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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低头看着无数漆黑又肮脏的长靴踏起长草乱飞，山坡在眼前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亚瑟，看。”他的手被另一只手轻轻地碰了碰，亚瑟抬眼望去，夕阳尽情地燃烧在远方，像给一首诗填了一把流云做的干柴，斜照在自己左边和自己一样眺望着夕阳的法国士兵挺拔的脊梁上。他的头发散下来会更好看，在这样的夕阳下，闪着金色的光泽，配上他那双星星似的眼睛——可惜现在它们被。亚瑟出神地望着，但没望着他让他望的东西。他一直望到法国兵转回头来，重新投入到行军的步履中。

亚瑟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收回目光，重新盯着自己的脚步和所有人一样地机械地向前迈。“真够闲。”他低低地嘟囔着。“无趣的家伙。”“闭上你的嘴，弗朗西斯。”弗朗西斯翻着白眼做了一个给自己的嘴拉上拉链的动作。亚瑟想笑，但他忍住了，只是不自在地挺了挺胸，让他的脑袋更昂扬了一点。

军队开上山坡的那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青年们四散开来安营扎寨，享受着难得的放松时光，哨兵的脚步声、细碎的谈天声、火星噼啪炸裂声和风过松林的呼啸声是属于夜的祥和。亚瑟系好帐篷的绳子，直起身来四下望了望。他有意让自己的目光掠过了一个特定的角落，但让自己的余光正好能覆盖那个角落——但他没有在那里瞥到他想看到的身影。

哪里去了。亚瑟一边腹诽那家伙的散漫，一边冲着另一角的绳子发狠。其实绳子早都已经被其他人系好了，别人知道，亚瑟也知道，只不过他不知道闲下来要做什么，更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不知所措的样子，于是他把这顶帐篷的四个角都重新系了一遍。

终于不知道能再做些什么，亚瑟一屁股坐在帐篷旁的草地上。视线再次掠过整个营地，最终若有所失地落回自己面前。亚瑟开始擦自己的配枪，他习惯让上面刻着的自己的家族姓氏足够鲜明，而不是被厚厚的泥土和灰尘掩盖。但显然，无论亚瑟如何爱护它，那刻痕都不可挽回的遭到了侵蚀，蒙上了岁月浓重的代价。三年前他从自己无比痛恨又爱入心扉的家中出走，门口只站着威廉、帕特里克和自己的父母。斯科特在得知自己的弟弟即将入伍的消息时早已在酒吧烂醉如泥，对于他来说亚瑟是否离开这个家远不如自己支持的球队是否取得领先重要。妈妈背对着亚瑟倚靠在门框上，手里攥着一块手帕，亚瑟是在爸爸的注视下登上了同时乘着弗朗西斯的船。他没有向家人告别，甚至没有回头，但弗朗西斯笑着向他们挥手，并用他们听不到的嗓门向亚瑟喊道，你真是个冷血动物。

亚瑟并不认为弗朗西斯有任何资格说自己。弗朗西斯离开时，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离开了。他像一阵海风一般从加莱的海岸飘向多佛，卷了亚瑟又上了战场。他站在船头唱着歌，“我看见你在平地上奔跑，我看见你与风搏斗，寒冷在你的唇上滴血——”亚瑟站在他身边，眼睛盯着波澜迭起的海面，听着他的豪情拍打在自己的胸膛上，那时他只想一把火烧干整个大西洋。

现在他又消失了，在这片草地上。亚瑟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所有。从鬼迷心窍跟着弗朗西斯上了战场，背井离乡，到那个夏天从家里偷跑出去和他在草地上做爱，或者是最一开始，他向弗朗西斯打开了自己的家门。他不应该和这个人建立关系，他没有理由放弃自己最宝贵的理性，现在还要和这样一个疯子绑在一起，从冰冷的海水里捞出他半死不活的身体，在这个无聊的夜晚到处寻觅他的踪迹。一切都大错特错了。

篝火逐渐熄灭，帐篷里停止了私语，森林归于它应有的寂静，并没有上演夜归人的戏码。亚瑟平躺着，简直要望穿头顶的帐篷。他希望弗朗西斯已经死了，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只等到战争结束，由他口中遍布各地的朋友为他在巴黎办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红酒和香槟浸泡着他花枝招展的衣服，帽子，皮鞋，骨灰一把扬进英吉利海峡，亚瑟自己就只是站在对岸，遥望着一段过去的过去，举起自己手里的酒杯庆祝弗朗西斯的死亡——这场盛大的节日。

“……”

“亚瑟。”

“亚瑟。”

“亚瑟！”

亚瑟猛地回过神来，他看到那双自己梦里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弗朗西斯不耐烦又兴致勃勃地挑开自己帐篷的帘子，他似乎料准了这个时候不会有人看到帐篷外是否有人在走动，也料准了今夜亚瑟不会从里面拉上帐篷门的拉链。

他们顺着山坡，向着第二天的行进方向慢慢走去。夜很静，静到他们踩过草坪的声音都无比清晰，听的亚瑟身上发痒，心里也痒。“如果这种夜晚还只能呆在帐篷里，简直是对上帝的亵渎。”弗朗西斯一边说，一边摆臂摆的更厉害了。他昂首阔步地走在群山里，像是在参与阅兵，与数百万颗星星一起。他的最后一次摆臂攥住了亚瑟的手腕，两个人一起向后躺倒。今晚的星空真的很美，它们让他想起自己的家，他也是这样和弗朗西斯躺在海峡飘摇无定的小船上，波光粼粼的海面载满了繁星，点缀他们的温柔乡。那时战争还没有开始，虽然亚瑟依然成千上万次幻想弗朗西斯就这样死掉该多好——但，或许，亚瑟想，只是或许，他没必要现在就死。

亚瑟感到弗朗西斯的手顺着自己的手，手臂，蔓延向胸膛，腰间。“我想这才是对上帝的亵渎。”亚瑟说。

弗朗西斯笑了。他彻底翻过身去，压在亚瑟身上，那双眼代替了整个星空。

“上帝会原谅在星空下偷情的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