来了兴致,眼疾手快地抓着穹的腰窝就挠,穹浑身一抖立刻爆发出惨烈的笑声,两人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地打作一团。小小的战争硝烟刚吹起没一会儿,穹就在挠痒痒攻势下毫无悬念地告了饶。砂金作为前男友,对他的身体弱点实在太了解了,压根赢不过。

 

最后砂金像是宣告胜利的野兽似的叼着穹的脖子把他摁住。尝到穹的求饶叫他食髓知味,又没忍住多留两个浅红牙印,这才一副赢家模样起身,笑容甜蜜地审视自己饲养的孩子:“放水放得开心吗?”

 

“老是这么让我占上风,不行呀,杀手君。你也太惯着我了。”

 

穹笑得有点气喘,闹了一阵他的心情看起来也格外地好。正在用手指一点点确认砂金留下的齿痕:“没关系,输了又不会死。而且,我喜欢看砂金赢的样子。”

 

“你赢了就会笑得特别好看,我喜欢你笑的时候。”

 

穹选手平A一放,砂金刚刚长出来的攻击性就如风中野草,被凌乱地吹跑了。穹对他说的情话都很直白,就像是不知疲倦地往煮浆果的锅里倒砂糖。过分的糖让果肉被熬得又甜又黏,把他的算计与心机都煮化在里面,只能黏糊糊、甜丝丝地宣告计谋破产,像个大棉花糖一样挂在对方身上。

 

砂金抱着穹的腰时用手臂丈量了一下,感觉穹是被他喂得胖了点。

 

砂金对这样的结果也很满意,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穹的饲主。

 

只有他能像这样在物质上让穹能安全地栖身又不受物欲短缺之苦,也只有他能这么毫无底线地接纳穹一体两面的个性。享受他外露的纯粹率直的孩子脾性,也热衷于直面他残酷的冰冷内核,甚至要牵起他惯于制造死亡的双手,轻轻地跳一支舞。

 

毕竟是他亲手拧动了穹的人造机芯,把对方从虚浮的人性钢丝上射落,只得猝不及防地开始接受自己与人类的参差。砂金喜欢看穹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在为人的路上摔跤,这样他就能将那孩子扶起来。砂金已经很有经验了,知道怎么样才会让他像留下伤口一样尽可能染上砂金的痕迹。

 

砂金觉得自己是像别人说的一样,是个很贪得无厌的人。可是原谅他吧。他只不过是个失恋两年又失而复得的可怜前男友,他的心碎可不比任何失去伴侣的鳏夫来得要少。

 

晚上砂金伏在穹的耳边,对他说:“你不在了的时候,我总是想到未来。我带着一个小孩收获所有人的慰问。等他们关切地提起孩子的另一个爸爸,我就能跟全世界再讲述一遍你是如何把我抛弃的。”

 

这个时候,穹就会露出那种如临大敌的表情,两根眉毛为难地皱在一起。他思来想去,皱巴巴的五官和咬紧的后槽牙以及每根竖起的汗毛都是真切地在为砂金付出的精神损失而愧疚。好半天,他终于从脑内的人情世故储备里翻出一项最诡异的。

 

穹以一种大义凛然好像马上就要冲到献血车里伸胳膊的语气,对砂金说:“虽然我应该没法和砂金留下一个小孩,但是在那之前的事情你想怎么做都行。”

 

“以前也做过吧。”穹朝他伸手,神情里丝毫没有要同他开玩笑的意思,“我听说刺激荷尔蒙分泌能让人驱散不安,要试试看吗?”

 

老天啊。砂金感觉晴天霹雳,每打一个雷都是在鞭笞他的良心。到底是谁教会这种长着一张成熟的脸的生物说出仿佛给他科普生理课一样天真且不负责任的话来的?

 

痛定思痛,也是为了让那孩子言出必行。毕竟砂金自己受过伤了,怎么忍心让穹再为一个玩笑般的诺言忧心受怕呢。他向来是个有礼数的人,决定先贴心地先给穹上一课:告诉他以后随便许下承诺前,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顺便,砂金也确实是忍得有点不耐烦。隶需一个合理发泄的契机。穹倒是尽职尽责地陪他到了最后。无论多过火都没有喊过停,也没有说不行。几乎是毫无理智的让步,让他们在外面电闪雷鸣仿佛要夜色劈开的雷雨里吻得不分彼我。两滴雨一黑一白地被人踩进污泥里,哪里分得清彼此。

 

事了,穹抬手都有点发软,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为躺在他身侧的砂金抚平了眉角,对他说晚安。

 

砂金看着穹泛红的眼眶,那是过火的生理刺激留下的罪证。他似乎有点愧疚,又像是把玩到手的战利品似的用嘴唇安慰着穹的眼睑,吻得很克制,柔软像羽毛一样。灰发男孩的喉咙发出享受的呼噜声。砂金顺水推舟,询问要用什么做交换才能让穹一直跟他说晚安?

 

穹已经涌上了睡意,迷迷糊糊地把笑关在声带里,说:“大概,需要更多亲亲……”

 

砂金如他所愿地贡献自己的嘴唇,上上下下地满足不知足的野兽。穹趁机舔了下他的嘴,尝到砂金的讶异后发出得逞的哼笑。砂金想起失而复得的第一天穹上门的时候,雨很湿很冷,对方满嘴都是血的铁锈味,时至今日也能尝到淡淡的甜腥。死亡的味道停留在穹的身上,倔强地久久不肯散去。

 

砂金一度希望这样的日子也能如死亡一般无限漫长。但他现在暂时想把死亡的事情抛到一边儿去,为了迎接第二天,他会着眼于眼下发问:“那,明天想吃什么?”

 

10.

早上,穹照例不客气地吃了一大份芝士帕尼尼。汲取必要的养分后,他就恢复了一天的活力,大摇大摆地在客厅里转圈锻炼,顶着一脖子齿痕和红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抱着垃圾糕和它漫无边际地说话,玩猫的肉垫。

 

昨晚做得有点过引发了穹的反击本能,灰毛小子一口啃上来的时候砂金瞳孔都缩紧了。清早就着晨间的光线得以更清晰地打量自己种下的苦果,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受害人也是加害者的小子还就那么袒露着痕迹,低头毫无防备地露出伤口。看得砂金也有点无法直视。他理亏,不得不在大热天换上一件高领。

 

但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利润需要成本,身体已经算是极限付出了。

 

砂金刚把帽子扣到头上,就听到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啊”刺破耳膜冲着脑袋而来,吓得他手一抖帽子差点落地。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捧住,转头直视声源。

 

穹正把套了一半的砂金的居家裤挂在膝盖上蹦蹦跳跳,脸上一副凄惨景象。

 

“砂金!”他这么大喊。

 

“我完了!我穿不下你的裤子了!!”

 

彩色的眼珠心领神会地低垂,砂金思考起是该给他购入新衣了。他可不会苛刻到想给穹缩衣减食。虽然为了不引起怀疑,穹一直都在穿砂金的衣服。不过这段时间以来穹吃得有点太好了,还没节制,大腿无可救药地发福。此刻他正和松紧带绷到极限的居家裤搏斗,在撕裂一个裆和变成人鱼间挣扎。

 

“这是正常的,穹。你想想自己一天吃多少?”砂金调笑道,“好吧,喜欢什么样的衣服?”

 

“我会在我品味的基础上稍加考量的。”

 

如果让穹来提要求大概会穿得不像个人。一方面为了保险,另一方面,穹身材匀称,不当他的试衣架着实是有点浪费了。

 

穹嗅到可以提要求的机会,毫不犹豫地从长裤里抽出两条腿,光着脚从身后贴到了砂金背上:“那我想要机甲!就是那个电视上超炫酷的,格拉默铁骑……”

 

“是衣服不是玩具,而且那个是军事模型吧……好啦,下来。”

 

砂金猜得一点没错,直接pass。

 

砂金一用祈使句穹就会听话地挪开身子。垃圾糕也睡醒了,灰猫在他脚边打转讨食他也不为所动,只是专注地盯着砂金看,简直像是个接收命令的信号塔。砂金看着一人一猫形成动静对比,觉得好笑。这才多长时间,垃圾糕比起他就更亲近穹了,这小子简直是个天生猫薄荷。不过也好,省掉他清理西裤上猫毛的功夫。

 

今天是休息日,砂金并不急着立刻出门。所以他侧身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一盒卷尺,上前量了量穹的腰围和大腿的尺码,惊讶地发现比来时发福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长肉太快了吧这小子?他的身体真的停止发育了吗?

 

“嗯…正好我上次看中的那个睡衣牌子不错,给你买一套。”砂金把唏嘘咽回肚子里,给穹留下体面,“对了,之前你说喜欢的那件无人飞行系列的风衣…也买了,在路上。不过还是一样的,我没回来时包裹到家不用管,别应门。我会来收。”

 

正如人类为了平衡社会,会制造出规则与秩序来约束民众。在这个只有二人的家里,砂金要思考如何让穹避过因为逾越底线而追讨的责罚,不得不在本就狭隘的囚笼上钉更多条条框框。穹看起来倒是不介意,毕竟他也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所以得逾越人类的底线。活下去,所以得重新开始适应人类的规则。

 

因为穹只是初具人形的半人半兽之子。在踏出星核猎手的据点时,他骨子里甚至还保留着近乎原始的思维模式。他站在玄关挥着手为砂金送别,门落锁后,垃圾糕上前对着门喵喵叫了几声,又将两只前爪搭在门上,探着头似乎在寻找残留的饲主的味道。尽管过了这么久,猫简单的大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白天饲主就会消失,直到晚上才会神奇地冒出来。

 

穹上前一把托住了猫的腋下,抱着尖细地叫唤着的小生物来到二楼。砂金选的住宅二楼落地窗位置很好,天气晴朗时视野很开阔,窗帘一拉又是私人空间。此时窗帘只拉了个半开,穹能探索的领地从脚下延伸,也就到两扇小小玻璃合拢为止。他靠近窗户的不远处就停下了。垃圾糕轻巧地蹦出他的怀抱,玻璃上倒映出灰猫竖起的耳朵,金色的瞳孔珉成两根针。

 

穹低头迎上那道陌生的目光。

 

太阳晴好,树荫底下透出层层叠叠的绿影。一道几乎要融入这光影间的影子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被揭开,很快就像夏天的水蒸气一样蒸发在了树下。

 

在对方消失之前,窗户上的一只猫正慢悠悠地摇晃尾巴盯着他看。而后从猫的正上方伸出一只手,极快地合拢了窗帘。

 

11.

结账走出店门,砂金拎着印刷黑色星空纹样的纸袋。手机里突然传来振动,他拿起看了一眼,按下接听。

 

与此同时,天空上积攒的雨云碰撞,本来晴朗的天气不知为何有些要压下来的气势,潮湿的水珠正在空气中凝结。风吹过砂金的风衣,他微微有些皱眉:熟悉的暴雨的味道。

 

春夏交接的季节,砂金工作的城市也恰好撞上最阴晴不定的时候。上午还是艳阳天,下午就乌云密布要下雨。砂金车里倒是有伞,不过这里是人流密集的商业街。他把车停在了一条街外,此刻只能边把手机夹在肩膀边捏拢风衣,脚步匆匆地逆着人流走。

 

路上的行人似乎也察觉到要下雨的征兆,纷纷行色匆匆地往能避雨的地方赶。有些人甚至已经提前撑伞。路上开花一样长出各色伞面,砂金像一颗小石子穿过色彩斑斓的伞群,应付了两句刚要挂断电话,肩膀不轻不重地正与人撞上。手机差点滑落,他下意识伸手去捞。

 

一只戴手套的纤长的手,赶在屏幕与路面亲吻前捏住了砂金昂贵的手机,轻轻递回他手中。

 

砂金抬起头想道谢。简单的音节刚到嘴边,他就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像被悬在头顶的雷劈中了。

 

眼前的是一把黑伞。本来很低调的颜色,却在繁华的商业街色彩缤纷样式各异的伞群里显得格格不入。在那之下,露出一双瞳孔与虹膜几乎要融为一体的紫色眼眸。月相更转,两轮上升的弦月浮现在她的脸上。

 

女人很客气,先一步开口说:“谢谢你,先生。”

 

“谢谢你照顾穹。”

 

路中央,身边全是活生生的人,热闹非凡。砂金却觉得此地突兀生出一种彻骨的不安。他捏着手机,脑子仅仅停转三秒就顶着压力开始运转,片刻后得体的微笑返回他的脸庞:“客气了,卡芙卡女士。”

 

星核猎手的卡芙卡。公司的通缉犯。

 

同时也是近在咫尺的定时炸弹。如果在砂金的地盘,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就要为公司的业绩添彩,愉快地上演捉拿通缉犯的猫鼠游戏。可他一个人就另当别论了。这里是哪?一个法治社会下最光鲜亮丽的钞票游乐场。他和卡芙卡面对面,伞面倾斜的弧度恰到好处地为猎手规划出她需要的安全距离。卡芙卡开口,声音意外地很平和:“在想我的事吗?”

 

“在想天很快就要下雨了。如果您需要聊聊,不妨到我的车上一起去吃个便饭。”砂金笑着回应,“您应该很关心穹的近况吧。”

 

“他怎么样?”

 

“精神很好,还长胖了。我正带了礼物打算回去见他呢。”

 

提到穹,砂金感觉眼前的女人周身紧绷的气场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砂金抛出手上的筹码,猜测面前的女人是会跟注还是退却:但她既没有往前一步,也没有退后的意思,只是原地站在那里。垂下的眼眸看不出个中情绪。这一点倒是和穹过去的某些时候很相似。就那么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砂金把手搭上他的肩膀,才会微微一缩回过头,摇头对他说没什么,走神了。

 

已经有雨滴打在砂金的手背上。砂金觉得沉默很磨人,他的处事态度从来都和个人英雄主义搭不上边。要想给公司的利益做打算,也得不先把自己赔进去才行,更何况眼前是个不知底细的深渊,天晓得她捏住了砂金的多少把柄。风刮起来,掀翻了砂金的衣摆和黑伞的一角,女人穿了件品味很好的大衣,颜色却是和伞要融为一体的黑色,看起来像是参加完葬礼似的。

 

“这样啊,”卡芙卡终于挪动了脚步,只不过是背向砂金的方向,“那就拜托你了。那孩子已经不是星核猎手的一员,于情于理,我也不该干涉他交朋友的自由了。”

 

“很可惜今天不太方便,辜负你的好意了。下次有机会再约吧。”卡芙卡的声音轻飘飘地从伞下传出。

 

“况且,那孩子这会儿也应该没再待在他许诺过的地方了吧。”

 

什么意思?

 

砂金诧异地瞪大双眼,条件反射地要看向手机——出于各种原因他在家里安了家庭监控。此时此刻他能想到的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可能,就是穹没在家里。

 

他刚用指纹解锁,又想起卡芙卡的事情。他想追问那个女人,可仅仅只是这分神低头的间隙,女人和她的黑伞已经像一滴墨水飘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幕里,大海捞针。

 

心中的疑惑很快被紧张的情绪挤占。砂金没空再去寻找卡芙卡,他一边抬起脚步冒雨往停车的地方赶,一边点开手机连接的监控画面。被水珠打湿的屏幕有些花眼,反射出他色泽艳丽的眼珠。它们已经失去了往日宝石般的体面,只有惊恐占据虹膜。

 

没有。

 

穹没有在家里。

 

砂金终于感到如临大敌。瓢泼大雨紧跟着落下,他按了按头顶的软呢帽快步奔向汽车,打开车门坐进去。雨幕与风声被隔绝在外。他深吸一口气把颤抖不止的双手按在方向盘上。

 

轮胎溅起水花,在路面剐蹭出一道漆黑的痕迹。

 

 

12.

两年前,穹刚把自己恢复了心跳的事情告诉卡芙卡。彼时他躺在寝室的床上,像得奖要和家长炫耀一样的小孩,手上忙着和卡芙卡发消息。女人的口气依旧很平静,得知他终于完成了去向学校的课题,也只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地说着,真为你高兴。

 

穹似乎是觉得卡芙卡的态度不够热情,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惊喜。他发了个最近很火的帕姆生气鼓嘴的表情包过去,想再讨点夸奖,就见对面发来一串很长的字句。

 

内容是穹的剧本有变动,得在学业结束后立刻回到星核猎手复命。艾利欧要检查他的心脏运作情况。

 

同时,他必须和恋人分开。砂金是一个普通人,而且已经在为公司效力。穹作为对立的星核猎手的一员,在这段时间里不能再和砂金有接触。

 

他放下手机,看着身边空荡荡的被子。砂金出去买饭还没回来,他本来饥肠辘辘的胃一下子被失落填满,那种熟悉的沉甸甸的疼痛回到他的身体。

 

还没有人教给他要如何道别。卡芙卡对他说他不必刻意学习这个,猎手们与他分开是注定的事情,他们早早做好了与穹不辞而别的准备。

 

姐姐没有与他告别,是因为姐姐终会与他再见。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双胞胎。命运和本能都会指引着他们走向相交点。

 

但是砂金呢?

 

他没有出现在剧本里,只是一个闯进他不同寻常的生命里的不速之客。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自顾自地勾起了穹的好奇心,最后亲手拧动了他卡在机械齿轮里的人造机芯,尘封已久的心才重新慢吞吞、热乎乎地跳动起来。

 

如银狼所说,学校只是穹学习为人的一个中转站。他会像吃完一餐后将盘子里的残羹抛弃一样将这段经历倒进记忆的废纸篓。但是砂金不行,他不愿意把这颗亮闪闪的宝石就这么扔出去。他怕宝石碎在地上,被别人捡走,或者干脆就这么融化在空气里了。

 

砂金会伤心吗?砂金会忘掉他吗?

 

如果是后者,那真的太好了。穹并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跳动的心压在他喜欢的人类身上,让他落泪。但如果他真的落泪了,穹心里想着,那么,谁去替自己帮帮他呢?

 

砂金曾经把他自己的过往拆成一个个连续的故事,放在每晚当做穹早睡的奖励。那些故事里,砂金还不叫砂金的时候,有一个很稚气的名字。他曾经过得并不富裕,但是有家人在一起。幸福来之不易又被轻易夺走。他的家人卷入凶杀案,他的人生被搅成一滩浑水,住进寄养家庭,改名换姓,成为砂金。

 

穹听完后和砂金说了这么一句话:“看来我们相遇的路上都很不容易。”

 

砂金为他拢住被子,说:“是啊。所以要格外小心才行。”

 

幸福是会转瞬即逝的,就像一场瓢泼暴雨。把人浇湿后就自顾自地耗尽气力,云雨般散去。

 

检查报告他看得不是很懂。但从猎手们的反应来看,他的身体指标各项正常,一路向好。他的心脏经历这些年的沉寂,甚至比姐姐还要强韧,活动得异常卖力。为了更进一步,穹又做回他最熟悉的事情。人在他的眼中已经失去了成为模仿对象的价值,他接过剧本,听从指示,把目标拖进昏黑的小巷,匕首扎进动脉,生的气息轻而易举地流逝。

 

他今天的工作只剩潜入前方一栋高楼了,卡芙卡还没来。突然有点犯懒,于是他坐下来,放着该清理的遗体自顾自在旁边打开手机玩贪吃蛇。

 

身下腥红色的液体小蛇一样朝路面缝隙蔓延,屏幕上由像素点构成的小蛇也不厌其烦地吞吃着红点,代价是拖得越来越长的尾巴。吃得越多,越容易作茧自缚把自己杀掉。穹很快就要玩得没有退路,金色的眼珠紧盯屏幕,还在吃着,可能是他太饿,挂在耳朵上的监听耳机竟恰到好处地响起一声他喜欢的名字。

 

“砂金先生!”

 

贪吃蛇咬到了自己的尾巴。他吃痛地嘶声,连忙收起手机。

 

简直难以置信,这是真的吗?他确信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那人喊的是砂金的名字没有错。膨胀的好奇心挤占了理性,竟就这么背叛了剧本给他的规划。穹独自溜进了大楼,他熟练地打晕保安,从银狼早就给他划出的安全道路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入腹地。

 

他跑得飞快,眼前是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而他正急不可耐地就要往下跳。

 

穹换上侍应生的衣服,成功混入会场。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的宴会厅,他所猎取的目标大多会陈放在类似的地方,即使是穹也能娴熟地应对这种场合。他仔细听着耳麦里吵闹的人声,努力从中分辨让他在意的名字。快出现啊,快叫那个名字啊,告诉他这不是他因为太过焦躁产生的幻觉——

 

他的理智早就背叛了剧本,身体却正诚实地执行着命令。为了完成任务,他独自接近了目标,在规划好的时间等到对方落单。恭候多时,他像个影子般从门后现身,目标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的呼救,就被索命的胳膊钢筋似的拧住了脖颈和口鼻。

 

这个人现在还不能杀,接下来是给他注射麻醉然后交给卡芙卡。穹刚要捻出手腕里藏的针,正巧有声音被收进耳麦,两重的回响被来回放大,攫取记忆再翻开,奇迹出现得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穹不可置信地回头,硬生生地停下动作。他还戴着侍应生的帽子,帽檐底下一双猫眼从门缝窥视着和他一门之隔,西装革履的美丽男性。

 

砂金侧对着他,正在和几个一看就身份不凡的人交谈。他打扮得很体面,形状姣好的眉眼间隐隐透露出锐气。这一圈人里砂金看起来是最年轻的,讲话却丝毫不落下风。穹藏得隐蔽,对方隔着这么多人自然注意不到他。

 

他真的好久没见到砂金了,只靠声音就一眼认出了对方。砂金看起来又成长了些,和学生时代大不相同了,且已经像他跟穹规划过的那样顺利步入了名利场。但不知为何,穹却看出站在那儿的砂金不怎么高兴,像是对这样的场合感到很疲倦似的。

 

说真的,他好想念砂金啊,真想现在就冲出这个狭隘昏暗的地方去抱抱他。但是理智硬生生压抑了他的本能,他不得不僵直身体,紧绷肌肉来警醒自己主次顺序。再焦渴也只得靠仔细聆听耳麦里每一道属于砂金的声音来安抚他躁动的神经,尽管内容他听不懂也不感兴趣,但一个字都不想放过。

 

他的心跳声快把他淹没了。他浑身都战栗,和意志搏斗是这么困难的事。等到他终于找到这战栗的源头是他无限用力收紧的手臂时,为时已晚。目标早就在他怀里断了气。

 

穹搞砸了。他慌了神。把外衣脱下来往尸身上一裹,办错事的孩子顾不得他心爱的宝石,只得脸色惨白地抱起遗体,直觉让他往天台逃。

 

他跌跌撞撞地用肩膀撞开天台的门。抬起头,顶楼的冷风裹挟他的额发和睫毛,叫他一时没睁开眼。他不知道能去哪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茫然打转的时候,女人的声音像一支镇静剂注入他应激中的神经,穹,听我说,冷静下来。

 

卡芙卡将双膝发软的穹拥入怀中。夜色里野兽一样凶狠的男孩在她怀里无助得像襁褓里的婴孩。女人的手隔着皮质手套轻柔抚顺他汗湿的头发,等到穹终于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她才开口:“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穹发出一声濒死般的呜咽,然后倒豆子一样全盘托出了他的所见所闻:包括自作主张提前的行动,包括被误杀的目标,包括心乱如麻,包括砂金。

 

说完,他沉默了好一阵才重新开口,问出一句和他还是个孩子时一模一样的话。

 

“我是不是病了?”

 

卡芙卡没有如他所想象的那样责备他,她只是默默地垂下眼。穹在她投来的目光里瞥到那种熟悉的,轻轻如抚上沙砾的潮水一般的落寞和怜惜。在星离开的那一天,她也用这样的目光抚摩着星的背影。

 

她很轻很轻地叹息:“穹,你只是长大了。”

 

穹没有搞懂发生了什么。伴着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卡芙卡低头告诉了他一个地址。

 

他把这个地址念叨了很多遍。又不放心自己的记忆力似的,甚至撬开了最宝贝的手机壳,把那张珍藏已久的泛黄纸条掏出来,挨着那行优雅的小字补上他新的期待。

 

在一个雨夜,穹不走运和任务里的目标缠斗得久了些,导致身上挂了不少彩。之后他把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拖到路面上解决掉,然后用随身带的黑色口袋将尸身和雨水一起扎进去。血流了不少,泥也溅得满身都是,他思考了一下,干脆把进了水的靴子也踢进坑里,最后一点一点掩埋那些失去生气的残骸。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抱着一柄长剑而立,雨衣下的眼眸无波无澜,和坟墓里的死者只差一个会转动的余裕。刃注视着穹忙活的身影,突然说:“就到这里吧。”

 

穹不解地回头,却听到对方难得说了很长的句子。

 

“卡芙卡觉得你有必要找那个小子谈谈,搞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然后再做打算。这里用不着你了,我会处理。”

 

攥着穹的缰绳突然松开,他像只刚会走路就被放归山林的幼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好一阵。直到刃把扎好的尸体扔到他脚边,溅起的血水沾到他的小腿上,才把穹飞散的思绪唤回:“拿上这个。”

 

“这样你才有理由和他谈话。去吧。”

 

穹如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他提起那具沉重的冰冷尸身,像旅行出门前拿起自己的行李包一样心情雀跃,他一边和刃挥手,一边兴高采烈地奔向漆黑的夜幕。雨淋得半个夜晚都湿透,他成了没人要的小狗,却从未感到如此欢喜,在雨里跳舞一样撒欢。

 

灰发男孩眯起双眼,在茫茫的夜色里,他要和死亡共舞一曲。

 

13.

雨已经小了不少。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路上因为下雨堵车砂金不得不一次次绕道而行,甚至因为心急在一个没有监控的路口索性闯了红灯。价格不菲的名牌车硬生生被他逼出赛车一般的凶猛气势,只得一次次以轮胎打滑发出的尖锐声响来抱怨自己除却观赏价值的可用性。

 

砂金才顾不上爆胎,只要不出车祸他就往死里开。他心慌得要命。方才在商业街他接了托帕的电话,女同事向他阐述之前帮忙调查的家附近跟踪狂的报告,姓名年龄甚至户口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从资料上看只是寻常的变态。但一向敏锐的二人很快察觉到了这份看似普通资料下藏着的诸多疑点。

 

租房却不怎么住,跟踪的目标没有共通点,跳跃很大,没有遵循正常的心理变化,就连变态都不会有这么散乱的目标。

 

那个在他们的屋子旁边蹲了很久的陌生人,是在穹来到砂金家后才出现的。

 

想到这里,砂金就觉得一阵后怕。他不该在察觉到危险后还把穹一个人留在家里,他怎么敢?

 

穹的能耐摆在那里,他不会受伤,但砂金怕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某种可怖的力量被夺走。

 

一次次的死亡,攫取生命的污迹会长久地附着在穹的身上。他与死亡相伴相随,他迟早会回到死亡那边去的。砂金不想要这样,他实在是无法忍受身边的人再次抛下他扑向死亡。

 

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为什么要推开他?为什么轻而易举,就放手让他的人生打碎得七零八落还要他活在这个悲伤的世界上?

 

砂金实在是有点讨厌下雨。雨夺走了他的家人,如今又要夺走他的感性。同样是伴随着血的腥味和电闪雷鸣的暴雨,让他一无所有,却又让穹回到他身边。如果老天要执意拿流不尽的眼泪和他开玩笑,那他就要老天也输得后悔自己的顽劣。

 

挂电话前托帕听出他语气不对,想了又想还是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单枪匹马地行动,记得给她和翡翠打电话。

 

视野里刚出现自家的院落,砂金直接把车停在路边,奔至绿化带围起的篱笆一个纵身翻了进去。

 

篱笆有点高,他不太方便的长大衣勾住了灌木的枝条,使得落地姿态有些狼狈。砂金也顾不得身上擦破的皮肤,伸手拍落湿漉漉的草叶,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刚动过土的后院查看情况。

 

没有被翻动,穹不是离家出走。他带来的麻烦还埋在这里,那孩子的责任感不允许他毫无顾忌地离开。于是砂金绕到前门,进屋时惊讶地发现门是锁好的。

 

那么,穹是怎么出去的?

 

他感觉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害怕。慌忙打开门,一阵冷风裹挟而来。他听到一声猫叫,垃圾糕从打开的窗前跳下来,一身水和泥,显然是刚刚溜出去玩了一趟才回来。

 

从窗户走的。这里是家庭监控的死角,穹很聪明,他知道的。穹一直都很聪明。只要他想,什么样的牢笼都关不住他的心。砂金早该知道,无论是加固的门窗,还是为了保护他钉上无形的条条框框,他所为了饲养一个怪物铸造的巢穴,迟早会因为那头怪物逐渐膨胀成长的身形而露出豁口。

 

至少没有血,这是件好事。砂金抹了一把滴到下巴的水,浑身湿漉漉地走向茶几,那个放枪的抽屉已经被拉开过了,底下的袋子也被翻了出来。没了匕首。其他都还在,包括枪。

 

穹似乎是觉得,砂金放进柜子的东西就是不让动的。即使是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他也不会乱动。看啊,就是这么一个守规矩的乖孩子,命运怎么忍心因为一点小事就惩罚他呢?

 

砂金带上那把枪,从大衣口袋里数出三颗子弹。他对照枪的型号搞到的东西,没有手枪的时候就是价值连城的收藏品。如今他一颗颗地将它们上膛,仿佛刽子手要拎起被斩首的罪囚的头颅,推入堆放人头的木桶。

 

他把枪收进口袋,照着穹留下的带泥的脚印翻了出去。那孩子似乎先去了后花园,他们都很挂心共同的罪证。然后他回了家,拿了自己的匕首,就这么从窗户离开了。

 

穹的脚印被雨冲刷,一路通向远处一栋房子的背阴处。那是一栋只有壳子的空屋,据说闹鬼所以多年来无人问津,穹是怎么想到往那边去的呢?

 

砂金像是一瞬间搞懂了所有的疑点,无奈地掩着半张脸笑出声来。他跟上穹的步伐,走进鬼气森森的别墅背面,这里常年背阴不见光,背靠一堵墙,杂草疯长,是条很合格的深巷。作为案发地点再合适不过了。正常人恐怕刚靠近就要被怵得退避三舍,但砂金觉得这里没人比他更像鬼,尤其是心态,让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跨进黑暗里。

 

只是没想到刚进来就受到了欢迎。一只黑手闹鬼似的伸出来要抓他的脖子,砂金吃惊之余下意识后退一步,在那只手的指尖触及他还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伸手摸枪。

 

刚摸到,一对在雨幕里发亮的野兽般的眼睛就极快地靠近他。几乎是瞬息之间,手的主人就被拖回幽冥地府。

 

砂金很快意识到,这里还是人间。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逐渐看清了眼前:方才想要袭击他的那只手血迹斑斑,那面孔他眼熟,正是他拜托托帕调查过的可疑人士。对方颤抖的样子似乎是在求救,因为有怪物正肆无忌惮地撕咬着他的脖子。

 

穹面无表情地将那人锁喉,胳膊上因为用力青筋凸起。他就这么静静聆听着同类被压迫颈骨,喉咙里发出脆弱不堪的可怕声音,然后干脆地一拧。

 

没了声息。杀戮的主人扔下了猎物,脚步轻快地朝砂金跑来,像是有点意外的样子。今天的惊喜是他从没准备过的,砂金怎么就提早回来了?走出阴影,雨幕里露出穹一张错愕的面孔。他看起来甚至有点无辜,如果不是从脖子底下都染了不少血的话。

 

杀意是穹的猫爪子,由他歪曲人理的本能构成。只在他需要的时候弹出,不用就会好整以暇地收回。又变回无害的样子。砂金和他对上视线,上下打量确认对方并无大碍,一时竟在这诡异的寂静中觅到一丝安宁。他眯起彩色的眼瞳,刚想张开双臂一如往常地把怀抱回馈给穹,视线下落盯住了他身后一团蠕动的影子。

 

不止一个,穹还杀了另外的人,而且没有杀干净。怎么回事?这不像他的风格呀。做事没做干净,是因为急躁吗?砂金收起了微笑,变得像一块冰冷的石英,他迅速地掏枪拔栓,扣下扳机,动作不带丝毫犹豫地在那团人形将要扑到穹身上时将对方射落。

 

砰的一声,抛下社会人麻烦的教养以后杀戮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人没了生息,有新鲜的血滴飞溅到砂金的脸上和手背。穹离得近更是惨烈,半个肩膀都被泼了血,他瞳孔微缩却不是惧怕,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砂金的脸。

 

穹上前一步,慌慌张张地伸出手,似乎想帮砂金擦去那些血迹。

 

没想到,他自己手上沾的血也不少。越是努力越是把砂金原本没那么糟糕的脸搓得脏兮兮的。穹这下苦恼了,只好悻悻地收回手,看起来很不解地问:“……为什么?”

 

“你不用做的。我会帮你,本来就是我引来——”

 

“…穹。”

 

砂金轻轻地叫了对方的名字,穹就像被定住了一样不动弹了。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水混着血水,把他二人的身上都沾得很湿也很冷。两个月过去,穹一如敲响他家门的那一天一样,浑身浴血的样子像只刚打完架的野犬,脚边陈放着他带血的战利品。

 

那一天扑面而来的腥气让砂金嗅到他熟悉的死亡的味道,他想起一些让他惧怕的回忆。时隔多年那些伤疤依旧会让他本能地发抖,但面对那样的穹他却头一回感受不到恐惧。挠着心脏的困惑和好奇让他品味出一丝又酸又涩的感性。

 

“穹,我们算是什么关系?”

 

砂金这段时间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他们做过前后辈,做过恋人,分了手。如今穹和他把以前做过的事情都做了一遍,还教砂金做了他可能一辈子也没机会做的事。那孩子一整天都把致死量的喜欢挂在嘴边,他只是在说真话,砂金可以理解。但砂金一次也没回应过他。因为砂金也不知道,这段靠一具后院里的尸体维系起来的同居生活对他们来说能被冠上什么名号。

 

砂金突然执拗起来。在穹还犹豫着要怎么交出让他满意的回答时,他被放出笼的愤怒和杀意顷刻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突然想用剩下两颗子弹杀掉这个孩子然后自杀。这颗心是为了他而跳的,那么他来收回也没问题吧。

 

反正曾经就自顾自地消失在眼前。如今他想把这些恨和咒骂的负面情绪也喂养给穹,不仅是喜欢和关爱,他还要让这个本性如此残忍冷漠的人去饱尝他给予的人性之恶:看啊,人就是这么丑陋的东西,你不也是因为这样才杀掉那么多人吗。你不也一样吗,让我来告诉你你缺失的是怎样一颗零件,你不会恨啊。所以我来成为你恨意滋生的对象吧,就现在。

 

砂金忍无可忍,虎口扼紧了近在咫尺的脆弱的脖颈。都是他不好,有着可怕心性的怪物主动朝一个狡猾的人类袒露柔软肚皮,那么他被开膛破腹也是应该的。砂金想着,每一只手都深情地用力,穹甚至没能挣扎,就像个任人宰割的可怜生物一样发出那种濒死的气音。他的脸被疼痛扭曲,求生的本能正丑陋地在手背上攀爬,每一根与他角力的手指都是恳求,无声地喊着想活下去。

 

看吧。成为人既然让你如此痛苦,你又为什么要成为人呢?明明可以一直做个很乖的怪物。

 

要肉还是血,砂金都能给他找来的。

 

赌桌翻了,砂金也懒得演了。反正他的本性也不是什么好好先生。既然执意要扑向另一头,那他就杀了这孩子吧,让穹也尝尝被剥夺一切的味道。反正不是这孩子死掉,就是他被对方反过来啃得骨头都不剩,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他真切的杀意在手臂上蔓延,蛇一样的窒息绞住穹的命脉。他以为会听到生物断气前那种熟悉的折断的声音,但他只是听到近在咫尺的呼唤声。

 

“砂金?”

 

这不是快要被掐死的一个人能发出的声音,一个刚刚长出狰狞形状的白日梦被戳破了。天光乍现 ,穹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脖颈上除了血和愈合的伤口,没有别的勒痕。他双手握着砂金颤抖不已的手腕,等到砂金察觉到这战栗的源头是他无限收紧的五指时,粘黏在一起的拳头一时竟松不开。他慢慢卸力,掌心被指甲生生剐出血痕。

 

他疲惫地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手,水珠一颗一颗滴到那些伤口上,把血舔去。雨水将穹的脸浸得苍白,金色的眼珠澄明如新,砂金在那之中看到自己红透的眼眶和湿润的脸。

 

他们都在哭,却又察觉不到自己巨大的悲伤。满溢的痛苦甚至没能让大脑做出反应,眼泪先一步顺从本能淌出来。穹覆盖在砂金冰冷手腕上的手掌很热,拇指安抚似地摩挲着他的肌肤。砂金从他遍布掌心与指腹的粗粝薄茧与坑坑洼洼的疤痕中窥见了一点儿他的过往。就算扼杀这具人身,穹的一切也不会真正属于他。

 

只有脉搏随着相贴的肌肤有力地共振,他们同频的心跳,是穹模仿砂金去鼓动自己人造心脏的痕迹。

 

砂金还记得这颗心是为他而跳动的。

 

穹不愿意伸手再擦拭他的脸,生怕那变得更脏。他只是小声地说:“砂金,我想我得走了。”

 

“去哪?”

 

“去找我姐姐。”

 

砂金自己的反应比他想得还要快。是啊,即使不愿意,他也已经长这么大了。面对离别已经不会像以前一样轻易地失态露出情绪,人前他依旧笑得体面,笑容的每一寸弧度都设计得恰到好处。等人走后他才会松懈在椅子上,仰着头发出轻飘飘的叹息。即便杀意破笼而出,也只是隔着一层名为教养的人皮抓伤了他的心,疼得他流下泪来。

 

“…你……不会再回来了吧,”砂金的声音也轻飘飘的,或许是害怕高声会吹灭眼前小小的火星,他抬起不安的眼睛,满是可怜的目光落到穹的眼底,“你又要把我扔在这里,一个人?”

 

“你看,我什么都没有啦……”砂金摊开手,他空空如也的掌心只有伤痕。

 

“你这样能去哪呢?之后又该怎么办?”

 

逃得过命运的追捕吗?

 

他觉得自己这样真是狼狈极了。好不容易布下的网被网中人自己拆散了,他被感性驱使着撕破自己的人皮,露出血肉模糊的狰狞面孔,变成仇人变成被雨淋湿的猫。这么一副不体面的模样,真是和当初开屏吸引不谙世事的新生的那个样子相去甚远。不过,越是了解对方越想撕开自己给他看看,这就是同类啊。

 

他们可以不是任何亲密的关系,仅仅只是共犯而已。

 

共犯。

 

好美妙的词汇,想到这里砂金忍不住扯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笑:“你会记着有我这么一号人和你一起,把某人埋在花圃里了吗?”

 

“等铁线莲长出来了,你还愿意回来看看吗,穹?”

 

砂金回握了向他传递体温的男孩的手,手指虚虚地拢在他腕间,仿佛要扣上一个看不见其形的手铐。穹却摇了摇头,神情坚定地开口:“不是的,砂金。我只是觉得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我作为人的经历,始终缺那么一块儿……所以我的心才不会跳的。我不明白爱是什么,不会悸动。”

 

“这几天一直有人在家附近徘徊。所以我才擅自出门的,没跟你打招呼,对不起哦。”

 

穹很慢很慢地吐字,要把每句话都挖出来讲得清清楚楚:“等你的时候,我去见了卡芙卡。我和艾利欧做了交易,服用了和姐姐走时服下的那种药,这之后我们会慢慢忘记自己星核猎手的过去,重新获得人的身份。

 

“但是我对艾利欧说,我不想忘记砂金。我要求留下和你有关的一切。”

 

“我想得很清楚,我想要砂金。”

 

“这之后大概会很辛苦。我要一直和记忆搏斗,拼命地从那里把你的事情夺回来。”穹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出笑脸,“我会赢的,砂金。我觉得命运让我们相遇一定不是为了有一天要分开。”

 

“为此,我得见识一下更多的事情……我想去向这个世界学习真正的爱,把它带回来给你。”

 

穹和卡芙卡分开的时候,向她交出了自己两个月来一笔一划写下的回答。卡芙卡在给予他救命的稻草,放开他手的同时送了他温柔的劝诫:这会是一段漫长的苦旅。他一旦离开眼前熟悉的温床,外面的世界肯定不会如他所愿。他注定不寻常的命运会给自己,给砂金招来灾祸。即便如此他也那么想要成为完整的人吗?

 

男孩没有回答。他在这条路上受了很多苦,也流了眼泪,不过他很确定,之所以他会被砂金吸引,一定不是因为砂金只是个羸弱的人类。他有一颗穹向往的金子一样的心。所以穹把自己得到的幸福和喜欢烤成一整盘饼干,递给了他最爱的家人当做考题的答卷。

 

所以穹要选择成为人而不是兽。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够把人的爱捧出来,用来交换砂金的这颗属于人的心。

 

“没事的,砂金。你运气这么好。而且你也很厉害。”他小幅度地摇晃着砂金的手,像在撒娇一样捧着他的手腕亲了又亲,“你一定能过得很好。”

 

“我们约定好吗?你现在转过身去,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这些都会像一场梦一样消失,我会帮你的。”

 

砂金控制不住手抖,他一步也没挪动,固执地盯着穹看了一会儿。直到对方的脸庞慢慢浮现出局促的薄红,声音也有些催促的意思:“真的没事!我不是说过这是我要做的事吗?让我最后为你做这件事吧。回去记得洗个澡,你都淋湿了。”

 

又是一阵静默,砂金这才放弃了似的长长叹了口气,好像要把这辈子的哀愁都叹尽了。还记得关心他洗澡。这样的问候又要断掉好一段时间,由奢入俭难,他肯定会很寂寞。想到这里,砂金头一次没有笑,而是撇下嘴角,睫毛也颤抖,一副马上要再落泪的可怜模样。

 

果不其然那孩子又动摇了,抬起满是血污的手就要擦他的眼睛。结果没碰到,手掌在空中打了个滑,还是落到了砂金的肩上,把他翻了个面。

 

噢,他还是一如既往,真是好硬的心肠。砂金珉去了那两滴为了堆砌可怜好不容易挤出的泪水,背对着穹说:“如果能加注的话,我会赌你赢哦?”

 

牌桌掀翻了,那就再开一局。他还是庄家。砂金不会输的,他怎么会因为被抽走了两张手牌就轻易认输呢?

 

身后没有传来答话,只有很轻的哼笑声。穹轻轻推了他一把,目送着砂金的身影一点点离他而去,他忽然搞清楚了卡芙卡说的话。这一刻,很想给对方一个完整的告别。

 

于是他说:“再见,砂金。”

 

14.

所以,砂金最后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来着?

 

15.

在匹诺康尼的接待中心被闹钟吵醒,砂金趴在床上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时间:和他预计的一样,分秒不差。他从昂贵的大床上坐起身,体型大了一圈的灰猫从他的脚边溜过,从床脚提溜出两小团煤灰一样的毛球。

 

垃圾糕现在有三只了。等砂金想起来要给它绝育,这小子已经自顾自地叼了两只子孙回到了家,它是浪荡了,烂摊子尽管丢给饲主。

 

看着两只毛色眼睛都和某个旧人一模一样的生物,砂金最终没狠下心。嘴上跟同事说哎呀真是好甜蜜的烦恼啦,家里三张嘴喂不下呀,一边出差都要把三只猫带上。同事看他的目光满是鄙夷,悄悄说死猫奴就这样。

 

砂金站在镜子前穿戴首饰,昂贵的宝石耳坠,价值连城的戒指,有四个。他用花花绿绿的金银把自己镶嵌一番,确认行头靓丽后,才从梳妆台底下拿出一瓶标签还是限量款的玻璃瓶,在耳后和口袋都喷了一些。

 

嗯,衣着完美,羽毛也被打理得整整齐齐。砂金划开手机屏幕,翡翠对出差的他发来慰问,他回了一句早。对方调笑他说,当上总监之后,起得也越来越晚了。

 

砂金已经是石心十人的一员了,翡翠还是他的上司。时不同往日,他发消息的口气都没了当愣头青那会儿的小心翼翼:是呀女士,都怪白日梦酒店服务太周到啦。

 

这边孔雀羽毛还没完全打开,那边的两只灰猫刚睡醒,一边叫唤一边毫不留情地咬着他昂贵的裤脚要吃食。从宝石一样的金贵总监滑落到要夹着嗓子喂猫的饲主,砂金无缝衔接好不熟练。片刻后他站在套房门口弯着腰捻走身上的几根猫毛,唉,没了人跟他分担,甜蜜的烦恼都是他一个人的。

 

今天是来匹诺康尼的第一天。本来不用谈生意只需要熟悉场地,顺便感受一下度假胜地,但砂金难得起了个大早,还全副武装地给自己装饰上了。他往那大堂门口一坐,也不干别的,跷着腿拿出一份报纸开始看。

 

因为扎眼的打扮不时有游客路过都要多看两眼,甚至有人小声交头接耳疑惑匹诺康尼是不是又来大明星了,知更鸟不是昨天就到了吗。引来砂金抬头,用视线问好。藏在玫瑰色镜片下色泽艳丽的眼珠轻轻一扫,对方便被他这礼貌却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吓跑了。

 

砂金当然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了,他就是故意要在这里坐着的。他在等人,得确保那人迈进大堂后的第一眼就能落到他身上。

 

低头看了一下腕表,指针朝着他期望的时刻徐徐前进。他很擅长等待,波澜不惊地用视线扫过一辆黑金色装饰的房车,那形似老式火车的车门滑开,从车里先下来了一对男女:火红头发的知性女人应该是车主。身旁的男性看起来很稳重,拄着手杖,两人边聊边往大堂来。砂金盯着他们,心下更加确信了,自己果然没等错。

 

星穹列车的无名客。他听说过这个以到处旅行开拓未知为宗旨的背包客组织。据说他们不仅是到处旅游,还经常行善事,在社会上可谓是有点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气质。

 

他啪一下合上报纸,折了折放进身边的展示架。扶着帽子起身,朝那打开的车门不紧不慢地走去。

 

他收到了有人在这辆车上目击到灰发青年人的消息。而星穹列车这次的目的地好巧不巧也在匹诺康尼,砂金真是运气爆棚,都不用他自己去找,目标就朝他全力开过来了。

 

果不其然砂金刚一靠近,车上又下来三个年轻人:黑发的一个青年看起来面色有点无奈,紧随其后的粉发女孩倒是兴高采烈,拉着同伴正不停地说着什么。而在他们身后冒出了一抹熟悉的灰色,砂金登时觉得喉咙发干,心也被揪紧了。

 

不过命运总好似要捉弄他。等砂金看清了才发现,那是个少女。

 

明明身量也比穹矮一截,他早该问清楚一点的。但令他惊讶的是,眼前的女孩也有一头灰发和金色的猫眼,虽然脸上的情绪很含蓄,但一下车就好奇地打量四周的神色,真是像得有点过分。

 

不愧是姐弟啊,两人的脸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怀着一种近乡情怯的微妙心情,他有意等那对年轻男女走出一段距离,才上前拦截那女孩的步伐。对方看向他的时候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又放大,声音带着点刺刺的警惕:“有事?”

 

姐姐比弟弟警惕性高多了。砂金摘下帽子按在胸口和她搭讪,对方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想和自顾自凑上来的怪男人聊天,只想赶紧走。眼看摆脱砂金不成,女孩刚要出声喊丹恒三月七,砂金眼疾手快地把她拦下,直入话题:“不不、小姐…只是觉得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人。好奇一下,你有双胞胎兄弟吗?”

 

星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几下,周身带刺的气场突然松懈不少,她反问:“你找穹?”

 

砂金的心像撞上了小石子,咯噔一下狂跳起来。

 

灰发女孩彻底放松下来,用一副“你早说”的表情老成道道地叹了口气,挥手指向酒店周围的人造河:“路上堵车了他等不了,下车借了辆共享单车就自顾自骑过来了,应该在那边吧。”

 

敢情原来是抢跑了,这跳脱的风格真是一如既往地叫人摸不着头脑。

 

话音刚落,奇怪的男人就一把扣上帽子道了句仓促的谢。沐浴着对方莫名其妙的眼神,甩掉形象奔向了她指示的方向。

 

跑啊,他跑得气喘吁吁。砂金的人生似乎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狂奔。他的体能很不错,结果还是把人工河旁边的人行道里外都翻了个大半才终于受不了,扶着栏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息。河道的对面是居住区,微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拂过他汗津津的脸,一身娇贵的行头也被狂奔扯乱了不少。他缓了缓,低头对着河水整理了一下自己乱飞的刘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唉,说真的。行头完美风度翩翩,连香氛都是精挑细选的…为了圆一个期待他都这么努力了,匹诺康尼能不能对他好一点啊?

 

紧急整理仪容结束,顺带整理了一下心情。砂金决定起身慢慢逛着找。没承想他刚转过身,就被耳旁一阵笑声打断了思绪。

 

不远处几个小孩似乎正围着个人,在分他手上的面包干扔进水里喂鱼。身量很高的青年被围得无处下脚,笑得泛红的脸颊刚刚抬起,像是不经意地往砂金的方向一瞥,脸上的笑容登时冻住,化为僵硬的茫然。

 

长久的期待就摆在眼前。只需一点勇气,砂金反而不敢上前了。仿佛眼前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份待揭示的绩效榜单,比他任何一年的考核结果都要叫人揪心。青年似乎张嘴说了些什么,但他只能听到自己快要捶破胸膛的心跳声。可能今天是不该穿这件衬衫吧,感觉胸口有点凉意,是错觉吗。

 

砂金没能和本能周旋太久,答案就自己奔着他来了。

 

“砂金!”

 

那孩子兴高采烈地叫了他的名字。砂金愕然地转过目光,不偏不倚被一台燃烧的火炉吞入肚腹中。灰发男孩像条大型犬似的带着滚烫的体温钻进了他的怀里,毛茸茸的头顶在他的颈侧亲昵地蹭了又蹭,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金眼,熟悉的奔向他的嗓音。

 

那么,砂金向自己提问。

 

对于一个总是在经历得到后又迅速失去的人,对于失而复得的东西,他应该用怎样的一句话来对待自己茫然无措的真心呢?

 

穹很快替他补上了答句。

 

他高兴地捧着砂金的脸,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毫不避讳地亲他的脸颊和眼睛:“砂金,好久不见!”

 

啊,是啊,就是这句话。

 

用这句话做开头的故事,或许并不会尽随人意,但它本身就是一个郑重的开端。

 

砂金收紧手臂,对他那段失而复得的生命说:“好久不见,穹。”

 

fin.



一点点ft:没忍住爆字数了,要给的信息量太大一时不知如何安排。感谢给我逻辑建议的朋友们,没有她们应该没有这么快能煮出下篇。

感谢阅读🙏

Kimou
录屏截屏调亮度清晰度……只为看...

录屏截屏调亮度清晰度……只为看清蛋黄老师这一秒的神操作

录屏截屏调亮度清晰度……只为看清蛋黄老师这一秒的神操作

醒了吗?(养老中……)

【all穹】标记别人家的o是要付出代价的

OOC致歉

  前篇指路 

  也叫《砂金挨打后续(存疑?)》

  ——

  0.

  刃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那段已经被单方面挂断的通话,脸色阴沉,又一次拨通了卡芙卡的电话。

  “阿刃,你没有找到他吗?”

  对面传来女人懒散的声调,看上去似乎是刚结束一项稍微棘手些的任务。

  “他被别人强制标记了。”刃顿了下,又跟着补充一句:“是彻底标记,包括生殖腔也被......”

  他的唇动了动,脸色沉的厉害,余下的那个词怎么也说不出口。

  对面静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开口:“阿刃,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所有人都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被不长眼的东西强制标记了?”

  她...

OOC致歉

  前篇指路 

  也叫《砂金挨打后续(存疑?)》

  ——

  0.

  刃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那段已经被单方面挂断的通话,脸色阴沉,又一次拨通了卡芙卡的电话。

  “阿刃,你没有找到他吗?”

  对面传来女人懒散的声调,看上去似乎是刚结束一项稍微棘手些的任务。

  “他被别人强制标记了。”刃顿了下,又跟着补充一句:“是彻底标记,包括生殖腔也被......”

  他的唇动了动,脸色沉的厉害,余下的那个词怎么也说不出口。

  对面静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开口:“阿刃,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所有人都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被不长眼的东西强制标记了?”

  她的声音细听之下其实是有些颤抖的,只不过是因为气到发抖还是因为别的,那就不是刃所应该考虑的事情了。

  “嗯。”刃说,“而且强制标记他的那个alpha是个嚣张的家伙。”

  “他甚至在那种时候接下了我的电话。”

  “......我知道了。”卡芙卡说,“稍后我会通知艾利欧掐断银狼的网线,再联系空间站那边的那个小姑娘把她所有的游戏账号暂时封停,让银狼根据他的手机定位到那个不长眼的家伙。”

  “相关的定位信息我会发给萨姆,他会尽快过来和你汇合的。”

  “另外......阿刃,无论那个不长眼的alpha是谁,又或者是哪一方的势力,都不需要手下留情。”

  刃:“嗯。”

  1.

  这场荒诞的混乱持续了很久才有停歇的迹象,砂金将浑身上下都充盈着他信息素味道的穹拥在怀中,凑到他的唇边吻了吻,又在他眉心处落下一个极为珍视的吻。

  “亲爱的,你真的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合心意一些。”

  穹累得浑身酸软,露在外面的脖子和脖子上都是砂金留下的红印子,眼皮更是沉的厉害,即使被砂金来来回回地骚扰也没有半点要睁开的迹象。

  “亲爱的,你看上去累极了呢~”砂金用头蹭了蹭他的颈窝,刻意拖长的尾音像是在撒娇:“不趁着我们这会儿温存的时间跟我提提你背后那个大老板的要求吗?说不定我会同意哦~”

  穹实在没什么力气再跟他闹腾,蹙眉不满地甩了他一巴掌。

  他这一下打得不重,对砂金来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反倒是更倾向于调情一类的小把戏。

  砂金也不恼,就势抓着他的手腕,凑近吻了吻他的手心:“亲爱的,这样的力气可打不疼我~”

  穹半掀着眼皮去看他:“别动......”

  声音哑得厉害,听上去就经受了不小的摧残。

  砂金深知昨晚的事情把他累透了,又黏糊糊地吻了吻他的唇,这才从床头拿起水壶倒了杯温水凑到他唇边,一点点地往他嘴里喂。

  穹没什么反抗的力气,更没有什么反抗的理由。

  毕竟,被迫叫了一整个晚上,他的嗓子确实干的厉害。

  他小口地抿着砂金递过来的水,一点点地咽着,借着温水润喉,眼皮子都是半睁半阖着的。

  对于穹这样乖顺的样子,砂金显然很受用。

  他享受着喂穹喝水的过程,手上也闲不下来,像是抚摸小动物一样,轻轻地揉了揉他的灰发,声音也放柔了哄他:“亲爱的,你现在看上去真的很可爱~”

  穹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他,润过的喉咙勉强回了过来:“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聒噪?”

  “嗯?星穹大学的拉帝奥教授说过。”他支起下巴笑着看穹的眼睛:“他说我话多,比阿蒂尼孔雀难听的叫声还要更胜一筹。”

  他毫不在意地说着,又想起了件事,跟穹分享起来:“对了,我听说那位刻薄古板还能把人骂哭的拉帝奥最近新收了一个学生,听说是个omega,宝贝得不行,旁人多问问都不行。”

  “不过......”砂金话锋一转,眼神暧昧地看着穹身上的红印子,“我觉得他那个所谓的omega学生,应该没有亲爱的更讨人喜欢~”

  2.

  穹听着他这样的形容,越听越觉得熟悉,只不过他在昨晚的那场荒诞事里被迫消耗掉了不少的精力,大脑到现在都还发晕发涨,更别提去集中精神来思考砂金的话了。

  脑袋好晕......

  好困......

  好想睡觉......

  砂金这会儿可算是注意到了他的不正常情况,担心自己手上戴着各类戒指磕到穹的头,匆匆摘下了戒指,用掌心去试着穹的体温。

  好烫!

  砂金表情凝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亲爱的,还醒着吗?还有意识吗?”

  大概是因为砂金是彻底标记他的alpha,源自于omega的本能让穹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下意识地想要靠近砂金,无意识地用自己滚烫的脸去蹭了蹭砂金的掌心。

  这是......发烧了?!

  “啧......有点麻烦了。”

  他倒不是对于这种病症没见过,只不过他并不清楚对于这一类的病症具体该怎么处理。

  幼时他被作为奴隶关在笼子里的时候,也不乏见过其他同关在笼子里的孩子们被烧得迷糊,熬得过去就作为商品售卖,熬不过去的就.....就作为无用的废品进行相对应的处理。

  砂金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幼时那段没有任何正面色彩的记忆。

  他下床在酒店里找了条干净的毛巾,用冷水浸透后拧干放在穹的额头上冰着,又拿了别的毛巾浸了温水帮穹擦着身子。

  生病中的omega是极为脆弱的,他无意识地扯着砂金的衣角,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难受的哼唧声。

  砂金一边帮着他擦身子,时不时地又试着他额头的温度,还得释放着适度的信息素安抚着他不安的情绪,就这么忙活了几乎是一整天的功夫,才勉强把穹的体温降下来。

  酒店这边没有体温计,砂金也不好说他现在到底还烧不烧,只能反复地用手心测着,怕手心测不准还得头贴着头来测,摸着腋窝的温算是正常了,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亲爱的,我仔仔细细地照顾了你那么久......”他紧贴着穹的额头,声音放得很轻:“你能不能弃明投暗,陪我一道儿?”

  他说着,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的请求着实有些无理取闹,又凑近蹭了蹭他的脸,近乎是撒娇的腔调:“或者,我把自己当成筹码送给你好不好?”

  3.

  穹醒过来的时候,醇厚的红酒味alpha信息素几乎充盈了他的整个鼻腔。

  也许是因为他被这个红酒味的alpha标记过,这种浓郁的味道对他而言,倒是不算呛得厉害,反而和他本身契合得很好。

  他试着起身,却发觉自己的胳膊被砂金的脸压住,稍微动下可能就会惊动到砂金。

  出于对昨天那件事的后怕,他默默地放弃动自己发麻胳膊的想法,另一手从身后摸出来,凑近砂金的脖子,思考着从哪个角度动手可以让他死得更快一点。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砂金的脖子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床边那一堆湿毛巾上面。

  他刚刚一直在照顾我?

  穹因为自己这个突然的想法顿住了动作,原本要掐上砂金脖子的手正犹豫着要不要缩回来,砂金却主动贴近,用自己的脸轻蹭了蹭他的手心。

  这是无意识的示好行为......

  穹的手僵在原地没动弹。

  他一直以来都是在各方爱意中长大的omega,但是过分的珍爱也造就了一件事,他对于旁人的好意着实是不会拒绝的性子,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旁人的好意。

  这种性子虽然算不上同稚子一样的无知,但相较于目前这种污浊的社会而言,着实是太过于单纯了。

  砂金在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不过出于想看看穹到底想做什么,所以并没有动作。

  太单纯了......

  只要释放一点点不知真假的善意就能被哄骗住......

  真的太单纯了......

  他在心中慨叹着,却装成刚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自然而然地抱住穹,靠在他的颈窝继续睡着。

  这种毫无防备的动作,将自己的命门毫无保留地落在穹触手可及的地步。

  穹的身子在这一瞬间僵住,他的手触电一样地缩了回来,动作大到把砂金从自己身上甩下来。

  砂金被他这一动作震得没法再维持住继续睡觉的样子,支着脑袋笑眯眯地看他:“亲爱的,你这是要提上裤子不认人了吗?”

  “我没有。”穹摇了摇头。

  砂金先前为了安抚穹耗损了不少信息素,以致于他现在整个人都懒懒散散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半阖着,开玩笑地说:“亲爱的既然没有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想法,那不如给我个正当的名分怎么样?”

  穹看着他,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砂金收敛了那一贯漫不经心的样子,掌心泌着汗意,紧张地等待着穹的回答。

  “卑劣的茨冈尼亚小偷,我真的很抱歉地提醒你,你的如意算盘这一次可是要落空喽。”

  女人的声调懒散,细听之下还带着阴阳怪气的的怒意。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酒店的房门就被外面的人用蛮力一脚踹开了。

  4.

  高瘦的男人怀里抱着与这个时代不相符合的古剑,女人则是笑盈盈地将手里的枪械瞄向了砂金的脑袋。

  “该说不愧是茨冈尼亚人吗?”卡芙卡笑盈盈地,语气里的攻击性却极强:“天生的骗子,小偷,交际花,几乎在整个宇宙里都臭名昭著的存在。”

  刃攥着古剑的剑柄,死死摁住想弄死砂金的冲动。

  他的目光转向穹身上,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很久才语气生硬地开口:“......还好吗?”

  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他们两人都将矛头对准了砂金才反应过来。

  “等等!”他翻身挡在砂金的面前,“卡芙卡,阿刃,你们怎么这么突然地就来了?”

  卡芙卡把枪收起来,没舍得对准穹,神情温柔地说:“我们当然是为了来看看你啊。”

  “你是我们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所以当我们得知你被一个不知死活的alpha彻底标记时,就特意赶过来解决掉那个alpha。”

  她话锋一转,目光瞥向穹身后的砂金,语气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狡诈阴险的花孔雀,你是用你的花言巧语来哄骗了我的宝贝了吗?”

  “如果让你这条俏皮的舌头被子弹崩掉,那是不是就不会说出那些裹着蜜糖的假话来骗人了呢?”

  砂金这会儿算是摸清楚了穹的大致身份。

  这个omega根本不是他那些所谓的合作伙伴送过来孝敬给他的礼物,反而是别人家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小孩,跟他这种从烂泥地里爬出来的奴隶根本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人。

  可是怎么办啊?

  他已经把别人家的小孩给睡了啊~

  砂金舔了舔后槽牙掩盖着自己的兴奋,自然而然地缩在穹的身后,享受着他的保护:“亲爱的,你的监护人似乎对我很不满的样子。”

  “可是怎么办呐?我就是很喜欢你啊,喜欢得想要捞到一个名分而已,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穹对于阴暗面的认知总是缺乏的,所以他的善心也总是丰富的。

  他实在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即使他在这之前还想过要掐死强制彻底标记他的砂金,但是当他注意到砂金为了照顾他而露出的疲态后,那份原本的杀意就会转变为一种新的情感,一种绝对称不上是负面情绪的情感。

  “卡芙卡,他没骗我。”

  “嗯?”卡芙卡唇边挂着的笑容更加危险了:“我的宝贝,你现在已经被他的花言巧语骗得帮他说话了,怎么能说他没骗你呢?”

  “卡芙卡,别跟他废话了。”刃明显有些不耐了:“艾利欧说过了,他可以直接弄死的。”

  “等等!”穹仍旧护在砂金身前:“我们真的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吗?”

  酒店的墙突然被人轰出来了个大窟窿,萨姆将手上还在冒烟的炮筒暂时放下,挥手拍了拍边上的灰,机械眼冒着光,精准地锁定在了穹身后的砂金身上:“艾利欧说过,这次的任务目标,只要求缺乏生命特征。”

  面对这种各方追杀的情况,砂金并没有任何惧怕的表现,他兴奋地舔了舔自己的牙,毫不掩饰着自己对于这群监护人的挑衅,自然而然地从后面抱住穹,贴着他的耳朵黏糊糊的撒娇:“亲爱的,怎么办啊?”

  “你的这些监护人好像都很不喜欢我的样子,你帮着我会不会让你很为难啊?”

  这种茶里茶气的发言骗骗其他人明显都不够格,但是用来骗骗穹这种涉世未深的就刚刚好。

  穹把砂金挡得更彻底了些:“你们先别冲动。”

  “我跟他之间已经有了标记和被标记的关系,现在我得靠他的信息素才能缓解特殊时期,所以你们不能对他动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在说完这话之后,卡芙卡手里的枪里好像又塞了几颗子弹,刃攥着剑柄的手好像有骨节作响的声音,至于萨姆......

  他好像在自己炮筒里面又填上颗微型导弹。

  “没关系的哦~”卡芙卡面上依旧带着那副温柔的浅笑:“我们会把他的尸体带回去,让艾利欧从他的腺体里面提取出相关的信息素,然后帮你压制住的。”

  “所以......我的宝贝,我们需要麻烦你稍微让开一些哦。”

  5.

  “不行!”

  穹惊得从床上站起来,为了护住身后的砂金,完全是口不择言:“我喜欢他!你们不能对他动手!”

  静默......

  这一瞬间的静默,就算是让全宇宙里最吵闹的乐子神在这会儿降临,怕是都没法找到欢愉。

  “哈.......哈哈哈......”砂金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他趴在穹的颈窝,畅快地笑着:“亲爱的,你可真是直接啊~”

  卡芙卡那副温柔的假面彻底破碎掉,她张着嘴,面上带着令人心疼的迷茫,连声音都变了调:“你真的确定了?就为了这么个口蜜腹剑,满心算计的花孔雀?”

  刃对于这么个突然的消息也有些怔愣,他怀里抱着剑,唇几乎抿成了直线:“随你。”

  萨姆更是搞不清楚状况,高大的改造机甲人憨憨地挠了挠头:“那还需要按照艾利欧的要求,使任务目标丧失生命特征吗?”

  卡芙卡的面上依旧带着迷惘,像是还在被打击中没有缓过来神一样。

  至于刃,他的话一向很少,更别提是面对着眼前这种复杂的情况。

  “亲爱的~”砂金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亲昵地贴近着穹:“我们的婚礼准备办在什么时候啊?”

  穹:“嗯?!”

  ——

醒了吗?(养老中……)

【砂穹】走错房间是会被撅的

OOC致歉

  alpha砂金&omega穹宝

  ——

  0.

  酒店的走廊内,穹拿着自己手里的那张纸条,看得费解:“卡芙卡给我留的这个房间号到底是666还是999啊?”

  考虑到999号房间比666号房间要更远一些,穹索性先到666号房间里转一圈,大不了找错了再去找999号房间。

  打定主意后,穹也不再犹豫,拎着行李就往666号房间里面跑。

  他先是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发现没人应后,又试着推了推门。

  房间的门没上锁,他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入眼的装潢华贵精美,处处都透着资本家的恶臭。做工繁复精巧的吊灯,柔软舒适的大床,手工作的高奢地毯,每一样物品单拎...

OOC致歉

  alpha砂金&omega穹宝

  ——

  0.

  酒店的走廊内,穹拿着自己手里的那张纸条,看得费解:“卡芙卡给我留的这个房间号到底是666还是999啊?”

  考虑到999号房间比666号房间要更远一些,穹索性先到666号房间里转一圈,大不了找错了再去找999号房间。

  打定主意后,穹也不再犹豫,拎着行李就往666号房间里面跑。

  他先是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发现没人应后,又试着推了推门。

  房间的门没上锁,他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入眼的装潢华贵精美,处处都透着资本家的恶臭。做工繁复精巧的吊灯,柔软舒适的大床,手工作的高奢地毯,每一样物品单拎出来都能撂在拍卖行炒一炒价格,在这个房间里却只是随便摆摆,格外高调地彰显着这个房间主人的品味——有钱。

  卡芙卡会给他定这种完全不符合她审美的房间吗?

  穹心里揣着疑问,正犹豫着要不要进这间房间里面探个究竟,一只手却突然搭上了他的肩头。

  “朋友,你看上去很苦恼的样子?”

  眼前的男人戴着一副心型的墨镜,金发随性地垂下,唇角的笑意带着有意无意的微嘲,剪裁得体的西装愣是被他穿出了一派随性的样子。

  穹短暂地怔愣了一瞬,随后他礼貌地伸出手向男人问好:“你好。”

  砂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应声,他摩挲着自己手上戴着的扳指,隔着那副墨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穹。

  对方的身量显然是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模样和身段就算是从他挑剔的眼光来看,也都是有足够出挑的,如果再是个不错的omega,那么即使是他所处的这种圈子里面,也是个非常不错的礼物。就是不知道他那些表面上的合作伙伴里面,到底是哪一个眼光这么好,舍得给他送来这么个极品当孝敬的礼物。

  穹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再加上砂金长时间不给他回应,他举着的手有点累,正想着把自己的手缩回来,砂金却又主动握上了他的手。

  “朋友,你好啊~”

  他的尾音上扬,听上去总有种调情的意味。

  穹听得耳朵发痒,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砂金却握的更紧。

  他抓着穹的手,不容拒绝地将穹强拽进自己的房间里,顺势带上了房门,将他整个人都压在门板上。

  穹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想跑。

  砂金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摁着他的肩,凑到他的颈后。

  “......omega?”他说,“你是谁送过来的omega?”

  湿热的鼻息喷洒在穹的后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我不是。”穹伸手用力地推拒着他,“先生,我甚至都不认得你。”

  嗯?看样子还是个欲擒故纵的omega?

  砂金挑眉,摘了自己的墨镜挂在领口,更加放肆地贴近着穹的腺体,释放着自己alpha的信息素,唇碰着穹的耳垂说话:“亲爱的,我叫砂金,你背后的老板没告诉过你吗?”

  “我一向不吃欲情故纵这种戏码。”

  1.

  属于alpha的那股红酒味的信息素无比强势地占据着穹的鼻息,刺激着他后颈处那块抑制贴之下的腺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胀发热。

  大脑开始发晕,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连带着推拒着砂金的手也泄了力。

  砂金抓着他的手凑到自己的唇边吻了吻,略微上扬的语气里调情一样的愉悦:“亲爱的,请相信我,我们会在这里度过一个非常美好的夜晚~”

  “我会让你和你身后的老板交代清楚的~”

  高浓度的alpha信息素让穹的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砂金在说了些什么,张开的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咽声。

  他好像......

  被强制进入特殊时期。

  砂金逗猫似的挠着他的下巴,指腹擦着他的唇角一点点地磨蹭着,“亲爱的,让我闻闻你的信息素......”

  穹一直在有意压抑着自己的信息素,再加上有抑制贴的阻隔作用,他的信息素泄露得并不多,只有一缕非常浅,非常淡的,令砂金摸不准具体是什么味道的。

  他的脸色发红,金眸也蒙着一层水光,显然是一副意识不怎么清醒的状态了。

  砂金试着把手指从他的唇缝探进去,正想挠着他的齿列引他张开嘴,穹却突然发难,用力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他这一下咬得很,又咬得突然。

  砂金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强行掰开他的嘴,才勉强避免了自己手指被咬断的命运。

  “亲爱的,你真让我难过。”

  他的语调依旧是上扬的,但是摁在穹头顶的越发用力的手告诉穹,这个男人生气了。

  “亲爱的,本来我是真的想对你温柔些,让我们一起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但是......”他顿了顿,强行捏开穹的嘴,用手指上的金饰碰着穹的牙齿:“你真的让我很伤心。”

  “所以我最后再好心地提醒你一下,如果你还是咬我的话,我并不介意敲碎你的牙齿。”

  他说着,又神经质地凑过来吻去了穹眼睫上沾到的泪:“不过那样对你太疼了,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乖一点,这样对我们之间都好。”

  穹被他强行掰开嘴,没法说话,更别提拒绝他。

  砂金也没打算得到他的回答,逼得穹止不住干呕,眼角也被呛出了泪花。

  砂金很满意他的狼狈,压着他的头,迫使他把后颈处贴着抑制贴的腺体彻彻底底地暴露出来。

  酸涩的青苹果味?

  好像还混着些其他的味道?

  砂金凑近闻着,还是拿不准他的信息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味道。

  他只是用牙磨了磨抑制贴的边缘,穹的身体就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了起来。

  “呜......”

  他的嘴里含着砂金的手指,拒绝的话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助长气焰的呜咽声作为微不足道的反抗。

  “亲爱的,你这具身体可真是敏【感啊~”他用嘴蹭着穹后颈那块的抑制贴,用舌头和牙齿沿着边缘一点点地润湿,一点点地磨蹭着,直至把压在腺体上的抑制贴彻底咬下来。

  属于omega酸涩的青苹果味信息素在砂金的鼻端浮现,其中还掺杂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腥味。

  那是属于alpha信息素的味道......

  砂金眸子闪了闪,那双成色漂亮的眼睛里带上了不悦。

  “亲爱的,你被别的alpha标记过了吗?”他的尾音刻意拖长,显得有些黏糊:“你背后的老板把你送过来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

  “我这个人啊——”

  “最喜欢抢别人的东西了~”

  砂金没放过他,也没打算放过他。

  他将穹翻过身,叼着他后颈处的腺体发狠地咬着。

  原先说的那些,在这一刻统统都实现了。

  穹累得抬不起手,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将昂贵的地毯弄脏。

  “亲爱的,你是我的。”他低头舔去了穹颈后腺体上面的血珠,声音温和:“无论你背后的那个老板是谁,你也都只属于我。”

  ——

  彩蛋属于另一个人被迫隔着老年机听墙角

裴清明【热度乞丐有什么错】

【笛方花】李莲花,你男扮女装有点东西的

***想让李莲花再穿一次女装的我如此龌龊可是我如此喜欢!字数6k!


苏小慵是跟着关河梦一起来到赤霞镇的,刚来就遇到了在街上支摊子的李莲花。

还有在一旁强撑着笑脸卖菜的方多病,和面无表情双手抱胸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的菜摊子守护神笛飞声。

“李大哥!”

苏小慵一见到李莲花,立刻丢下了身旁的义兄,来到了他的摊子前。

李莲花听到她的声音,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写方子。

“苏姑娘,好巧啊。”

他一边说,一边将药方交给面前的病人。

“照这个方子抓药吧。”

病人留下诊金走了,苏小慵立刻坐到李莲花对面,“李大哥,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啊?”......

***想让李莲花再穿一次女装的我如此龌龊可是我如此喜欢!字数6k!

 

 

 

苏小慵是跟着关河梦一起来到赤霞镇的,刚来就遇到了在街上支摊子的李莲花。

还有在一旁强撑着笑脸卖菜的方多病,和面无表情双手抱胸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的菜摊子守护神笛飞声。

“李大哥!”

苏小慵一见到李莲花,立刻丢下了身旁的义兄,来到了他的摊子前。

李莲花听到她的声音,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写方子。

“苏姑娘,好巧啊。”

他一边说,一边将药方交给面前的病人。

“照这个方子抓药吧。”

病人留下诊金走了,苏小慵立刻坐到李莲花对面,“李大哥,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啊?”

“我们也是漫无目的地,才来到此处……”李莲花盯着苏小慵看了片刻,一时没继续说话。

苏小慵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看得脸红,过了片刻才有些羞涩地问他,“李大哥……怎么了?”

关河梦这时从一旁走过来,“李莲花,你盯着小慵看什么?”

李莲花看向关河梦,“哦,关兄,不知你与苏姑娘在此可有事啊?”

“关你——”

关河梦的话还没说完,苏小慵便连连摇着头,“无事无事!我们可闲了!”

“那正好,不知苏姑娘可否帮我们一个忙啊?”

“好啊好啊!”

 

赤霞镇最近发生了好几起年轻姑娘失踪的案件,官府查不出真相便说是阎王娶亲,草草结案了。李莲花三人刚好来到赤霞镇,方多病自然不肯不管,便拿刑探的牌子四处查案,发现这镇上失踪的姑娘都爱穿白衣,且都是在城外消失踪迹的。

一行人在附近的饭馆吃了午饭,为了让苏小慵帮忙,李莲花特意拿出刚刚的诊金,请了这顿饭。但关河梦听着他们讲述案情,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年轻女孩,在城外失踪,难道是要自己的义妹给他们当诱饵?

“李莲花,我告诉你,你若想让小慵涉险,我决不答应!”

李莲花一愣,方多病连忙说,“哎,关兄,多虑了,我们不是想让苏姑娘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我们只是想让她……帮忙……”

“帮忙做什么?”

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此时此刻却有些难说出口。

方多病憋了半天,还是一旁的笛飞声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帮忙把李莲花打扮成女人。”

一瞬间,苏小慵和关河梦的眼睛都瞪得老圆,纷纷看向一旁的李莲花。李莲花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面上波澜不惊,耳朵却已经红得像是要烧起来。

苏小慵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纷呈,一瞬之间千变万化,疑惑惊诧和期待混合起来,眉毛拧了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李大哥……为什么啊……”

李莲花一脸无奈地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为了找出凶手呗。”

“不是,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让他们两个去扮啊?”

说到这里,李莲花很是心痛地皱了皱眉。

“猜拳输了。”

苏小慵一时语塞,一旁的方多病和笛飞声憋着不出声的坏笑,但关河梦不同。

关河梦没憋着,当场就乐出了声。

 

笑归笑,案子还是要查,苏小慵转头就带着李莲花去买衣服了。

失踪的女孩都穿着白色的衣服,苏小慵进了店里自然是挑白色的衣服,店里大多是女客,苏小慵自然也没有明着把衣服往李莲花身上比量,更没有让人去试穿,只偷偷将肩宽和袖长比量了一下,觉得差不多就付了钱。

一个女孩家买衣服身后跟着四个大男人,场面多少还是有点怪,她与李莲花和关河梦亲近,气氛自然还好说,然而方多病和笛飞声两个人对姑娘家的衣服可谓是毫无审美,只能站在一旁干看着,像极了苏小慵身边的护卫。

买好了衣服,苏小慵拉着李莲花回到自己下榻的客栈让人换衣服。李莲花看着那套衣服上的刺绣,虽然已经算是素气的样子,但对于平日里身上没有半点装饰的大男人来说,还是有些花里胡哨。

他有点为难地看向一旁的笛飞声和方多病,前者双手抱胸作壁上观只是脸上有憋不住的笑意,后者笑嘻嘻地和他比了个大拇指。

“加油啊!李莲花!都已经是穿过石榴裙的人了,这点小意思你肯定没问题!”

指望他俩看来是没戏了。李莲花叹了口气,拿着衣服走到了屏风后面。

 

“好了。”

在众人期待的眼光中,李莲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那身白色的女装在他身上堪称完美,大小合适不说,连衣服上素净的刺绣都与他本人清冷的气质无比般配。

见面前四个人都愣在那里,李莲花心觉不妙,低头看了看自己。

“哪儿穿错了?还是哪里奇怪?”

“李大哥!太合适了!没想到你男扮女装也这么合适!”苏小慵笑着扑上来,将他按在桌前,“你坐下,我帮你梳妆!”

“梳妆……?梳妆就不用了吧……”李莲花意识到不对,赶紧朝笛飞声和方多病使眼色。没想到那俩人还在看热闹。

“李莲花,苏姑娘说的有道理啊,”方多病甚至开口给苏小慵帮腔,“既然要扮女装,就把事情做全套嘛,到时候万一凶手见你不像姑娘,或者嫌弃你不够漂亮,不上钩怎么办?”

李莲花满脸写着“你认真的吗”,又看向笛飞声,笛飞声只是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

“同意。”

“你们俩!”李莲花还想说什么,脑袋却被苏小慵一下扳正。

“李大哥,我先帮你梳头哦。”

看着面前的镜子,李莲花只能咬牙切齿地任人宰割。

等着吧,回去之后都给我吃白米饭!

坐在镜子前让苏小慵折腾了老半天,不仅梳了个姑娘的发型,还被上了个妆。

“还好,李大哥这么白,什么胭脂和口脂都能用!”

苏小慵拍了拍手上的粉,“好啦!你们可以去啦!”

笛飞声和方多病早等得不耐烦了开始在一旁打坐,听到结束了,立刻站了起来。只见镜子前的人缓缓起身转了过来,比起李莲花脸上那片病态的惨白,如今他的脸上多了胭脂的粉红,人看着有了不少精神气儿,眼角淡淡的一抹红色和嘴唇上的红也点缀着他,给这人平添了不少媚气。

大概是那双狐狸眼的缘故,哪怕他身着一身素白,头发也是有些江湖气的样式,妩媚与冷峻在他身上矛盾地冲突着,混合成一种莫名的诱人气质。

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如今却跌落凡尘。

笛飞声和方多病纷纷看呆了眼,就连关河梦也愣神。苏小慵得意地说,“怎么样,漂亮吧?这下子,就算叫他‘莲花姐姐’,也没问题!”

李莲花臊得不行,摆了摆手往外走。

“赶快走吧,天要黑了。”

 

赤霞镇北有条漆黑的小路,小路两旁都是密林,天黑之后这条小路鲜有人走,林中充斥着猫头鹰的叫声,密林伸出树枝将小路盖成一条隧道,走入甚至看不到天空,气氛十分诡异恐怖。

“真能上钩么?”方多病和笛飞声躲在树后,盯着已经走到路上的李莲花。

“他说能就能吧。”笛飞声回答道,“盯紧了,别看丢了。”

“那还用你说。”方多病回了一句,目光却从头到尾都没从李莲花身上离开。

天太黑,李莲花特意提了一盏灯,微弱的灯火在路上摇摇曳曳。他天黑了才出镇,脚步不算快,像散步一般走在那条路上。

猫头鹰叫个不停,黑夜中,突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

“啊——!!!”

林中的鸟被惊飞了几只,方多病下意识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笛飞声下意识也跟着跑了过去,两步之后却觉得不对,回过身往李莲花的方向看去。

李莲花已经从那条路上消失,只剩下灯笼掉在地上,因为蜡烛倾倒,灯笼纸已经燃烧了起来。

“李莲花!”

笛飞声喊了几遍他的名字,都没有人回应。

 

李莲花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脑涨。血腥味围绕着他,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座牢房的天花板。双手双脚都被绑着,他好像躺在一张床上。

“你醒啦?”

李莲花看向身边,一个年轻男人站在他身旁。

这个人,他好像在万人册上见过,人称活饮血陆常。据说此人练成一种奇特的西域心法,轻功卓著,内功也极强,但需要每日饮用少女的鲜血维持自身的修为。

竟然是他……李莲花被绑着,只见他看自己的眼神色眯眯的,心想,难道这人杀人还要先奸后杀?

自己被他打晕的时候,听见一声惨叫,想必笛飞声和方多病都被那声惨叫吸引了注意力,没能及时追上来,而那肯定是陆常的调虎离山之计,想必平日里也是这么抓走其他姑娘的。

他尝试开口和陆常解释自己不是女人,刚张开嘴,却发现一件事。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哦,别担心,我只是点了你的哑穴而已,又不是把你舌头割了。”陆常笑笑,“小美人儿,遇上我也算是你命不好,不过你放心,你这辈子,哥哥肯定会让你做一回真正的女人的。”

他说着,从身后的桌上拿起一个小杯子,转身回来,捏住李莲花的脸颊,将杯子里的液体灌进了他嘴里。

冰冷的液体被迫流进喉咙,辛辣的味道呛得李莲花直咳嗽。

是酒。

他喘了两口气之后,加速的心跳告诉他,那不是普通的酒。

有些喘不上气,视线摇晃模糊,脸颊热得不行。陆常将绑着他手脚的绳子解了开来,将手伸向他的领口。

“妹妹,是不是难受啊,哥哥这就让你快活——”

真是符合他印象里采花贼的德行。李莲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盯着头晕带来的不适,强行运转内力,朝陆常胸前使出一掌。

他虽内力不济,但那一掌打得出其不意,愣将陆常打退几步。李莲花趁机从床上翻了下来,试图寻找出口。

下了床,他才看清这房间内的景象——这里像是一座地牢,没有窗户,在墙边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干瘪的女尸,看样子都是前一阵子失踪的女孩,如今被放干了血,都死了。

石门紧闭,根本出不去。李莲花靠在门上,捂着胸口,想要平息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身体伸出燃烧着的那股无名火。

陆常被打了一掌,不怒反笑,“小美人儿,没想到还有些拳脚,正好,陪哥哥玩玩!”

他朝李莲花扑过来,李莲花稳着脚下的步子尽力躲他,头晕却越来越重,连站都站不稳了。

陆常一拳落在他背上,李莲花摔倒在地上,嘴上的血色比之前的口脂还红。

站不起来了。

连支撑着自己身体的手臂都没了力气,他顶多能撑着不让自己昏死过去罢了。

陆常走过来,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还跑吗,小美人儿?”

他伸手抹掉李莲花嘴边的血,放到嘴边舔了舔。

“甜!不愧是美人,连血都是甜的,等哥哥让你快活了,你就把你的血,给哥哥喝好不好?”

李莲花被扛起来,又丢回到床上。陆常“嘿嘿”地笑着,开始解他腰间的带子。

门口传来“轰”的一声。是石门缓缓打开了。

陆常往门口一看,只见两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押着一个女人走进来了。

“李莲花!”

 

笛飞声在发现李莲花消失的那一刻便意识到,他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另一边,方多病已经找到了那个尖叫的女人。她面色惊恐,只说自己是走夜路要回家,结果刚刚好像看到有蛇,这才叫了一声。

笛飞声一眼看穿了她的小把戏,立时三刻便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说实话,不然立刻死在这儿。”

那女人还想狡辩几句,笛飞声却不想听那些谎言,“不说,也可以,你知道金鸳盟中有个药魔吗?他最喜欢拿活人炼药,你猜他会喜欢你吗?”

女人浑身发抖地看着他,“金鸳盟……你是金鸳盟的人?!”

笛飞声看向方多病,“告诉她,我是谁。”

放在平时,方多病根本不想理他,但现在从女人嘴里逼问出李莲花的下落要紧,他便配合地露出一副吓人的脸孔。

“这位,就是金鸳盟的盟主,大魔头笛飞声!”

女人被笛飞声的名头吓破了胆,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切——她收了活饮血陆常的钱,帮他诱拐年轻女子,并且一起送到陆常的据点里。

笛飞声拿刀架在她脖子上,让她带自己和方多病进入了陆常的地牢。刚一进那扇门,看见的便是满屋子的女尸,和正欲对李莲花行不轨的陆常。

“李莲花!”

床上那人头发也是乱了,嘴角沾了血色,细瘦的腕子搭在床边无比的苍白,腰间的带子被人解了一半,一副凌乱凄惨的样子。

“你们是何人!”

笛飞声和方多病一看见床上李莲花虚弱的样子,两人纷纷火冒三丈。

方多病先拔了剑。

“杀你的人!”

见方多病已然冲了上去,笛飞声便没跟着瞎掺和。

方多病若是连个陆常都收拾不了,还做什么单孤刀的儿子,李相夷的徒弟。

他快步来到床边,在李莲花脉搏上轻轻按了按。

还好,至少碧茶之毒没有发作。

但陆常肯定是对他做了什么。

笛飞声轻轻碰了碰李莲花发红的脸,很烫,像是发烧了一样。

“李莲花……李莲花?”

李莲花把眼睛撬着一条缝看着他,却只难受地呼吸,说不出半句话。

另一边,方多病几招就将剑抵在了陆常脖子上。

“怎么不杀他?”笛飞声抱着李莲花走过来,“赶快,杀了他,我们得快点回去了。”

“按照百川院的规矩,我应该把人带回百川院,不能随便杀。”

笛飞声以为他要传信百川院,刚想提出由自己先带李莲花回去,便听见方多病说,“可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方多病看他一眼,“要不你来杀?”

笛飞声一脸无语,只见陆常虽然没死,但也被打得挺惨,也没有逃跑的能力了。

“先扶他坐下。”

方多病从笛飞声怀里接过李莲花,扶着人暂且在桌边坐下,笛飞声吹哨唤来了无颜。

“见过尊上。”

陆常听见无颜对他的称呼,颇为震惊地抬起头来。

“尊上?你难道是……”

笛飞声指指他,“将此人带回盟里,交药魔处置,切记让他生不如死。还有那个女人,一并带回盟中。她知道我的身份,这辈子,不能让她开口说话。”

“是,尊上。”

陆常这才露出绝望的神情。

“你……你是金鸳盟……唔!唔!”

他话还没说完,无颜便干净利落地拿东西塞了他的嘴。

笛飞声交代完这一切,看向李莲花,他坐在桌边,紧紧靠在方多病怀里,很冷一样的往人怀里钻。方多病抱紧他,“李莲花这是怎么了,不会又是心疾犯了吧……”

他快步走回来,从方多病怀里把李莲花捞出来,打横抱起,转身快步走出了门。

“走。”

方多病赶忙跟上来,一脸的不服。

“拽什么啊,我也能抱得动李莲花啊!”

 

三个人在夜色中回到了莲花楼,笛飞声给人宽了外裳,让他躺到床上,给他盖严了被子。方多病连忙去煮了壶热茶,温度正好时端了过来。

“李莲花,要不要喝点茶?”

但李莲花不说话,只是费力地喘气。他用尽全力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口渴?”

李莲花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

笛飞声微微皱了皱眉,掀开被子,伸手在他身上点了一下。

“呃——”

李莲花终于发出了声音。

“原来是被点了哑穴,怪不得说不出话。”笛飞声有些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李莲花挪动着他的手去抓笛飞声撑在床边的手,然后一点点去抓他的袖子。

“难受……”

笛飞声对他的小动作秒懂,方多病还没反应过来。

“阿飞,李莲花这是怎么了?”

笛飞声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被陆常下了药。”

“下了药?什么药?”

“那种药。”

“那种……”方多病到底是个男人,再无知也知道笛飞声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床上的李莲花呼吸依然粗重,虽然微微睁着眼,却是双目无神的样子。

“那怎么办啊!”他问道。

笛飞声伸出手掌抚摸李莲花的脸颊,拇指将他嘴上鲜红的口脂抹开一条红色。

曾经的天下第一,如今竟要以这种形式败给自己了。

“怎么办?”笛飞声伸手扯开自己的腰带,“帮他。给你三个数时间考虑,要么留下,要么出去,把门关好。”

“一起就一起!我才不出去!”

 

【翌日】

李莲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屋里飘着一股饭菜的香味,他撑着身体坐起来,身上有些酸痛。

笛飞声就坐在他床边守着他。

“醒了?”

李莲花皱着眉头看看他,“你们昨天……”

原本是想谴责他们昨天胡闹得太过,谁知笛飞声立马接过一句。

“不必言谢。”

谁要谢你们了!

李莲花捂着额头叹气。方多病推开门,端着饭菜走进来。

“睡醒啦,莲花姐姐?”

李莲花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方多病变成了这么个满嘴浑话的小混蛋了。

要不是自己身上还没力气,高低要打他一顿,就当替师兄教训孩子了。

但仔细一想,昨夜由得他胡来的自己,也算不得什么正经长辈。

李莲花心情复杂,只能狠狠剜了他一眼。

“我做了红汤烩鱼,给你补补。”

李莲花没好气地下了床,被笛飞声扶着穿上外袍。

“那个称呼再让我听见一次,我就联系你小姨,回你的天机山庄当少爷去。”

“啊——”方多病撒娇地“啊”了一声,“可是你昨天穿那身衣服,真的好好看,”说着还征求了一下笛飞声的想法,“是不是,阿飞!”

笛飞声向来与方多病说不到一块儿去,这次却难得地和他站在了一条线上。

“你真的,还挺合适男扮女装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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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笔

【方花】小花,不怕

*方多病x李莲花

*第三十集改写,全文8.4k+,一发完

小情侣给我可劲儿贴!

这年头看莲花楼就没有不疯的……




被雪公的钩爪甩到石壁上时,李莲花捂着心口,一口鲜血翻涌而出,全溅在周身杂草之上,碧茶之毒发作时蚀骨般的疼痛蔓延,抵过刚刚一甩造成的五脏六腑的震颤。


滚起的尘埃飘散,洋洋洒洒落在李莲花的发间,硝烟之中,他只闻利刃划破空气插入洞口木架之声,随后一道白色衣角掠过,护在自己身前。


他耳鸣眼花,攥着草根挣扎起身,指甲在地上抠出道道痕迹,可惜徒劳无用,经脉像是被挑断打散般,再无多余的力气提剑运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铁钩刺入方多病的腰腹,瞬间鲜血四溅。


开口无声...

*方多病x李莲花

*第三十集改写,全文8.4k+,一发完

小情侣给我可劲儿贴!

这年头看莲花楼就没有不疯的……




被雪公的钩爪甩到石壁上时,李莲花捂着心口,一口鲜血翻涌而出,全溅在周身杂草之上,碧茶之毒发作时蚀骨般的疼痛蔓延,抵过刚刚一甩造成的五脏六腑的震颤。


滚起的尘埃飘散,洋洋洒洒落在李莲花的发间,硝烟之中,他只闻利刃划破空气插入洞口木架之声,随后一道白色衣角掠过,护在自己身前。


他耳鸣眼花,攥着草根挣扎起身,指甲在地上抠出道道痕迹,可惜徒劳无用,经脉像是被挑断打散般,再无多余的力气提剑运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铁钩刺入方多病的腰腹,瞬间鲜血四溅。


开口无声,眼前模糊不清。


老天连传声指点方多病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李莲花认命般闭上眼睛,没来由地想起无了和尚恐吓自己的话,讲碧茶入脑,眼盲心傻,疯疯癫癫,随后大限将至,一命呜呼。


不知道是不是近日频繁使用扬州慢的缘故,他头脑中总会闪过一些旧事。


无非是破破烂烂的李相夷亲眼目睹满家惨死,跟着单孤刀流落街头,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实在不算得上美梦。


倘若世间幻境皆如此般,死亡还真可怕得很。


倏然睁眼,他压住喉口泛上来的血腥之气,耳边轰鸣声退去,渐渐听得清晰。


李莲花见方多病不要命般顺着铁链一卷,拉进自己与雪公的距离,尖利的铁钩拉扯皮肉,血液浸满了腰间玉带,洒在膝头点点。


发疯的人骇住围堵他的恶徒,刀刃划过雪公胸口,劈断链条之后,飞沙走石,竟比金鸳盟众还要像厉鬼恶神。


李莲花望着他舍弃罗摩天冰,如一头愤怒的小兽,露出獠牙,手握的宽刀抵地,尚滴着血珠,在土地汇成一汩一汩,一时分不清是方多病自己的,还是雪公敌人的。


他听傻小子说看谁敢伤害自己,不怕死的尽管来。


气势十足,可单枪匹马,本是强弩之末,对于角丽谯来说毫无杀伤力。


置之死地而后生。


方小宝啊方小宝,你还真是嚣张……


嘴角扯出的笑容太过不合时宜,李莲花连封住阻止毒素冲上大脑的穴位的力气都没有,还有心思在想,自己若是能够死在这里也不错。


他活了近乎三十年,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之后,无数人在意他的生死,也仅限于死生罢了,从未有人如此坚定地站在自己前面,即便已经一无所有,还要护着李莲花。


方多病不要李莲花死,他要敢伤害李莲花的人去死。


李莲花想要方多病走,想学矿洞里的方多病那般说话,把少年血性的青年气走,这个破破烂烂的李莲花有什么好,何必搭上性命。


方多病认李相夷做师父这些年,剑术学得不赖,唯独没有学到他留得青山在的道理。


想来他的爹娘把他教育得很好,免得方多病随了单孤刀,做个世人诟病的混蛋东西。


好在何晓惠与百川院及时到来,这才救了二人性命。


方多病扔下武器,身体如绷紧的弦啪得一下断开,踉跄两步,他避开何晓惠搀来的手,后背的衣服早被冷汗浸湿,眨了眨眼,仿若这才回到人间。


他在众人注视之下快步跑到李莲花面前,跪在地上,掺杂着李莲花的血的泥土彻底污浊了方多病的衣裳,可他不甚在意,两手发抖,悬在空中,像是在剥开什么宝贝似的,顿了几秒之后,揽着李莲花的肩膀,轻言轻语地问他如何。


李莲花强打着精神,却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头垂下时朝着方多病挤出一个如水鬼般瘆人的惨笑。


“小花,小花,不怕啊,魑魅魍魉我都赶走了,咱们回家。”


方多病咬牙,压下慌乱成团的心神,扶着李莲花的后颈,让他缓缓地靠在自己的肩头,另一只手扣上李莲花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摸了好些次才真的摸到薄如细丝的脉搏之后,手攥成拳,让他娘帮忙把李莲扶上他的后背。


对上何晓惠担忧的神情,方多病笑了笑,不再固执于江湖事,道,咱们回家。


前是魑魅魍魉,后有人心鬼蜮。


百川院的云石两位院主拦在外面,石水看向毫无生意的李莲花,他身上的熟悉感让她不自觉地相信这人,本就反对将李莲花列为破刃榜首位的她,此刻更是一句话不说。


她收鞭而立,想要看看云彼丘当着天机堂的面还要闹出什么笑话。


果然云彼丘先发刁难,不在意丢失的罗摩天冰,却非要让方多病把李莲花留下。


李莲花意识尚存,微眯着眼,视线循着方多病衣服肩头的花纹移动,青年一块又一块的血渍之上,鬓角之后的耳朵通红,拖着李莲花的手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后怕得发抖。


再往外便是方小宝俊朗的面容,这几日折腾得憔悴不少,颧骨比以往要明显了些。


他无意理会云彼丘的叫嚷,听到院长大人拿百川院逼压方多病时,心里清楚他不会再被抛弃,可又知百川院是方小宝半生所求,害怕他像两日前那般将自己全然交付,垂在方多病胸口的手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死死地揪住方多病的衣襟。


方多病感受到李莲花的动作,也是想到这些日子他对这人的冷言冷语,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他的视线从胸前那双青筋充血的僵成紫色的手上移开,掠过一众同僚之后,落到云彼丘那副道貌岸然的脸上。


而今金鸳盟、万圣道沆瀣一气,为非作歹,百川院与新四顾门为虎作伥,今日又闻李枭的一番话,他娘常说江湖险恶,可见一斑。


方多病冷哼一声,后脑蹭着李莲花的额头,和他说,莲花,不怕。


随后将刑探的腰牌丢到云彼丘的脸上,彻底与这冷血的荒唐江湖割袍断义。


他考了三年的百川院刑探,本就是追寻李相夷的步伐,现在李相夷在他的身后,他囿于百川院做什么。






从城外回到小远城这一路上,李莲花的手没有松开,方多病一路无话,只让护卫先去城中找来大夫。


他背得很稳,在何晓惠执意要求下,才把被李氏兄弟扔在矿洞外的尔雅剑交给旁人来拿。


护卫面露难色,只说:“小远城只有李雄一位郎中,刚刚炸死在矿洞之中。”


方多病没说话,执拗地弯着腰,不会让背上的李莲花太过难受,他干干巴巴地喊了声娘,之后又闷头往前走。


何晓惠瞪了护卫一眼,给他使眼色:“少爷让你去找就找,快去啊!”


“诶诶,方多病你等等我,你走这么快别把李神医给摔了!”







“……咳咳……打架这么不要命……是……和谁学的……”


树林安静,偶有黄鹂翠啼,脚步踩着干叶,沙沙作响。


李莲花清清喉咙,本欲云淡风轻地安慰眼前心神不宁的傻小子,可出口的话似云似风,不着地,飘飘悠悠,破碎凌乱。


方多病箍在李莲花腿根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刚刚怎么不把我……交给百川院……”


青年发带串着的玉珠叮铃,随着走路一下一下地磕在李莲花的发簪之上。


“……方小宝,还在生闷气呢……”


李莲花虚弱地抬手,没听方多病让他别乱动的警告话语。


“你的吻颈剑缠在我的腰间,放心丢不了。”


方多病开口便是如此煞风景的话。


李莲花轻笑着。


“……”


方多病盯着那根手指,看它慢慢地移动到自己的鼻前,轻轻一刮,随后李莲花在他的耳边吐气,慢慢开口。


“这第三个……答案是……”




自打从石寿村出来之后,方多病折笛断交,不知道自己给自己下了多少道金箍儿,任凭李莲花舌吐莲花,怎么也哄不好。


除非他回答尽方多病抛过来的三道问题。


方多病看李莲花在柴房中一副欲言又止、口不堪言的样子,扪心自问这三道问题真的过分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他蒙骗自己这么长时间当然不过分。


所以方多病心安理得地把李莲花关在柴房,嘴上说着囚徒不配蹭他家厨子的饭菜,黄昏之时还是让人送饭过去,怕把人饿死。


至于棉被,方多病真没算到李莲花居然中有寒毒,所以当他冲进柴房看到向来游刃有余的恺悌君子蜷缩成小小一团,抱着肩膀战栗发抖时,方多病害怕了,他搂着不省人事的李莲花,搓着他的胳膊,慌张地让人去寻棉被,去烫热酒。


“追拿连泉那天你为何不肯燃信烟?”


醒来的李莲花顶着面无血色的脸,抬手点了点笨头笨脑的方多病:“你腿脚快,万一先遇到连泉,肯定会吃亏的。”


他少见地跟自己讲起李相夷和单孤刀的故事,虽然平日里嘴上没有一句真话,落寞唏嘘神情难掩,像迷茫的稚子,喃喃着自己不知晓。


方多病下意识反驳,话急,有些咄咄逼人,但其实他心中的天平早就偏向了相识数月的李莲花。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方多病在追寻蜜蜂的路上便想明白,在矿洞里出口的一番话,有一部分是生气李莲花又瞒着自己,更多的是要赶他走,不要和李枭硬碰硬。


而第三个问题……


“你十年隐忍一朝而发,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啊,究竟是为什么。





“李莲花,我没生气。”


方多病停步,认命似的闭上眼,过了片刻后睁开,道:“这个问题日后再说,前面就是城内,先去治你的病要紧。”


“……还是生气……”


李莲花话音未落,欲弹向青年额头的手一顿,径自垂了下来,他昏在方多病背上,任由方多病怎么呼喊都不得回应。


“小花?小花!莲花,李莲花!”


方多病方寸大乱,急红了眼眶,只能加快脚步,不停地和李莲花说话。


“好好,小花你累了先歇着,听我说话就行,你不用回答,只是时不时地回应我,别忘了回应我。”


“我以后再也不会跟你赌气,其实那天我折断笛子之后就后悔了,我什么脾气小花你最清楚,你的为人我也明白,我就是气你处处瞒我骗我,气别人都清楚,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


“小远城内我不是故意要伤你,我怕你被各路门派追杀,怕他们不知轻重害了你,更害怕看到你成竹在胸的样子,怕你不把我放在心上。”


“把你交给云彼丘,是因为我知道百川院不能对未定罪之人严刑拷问,这是律法条例,何况你还有另一层身份,他们不敢拿你怎样。我娘拧着耳朵骂我把你扔进了饿狼窝时我还不明白,她说天机堂没有恩将仇报的规矩,何况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后悔了,李莲花我后悔了……”


回答方多病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北风,夏去秋来,竟冷得有些刺骨。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风火堂的人逼你救活妙手空空,你这只老狐狸,肯定早就看清我的身份,百川院冒牌刑探,天机山庄的少爷,所以才会往我的桌上倒……”


他和李莲花说咱们都要好好的。


方多病背着李莲花穿过闹市,他听不到商贩的叫卖声,听不到乞丐的乞讨声,听不到尘世的嬉笑怒骂,他不懂王八十扑上来结结巴巴说些什么,他什么也不懂。


迈过远城客栈的门槛时,方多病让候在门口的离儿烧水烫酒,把客栈的棉被都拿到他的房间。


他将李莲花放在床上,示意小厮将烧好的炉火靠着床榻而放,也别摆得太近,再把李莲花的头发燎了。


“离儿,快去我房间拿几件干净的衣服,多拿几件。”


“少爷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


手帕浸泡过热水之后,在李莲花唇边擦拭,遇水融化的血水顺着他的脖子淌下,沾湿靛青色外衫,也染红了方多病垂在床榻前的衣袖。


李莲花眉头微蹙,任凭方多病怎样呼唤都不见醒。


简单清理过后,方多病解开李莲花的腰带,脱去这件血迹斑斑、脏乱不堪的衣物,递给离儿时,带掉了一个布包,金玉相碰,掉在地上的动静在房间格外响亮。


包裹摔开一角,露出翠色的玉,再展开,里面竟藏着两截断笛,断裂处缠着固定用的铂片,只是不知为何坑坑洼洼,从裂口处脱落。


李莲花想尽一切办法对这根笛子缝缝补补,小远城内方多病一击之后,玉笛还是断了。


听到笛子掉落的声音,本无反应的李莲花突然动了动,手攥着被褥四处摸索,他开口,模糊不清地呢喃着什么,扣住方多病欲起身捡笛的手。


“好,我不走,笛子也不走,都给你。”


离儿在他家少爷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将笛子捡起,摆在床头,没有去问方多病家里的笛子怎的跑到李莲花身上,又怎的断了。


屏退下人之后,方多病顺着李莲花仍不肯放手的胳膊缓缓注入内力,他虽不知扬州慢该怎么去毒救人,但李枭说此功法可以压制碧茶之毒,他想要去帮帮他。


可欲往深处探去,方多病就越难过,李莲花这具身体仿若纸糊的般,千疮百孔,风稍微一吹就能倒。


若不是那一成内力护在心脉,压着毒素不往上涌,方多病根本就察觉不到李莲花体内的扬州慢,李莲花就真跟不通武功的普通人一样。


他曾在普渡寺听佛听了三天,枯坐在菩提树下,叶满枝头,花落华裳,由着眼眶湿了又干,熬了许久的双目布满猩红血丝,如在困兽之斗。


借酒消愁,本该一杯就倒的青年兀自清醒,酒烧喉口,胃里翻涌,上好的佳酿伴着满腔苦楚委屈倾泻而出。


佛祖渡人,他偏要李莲花救他。


和尚说,有时候最简单的答案往往是最正确的答案。


李莲花不想让你知道什么,方施主为何不想想为何旁人皆知他瞒你的这些事。


此十年,彼十年,桀骜不驯的李相夷蜕变成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李莲花,发生了什么,关键节点还是在十年前的东海一战。


而能让李相夷卸下心防,成功下毒的人必然也是亲近之人。


李莲花一口鲜血翻涌而出,有意识地避开面对面运气的方多病,褐色的血迹浸于地板,看不分明,而方多病半身的血液清楚,他显然有被吓到,瞪大眼,扶着李莲花的胳膊让他躺下,取走发顶木簪,青丝散落,寂寥无声。


李莲花有一道贯穿胸口的疤,单看上去就很痛。


被何晓惠拉着包扎完伤口的方多病回到李莲花床前,把玩着床头的断笛和木簪。


元宝山庄结识苏小慵之后,那小丫头为了争夺自己在莲花楼的位置,先拿金针哄骗李莲花倾诉仰慕之情不说,还来找闷头干饭的方多病不是,眨着眼睛,挑眉问:“方多病你与李莲花相识就没有送礼物给人家啊?”


方多病也眨眨眼,显然是被问住,思忖着怎么找补,猛拍桌子埋怨李莲花也没在意他。


李莲花默默地端走他面前的盘子,没多说话。


意思是你吃我的用我的,还埋怨我的不是。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道理我懂。”


为了证明李莲花和他天下第一好,方多病拍拍胸脯,对苏小慵立誓,让她下次再来就有了。


元宝山庄旧院有一片桃林,方多病折枝,反而给自己手指削了腕大的疤,李莲花给他上药时,指着方多病手里的木棍问他,此为琼瑶乎,他怎么看都像树枝长瘤,像核桃果壳。


不美不美。


“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有一支莲花木簪,我再赠予你一朵莲蓬头,李莲花你别躲,让我来给你带上试试。”


“方多病,别和我闹,你扯到我的头发了。”


李莲花去抓方多病作乱的手,被簪头顶了好几下头皮:“谢谢,我还是更喜欢美玉。”


所以李莲花把自己卖给何晓凤之后,方多病不记仇,反而回到天机山庄,专门跑到藏宝室翻出这根玉笛,寻思此般附庸风雅的东西李莲花准是欢喜。


吹了两曲呕哑嘲哳的乐曲后,献宝般地将它握在手中,天天追在李莲花屁股后面跟他炫耀,只要李莲花表露出一点点兴趣,他便将此笛与他。


谁想李莲花看都不看,瞥了笑得纯善无辜的方多病一眼,捧着贺礼走去向肖紫衿祝贺。


苏小慵狡黠一笑,拍了拍方多病的肩头,满脸不可思议。


“方多病你先送李神医桃花木簪,后送人家翡翠玉笛,该不会对他有意思吧?”


你该不会对李莲花有意思吧。


夜深露重,偌大的小远城只有客栈这一间屋子还燃着烛火,方多病托腮假寐,梦到与李莲花相处种种,手心的莲蓬簪子掉落,烛花啪的一下爆开。





李莲花是在第二日午后醒来,他睁开眼睛,混沌的大脑慢慢运转,方多病欣喜地凑过来问他如何。


如何如何,他也想漫不经心地告诉方多病他无事,好极了。


当他看清方多病发红的眼眶之后,这些骗人的话就说不出来。


只得喃喃寻药,把方多病支走。


自贬为废人般挪动起身,却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李莲花抬手,见碧茶之毒依旧在血液里叫嚣,企图往他头部冲撞,喟然长叹,尽露无可奈何之意。


方多病在出门的那一刻幡然醒悟,李莲花又在骗他,既是天下第一奇毒,药怎么会在莲花楼。


他候在门外,看着李莲花如深入泥沼越陷越深,被碧茶之毒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想要起身离开,不要人任何人看见。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捏了一下,揪心的疼痛蔓延全身之后,鼻头一酸,攥紧拳头冲进去,把李莲花按回床上。


当天下第一剑客决定去死的时候,他选择隐姓埋名去做李莲花,可骨子里的骄傲再怎么吊儿郎当也磨灭不掉。


不可一世的李相夷最狼狈不堪的样子让方多病看到,他万分难堪,只觉得命不娇贵,何况他还是方多病的师父。


所以他抗拒地推开方多病搀扶的胳膊,额头冷汗四起,还要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唤他小宝。


“小宝,别怕,吓到你了吧。”


“小花,你纸糊的身体就别想着胡乱动了。”


李莲花早该想到方多病从未把他当做李相夷,只当他是和自己并肩的李莲花。


哪怕得知他的身份后,心下大恸之时,脱口而出的依旧是李莲花,毕竟欺他瞒他的都是李莲花。


李莲花可以有弱点,可以受伤,可以喊疼,可以不必强大如神佛,可以不必挂念江湖腌臜,可以被方小宝搂抱着发抖打颤。


这是方多病给予李莲花的特权。







“小花,你醒啦,这一觉你睡得好久,猜猜我们现在到哪了?猜不出来吧,我告诉你,是云隐山,马上就要见到你的师娘,一定有法子,我一定会救你的。”


方多病将扬州慢源源不断地注入李莲花体内,股股暖流顺着血液流淌到身体各处,昏昏沉沉了许久,他反应变慢,静坐了会,才看清眼前景色。




上一次醒来是在关河梦的药庐,他取下插在脖颈的银针,被房间里充斥着的苦涩的中药味呛得喉口发痒,强忍着咳意,静静地凝视着摆在手心的两颗糖块。


屋外两人的交谈声不时传到李莲花耳边,直到听到青年不甘地质问上苍后,他悄悄地闭上了眼睛。


君生我未生,岁月偷走了李莲花十年光阴,方多病天资愚笨,偏信勤能补拙,可内力修行岂是一朝一夕速成,他修习了数月时间的扬州慢救的了被下罡气的自己,救不了苦受碧茶之毒的李莲花。




“哦,从矿洞出来我就在你的背上,过了这么久,你还没放下我,怎么从小远城走到了云隐山去了……”


下巴抵着方多病的肩头,身上披着的狐裘裹挟着方多病的气息,正如许久未见的太阳光,暖洋洋的,懒得人骨头都要散了。


李莲花身上早没几两肉,他昏迷的这几日,方多病频频回头,生怕这人突然从背后消失。


此刻方多病接话道:“是啊,以前你总是嫌弃我跟屁虫似的追在你屁股后面,小花,你现在不得不粘着我。”


李莲花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难得没有反驳方多病:“师父和我怕我师娘怕得紧,一会儿见面全然仰仗方大少爷……”


“小花,你冷吗?”


“还好。”


“热吗?”


“还好。”


方多病抿嘴一笑,他不知累般一会儿指了指池里刚谢的莲花,一会儿朝峭壁生长的迎客松努努嘴,又感慨山顶霞光万道,聒噪得很。


李莲花句句予他回应,虽然多是简单的应声,可哄得方大少爷雀跃万分。


方多病心下觉得,他的小花正在慢慢变好。


“你把刑探的腰牌扔了?”


方多病拿不准李莲花忽然提这事的意思,满不在乎地点头,说这刑探他早就不想做了。


“小花,我已触碰过江湖第一的背影,也与笛飞声过手,绝世大侠如何,太过孤寂凄冷,我不喜欢。你别觉得我没志向,有的时候回天机山庄当大少爷也是不错的选择。”


方多病自顾自说道,好似还未登云隐山顶,便看到解毒的希望,想着他与李莲花的未来,两眼放光:“当然,等你病好了,你如果想要闯荡江湖本少爷自然是陪你,你要是想晒晒太阳钓鱼休憩的话,我早在苏州城外的渔村挑好去处,总之你想做什么我都没意见。”


他停顿一下,等待李莲花的回应,听到李莲花嗯声之后,心满意足。


“小花,慕容腰离开百川院特地邀请我去车狐做客,让我务必带上你,他和赤龙姑娘必以好酒相待……”


指认完笛飞声后,慕容腰摘下百川院门口贴着的破刃榜,来到堆满连泉资料的院落寻找方多病,换回枯黄发色的他将李莲花的画像扔在方刑探面前。


他们车狐人不懂中原江湖道义,虽与李莲花相识不过几日,他费心解救女宅姑娘的场面仍历历在目,怎么就成了十恶不赦的魔头。


再者如果阿飞是金鸳盟的笛飞声,接触下来也没有那么可恶。


我慕容腰不是江湖正派,交友论迹不论心。


慕容腰觉得,归根到底是他害了李莲花,他日再见,必亲自罚酒请罪。


“小花,我前些日在普渡寺遇到陆兄和金兄,他俩听闻无了大师金针点穴之术,慕名而来,可惜……不说伤心事,陆兄分别时和我讲去采些昆仑雪山崖壁的雪莲试试,昆仑雪山,本少爷我还真没见过昆仑胎……”


陆剑池在普渡寺外遇到了失魂落魄的方多病,他早已看出李莲花绝非常人,虽不知两人闹什么矛盾,和方多病指了指自己身后把玩酒葫芦的金有道,他们两人的例子摆在眼前。


陆剑池问方兄,人生在世,如果此别即为永别,你又当如何。


他劝方多病凡是多听听自己的心,眼睛有的时候是会骗人的。


陆剑池笑了,他道,女宅的姑娘告诉他的。


听完方多病的叙述,李莲花摇头笑笑,只说陆兄和慕容兄真是性情中人,拍了拍方多病的肩膀,让他停下歇歇。


“不过今年冬日一定要赶回天机山庄,十年前我在树下埋了青梅酒,打算当作拜师礼,小花你真有口福,这美酒横竖都是你的。”


立秋刚过,酷暑未出,算来算去,还有半年的时光。


李莲花接过方多病递来的酒袋子,仰头远望被山顶挡住的太阳,手突然被方多病握住,他急切地追问自己好不好。


怎么不好呢。


这颗枯朽的心脏碎成一片一片,赤诚的青年就追在他身后捡,若嫌不够,恨不得把他自己的真心剖给李莲花。


“死莲花,你再也不要说让我丢下你的气人话,也别想随便寻得一隅自在了去,婆娑步厉害,我虽追不上你离去的步伐,但你甩不开我,天下再大,我一寸寸找,总能找到解毒的办法,找到躲起来的你。这话本少爷说到做到,你听没听进去啊,李莲花!”


那日苏小慵备好了三元归一汤,药浴是方多病陪着李莲花泡的,不再装睡的李莲花挥开了方多病搀扶的手,他抠着温泉石壁,说了不少让方多病生气的蠢话。


青年额角青筋充血,冷着脸捞起险些被药材水呛死过去的李莲花,露出之前金贵少爷绝对不肯露出的阴沉表情,反复劝慰自己,让自己不和病人一般计较。


方多病还在喋喋不休,李莲花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摸摸鼻,察觉到方多病担忧后怕,迎上那双委屈巴巴的眼睛,他说:“好,我答应你。”


为了使自己的承诺更可信,李莲花又补充一句:“方小宝,这次绝不骗你。”


方多病眼里湿漉漉的,为了不让李莲花瞧出来,刻意偏开头,吸吸鼻子,得寸进尺地要求他:“小花,你要长命百岁。”


“好。”李莲花欣然一笑。


这是他的痴心妄想,是他这辈子做出的最勇敢的承诺。


这一诺当千金。


fin.

提笔

【方花】小宝,不痛

*方多病x李莲花

*第三十一集改写,全文1w+一发完,云居阁养伤pa

*会结合删减的剧本,算是满足我自己的遗憾


建议阅读前文:《小花,不怕》 



如果方多病知道李莲花碧茶未解…





之前看南峰之巅松林密布,云雾袅袅,自古以来便是隐居避世的好出去。


李莲花拿幼时与单孤刀习武之所诓骗方多病,只道这芩婆外出游山,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劝固执的傻小子打道回府,切莫浪费大好光阴。


一边感慨烂漫之时不可费,一边埋怨方多病将天冰交予得太过潇洒,没能学到他师父半分斡旋之法,金鸳盟留给他俩的时间不多了。


方多病呵呵一笑,握着尔雅剑在李莲花眼前晃了晃,堵上...

*方多病x李莲花

*第三十一集改写,全文1w+一发完,云居阁养伤pa

*会结合删减的剧本,算是满足我自己的遗憾


建议阅读前文:《小花,不怕》 



如果方多病知道李莲花碧茶未解…





之前看南峰之巅松林密布,云雾袅袅,自古以来便是隐居避世的好出去。


李莲花拿幼时与单孤刀习武之所诓骗方多病,只道这芩婆外出游山,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劝固执的傻小子打道回府,切莫浪费大好光阴。


一边感慨烂漫之时不可费,一边埋怨方多病将天冰交予得太过潇洒,没能学到他师父半分斡旋之法,金鸳盟留给他俩的时间不多了。


方多病呵呵一笑,握着尔雅剑在李莲花眼前晃了晃,堵上耳朵,软硬不听,发起驴脾气,半托半抱地威胁他上山,还真让方多病找上了云居阁。




“方小宝,发什么呆呢?”


方多病在云居阁门前蹲到黄昏将至,见院中角落堆满早已枯朽的竹竿,他上前去挑拣出一根根部尚且绿着,还没来得及虫蛀损坏的竹子,拦腰劈开,在手里颠了颠,只觉得粗细合适,又走回先前守着的位置,用佩剑剑锋刮去竹叶,慢慢地磨着竹子表皮。


杀鸡焉用牛刀,方多病倒丝毫不怜惜手里这把宝剑,若是让他爹方则仕知道自己收藏的长剑被他儿子此般糟蹋,怕不是得气昏过去。


李莲花和芩婆从内室出来,便见方多病候在门口,不知道出神地想些什么,手下动作越发烦躁,竟给这可怜的竹子削起皮,露出白花花的内心。


他手中的剑刃直冲握着竹子的小指而去,力道亳不收敛,恐有断指见血之祸,李莲花与师娘对视一眼后,匆忙上前。


他二指夹剑,往外一挑,空下来的手朝着方多病的脑袋来上一计,方多病空洞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丢失的三魂七魄回神,怔怔放手,长剑吧嗒坠地,横在二人之间。


“我知道我师娘家竹子长势不错,她宝贝得紧,我以前练剑的时候都是刻意收着,生怕剑气伤了嫰竹新芽,惹她老人家不高兴。如今你毫不客气地拿来用,啧啧啧,方小宝,你不得被她剥皮抽筋啊。”


李莲花有些好笑地敲打他的脑门,展开手掌,说:“五两银子,我帮你瞒过去。”


许是山上雾气重,芩婆不知在迷阵里掺了什么东西,方多病像是被什么魇住那般,痴痴地盯着面上稍有些血色的李莲花,直到握上他那双在头顶作乱的手,攥着终于有温度的手掌时,才回过神来。


他扯出一个笑,忙起身,上下打量着芩婆,微微张口,李莲花盯着方多病的后脑勺,还未解读出这副不同于以往置气玩闹的笑容的深意,便听他紧张地问他师娘:“前辈,他如何?”


“毒素可解?”


“是不是……已然无碍?”


“您又……如何?”


得到毒素已解的肯定回答后,他转身看向正摸鼻头的李莲花,从头看到脚,狐疑道:“你这活蹦乱跳的样子最不可信,让我瞧瞧。”


李莲花四两拨千斤地挡着欲来探他脉象的方多病,两人竟在门口缠斗起来。


芩婆无奈摇头,她的声音早不如之前拒客般冷静严厉,带有些许纵容与慈爱,只道不可劳心费神,慢慢养着吧。


看天色已晚,扔下这两个孩子气的大人,去厨房准备晚膳。


李莲花避开方多病一招,又朝方多病头上甩了一掌后,借着师娘的光,狐假虎威地斥责揉着脑门嚷疼的方多病:“听到没,方多病,说你呢,幼不幼稚。”


“李莲花,我问你碧茶之毒当真解了?”


李莲花抬眸,唉了一声,回应无比认真的方多病的呼唤,眉头稍挑,追着青年充满希冀的目光,心绪不宁,却仍唇角一勾,笃定地点头:“已解,有我师娘作证,她骗你方大少爷做什么?”


“倒是你,方小宝啊,比起捂着头埋怨我弹出手的脑瓜崩太疼,你腹部伤口裂开,血都渗出来了,当真毫无感觉?”


方多病下意识去挡,手心上原本褐色的血渍又新添黏糊糊的红,嘴上喊着疼怎么不疼啊,拉过李莲花二人走到长廊的石桌之前。


芩婆为李莲花医治的这段时间,百无聊赖的方多病为了制止胡思乱想的思绪,四处张望,苦念了一遍又一遍扬州慢心法,恐惧与无望的情绪依旧毫不留情地压垮他。


他忍不住地想,如果芩婆救不了李莲花怎么办,如果毒素已解可他的身体不见好转怎么办,如果李莲花果真只剩下一月寿命又该怎么办……


别人常说他心大不记仇,少年赤诚,潇洒肆意,没心没肺。


方多病心里怎么会没有怨怼,但是,且不论方则仕自幼教育他君子当器,何为器,卧病在床的方多病理解为气度。


他怎么不恨,恨上天给予他一具病弱的身体,恨他握不起剑,恨草药苦,恨金针疼,恨他的舅舅如此嫌弃厌恶自己。


可恨又能怎样呢,若恨,他早就溺毙在冰冷无光的冷泉水中,当不起世人那一声方大少爷。


人生在世,他有疼爱他的爹娘小姨,有拿他当做英雄的小厮丫鬟,有满山庄的黄金贵胄,有心向往之的江湖,有他的师父,有李莲花。


大智若愚,可方多病还未修行到李莲花此般聪明人的智慧,他能疯癫不要命,但是做不到不在乎。


所以他以命相搏,金鸳盟也好,百川院也罢,长剑在手,谁也别想伤的了他身后的李莲花,可当潮水退去,面对药石无医、昏昏沉沉的李莲花时,不敢面对生死的方多病怕极了,怕李莲花和死不瞑目的旺福一样,等不到自己曾许诺的承诺实现的那一天。


旺福看不到良田宅院之时,李莲花等不到他方大侠功成身退两人相与去晒太阳之日。


在李莲花诧异的目光中,方多病从被血浸湿的腰带下取出一支竹笛,竹身沾血,不知道是来自他腰上伤口的,还是他手心当中的。


方多病咦了一声,显然不满,不顾李莲花的阻拦,拿着翠色长袖来回擦拭着,越擦越花,越擦越不干净。


李莲花静静地看着方多病急躁的样子,很难将他与之前嫌这嫌那的洁癖少爷联系起来。


曾经的方多病闯荡江湖,既嫌饮食粗鄙,又嫌居住简陋,若要做刑探,就必须扒下方大少爷的皮,没少受到他的冷言冷语。


坦白来说,起初李莲花真的瞧不上方多病,只觉这人单纯好骗,相处下来,很难说改观,方多病一向如此。


“小宝啊,没想到你此般心灵手巧,新做的?是送给我的?”


李莲花安抚性地拍了拍方多病的手背,从他的手中接过那支竹笛,摩挲着新切开的笛孔,边缘没来得及打磨,一些倒刺扎进他的手指,一点点血从指尖挤出,融进笛身之上的方多病的血渍之中。


“哝,还弄得有模有样,能不能吹出声啊?”


“只是粗略成型,还没有弄完,你要是喜欢,本大少爷便慷慨解囊,送给你啦。”


方多病和李莲花默契地没提先前断笛的事,他说道:“那是,我厉害的地方还多着呢。唉,以前老方总说我一天不罚皮就痒痒,可惜何女侠护着我,虽没受过皮肉之苦,但是我在庄内每一处墙壁前都站过。”


“有时薅走桃花柳枝编花环,有时抠开窗纸叠纸鹤,不过是些消磨时光的把戏,气得老方脸都绿了。”


方多病抿嘴一笑,挥挥手臂,说道:“老方,也就是我爹,你们嘴里的方尚书,小花你这么聪明的人,他肯定欣赏你,改天介绍你俩认识。”


李莲花不知话题怎么扯到方尚书身上,点头说好,他借机扣上方多病悬在空中的手腕,探了探,确定人没事之后,拿笛子敲了敲方多病的胳膊,让他去内室包扎一下,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血乎刺啦,怪吓人的。


方多病让等等,他解下拴在剑柄的剑穗,握着白玉寒生烟往石桌上一磕,千金难求的美玉从中间裂开,啪嗒,碎成两半。


“你……”


出乎李莲花意料,方多病分开部分剑穗,聚拢,编在一起,绑在碎玉之上,随后从李莲花手里拿过竹笛,穿过一个笛孔,打上死结,之后又效仿先前动作,将另一块白玉系回剑柄。


“……还真是大方啊。”


方多病这颗真心李莲花难以搪塞,只觉得重新回到他手上的笛子烫手,是他无法承受的重量。


先前被雪公一爪钩伤的伤口在背着李莲花山上时就开裂了,又经芩婆门口箭阵一弄,血流不止,只不过他托关河梦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渗得不太明显。


那不透气的布条之下,早已血肉模糊。


失血过多,方多病眼前一黑,嘴唇发白,手脚冰凉,他忙扶着石桌,问李莲花知不知道他手里这把剑的名字。


“唔……莫非叫剑?”李莲花挠头。


“你的少师吻颈如雷贯耳,都是天下奇兵,我的剑自是比不上。”


方多病说:“它啊,从我轮椅上站起来时便跟着我,名为尔雅,老方难得舍财,为剑穗赠玉。”


不远处的厨房升起炊烟,有切菜声传来。


“温文尔雅,白玉无瑕。”


李莲花长吸口气,瞥向院落旁留满剑痕的石壁,他的师兄跟了师娘之后便上南峰在此处练剑,剑锋凌厉,杀意尽显。


他拂过石桌上尔雅剑的剑鞘,想起矿洞内李枭的话,在加上白日里翻到的单孤刀的箱底的刀痕,自己啊,的确被师兄蒙骗许久。


看来天下人清楚,方多病的父亲对于单孤刀的行为也有所耳闻,李莲花长吸口气,收起脸上的笑容:“方尚书用意深远,不论日后出入江湖也好,朝堂也罢,他都对你寄予着厚望。”


尽管江湖风流,读书人却有读书人的风骨。


做大侠之前,他要让方多病成为君子。


“尔雅剑是我的,这一半寒生烟我要予你。”


李莲花惊呼一声,拦住腿软倒地的方多病,他钳着青年的肩,手背贴上方多病起满冷汗的额头,带着他往屋里拖去,方多病挣扎着还要与他说些什么,李莲花蹙着眉,没太听清,哄着他,一味说好。


方多病两手搀着李莲花的胳膊,脑袋狠狠地磕在李莲花胸前,李莲花不得不后仰着腰,系过脖颈的狐裘带子蹭开,厚重的棉衣落地,带起满地枯叶。


外人皆说方多病有一颗玉石之心,晶莹剔透,而今碎成两半,半颗留给方小宝,半颗他抛下莲花池,砸乱一池春水。


屋外满山褐色斑点的湘妃竹,他偏偏能找到最翠绿无杂的那根。






“死莲花,你下手轻点,疼疼疼!”


李莲花把方多病按在床边,抬手点上他胸口两处大穴,解开腰带之后,这人配合地耸肩,外衫随之滑落。


整洁白净的亵衣衬得腰腹暗红色的血迹格外骇人,小腹轻缓地起伏,随着李莲花弯腰凑近崩得僵直。


方多病手肘抵住床榻,没想到李莲花和他贴的这般近,鼻间飘杂着若有若无的茶香草香,还有一股独特的莲花清香,既挠人心痒,又让人心底发酸。


他屏住呼吸,不敢乱动,憋得脸通红。


费力紧绷着,腰腹处的伤口血浸的更多。


李莲花微微掀起上衣里角,只看到白花花的绷带,便被方多病一手捂住,碰到伤口之后疼得鬼哭狼嚎,杀猪般的吼叫引来师娘询问,方多病咬牙打颤说前辈没事,眼泪打转,还要控诉李莲花登徒子非礼他。


“哎呀呀,你当着师祖婆婆的面胡说什么?师娘,无事,方大少爷小孩子脾气罢了。”


李莲花捂住方多病的嘴,感受到这人手心湿润的唇在作祟,李莲花抬手在方多病嘴角抿过,擦过青年红得滴水的脸颊,点了点方多病的鼻头,“你却有几分姿色,可在下若是登徒子,还真瞧不上你。”


“为何瞧不上我?”


方多病几乎是脱口而出,迫切地追问李莲花,他的确坦诚,眼里有些东西快要兜不住了。


李莲花后知后觉二人间的暧昧,两人一愣,相继错开了头。


相处间隙的温度逐渐升高,难得熏红了老狐狸的眼,李莲花打哈哈转移话题,道:“方小宝,我封住你的穴位,按理来说你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就算是疼,也只是蚂蚁啃上大象腿,跟蚊虫叮咬似的,你反应至于这么大吗?”


方多病慌忙系上自己的衣服,垂下头:“……本少爷我细皮嫩肉不行啊?!”


“方小宝,你是不是……”


李莲花话没说完,后撤半步,闻言莞尔而笑,道,怎么不行呢。


他从竹架上拿下一个木盒,打开,将干净的棉布和外敷药摆在桌面,让方多病别跟个小媳妇似的防着自己:“这金创药你自己上,我下山取些衣物上来,你这外衣血迹斑斑,别把我师娘吓着。”


他其实想问方多病,你是不是对疼痛没这么敏感,这些哎呦哎呦不过是装可怜,耍什么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小把戏。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石寿村,方多病的胳膊明明被怪人指甲刮了一指长的伤口,布料划破,鲜血浸出,他和没事人那般,有心思试探自己,还能跋山涉水跑到山上洞穴寻他。


等看到自己无恙之后,他手都没碰到方多病的伤口,这小子便哎呀跳脚,疼得要死。


可能真的很痛,也可能是他觉得自己该疼。


石寿村撒娇是该疼,小远城独当一面时是不能疼。


想来也是,方多病为了从轮椅上站起来,用过各种方法,单单浸泡冷水,金针走穴,足矣麻痹幼年未长好的神经。


小宝,他不痛。


“李莲花。”


“嗯?”


自从李莲花从笛飞声口中得知方多病是单孤刀的遗子之后,出于对师兄惨死的愧疚,以及对自己一意孤行的懊悔,童年时期单孤刀对自己的好成为桎梏李莲花的铁链,死死勒进皮肉,枉李莲花再怎么潇洒风流,消极避世,他也挣脱不掉,反而愈陷愈深。


所以方多病对于他,有一部分惺惺相依,也有一部分对单孤刀感情的转嫁。


他亲切地唤他,方小宝。


方多病不知李莲花内心挣扎,只知道这人得知自己小名后,总爱拿年龄辈分压他一头。


他幼稚反击,从死莲花到莲花,为和小宝呼应上,喊他李小花,小花。


此刻方多病少有地严肃地叫住他,称呼他胡诌来的大名。


李莲花没来由地紧张,负手而立,隐于衣袖的手揪住从土地上捡回的裘衣,他一脚已跨过门槛,两腿外开,仓惶转过头,脚下运气,竟捏出婆娑步伐,随时准备逃跑。


他抓不准方多病的心思,生怕小徒弟出口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李莲花。”方多病只着亵衣起身,提起鞋跟,两步走到桌前,拿起装着药粉的瓷瓶,嘴角扯出一个笑,他没去看李莲花的神情,问道:“你当真无事了?”


那天李莲花怎么回答的方多病不记得了,只知道他在某人离开后,沉默地阖上屋门,不顾腰腹的伤口,倒在李相夷曾休息过的枕头上,他枕着胳膊,肩头微微颤抖。


白日他本无意偷听李莲花与芩前辈的谈话,奈何有不听话的雀儿停在院落,偷走窗沿晾晒的瓜果,后有阴风刮过,带落竹架上的衣被。


方多病无心,低声驱赶惹事的生灵时,经过内室窗前,只听到李莲花的一句话。


“请师娘勿起此念,我不愿师娘以性命相救……”


“……如果强用内力,将碧茶之毒引入己身的话,只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这句话对于方多病来说无疑是五雷轰顶,心下戚戚然,许是屋内两人察觉到他的偷听行经,交谈声渐渐小去。


方多病单手握剑,如行尸走肉般挪动到竹屋门口,干瞪着眼,被李莲花笑话为果然聪明的脑子飞速转动,他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道怎么在劈竹子,不知道李莲花何时出来,不知道他怎么夺走尔雅剑,不知道他怎么还敢联合芩前辈若无其事地诓骗自己。


命不久矣的人怎么能这样大度地劝慰别人,说自己已无事无碍,真到无法转圜之时,然后放过所有人,与所有人告别,却不肯放过方多病。


李莲花放过所有人,救了所有人,凭什么独独笃定方多病能自渡。


皮肉之痛对于方小宝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剜心剔骨之痛呢。


是,小宝不痛,他只是舍不得,有些心疼罢了。





古语有云,上山容易下山难。


特别是在阵法诡谲的云隐山,山外之人只见云雾缭绕,山陡露重,以为此山为死山,无路可上。


苦了方小宝连滚带爬地带自己上去。


芩婆度给李莲花几分真气之后,他也知不珍惜,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若回到十几岁的李相夷,堵着耳朵,装作听不到师娘嗔怪之声,几步消失在路的尽头。


追云车停在山下,来去一趟,李莲花拿衣袖兜了不少石竹根,顺带拿回来不少奇草怪石。


李莲花进门时鞋底泥腥点点,脸上带灰,肩膀处的衣服布料也被树枝刮破,露出里衣。


人身体不见好,脾性却活回去了。


方多病包扎好出门,刚好碰到灰头土脸的李莲花进来,两人皆是一愣。


有股邪风吹来,灌入李莲花鼻腔,他提着装着干净衣服的包裹的手没等着方多病来接,一股痒意从喉间漫出,便狼狈地抵在唇边,披散开了的青丝随着频频干咳的动作微颤。


“……方小宝……咳咳……看我给你拿什么……咳咳咳……”


方多病奇怪地瞪了他一样,扭头跑回屋子,把李莲花一个人丢在门口,过会儿找回那件被他随意丢弃的狐裘,两步跨做一步跑来,不顾李莲花拒绝,闷头给他罩上。


“身体还没好就四处乱跑,大晚上的山里不冷吗?你要是感染上风寒怎么办?李莲花你就不能惜命一点,让本少爷省点心。”


少年带着燎人的热意紧紧包裹住李莲花,严严实实抵住山腰拢起的雾气。


忍过咳意之后,他接过一盏热水,咦了一声,这杯子里原先沏满了新茶,被方多病毫不留情地倒掉后,换上寡淡无味的山泉水。


“茶意解药,哎呀,死莲花,你是郎中还是我是郎中啊,这都不懂,笨。”


方多病的声音有些发哑,提到死字之后说话拐了个弯儿,又呸呸两声。


李莲花顺从地一口闷之后,由着他为他系上狐裘,方多病的手指一直剐蹭着他的喉结,他忍着痒意没有说话,因为李莲花看到了方多病红肿地像兔子般的眼睛。


“芩前辈的软骨秘法真是非同一般,我只是稍稍拉伸,便疼得忍受不住,在她老前辈面前丢脸。”


方多病吸了吸鼻子,解释道。


“是,我和师父也受不了。”


对于劳什子的秘法他闻所未闻,却也没有再三追问,只是拍了拍方多病,让他回房换上衣服。


然后拢起袖口,往厨房方向晃悠过去。


李莲花掀开锅盖,往白粥里面丢了些洗净的石竹根,随便挑了几瓶调味料倒了些进去,盛上一碗之后,蹲在菜园前锄锄铲铲,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方多病更衣出来之后,一头雾水地被李莲花叫去,见他手持那把刻着相夷的木剑,填平最后一抔土后,把他拉过来,问可识得此珍草。


方多病的目光全在木剑身上,根本没听清李莲花在说什么。


李莲花注意到之后,拿袖子擦了擦,佯装要收回的架势:“既然你我二人相认,咱们呢又回到云隐山,说起师门,你以后就是云隐山之后了,不如今日就叩拜你的师祖婆婆,再向你师父我磕头敬茶,以后这云隐山就由你来守了。”


“白天死赖着我带你上山,事到如今,怎么又面露难色了,方大侠?”


李莲花继续逗着方多病,见他将拜师认作儿时戏言,眼下一凛,生气地要把相夷木剑收回,被方多病探身争夺,一时脚滑,二人跌坐在地。


方多病“唔”了一声,皱眉捂上腰腹,李莲花恐他伤口再次扯开,欲伸手来扶,却让方多病一把夺过木剑,冲他哈哈一笑。


“李莲花,你也被我骗过去了吧!”


“笑话,我多大岁数还要给你磕头,你做梦吧你。”


方多病把剑往怀里一揣,撑地而起,拍了拍站在掌心的泥土,一脸得意,“给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小花你莫要太小气。”


李莲花瞥了眼转身要走的方多病,初升的月光落在青年高束的发,给他镀了层光,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看不分明,好似有天涯之隔。


“真就这么喜欢?”


喜欢到和自己的贴身衣物放着,以至于李莲花掀开装有衣服的包裹,第一眼就看到了儿时练功用的桃木剑。


摩挲着雕刻的相夷二字,李莲花不知如何是好,回头看向无从下脚的车内唯一整洁的地方,那张他躺过的床榻,想到头疼也想不明白,索性提着包裹上山。


“自是欢喜的不得了。”


方多病抿嘴,未束入玉冠的额前碎发垂落,遮住眼睛:“很喜欢。”


乌云遮住了月,它越发翻涌,反衬得月光更加皎洁,更让人向往。


“等等,李莲花,我包里别的东西你不会也看了吧,你怎么可以这样!”


方多病有些跳脚,两步走到李莲花身后,点着他的后脑勺,有些话停在嘴边,腮帮子气得鼓起。


李莲花笑语盈盈问到何物时,他下意识的说是信,对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好似被人看透心思那般,顿时泄了气,哼了哼,扭头就走。


方多病的行囊里的确有厚厚一沓信纸,泛黄的纸张边缘起毛,有些页角已经掉落,一看就是经常展开翻阅。


李莲花不愿做小人,手悬在空中,做贼般地四处张望,心里好奇,摸摸索索之后,好像有风无意吹落最上面的那张黄纸,纸张吹到地上,是一副他自己的画像。


别说,画的还挺像。


还有一封,大概是从女宅出来后方多病写给他娘的,他只瞄了一眼,便手忙脚乱地叠起,弯腰捡起画像之后,码了码,把信件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信中无他,只不过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胡扯什么公主与自己比不了,形形色色的女子与自己比不了,还讲他方多病对自己万分敬仰,目眩神迷。

  

他脸皮厚,面对最后收笔的那句吾心悦之勉强稳住心神,咳了咳,权当方多病在夸奖自己。


此时的李莲花还跌坐在地,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伸手戳了戳从山涧移植过来的植株,单薄的嫩绿叶片经外界刺激逐渐收阖,将他的手指轻轻罩住。


这害羞的仙草还真如方小宝般不经逗,稍微碰一碰柔软的内心,便恨不得把自己包裹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方多病去而又回,压着李莲花的肩膀,从头顶处倒悬着他的头,先是埋怨厨房开饭你在这愣什么神,他的青丝全然贴在李莲花的脸上,随后青年露出一口白牙,只说本少爷宽宏大量原谅你的,见李莲花面无表情,又变得担忧起来。


说话竟有些颤抖,害怕他的身体又出了什么毛病。


李莲花握住方多病忙撤回的手,见他脸色比六月天变得还快,安抚地拍了拍方多病的手背,随后示意他拉自己起来。


“我们明日下山,我带你回天机山庄……是不是还是不行?”


方多病握上李莲花被风吹得冰凉的手,借势去探他的手腕,反被这人翻手一扯,不露声色地躲开,扣死方多病的命门之后,李莲花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沾在衣袖的尘土,摸摸鼻头,又因手指太脏而皱眉,往外走了两步,回头等着停在原地的方多病。


“谢了啊……刚才你说什么?身体不行?你没喝我亲手熬制的十全大补汤,流那么多血,你身体当然不行!走了,吃饭去了。”



晚饭时方多病心不在焉,抱怨了一句李莲花做饭的菜品太差劲后便无话,芩婆向来食不言寝不语,只是夸赞他做饭手艺越来越像老头子。


李莲花夹着菜,等到闷头往嘴里拨米饭的方多病放下碗之后,往他见底的饭碗罩了一筷子青菜。


方多病顿了顿,毫无诚意地道谢后,捧着碗侧身,说什么也不想跟李莲花对视,好似他是瘟神那般。


李莲花在桌下轻轻地蹬了方多病一脚,和师娘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家常,直到说道可以解毒的清毒丸之后,方多病竖起耳朵,摇着尾巴要转过头来,咬着筷子,重新审视起李莲花。


问到真的假的后,李莲花拨开方多病反击的腿,只道自己吃饱了,还骂方多病是不是傻,我师娘作何骗你。


赶在芩婆要留他常住云隐山的话说出来之前,掖了掖狐裘的领子,揉着被裘衣遮住的肚子,说自己有些积食,四处走走,拦住追过来的方小宝,让他滚回去把饭碗刷了。


李莲花做饭,方多病洗碗,这是他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立下的规矩。


莲花楼不是白住的,饭也不是白吃的。


被留下的方多病神情恹恹,朝还未离席的芩前辈挤出个乖顺的笑脸。




雁过无痕,风起有声,松针尽落,云卷云舒。


方多病在长廊石椅上坐了一晚上也没有等到出走的李莲花,只听有萧萧瑟瑟而凄凄惨惨戚戚的笛音袭来,短暂的哀啭后,音色变如长虹贯日,荡气回肠。


休息前,他叫住将自己引到单孤刀房间的芩前辈,听她叹了口气,眉间愁丝愁绪难平。


芩婆不去追究什么雀儿猫儿的罪过,瞅见方多病不再装作在李莲花面前那般单纯无辜,面虽平静,下垂的眼本是惹人宠信怜爱,此刻压抑着波涛汹涌。


“我与相夷在内室的谈话还是被你听去了,老婆子应了他本不该跟你说什么,他心里苦,老婆子也不落忍。孩子,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白天,李莲花不知道说了多少谎话来唬他,听芩前辈这般说,心底的疑云一点点被验证,方多病早在小远城就失去了生气的脾气,此刻心里只剩下酸涩,憋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莲花他……也就是李相夷,他是不是真的只剩下一月的光阴了。”


“他倒顽劣心性未改,给自己取上了别名别姓。”


芩婆未直接回答方多病的问题,可答案显然。


“芩前辈,按规矩我该称呼您一句师祖婆婆,先前嘴硬不肯认师是怕他笑话了去,我想问您,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方多病竟欲掀袍而跪,被芩婆及时拦住,她扶着青年的肩,用力地捏了捏,喃喃着好孩子。


人在生老病死之前,难免无力。


方多病不是轻易认命的人,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将芩婆拉进屋内,往门外左右看去,见院里没人,带上门,走到芩婆面前,迫切地握上她的手。


“白天我听婆婆和莲花说,你们二人内力同宗同源,我已习得扬州慢,是不是也可以……”


“孩子,你切莫打以命换命的主意。”


芩婆握上方多病发抖的手,严肃道:“相夷体内的碧茶毒是近些日子发作,只因频繁使用内力,硬生生将四个月的寿命折损至不足一月,你可知为何?”


方多病咬牙,回想着李莲花也好白衣大侠也罢,一次次救下自己的种种,一字一句地说:“……他是因为救我。”


“你想看他在你面前自裁了去吗?”


“我不想……”


“他能骗过你,是因为他师父也这样蒙骗他,你呢,你怎么瞒得住相夷,往后余生让他心甘情愿接受你为他接续的寿命?”芩婆说:“孩子,事在人为,办法总是有的。”


方多病问芩婆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单孤刀的,在练功旧地,他没能挡住李莲花的视线,让他看到了划得难以入目的箱底,字字珠玑,刀刀都是恨意。


芩婆只怪自己没把他教好,她对方多病说,那个时候的李相夷,先是个孩子,再是你们口口声声的李门主,而单孤刀就是单孤刀。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李莲花从距云居阁几里远的早已荒废的栅栏院找回曾经漆木山带他偷上南峰打芩婆养的山鸡的石子,他抛着石子,别在腰间的竹笛带着陨玉晃来晃去,循着山路往竹屋走去。


他略懂些乐理,也只会些不入流的瓦肆曲目,什么高山流水、阳关三叠的,自己当去请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方多病。


山有木兮木有枝,李莲花不愿去管那些心意君子知不知晓,他只知道大雾散尽,明月清风,美酒美人美玉,他当与方多病翻上屋檐,乘兴而来,宿醉而归。


云居阁内芩婆早早歇息,方多病的房间尚且亮着灯,李莲花还未叩门去唤小宝,见一头鹞鹰从窗内飞出,下意识地丢出砸家禽的石头,他从昏厥的鸟儿的腿部取出信件。


展与不展,今晚究竟加不加餐,李莲花仅迟疑一秒,望向方多病吹灭的寝室,他阅读起墨迹未干的信纸。


女侠亲启

    展信舒颜

    我与莲花已至云隐山拜见芩婆,莲花体内碧茶已解,不日启程回家,莫要挂念。

    只是须托女侠帮我打听阴阳两株忘川花的下落,于莲花恢复有益,切要重视。

                                                           小宝


原来他瞒着他的他早已知,还帮着自己去唬天下人。


方多病朝自己苦笑了一晚上,几次偷偷拭去眼角的泪,被他察觉,还要打着呵欠,去怪风月无情,惹得自己早生困顿。


罢,罢。


李莲花转身,那声长叹揉于呼啸而起的北风,吹乱他的青丝长发,衣诀飘飘。


方小宝,你当真是把我骗了去了。


你果真很聪明啊。



fin.


听说大结局早出啦了,这几天一直忙着写这篇文,待我慢慢看完,慢慢写吧,不着急。

我一定要给我cp完整的一生!


不要发屁股,有空的时候我自然会写,及时关注合集更新就行,我把屁股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