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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

赤安 | 由惑起业(1)

【中篇,战损CPTSD零】 

【虐文,慎入】

  

中篇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如果你神清气爽只是想看点甜饼打发时间,请你【不要进来,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我是友军。


—————


一架病床正在走廊上快速滑行,日本护士们身量娇小,平时连暖水瓶都拎不动,可是这架床她们却推的很轻松。


病床并不是空的,薄薄的床单下的确盖了一个病人。


那人平躺下来的身体,轻薄到几乎与床板行成了一道水平线。


“降谷先生…”


人群一大半的脚步停在了手术室门口,一个人的手一直拽在病床上,却不得不在此刻松开,忍不住出口喊出他的名字。


这声音唤醒了病人。...

【中篇,战损CPTSD零】 

【虐文,慎入】

  

中篇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如果你神清气爽只是想看点甜饼打发时间,请你【不要进来,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我是友军。


—————


一架病床正在走廊上快速滑行,日本护士们身量娇小,平时连暖水瓶都拎不动,可是这架床她们却推的很轻松。


病床并不是空的,薄薄的床单下的确盖了一个病人。


那人平躺下来的身体,轻薄到几乎与床板行成了一道水平线。


“降谷先生…”


人群一大半的脚步停在了手术室门口,一个人的手一直拽在病床上,却不得不在此刻松开,忍不住出口喊出他的名字。


这声音唤醒了病人。


他惊恐的看向四周。


地板是纯白色地砖,医护们穿着纯白色大褂,天花板灯是纯白色光线,浑浑噩噩,如同正午阳光的暴晒一样不详。


“风见。”


降谷零沙哑着嗓子,嘟囔出声音。


“风见,快跑…”


风见还未听清,便看见自己上司突然试图翻身坐起,结果却重重滚落在地面上。


点滴针管从他静脉间暴力抽离,人群急忙围了上来,试图扶起跌在地上的降谷零。


零踉跄站起身,拉起风见将他护在身后,猛推着病床开始向走廊的反方向逃跑。


几个护士闪躲不急,手里的东西被撞的七零八落,手术器械、玻璃瓶与葡萄糖立时滩碎在走廊上。


“先生,请你躺回去。”医生走了过来,不禁颦眉。


地板上一片狼藉,那双蜜色的手正紧紧拉住病床,像是战后饥饿数日,终于从尸山废墟中扒拉出一块干面片的小孩。


新来的护士凑上去看清了他的模样,却被吓的往人群后躲了躲。


他的右手食指被砍掉两个指节,当然,这并不耽误双手的正常使用。


金发很长,像是很久没有碰水的杂草,全部黏在头上。


病号服从肩上滑落,露出脖子,一条割痕绕了半圈,早已愈合,留下蜈蚣一样的增生疤痕,上面叠着几道红紫色的勒印。


一米八的个子,瘦骨如柴,看起来体重只有一百斤。


医生叹了口气,终于不耐烦的走过来拉住手术台。


“麻烦你配合治疗。”


金发的人因着这个动作恐慌起来,发出沉如小兽的呜呜声,双手开始用力抢夺,连断掉的食指都跟着弯曲发白起来。


走廊里的医护人员们不知道如此残破的身体如何还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那个走上前的医生因着大力拉回的惯性扑出身体,迎面撞上灰到没了生机的双眼。


降谷零往前迈了一步,却不幸赤脚踩在玻璃片上。他就这么忍着疼,硬生生拖住腿站直身体,在地上留下一个滑行的血脚印,夺过护士的手术刀,挟持在了医生的脖子上。


“快住手!”


纯白大褂的训诫声回响在纯白墙壁间,暴晒下的医院走廊里开始散发出更多不详。


“我们是好人,是医生。”


“你在医院。医院里是安全的。”


“请你把刀放下。”


外面几个人听到动静,急忙闯了进来。


手术室里僵持不下,医护们站的离这位高位警官越来越远,连那位公安下属也在震惊中逐渐蹲在了地上。


降谷零的鼻尖在噪音中逐渐蒙上一层薄汗,耳畔充斥着医生们反复惊惶的声音,将他眼前的病床再次幻化成一道道铁栏。


他绝望的握住刀,一步步向后退着。


——这有个笼子。


人群被悄悄拨开,一双黑色的短靴踩在了玻璃渣与葡萄糖上。


来人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他紧紧盯着举刀的病人,向医生们竖起一根手指,请大家都不要再出声。然后就这样一步一步的离开人群,越走越近。


——这有个笼子啊!


“降谷君。”


一个声音轻柔的响起,像是害怕吵醒婴儿的哄睡。


金发人猛的拽住人质向后退了一步,地上的血脚印也随之多出一道。


黑发的人嘴唇颤了颤,看着血迹,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是我,我是赤井。你不认识我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手术刀突然松动了一下,起皮干燥的嘴唇一张一合,发出沙哑的声音。


他认出了来人,却念出另一个名字。


“莱伊…”


黑发的人眼眶有些发涩,见状又向前试探着走了两步,伸出一只手。


“是我,我是莱伊。”


——莱伊,这有个笼子。


熟悉的声音将他逐渐拉回现实,降谷零看见了白色的地板,冰冷的手术台,还有一双湖水般的眼睛。


他的知觉在解离中挣扎,恍惚间看到面前那人的长发被剪短,再变长,又变短。


——莱伊,我真的好饿…


一只手安静的伸了过来,并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


“把刀给我。”


降谷零怔怔的看着赤井,听着他的声音。


“这是医院。”


“你身旁的人是医生。你已经回来了。”


“把刀给我吧。”


他的眼神逐渐清澈,看清了那人的短发,又顺着赤井的手看到刀下的白大褂,闻到了消毒水味,以及手臂里那个惊恐的眼神。


降谷零放松下了身体,竟然真的顺从着赤井的动作,松开医生,缓缓递上了手术刀。


另一个医生看准机会,急忙走上前来从降谷零背后扎进一针麻醉剂。


“别动他!”


赤井大声喝止却已经来不及。


降谷零本来清明的眼神顿时浑浊,再次凶狠的抓起手术刀向后反击,眼看就要伤了人质,刀柄却被赤井抓住硬生生掰了回来。


他不该只有这么小的力量,以前跟FBI掰手腕,他总是赢的那个。


零被紧紧捏住双臂,直到肌肉僵硬。医生推完那一针麻醉剂用了很久,走廊里一直重复狙击手反反复复的安抚声。


“这里是医院。你需要手术。”

“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回来了。”

“你回来了。”


麻醉剂作用很快起效,降谷零的身体沉重下去,护士们眼疾手快的推过手术台,将糟透了的身体放平,推进手术室里。


“都请出去吧。”


一个护士叹了口气,关上了大门。


**


手术室的门框上亮起红灯。


公安们围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安静的等待天亮。


赤井离开人群,独自来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前,一根又一根的抽着烟,并没有人请他注意医院是否禁烟。


每一根烟抽完都需要十分钟,两根烟后,一个护士拿着纸笔走了出来。


“家属在吗?”


风见急忙走上去接过笔。


“我是他的属下,我可以…”


“我需要家属签字。”


护士立马抽开打印纸,拒绝的不容商量。


“全麻的规章。紧急情况下打电话联系家人也行。”


风见愣住,盯着那个笔,又眨了一下眼睛,看向其他的公安们,说道:“据我所知,他没有家人了。”


他是个孤儿。


“那也不能你签啊…”


护士不解的回答道,死死抱着那副纸笔,用暖气瓶都拎不动的力度,守住医者用于自保的规章。


——那谁签啊?


风见仔细想了又想,竟然一时间不知道降谷零以前做手术时,是谁来为他签字。


——无论是谁,你们救救他吧。


医院的手续真是太不合理了。


——救救他吧。


突然,护士看着这个高个子男人,就这样在走廊里,在众目睽睽下,从站姿变成蹲姿,从蹲姿又变成跪姿。


日本公安低下了头,膝盖上又冰又凉,就像医院的规章一样。


“让我签字吧,拜托你。”


护士将文件抱紧,有一秒想要拔腿逃跑,又有那么一瞬想要扶起地上的人。


他们就那么呆呆的保持住自己的动作,直到第二个护士的声音透出手术室。


“字签好了没啊?都在那等着呢!病人迟早要被你们耗死。医生说他可能遭受过长时间酷刑,等做完手术,他必须马上转院接受心理治…”


她说着说着,推门走了出来,却没想到门口坐了这么多人。


地上还跪着一个。


每一个人都看着她的脸,煞白煞白的。


风见听到这些话,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了地板上。


“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


第二个护士也呆呆的站住,求助似的看向第一个护士。


那姑娘无奈又死板的解释道。


“他们说患者没有家人了。”


第二个护士沉吟片刻,突然大声问道。


“赤井秀一?谁是赤井秀一?”


走廊的尽头,那个人在公安的注视下掐灭了烟扔进垃圾桶,快步走了过来。


“我是。”


护士打量了他一眼,又请他出示证件证明身份。最后谨慎又郑重的问道:“病患被麻醉前说了你的名字,你愿意…”


“笔给我。”那人没有一丝犹豫,接过了纸笔。


第一个护士接过签好字的文件,捅了捅第二个护士的胳膊问道:“这合规矩吗?”


“哎,难不成现在去找福利院或者基金会签字吗?”两个护士都有些伤感,看了一眼那些煞白的面孔,走回了手术室里。


铁门再次关上,红灯印在赤井绿色的眼睛里。


就像那晚围捕琴酒时正午的太阳。


那一天,波本用身份的暴露换取了琴酒的坐标。


军部医院住院大楼被打开的时候,五百多个名幸存者互相拥抱,庆祝劫后余生。


狙击手疯狂的奔跑在走廊里,可是无论怎么跑,他都再也找不到公安的身影。


波本走的不声不响,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跟他的分队是何时被朗姆劫走的。


****


赤井记得那天太阳很毒,自己的耳廓甚至因为长时间佩戴的耳机而撑到发肿。


他跟半支分队藏在墙壁后,带着头盔,身上是重重的防弹衣。枪声停下的间隙,他率先跑出掩体,几梭子弹合着风激起墙角的白灰,组织的一个人终于应声倒地。


琴酒在一个组织基地被端后,毫无预警的攻击了联合队伤员所在的医院。这些人来不及转移回东京,此刻正相互依偎着藏在住院部可以隐藏的各个角落里,自卫并等待救援。


所幸波本情报及时,事发突然,他只得用容易被截获的医院公用通讯设备通知联合小组。


伤员们自发的组织了几次反击,终于等来了支援。


赤井带队包抄,最后打得琴酒大部分兵力节节败退,只得抓了几十个来看门诊的平民人质躲进门诊大楼三层,进退不得。


小队行动进展的还算顺利,琴酒大部分的火力都已收回,只剩几个散兵还在住院楼游击,伤员们自发的组织应该足够防御。门诊大楼被层层包围,赤井带队冲了三次,终于从正门抢了进去。


——必须赶在组织援兵到来前,把琴酒逮捕,让病人及时撤离…


赤井想到这,在耳麦中道出了命令。


“一队注意,留守正门,拦截伏击援兵,一个都不要再放进来。”


“二队现在分两支,十人从楼梯上楼顶,占据高处狙击,剩下的跟我去三楼解救人质,所有人注意射击角度,琴酒是左手惯用者。”


“三队准备救援,等二队就位后,前往住院部,掩护伤员与平民全部从后门撤离。重伤与妇孺先撤,轻伤愿意留下的就…”


“都先不要来住院部。”


一个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声音出现了。


降谷零。


赤井听到他的声音后变得有些激动。


“你还回来干什么,赶紧撤!”


“你如今还学会指挥我了?”


降谷零的声音竟也跟着急躁起来,正事还没来得及说,两人就在耳麦里吵起了嘴。


“你已经暴露了!住院区现在没有重兵部署,如果被发现你一个人在那…”


降谷零打断赤井,他似乎正在大步奔跑,说话的声音跟着气喘吁吁起来。


“真是难得,你也知道住院部没有兵力部署?”


赤井以为降谷零是在责怪他没有撤离伤员,丧尽先机,急忙解释道。


“我知道你情报及时,我已经在尽快了。所幸琴酒的人大部分现在都被拦在了门诊大楼里,等到二队就位,我就派三队…。”


“琴酒有突围意向吗?”降谷零再次打断道。


“他突围不了了。我会带人解救人质,你赶紧走吧,不要再…”


果然,赤井与降谷的正常对话永远不会超过三回合。


“你脑子是摆设吗FBI?”


几个FBI的二队队员立时冲着通讯设施发出了喝倒彩与嘘声,但这并不打断公安警视正的思路。


“他重兵被你困在门诊部,我们的伤员主要分散在住院部。琴酒突然伏击医院,被你围到自身难保,连像模像样的突围都组织不出来,闹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拉几个来看病的平民人质垫背,然后被你逮捕?”


话虽难听,但赤井听进去了。


指挥者片刻沉默,立时修改了命令。


“三个小队的所有爆破警员现在立刻出列,两人一小组马上去住院部的四栋大楼,重点排查建筑结构、承重走向。”


降谷零停止了奔跑,他似乎正站在一个空旷的屋子里,说出的每个字都有回音。


“我已经找到一个了,不然没事跑回来干什么?住院部四号楼一楼的药剂仓库埋有重型炸药,另外三栋与本楼承重结构一致,我这里炸弹还有十分钟爆炸。”


风见急呼道:“4号楼里我们的伤员最多啊!其他的爆破员过来需要多久?”


赤井也停止了动作,靠在墙角犹豫起下一步的行动。


“你会拆吗?”


降谷零没有正面回答,炸弹还在倒计时,他来不及去多想。


“所有人都先离远点,等所有引爆器停了再过来。我只能停住引爆器。”


赤井反应很快,怕大家跟不上降谷零的思路,便补充命令道:“二队都听懂了吗?分成两支,一支准备突围前往住院区附近掩护爆破员,另一支按原计划占领狙击高点,提防计时器停止后朗姆派人用手雷或者重火力引爆炸药。”


降谷零被赤井与他的默契惹恼,出口讽刺道。


“挺重视我啊,舍得把二队给我。三队公安注意,来三个会拆C4的去其他三栋楼,剩下的在附近掩护我们。二队还是老老实实在狙击高点呆好吧,琴酒的直升机型号你们都记住了吗?”


赤井身后的几个二队FBI被降谷零的无礼怼到面面相觑,赤井本人也无奈的挑了下眉,手中却打出动作示意小组继续前进。


“你不要使唤我的人。大家…都听警视正的吧。引爆器停了请你迅速撤离,不要再耽搁了。”


“闭嘴吧。琴酒要是跑了我就先杀了你。还有,照看好我留在你那边的人,折一个我也杀了你。”



赤井揉了把眼睛,不再去看手术室的灯光。


当时一切听起来都那么轻松,可是后来,降谷零就是不见了。


哪怕那天答应降谷零的事,赤井都做到了。


——照看好我的人。


想到这,狙击手弯下身拉起风见,用力捏在他的手腕上。


“起来吧。”


“他如果看到你这幅模样,会骂人的。”


风见酸酸笑了一下,站起身来,侧脸拿掉眼镜,胡乱往眼角抹了一把。


“我已经连夜通知警察厅派直升机过来,今晚就能转院回去。你知道,东京的医生要好很多。”


赤井扯出一个笑容,拍了拍风见的肩膀。


他的电话再次响起,这才注意到自己早已带了耳机。


听筒里传出了几公里外朱蒂的声音。


“审讯不顺利,两个人都不肯开口。”


赤井看了一眼手术室的灯,有些盼望着等他回来时灯能变绿。他向风见示意,转身离开了医院。


“知道了,我一会就到。”


****


其实今天本应该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日子。


赤井乘坐电梯前往审讯室时,看到大厅里几个年轻人正在忘我的庆祝。


贝尔摩德与朗姆终于落网。


两个人的审讯室左右挨着。


组织最后一个据点的某个地下实验室被炸毁后,这个漂亮女演员就如同玫瑰被吸干了血液一般突然老去。


她坐进警车被押运的半个小时里,朱蒂看到了世界上最光怪陆离的时光穿梭。


至少50年的光阴,从她美丽的面容上一帧帧的抽离。


直到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赤井进门后看到玻璃后坐着一位莫约80岁的优雅老妇,竟也一时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朱蒂擅长美国刑侦审讯,尤其是针对年轻罪犯。她此刻正在使用感化罪犯的那套话术,比如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母亲,为什么她不在杀人前,先想想受害者与自己的母亲会有多难过。


“真感人,你不知道我的母亲就是我自己吗?”贝尔摩德讥讽笑着,用手指蘸了蘸水,在玻璃上画了个X。


朱蒂气的干脆直接提问——你们还有没有其他据点,那位先生现在又在哪?


“别费功夫了。”女人年迈的声音说道:“我都成了这样,想必那位先生也活不久了。”


朱蒂最后被气的脸色铁青,转身看向抽烟的赤井,希望他也能说两句。


赤井却意外的问起关于降谷零的事。


“哦,波本那个可怜的小猫。”贝尔摩德的脸色恻隐一瞬,却也难得话多起来:“我还一直挺喜欢他的,没想到他是骨头那么硬的警察。你最后是在哪找到他的?”


“地下的监狱。一个…”赤井握紧双拳,咬着牙道:“一个狗笼里。”


找到降谷零的时候,他的头发长到根本看不清脸,身上拴着铁链,身旁都是排泄物。


贝尔摩德示意自己需要烟,赤井便扔了三根进去。


女演员刚一点着,便觉得这烟的口味实在太冲,皱了皱眉,想想自己也没什么余地再瞎讲究,只得凑合抽了几口,徐徐道来。


“那天朗姆在医院抓到他跟他的组员后,就带回了组织最后一个基地。”


“他是怎么被抓的?”赤井也点起烟,坐直身体,心像是水中的铁球,沉沉坠着。


“不知道。朗姆当时是用警察厅自己的直升机逃离出来的,我记得带波本来时,他跟他的组员都没受什么伤,也不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斗。”


——是吗?


赤井沉吟不语,将烟灰无所谓的弹在地上。


——没有打斗迹象,难道是自愿走的?


他眼神空洞,遥遥越过贝尔摩德银白的卷发,死寂的问道:“你们用刑了吧?”


“用了。不过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应该就是常见的那一套吧。何况最开始我也不在据点,一直在外面与你们周旋情报。听行刑的那个小猫说,波本每天都是彻底昏厥后被拖回牢房,几周下来也死活不肯透露一句你们的行动计划,不肯向你们发出一个假的求救信号。”


“说实话,我都看不出来他原来是这么较真的一个警察啊。你们两个当时在组织里也算坏事做尽,真是难为你们,能装这么久。”


贝尔摩德看出了赤井秀一试图故作轻松的面部肌肉,不禁翘起了腿,又跟朱蒂要烟。


“我不抽烟。”朱蒂抱起胳膊,叫人送了一杯水进去。


这位年老的妇人只得就着凉水,继续无奈抽着赤井呛人的烟。


“不过任谁刑讯也总有熬不住的时候。听说他扑到刀上试图自杀过一次,脖子被砍伤,也伤了食道。后来被朗姆严令,抢救回来了。”


“再后来,外面都是你们的天罗地网,我也不常出去了。”


赤井抱起胳膊哼了一声,靠在了椅背上。


“朗姆怕他真死了,毕竟他是警部高层,留着的好处总是很多。他养伤那两天,朗姆就把他关在笼子里,让他看自己的属下被审讯。”


贝尔摩德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他看到自己的手下叛变时,会流泪。”


“同时逮捕的其他十二个公安,有的熬不住了就会松口说些情报。最开始他只是破口大骂,当时他伤了嗓子,骂也骂不清楚。”


“再后来,有一个骨头跟他一样硬的公安,审讯时候死了。波本好像很重视那个人,那天执刑的是他的另一个手下。”


“波本那天张大了嘴一直在惨叫,喊着些什么都怪自己无能,不怪他们,想招就招吧。”


“朗姆砍了那人的头挂在顶灯上,那一周真的很吵,整栋楼都是波本的哀嚎声,喊到嗓子都没声了还不消停。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可能他精神不太正常了。”


朱蒂突然感觉到玻璃外的整张桌子都在抖动,抬起头时看到赤井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却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后来呢?”那双绿色的眼睛越来越深,聚起了浓浓的恨意。


“后来啊。我记得三周前吧,你不是因为叛变公安求救的假信号带人闯过一次?你中埋伏撤离后,有个FBI也被逮捕了,朗姆那天心情特别好,拿着那人FBI的防弹服在审讯室里招摇,说波本现在就是基地最可靠的保障,只要他还活着,绝不敢有人用重武器直接轰炸。”


说着说着,贝尔摩德讥讽的笑出声来。


“那个被抓的FBI最开始特别坚定,我记得他在第一次受刑的时候喊过振奋自己的口号,还告诉波本,说你一定会带人来救大家的。结果他没蹦哒几天就熬不过刑讯自杀了,也不知道那个小刀片他是怎么带进来的,最后胳膊上划的口子像是小娃娃的嘴。”


“波本自杀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次次都被抢救回来。之后他开始绝食,朗姆还每天会派人来给他挂营养液续命。”


“再后来,营养液也不能挂了。那个FBI死后,我猜波本怕你们攻战时会心有顾及,又或者就是嫌绝食死的太慢吧,他会用输液管绑在笼子里勒自己脖子,不过那些输液管质量也不太好,最后管子勒断了也没能勒死。”


“我劝朗姆,毕竟同僚一场,实在问不出来什么还不如给他个痛快…朗姆却…”


话还没说完,赤井秀一突然掏出腰间配枪,将弹膛里的一颗子弹退了出来,夹在中指与无名指的之间,摔门走了出去。


隔壁朗姆审讯室的大门被大力推开,詹姆斯正在与黑田焦头烂额,面对软硬不吃的罪犯束手无策。


FBI的王牌狙击手就这样突兀又大步的走到玻璃后,短靴发出哒哒声,击打在地上,绿色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一样。


他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抓起朗姆的领子,一拳拳的挥砸在那人脸上。指间的子弹尖锐,在老人的面部留下一道道血坑。


——畜生。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几个站岗的警员根本来不及反应,审讯室里的罪犯就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


詹姆斯急忙喊道:“快拦住他!”


赤井的拳头已经开始瞄准朗姆的脖子,子弹被一拳推进老人的动脉,血几乎是随着拳头间的金属喷出来的。


——畜生!


狙击手被三个警员拦腰抱住,拖也拖不出去,他挣脱出一只手臂后又向朗姆的太阳穴上砸了一拳。结果,连詹姆斯也跑了进来,拦在赤井与朗姆的中间。


最后,朗姆被带走急救,赤井倒像个是罪犯一般被扭压在了地板上。警员松开他的时候,他虚脱的不能起身,半张脸贴紧地面,沉沉呼出的气体在瓷砖上留下一道水雾。


他并没有把审讯室反锁,也许就是希望有人能用理智拦住自己。


黑田磕了磕手中的文件,低着头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审讯室。


赤井起身后站的笔直。审讯室里只有詹姆斯的踱步声。那颗子弹他也没扔,合着血婆娑在他的指尖。


詹姆斯从未面对过如此失态的属下,怒其不争的围着他转了两圈,用手冲着他的脸指了又指,最后憋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当着日本公安的面打人!你现在让我怎么办?我不表态都不行!”


****


后来,赤井就被处分了。


大事化小的处分。不是很严重。


他被禁止参与一个月的联合收尾行动,写了一篇长长的反省,通报开会批评,还被迫做了几次战后心理测试。


等他再见到降谷零时,是回到东京的一周后。


那具残破的身体当晚就被直升机转移到了东京最好的医院,窗外是最好的风景。


可是后来,窗帘却被护士紧紧拉住。


再后来,帘后的窗户也被钉死。


再再后来,降谷零就被转移到了一楼。


最后,他换了一家医院。


赤井是随着押送贝尔摩德的警车装甲队回到市区的,其实那天晚上他就想去探望,医生却说特殊监护病房里不适合太多热闹。


可是探望不成的几天后,赤井就被黑田一通电话,专门叫了过去。


当然,不是之前的医院。


赤井扬起头,再三确认了地址,最后右手插兜走了进去。


这是东京的一家精神疾病医院。


院长的办公室里早已人头攒动,黑田,风见,还有两个军医,一个护士。


军医盯着面前的美国特工表情复杂的看了几秒,开始职业又毫无感情的简单解释起了前因后果。


“风见警视向我反应过上次警视正手术没人能签字的问题,于是我在降谷先生清醒后,询问过他的意愿,希望他能填写一个自己的紧急联系人。”


医生手里有不少文件,他调换出备份的档案,低头念道。


“我发现他在警部的档案上其实填过一个人的名字,叫诸伏景光。”


风见听到赤井开始不自在的抠起指甲,好看的指节间发出了甲床摩擦声,只有几响,却不明白这是什么缘由,只得继续凝神听着医生讲话。


“我问他诸伏先生现在在哪?他说赤井秀一不肯救,死了。”


“于是我问他,谁现在可以做你的紧急联系人?”


军医抬起头,发现绿色的眼睛早已走神,干咳了一声。


“他说,赤井秀一。”


医生话音一落,几个人便紧紧盯住了狙击手的眼睛。


降谷零的回答已经困扰他们好几天了。


他们期盼能从那张永无波澜的脸上看到一个表情变化——可以是一丝惊讶,一丝退缩,一丝不情愿。


只要是关于他们往事的八卦线索,都行。


什么都行。


并没有。


赤井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他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医生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FBI总部那间陈尸房值班室里经常播放的纪录片旁白,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这样把一个人的一捧光阴一笔带过。


赤井在众多注视下,眼神的确变了,只是从一种空洞的失焦,变成另一种空洞的失焦。


他继续抠着指甲,嘴唇抿的很紧。


——是吗?


——也可以是我吗?


整个屋子随着赤井的思绪沉默下来,气氛也因此变得诡异。


风见最了解赤井这几个月来是如何费尽心思营救降谷零的,见他此刻有些不自在,开口打破沉默,急忙宽慰道。


“降谷先生回来后状态一直不好,他说你的胡话,你可千万不要当真。行动的时候你救过很多人,大家都看在眼里,据点被拔除后,队里的人都把你当英雄…”


赤井的嘴角动了动,他不知为何想起降谷零赤脚踩向玻璃碴然后递给自己一把刀的模样,有些无措,不知道手应该放在哪,身体又该怎么站。


——所以这就是风见得出的结论。


——降谷零的精神状态不好,这是一句胡话。


医生看着赤井的面无表情,收起了纸跟笔。


他给很多人盖过白布,见惯了生离死别,也见惯了病床前的耐心消散,赤井此时的不知所措在他心里等同于一种拒绝。


医生拍了拍白大褂,直接把文件放回包里,也宽慰赤井道。


“一般我们都会遵从病患的意愿,但我听到他的回答后,也不确定他是否还意识清醒,所以今天叫你来是想首先确认一下你的意向,你不必勉强,公安这边有很多人愿意为…”


“就写我吧。”


狙击手竟然毫不犹豫的开了口。


“他希望是我,就写我吧。”


医生皱了皱眉,只得又把降谷零的档案从包里拿了出来。


“你知道紧急联系人意味着什么吧?”


赤井双手用力垂着,风见有一刻甚至觉得他的指甲要被抠断了。


“我不知道。”狙击手诚实的回答道。


医生叹了口气。


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甚至觉得今天就不该把赤井叫过来。


把警部如此重要的功勋人员托付到这种美国特工手上,也不知道黑田警视长是怎么想的。


他拨动着手中的纸张,切换到了诊断书那一页。


“算了。我先跟你说一下降谷警视正的身体情况,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我听说他是被逮捕的十三人中唯一的幸存者。”


“听说过幸存者诅咒吗?”


赤井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只是身上的汗毛不禁竖起。


他参过军,见过战场。


他看着医生轻而易举的用了诅咒二字,突然特别讨厌这家医院——空调冷,人也冷,也不知道降谷零这些天是怎么在这住下去的。


军医舔了下手指,在一叠文件中快速找到体检报告,十分熟练——显然,降谷零的身体状况引起了不少警方高层的重视,而这个专门负责的医生也向很多人汇报过了。


“他的身体报告显示。”


“目前他的体重是58.6公斤,长期绝食导致电解质异常、心动过缓恶化和低血压。我们已经放置了导管,进行了几日肠内喂养,目前身体健康情况稳定。他的右手食指被砍去三个指节,其他的许多受刑伤口其实已经扭曲痊愈,我们还在积极制定治疗方案。”


“警视正他非常配合治疗,我们也都非常有信心,相信可以很快就可以让他的身体恢复正常。当然,恢复成以前那样是不可能了。”


赤井压抑着颤抖听完了这句话,这些天悬着的心口也逐渐随着这句诊断落地。


“问题出在他的心理报告上。”


那颗落地的心再次被吊起,悬在半空晃了又晃。


医生翻了翻包,找出一本订在一起的打印纸,快速念道。


“报告显示,警视正患有严重的战后综合型PTSD,或者可以简称为CPTSD。症状等级为中高级。”


“CPTSD一般会出现在以下人群身上。长期遭受虐待家暴的儿童妇女,恐怖主义统治下的难民,集中营的战俘,或者残酷战场上回归的军人或者警察。”


“不同于PTSD,CPTSD则是在PTSD的基础上,增加长期、重复、频繁的精神刺激,最终导致的复杂性应激障碍。


赤井听着听着,呼吸有些不连续,他觉得自己听懂了医生在说什么,可又感觉自己什么也没有听懂。


“然后呢?”赤井问道。


——也可以痊愈对吧?


赤井看着医生,希望他能像刚才一样,说出一个让自己轻松的答案。


医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仔细看了一眼诊断书上的字,似乎是在找回被美国特工打断的思路,凝神后继续说道。


“他的症状表现为突发性闪回,难以区分现实与过去,在极度痛苦的时候会出现解离,在病状发生时存在自杀倾向,有时是自愿,有时是非自愿。”


“但这些都是可以控制的对吧?”赤井试图挤出一个微笑,继续对着医生提问道。


医生又舔了一下手指,翻到下一页的诊断书。这次他没有停顿,直接无视了美国特工的疑问。


“一旦碰到刺激源,他的眼前就会看到战场。拿着玩具扫帚的孩子可能会变成持枪的敌人,一盒便当可能会变成炸药,十四楼的窗户是他逃生的出口,楼房是着火的废墟,探病同僚带着的雨伞是来福枪,手术台上躺着的是他死去的十二个队友。”


医生的眼睛从诊断书上抬起,环视四周,包括旁边的护士。


“这种情况下他会做出什么行为,我想诸位都已经多多少少见过了。”


几个护士低下了头,窃窃私语起前几日降谷零试图拉着探病同僚跳窗逃命的事。


赤井听在耳里,这一次他有些犹豫,嘴张了又合,衡量再三,还是再一次打断了医生。


“但只要…只要减少刺激源…”


医生又翻了翻诊断书,寻找了一遍自己对病症的描述是否有任何遗漏,淡淡道对狙击手解释道:“是的,下一步我需要介绍治疗方法。我与黑田警官商量过了,我的建议是——”


“从今天起,让降谷警视正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赤井的脸色变了,五官齐刷刷的不知该要如何动作才好。他想起这几个月来每一次得知关于零的消息都像心中悬了个铁球一样,却永远接触不到地面。


降谷零不在住院部了,降谷零被朗姆带走了,降谷零他还活着…


可是今天心口有了着落,他却比任何时间都要空荡荡的难受。


“不行!”


赤井的声音终于带了情绪,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回答。


“不行。”


医生叹了口气,深深看了一眼黑田,又看回赤井,解释道:“你理解错了。”


“我不是来征求你的同意的。”


赤井怔怔的看着医生,连声音都变得虚弱起来,问道:“把他送进精神病院治疗,然后呢?一辈子关在这吗?”


医生抱起双臂。他突然觉得降谷警视正写的这个紧急联系人真是给他自己找了不少麻烦,想了想,决定不再闪烁其词,干脆把话往明白的解释起来。


“我实话实说,像降谷警视正这种情况,恐怕已经很难回归正常生活了。如果能在这里接受第一步治疗,至少在极端情况下,我们可以用药物抑制他的思维活跃度,减少刺激源接触,这样他不会做出偏激行为,包括杀人与自杀。”


“那第二步呢?能不能…”


“第一步我还没有说完。”


医生的思路被再次打断,他有些烦躁,干脆也在赤井讲话时打断他。


赤井正如所有他接触过的病人家属一样,在一开始很难接受这个结果,觉得这是医生的耸人听闻。


医生想到这,缓和了下语气,解释道:“住在医院不代表完全放弃他,这里有最好的设备,最好的医生,你们也能来时常探望。至于第二步治疗,我一会再讲。”


赤井却仿佛开始陷入思维怪圈,固执的再次问道:“那…有没有除了把他关起来之外的治疗方法?”


医生终于忍无可忍,他翻了翻诊断书,觉得后面的一百多页也没必要再给赤井解读了,干脆合上那本诊断,放在办公桌上。


“关起来?赤井先生,医院在你眼里是监狱吗?如果没有护士24小时的照看,降谷警视正昨天就自杀成功了!不在医院,难道送去你那,你能24小时看护他吗?现在的第一步是让他学会重新走路,吃饭,睡觉,说话,他已经很难治疗了,你明白吗!”


美国的顶级特工安静听完了这顿训诫,还是固执的不知悔改。


“很难治疗,也是可以治疗的,对吗?”


医生一把将所有诊断书扔在桌上,不再答话。


——对吗!你倒是说话啊!


赤井看着医生的沉默,突然不想再去在乎自己是不是在医院,医院里又是不是禁烟。


他听到这些诊断划上句号,匆忙慌乱之下点起一根烟,烟草燃烧时他甚至被呛了一下。


医生生气了,上去一把夺过赤井手里的烟掐灭扔掉,皱着眉头抱着手臂斜站在那瞪着这个美国特工,似乎开始思考如何才能把他赶出院长的办公室。


赤井就这样被医生扔掉烟的动作定格在时光里。


他呆呆站着,心口像是被戳穿了一个洞般开始生理疼痛,所有回忆都在流失,空荡荡的带走那个不会再变好的人。


医生做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动作。


一个他以前觉得特别有趣的动作。


一个他曾在各种禁烟场合故意抽烟,去逗那个人气恼的动作。


他就这么看啊看,看啊看的。


看到眼睛都花了。


他突然特别、特别难过的扬起头,大口喘着气,看向天花板,用力的眨眨眼。


他连说话的语气也在几秒之内变了,好像天花板上有什么睡着了一样,温柔的像是一句哄睡。


“抱歉…”


心理医生被他的反应触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跟着他难过起来,轻声回答道。


“没关系。”


风见似乎已经听过了这个诊断,但这并没有让他心中好受一些,看到赤井的反应,又再一次听见医生讲出这些话,让他的眼镜也湿答答起来。


医生不知该如何宽慰这些人。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与病患家属的沟通,可是每一次聊到最后,都是这样的结局。


他不禁感慨。


“我知道,多么讽刺对吧?”


“牺牲了,成了英雄,一了百了。”


“幸存的,却需要莫大的勇气继续活着。”


黑田终于听不下去,转身离开人群走进降谷零的病房。


“你先去看看他吧,等大家情绪好点了,我再来讲第二步的治疗方案。”


医生拍了拍赤井的肩膀,也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赤井等在病房外,他听的见病房里降谷零与黑田的正常交谈声。


“你不要担心,好好养病。本来预期是联合行动结束后给你升职的,但现在的情况我也没法提出报告。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会把你的医疗保险与津贴增加的,等你病好了…”


“抱歉。”


降谷零的声音依旧像从前那般清亮,却也没什么生机。


“你这叫什么话…”黑田叹道:“只要你能活着回来就好,那么多人,只有你…”


话一出口,黑田才意识到这便是可能的刺激源。


赤井听到病床的摇晃声,以及一声极度压抑的呜咽。


“你…不要多想,好好养病,无论缺什么都来告诉我。”


说罢,黑田离开了病房。


狙击手并没有马上进去,他站在门外,看到窗户上降谷零的影子,感觉到无比陌生。


降谷零似乎正在盯着窗外的花,天空的鸟,还有浇水的管道。


以及,一个等在门口的熟悉影子。


“进来吧,还要我开口请你吗?”清亮又沙哑的声音说道。


赤井笑了一下,这话让他安心,语气也无比熟悉,好像降谷零依旧是那个降谷零,只是受了点伤。


“藏头露尾的,你的影子,一直在玻璃上晃。”


降谷话音一落,转过了头。


赤井看到他的模样,心口的欢喜被瞬间浇灭,脚步也随之戛然而止。


他的头发被剪短,伤口也被清理了不少。眼眶深深的凹陷进去,面部没有一丝血色。


他很瘦,瘦到可以看到颧骨,锁骨,手臂的两根尺骨。


他转脖子时可以看见每一根枢椎的动作,他抬手时可以看见腕节的摩擦。


赤井低下了头,努力微笑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看他的眼神就像平时一样,努力让他觉得自己就是受了点伤。


“叮咚”。


赤井忘了关手机铃声,一条短信发出了声响。


突然,降谷零的眼睛因为这个声音睁圆,面目有些浑浊凶狠,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被子,仿佛看到远方的炸弹,要从床上跳下逃命一般。


护士急忙跑了进来。


她真的很讨厌这个病房没完没了前来的探病人员,一直说些不知轻重的话,做些不明深浅的事。


赤井也被惊到,急忙关掉手机,再次试探的喊了声他的名字。


“降谷君?”


降谷零胸膛起伏着,呼吸的十分辛苦。他死死盯着赤井的脸,再次看到那个人的长发变成短发,短发变成长发,胸口却逐渐平复,最后缓缓躺回枕头上。


“抱歉。”


他是对护士说的。


护士似乎有些讶异于他这次平复的速度,将拿在手里东西向身后藏了藏。


“没什么。那我先出去了。”


赤井不想去看她手中的东西,在护士走后又靠近了几步。


他想给降谷零一个怀抱,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最后在犹豫间还是推开了他们的距离。


“我是不是完了,赤井秀一。”


降谷零惨淡的笑了笑,表情犹如放空的机器一般。


TBD


出处标明:


  1. 幸存者诅咒说法,绝食梗,摘自小说白色橄榄树

  2. CPTSD之战逃躺反应,摘自pete walker的CPTSD surviving and thriving

  3. 复杂应激反应的闪回与解体,摘自知乎-(CPTSD与PTSD的区别之Dr M的回答)


白朵云

毕揽星陆言日常小甜文(第二篇)

  接上一篇,若有喜欢的宝子们可以和上一篇连起来看哦(=^▽^=),同时感谢上篇给予喜欢和推荐以及还有耐心看下去的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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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毕揽星心想,我的......

  接上一篇,若有喜欢的宝子们可以和上一篇连起来看哦(=^▽^=),同时感谢上篇给予喜欢和推荐以及还有耐心看下去的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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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毕揽星心想,我的兔球太可爱了!!这辈子是他,下辈子还是他。刷碗都在不停各种脑补兔球现在的心理活动,碗都在不知不觉中刷完了,把碗收拾好后毕揽星转身看见他的兔球正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盯着平板,手在不断的划来划去一会左一会右的,毕揽星一看就知道是兔球又遇到难关啦(是上一篇兔球玩的迷宫游戏),擦了擦手道,阿言要不我帮你玩玩看看能不能通关,此时可爱又暴躁的兔球把平板甩给了毕揽星,接着就倚在毕揽星的胳膊上,生气道,这什么破游戏是不是故意不让玩家通关的,哼,不玩了,揽星你玩吧。毕揽星认为他全世界最可爱的兔球为了一个游戏如此大动肝火很不值得,同时兔球盯平板也盯了有一段时间,眼睛需要休息,毕揽星深知这一点,便轻抚着兔球耳朵提议道,阿言去不去超市,我们去买些胡萝卜再买些小蛋糕,家里的小蛋糕也吃完了吧,一听要买小蛋糕兔球坐不住了,立马蹦下沙发拉着毕揽星快走,边走边说耶!胡萝卜、耶!小蛋糕,揽星快走,胡萝卜小蛋糕们我来了,毕揽星见他的兔球如此开心,嘴角便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此时毕揽星心里比吃了蜂蜜还甜,在毕揽星的眼里兔球的笑是世间最美好的事。十分钟后俩人到了超市门口,超市距离兔球家虽然不远,但超市里的物品很齐全无需担心买不到,兔球推了一辆购物推车便直奔蔬菜区,其实是胡萝卜区啦,毕揽星在后面只能无奈说慢点胡萝卜不会自己跑的,阿言不用急的,没办法,毕揽星深知他的这只小兔子是多么的爱吃胡萝卜,他劝不住的。而兔球见了胡萝卜好似见了黄金一样两眼放光,直到见到那一排排摆的满满的胡萝卜兔球才慢下来,揽星你看这些胡萝卜又细又长还很新鲜不管怎么做一定很好吃,兔球边说着手在不停的把货架里的胡萝卜往推车里放同时脑子里还在想着各式各样的菜谱,当然全都是胡萝卜的啦。在推车装了一半时兔球停手了。阿言怎么了是看到坏了的胡萝卜吗,要是有坏的我们就去别的地方看看。不是的,揽星,胡萝卜没有坏的,只是我已经拿了不少了,我们走吧去别的去看看。毕揽星一听兔球这话知道是兔球担心拿多了他不高兴。他的宝贝分明在说话时还瞅着货架的,分明还想再拿些,毕揽星还能怎么办,只能宠溺道,阿言没事的,喜欢就多拿些,再说拿的也不是很多。陆言看了一眼那半车的胡萝卜心想这也不多啊,嗯,揽星说的没错我在那些,毕竟我是一只爱吃胡萝卜的小兔子呢,兔球还在想着胡萝卜的吃法渐渐的推车里又多了不少小兔子爱吃的食物,兔球看着车里的胡萝卜也不少了就停手了。陆言看着推车以放不下别的东西,但那只拥有白色毛毛和圆圆尾巴的兔球还想喝汽水还想吃薯片,跟毕揽星说了自己的想法后,毕揽星还是说了几句碳酸饮料和膨化食品对身体的影响。但说归说,毕揽星还又去拿了个篮子。很快俩人付完款出了超市打算去买小蛋糕,揽星你看这么多东西我们先放回家里再去买小蛋糕,好,就听我兔球的,毕揽星笑道。陆言也开玩笑说,谁是你的兔球说着就往前走,突然在毕揽星不经意间陆言回头道我不是你的兔球还是睡的,当然是你的兔球,不仅这辈子是下辈子还是,以后都是你的兔球

悦☪

我心中的斗二的结局(浩桐)1

乾坤问情谷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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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唐舞桐,爸爸妈妈说我在小时候下界历练,但是发生了意外,我失忆了。

  最近我总是做梦,我总感觉我梦中的事情很清晰,像是一个凄惨的故事,但是醒了之后 ,梦中的所有事都会变得很模糊,在我记忆中只留下了一个叫做史莱克的学院,和一位叫做霍雨浩的翩翩少年。啊,好烦啊!

  我曾问过爸爸妈妈,史莱克学院是什么?但他们只是笑而不语,说我以后就知道了。

  我又在爸爸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下神界,嘻嘻,史莱克学院,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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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向旁人打听之后,我知道了史莱克学院是大陆第一学院,据本大...

乾坤问情谷之后

————————————————

  我叫唐舞桐,爸爸妈妈说我在小时候下界历练,但是发生了意外,我失忆了。

  最近我总是做梦,我总感觉我梦中的事情很清晰,像是一个凄惨的故事,但是醒了之后 ,梦中的所有事都会变得很模糊,在我记忆中只留下了一个叫做史莱克的学院,和一位叫做霍雨浩的翩翩少年。啊,好烦啊!

  我曾问过爸爸妈妈,史莱克学院是什么?但他们只是笑而不语,说我以后就知道了。

  我又在爸爸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下神界,嘻嘻,史莱克学院,我来了!

 ————————————————————

  我向旁人打听之后,我知道了史莱克学院是大陆第一学院,据本大人猜测,我之前上学的地方应该就是史莱克学院,哼哼,像我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是大陆第一学院才配得上我呀!

  我去了史莱克学院,真不理解,为什么史莱克学院里的人都那么奇怪?一个个看到我表情都跟吃了十斤屎一样的,好多人看到,我嘴里还都念叨着王冬儿,她是谁?难不成长的和我很像?不可能啊,爸爸妈妈肯定只有我一个女儿?

  之后我去史莱克报考内院,监考老师看到我之后好像很震惊,说让我等一会儿之后就叫来了一个叫玄老的人,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头进来之后就惊讶的说,你是王冬儿?我很生气,这里人怎么都把我认成其他人?我长的真的跟她很像吗?还是说我就是王冬儿?啊,绝对不可能!那个老头听到我不是王东儿默默的摇了摇头,跟考官说我的考核过了之后就转身离开,难道是不是王冬儿都这么重要吗?

  我在史莱克内院住下了,在史莱克城中逛街时,我看到了一个叫唐门的宗门,那不就是我爸爸创立的吗?但是怎么看着那么落魄?我的脚不由自主的让我向唐门走去,咦,这一路真奇怪,居然没有人拦我,难不成那个王冬儿也在唐门?

  进入他们之后,我在里面转了几圈,为什么这里面的一切都这么让我熟悉呢?突然,我面前冲出了一个人,她有着一头金色长发,长的十分漂亮,我不禁脱口而出:四师姐!

  不对啊,我好像不认识她,我为什么会叫她四师姐呢?

  听到我说的话,她愣了愣,随即又开心的叫起来:冬儿,你回来啦?

  我突然回过神来对她说:我可不是什么王冬儿?我叫唐舞桐,以后别认错了。不过我可以加入唐门吗?

  那位金色头发的姐姐神情突然变得很暗淡,不过只有一瞬,她跟我说:我叫江楠楠,很对不起,把你认错了,你可以加入唐门,不过你的武魂是什么呀?

  我说:我的武魂是光明女神蝶 ,你们所说的王冬儿到底是谁啊?

  江南南的神情突然变得很迷惑,但她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王冬儿是这一届的史莱克七怪,在斗魂大赛之后发生了意外,现在正在别的地方疗养,不过可能好不了了...

  对不起啊,说到你的伤心事了,话说那位王冬儿长的和我很像吗?我说

  她说:嗯,很像,连武魂都很像,他的武魂是光明女神蝶和昊天锤,好了,先不说了,那边有人叫我,我先去忙了,想学习唐门功法,可以去唐门的书房找玄天宝录,拜拜。

  说罢,她便走了

  我也愣住了 ,我的武魂不也是光明女神蝶和昊天锤吗?只是刚刚没有说而已,难道我真的是王冬儿?这时我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人,他有着一头蓝色短发,一双眼睛里仿佛能看出星辰大海,他好像就是霍雨浩。不对呀,我不认识他,回去一定要去昊天宗问一问大爹二爹,我失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回到了史莱克学院,在海神湖边,我静静的走着,思考着这些天发生的奇怪事情。

  突然从旁边冲出了一个人,他紧紧抱住了我,流着泪道:冬儿冬儿,你回来了

  我很生气,狠狠推开了他,这个人怎么敢亵渎我?等我定睛一看,他不就是那个霍雨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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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世唐门的结局真的有很多不完美,tjss,我恨你,这一篇文我把原文中的一些地方都修改了,当然,最终二代七怪都成神了,性格地方,我可能会把控不好,人物可能会occ,不好的地方可以指正,谢谢!

  

  

卟见

看了几遍,觉得这段的他们好帅好飒!

看了几遍,觉得这段的他们好帅好飒!

一只可可在左边🐧

【光电潇应】血色王牌&魅影惊魂

[图片]


少年与黑猫的故事。

落魄艺术家光X黑猫少年闻

不完美人设,前文见合集。

完结倒计时(2/3)


平安夜的夜晚两人在事务所里做了简单的晚饭,前几天翟潇闻因几杯红酒搞得醉醺醺的样子让夏之光连开个威士忌的想法都没有了。

“你开嘛,有什么关系。”他趴在桌子上等饭来,手指一直在敲桌面,耳朵也贴在桌面上,听那带节奏的笃笃声响。

“我十岁就不玩这个了,固体传声。”夏之光看着他还在那玩,手里端着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芝士焗面。

“开酒,真的是。”小猫支愣起来,又撅着嘴。

“你以为这样可以说服我吗?”夏之光把热腾腾的焗面放到了桌上,锡纸都还没打开,随后摘了隔热手套,...




少年与黑猫的故事。

落魄艺术家光X黑猫少年闻

不完美人设,前文见合集。

完结倒计时(2/3)




平安夜的夜晚两人在事务所里做了简单的晚饭,前几天翟潇闻因几杯红酒搞得醉醺醺的样子让夏之光连开个威士忌的想法都没有了。

“你开嘛,有什么关系。”他趴在桌子上等饭来,手指一直在敲桌面,耳朵也贴在桌面上,听那带节奏的笃笃声响。

“我十岁就不玩这个了,固体传声。”夏之光看着他还在那玩,手里端着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芝士焗面。

“开酒,真的是。”小猫支愣起来,又撅着嘴。

“你以为这样可以说服我吗?”夏之光把热腾腾的焗面放到了桌上,锡纸都还没打开,随后摘了隔热手套,捏了捏翟潇闻的嘴唇。

“快点,我管你呢。”翟潇闻还在那磨蹭,靠近他怀里手还不老实地掐他的腰窝。

“抽那么久烟怎么烟瘾没有,喝两杯酒就酒瘾那么大了。”夏之光拿他没办法,还是去厨房的冰箱里拿了威士忌。

“因为好喝。”他又趴了回去,像是得逞了在那卖乖。

“酒有多好喝,别人都是用来消愁的。”

“也可以用来庆祝,别以为我没学过你们人类的社交法则。”

看来确实是唬不到他,夏之光拿来了新的杯子,放到了两个人面前,倾倒那浅色的酒液。

“这个也好香。”翟潇闻凑过去嗅了嗅,随后就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抿过之后就咂咂嘴,又喝了半杯下去,“好喝诶,这个好像更好喝。”

这明明度数更高一些,夏之光开始怀疑翟潇闻的来历,这小猫怕不是俄罗斯森林里猞猁或是远东豹的后代,怎么对酒精那么着迷。

“你真该去俄罗斯转一圈。”夏之光自己也喝了一口,比红酒的酒涩味重多了。

“什么,什么俄罗斯?”

“没事,喝你的吧,别喝醉,我不帮你泄/欲。”

说是这么说,做到昏天黑地的时候夏之光才后悔到底为什么要开这瓶威士忌。

洗完澡出来已经两点多,他早上还要早起带孩子们去教堂的唱诗班。



圣诞节的清晨不太美好,对夏之光来说不太美好,他被闹钟叫醒的时候还遭了翟潇闻的尾巴一顿打,小猫本人倒是睡得香甜。

算了,夏之光不想跟这尾巴计较什么,他小心翼翼地起了床,想了想又返回去给翟潇闻掖了掖被子,还给壁炉加了新的柴火。

昨夜的餐盘狼藉还堆在水池里,夏之光皱着眉头清洗完这些东西之后才离开,他的小摩托在冬至那天加了油,后面就没再开出去了。

希望不要迟到吧,他点火的时候祈祷着,去到教堂门口时孩子们才刚排好队列,正好赶上。


翟潇闻醒的时候身边还很暖和,一看就知道是夏之光今早又给他做了点保暖措施,但夏之光到底明不明白,他是猫咪,他不那么怕冷。

算了,这个男人才不会明白,他坐起身来,浑身酸痛乏力,这是昨晚酒后乱/性的后果,酒精在他身上总有奇怪的化学反应。

他走出大厅的时候,看到有一张卡牌安静地躺在已经被收拾好的桌子上,是他们传递信息用的卡牌,其中一角还沾有一点诡异的红褐色,他闻了闻,感觉像是山羊血。

这让翟潇闻一时间不敢翻开这张卡牌,他坐到了沙发上,打算不看就不会有事,还点着了烟斗,猛地抽了一大口烟,把自己呛到,眼泪都咳了出来。

但这不可能不看,他心里没有底,焦虑地抽了好一会烟,缩在那是不是瞥一眼桌上的牌,最后还是走到桌边,翻开了那张卡牌。


这是一张红Joker。



夏之光中午就会到小满街了,手里还拿着打包好的饭菜,一进门就觉得烟雾缭绕,整个事务所都是那薄荷烟丝燃烧的味道。

“小翟,你干嘛呢小翟?”他赶紧把饭放下,翟潇闻之前从来不会这样抽烟,太凶猛了这个烟雾,他光是吸二手烟都可以成瘾的程度。

“光光…你回来了…”翟潇闻从沙发里探出头来,那对猫耳朵都还是垂着的,他现在看起来像个因为抽烟酗酒过度而被抽空了灵魂的病人。

“你怎么了,没事吧宝贝,你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夏之光都不知道他离开事务所这五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翟潇闻可以做什么会遇到什么。

“是这个,我们有大麻烦了。”他缓缓举起一张卡牌,红色的Joker,一角上还沾了血。


“这是什么意思?”夏之光不理解这个。

“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如果我拿到Joker,我们可能会送命。”他撑起了身体,把那张牌收进了襟袋。

“那我们要去哪做这个任务呢,我陪着你,我保护你,我们不会送命的。”夏之光见他还是颓废的样子。

“太顺路了,就是今晚南南约的那个剧院。”他苦笑一声,又缩回了沙发里,拿过烟斗抽了一大口烟。

“别抽了,看把你自己呛的。”大厅里的烟雾多到快要让人睁不开眼睛,现在不过是中午,阳光从窗外面照进来,更像是长进来的,一缕有一缕,在烟雾里有了自己的形状。

最后夏之光强行把翟潇闻抱回了房间,那张牌似乎真的很让他的小猫咪闹心,不然怎么会搞成这样。

“你告诉我,真的会死吗还是怎么样,你们有过同类死在红Joker任务的先例吗?”好不容易把饭吃了,道理还是得讲的,夏之光窝在床头,翟潇闻则窝在他怀里,眼皮都打架。

“没有人收到过红Joker。”他闭上了眼睛,一副看开了随便了的样子,翻了个身躺到另一个枕头上,“但就是这么传的,就是说会死。”

“那你怕什么,传言都是假的。”

“我还说这个世界都是假的呢。”

“那就是假的,只有我爱你是真的。”

“这种话不该放到这会说吧。”他把自己蜷了起来,裹紧在被子里。

“好了,没事,睡会吧,今晚我们去剧院,有什么都一起面对不就得了吗。”

“你真是心大。”



确实累了,翟潇闻没一会就睡着了,呼噜呼噜的声音都慢慢匀称,昨晚确实闹太晚了,夏之光想着要不等会四五点钟再叫翟潇闻起床。

外面的烟雾都还没完全散掉,整个大厅像是变成了一个刚施展过什么魔力的地方,担他们并没有魔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打开窗通了通风,过了十几分钟这烟雾才散完,夏之光看到大厅的茶几上,烟草散了一桌子,一看就是翟潇闻不会装烟草还要往烟斗里乱塞弄的。

他清理干净了那些烟草,又拿起了桌上那张卡牌,狰狞的红Joker仿佛下一秒就能跃出纸面。

他们不是没拿到过人形牌,之前拿到的黑桃Q也没有这张红Joker那么给人带来压迫感。

翟潇闻说的,拿到Joker就可能会死,但也只是可能,他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不可面对。

那张牌被放回了桌面。



晚上七点,他们去到了霜降街的剧场,两个人第一次一起看歌剧也是在这里。

按照常理来说,他们去到要执行任务的地方的时候翟潇闻就会感知到任务目标同类的存在,但今天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翟潇闻什么都没感觉到。

“光光,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蹲在剧院外的大理石柱旁,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怎么了?”夏之光走到他身边,想伸手又缩回了,翟潇闻现在看起来一副很焦虑的样子,他也只好蹲在那人身边。


“你俩在这干嘛呢?学蘑菇吗?”是张颜齐的声音。

“诶?张哥?南…”翟潇闻抬头看见张颜齐走过来,又看到周震南也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花色的手拿包。

“带票了吗你俩?”周震南看到翟潇闻在发愣。

“带了带了在我这里。”夏之光赶紧拿了口袋里的票出来。

“那就走吧,等下七点半就要开始了。”周震南过去碰了碰还在地上的翟潇闻,那人却过了好一会才有动静。

夏之光也不明白为什么翟潇闻突然就想被抽空了一样,走进剧场的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挨在他的身上,拖动着脚步。

“小翟,你怎么了?”落座之后夏之光才敢问他,周震南和张颜齐在旁边的包厢,两个包厢互不联通。

“完了。”翟潇闻坐在沙发上,冒出这么一句来,楼下的幕布慢慢拉开,坐席间响起掌声。

夏之光好像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加上掌声有些嘈杂,他坐回了翟潇闻身边,“要点些什么嘛,我等会叫服务生拿。”

“不用了。”


翟潇闻现在整个脑子都还是混沌的。

他不敢相信这次被指引的目标,但地点没错,也确实是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同类。

周震南,那张卡牌要求他去拿周震南的命,几年都可以,周震南还可以活很久,只要他不是贪心,他都不会置周震南于死地。

但这怎么可以呢。


“那是监视人给你的奖励。”

翟潇闻的耳边又响起了这句话。


奖励你突破原则,为活得更久可以不择手段。


“我,不择手段?”他低头呢喃了一句,剧场的音乐声还挺大的,夏之光没听到他说的话。


只是拿走几年应该没关系吧。

怎么可以,那是你的朋友。

但他还可以活很久,他是不是也可以通过同样的办法把我拿走的补回去呢。

但那是你的朋友。


脑海里有两个小人一直在吵架,翟潇闻实在是受不了,又变回了猫咪。

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总觉得被什么控制了,推着他走。


“诶,小翟,你没事吧?”夏之光留意到身旁这人不见了,一只小黑猫却窝在椅子里。

翟潇闻摇了摇头,又伸出爪子拨开夏之光的手,这让夏之光也觉得云里雾里,但看翟潇闻也不像有事的样子,就没管了,只是回头叮嘱,“你自己小心一点哦,不要乱跑。”


乱跑当然不会,但翟潇闻思索了一下,还是跨过两个包间的小露台,一跳跳进了周震南和张颜齐在的包间。



周震南本来跟张颜齐在这看剧,也不算没话聊但气氛就是有点尴尬,露台这边却突然跳进来一个黑色的身影。

“谁啊?”周震南还觉得奇怪,不自觉地往张颜齐身后躲了躲。

“小闻吧,这边不会用别的猫了。”张颜齐看了看,应该是翟潇闻来了。

“小翟你跑过来干什…”


话音未落,周震南就被这黑猫扑倒在了地上。



隔壁包厢的骚动引起了夏之光的注意,他走了出去敲门,却听见周震南变了调的声音。

“齐齐,你出去吧,我跟他单独解决。”

随后就是张颜齐走了出来,夏之光从门缝里看见一只黑猫跟周震南纠缠在了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夏之光正要问就被张颜齐捂住了嘴拖回了自己的包厢。

“南南说他们能解决,小闻应该出问题了。”这种事以前也有过,翟潇闻会突然发飙过来跟周震南打起来,至于原因没人知道。


“你疯了吗,你跑过来就要掐我。”周震南还是人形,控制变成了猫的翟潇闻还是很容易的。

“我的红Joker任务是你。”翟潇闻被他抓着悬在空中,实在是狼狈,叫声都变得凄惨起来。

“是我又怎么样,你要干嘛,你是不是要拿我的命?”周震南也变成了猫,他们不能用人类的语言纠缠这些,被人听到了就不好办了。

“我不知道,但我要对你动手,监视人会给我奖励!”翟潇闻似乎已经疯了,又扑了上来,尖牙都要咬住周震南的喉咙。

“你他妈疯了!”周震南赶紧反击,翟潇闻这样是不正常的,虽然以前翟潇闻也会跟他打架,但那么无厘头地过来就索命还真是第一次。

被反击的小猫跳到了一边,弓起腰背来,属于人的意识已经慢慢消散,周震南感觉得到,翟潇闻现在正在慢慢失去思考能力。

要打醒他,但也要想办法控制,他变回了人,猛地把那小猫抓住。

翟潇闻在他怀里挣扎着,一爪子抓伤了周震南的下颚,三道血痕,又划烂了他的衬衣,就在去往另一个包厢的路上。

“小翟怎么了?”夏之光被周震南怀里暴躁的小猫下了一跳。

“出问题了,你理解为发疯了也行。”周震南还在压制他,等这小猫的体力慢慢耗完。

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翟潇闻像是卯足了劲,迅速窜到了周震南的肩头,用长尾在他的脖子上勒了两圈。

“完了,他要收紧呃…”话音刚落周震南就感受到翟潇闻开始发力,三个人都手忙脚乱地伸手去阻止这只小猫的动作,夏之光第一次觉得这经常打他的尾巴那么好力气,废了很大劲才让周震南得以挣脱。


奇怪的是,翟潇闻变得安静下来了,周震南揉了揉自己被勒红的脖子,却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翟潇闻的寿命又增加了,他看得见,增加了九年,这九年没有意外的话,是从他身上拿走的。

怎么拿走的呢,周震南自己也看不到,他只能看到翟潇闻的,刚刚发疯的翟潇闻说了是来索命的。

“小翟他今早收到了这个。”夏之光抱着已经安静下来的小猫,从口袋里掏出了早上那张卡牌。


“山羊血…”周震南一闻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所以小翟现在?”夏之光刚问完,怀里的猫咪又一次跃起,却被周震南躲开,撞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镜子上。



镜子出现了一道裂痕,翟潇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清醒过来的,他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周围都开始变斑驳,夏之光,张颜齐和周震南都消失不见了。

他回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这不就是芒种街99号那位老琴师吗。




—TBC—

一只可可在左边🐧

【光电潇应】爱猫老人&梦醒时分

[图片]


疯人院AU,四季镇终章。


不完美人设,前文见合集。


BGM:我要创造一个有你的世界—R1SE


翟先生又来领取他的养老金了,他每次都来领两份,拿着另一份是夏先生的证件,代领的,每次都这样。

我知道他,他们都在芒种街的养老院里,不过那里以前其实蛮邪门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改成养老院了。

如果是死过人应该改成学校才对,孩子嘛,阳气重,可以压制很多东西。


“您好,这是您和夏先生的养老金,姓名,翟潇闻,夏之光,每人每天按一百那达算,这是十月的,这是十一月的,然后这些是你们的社会补助,上次那五万那达请问您来领取过了吗?”我每个月都会给他们这些...




疯人院AU,四季镇终章。


不完美人设,前文见合集。


BGM:我要创造一个有你的世界—R1SE





翟先生又来领取他的养老金了,他每次都来领两份,拿着另一份是夏先生的证件,代领的,每次都这样。

我知道他,他们都在芒种街的养老院里,不过那里以前其实蛮邪门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改成养老院了。

如果是死过人应该改成学校才对,孩子嘛,阳气重,可以压制很多东西。


“您好,这是您和夏先生的养老金,姓名,翟潇闻,夏之光,每人每天按一百那达算,这是十月的,这是十一月的,然后这些是你们的社会补助,上次那五万那达请问您来领取过了吗?”我每个月都会给他们这些老人办理业务,这边是大暑街729号,是四季镇的社会福利集中发放中心。

“已经取了,谢谢,麻烦了。”

翟先生每次接过的时候都小心翼翼,还要再数上一遍,生怕我的点钞机坏了似的。

“那个,翟先生,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我想起了些事情。

“嗯?你问吧。”他笑了笑,把数好的钞票放进了随身背的小挎包里。

“夏先生怎么从来不自己过来呢?”说实在我是在担心他骗养老金,毕竟那个夏之光先生要是已经是个死人了他还这么领,那就不对了,但我也不觉得那个夏先生死了,毕竟翟先生也才七十岁,咱镇子上老人的寿命都是很长的。

“他呀,他在养猫咪,没空过来。”他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起。


我猜翟先生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好看,是个很帅气的男人,毕竟现在七十岁了,那骨相也还是很好看,虽说我来这工作不算太久,但那么多老人,我一下子就记住了翟先生。

我也挺好奇那位夏先生的,刚好最近要做回访,我接下了那份工作。



芒种街离大暑街还挺远,也是镇子里唯一一条通往山上的街道了,资料没错的话,翟先生和夏先生住的养老院应该就在芒种街101号,依旧是路尽头的山上。

不过是一个小山丘,没有很高也没有很远,我上到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黑色铁艺的大门,有些许生锈了,让保镖们开门的时候都掉渣子。

“您好,我是来做回访的,我是养老福利金中心的工作人员,我负责的是翟潇闻先生和夏之光先生的回访。”我去了前台,咨询那里的护工。

“翟先生和夏先生住在46号房间,不过现在他们应该在外面,夏先生喜欢出去外面的草坪上逗猫,翟先生也会一起。”那个护工这么回答着,“不过夏先生不太认得人,他应该不会理你,他只会跟猫说话。”

“好的,谢谢您。”


我离开了前台往养老院的花园里走,我只是觉得很好奇,我没记错的话夏先生的养老金应该都是翟先生来代领的,夏先生却不认得人,是不是有过什么疾病呢。

按照资料,翟先生已经七十岁了,夏先生六十九岁,但养老金是夏先生六十岁的时候才开始领取的。

我翻了记录,那年是1995年,我还看到了翟先生1990年的出院记录。

翟先生年轻的时候是个小提琴手,有时候我还会看到翟先生背着小提琴过来取款,翟先生有时候还会拿着画卷,据说他还会画画。


我跟着翟先生去找夏先生了,夏先生又换了只新的小猫,我问起的时候翟先生还觉得有些抱歉,他说上次那只小猫因为夏先生照顾不当,被护工带走了。

“夏先生,您还好吗?”我上去表达了一下我的慰问。

“很好,我很爱我的猫。”夏先生抬起头来笑,看着也不算不正常。

“他只认得猫了。”翟先生走了过来,步子还有些蹒跚。



翟潇闻从梦里醒了过来,看到自己苍老的手掌,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

他今年七十岁了,住在四季镇芒种街101号的养老院里,他看到隔壁床躺着的那个人,是夏之光,跟他一起住在这个养老院里的“伴侣”。

他在这呆了快一辈子了,夏之光也是,还有张颜齐,周震南,何洛洛,任豪和赵磊。

手颤颤巍巍地摸过了拐杖,他拄着拐杖走去了窗边,打开窗就有一只小猫从外面进来,估计又是夏之光收留的孩子,虽然没几天就会被护工送走,但夏之光就是喜欢喂猫。

他们年轻的时候就养过猫,后来那只小黑猫去世了,他们把它埋葬之后没多久就进了这里。

起因大概是那天他们在小满书店的黄花风铃木下接了吻。


也许我真的可以是一只猫咪呢,他回忆着梦里的内容,突然想念起那棵黄花风铃木。


他已经拿到自由出入的资格了,他打算带夏之光回去。



小满书店后方那棵黄花风铃木已经很高了,现在也刚好开满了花朵。

夏之光来的时候还不太情愿,嘴里絮絮叨叨着孩子们还没吃饭呢,我要去喂他们。

小老头话多的很,翟潇闻一路上也没说话,夏之光好像也不敢松手,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又跟他相互搀扶着。


只有他们知道黄花风铃木下面埋过东西,埋过他们的爱宠,又或者只有夏之光知道这下面还有什么。

翟潇闻是看着夏之光突然跑过去的,他只能拄着拐杖在后面慢慢走,哪像这有活力的小老头。

夏之光伸手去扒拉这地上的泥土,已经太久没人挖开了,草木的根系都格外繁盛。

他挖出了一个木盒,上面的锁早就生锈断裂了。


一些信件安静地躺在里面,夏之光却突然哭了,嘴里说着猫咪,我的猫咪。

翟潇闻认得那些信件,那是几十年前,夏之光给他写的情书,是那个他们不被允许相爱的年代里,逾越万千留下的文字。


小老头哭成了泪人,翟潇闻走了过去,想拿过他手上的信,却被那人紧紧攥住,抬起头说,“你干什么…诶…猫咪?”

夏之光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亮,眼泪也止住了,伸出手抱住了翟潇闻,还揉了揉他的头发,嘴里又开始念叨,“是我爱的,是我爱的。”

“猫咪,是我?”翟潇闻由得他抱紧,一阵恍惚间却听到一句耳语。


我爱你。

我永远爱你。




—《四季镇轶闻》全文完—



再爱一点吧,再多爱一点吧,爱到世界崩塌,爱到漫无天光,爱到时光老去。

你说你要比我活得长久,那就比比谁先离去。

你拉起提琴,我鼓起勇气。

你在这里,我活在你创造的世界里,成为你,你是我最爱的猫咪。

我在这里,我创造属于你我的四季,无人知晓,无人留意。

你不是说要比赛吗,说话不算话的坏孩子不能得到游戏机。

我把钥匙藏在小满书屋后面,黄花风铃木下埋藏的盒子里。

去打开吧,属于四季镇的秘密。

是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四季镇轶闻》结语



后记:

《四季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很离奇的故事,想表达的也很简单,真实和虚假的碰撞。

世界是假的,美梦是假的,好像什么都是假的,到最后只有爱是真的。

有一些时间节点,例如61年的波尔多红酒,1990年。

一部分地点是有一定寓意的,例如:

冬至街30号恰好是赵磊经营的餐厅,赵磊的生日接近冬至,30即三石

芒种街101号,芒种最接近R1SE的生日,且为101系男团

夏至街92号是洛豪的住处,任豪的生日接近夏至

翟潇闻的生日在小满附近,夏之光则在小寒附近。

惊蛰街72号,因为这个店面是翟潇闻盘下的,所以是72号。

芒种街7号,张颜齐的代号是7。


夏光在事务所每月的工资对应的就是他们的养老金,翟闻完成任务获得的钱币是老年翟闻的社会补贴,给夏光卖画挣的钱是老年翟闻自己的取款记录。



1990年,同性恋被正式从疾病的行列剔除,同性恋不是疾病,从来都不是。

写下这一篇文章的灵感来源是某个夜晚刷好奇心实验室的时候看到了一篇疯人院相关的研究,当然,我这篇文章本身我也不建议夜晚看。

四季镇是一个翟翟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他和夏光在年轻时不被允许相爱,并且被认定为是疾病,与他们同病相怜的还有在故事里出现的另外五个人,他们都是病友,一同被关进了疯人院。

夏光在疯人院里变成了真正的疯子,他忘记了一切,执念太深,一直爱着不用的猫咪,但又很容易因为照顾不当让猫咪死去。

他只记得,我好爱好爱猫咪,但他不记得了,他爱的猫咪是翟翟,因为他一直说他的爱人就像猫一样,会想保护,会抱在怀里。

四季镇没有什么秘密,最大的秘密就是在那个我们不允许相爱的年代里,我爱你,我很爱你,我到老到死,我还在爱你。


翟闻要从他创造的四季镇世界里离开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把寿命积累到69岁,也就是夏光现有的寿命,因为夏光给过他承诺,要比他活得更久。

翟闻创造的四季镇都是年轻时的他们,但因为夏光极度爱猫,翟闻甚至把自己创造成了猫咪。

他们在被允许相爱的四季镇里可以肆无忌惮,在那里挽回所有曾经他们不能相爱的年岁。

翟闻其实也已经是一个疯子了,他创造的四季镇里同时出现了老琴师和翟猫猫,他本质上已经把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格,甚至出于他心底对夏光的保护,老琴师人格在他的四季镇世界里担任了夏光的老师一角,让他用自己把四季镇里的夏光培养成像他自己的人。

翟猫猫是年轻的他,从老琴师人格里分裂出来,去跟他的爱人相爱。

他们的相爱很无厘头,这也是翟翟自己早已做好的安排。


相爱很难,其实也没有人选择过放弃,到最终他们还是在执拗地表达爱意。


多爱一点吧,创造一个有你的,属于我们的世界,然后用力相爱吧。



—END—

阿陆

【光电潇应】第三人称

又名《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心碎》


· 非1v1 微量何焉悦色 全文2.3w+

· 故事内容及人物设定纯属虚构 请勿上升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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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名《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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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内容及人物设定纯属虚构 请勿上升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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琛小楠

【琛南旧事】浅水喧嚣,深潭寂静 十六

  • 外科医生琛×金牌狙击手南
  • 先甜后虐,文笔渣,不喜左上角自行退出
  • ooc,勿上升勿杠,如有雷同,算我抄的
  • 琛南琛无差,食用愉快。


“大哥,现在你能把话说清楚了吧。”沈晟赶走西装男,觉得天台强有力的夏风能把自己天灵盖掀翻了,沈晟可不想未老先秃,用手死命防护住自己可怜的发际线,走到两人跟前。

“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啊。”不过周震南显然是没把他的队长放在眼里,更没有听见沈晟高昂的哀嚎,一门心思在姚琛裂开的伤口上。其实口子二次裂开的并不大,毕竟周震南把姚琛护的很好,但轻轻绕下缠裹着的绷带,还是泛起一阵心疼。“没有随身带着...

  • 外科医生琛×金牌狙击手南
  • 先甜后虐,文笔渣,不喜左上角自行退出
  • ooc,勿上升勿杠,如有雷同,算我抄的
  • 琛南琛无差,食用愉快。

 

 

 

“大哥,现在你能把话说清楚了吧。”沈晟赶走西装男,觉得天台强有力的夏风能把自己天灵盖掀翻了,沈晟可不想未老先秃,用手死命防护住自己可怜的发际线,走到两人跟前。

“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啊。”不过周震南显然是没把他的队长放在眼里,更没有听见沈晟高昂的哀嚎,一门心思在姚琛裂开的伤口上。其实口子二次裂开的并不大,毕竟周震南把姚琛护的很好,但轻轻绕下缠裹着的绷带,还是泛起一阵心疼。“没有随身带着可换的药,换块绷带能在撑一会。”姚琛低头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他不是没有处理过枪伤,自己这次算是幸运,又或者是背头手抖,子弹擦着皮肉而过,没有嵌进去。周震南心领神会,暴力的撕下里衣的一条布料,熟练的换下那块绷带。“你这个小家伙什么时候会的这个,手法这么娴熟,我都要自愧不如了呢。”姚琛看周震南眉头一直紧紧锁在一起,逗了自家小孩两句。“你南哥哥是谁?上辈子拯救过银河系的好吗。”

“容我插句题外话,两位需不需要我帮你们定个酒店啊?”沈晟当了这么久得电灯泡,第一次有些忍无可忍,哭丧着一张脸,把一只手伸到两人不到半个拳头的距离中间,顺势一推,“周震南,算我求你,任务结束我给你放半年假,先干正事儿。”

周震南噗嗤一声笑了,感觉沈晟这回确实是被酸到了,而且半年假这个福利可是人人眼红的,屁股往姚琛那边挪了挪,给沈晟留出一块正中的位置,“请坐,我的队长。”姚琛微微颔首,迎合了一下自家小孩的行为,对着周震南问道“司马缨,我的印象里没有这个人,为什么怀疑他。”

“这也是问题所在,我从头说。”周震南弹了弹手上的灰,从裤兜里摸出几粒扣子,姚琛认出来是自己病服上的哪几颗,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是怎么拿到的。“我第一次见司马缨,是归队后在局里开会的时候,他当时抱着姚琛的资料,当然是他自己查到的,来跟我复盘一八年r市爆炸案后,姚琛的行为走向,以此来对你进行怀疑,”周震南小手摸索着全身上下的兜,希望能找块糖来解馋,“首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怀疑你,分明当年案子已经查的很透彻了,除了你去联合医疗队帮了小半年忙,后来收网时有事提前撤退,这件事就跟你没任何关系了。我当时以为是司马缨资料查的不全,才会对你产生怀疑。”周震南把身上的兜摸了个遍,却忘了刚刚他把兜里的糖换成了扣子,眼下啥也没摸着,可怜巴巴的看着姚琛,结果自家男友摊摊可以动的左手,换来了小孩头顶一棵昂首的毛弯腰。周震南的语气里带了点儿因为吃不到糖而不高兴的委屈,继续说道:

“但是我再见他的时候,是前两天,就背头嗝屁的那个上午。”周震南拎起一粒扣子,摆在三人中间的空间左上角,“我不知道他是针对我还是怎么着,见到我的第一句话,还是姚琛。这次资料更全,更多,仿佛就差找个人敲个锤儿就能给你定罪,我当时就恼了,用我们沈队教育小孩子的说辞骂了他一顿,大概就是你都在任上了还不务正业,然后,没出两个小时,我就接到了头儿你的电话。”周震南啪嗒又往地上扔了一粒扣子,这次是在正下方,紧接着又拿起两粒扔到正中间,“我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寸,司马缨怀疑了姚琛,而姚琛就出现在了公众视野内,而且还是背头点名道姓叫的你。特别的,我的子弹出膛后,我看到对面楼上有一个急驰而过的身影。”

“南南你的意思,他们背后有主使,两个?”姚琛抓起最后一粒扣子,摆在老远的地方。

“不对,”沈晟接过话茬,又找了一颗石子,摆在代表背头和司马缨的扣子之间,“如果有,就是一个人。现在我们假设背头是主使的一枚棋子,司马缨是个连通器,那么,主使就是一个人。”沈晟重重的在那颗石子上点了点。

“H,”周震南轻轻开口道,“没有确凿的理由,但是可以根据依据推理,如果这样,那天在对面楼上天台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但是动机是什么?”姚琛听了许久,默默拿起属于自己的那粒扣子,“动机……”

一声电话铃响起,打断这场将要揭晓谜底的棋局。

 

 

 

 

 作者有话说:手动加速剧情ing,今儿得说一句很久没说过的话,剧情有瑕疵,看不懂怪我。


坦率耐受不良

【光电潇应】花想容(上)

小将军光x小蝴蝶精闻


光电潇应|为了方便阅读分为上下|全文3w8



“蝴蝶飞不过沧海。”




01


小蝴蝶精翟潇闻喜欢把各种漂亮的东西捡回家来。


这是住在隔壁山头的山雀精周震南说的。


所以他理所应当地问同翟潇闻一块回来的姚琛,这回他又捡什么回来啦?意料之外却得到了姚琛一个欲言又止的眼色。


这回不一样。


这回,翟潇闻捡回来的是一个漂亮的男人。




男人漂亮是漂亮,但血污了五官。翟潇闻手上攥着打湿的帕子,一点一点替他擦拭。


他擦得格外细心,连周震南来了都不知道。


“你在干嘛?”周震南问。


“嘘——”翟潇闻被吓了一跳,但仍以最快的速度将修长的手指挡在嘴上,嗔怒道,“你别......

小将军光x小蝴蝶精闻


光电潇应|为了方便阅读分为上下|全文3w8



“蝴蝶飞不过沧海。”




01


小蝴蝶精翟潇闻喜欢把各种漂亮的东西捡回家来。


这是住在隔壁山头的山雀精周震南说的。


所以他理所应当地问同翟潇闻一块回来的姚琛,这回他又捡什么回来啦?意料之外却得到了姚琛一个欲言又止的眼色。


这回不一样。


这回,翟潇闻捡回来的是一个漂亮的男人。




男人漂亮是漂亮,但血污了五官。翟潇闻手上攥着打湿的帕子,一点一点替他擦拭。


他擦得格外细心,连周震南来了都不知道。


“你在干嘛?”周震南问。


“嘘——”翟潇闻被吓了一跳,但仍以最快的速度将修长的手指挡在嘴上,嗔怒道,“你别把他吵醒了。”


周震南探过头看去,“不能吧。他看起来没几天了啊。”


“你别瞎说!”翟潇闻气得直跺脚,眼圈逐渐泛红。


“好好好,怕了你了。”周震南识时务地换了个话题,“翟潇闻,这人你是从哪捡来的啊?”


半死不活的。后半句,周震南自然没敢说出口。


“战场。”翟潇闻说,“他是我在……战场上捡到的。”




02


这是翟潇闻喜欢夏之光的第九年。


九年前的翟潇闻是一只比现在还小得多的小蝴蝶精。他第一次出门前阿妈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小心,早点回家,到了黄昏时分光线暗了,蝴蝶的眼睛不好使了,容易遇到麻烦。彼时的翟潇闻拍着胸脯保证,阿妈你放心吧,我的眼睛可是这四海八荒最好的一双。


一语成谶,贪玩到傍晚的小蝴蝶精翟潇闻还是遇到麻烦了。


他被蜘蛛网缠住了。


翟潇闻漂亮的翅膀勾在蜘蛛网上,他越挣扎,蜘蛛网就缠得越紧,翅膀上的鳞粉扑簌簌地往下掉。眼见着网那端的蜘蛛利索地操纵着八条腿越靠越近,翟潇闻的心跳得好似要从那喉咙口蹦出来。他讪讪地开口求饶,“蜘蛛大哥,求求你了,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出门,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吃晚饭呢。”


蜘蛛哪里会搭理他的油嘴滑舌,“巧了,你就是我给我家孩子带回去的晚饭呢。”


翟潇闻心说不好,自己年轻的生命怕不是要结束于此了,他还没告诉何洛洛他在床底囤了好多好多花蜜,如果他不幸嗝屁了可以拿去喝;他还没告诉隔壁的死鸟周震南上次他的落叶拼图是被自己藏了一块,就藏在周震南自己的枕头下面;他还没告诉阿妈,他以后一定会乖乖听妈妈的话,早睡早起身体好;他还没……


唰——


剑刃上泛起寒光,翟潇闻恍惚间只剩下一个想法——


救世主。


那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他有如墨的发冠和品色的牙齿,身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袍子边滚着金色的犬牙,映衬着夕阳西下的灼人余晖,叫人觉得少年如太阳神般俊美无俦。


少年手握剑柄,扫落屋檐下一小块蜘蛛网,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撵着小蝴蝶精两片薄薄的翅膀,凑到自己眼前。


“还好赶上了。”少年说。


翟潇闻听见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话:翟潇闻,喂,翟潇闻,你不是得救了吗?你的心为什么还跳得这样快?


后来很多年的时间里翟潇闻才逐渐知道,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势必将久久回荡在他的耳边。



那少年人名叫夏之光,是将军的独子,自小被将军严格要求,每日练剑时间不得少于五个时辰。翟潇闻遇到夏之光的那天,夏之光刚练完一天的功。


翟潇闻的翅膀受了伤,没法飞回家了。夏之光就拿随身的小刀削了竹片,将竹片就着烛火轻轻熨烫弯曲,做了个拳头大小的空心竹球。夏之光提溜着那小玩意儿,冲翟潇闻得意地笑,“我是不是很厉害?”


翟潇闻对此嗤之以鼻,敷衍地扇了扇翅膀。


可翟潇闻还是住进了那小球里。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想他翟潇闻,四海八荒最爱自由的一只小蝴蝶精,如今居然甘愿蜗居于此小小一隅,饮夏之光每日晨间送来的那一点甘露。


翟潇闻觉得夏之光真傻。他的伤并不重,喝点儿阿妈酿的花蜜就好了——哦,最好还是槐花蜜,他最喜欢那甜甜的味道了——这每天给他送没营养的晨露顶什么用?翟潇闻心说要不是夏之光每天用那种好看的脸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进食,谁愿意消费降级喝你这食之无味的白水?


奈何蝴蝶是不会说话的,翟潇闻有苦说不出。




03


皇城根下出了趣闻。富贵人家多多少少喜欢玩些稀奇的,可别人遛狗遛猫又遛鸟,将军府上那玉树临风的小少爷……遛蝴蝶。


城里人小声议论说,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博出位”啊?


夏之光不理睬这些流言蜚语,不代表翟潇闻听不到啊。窝在竹球里的翟潇闻气急败坏地扇动着残破的翅膀上蹿下跳的,心说你们当老子愿意啊?等老子伤好了改老子遛这小子!


夏之光感觉到手上的动静。他提起竹球,“小蝴蝶是饿了吗?要喝甘露了吗?”


喝喝喝!喝你大爷的!


你大爷都不要喝你那破甘露!


翟潇闻差点被气死。




其实夏之光一天的生活相当枯燥。作为将军府的独子,自然承担了子承父业的大任。为了配得上这份荣誉,他只有每天加倍刻苦训练,有时候练得忘了时间,天擦黑了才回屋休息。


通常夏之光练功的时候,翟潇闻便会被放出笼子,趴在一旁的石桌上半眯着眼看着。天气热了,夏之光舞剑的时候只穿了一条下裤。十六岁的翩翩少年郎身体已经开始抽条,逐渐显露出日后高大的影子,可奈何皮肤还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粉嫩白净,汗珠一滚,便如上好的玉器般叫人注目。


翟潇闻不得不扭过头去。彼时还未学会化作人形的小蝴蝶精不懂得脸红是什么样的感觉,但他却已经知道,此刻的自己,确实是脸红了。


他想,这这这……这人也太不害臊了吧!我还看着呢,注意点影响啊喂!


影响什么?


就连翟潇闻自己也说不清楚。


翟潇闻清楚的只是,不过十日,当夜里的他听见窗外有熟悉的山雀叽叽喳喳声的时候,竟隐隐产生了不舍之意。


夜幕下树影婆娑,周震南在窗沿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翟潇闻!翟潇闻!你在这儿吗?”


翟潇闻懒洋洋地回他,“别喊啦,你大爷我在呢!”说罢,他又忍不住埋怨,“周震南你动作也太慢了吧?这都十天啦,你怎么才找来呀!”


“嗐,别提了!”那黑色的山雀在窗沿蹦蹦跳跳,“谁叫你一天到晚都躲在室内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被金屋藏娇了呢!我那是打听了四海八荒好多妖怪才打听到你在将军府。好家伙,翟潇闻你小子长本事了啊,怎么都混到将军府小少爷床上了?”


“周震南你别瞎说!”翟潇闻急了,“是他救了我,我的翅膀伤了,回不去了才寄人篱下的!”


“那你现在伤好了吗?”周震南问。


“哇!你是不知道我这十天来都过的什么鸟日子!”一提到连日来的甘露翟潇闻就气不打一处来,但眼看着周震南被黑羽覆盖的脸又黑了一层,连忙给自己找补,“呃,此‘鸟’非彼‘鸟’,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哈……”


周震南大度地决定不跟伤患一般计较。他扑棱着翅膀来到翟潇闻身侧,“那行,你骑在我背上,咱让你阿妈给你酿点新鲜的花蜜就好了呗!”


“啊?现在走吗?”翟潇闻反倒有些无措。


“不然呢?”周震南通身的黑色里突兀地跳出一双白眼,“你还想跟人小少爷告别不成?”


“我没那个意思……”


屋内没点灯,只盈了一室银白的月光。翟潇闻借着朦胧月光肆意地凝望着夏之光的睡颜,他想,这人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也不知道一会儿天亮了,他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难过。


“没那个意思就赶紧上来!”周震南急得不行,“一会鸡都要叫了,等到小少爷醒了闻鸡起舞了咱可都跑不了了!”


像是印证周震南的话一般,熟睡中的夏之光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呓语。


翟潇闻赶紧将那些没头没尾的情绪抛之脑后,手忙脚乱地攀上周震南的背。周震南顺势扇动翅膀,卷起一阵小小的旋风。他迎风而起。


翟潇闻想,一定是他的错觉,因为他分明地听见,在翅膀掀起的猎猎风声里,夏之光薄唇翕动,他轻轻地说:


“小蝴蝶。”




04


小妖怪们都说,翟潇闻长大了。


翟潇闻不再跟从前一样天天只想着跑出去玩,而是奋发图强醉心于修炼。


在第三次叫翟潇闻一起出去玩失败后,周震南冲姚琛啧啧称奇道,“看到了没,这就叫做‘回头是岸’。”


姚琛摇摇头,“不对,这应该叫‘浪子回头金不换’!”


周震南还想说什么,空中忽然飞来一本书,精准无比地“啪”一声打在周震南头上——


“我听得见!!!”



功夫不负有心人,翟潇闻终于在立志“不成功便成仁”的第四年……变成了人。


他在幻成人形的第一天就叫来了山雀精周震南、山雀精周震南的伴侣白虎精姚琛以及路过被抓来当壮丁的小鹿精何洛洛。


三只妖怪大眼瞪小眼,问,你叫我们来,又不出来见我们,是想干嘛?


翟潇闻躲在屏风后面扭扭捏捏,哎呀,人家这是第一次以人形示人,难免有些紧张的嘛。


周震南:那我先走了。


姚琛:南南我跟你一起。


何洛洛:为什么你要跟南南一起走呀?


“诶别走别走!”眼见几位损友真的打算离去,翟潇闻马不停蹄地从屏风后窜出来,拦下他们,“你们……你们帮我看看,我这模样,在凡人里算好看的吗?”


翟潇闻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衫,身材颀长,风度翩翩。他的长发绾起,只留几缕落在颊边,衬得人剑眉星目,但一笑却是格外乖巧生动,就像是他向来最爱喝的槐花花蜜。


周震南止不住啧啧称奇,“小翟,我不得不说,你这模样确实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凡人了。”


姚琛:“哦?是吗?”


周震南:……


周震南:那我先走了。


姚琛:南南我跟你一起。


何洛洛:为什么你要跟南南一起走呀?




翟潇闻心下欢喜得不行。周震南虽然嘴毒,但审美确实是顶尖的,只要他说好看,那自己一定是好看的。


太好了。


总算可以去见他了。




虽说翟潇闻这几年确实是潜心学术,但也没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调皮的小蝴蝶精还是和以前一样,时不时偷偷溜出去,熟能生巧地摸到将军府衙,落在枝繁叶茂的树梢上,偷偷看庭院里的那人。


那人比先前认识的时候长了不少,也晒黑了不少。翟潇闻偷偷看他,也偷偷笑他,笑他黑得跟上了趟高原一样。可翟潇闻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晒黑了都那样好看。他左眼下两颗如星子般的黑痣,连着眉心那颗痣,英俊阳刚的脸庞里偏偏牵连出几分慈悲相,朦朦胧胧里透出些许妖冶。


真是比他这个妖怪还像妖怪。


勾人魂魄的那种。


翟潇闻听说了夏之光好多事。听说,如今二十岁的夏之光剑术了得,但并未继承父亲将军一职,而是从小兵做起,一步一步爬上了现在的位置。他率军打了几场胜仗,已然是皇帝跟前的红人,皇帝赐他将军的头衔。因为夏父亦是将军,世人便称夏之光为“小将军”。


小将军。翟潇闻将这三个字在唇齿间玩味着,忽然笑出了声。


怪可爱的。


但翟潇闻也听说了一些让他不高兴的事儿。


听说,皇帝宫中的三公主倾心于红透半边天的小将军,皇帝也有意撮合两位年轻人。


但结局是好的。


夏之光拒绝了。


哼,翟潇闻勾着唇角,算你识相。




翟潇闻学会化作人形后,往人间跑得是越发频繁了,就连阿妈都说儿大不中留啊。


翟潇闻嬉皮笑脸的,阿妈别急,我去再给你骗一个儿子回来。


小蝴蝶精骗术了得。


小将军二十一岁那年,小蝴蝶精混在上元节戴着面具的人群里,被人流簇拥着来到小将军跟前。小蝴蝶精扬起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脸庞,说,你好,我是妖怪哦。


小将军二十二岁那年,小蝴蝶精同小将军并排跪在寺庙的蒲草垫上,吐息间皆是燃烧的檀香气。小蝴蝶精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各路神仙在上,保我身侧之人一生快乐无忧,热诚勇敢。


小将军二十三岁那年,小蝴蝶精亲手拦截了三公主送到将军府上的玉如意,砸出脆脆声响。小蝴蝶精恨恨地说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也好意思送来?转头又故意落了件蝴蝶形状的香囊在他枕侧,心说你最好给我每天带着,哼。


小将军二十四岁那年,小蝴蝶精发现他的小将军失去了父亲,跪倒在父亲的牌位前恸哭不止。向来喜欢穿艳色的小蝴蝶精难得换了一身素袍,小心翼翼地混进奔丧的人群中,但到底没敢借着掩护给他一个拥抱,只落在人群之后咬着下唇,以目光温柔爱抚。


小将军二十五岁那年,小蝴蝶精随他上了战场。



05


翟潇闻敏锐地感觉到,和先前来的几次不一样,这座城乱了。


天空是浑浊的灰褐色,压得极低,似是人伸手就能触到的高度。这座城到处都是马匹的嘶鸣声,夹杂着路人的尖叫声。一辆马车经过在翟潇闻身边,从车顶意外翻下一个巨大的行李箱,翟潇闻吓得后退一步,见得衣服首饰散了一地,又有几个形色慌张的过路人经过,扬起黄土地上厚厚的尘埃。


黄沙落下,那本该泛着珠光的首饰已然与黄土无异。


兵荒马乱。


人心惶惶。


翟潇闻拉住身侧一名匆匆而过的老者,问:“这城里是出了什么事?为何如此慌张?”


老者喘着粗气,“天要塌了!咱们的小将军吃了败仗,客死他乡啊——”言罢,两只凹陷的眼里瞬间盛满了浑浊的泪水。


老者的话如一道惊雷在翟潇闻的脑中炸开,只有他的嘴唇仍在机械性地说话:“怎……怎么会?小将军他不是常胜将军吗?他怎么会吃败仗呢?”


老者见他神色恍惚,赶忙将袖子抽出,继续背起行囊赶路,口中念念有词,“要变天咯,要变天咯……”


姚琛见翟潇闻眼神空洞,忍不住拿手在他眼前虚晃几下,“小翟?小翟?小翟你别吓我啊小翟!”


翟潇闻是被姚琛抓着肩膀前后晃清醒的。


但在清醒了的下一秒钟,他就反手抓住姚琛的手臂,“我得去找夏之光!”


“你疯了吧!”姚琛第一时间反对,“你知道夏之光是在哪里吗?那是打仗的地方啊!夏之光一身铁打的功夫都回不来,你一个小妖怪过去摆明了就是送死!”


“可是……可是……”


翟潇闻的眼眶红得发艳。


“可是他在那里啊……”




千百年前,中国人认为中国是世界的中心,便自称“中国”。


而翟潇闻的世界中心,是西山。


荒诞又浪漫的唯心主义者说,我爱的人在哪里,世界的中心便在哪里。




最后,还是姚琛妥协了。


比翟潇闻更熟悉凡人世界规则的姚琛替他问临近的客栈买了匹马。客栈老板已经打算卷铺盖跑了,见姚琛来买马,干脆狠狠地宰他一笔,敲了他好大一笔数目。姚琛说没事,价格不是问题,你得确保这马能跑。客栈老板觉得奇怪,问这位客官您打算去哪儿?姚琛说,你看到那边站着的小伙子了没有?他爱的人在西山战场,他便要去寻他。


姚琛牵回来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他还不忘调侃翟潇闻,“你说你也是往返凡间那么多趟了,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还不懂,是不是光顾着往将军府跑了?”翟潇闻哪里还有心思去听姚琛的话,只一个劲鞠躬道谢,“谢谢你,姚老师。”姚琛挥了挥手,说客栈老板说了,只剩下最后一匹马了,本想留给自己的。这是一匹汗血宝马,直到死才会停下奔跑。你的腾云驾雾之术修得不精,西山那样远,你一人过去还行,若真找着人了,凭你的本事,再带着一个人,怕是很难施展法术了,还是骑匹马吧,有备无患。


姚琛想得那样周到,惹得翟潇闻的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


姚琛喟叹一声,搂住小蝴蝶精毛茸茸的脑袋,说,哎呀哎呀,我们小翟是真的长大了呀。




06


姚琛是坚持要和翟潇闻一起出发的。


翟潇闻笑得眼睛亮亮,说好啊姚老师,但我今天好累了,我们好好整顿整顿,明天天一亮就出发。姚琛答应下来,甚至带着翟潇闻去吃了顿好的,夜里找了间尚在营业的客栈睡下,就没醒过来。


翟潇闻擦去手上的粉末,在昏睡过去的姚琛面前双手一合,私密马赛姚老师,到底小蝴蝶精让你失望了。你有家有室的,还是不要跟着我冒险了。翟潇闻搬出姚琛劝自己的那番话,“那是打仗的地方呀,你个老妖怪过去不也是送死吗?”


翟潇闻便在天亮之前独自上马,踏上了去西山的路。




西山战场比他想象得更远。


西山在边境荒凉处,沿途是大漠飞沙,拉扯得白日格外漫长。车马劳顿让翟潇闻在被延长了的日头下没有时间想别的事,可一旦夜幕来临,那样冗杂的情绪便会一股脑统统挤进他的脑子里。


他和马儿躲在沙漠里凸起的岩壁后,望着夜空中银河荡漾,他突如其来地哭起来。


老天爷,你行行好,我翟潇闻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向来是一介良善的、饮花蜜的小妖怪,不过是喜欢上一个凡人,你就叫他活着,活着等我来救他,就是让我一辈子只喝露水也行,只要他活着……您可怜可怜我吧。


银河无垠,沙漠无边,这世间好像就只那么一个小妖怪,想着自己的爱人,许下卑微的心愿,哭得那样可怜。




翟潇闻终于来到西山战场的时候,是一个晚霞如血的傍晚。


小蝴蝶精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死人。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中,夏之光的营帐中出了个腿脚极快的叛徒。西域将领得了情报便连夜攻打毫无防备的军营。哨兵的号声响彻整个夜空,上万士兵从睡梦中醒来,第一时间抄起武器冲出营帐,嘶吼着,拼杀着……


就连星子都被染成瑰丽的红。


西山不再是西山,西山已然是一个巨大的乱|葬|岗。


翟潇闻从未觉得自己那么爱哭。


他想,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夏之光,夏之光,你在哪儿?


冲天血腥味刺激着翟潇闻的五脏六腑,干燥的沙漠早已让向来生活在温室中的小蝴蝶精觉得不适。但他丝毫不敢歇下哪怕一秒钟,从翻身下马便开始一具一具地翻动脚边已然有些僵硬的尸|体……


不是他,不是他,还不是他……


一具,两具,三具……


夏之光,夏之光,你出来……你出来好不好啊?


我……求求你了。




已经记不清是翻动的第几具尸|体了。


翟潇闻已经不会哭了。他只是机械地翻动着尸|体,抹去那人脸上的血污,分辨着——是他吗?是他吗?但都不是他。他身上好看的袍子早已被士兵们腥臭的血液浸透,就连这时候他还有心思想,要是何洛洛看到他可爱且魅力四射,迷人却不失风度的小翟哥哥如今这般模样,又会怎么想呢?


是说他痴人说梦呢,还是说他不可理喻呢,亦或者……是劝他放弃呢?


翟潇闻,放弃吧,夏之光已经死了。


放弃吧。


翻完了这一堆,翟潇闻将腿艰难地从尸|体堆里拔出,鞋底不出意料地黏连了一团血糊,叫他走路都不再利索,险些跌倒在死人身上。马儿早已不知躲到何处去避风沙了,沙漠里昼夜温差大,翟潇闻想,要是夏之光被冻……


不行不行,现在不能想这些!


翟潇闻摇了摇头,将那些念头强行抛之脑后,他闷哼一声,手上吃力地翻动着下一具尸|体……


等……等等!


这个蝴蝶形状的香囊!


翟潇闻的瞳孔骤然放大。


虽然已经被血浸透,可翟潇闻知道,那就是自己几年前偷偷塞在夏之光枕边的香囊!他不会认错……他一定不会认错的!


翟潇闻的心好像终于再一次学会跳动,剧烈得好像要撕破他的胸膛。


咚——


咚——


他颤抖的手在胸襟上蹭了蹭,蹭去些许污垢,再用最虔诚的姿势,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拭去怀中人脸上的血污……


“啊……”


像是感到了异动,身着盔甲的男人难耐地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


“夏……夏之光!”翟潇闻几乎辨别不出那在沙漠夜色里回荡的尖利声音竟是出自他的口——不过想来也是,为了早一点找到他,他没日没夜地赶路,就连平时最瞧不上的甘露都没顾上喝一口。


可翟潇闻觉得值得。


他觉得这样值得,是老天眷顾,是上苍垂怜。


夏之光……还活着!


绷了太久的心弦骤然松开,翟潇闻将脸深深地埋进所爱之人的颈窝,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孩童。


太好了,太好了……


你还活着。



 
07


沙漠的天气不容乐观。


白天还是黄沙漫天,夜里竟落下雪来。


翟潇闻是妖怪自然不怕,但夏之光不一样,饶是那小将军曾经如何身强体壮,如今一点点温度的变化已让他发起烧来。


翟潇闻修炼的四年工夫全花在幻化人形上了,咒术学得一塌糊涂,就是一个简单的起火咒都念错了三四遍。好不容易升起一团小小的红色火焰,翟潇闻小心翼翼地将火苗捧在掌心里,脱下身上的外衣做引火物,点燃一团小小的篝火。
他从背后环住夏之光,将他移得离火源近一些,想让这来之不易的火苗温暖他……


翟潇闻寻思自己真是个爱哭鬼。


为什么又在哭呢?


他哭自己为什么不能再聪明一点,为什么不能像姚琛和周震南那样什么都擅长,为什么就连最最简单的引火咒都说不好……


泪水似珍珠,“啪嗒啪嗒”打在爱人的衣襟。


“别……哭……”


怀中的爱人发出虚弱的声音。在回程的路上,翟潇闻给夏之光喂了些干粮,但他实在是太久未进食了,又全混着血咳了出来。翟潇闻害怕得六神无主,养尊处优的小蝴蝶精哪里会有照顾人的经验?只好学着将干粮一点点浸了水,再哄着夏之光喝下去。


翟潇闻想,真娇气啊夏之光,还要本大爷伺候你。等你好起来,我一定也让你来伺候伺候我!


所以……所以,夏之光,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翟潇闻擦了擦泪水,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小小的、灰色的毛球,揉进夏之光的怀里,像是千百年来都是不曾分开。


他所爱之人让他别哭,他就一定不能哭。他是四海八荒最听话的小蝴蝶精,上天应该眷顾这样听话的小蝴蝶精。




08


周震南已经三天没有见到足不出户的翟潇闻了,他问姚琛和翟潇闻一起消失的这半个月到底去了哪里?向来粑耳朵的姚琛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这回倒是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肯说,气得周震南一脚把他踢下了床,赶去睡沙发。


在被翟潇闻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三天三夜之后,夏之光终于恢复了意识。


他醒来的时候,翟潇闻正睡在他的手边,他指节微动,翟潇闻便跟着转醒。夏之光靠在墙上,想要对面前的人说句感谢,可喉咙发紧发干,说不出半个字眼。翟潇闻心领神会,连忙起身,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勺,一手捧着盛着槐花蜜的杯子,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喝下。


花蜜顺着喉咙滑下,像是安抚了他身上每一个躁动不安的细胞。夏之光终于能说话了。他的声音仍是粗噶难听,可语气温柔和煦,“是你救了我吧?谢谢你。”


翟潇闻局促地端坐在夏之光面前,脑内飞快回忆自己上一次洗头是什么时候了,以现在这副面貌面对夏之光,他还会喜欢自己吗?


翟潇闻紧张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可夏之光却说:“对不起,也不知道恩人长什么样。我好像……看不见了。”




09


夏之光失明了。


这是翟潇闻万万没想到的。


他哭着敲开周震南的家门,来开门的却是这两天苦哈哈睡在客厅沙发上的姚琛。姚琛开门便愣住了,“小翟?……诶诶诶你别哭啊,这多好的眼睛该哭坏了……”


周震南替他觅来了四海八荒最好的医生。医生赵磊说他自己只治妖不治人,但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呗。在治人方面初出茅庐的赵磊医生掀开夏之光的眼皮看了半天,大声地叹了口气。


翟潇闻的心脏揪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


赵磊斜睨他一眼,说,嗐,别瞎担心啦,不过是眼睛受了刺激暂时没缓过来,血液不通畅,休息几天就好啦。


那你叹个鬼的气噢?!


翟潇闻当下就觉得,周震南一定吃了这医生回扣,请的都是什么庸医。


庸医……哦不,是医生赵磊开了几副药后便开始整理自己的医药箱,准备喊一团祥云麻溜地拍拍屁股走人,忽然被坐在塌上的“盲人”喊住了,“医生,您……等等。”


“咋啦?”被人打乱了计划的赵磊显出几分不耐烦。


“我……现在看不见。”夏之光像是有意听不出赵磊的弦外之音,只是有些自嘲地笑了,右唇角漾起一道浅浅的折痕,“您能跟我说说,救我的那位恩人长什么样吗?哦,您别误会,我寻思是既然这会儿看不见,可想在心里想把恩人的样子记住了。”


赵磊不置可否地看向翟潇闻,翟潇闻瞪大了眼睛看向赵磊,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哦,就他啊。


赵磊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说:“救你的那位恩人长得顶好看了。眼睛最漂亮,圆圆亮亮的。”他顿了顿,又看翟潇闻一眼,忽然玩味笑起来,“说起来,他尚未婚配,倒是长得与你有几分夫妻相。”


可爱且魅力四射,迷人却不失风度的臭屁翟潇闻,在众目睽睽之下,涨红了脸。


要死要死要死……


夏之光却偏过头,恰巧望向翟潇闻的方向——翟潇闻就知道这王八蛋是在装瞎!!——夏之光笑得弯起一双眼睛,漂亮得叫小蝴蝶精用全部的槐花蜜来换都舍得。


他的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是吗?这样巧。”




赵磊真觉得翟潇闻就他妈一再世观音。


“你看你这一身伤啊,再拖晚一点,我这再世华佗都救不了啦!”赵磊一边帮翟潇闻上药,一边疑惑,“你就不觉得痛啊?”


翟潇闻讪讪地笑,“痛的。”


先前是不怎么觉得痛,这会大概是赵磊刻意下了重手,翟潇闻终于后知后觉感到了痛。


赵磊睨了他一眼,没头没脑来了一句,“现在就你我两个人,还不说实话啊?”


翟潇闻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


赵磊指着他胳膊上、背上数不清的伤痕,“怎么弄的?”


翟潇闻轻描淡写,“沙漠太冷了,汗血宝马也冻死了,我法术差,腾云驾雾使不出来,只好背着他一路走回来了。”


赵磊咋舌,“就这么喜欢他啊?”


彼时的翟潇闻是世间最幸福的小蝴蝶精,想都没想就点头,笑得比槐花蜜还甜,“喜欢啊。”


那么理所应当的语气。


赵磊上完了药,站起身来,点了点那小蝴蝶精摇头晃脑的额心,说:“你呀,可千万别后悔。”




10


为什么会后悔呢?


翟潇闻百思不得其解。


翟潇闻始终觉得跟夏之光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快乐的。夏之光看不见这点也好,倒是方便了他贪婪地看他。


夏之光话好多,他同翟潇闻说了好多事,好多翟潇闻潜心学术那几年错过的事。在夏之光的叙述里,翟潇闻恍惚觉得,那些时光像是被一点一点再次填充进时间的缝隙,就好像他们从未分开,他仍可以是将军府小少爷竹球里那只不安分的小蝴蝶。


他们是散在四海八荒两瓣铜镜,苦苦追寻千代万代只为严丝合缝镶嵌在一起的此刻。


翟潇闻坐在老竹绑就的小矮凳上,撑着脑袋看夏之光的面庞,听他说征战沙场时的故事,说到西山那场战败,他的眼睛忽然瞪得腥红,攥着拳头势要对方血债血偿。狭小的室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明明灭灭的火光缠绵地照着他刀刻般的侧脸。翟潇闻这才意识到,啊,我爱的人他是个将军呢。他有他的国仇家恨要报,他又怎么会安于同他蜗居在小小一蝴蝶巢穴里,天天同隔壁的山雀白虎摆龙门阵呢?


意识到这点的翟潇闻将自己蜷缩起来,长长的双腿被抱住,他像是只有小小一团。


他又开始难过了。


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吗?


那样患得患失。


夏之光见没了回应,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还在吗?”


翟潇闻恹恹地从鼻子里“哼”一声。


夏之光就笑了,“恩人,有一件事我思索了许久,想是与你说的时候了。我年方二十有五,家住城内将军府,母亲生我时难产而死,父亲也于去年追随母亲而去。家中还有几亩田地,几处房产,只是我平日里不喜太多人打搅,佣人不多,加上从小照顾我的奶娘不过三五人,算不得大富大贵,但也许敢称一句衣食无忧,你若是不嫌弃……我是说,本来,这话应该是在更庄重的场合说来的,我该是登门去找你的父母长辈提亲,可我这会儿说的却也是真心……如果……如果我眼睛真如赵医生所说那样,能好的话,我们……”他想来是真的紧张了,面上沁出汗水盈满睫毛。


夏之光顿了顿,旋即又眯了眼睛,说:“我们就成亲吧。”


是哪里落下的星星呀?都落到小蝴蝶精大大的眼睛里,扑簌簌洒了一地呢?




11


夏之光眼睛恢复的那天,翟潇闻躲起来了。


直到山雀精千里传音吵得他头痛欲裂,才依依不舍地吐掉口中的狗尾巴草,从从容容地起身,掸落满身的杂草。


周震南,你好吵,我都听到了。


周震南气不打一处来,好小子你去哪了?夏之光都跑没影儿了你还不回来!


翟潇闻格外耐心地抚平袍子上一道一道皱褶,说我没跑太远,就在三座山头外的白沙浅滩。


周震南傻眼了,直问你跑那去干嘛?你的小将军见到处找不到你,留了张字条就跑啦。


哦,走了啊。翟潇闻的回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翟潇闻你是不是傻?周震南恨铁不成钢,凡人无法在妖山留下记忆,他一旦离开妖怪的领地,所有同你在妖山相处的一切于他不过梦一场,要不了多久,他就是连这个梦都会忘记。末了,周震南又重复一遍,翟潇闻你是不是傻?


翟潇闻说,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你说的那是一般情况,夏之光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说要同我成亲。小蝴蝶精声音尾音轻快,像是乘着东风,雀跃跳动。


周震南沉默了半晌,才说,那你多少来送送你这情郎。


不管周震南看不看得见,翟潇闻都摇摇头,我办不到。


周震南不解。


我办不到。翟潇闻还是那么说。他说,我爱的人是将军,他心怀天下,懂得世上大义,见过最广阔的天空与最繁茂的草地。他永远心系城中千万百姓安危,他说待他眼睛好了必再战沙场,亲手取对方将领首级。


可若今日我在……


周震南听来奇怪,翟潇闻的声音有些陌生的干涩。


翟潇闻说,可若今日我在,我管他什么狗屁国仇家恨,什么狗屁皇帝将军,我只会缠着他不让他离开,要他在这世外桃源与我喝交杯拜高堂,要他生生世世不与我分开。


可我好喜欢他啊。


我喜欢他喜欢到不舍他难过。


我要他去做他想做的英雄,我要他去打他想打的仗。


不过周震南,你说错了,我一点也不傻。我虽然咒术学得差,但旁门左道会得不少,我存了一点私心,我将他对我的承诺写进了他的记忆深处,他就算离了妖山也不会忘记。


他会来同我成亲,我就是知道。




12


翟潇闻再一次见到夏之光,是在两年后。


在夏之光的婚典上。


穿着水蓝色长衫的小蝴蝶精没见过那么大的阵仗,到处都是礼炮声,一路张灯结彩,行人皆是喜笑颜开。翟潇闻抓着一个小男孩儿问,你们今朝有庙会么?这么热闹!带我一起玩呗!


小男孩拿着糖葫芦略略略吐舌头,说你个乡巴佬,这都不知道,庙会哪有那么热闹?今个儿是三公主同将军府的小将军成婚的大日子,皇上他大赦天下,众人皆可去讨一杯喜酒喝,谁会不高兴呢?


小男孩儿是个嘴臭的,他丝毫没意识到,这天底下唯一不高兴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翟潇闻面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去,他面色惨白如金纸,只觉得天旋地转,刹那便昏了过去。


救他的是将军府上的佣人阿斗。阿斗说:“你昏倒在将军府门口啦。今儿是将军大婚,阿嬷说你倒在门口晦气,就让我把你带后厨来了……诶诶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你哭什么呀!”


翟潇闻眼圈发红,垂下头,语气闷闷的,“我是外乡人,兴许是水土不服,倒也不是晦气……给您添不少麻烦了。”


阿斗大度地摆摆手,“哪里的事!今天是普天同庆的日子,我俩在这儿也是有缘,何必讲那些见外的话。”


翟潇闻作势天真状,“哦?怎么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呢?”


阿斗一屁股坐在灶台上,口若悬河如说书先生。


说那小将军夏之光英明神武如不败战神,奈何两年前为小人所累兵败于西山。爱恋小将军多年的三公主于大殿上听得前线来报,说那小将军义薄云天,誓与将士共进退,英勇赴死,登时在哭晕在殿上。在所有人为小将军英年早逝而扼腕之际,那看似文文弱弱的三公主却在醒来的第二日便长跪在圣上跟前,请求去往西山战场。


父皇,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在黄沙尘土之下。


圣上自然不许。年逾五旬的圣上头一次对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儿说了重话,说你想都不要想!圣上龙颜大怒,命人将三公主锁在深闺,半步不得离开。可三公主竟是个外柔内刚的,连夜药倒了贴身服侍的几个嬷嬷丫鬟,在亲信的帮助下翻过高高的宫墙,只身策马奔赴西山。


半个月后,就在圣上急得要自己带队去寻三公主的时候,瘦得不成人形的三公主意外倒在皇城门外。一夜之间,宫内所有的御医聚集于三公主塌前,一个个排队替其把脉。其中有个年纪稍长的比其他几个多几分见识,“咦”一声,就说三公主手上有什么物什。几个年纪加起来远超三百岁的老太医战战兢兢地看向沉着脸的圣上,没人敢轻举妄动。到底是圣上开了口,说就是撬都要将她手上的东西撬下来看看,几个太医才哆哆嗦嗦地上了手。




——嘿,小伙子,你猜,这三公主手上拿的是什么呢?


阿斗忽然问翟潇闻。


翟潇闻愣是没想到这故事还能有互动,他抿着唇摇了摇头,说猜不到。


见翟潇闻败下阵来,阿斗是更加高兴了,他手舞足蹈地说,我就知道你猜不到!




三公主手上握着的,是一个沾满了血的蝴蝶香囊。


有熟悉小将军的人认出来,大喝一声,嘿,那不是小将军从不离身的香囊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想公主竟真的寻到了西山战场,真是难得痴情种。但如今只有三公主只身返航,想来小将军到底不是金身所铸,大漠又是极端恶劣,如今怕早已成战场上一具无名白骨……


看着小将军长大的几位前辈无不垂泪。


但奇怪的事却在后面。


三公主返城后一句话不说,倒像是着了道。圣上先是损失一名大将,后又替女儿发愁,似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圣上如天下任何一个寻常父亲一般坐于三公主床榻,手持汤匙,唤三公主乳名,丽姬,丽姬,你同爸爸说说话,可好?三公主眼神空空,仿佛根本看不见圣上这番用心良苦。


直到三天后小将军归来,跪于圣上面前,以头叩地,但求一罪的时候,三公主才像是终于缓过神来。圣上让她坐于帘后,自己偏坐在前殿,厉声质问小将军,爱卿是天降紫微星不是,居然能死里逃生。小将军头也不抬,但声音仍是不卑不亢,说自己本意是与麾下将士共进共退,为国捐躯在所不辞,却不知被何人所救,悉心照料,竟偏生捡回一条性命。他应当是要谢那位救命恩人,却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头部受了重创,居然只记得自己同那位恩人约定了谈婚论嫁,其他一概记不清了。


端坐于上的圣上冷哼一声,“啪”地将一物什丢于小将军面前,诘问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小将军抬起头来,拿起那沾了血的物什,目瞪口呆,这……这正是微臣从不离身的蝴蝶香囊!……可,为何此刻会出现在陛下手中?


圣上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说,这你就要问问你的救命恩人,朕的三女儿——丽姬了。


有情人历经千般万般磨难,终于得以相见。


但小将军是有情有义之辈,说国事未定自己怎敢流连儿女情长?如今两年过去,平定了西部乱贼的小将军凯旋归来,与等了自己两年的三公主重逢,终是抱得美人归,皆大欢喜——




“诶?”阿斗傻眼了,“小伙子,你怎么哭啦?”


翟潇闻愣了,“我哭了吗?”他抬手抚自己的面颊,确实是湿热一片。


原来他哭了啊。


“哦……”翟潇闻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是三公主与小将军的故事太感人,我……我听哭了……”


“唉你这种初次听这故事的人有这种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谁不为小将军和三公主的绝美爱情所流泪呢!”阿斗揽过翟潇闻单薄的肩膀,问,“我看你恢复得也差不多了,要不要和我去前门讨杯喜酒喝,冲冲病气啊?”


翟潇闻埋下头去,嗫嚅着嘴说不用了,我还是有些不舒服,你一个人去吧。


阿斗看他神色确实不对,也不勉强他,便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大摇大摆地推门走往前厅。


待阿斗再次回到后厨的时候,翟潇闻已经不见了。


阿斗自顾自地念念有词,嘿,怎么走了也不打个招呼啊,得亏我给他讲了那么精彩一个故事讲得我口干舌燥的……


后厨远离喧闹中心,空中炸响红的绿的蓝的紫的黄的烟花,漂亮得教人移不开眼睛。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是远方传来稚童奶声奶气的歌谣,唱的是天长地久的故事——


“花烛点得亮堂堂,一对鲜花插两旁,左边插上金鸡叫,右边插上凤凰翔;


一对鲜花鲜又鲜,插在新郎帽两边,东一朵来西一朵,好像牛郎降九天;


一对花烛一对台,我请新郎站起来,花烛前面来领路,好像八仙过海来……”



13


“诶,你听说了吗?”


“什么什么?”


“说那城西郊外出了件怪事……”




城西郊野确实出了许多件怪事。


不知看官您说的是哪一件?


最开始,是李记当铺的李老板在青楼喝花酒之后醒来,发现自己赤条条地被挂在自家店铺外头,哆哆嗦嗦一睁眼就是店里伙计们看好戏的脸;后来,又是陆财主家的粮仓一夜之间被搬空了,陆财主一屁股坐在空荡的粮仓放声大哭,说是哪个挨千刀的干的王八事?再后来嘛,听说河畔那间经常传出打骂声的书院也出事了,那年逾半百的教书先生不过一个午觉醒来,便惊觉自己平时当心肝宝贝的一把美髯被一根根尽数拔光,平时饱受先生训斥的学童们哈哈大笑,那喧哗声险些将学堂的顶给掀了……


最后一件,便是城西那间空置许久的宅子被卖出去了。买家出手十分阔绰,为人却格外神秘,据宅子的上一任主人说,那人从来是黑纱遮面,不让人窥见模样,而自己定是被他施了咒,回忆起来竟觉得连他的声音都模模糊糊。再后来,本是荒草丛生的宅子一夜之间被翻修一新,隔墙便可看见鸟语花香,好似人间天堂。


事出有异必有妖。


“听说那宅子原先就是因为闹鬼才没人敢住的……”


“呀,那这会儿住进去的会不会就是……”


“喝!这话您可不敢乱说……”


不安的百姓筹了一笔钱,从清山上的道观里求了道士捉妖。捉妖那天,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围在宅子外,探头探脑地张望。那重金聘来的道士一派仙风道骨,执一杆拂尘立于门前,高声喝道,何方妖孽在此作乱?快快随我改邪归正!道士话音刚落,那古旧的大门便在众人面前“吱呀——”一声开了。


“喝——”


人群开始骚乱。有人小声议论,竟真是妖怪作祟?


到底是见惯了大世面的道士,他不过轻蔑一笑,便只身踏入院内。


约莫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道士便出得门来。


人群如潮水一般将其围住,七嘴八舌要问个究竟。道士气沉丹田,喝止了众人的口舌。他单手抚着稀稀拉拉的胡须,面上纵横的沟壑盘根错节,似是十分苦恼。道士叹了口气,“唉,实不相瞒,这妖怪已是成了气候,我们区区凡人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一听这话,民众的怒火“噌”地就上来了。


“这算怎么回事啊?你可是收了我们钱的啊!”


“退钱!退钱!!”


道士倒是不惧,只淡淡地说,那小妖倒是个好商量的,只说一个条件,只要答应了他,他便再不找各位麻烦。


是什么?是什么?这时候您就别卖关子啦!


道士眯着眼,忽然昂起头,看向不远处皇城的方向——


“那小妖要见小将军。”




夏之光这几日身体微染风寒,脑袋昏昏沉沉的,这会儿摇摇晃晃坐在马车上,竟抱着手臂睡着了。待他醒来,已经有侍从在边上毕恭毕敬地提醒他,将军,咱到了。


他调整了几次呼吸,拍打着面颊试图使其亮起虚假红润的光泽,甚至还记得一道道抚平衣服上的褶子,最后才掀开门帘下得马车。


映入眼帘的,便是乌泱泱跪倒一片的百姓。


小将军被吓到了,“你们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


为首的是一名老者,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呜呼”一声,“请将军为我们做主啊——”


“请将军为我们做主——”


如山呼海啸的请愿声向他袭来,夏之光竟觉得比自己先前征战沙场时还要紧张。自从娶了三公主后,他摇身一变成了驸马爷,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皇帝大笔一挥,划了几座就近的城池给他,而眼下他踏足的这座,便是其中之一。
小将军不擅长应付这种交际性的政治场合,他宁可如十七八岁那样终日与刀枪打交道,反倒是多几分自在。但如今身份的转变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些场面话,安慰着百姓说,大家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你们的事便是我夏之光的事,我定给大家讨回个公道。


夏之光在人群的簇拥下来到那宅子前。人群自动分成两拨,让出一条笔直的道来。而小将军与大门之间,也不过短短五米的距离。


可翟潇闻竟连这五米的距离都觉得远得叫人心慌。


陈旧的大门被“咯吱——”推开,从门内窜出一个天青色的人影,衣袂飘飘,轻盈雀跃得像是冬日枝头吹落的一团新雪。


有扎着双髻的丫头片子捂住嘴巴,说这哪里是妖怪?分明是神仙。


神仙般好看的翟潇闻几乎是跳跃着撞进了夏之光的怀里,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抬起头,刚想对朝思暮想的人说上几句思念的体己话,就猛地撞进对方陌生的眼神里。


哦,他想起来了,夏之光不认识他。


在驸马爷夏之光眼中的翟潇闻,是一个陌生人。


翟潇闻登时觉得兴趣缺缺,如一块丝绸般以最快的速度从夏之光的身上滑下,调整了个端庄优雅的姿势,假模假式地立于初次见面的将军跟前。


是夏之光先开了口,“你是谁?又为何为难这些地方百姓?”


翟潇闻撅起粉色的唇,显得十分委屈,“我没有为难他们。”


夏之光错开一步,让他看清自己身后的人群,说:“你若是没有为难他们,他们又如何会求助于我,恳请我替他们主持公道?”


翟潇闻从夏之光的肩侧张望过去,看见一张张陌生的脸庞,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翟潇闻并不认得他们,他们对翟潇闻怕也不会了解太多,但他们看他的眼神却是惊人相同——他们默契地用一种惧怕的、仇视的眼神望着翟潇闻。


翟潇闻的心又凉了半截。


他心说,当妖怪可真不好玩。


于是他扬起面庞,稚气的脸上浮起几分倔强。他说:“将军是要替他们主持公道?”


“自然。”


“什么都愿意做?”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


“放心,绝不是。”翟潇闻语气笃定。他伸开手臂,一双晶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人。他义无反顾,“那你抱抱我,我就不找他们麻烦了。”


夏之光愣住了。


身后的百姓亦是。


半晌儿,夏之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疯了吧!”那声音尖利得险些破音,让夏之光自己都觉得陌生。


翟潇闻得了骂,没甩脸子,一反常态地笑起来,薄厚得宜的上唇掀起来,露出一对俏皮的虎牙,神气十足。


翟潇闻说:“哎呀,我那是骗你的,怎么会让你抱抱我呢?”


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小蝴蝶精看过去,满心满眼都是小将军英气的面庞。那张面庞的拥有者是世上最温柔的骗子,诱哄着说“我们成亲吧”,用淬了毒液的甜言蜜语包裹住他,一点点抽紧,待他反应过来时,已侵入骨髓,永世无法脱身。


骗得他好惨好惨。


他记得将军府挂满红灯笼那天,他化作蝶身,落在墙上的青瓦片上,遥遥张望过去,只觉得里堂红得那般耀眼,像是透出漫天的火光,一寸寸将他舔舐干净,痛得他瞬间碎成一捧余烬。


原来只在话本里看过的拜堂成亲是这样,是要花轿迎着,夫君牵着,众人祝福着。吉利话翻来覆去可以不重样儿,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或是“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听来都那么叫人向往,像是在小蝴蝶精心尖儿上放上一只小蚂蚁。蚂蚁虽小,牙尖嘴利,一小口一小口吞着他的心,折磨他痒得挠心挠肺。
翟潇闻叹,原来夏之光穿喜服是这样好看,衬得他越发丰神鹤立、气宇轩昂。新郎官被人灌了好几杯酒,面上红得艳,像是翟潇闻在西山战场寻得他那天,遥远天空中挂着的晚霞。




翟潇闻好像也没下多大的决心,毕竟他早晚要同他讲这番话。


他说:“夏之光,你得同我成亲。”


坦率耐受不良

【光电潇应】花想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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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将军光x小蝴蝶精闻


前文提示:【光电潇应】花想容(上)


“蝴蝶飞不过沧海。”


14


曾经作为殿前红人的夏之光像是被一夜打入冷宫,许久未能得到圣上的征召。


原因自然不言而喻,王土之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战功赫赫的驸马爷夏之光力排众议新娶了一房。


到底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将军府的细心大点之下,“小将军新娶的二房是妖怪”的事并未走漏半点风声。人们只是诧异,三公主身份高贵,容貌出众,最重要的是对小将军的爱那是天地可鉴,不然怎么会远赴战场只为救他呢?就这条件下来,小将军居然还敢再娶,让人实在是好奇那二房里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据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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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将军光x小蝴蝶精闻


前文提示:【光电潇应】花想容(上)


“蝴蝶飞不过沧海。”




14


曾经作为殿前红人的夏之光像是被一夜打入冷宫,许久未能得到圣上的征召。


原因自然不言而喻,王土之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战功赫赫的驸马爷夏之光力排众议新娶了一房。


到底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将军府的细心大点之下,“小将军新娶的二房是妖怪”的事并未走漏半点风声。人们只是诧异,三公主身份高贵,容貌出众,最重要的是对小将军的爱那是天地可鉴,不然怎么会远赴战场只为救他呢?就这条件下来,小将军居然还敢再娶,让人实在是好奇那二房里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据见过的人说,那二房里的青面獠牙好不难看,一双脚又大又宽,配上那虎背熊腰,要多吓人有多吓人,有见到的小孩儿当场哭出声来。更有人说,那二房里的威胁小将军说,同他成亲当日必须得大操大办,从前同三公主成婚是何种规格,和他便得何种规格,半点马虎不得!


于是,流水席吃了一天又一天,这场轰轰烈烈的婚典才终于落下帷幕。


翟潇闻头次听说的时候鼻子都气歪了,嚷嚷说什么嘛!我这般天生丽质难自弃,这帮人眼睛都是瞎的吗?!


周震南闻言斜他一眼,说:“他们的眼睛是不是瞎的我不知道,但同你新婚燕尔的夫君的眼睛……恐怕真是瞎的。”


翟潇闻不准他说自家夫君的坏话,捂着耳朵不听不听臭鸟念经。




翟潇闻如今回忆起来,成亲那天真如做梦那般。


夏之光到底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大丈夫男子汉,无论翟潇闻说出多么任性的要求他都一言不发地照办。翟潇闻坐的八抬大轿与三公主大婚当年的形制相差无几,摇摇晃晃的好不气派。奈何小蝴蝶精坐了没半里路就发现自己原来晕轿,冲下轿子扶着腰吐了一刻钟才舒服。他招呼着轿夫只管往前,自己则捏了个腾云驾雾之术赶在轿夫前头到了将军府,远远看到空轿子摇摇摆摆的,他还幸灾乐祸地翻着白眼冲轿夫们做了个鬼脸,吓得几个人高马大的轿夫面色惨白,丢了轿子屁滚尿流就跑。


翟潇闻插着腰嘲笑说真是胆小,奈何阴沟里翻船,一转身就看见一身喜服的夏之光站在身后。俩人贴得太近,鼻尖擦着鼻尖,平日流氓耍惯了的翟潇闻关键时候怂了,上身如压弯的稻谷一样向后折去。他平衡骤失,丢了从容,“诶诶诶”叫着去抓对方的手臂。夏之光见状,几乎是下意识就伸手扶住了他的后腰,顺势一搂,穿着同他成双成对的那个小妖怪就奇迹般地稳当站住了。


小妖怪的脸红扑扑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了胭脂的关系。


但只数秒,夏之光便松了手。他留给翟潇闻一个毫无留恋的背影,风里飘来他不咸不淡的语气,“走吧。”


还不等翟潇闻出声,几个体型丰腴的喜娘已经一窝蜂涌上前来,七嘴八舌说唉哟唉哟怎么把喜帕给弄掉啦?不吉利不吉利!说着,翟潇闻便觉得眼前骤然染红一片,厚重的喜帕又一次罩在了他头上。


之后的各种仪式对翟潇闻而言新鲜无比。他看不真切,只能透过喜帕下那暧昧不明的一方小天地管中窥豹,反倒平添了几分意料之外的野趣。但他忽然又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的经历,却不是夏之光的。一想到夏之光之前同三公主也进行过同样的仪式,翟潇闻的鼻子便酸酸的,莫名觉得委屈。


嗐,大喜的日子呢,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了!


不是第一次又如何呢?他一定要叫这次成为夏之光最难忘的一次!


在热闹喧嚣的喜乐之中,他同命定之人各牵住红线一端,循规蹈矩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对拜的时候,他心跳快得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眼前黑影晃动,是他的小将军向他行的大礼。


“礼成——”


喜娘的声音尖利刺耳,在这一刻却叫翟潇闻心花怒放。


之后已没翟潇闻太多事,拂过层层珊瑚珠帘,穿过散发着海棠花气息的庭院,他被牵着来到了装扮一新的洞房内。


坐在床榻上的时候,翟潇闻想,一会待他进来,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甚至想起自己还是一只小小蝴蝶精的时候,不知从哪儿意外得来了一本薄薄的春宫册子。那册子毫不起眼,浆纸糊的封皮上写着潦草几个大字——《春色满园》,内页大多摇摇欲坠,像是被人翻过许多次。翟潇闻的脑袋凑着何洛洛的脑袋,两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泛黄纸页上并不算精致的图画,在何洛洛还在问“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呀?为什么呀为什么呀?”的时候,翟潇闻已经偷偷羞红了耳朵。


他想,一会儿是要同夫君说些体己话的。他同隔壁山头已婚多年的山雀精取了经,说是新婚那夜身子放软点,你的小将军定是会喜欢的。


小蝴蝶精兀自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难得老老实实戴着喜帕在喜榻上枯坐至天明,也没等来自己的意中人。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倾泻一室,红烛“噼里啪啦”燃了一夜,转眼只剩下堆积成各种形态的蜡油。


原来,这便是洞房花烛。


翟潇闻想。




15


周震南说,你比我们想象中能忍诶,居然过了两个月才回娘家看看。


翟潇闻瞪大了眼睛,重复着周震南的说辞,“‘我们’?”


周震南自觉失言,只得实话实说,“是我和姚琛啦。我们打赌你多久会受不了跑回来。”


翟潇闻忽然福至心灵,抓住了一闪而过的重点,“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周震南眼睛四处乱瞟,“……小孩子不要打听这些……”


小蝴蝶精这下不乐意了,猛地站起身来,插着腰嘟着嘴,好像一把圆咕隆咚的茶壶,“我都成亲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周震南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拆穿他,“你这好像过家家的成亲就不好拿出来说吧。”


被一把抓住小辫子的翟潇闻如泄了气的气球 ,“呲溜”一下瘫坐回座位上。


真没劲。


又没聊几句,见日头落下,翟潇闻便请辞说是要回夫家了。周震南也不留他,只是说路上小心,想回娘家呢,他是随时欢迎。


“你是四海八荒最自由的小蝴蝶精,只吃花蜜不吃苦。”


但那时候的周震南怎么也想不到,再一次见到翟潇闻,会是那么久之后。




要真追究起来,为什么会变成周震南口中“过家家的成亲”,还真怪翟潇闻自己。


按照翟潇闻最初的设想,就算原本没有感情基础,正反已经嫁进来了,那就先跟他从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做起,感情什么的,日积月累也能培养起来。


话是这么说,可在喜榻上独坐一夜的翟潇闻还是难掩失落。他一把抓下自己脑袋上顶了一晚上的喜帕,叫来了窗外的小厮阿津——夏之光虽一夜未来看他,但表面功夫做得很足。他给他配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简单干净的粗布衣裳,看起来十分听话乖巧。阿津在洞房外守了一夜,忽然听得里面有人唤他,“哎呀”一声跳起来,抹去唇角的口水就冲进房来。


“二夫人喊我有何事——”


翟潇闻打小在花丛里自由惯了,见不得这些繁文缛节的,当下皱了眉头,嘱咐阿津,“以后叫我‘小翟’就可以了。”


阿津一张肉嘟嘟的圆脸登时就红了,连连摆手说不敢不敢,“您别难为阿津了。”


翟潇闻再懒得同他白话,便随他去了。


枯坐了一夜,他觉得困了。他抬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招呼着阿津和自己一起将床铺好,后又舒舒服服地躺进去。


只是,翟潇闻在闭上眼睛前,多嘴问了阿津一句,“对了,夏之光昨晚是不是应酬了一整宿呀?这会儿歇下了吗?”阿津的脸色变得多少有些难看了。


阿津到底是年纪小,藏不住事,心想自己既然已经是二房的人了,这心也应该是朝着二房这边的,哪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将军他……昨夜歇在夫人那了……”


这里的“夫人”自然指的是三公主。


将军府只有一个夫人。就是他翟潇闻的称谓前头,也只能小气吧啦地加个“二”字。


翟潇闻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


他只觉得喉间翻上一股腥臭气,在他的口腔里横冲直撞。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而颤抖,“你的意思是说,他昨天夜里没来我这,是因为……”


“不不不,二夫人您误会了!”阿津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忙摇手解释道,“是夫人她昨天夜里患了急病,御医都从宫里来诊脉了,将军只能一同照顾着了……”


翟潇闻的耳朵里已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记起昨天的洞房花烛夜里,窗外响起烟花绽放的“噼里啪啦”声。他喜欢视野开阔的房间,更喜欢这间屋子里大大的窗户,白日里可以透进满满的暖阳,夜里也能看到斑斓的烟花。


红的绿的蓝的紫的。


黄的红得紫的绿的。


透过转瞬即逝的烟花,他似乎看见了自己。


那年飞沙走石里的自己。


是那个自己在走马劳累致死后,只得背着夏之光高大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在荒芜的沙漠里,不知终点在何处。他走得那样吃力,上牙死死咬着下唇,两条细弱的腿疼得直打颤。他那双被风沙吹红的眼睛一刻也不敢闭上,他不怕夜里成群的狼,也不怕远处缥缈的海市蜃楼,只怕背上的人坚持不到自己走出沙漠的一天。


“夏之光,夏之光,你同我说说话,你可千万不要死啊……”


但那时候他好难好难,可也好幸福,好快乐,好像背上那人便是他的全世界。
可那五颜六色的烟花如今好像炸在他眼前,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砰——”


他仿佛听见自己脑中有什么东西炸裂的声音。


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推开房门冲出房间,赤脚站在冰凉的石板路上。翟潇闻随手抓过一个路过的小厮,问他夏之光在哪里?小厮被翟潇闻身上的怒气震得只敢拿手指指了指身后,“就……就在夫人房外的小花园内……”


将军府内的花园形制不大,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经验的园林工匠将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种上常青树,又迎着四季变换栽了种种花卉,颇有人间仙境的模样。


年少成名的将军和貌比天仙的公主二人携手于其间,好一副伉俪情深的画卷呢,倒是衬得仅穿着凌乱的里衣,赤着脚的翟潇闻格外狼狈。


何洛洛以前常说,小翟他最爱漂亮了,下山倒个垃圾都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翟潇闻想,幸好没请何洛洛来喝喜酒,可千万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他的眼前蒙着一层血雾。


透过红色的视网膜,他看见夏之光的脸上显然是有几分诧异,怕不是自己破坏了他的好事。夏之光嘴唇微动,唤他的名字,“翟潇闻,你怎么……”


翟潇闻已经冲了上去。


他的身体里好像挣扎地分裂出了另一个自己。那是曾经被一句轻飘飘的“我们就成亲吧。”给哄骗得一连失眠了好几夜的翟潇闻,那是在白沙浅滩哭到不能自已的翟潇闻,那是在分开的每一个日夜里都天真期待着终有一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翟潇闻……而如今的自己,反倒像是抽离出了躯体,轻轻飘飘地落在空中,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那个名为“翟潇闻”的肉身——


翟潇闻一把抓住了三公主的衣领,咆哮道,“你这个骗子——”


三公主显然是愣住了,大病未愈的脸惨白如金箔,她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疯魔一般冲她怒吼,“你为什么要骗他?!你说啊!你为什么要骗他!你这个骗子!两年前你根本没有救他,救他的分明是——”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骤然打断了翟潇闻。


三公主捂着耳朵,以近乎异常的巨大力气挣脱了翟潇闻的桎梏,一边尖叫,一边蹲在原地。


翟潇闻被三公主的动作撂倒在地。他一屁股在结实的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他下意识看向夏之光,岂料夏之光根本没分给他半分眼神,一个箭步便冲到了三公主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丽姬,丽姬,你怎么了?!”


翟潇闻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幅画面里好像个多余的局外人,滑稽可笑。


他犹豫着开口,“夏……夏之光……你听我解释,事情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


可夏之光显然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他急得满头大汗,急着吩咐小厮赶紧去找御医,急着安抚着不停尖叫的三公主。


“没事了,没事了,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在夏之光不断的安抚下,三公主终于停止了尖叫,但神色仍是恍惚呆滞,看上去完全不像个正常人。小厮上来传话,说御医已经在房内等着了,夏之光便打算揽着如鬼如魅的三公主转身离开……


“夏之光。”


翟潇闻喊住他。


夏之光扭过头,看着跌坐在地的翟潇闻。那人昨日刚穿着火红的喜袍与自己成婚,如今却坠在种满了白色玫瑰的花坛间,单薄的白色里衣上溅满了泥,他脆弱得亦好似一朵生于此长于此的白玫瑰。他扬起残破的笑容,露出可爱的虎牙,像是最后的挣扎,“夏之光,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我记得你。”夏之光说。还没等翟潇闻的眼睛亮起,却又听得他平静无澜的声音,“我二十一岁那年上元节,是你混在人群里与我撞了个满怀吧?后一年香山寺庙里,我随父亲上山烧香祈福的时候,你也在场吧?就连我父亲的葬礼,你也一同参与了吧?”


翟潇闻死死地盯着夏之光上下翻动的嘴唇,听着那双全天下最好看的嘴唇里每吐出一个字,自己的心上就像挨上一刀。


最后,他听见他说。


“翟潇闻。”夏之光深吸了一口气,“你如此处心积虑,如今更是同我成亲,究竟是为了什么?”




16


出事后,翟潇闻曾多次想找夏之光解释清楚,说那天的自己不是故意对三公主如此粗暴的,是事出有因,如果夏之光愿意听,他可以将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都告知与夏之光……


可夏之光没有给他机会。


将军府说来不大,不过几间院子,几个房间;可将军府也很大,大到翟潇闻一连好几日都见不到夏之光的身影。也不是找不到他。夏之光生活规律,不是在院内练功就是在书房看书,可每每翟潇闻摸去,守着门的家仆却总说将军不见客,二夫人请回吧。


身侧的小厮阿津见他四处碰壁,便试着安慰说,二夫人,您也给将军几天时间冷静冷静呗,您俩如今都在气头上,见面难免又生争执。翟潇闻心说阿津说得也有道理,忽然想起那日三公主怪异的神情,好奇心起,又问阿津是否知道些什么。


阿津面色复杂,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是在确定周边没有扒着墙角听话的。半晌儿,阿津才放心下来,凑近翟潇闻,同他说话。


三公主疯了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因为夫人大多时候也像个正常人那样,一日三餐固定,偶尔还会在将军府里遛遛弯,遇到了眼熟的家仆还会点头微笑。二夫人有所不知吧,小将军其实并不喜欢太多人伺候着,在成为驸马爷之前,将军府里不过四五个家仆,我的娘舅就是将军府的账房先生,我这才能到将军府里当值。在圣上亲自点婚之后,也是为了不给皇家丢份儿,给将军府里添了不少家丁。不过,说是家丁,其实也是圣上的眼线,时时刻刻在府里盯着小将军的一举一动呢。


翟潇闻觉得诧异,问,圣上就这么不信任夏之光吗?


阿津将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问翟潇闻,二夫人,功高盖主的道理您可听说过?


自古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要不是三公主一颗心都扑在小将军身上,夏之光如今是死是活都说不上来呢。


翟潇闻手捻一块餐盘里的绿豆糕吃,想你们人类可真麻烦,竟还不如我们妖怪活得逍遥自在。


哎呀说远了。阿津反应过来,说回夫人。据我娘舅说,三公主其实从西山回来就疯了。没人知道这一路上三公主都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三公主回朝后就连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烧退后便有些不正常了,时不时地总爱说些胡话,说自己在大漠里遇上了妖怪,又说自己遇上了劫匪,总之是颠来倒去的,让人听不明白。不过,嫁给小将军后,三公主的病症倒像是好了不少,这多得益于小将军细心的照料。


翟潇闻吃完了一块绿豆糕,贪心地嘬着自己手指上的糕浆,得空了便问,将军很爱三公主吧?


阿津仔细瞧着翟潇闻,似是在分辨他说这话有几分吃味的意思。但看二夫人眼神澄澈,反倒像是真心询问,叫阿津掂量不清这话的分量,便只有说,这恐怕只有二夫人您自己定夺了……




定夺的途径当然是多问些人了。


幸好翟潇闻是个适应能力极强的。不过几天时间已经走出了寻不到夏之光的阴霾,和府上的家仆们都混了个脸熟。一时半会儿见不到夏之光的翟潇闻只有自寻乐子,今天在厨房里帮帮忙,闹得后厨养的母鸡飞了两只,明天跟着花匠给院子里的小花浇浇水,又险些把还未冒花苞的小花全给淹了。


一个月下来,将军府里的下人们都是叫苦不迭。


正当连阿津都觉得翟潇闻这是要另辟蹊径、用搞破坏的方式逼迫夏之光来与之见面的时候,一只小猫的出现终于阻止了翟潇闻无休止的破坏行为。


那是一只白身灰点的小猫,小小的一团,瑟瑟发抖地窝在翟潇闻房前的窗台上。翟潇闻起得早,刚走到窗前便“啊呀”一声叫出来。他急忙将小猫捧进屋内来,摸着小猫身上仍留着的露水,心疼得一塌糊涂,“小东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在外面呆了一宿了吧,该着凉啦!”


因着小猫的外表,翟潇闻给它取名叫“水泥”。


阿津也很喜欢这只意外得来的小猫,但有一点他总也想不明白,“将军府管得那样严,就是进出一只蚊子都要仔细审查,怎么会平白无故溜进来一只小猫?”


翟潇闻对此觉得不屑,明知道阿津是在夸张仍忍不住回怼,“你就吹吧,这么大的将军府,总得有几个死角吧?”


得亏阿津心大,并没有对此事纠结太久,没过多久,他就也和水泥打成一片了。


水泥除了初来乍到的几日显得认生而格外乖巧温顺之外,几乎是翻版的第二个翟潇闻!水泥好动,一旦没看住就窜出翟潇闻的屋子到处挠挠抓抓,有人靠近就吱哇乱叫,只有翟潇闻这个主人才能制住它。


又一日,翟潇闻午睡醒来,水泥又不见了。


翟潇闻被气得头疼,心说这次抓到你一定得好好修理一番!


于是乎,他揣着水泥平日里最喜欢的小鱼干就出门了。翟潇闻在将军府里寻了半日,问了一打的仆人,才终于有一人说似乎是看到过水泥——“是那只灰灰白白的小猫吗?好像是往后院的方向跑去了。”


后院是什么地方?是将军平日里练功的地方。


翟潇闻心说水泥你个小祖宗可真会挑地方,那里是你老子我都不敢随便去闯的,你怎么就大咧咧地闯进去了呀?猫奴翟潇闻寻猫心切,也顾不上自己同夏之光长达两个月的冷战了,加快脚步就往后院的方向赶。


站在后院的门前,翟潇闻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但一想到如今可怜巴巴的小水泥正等待着他的营救,还是鼓足勇气,试着敲了敲门。岂料这后院的门不似平时锁得死,今日居然一推便开了。他探头进去张望,左右看不见任何人把守,心下讶异,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怪事都让他给碰上了?


门被“吱呀——”推开至最大了。翟潇闻进得门内,再小心翼翼地合上大门。他轻手轻脚地向院子深处走去,埋藏太深的回忆如潮水一般向他袭来。确实是很多很多年没来过此处了,想当年他还是一只小蝴蝶的时候,可是被夏之光提溜着天天在此看他练功。如今物是人非,若不是要找猫,他怎么会再次踏足此处呢?


他循着记忆里的路线一路找去,连路边的杂草丛都翻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水泥。正当他懊丧着想水泥与自己怕不是要缘尽于此的时候……忽然,从内院里传来几声细不可闻的猫叫声。


翟潇闻的耳朵尖都立了起来。


他踮着脚快步朝传来猫叫声的方向移动过去,趴在墙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摸摸地向里窥——


夕烧如血,夜色将近。


夏之光素色的练功服都好似被夕阳染成了羞人的粉红色。他蹲在地上,翟潇闻只能看见他一半的脸庞。但就是那侧脸已足够温柔,夏之光天然上翘的嘴唇上噙着一抹醉人的笑意,他一下一下抚摸着水泥毛茸茸的小脑袋,双唇一张一合,像是在对猫咪诉说着什么。水泥难得没有对生人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小脑袋也被安抚得格外舒坦,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撒娇一般用耳朵蹭夏之光的掌心。


翟潇闻看呆了。


好你个水泥,你老子我都没享受过的待遇,你这会儿倒是先享用上了!


许是闻到了翟潇闻身上小鱼干的味道,还是水泥最先察觉到他的存在,扭过头,冲着翟潇闻的方向喵喵叫。夏之光顺着水泥眼神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墙后鬼鬼祟祟地露着半个脑袋,翟潇闻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有些窘迫地朝自己笑。


两个月没见了,特别是在那种事之后,两人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彼此。
翟潇闻担心夏之光还在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又是来纠缠不休的,只有硬着头皮开口,“那……是我养的猫。”他指了指水泥。


可夏之光没有回答。


见夏之光不作反应,翟潇闻只能朝水泥下手。他招了招手,“水泥,快过来。”


水泥:冷漠。


翟潇闻气这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往自己怀里掏掏,掏出一条小鱼干来,晃晃悠悠地试图勾引小猫。


“水泥,快看!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小鱼干!”


水泥:喵~!


看到了小鱼干的水泥“喵”一声从夏之光的怀里蹿了出来,连蹦带跳地来到了翟潇闻跟前,抓着小鱼干就要往嘴里送。趁着水泥分神的工夫,翟潇闻当机立断就揽小猫入怀,留下一句“将军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这就带着水泥离开您好好休息!”,正打算头也不回地遁逃回自己的院子里——


“诶,等等。”夏之光却忽然叫住了他。


翟潇闻听见一个声音说,翟潇闻啊翟潇闻,你可千万不能心软,你忘记之前他是怎么对你的了吗?


可道理懂得再多,翟潇闻还是知道,只要夏之光的声音飘进翟潇闻的耳朵里,他就是会乖乖举起双手投降。


他不敢转身看他,只是停下脚步,听见身后有人走近的脚步声,更是紧张得浑身发抖。


还是那个声音——


翟潇闻,你可真丢人!


夏之光走近翟潇闻的身侧,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没由来就“扑哧”一声笑了。翟潇闻闻声睁开眼,看着自己理论上的丈夫脸上肆意的笑容,看着他的脸在夕阳的照耀下绽出细细软软的绒边,竟和十七八岁时并无二致。


夕阳怕是有如何魔力,教两人像是忘却前世种种,只做这一刻心意相通的爱侣。


是夏之光伸出手,从翟潇闻乱蓬蓬的头发上取下一片拇指大小的叶片,递到他面前,“去哪儿耍了?弄得这样潦草。”


翟潇闻的鼻子没由来便酸了。他听见自己没骨气的声音,“水泥还会表演拜拜呢。”


“什么?”夏之光多少有些愣住了。


“我说,这只小猫,叫水泥,它会表演节目的。”翟潇闻说,“你明天……”他抬着眼睛看他,眼角泛着粉色,眼波流转间是明晃晃的希冀。


他说:“你明天,来我那儿找我吧,我让水泥表演给你看。”




17


如果水泥有罪,应该让衙门来惩罚它,而不是让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练了一晚上杂技。


阿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同翟潇闻说,“二夫人,差不多得了吧,水泥是只普通的猫,它真学不会啊。”


翟潇闻一个眼刀飞过去,“闭嘴!狗子都学得会!我们水泥肯定也学得会!”


阿津&水泥:……瑟瑟发抖。


还有一句是阿津不敢说的——就算水泥真的学会了才艺表演,将军也不见得真会来。


一语成谶。


翟潇闻一早便迎着朝阳起床,忙忙碌碌将房间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后又准备上几样自己平日里喜欢的点心,趴在桌子上,好像一块望夫石,眼巴巴地等着良人。奈何等到日落西山,还没等来夏之光的身影。


阿津抱着胸在门外偷偷窥视着,不免长叹口气,刚想进去劝翟潇闻早点歇下吧,却冷不丁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


“他这样……多久了?”


阿津抬头看去,只见夏之光风尘仆仆地站在自己身侧,刚想惊呼出声,却早早被夏之光捂住了嘴。夏之光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只是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他这样多久了?”


夏之光刚松开手,阿津便长舒一口气。待他顺匀了呼吸,终于能好好回答将军的问题,“一天了……二夫人他等了您一天了,将军。”


夏之光没有回答。他的眸子漆黑如曜石,定定地盯着那烛光下打着瞌睡的身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唉。”




翟潇闻看到夏之光的时候,紧张得脸上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好。他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过自己不是在做梦,才敢咧开嘴笑,“你来啦。”


今天的翟潇闻显然有特意打扮过。他着一身浅绿色的长衫,如瀑的黑发整整齐齐地披散于后,缎面一般散发着健康的光泽。额前的头发蓬松自然,露出他洁白饱满的额头。


夏之光微微颔首,问他:“等了恨久了吧?”


“也没有很久。”翟潇闻还是笑,忙把准备了一天的点心推到夏之光的面前,“你快尝尝,这是我特意让厨房给你准备的。”


夏之光伸手捏过一小块桂花糕,唔,凉的。但他还是从容吞下,只因面前的翟潇闻瞪大了一双眼睛,眼巴巴地问他:“好吃吗?”夏之光点头,说好吃,又转头寻着,“水泥呢?”


“哦,水泥啊。”翟潇闻这会儿才惊觉水泥不见了,“大概又跑到什么地方调皮了……”他刚想起身去找,却被夏之光握住了手腕。翟潇闻垂首看他,只觉得自己腕间相接触的那块皮肤热得发烫,连带着他的双颊都开始发热。可夏之光不一会儿便松了手,对他说:“别找了,让它自己玩会儿吧。你坐下吧,我俩说说话。”


这是翟潇闻新婚后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夏之光第一次对自己的新婚妻子说,想要说说话。


见翟潇闻愣愣地又坐下,脸上的表情又呆又懵,夏之光经不住“扑哧”笑出声,问他:“在想什么呢?”


翟潇闻有问必答,“在想我们好久没有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


夏之光知道自己对翟潇闻有愧。他垂下眼皮,看着眼前已经凉透了的各色糕点,“对不起。”


气氛登时有些凝重。


翟潇闻赶紧打起哈哈,“说起来,你今天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哦,丽姬她一早上……病了。”夏之光说,“我原先也是想早一点过来的,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亲自将她送到宫里才好。”


他并未说出口的是,圣上原先是邀他一块住下,明天天亮再走,可他想起自己还答应着家里这位的事,明知道圣上会因此不悦,但还是态度强硬地请辞了。


“啊?严重吗?”一想到三公主平日里那病恹恹的样子,翟潇闻就一阵担心。


“没什么,也是老毛病了。”夏之光轻描淡写,“只是圣上不放心,说还是让丽姬在宫内养着,有专人侍奉着,大家都比较安心。”


“哦……是这样。”翟潇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话题到此,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将军。”翟潇闻忽然喊他。夏之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就听见眼前漂亮的男孩慢慢红了眼角,“您很喜欢公主吧?”


“……”夏之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翟潇闻的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小巧的一个小巴,皱出了核桃样的纹路,“其实我都有听说……公主不顾自己千金之身,不顾众人阻挠,不远万里去战场救你,任谁都会爱上这样的公主的吧?”


他说着违心话,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


夏之光觉着他情绪不对,看了眼桌下布局,忽然心下了然——果然,在桌腿边,他发现了角落里摆了一小坛已经开封了的黄酒。


原来是耍酒疯。


翟潇闻的酒量算不上好,就那几小杯黄酒就够他受的了。没一会儿,酒劲上头的翟潇闻已经晕晕乎乎地趴倒在桌上。夏之光推了推他,说去床上睡,别着凉了。喝醉了酒的小蝴蝶精哪里听得进小将军好声好气的劝慰,只撒娇般的“唔唔”几声,引得夏之光无声叹息。


跟他养的猫一个德性。


最后,还是由夏之光半搂半抱着,翟潇闻才躺在了里屋的床上。


夏之光替他掖好被角,摆好枕头,又嘱咐他晚上睡觉千万别蹬被子,刚想踏着一室泠泠的月光离开,小指却被人牵住了。


翟潇闻那张被酒精熏成粉红色的脸上小嘴撅起,他支支吾吾地问他,你要走了吗?


夏之光点头,想把自己的手从小蝴蝶精的手中抽出来,就感到手上一痛,原来是翟潇闻又加大了力道,摆明了一副不让他离开的样子。夏之光心下无奈,但自己何必和一个醉鬼置气呢?又俯下身子,好声好气地哄着,乖,你一直拉着会睡不好觉的。


翟潇闻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眨巴,已经听不去别的声音了,他只自顾自地摇着夏之光的小指耍赖说:“你今天还没看到水泥拜拜呢。”


夏之光失笑,说,没事的,那我明天再来看。


翟潇闻不信任他,嘟着嘴,问真的吗?


夏之光再三保证,真的,当然是真的。


翟潇闻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他钻进被窝里,双手将被子拉至眼下,露出一双刚哭过的、雾气蒙蒙的眼睛,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说话算话哦,不来你就是小狗。”


“好,不来我就是小狗。”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翟潇闻才肯将眼睛合上。


离开翟潇闻房内的时候,夏之光还能感到那个酒鬼留在他手指上的温度。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他记得,他原先不是这样的啊……




18


翟潇闻一度担心夏之光只当他是酒后醉话,答应的全不算。


但到底是杞人忧天,夏之光第二天准时来了。


还一连来了好几天。


夏之光的话不多,来了也不过是跟翟潇闻面对面坐着。他看兵书,翟潇闻看他。有时,他被翟潇闻盯得不好意思了,也会恼他,“看什么呢?”翟潇闻笑得没皮没脸,说,看帅哥呢。


翟潇闻发现夏之光这人脸皮薄得很,一夸他就开始脸红,然后慌不择路地将话题岔开。


真是可爱。


如果将军本人要是知道堂堂八尺男儿被形容为“可爱”,一定当下便折了小蝴蝶精的翅膀。


水泥到底是没有学会拜拜的本领。夏之光倒也不介意翟潇闻虚假营销,和普普通通的小猫咪水泥亦是打得火热。原先翟潇闻以为夏之光对水泥并不感冒,后来一次,他暂时离开,回来的时候却看见小将军蹲在水泥跟前抓耳挠腮,“吃了吗?拉了吗?怎么不拉呢?”他忽然在门后笑得直不起腰。


他是在那一刻释然的。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如果今生便长此以往,他也是心满意足。


水泥同生人并不亲热,但意外跟夏之光玩得很好,有时甚至会忽略了真正的主人翟潇闻,转而趴在夏之光的膝上休息。翟潇闻啧啧称奇,说水泥真是吃人的嘴软,毕竟吃的都是将军府的小鱼干,倒是挺会见风使舵。夏之光听了也不恼,一手揉着水泥的耳朵,一手捧着兵书安静地看。


翟潇闻问他,兵书当真有那么好看?


夏之光摇头,说枯燥极了。


翟潇闻不解,说枯燥你还看得那么起劲?夏之光却将目光放至远处,语气淡淡。


我从前打过一场败仗。那场仗败得彻底,牵连出了不少事,让关心我的人因此受了伤害。自此以后,我便暗暗发誓,再也不允许自己输哪怕一场。


翟潇闻点头,似懂非懂。


又过了些日子,翟潇闻已经习惯了天天陪在夏之光身边看他练功的日子。好像回到了十一年前,天天喝着甘露的小蝴蝶精看着稚气未脱的小将军练功的日子。


夏之光见他坐在石桌前,撑着脑袋,嘴里叼着半根狗尾巴草,无所事事的模样,便停下手中舞动的剑,坐在翟潇闻的对面,抹一把额上的汗水,关切地问:“无聊了吗?”


翟潇闻摇摇头,说怎么会?


怎么会无聊呢?就是叫他天天月月看下去,看个一百年,他也不会觉得无聊。


小蝴蝶精原先在话本里读过不少情啊爱啊的,那些轰轰烈烈的、荡气回肠的都叫他心驰神往,心说如果自己也能成为话本故事里的主人公该多好啊。可是他现在才知道,那些九曲十八弯的故事向来是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镜花水月,其实只要能陪在所爱之人身边,满心崇拜地看他舞剑,膝上卧一只贪睡的小猫,何尝不是世间最幸福的事?


一转眼,这样平淡而幸福的日子就过了俩月。


蝉鸣渐起,芭蕉叶绿,翟潇闻生辰日便到了。


小蝴蝶精在前一夜就害羞地对一如既往在烛光下看兵书的小将军说,明天是我的生日哦。


小将军最近养成了一个习惯,说是看翟潇闻眼下乌青渐起,想来他一定是贪玩睡少了,所以夜夜都要等翟潇闻睡下了才肯熄灯离开。开始的时候,翟潇闻还不乐意,嘴巴撅起好似能挂两个油壶,“管得真宽,你是我阿爸哦?”


夏之光伸手刮了刮他撅起的唇,说:“哦?那叫两声来听听。”


免不了又听得小蝴蝶精吱哇乱叫一阵。


两人的相处越发和谐,大有琴瑟和鸣之意。翟潇闻想,他们的关系都那般好了,明天就是自己嫁来将军府后的第一个生日,夏之光可不得有些表示吗?


岂料脑子里天生少根筋的小将军只是“噢”一声,抄起剪刀剪落过长的灯芯,问他想睡了吗?


睡睡睡,睡你个大头鬼!


翟潇闻气得将整张包子脸蒙在被子里,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理夏之光了!




……但他第二天就破功了。


太阳刚升起来,夏之光就摸进他的房里来了。在门口守着的阿津正打着瞌睡,听到动静掀开眼皮一看,发现是自家将军,吓得险些尿了裤子。有了前车之鉴,阿津压低声音问,将军,您这是来找二夫人的吗?夏之光想这个阿津是真傻,不是来找翟潇闻的难不成是来找你的?他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又问,翟潇闻现在起床了吗?


阿津摇摇头,说二夫人向来贪睡,将军您又不是不知道。


有翟潇闻撑腰,这个阿津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夏之光只有自己推门进去,看见翟潇闻床榻上的帷幔仍落得整整齐齐的,微风吹拂,层层叠叠的帷幔间隐约能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他心下觉得好笑,那人昨晚还眼巴巴跟自己说明天就是生日了,今天竟起得比谁都晚。


他轻轻掀起帷幔,看到翟潇闻在塌上安逸的睡颜。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连睡梦中都带着几分笑意,倒叫人不好意思打搅他的好梦了。夏之光又等了几分钟,奈何实在等不来他自己醒来,只有动手掐着他软糯的脸颊,轻声唤着,“小猪,该起床了。”


翟潇闻悠悠转醒,视野模糊间就看到一个人影晃动,好不容易看清,才发现是坐在自己床榻上笑得如沐春风的夏之光。


翟潇闻的瞌睡虫一瞬间全跑没了。


他噌地从床上坐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夏之光笑意盈盈的脸,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夏之光学着他说话的样子,“我我我我我……来给你过生日呀!”说着,他拍了拍他藏在被子下的腰,催促着,“不是你说的今天生日吗?怎么还赖床啊?快起来,小结巴,我在外面等你。”


这是翟潇闻此生过过最快乐的生日。


——不过,这话可千万不能让何洛洛那几个听到,不然那几个到时候又得张牙舞爪地说他重色轻友。


说就说吧,至少他当下如此快活。


翟潇闻没逛过凡间的集市,夏之光就陪他逛。叫卖声声声入耳,他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夏之光就一样一样同他解释——这是糖葫芦,这是雪花酥,这是冰糖炖雪梨……翟潇闻一手拿一串草莓味的糖葫芦,一手拿一串山楂味的糖葫芦,左右为难,问夏之光,我该先吃哪一串呢?夏之光笑,说你不如两串都吃了吧,今天生日你最大。翟潇闻愁得皱起小脸,说不行哇,我还得留着肚子吃别的东西呢。


于是乎,翟潇闻吃了半串山楂,又吃了半串草莓,后又将两根竹签子连带着剩下的糖葫芦一并塞进了夏之光的手里。可怜堂堂将军,一双舞剑弄刀的手,如今拿着两串糖葫芦,跟在寿星屁股后头哭笑不得。


路过锦绣楼的时候,翟潇闻拽着夏之光的手要进去看看。夏之光眉头微皱,刚想驳他,就瞅见他弯下身来,双手合十,好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求求你啦,我求求你啦。


得亏锦绣楼是乐场而非欢场,只是叫人看见了到底是不好。夏之光点了个二层楼的隐蔽包房,店里的小二引着就上得楼去。翟潇闻惊呼这包间还有半个露台,月光能明晃晃地洒进包厢。夏之光给自己斟上一杯酒,问他冷吗?冷的话便把门合上。翟潇闻哪里还会觉得冷,夺过夏之光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品得啧啧有声。


锦绣楼的姑娘葱白的十指拨弄着琵琶琴弦,操着吴侬细语唱着凡间的小曲,听得翟潇闻飘飘欲仙。借着酒劲,他大着胆子靠在夏之光肩头,感觉到对方没有躲闪后,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小声跟着哼唱。


哼了一会儿,翟潇闻就指着台上正在唱曲儿的姑娘问,夏之光,你喜欢她吗?


夏之光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翟潇闻一眼,反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翟潇闻点点头,说料你也不敢。没过一会儿,他又问,夏之光,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夏之光深知不能跟喝了酒的翟潇闻讲道理,便从善如流地如小和尚念经一般念念有词,你漂亮你漂亮,你全天下最漂亮!说着,又伸手掰过他的脑袋,说,好好听曲儿。


姑娘的小曲儿唱的是月亮,说是月亮上有一嫦娥,叹广寒宫凄清,恨无有缘郎。翟潇闻问,月亮上真的有嫦娥吗?夏之光抿着酒杯,说我也没去过,哪里知道?翟潇闻娇憨地哼哼出声,说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儿啊?夏之光反倒发笑,说世上我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哩。


翟潇闻又扭过头来,忽而单手捧住夏之光的脸颊,“嘿嘿”笑起来。夏之光想这人酒量是真差,一两杯就醉了,今后喝酒可得看着他点儿。他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得翟潇闻醉醺醺地开口,“夏之光,如果知道得太多会让你烦恼,那你就别知道那么多了呗。你心思沉,小心积郁成疾……”


说完,他就将热气腾腾的脸埋进夏之光的颈窝,来回蹭着,好似小猫撒娇。


夏之光摇了摇他,“小翟,小翟,醒一醒,一会儿该感冒了。”


翟潇闻呜呜咽咽的,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夏之光没办法,只好掺着脚步虚浮的小醉鬼摇摇晃晃地回了将军府。阿津等了他们一夜,在门口远远便看得两个重叠的人影越走越近,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下。他拍着大腿说:“将军,二夫人,你们这一天都去哪儿啦?”


夏之光替翟潇闻剥去凌乱的外衣,又招呼着阿津帮忙一起将他扶到床上躺下。阿津见没什么可忙活的便极有眼力劲儿地退下,只留二人独处一室。


见小醉鬼迷迷糊糊的似是要睡着了,夏之光刚想离开,就被人抓住了胳膊——喝醉后的翟潇闻红着一双眼睛,皱起小巧的鼻子,难得娇憨毕露。


“夏之光。”他喊他,“今天是我生日。”


“嗯。”


“你留下来陪我。”


“……”夏之光叹了口气,说,“好。”


“夏之光,你真好。”翟潇闻“嘿嘿”笑着说。


“是,是。我真好。”夏之光随口敷衍着。


“可夏之光,你有一点不好。”没夸几句,小醉猫翟潇闻又开始抱怨起来。


“我哪里又不好了?”夏之光失笑。


“你就是不好……”说着说着,委屈的小醉猫又开始掉眼泪了。他心酸得哇啦哇啦的,觉得自己真是亏啊,好像认识夏之光之后就一直在哭。他抽了抽鼻子,继续抱怨,“你同我成亲那天,你知不知道啊,我等了你一夜诶,我坐得屁股都麻了也不敢挪动半分,就怕你忽然来了……”


越说越觉得委屈的小蝴蝶精竟“哇——”一声放声大哭。


只是还没哭几声,嘴便被人堵住了。


烛光绰绰,帷幔飘飘。


翟潇闻从未感受过的缠绵的疼痛、缱绻的起伏,都连带着洞房花烛夜的那一份,一块儿在今夜补齐整了。红烛痴缠地燃着,映着一双人儿陷入松软床榻的一处,好像小蝴蝶精许多年前随着阿母去四海八荒最美的花海采蜜,那排山倒海的浓情蜜意都抵不过此刻的十指交握。小将军领他做了这辈子未曾尝试过的事儿,原来是这般甜蜜疼痛,让小蝴蝶精一时都忘了当初要放软身子的决定。


他只记得在动情时,身上的人吻过他的鼻梁,他浓密的睫毛拂过自己的肌肤,耳畔是他诱哄的问话,“闻闻,生日有什么愿望吗?”


而自己则用哭喊得哑了的声音答他。


“只愿年年岁岁有今朝。”





19


有经验的已婚人士周震南没有告诉小蝴蝶精的是,第二天醒来的身子会那样酸痛。


翟潇闻嘤咛出声,没能唤来梦里的有情郎,只唤来了一个诚惶诚恐的阿津。


阿津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最后是眼观鼻鼻观心地问他,“二夫人是要起床用膳了吗?”


翟潇闻摸了摸身侧床榻,已是冰凉,又看了看窗外艳阳高照,问阿津已是什么时辰,将军是不是早早去练功了?阿津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说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但将军吩咐了厨房给您留了热饭热菜,您醒了就给您端上来。


“那将军如今人在何处?”翟潇闻又问。


阿津上下嘴唇一碰,倒说出了一个翟潇闻如何都想不到的答案——


“将军他……入宫了。”




翟潇闻让阿津多方打听,时至夜半的时候才有消息从宫内传来,说是三公主病情恶化了,小将军不得不留在宫里照应。


“怎么会突然病情恶化呢?”翟潇闻急得在房内来回踱步,水泥吓得“喵呜”一声蹿到床底下,只露出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他是和三公主有几段不愉快的经历,但一想到三公主犯病时那恍惚的神色,总也是个可怜人。小蝴蝶精心软,见不得人落难。


他又问阿津:“那将军呢?那人有没有说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阿津摇摇头,“据说三公主这回是凶多吉少了,将军……将军可能得陪着三公主最后一程了。”


阿津到底是说错了。


夏之光三日后就回得府来。


可当翟潇闻寻上门去的时候,门口把守的家仆又说,将军交代过了,不见客。翟潇闻急得直跺脚,央着家仆说,您跟将军说说呗,就说是我来了,让他见见我。家仆面露难色,说二夫人您还是回去吧……将军特意交代明白了,特别是您,千万不能放进去。


好家伙,还特意针对起他来。


翟潇闻也知道,难为一个小小家仆是没用的,人也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真正不想见他的,还是夏之光。


好你个夏之光,把人睡了就不负责了!


从不认命的小蝴蝶精将拳头捏得死紧,暗暗在心中谋划着什么……




是夜。


小蝴蝶精翟潇闻幻作蝶形,躲过门卫的层层看守,从窗户缝里落进将军屋中。奈何实在是太久没施展妖术了,重新幻作人形的时候法术有些生疏,他“诶唷”一声四肢同时着地,引来夏之光从内室出来张望。


小将军拂开门,便看到翟潇闻半蹲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样子,不免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翟潇闻揉着腰站起身来,面庞扬起,还带着几分得意,“这你就甭管了,总之我有的是办法!”


也是。


翟潇闻有多大本事夏之光是见识过的。他只是蹙着眉头,像是不满在此见着他,说:“你赶紧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好不容易见到心上人,却生生吃了闭门羹。翟潇闻一下就不乐意了,上前一步就抓住夏之光的衣袖,目光灼灼,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魄,“夏之光,外面的人说你不想见我,我不信。”夏之光望向他眼睛,反问他,“为何不信?”翟潇闻耍赖说:“我就是知道。”


那夜的夏之光像是有重重心事。可任由翟潇闻如何问,夏之光就是不说。翟潇闻躺在他的床榻之上,又问他,是因为公主的事吗?夏之光坐在他身侧,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又啃又咬,不愿看他明亮的眼眸,只说你别管了。


翟潇闻想,既然夏之光说让他别管了那他就别管了,他的爱人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世上所有难题在他面前都会迎刃而解,他哪里需要担心什么?他只需负责无忧无虑,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太久没回家看过山雀精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想不想自己。


忙活了半宿,翟潇闻已经困了。躺在夏之光平日休息用的床榻上,任凭自己被爱人的气息包围,翟潇闻满足地喟叹出声,不知今夕是何年。他张大嘴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明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梦乡,可就是抓着夏之光的手不肯放。


夏之光笑他,“困了就赶紧睡。”


一夜了,他难得露出笑意,连带着翟潇闻都更加放松。他的眼皮耷拉着,含含糊糊地说,“夏之光……”


“嗯?”


“水泥已经学会拜拜了。”


越发模糊的视线里,他听见小将军低沉的笑意。


“是真的!”他恐他不信,在被窝里蹬起脚来。


“好好好,是真的是真的。”


“你下次要来看哦。”


“……”夏之光意外沉默了半晌儿,待到翟潇闻又缠着问了几声“好嘛”,他才勉强答应,“我尽量。”


明知道他不过是在哄自己,翟潇闻仍觉得心满意足。夏之光拉拉他的手指,说松开了睡,睡得舒坦些,他又撅着嘴巴“唔唔唔”出声。


“你亲亲我,夏之光,你亲亲我呀。”


摇曳烛火中,年轻的将军俯下身来,温热的唇瓣轻轻地贴在爱人的唇上。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简单得好似七八岁孩童舔过一颗包裹着糖衣的山楂。


翟潇闻在进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刻还在想,神啊,但愿我爱之人他所苦恼的事儿能尽快得到解决,早日填平他眉间的那道深深的沟壑……




20


翟潇闻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他依稀记得昨天夜里,自己是在夏之光的房内睡下的,下意识便觉得这会儿肯定又是夏之光在抱怨自己赖床的事儿了。他刚将半截手臂伸出被窝外,便被冻出了一串鸡皮疙瘩。翟潇闻软着嗓子嘤咛出声,刚想冲小将军撒娇说自己最后再睡五分钟,手腕便被人擒住了。


来人掌心粗糙,力道十足,显然不是夏之光。


翟潇闻刹那清醒了。


恢复了清明的视线后,他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自己右手手腕上那只成色古旧的镇妖镯。顺着自己手腕上那只手的方向望去,看到的竟是当年那奉百姓只命来捉他的清山道观的道士。那道士生来长一双狐狸眼睛,又细又长,这会儿正带着虚伪的笑意看他,“小蝴蝶精,好久不见。”


动物总会在危急关头迸发出格外强烈的求生欲,翟潇闻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床沿,半分不肯挪动。他警惕地看着道士,“你来干什么?夏之光呢?!”说着,他匆忙环顾四周,却未能见到夏之光的哪怕半片衣袂。他心中一惊,担心爱人已经早自己一步遇险了,连声音都染上慌张,“你们有什么事就冲我来!不要牵连到他!”


道士像是听到了四海八荒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半天才擦着眼泪说小蝴蝶精笨,“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动你那小将军分毫。”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此刻的翟潇闻好像何洛洛上身,脑子里只剩十万个为什么。


道士那拂尘一挥,笑得意味深长。


“这一路上有的是时间同你细讲。”




此行目的地不知在何方,坐在封闭车厢内的翟潇闻连日与夜都失去了判断。他只知道连日来的颠簸已经让他吃不下半点食物,当道士再一次钻进车内,将食盒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只剩下摆手的力气了。道士轻叹口气,说小蝴蝶精,多少吃点儿呗,不然,你撑不到目的地就断气了的话,我可是要挨罚的。


翟潇闻一双嘴唇白得发灰。他瞪着好几夜未能合上的血红双眼问道士:“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道士伸手,将他的双眼抚上,说你要是肯乖乖闭着眼睛休息会儿,我就同你讲。



是要从哪儿说起呢?


就从三公主病重入宫开始说吧。


鲜少有人知三公主自西山回来便得了怪病,初期只是神色恍惚,中期已显露出疯癫姿态,再到近日里的后期,三公主的眼中已开始冒出腥臭鲜血。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是三公主的贴身侍女。三公主平时精神好些的时候会在窗边作画,侍女看窗户大开,恐公主身子弱,着了风寒,贴心地转身进里屋拿了件氅子想替她披上,凑近看去,只见宣纸上朵朵腊梅艳丽生动,刚想夸赞公主画工了得,一抬头,只看见三公主脸上两行血泪蜿蜒如虫。


后来才晓得,那哪里是腊梅花呀?分明是三公主眼里飞溅落下的血水。


起初只是三五不时会落下几滴血泪,小将军便请了大夫来府上替三公主看了病。御医说倒是从未遇见过如此怪病,一双行医多年的手掀开三公主的眼皮细细看去,说是看不出什么毛病,兴许是最近休息得差了些,留下几行止血的方子便离开了。


流言似长了翅膀,没几天便飞进了皇帝的耳中。皇帝到底是担忧自己的掌上明珠,一道密令便召得将军夫妇入宫来。入宫时,三公主的精神状态似是不错,眼中向来混沌的雾气也散去不少,见小将军在一旁神色凝重,还如格外体贴地拍着他的手臂安抚说,她父皇这人就是爱小题大做,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没什么大碍。


宫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御医替公主查看了身子,身后是忧心忡忡的皇帝。因为担心三公主的病情,不过不惑之年的皇帝一夜间像是老了十岁,这一刻的他,也不过是世间最普通的一位父亲。他催促着御医,问丽姬到底怎么了?只见御医捻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那摇头的动作似是给三公主判了死刑。




御医语气沉沉,说恕老臣医术不精,公主这怪病恐是华佗再世也难回天乏术啊……


暗流汹涌的天空忽然被撕开一道口子,三月里的春雷如擂鼓响彻天际,春雨如扯不断的珠帘洒满大地的每一寸土壤。


皇帝颓然坐在地上,皇家的颜面在自己病入膏肓的小女儿面前荡然无存。


可御医的话却没说完。


他作为宫里最为德高望重的御医,不单是医术高明或是年岁最长那么简单。他精通的从来不止是寻常医术,就是些明令上禁止的三教九流私下也有涉足。


御医说,圣上还有一个法子,老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皇帝说。


御医捂着嘴,凑近九五至尊的耳朵前,压低声音——


“换眼。”




道士的声音从翟潇闻的头顶传来,像是剖开他的天灵盖,直挺挺地进入他的脑中——


“肮脏的人类的眼睛,又怎么比得上修炼多年、吸得天地日月精华的妖的眼睛呢?当然,若要从中选一双最好的,又哪里有一双眼睛比得上从来只喝花蜜与露水的小蝴蝶精的眼睛呢?翟潇闻,你说对不对?”


翟潇闻。


你说……对不对呀?


翟潇闻只觉得眩晕。


或许是多日未曾进食,或许是马车行至山路颠簸得厉害,又或许是因为道士所讲的故事,翟潇闻的眼前只剩大片大片白光闪耀。


自光里走出一个人。


那人连夜从宫里回府,那人抱着他的猫,那人在摇曳灯火下看兵书,那人在他生日那天带他上锦绣楼、吃冰糖葫芦,那人温柔地吻他,那人与他睡于同榻……


最后,是他在讨一个未来时,那人温柔的叹息——


“我尽量。”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原来,一切都不过他自作多情。


他早应该知道的。


他连一个“以后”都不敢许诺,自己却傻傻地掏出了整颗心。


翟潇闻,你不是四海八荒最自由的小蝴蝶精了,你不是只吃花蜜不吃苦的小蝴蝶精了,你不是自以为能拥有月亮的小蝴蝶精了……


翟潇闻,你是这四海八荒……最傻最傻的小蝴蝶精。




21


来给他做换眼手术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老熟人。


翟潇闻在几日内暴瘦。他躺在床上,手脚被束缚着,看着眼前的刀刃泛出渗人的寒光,露出了几日来第一个笑容。


“赵磊,怎么是你?”


赵磊也笑,“将军出的钱够多。有钱不赚王八蛋。”


也是,赵磊本就是妖医,这次又是给妖怪做手术,有钱能使鬼推磨,能请来赵磊本不值得惊讶。


可翟潇闻就是觉得难堪。


他仍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赵磊的时候,还是他不远万里从西山战场将自己的心上人背回。那会儿他如一个怀春少女,羞红了脸听得小将军说“那样巧”,又听得冷眼看着的妖医说“你可千万别后悔。”


那时候的小蝴蝶精翟潇闻想,怎么会后悔?心爱的人在身边,又有喝不完的槐花蜜,好日子就在前头呢,怎么会后悔?


如今,琉璃盏碎去,围观的人齐齐凑上前来看,发现不过是一地七彩破玻璃。众人哈哈大笑,说原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呢,天天捂在怀里,好似他人瞅一眼都能给瞅坏了似的。


全是假的。


翟潇闻忽然敛了表情,问赵磊:“赵医生,夏之光在吗?我想见见他。”


赵磊面露难色,手情不自禁抚上翟潇闻的额头,说他傻。翟潇闻眨巴眨巴眼睛,说:“赵医生,我保证不跑,可你能不能让我见见他?别人都不知道,可你是知道的呀。之前……”


他说不下去了。


他觉得太难堪了。


他是花丛间最漂亮最自由的小蝴蝶精,他丢不起这个脸。


可赵磊已经懂了。


他温柔地抚摸着小蝴蝶精干枯的头发——和他多年前第一次见翟潇闻的时候不同,那时候的翟潇闻情窦初开,一头瀑布般的头发乌黑而有光泽。那会儿的翟潇闻不知人间疾苦,天真快乐,是没有人不喜欢的小蝴蝶精。他几乎无法把那个小蝴蝶精和如今的翟潇闻联系到一起。如今的翟潇闻太瘦了,叫人舍不得大声跟他说话,只怕一点儿出格的声响都会惊到他。


叫人不舍得骗他。


赵磊说:“翟潇闻,你别等了,夏之光不会来的。”


若不是此时的双手被麻绳捆住,翟潇闻多想捂住自己不断落泪的双眼。


他不想哭。一点都不想哭。


可是事到如今,他都不知道为何会变成眼下这般光景。


或许他就不该去西山,就不该在乱葬岗中寻找他的身影,就不该相信他会同自己成亲的谎话,就不该使计骗得他同自己拜堂成亲,就不该相信月亮最圆的那夜他在自己身上肆意洒下的温柔……


或许更早一点,最早那一年,他就该听阿妈的话,太阳落山前便回家,这样就不会被蛛网缠住,就不会只看他一眼便葬送了此生。


原来,开始的开始,便是个错误。


他用了这一生才想明白。


“赵医生,动手吧。”


赵磊听见翟潇闻的声音是那样坚定,和他记忆中的小蝴蝶精判若两人。


“当年,若不是没有他,我早没命了。”像是陷入了难得美好的回忆里,翟潇闻的声音中带了几不可闻的几分笑意,“到底是多亏了他,我才多苟活了几年,如今……如今,我这条命也是该还给他了,只是……赵医生。”翟潇闻看向赵磊的眼中满是晶莹的泪水,“赵医生,拜托你,你知道我最贪漂亮,麻烦把我的伤口处理得齐整些,叫周震南他们看了也好受点。”


夏之光不会来了。


他比谁都清楚。夏之光此刻是陪在谁身边呢?是否也会担忧地抓住那人的手,用曾经哄他时那般缠绵的语气说别怕吗?是否会在他走之后,看见水泥,偶尔还会想起有“翟潇闻”这么个人呢?


不会了吧。


不会了罢。


夏之光不会来了。




22


翟潇闻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醒来的时候,周震南那张向来又臭又拽的脸上都露出了喜极而泣的表情。


翟潇闻咧开嘴,刚想嘲笑周震南哭得好丑,就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干涩得吓人。还是白虎精姚琛细心地给他端来了花蜜,一手托着他的背喂他喝下。翟潇闻偎在姚琛的怀里,终于能发出细若游丝的声音,“周震南,你哭什么?”


周震南哭得豆大的眼泪就往下掉。他握着翟潇闻的手,“小翟,小翟,醒来了就好,醒来了就好。”


翟潇闻仍是笑得没心没肺,“周震南,你哭得真的好……”


他说不去下去了。


等等。


等等!


倏地,翟潇闻瞪大了双眼,浓密的睫毛如翩飞的蝴蝶般震颤不止。


“我还能……看到你们……”翟潇闻葱白的手指下意识抚着自己的双眸,竟激动得泛起泪光。顾不上自己仍是孱弱的身子,他身子前倾,一把抓住山雀精的胳膊,语无伦次,“周震南,我还能……还能……”


“是的,是的,小翟……”此时的周震南早没了往日的 运筹帷幄般笃定冷静的神色,反手抓着翟潇闻的手便不住地说,“小翟,你看得见,你会一直都看得见……”


倒是意外出现了小蝴蝶精和山雀精抱头痛哭的场面。


可短暂的狂喜过后,翟潇闻就回过味来。


他拉开自己与周震南的距离,双手握住周震南单薄的肩膀,拔高了音量,“这不对啊周震南,如果我的眼睛还在,那么……”


不出意料,周震南的表情霎时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翟潇闻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你们……”周震南的喉结上下滚动,下颌处的线条绷得太紧。翟潇闻眯起眼睛,“你们……你们是不是买通了赵磊!”——果然那个赵磊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妖医!


淦。


周震南干咳几声,“呵呵呵,对,我们买通了赵磊……”


“哼哼,我就说你们瞒不过我的眼睛吧!”翟潇闻得意地哼哼几声,刚吩咐着周震南去给四海八荒最聪明的小蝴蝶精端时下最甜的水果来……


忽然间的福至心灵。


翟潇闻终于知道自己一直来的隐隐不安是什么了。


他忽然揪住周震南的衣服下摆。周震南回头看去,翟潇闻坐在他从前那张床上,模样精致,好像同过去并无两样。只是,他的好友小蝴蝶精瘦了好多好多,本就小巧的面庞如今只有过去的一半大。小蝴蝶精的漂亮的眉眼耷拉着,模样可怜又焦急。


他说:“周震南,可没有我的眼睛,夏之光该怎么办啊?”




即使周震南下了死命令,要姚琛紧盯着翟潇闻,不允许他离开妖山半步,可小蝴蝶精到底从小是这几个人里鬼主意最多的,区区一个白虎精又怎么拦得住他呢?


一回生二回熟,化作人形混入凡间这事儿,哪怕是拖着病体的小蝴蝶精也已经是相当熟稔了。


只是与先前不同,这座缤纷的城像是一夜之间褪去了世间万般颜色。


只留下素色的白。


小蝴蝶精仍是一身水蓝色的装束,像是一个撒入清水间的墨点,在只有白衣打扮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


如此的突兀没一会儿便吸引了他人的注意。翟潇闻正在走往将军府的路上,就有爱多管闲事的老人强行将他拉进了手边的巷子里。


那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还没等翟潇闻咋咋呼呼地嚷嚷出声,她就跺着脚先开了口:“你这个后生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穿着这样就出门了?”翟潇闻这才注意到,老妇人的打扮是同街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行人如出一辙的——素色的衣裤加上素色的头巾,再加上老人一头华发,身上竟找不出第二种颜色。翟潇闻颇感讶异,也顾不上礼不礼貌了,上上下下不停打量着老人,终于惹来老人第二顿骂:“你这个后生在看些什么呢!”


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失礼仪,翟潇闻垂着脑袋吐了吐舌头,又问:“老人家,我是外乡来的,出来此地有所不知,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为什么大家都要穿成这样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翟潇闻自己的错觉,他总感觉在他说完之后,老人看自己的眼神便有些不对了。老人睨他一眼,似是自言自语,“这后生也是个触霉头的,怎么选了这个时候来……”说着,她才缓缓向翟潇闻道来其中缘由,“后生,你是有所不知,今日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今日,是大家都在为本国的英雄小将军戴孝呢……”


老人说,本国有一战神,百姓尊称其一声“小将军”。小将军战功赫赫,迎娶了圣上的三公主为妻,后又娶了二房。


——“还好赶上了。”


老人说,三公主后来得了怪病,双目失明,急需换眼。


——“小蝴蝶是饿了吗?要喝甘露了吗?”


老人说,小将军自愿将自己的眼睛换给三公主,奈何手术时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当场身亡。


——“我们就成亲吧。”


老人说,小将军的二夫人因爱夫如命,承受不住失去丈夫的痛苦,便也随他而去了。


——“去哪儿耍了?弄得这样潦草。”


老人说,二人如今葬于一处,就在后山之上。


——“闻闻,生日有什么愿望吗?”


老人说,后生,你怎么哭了?


翟潇闻抹一把脸上的泪水,说,有吗?兴许是故事太过感人。可老人家……您不觉得这天很冷吗?


冷吗?


老人愣住,抬头望天。


前一秒还教人烦躁的盛夏里突然飘落如鹅毛般的朵朵雪花,落在屋顶的瓦片上,落在平静的湖面上,落在寂寂的船坞上,落在……沉默的墓碑上。


同翩飞的纸钱一起。


那是一块对于死者生前身份而言过于朴素的墓碑,上头不过凿了几个浅浅的字——


“夏之光 与此生挚爱——翟潇闻”


“只愿年年岁岁有今朝。”


就连那浅浅两行字,都慢慢被夏日不寻常的雪片湮没。


雪花落在发间,落在鼻尖,落在爱人的眼眸。


最后,落在爱人匐在碑前悲悯的哭声中,肆意消融。




七月飞雪,落满双人冢,也算此生共白头。


-END-

南风

山城画(三)一段过往

ll身世揭秘,命运交叉,双人升级模式正式开启。


3.一段过往

“你感受过被黑暗包围的滋味吗?”

“你感受过被人操纵的滋味吗?”

“你感受过没有自我的滋味吗?”

“仿佛你的一生都会被圈禁,直至你死亡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徐一宁原本是没有注意到焉栩嘉的,在公主省亲回来的那天,他的心中只有冷漠,他眼看着眼前的一家人争相对公主嘘寒问暖,仿佛他们真的是骨肉至亲,真的有骨肉至亲之间血浓于水的感情。

可是皇家所有的感情背后都是暗流涌动,是虚情假意之下的利害权谋。


也非全然。


他想起两年前,萝云出嫁的那天,在御花园栀子花林,他问萝云:“你后悔吗?”

“...

ll身世揭秘,命运交叉,双人升级模式正式开启。

 

3.一段过往

“你感受过被黑暗包围的滋味吗?”

“你感受过被人操纵的滋味吗?”

“你感受过没有自我的滋味吗?”

“仿佛你的一生都会被圈禁,直至你死亡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徐一宁原本是没有注意到焉栩嘉的,在公主省亲回来的那天,他的心中只有冷漠,他眼看着眼前的一家人争相对公主嘘寒问暖,仿佛他们真的是骨肉至亲,真的有骨肉至亲之间血浓于水的感情。

可是皇家所有的感情背后都是暗流涌动,是虚情假意之下的利害权谋。


也非全然。


他想起两年前,萝云出嫁的那天,在御花园栀子花林,他问萝云:“你后悔吗?”

“如果此去不是我,那便还是你接着回去当质子,如今你已弱冠之年,继续留在外族,便永无翻身之日。”萝云含泪道。

许一宁抬起手抚过萝云的发梢,他轻声道:“萝云,多谢。”


他从不唤萝云妹妹,这皇宫中,萝云是唯二知道徐一宁并非真皇子的人,另外一个是雅妃,真二皇子的母亲。

萝云与他并非真兄妹,他不愿他们之间裹挟着虚假的兄妹情谊,他知道,萝云对他并非兄妹之情,但他并不爱萝云。正相反,回宫对他来说,是一场单程屠杀,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他向上攀爬的跳板,他的宿命唯有两个,一是将这些妄图掌控他命运的皇家人屠杀殆尽,二是未来自己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徐一宁苦涩的笑笑,他本来要在遥远的南疆,替皇朝二皇子当一辈子质子,却在机缘巧合之下,碰到陪同皇帝一同来狩猎的,彼时皇帝最小的女儿,萝云。

自此,命运的车轮开始流转,他被人操控的命运得以改变。

萝云很喜欢这个二哥哥,狩猎期间与徐一宁相走甚近,却无意间撞破了替徐一宁送信给雅妃的小太监,一时间知道了惊天秘密。身在南疆徐一宁并非皇朝二皇子。

多年前,南疆造反,后被镇压,天朝元气大伤,不得已挑选皇子送往边境保国家和平,彼时雅妃背靠的丞相气数已尽,一时之间由圣转衰,勾结臣子的雅妃被即可赐死,雅妃独子,当时只有八岁的徐一宁,被挑选去南疆做质子,雅妃死前动用所有的势力,从民间挑选了一个孩子,狸猫换太子,送往南疆成为皇族质子“徐一宁”,而真正的二皇子已被送往民间,平凡度日。如今南疆的徐一宁并非真皇子,真正的二皇子如今已不知去向。

萝云选择了隐瞒,萝云虽然年纪小,但身处皇家,她明白有些事该说,有些事应该一辈子烂在肚子里。自那次狩猎之后,她和徐一宁常有书信往来,外人只当他们是兄妹情深,随着萝云渐渐长成少女,她明白自己对徐一宁并非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爱,尤其是在知道这个徐一宁并非她的亲哥哥之后,只是她也知道,他们绝无可能。

弱冠之年的徐一宁得以回朝行册封礼,多年未见,皇帝并不识二皇子是何长相,只当他是长变了样。

萝云在他回朝那天告诉徐一宁,她已然了解他的真实身份。徐一宁并没有过于惊讶,或许是出于他对萝云的信任,随后萝云告诉他,她已经请命于皇上,前去南疆和亲,保边境和平。

“这是我作为公主的责任,也是保你唯一的办法。”


徐一宁是站在城墙上看着萝云出嫁的,出嫁公主不能见父亲以外的男子,也包括兄长,他终究没有见到红衣霞帔的萝云。

但此次以一换一,徐一宁脱离质子身份,成为正经的二皇子,是这皇城中最不得宠的二皇子,两年后才被封为宁王。

“也许我日后得到这天下,会让你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徐一宁所没预料到的是,公主回城省亲,还带来了焉栩嘉。

“那焉大道长好生厉害,沉着冷静,又颇懂礼数,若是能为兄长所用,那便是最好。”萝云眉飞色舞的讲着,徐一宁变笑边喝茶。

“焉栩嘉,我会去见见他的。”


至于为什么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告诉焉栩嘉自己的真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是的,他叫何洛洛,把他送去南疆的侍卫给了他一块令牌,上面单刻一个“洛”字,这块令牌时刻提醒着他,你全家的命也在你身上吊着。

何洛洛?徐一宁?都是被利用的不同代称罢了。他也不明白怎么稀里糊涂成了全家的保命石,他本没有必要承担这份义务,那时他只有八岁,家人是有多狠心将他换去南疆做太子。

原来这世上没有人爱他,何洛洛想。

既然如此,他只能为自己争一个未来了。


两年来他在皇城上下搜罗不少神仙术士,遍布全国各地,因为不受宠,他的治国之才无处彰显,但这一切因为手中焉栩嘉给他的那封信,即将开始转变,“西南水患,北方旱涝,黄河决堤。南也有蝗灾,蛮夷近日动乱......这天下还真是不太平呢。”何洛洛心想。

第二日他便上奏皇上,“西南堤坝五日之后将会决堤,彼时将民不聊生,恳请父皇早做决断。”

皇帝微微皱眉,“国师府并未计算出日期,宁王如此说是否会引起朝中动乱?”

何洛洛冷静道:“国师府虽为国效力无可非议,但身处皇城,并非知晓全国大事,此次萝云公主回城省亲,儿臣考察路线时路过山城,经过具体测量发现,西南水患已经到了不可控制之势,五日之后堤坝崩塌,西南百姓定要遭灾历劫。儿臣已将具体测量数据送往国师府,不日便能得到验证。”何洛洛顿了一会,“除此之外,儿臣还了解到,并非只有西南身处水患,北旱南涝,加之蛮夷动荡,着实是危机四伏。”

“你从何得知?”

“儿臣出于江山社稷之考虑,斗胆向皇上推荐一人——焉栩嘉。”何洛洛又顿了一下,“另外,西南水患,儿臣希望令命治理。”

“你预备怎么办?”

“堤坝治水无用,推倒重建。”


两个消息是一道传来焉栩嘉这里的,太监前一秒宣读他得二皇子推荐进入国师府,焉栩嘉还是一副尽在我掌控的表情,后一秒他前往宁王府谢恩,听说宁王近日在朝堂上说要将西南堤坝推倒重建的狂妄言论之后,手中的茶杯都端不稳了。

“我说宁王殿下,我以为你有两把刷子的。”焉栩嘉哭笑不得,那日栀子花林中约他相见的宁王,却有几分惊世治国之才,怎么今日这么虎呢。

何洛洛抿了口西湖龙井,“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能算出来,焉道长,嘉嘉,你明白吗?”何洛洛突然睁大了他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睛。“西南堤坝我观察已有两年,西南水患频发,那堤坝早已无用,就算没有堤坝,本次灾祸也无法幸免,倒不如重建,一劳永逸。”

“你可有万全之策?”

“修建堤坝确实不易,可我在南疆时,南疆地区少有水患灾害,我对水利略有研究,西南气候湿暖,地形崎岖,一般的水利工程无用,我预备将堤坝分为三主体,第一部分用太极八卦之形,再放入柱子阻拦泥沙,第二部分用鱼嘴状吞吐,第三部分取飞沙堰,覆盖半城区域,如此一来,可保西南再无水患之忧。”

焉嘉目瞪口呆,“这样的工程,宁王殿下预备如何完成?”

“在道长的帮助之下完成。”

“啊?”

“嘉嘉,我需要你陪我一同去西南,你本就是山城人,加之此次堤坝修建,我意去太极之形,修道之人对此必定颇有研究。嘉嘉,你可愿意?“


焉栩嘉回来之后还是没缓过神来,他低估了这个宁王,十几年的质子生活并没有白白度过,只是他这样的雄心壮志,就这样白白与他分享,突如其来的强烈信任让焉嘉感到惊异,但焉栩嘉最终没有拒绝他。

”既然是宁王殿下的吩咐,我自然是在所不辞,毕竟,你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一大笔钱然后放我出宫去的,对吧,洛洛。“


“目前为止,我焉栩嘉好像还没有拒绝过他?”,焉栩嘉心中疑惑,“没办法,毕竟是我的命格,就当积德吧。”

鹤川松饼

何焉悦色:春华秋实

//很久没写东西的复健写手 ooc达人//

//校园 双向暗恋 一发完//

//带光电潇应,已打tag//

文章名字和内容基本没啥大关系。

文/宋词


/

“他是无垠宇宙的浩瀚银河,是黄昏时分攀上瑰色的晚霞,也是暮春初夏的夜晚抬头望到的满天星月.”


/

五月的天很闷热,雨下的一场接一场,空气里仿佛漂浮着沉闷因子,给人一种压迫感,好像喘不过来气。好不容易熬到放学,焉栩嘉放弃倾听讲台上老师喋喋不休的屁话,快速整理好书包离开学校。


走到家门口走廊,应声灯已经坏了两三天了,虽然知道很大概率是没有人会来修的,但焉栩嘉还是报了点希望地跺跺脚,灯没亮...

//很久没写东西的复健写手 ooc达人//

//校园 双向暗恋 一发完//

//带光电潇应,已打tag//

文章名字和内容基本没啥大关系。

文/宋词


/

“他是无垠宇宙的浩瀚银河,是黄昏时分攀上瑰色的晚霞,也是暮春初夏的夜晚抬头望到的满天星月.”


/

五月的天很闷热,雨下的一场接一场,空气里仿佛漂浮着沉闷因子,给人一种压迫感,好像喘不过来气。好不容易熬到放学,焉栩嘉放弃倾听讲台上老师喋喋不休的屁话,快速整理好书包离开学校。


走到家门口走廊,应声灯已经坏了两三天了,虽然知道很大概率是没有人会来修的,但焉栩嘉还是报了点希望地跺跺脚,灯没亮。焉栩嘉早该猜到的。他叹了口气,用钥匙打开门,径直走向厨房,冰箱上贴着一张便利贴,字迹很潦草,反正就是父母又出去工作了自己解决饭之类的。


啧,打开冰箱,焉栩嘉拿出一瓶可口可乐,拉开拉环,“嘭”的一声,碳酸饮料上浮着几个泡泡。


焉栩嘉喝了一口,有点甜,还是百事可乐更好喝,焉栩嘉心想。


可口可乐甜腻腻的口感让焉栩嘉又想起今天早上偷听到的何洛洛和翟潇闻的聊天。他清晰的听见何洛洛告诉翟潇闻:“小翟,我有喜欢的人了。”


听见这句话的焉栩嘉大脑瞬间宕机,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周围同学的嬉笑声在他耳朵里特别嘈杂。


/

焉栩嘉喜欢上何洛洛其实是个很偶然的事情。焉栩嘉是高一下学期转学过来的,平时玩的特别好的只有同桌夏之光。


对于何洛洛的初印象,焉栩嘉只是觉得他很好看,仅此而已。


喜欢上何洛洛是在四月末,暮春初夏,一个特别适合谈恋爱的时节。

那天何洛洛与翟潇闻说好去买奶茶,是校门口奶茶店的新品,两个人趁着体育课溜出学校,买完奶茶回来已经快下课了,就在操场上溜达。


焉栩嘉和夏之光刚打完篮球,感受着一阵阵的微风,惬意得很。何洛洛翟潇闻当时路过樱花树下,一阵微风吹过,本来就快要掉下的樱花借着风力散落一地,粉红色的花瓣给这气氛带上点旖旎的色彩,有点若有若无的暧昧。


在那一刻焉栩嘉和夏之光四目相对,交换了几个信息,大意是:


“我恋爱了”


“我好像也”


“你哪个”


“小翟”


“我何洛洛”


很简单的五句话,仅仅17个字,几个眼神就能表达,但这五句话,却是他们的心动起源。


/

焉栩嘉最近很不对劲。


这是何洛洛很认真的研究了之后对翟潇闻说的话。翟潇闻白他一眼:“你傻啊你!你不是喜欢他吗?趁现在快冲啊!我以我那么多年的生活经验向你发誓,焉栩嘉肯定是受了情伤,正是空虚寂寞需要温暖的怀抱的时候,你现在去开导他顺便表个白,那肯定是分分钟拿下啊!”


何洛洛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这又不是什么小说剧情,而且哪有在人家不高兴的时候去莫名其妙的表白的?再说了,焉栩嘉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他还没搞明白呢,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冲上去万一被拒绝会很丢脸的。于是两个人经过一番商讨,决定去问焉栩嘉的好哥们夏之光。


下课后突然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的夏之光表示他动感懵逼,听两人讲完来龙去脉以后,夏之光表面笑脸嘻嘻的表示一定会助攻,背地里愤恨地心想:凭什么焉栩嘉何洛洛就是双向喜欢,我夏之光就不行?我偏要做他们爱情的绊脚石!我要给我和小翟创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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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夏之光开始实施他的行动。


他以为了焉栩嘉何洛洛两个人的爱情发展为名,三天两头约翟潇闻。被抛弃的焉栩嘉同学表示非常委屈,甚至想给夏之光一顿爱的教育。他觉得应该和夏之光好好聊聊自己的终身大事,于是他给夏之光发信息:


你才是馒头:夏之光你怎么回事


百因必有果:?我咋了


你才是馒头:我和何洛洛的爱情你不准备推波助澜一下吗


百因必有果:害你说这事整的,咱们学校不是有表白墙吗,你去表白啊


你才是馒头:那我冲上去就是何洛洛我喜欢你他不得吓着?再说了万一他觉得两个男生不行或者不喜欢我怎么办


百因必有果:那你匿名啊,傻呢


你才是馒头: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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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洛洛已经在学校表白墙被挂了一个星期了,是的,每天都是焉栩嘉在给他表白,但是何洛洛不知道,他还有点害怕,寻找翟潇闻寻求帮助。翟潇闻说你管他呢,倒是你进度咋样。


何洛洛哭丧着脸,委屈巴巴的特别可爱,告诉翟潇闻一点进展都没有。看着这可怜样,父爱上身的翟潇闻和夏之光开始讨论馊主意:


靓仔小翟:咋办啊夏之光


靓仔小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百因必有果:实话告诉你吧,焉栩嘉喜欢何洛洛


靓仔小翟:?!那不就好办了吗!


靓仔小翟:【结婚,现在就给我原地结婚.jpg】


百因必有果:别忘了一个星期后就是表白日!所以我们要帮助他俩表白!具体计划比较复杂,语音说!


靓仔小翟:好!


然后何洛洛就看到翟潇闻在打语音电话,样子鬼鬼祟祟的还老是盯着他,接收到他的目光就冲着他笑,笑的特别渗人,就像是那种要把他卖出去的样子,何洛洛有亿、、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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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眨眼就过完了,四月份如期而至,随之降临的还有表白日。焉栩嘉算了一下,自己喜欢上何洛洛四舍五入也有一年了,时间过得未免有点太快了。


两个人并肩走在林荫道,漫天的柳絮四处飘扬,落在少年的鼻尖,让人心痒痒的。只不过,不知道是柳絮让人心痒,还是身边的人更让人心痒。


一段路本来不短,可是和喜欢的人一起走,总希望路能够再长一点。


快要到头时,何洛洛突然来了一句:“嘉嘉,你喜欢我吗?”声音越来越低,侧头看向身边的人,应该,没听到吧,何洛洛这般想,却听到焉栩嘉的低音炮:“喜欢啊。很喜欢很喜欢,想让你做我男朋友的那种。”


“啊?”何洛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问,要不要做我男朋友?”“当然!”话语脱口而出,迎来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和一个缠绵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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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翟潇闻和夏之光抱怨这两人都放鸽子时,朋友圈刷新了。一条是何洛洛的,一条是焉栩嘉的。


你才是馒头:把喜欢了一年的小朋友拐回家了

【两人比心照片】


人生就是洛落落落落呗:他是焉栩嘉,我是焉栩嘉的何洛洛

【两人比心照片】


“所以就是,咱俩白忙活了一趟?!”忙了那么久累成狗的翟潇闻怒吼到。


“不是的闻闻,其实……这次表白的主角也可以是咱俩的。”


番外.

很多年以后焉栩嘉还是会和何洛洛提起两人表白时的场景,然后何洛洛会很认真很认真的看着焉栩嘉告诉他:“年少时期你问我要不要做你男朋友,我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所幸,现在长大了,我还是想这么回答。”然后第二天的何洛洛就是眼睛通红腰疼的不行的何洛洛。


番外二.

翟潇闻有个秘密,他比夏之光想象中还要喜欢夏之光。这份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也许可能是他发现夏之光上课的时候平均4秒就看他一眼,被发现的时候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撇过头去的时候,还是他和夏之光去买东西,夏之光说和我一起你不用提东西的时候?


翟潇闻不知道,但是他从来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过夏之光,因为现在翟潇闻更喜欢被关在房间外只能睡沙发的夏之光,这样第二天他的腰就不会痛了,嘻嘻。

——完——


2020.12.5小词碎碎念:重新改了一下格式觉得自己写的真的太烂了,好想锁文或者重写,谁能想到一打开微博就是塌房事件,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