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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妙海维】镜海与怪酒
“每一瓶彩色的怪酒都有一个主调，而四十年前的那一瓶是:海洋、月亮、黏腻的情爱。”
提瓦特背景，绘本画家卡维，全文1.4w字
一：怪酒画室
沃尔特画室连日来总有一位先生前来，用他那双写过无数本学术著作的苍老手掌翻阅着五彩斑斓的儿童绘本。画室里学画的或是打零工包装图书的孩子们都是小怪兽，画室是他们的迷彩森林，神奇老人的踏足惊扰了森林的小住民。他们互相挤眉弄眼，在画室主人克兰先生许可之后，一窝蜂地包围了这位先生。
“阁下，许久没见您来画室了，最近可好啊？”一只油嘴滑舌的小怪兽笑嘻嘻，他的脸上还有画画时糊在脸上的红色蓝色绿色的油彩。
“花脸猫，别用你的脏手碰先生的衣服！”一名...
“每一瓶彩色的怪酒都有一个主调，而四十年前的那一瓶是:海洋、月亮、黏腻的情爱。”
提瓦特背景，绘本画家卡维，全文1.4w字
一：怪酒画室
沃尔特画室连日来总有一位先生前来，用他那双写过无数本学术著作的苍老手掌翻阅着五彩斑斓的儿童绘本。画室里学画的或是打零工包装图书的孩子们都是小怪兽，画室是他们的迷彩森林，神奇老人的踏足惊扰了森林的小住民。他们互相挤眉弄眼，在画室主人克兰先生许可之后，一窝蜂地包围了这位先生。
“阁下，许久没见您来画室了，最近可好啊？”一只油嘴滑舌的小怪兽笑嘻嘻，他的脸上还有画画时糊在脸上的红色蓝色绿色的油彩。
“花脸猫，别用你的脏手碰先生的衣服！”一名绑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拍开了那双要碰上去的小手。
“这里很少有专门来看绘本的大人呢，更何况……”
何况是向您这么有名的大学者！
艾尔海森的大名在这个城区可谓家喻户晓，且不说他是这个国度最高学府教令院四十多年的书记官，就光说他的学术成就也足以让教令院的史册将他的名字铭记。但这位老先生一向深居简出，明明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在须弥城中，但总如神秘幽魂一般行踪不定，让许多从外地前来拜访他的学者苦恼不已，却也更加仰慕。
大隐隐于市，拥有如此显赫的声誉却如此从容低调，艾尔海森先生看来不仅是一位大学者，更是一位隐士！当然，实际情况究竟是怎么样，无缘得见艾尔海森的学者们无从知晓，哪怕他们在须弥酒馆中听见似乎是认识艾尔海森的学者借着醉意大骂艾尔海森傲慢且不近人情，大多也会看作是学者间的妒忌和文人相轻。
时间和成就能让众人忽略掉一个人的诸多坏脾气，性格的难相处似乎也成为一个不世出天才的必然属性，否则，面面俱到岂不更令人嫉妒？此时，传说中那位神秘的幽灵老先生就坐在一间不大的画室里，身周挨挤着一群小屁孩，在画室五彩斑斓的挂画和绘本的簇拥之下。
艾尔海森坐着，沉静的双眼扫过眼前的乱糟糟。一盘被打翻的彩墨盒子，他的脑海下意识地给现况下了一个比喻。他原以为小孩子无逻辑思考的行为会让他难招架，但在他无所适从之前，小怪兽们先安静下来了。
噢，艾尔海森恍然，他意识到自己此刻成为这群孩子眼中的权威。小孩子虽然顽皮但总会听从于权威，在家时听从父母，在学校时听从老师，在孩子中听从最会打架的刺头或是读书成绩最好的优等生。当他们叽叽喳喳地吵闹了一大堆之后，回过神来发现艾尔海森默然一句话没有说，就会逐渐安静下来，“听候发落”。
有趣的行为。在又一次下意识地大脑先行观察和下判断之后，艾尔海森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总是这样冷静观察的自己要怎么画好一本绘本？
“不如和孩子们聊聊，这群古灵精怪总能打开一些新颖的思路。”艾尔海森想起画室主人克兰先生的话，他便是为此而来。于是，他在小孩子们等待的好奇目光中开口道：“可以请各位帮个忙吗？”
孩子们面面相觑，摆出“说来听听”的表情。
“我想制作一本绘本，但我不太会画彩画，故事情节也还没有完成构思。”艾尔海森思索了一下，想到了一个主意。“克兰提议让我向你们找灵感，但……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合作。我提供资金和情节大纲，你们帮我细化剧情并画下来，不用合理的逻辑，也不用统一的风格，我要的就是……”荒诞、怪异、不规则和杂乱的，所以这个绘本的制作如此让艾尔海森为难。
“我要的就是一种不合常理的行为成果。”
小孩子们再一次面面相觑，他们并不太能完全理解艾尔海森的话，学者的一大缺点就是不太会用平易近人的语言简单解释。
“就是你给我们钱买画纸和颜料，我们和你一起画绘本，对吧？”一位年纪稍大的孩子试图理解。艾尔海森点点头，但多补充了一句“一切所需的成本由我负责，我只是需要你们。”
你们小孩子怪诞荒异的想象力，一如曾经那个人。
小怪兽们兴奋起来，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场雇佣交易，他们不理解成本，只看见了正在面前展开的玩乐游戏，而且是大人们允许进行的。他们行动起来，会画画的去拿他们的工具，打零工的收拾起画桌，搬来一把靠背椅让艾尔海森坐在一边，然后围在他和画桌周围。
“那么，先生，请问你要画些什么呢？”
在孩子们期待的目光中，艾尔海森靠着椅背望向画室的天花板，思绪发散。“就从这一句话开始吧——欢迎光临，先生，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咦？不是一个具体的场景吗？还是说故事地点就在画室？”
“嗯，画室……有卖酒的画室。”
“画室怎么会有酒呢？”
艾尔海森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将目光落在那群疑惑的小孩子身上，忽然有点小失望。这就是他曾经说过的，小孩子新奇的想象力？
“不要问为什么。”艾尔海森只能如此解释道，“别忘了我们要画的是一个不合常理的故事。”
“好吧。”之前要拿脏手碰艾尔海森衣服的花脸猫把自己的脸抹得更花了，“卖酒的画室，真离谱。”他瞧了瞧地板上的彩墨渍，嘀咕道，“老爹喝酒的时候样子特别难看，喝疯了还会搞得身上和地上都是酒水。”他忽然咧开嘴嘻嘻一笑，“如果酒是颜料一样的东西，妈妈就能每天都能看到五彩斑斓的彩虹。”
“很好，就是这样。”艾尔海森跟随着思路，“颜料是可以用来喝的酒。”
“一种颜色一种口味喽？”
“调鸡尾酒就像调颜料！”
“哇，那不就是酒吧吗？小孩子是不允许进酒吧的。”
“我们把画室藏起来，不让大人们知道就好了，比如在大雾弥漫的森林里。”
“在画了在画了，不过——场景有了，人物呢？”
“当然是我们几个啦。”
“一群小孩和一个老学者。”
“这也太常规了，怎么说也得是一群小精灵。”
“咦——夸自己是小精灵，真恶心。”
“那就一群兔子，小兔崽子！”小孩们哄笑起来。
“红兔子，蓝兔子，紫兔子，穿什么颜色衣服就什么颜色的兔子。”
“还有花脸兔子。”
“艾尔海森先生在画室里订了一瓶每喝一口就会有不同口味的怪酒，兔子们都在给他调酒。”
“但是艾尔海森先生为什么想要这么一瓶怪酒呢？”不知是谁这么问了一句，于是所有孩子都看向艾尔海森，等他的回答。
艾尔海森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单纯是想闭眼歇息，毕竟老人家总是容易累，对吧？
“因为怪酒喝一口就会醉，喝醉就会做梦，一个口味就是一个梦。艾尔海森不会做梦，他想做一个有着一个特定人物存在的梦。”
“为什么艾尔海森先生不会做梦呢？”开始打草稿的麻花辫小女孩停住了笔，竟有些忧心忡忡地问。
“他曾经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做了一瓶好酒，让他做了一场大梦。醒来之后，酿酒的人不见了，酒也喝光了。他再也没有喝过同样的好酒，所以他再也不会做梦。”
“那个酿酒的人去哪儿了，怎么可以这样一走了之？”花脸猫愤愤不平。
“不知道去哪儿了。他曾是画室的主人，酿造了须弥第一瓶怪酒。每喝一瓶怪酒就会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为了试酒，他喝了太多奇怪的梦，最后他醉倒了，睡在了他和艾尔海森一起做的那个梦里，没有醒来。”艾尔海森说道。
“但是艾尔海森先生醒来了。”小女孩看着艾尔海森，此刻他们开始意味到这个绘本里隐藏的故事。
“嗯。”艾尔海森回答得很平静，一如既往，如入无风之境。“那一场无法再回去的梦，艾尔海森先生意识到了自己的醒来将会是一场持续半生的清醒，除非他能再遇到一个拥有神奇魔力的酿酒师。”
“但是很遗憾，须弥最好的酿酒师一醉不醒，再无第二个。”
于是艾尔海森清醒半生，直到有一天，他在迷雾森林的入口处，再一次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艾尔海森，你要请我喝酒吗？”
再一次鬼迷心窍，艾尔海森先生走进了迷雾里，如同当年他站在同样的地方，听见了浓雾中远远不知在何处的酿酒师的呼唤——先生，进来喝一杯吗？
只是这一次推开画室的大门，他没有再像当初一样看见拥有着金色长发和赤色眼瞳的酿酒师，在一室流淌着彩色甜酒的画室里醉醺醺地扬起脸来看他，而是一群五彩斑斓的小兔子们，挨挨挤挤地你推我搡，异口同声地想他说道——
欢迎光临，先生，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隔了四十几年光阴的门内门外，艾尔海森先生没有如想象中一般失望离开，而是问道：“你们这里还有卖怪酒吗？”
“有的有的。”花脸兔子笑嘻嘻，“请问老先生想要什么口味的怪酒呢？”
“四十多年前最初的那一瓶。”
简直就是来找茬一样的莫名其妙的客人，但花脸兔子还是笑嘻嘻：“有的有的，四十多年前，五十多年前，一百多年前，只要是怪酒，多少年的都有。告诉我，客人，您的怪酒里有什么？日月星辰？花鸟虫鱼？山野集市？无论哪一种，只要您能描述出来，我们都能为您调制，就像人类酒保调制鸡尾酒，就像人类画师调制彩色颜料。”
二：四十多年前的那一瓶怪酒
艾尔海森是一位贵族小少爷，正如他的名字里带有“海”字，他天然住在海边。
『……』
（别摆那副表情，艾尔海森，绘本的故事往往都是不合常理的。）
『我没有想否认基于你这个绘本才能成立的荒诞逻辑，但……为什么不是天然住在森林？』
（不要纠结于细枝末节！）
艾尔海森居住的大海叫镜海，一如大海的名字里带有“镜”字，大海天然是一面镜子？当然不是这样，真正的情况是艾尔海森的大海天然如镜子一般平静安宁，无风无浪。
如果你去到坐落在镜海边的石头城里打听打听，你就会知道镜海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最初，人们之所以叫它镜海，是因为镜海的海水是透明的，一如清泉，一如溪流，一如深潭。总之，镜海不会只反射太阳光的蓝色，更不想去拥抱天空的蔚蓝，它如镜子一般反射所有，忠实地反映着每个人真实的模样。
偶尔镜海也会唱歌，跟着风的歌谣扭动。清晨和黄昏的红日会暂时在镜面上蜿蜒起火，灼烧海鸥的翅膀，追咬海浪的尾巴。夜晚，月亮会跳进镜海里洗澡，洗去一天的疲惫，那时天上悬挂的是象征着谎言的虚假之月。
是的，那不是真正的月亮，这就是小朋友在夜里追着月亮走总是追不到的原因。
『月亮上的斑纹算不算也是虚假之月作为假劣品的证据？』
（不错嘛，艾尔海森，你也不算完全无可救药。）
『给小孩子看的绘本说眼前的月亮是假的？』
（谁说绘本只能给小孩子看了？诺，献给艾尔海森先生的专属绘本。你要是觉得自己还是小孩子的话也没问题。）
后来啊，艾尔海森出生了。石头城里的人们说艾尔海森是镜海注视着的小男孩，或许是因为艾尔海森的父母在一次远航游学的途中沉眠于大海之中，于是镜海代替了他父母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的男孩。
（唔，居然没有为我如此讲述而生气。）
『继续。』
自从有了艾尔海森之后，镜海就成了艾尔海森一个人的专属镜子，海水每一次随月亮引力自然的涌动都是艾尔海森的一次呼吸。当他为书中一时超出认知范围无法理解的知识而心中苦恼时，镜海就翻起小小的浪花；当他为人类怪异荒诞的思想和行为逻辑感到可笑时，镜海就会发出怪笑一般的哼鸣；当他用特别的举动表达自己的悲伤时，镜海也会跟着小声鸣泣。但绝大多数时候，镜海都是风平浪静的，因为艾尔海森就是如此，他是祖母的孩子，是沉眠于海的父母的小孩，是镜海的目光所视，也是理性女神的眷顾之子。
他在镜海边上的石头城里长大，十八年来用自己的双脚和碧波一般的眼睛丈量过一整个小城蜿蜒的海岸线。咸腥的海风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雕塑师，在年岁的琢磨里逐渐雕琢出艾尔海森成熟长大的面庞。镜海平静着平静了快十八年，直到那一天，镜海之上的航船上送来一位名叫卡维的歌唱家。
……
歌唱家卡维有着一头如滚滚麦浪一般黄金的长发，海风粗大的手掌撩拨起，柔顺的发丝便随风散去，简直就像绒毛炸开的金色狮子。卡维坐在船上看着镜海中的自己，感觉自己的散发连带着整个人都快海风给拽飞了。他像神话故事里的纳西索斯对着镜海里的自己瞧个不停，又向船长的女儿借来红色的发卡整理起自己的散乱的金发。
“女士先生们请准备好，船就快靠岸了！”驾驶室里船长的指令穿过广播抵达船的每一个角落，但是此刻船上的人们已经听不见了，他们的脑海中唯剩那迎着海风与浪鸣声的哼唱。那是歌唱家卡维美妙的歌声，音符从他的肺腑中生长，变成蔓延的藤蔓与树枝攀上他的喉咙、舌尖，乐曲随后在枝丫和绿叶间如水般流动，最后蒸发成云雾从口中吐出口外，绽成一朵长在血肉里的鲜红瑰丽的花，花瓣随风飘落。
沉醉于其中，众人无心其外。如果此时名为卡维的歌唱家异化成一只奇诡的海妖扑向海中，船上没有人会为此感到惊异。毕竟，常人哪有这样神奇的魔力，让人因陶醉而忘记时间呢？也许卡维就是海妖本身，等歌声结束之时，石岸已在眼前。
但卡维眼前也已经没有石岸，他的目光落在岸上崖石上坐着的一个男人身上。在所有人都迷失在他的歌声里时，艾尔海森恍若无闻。不，他听见了，他将一直投注在书上的目光分了半分多钟望向那艘唱着奇诡歌声的游船，在同金发海妖对上视线之后便移开了视线，但卡维先一步听下了歌唱，于是人们从迷失的歌声中醒来。
船上的人们像被海浪裹挟着冲上沙滩的贝壳，在登岸以后走向属于他们自己前方的黄金砂砾。但卡维却是离开了浪潮溢出的小水花，他没有随人群往目的地石头城走去，而是岔开了道路攀上了崖石，坐在艾尔海森身边，开始迎着海风唱歌。
艾尔海森将手里的书放在膝上，一直到卡维把歌唱完都在凝视着卡维的脸。
陌生的来客，没有自我介绍的问候，突如其来地在他身边歌唱。在看出艾尔海森眼神里透露出来询问来意的讯息后，卡维先不解地反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不会迷失在我的歌声里呢？”卡维一手撑在地上，突然逼近直直望进艾尔海森的如碧波般无痕的眼睛。
“我为什么就得迷失在你的歌声里？”
“因为我的原身是花神赠予赤王的芦笛，笛声也即我的歌声，能放大人心中此刻最大的妄念，使人迷失其中。”
“让别人陷入妄念之中是你的天职？”
“当然——不是。我只是一支爱唱歌的芦笛，我随我的心愿在想唱歌时便歌唱，迷失于我的歌声里的人们大部分也不会出现具象化的妄念，只会一时失神。人类绝大多数都看不懂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又遑论看得清自己的妄念。但是——你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呢？难道你没有任何妄念？不可能的，我的歌声都能让赤王看见早已死去的花神。”
卡维无意间将目光转回面前一望无际的大海，在看见阳光下真正如镜子一般连丝毫褶皱与波纹都没有、诡异的平静至极的镜海，在如时光停滞一般静止不动了一分多钟后，再次恢复往昔自然的涌动，恍然大悟。
“知道了吗？”艾尔海森的话语从耳边传来，“这就是我的妄念。”
让海如真正的镜子永恒平静。
这就是艾尔海森的妄念。
三：迷雾的真相
他和艾尔海森认识的时间不算很长，算起来，从艾尔海森祖母去世后，他独身一人来到教令院读书到现在不过仅仅三四年时间。当初和艾尔海森初识，是在一个暴雨之夜，没带雨具的艾尔海森跑进了他的画室中避雨，在无聊等待雨停的时间里翻阅了他放在画室门口处小书架上的绘本。
正在画室里画画的卡维和跟在卡维身边学画的克兰自然注意到了这个人，但是俩人都没有过多招呼，一间画室里三个人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伴随着外面轰鸣的雷雨声。
这场暴雨仿佛要下整整一夜也不会歇。克兰在完成自己今晚的绘画任务后总算将精神抽离出来回归现实世界，他听见外面雨声不断的动静，想起了那位避雨的陌生人，下意识回过头去看，意外地发现那位陌生人还在看绘本。那个人靠着书架席地坐在地上，身边堆着一叠到他半个人高度的已经看完的绘本。
以前的绘本还不是什么入流的艺术作品，仅仅只是供小孩子玩乐的玩具书。但他的老师卡维，这位从教令院毕业出来年纪轻轻便在画坛小有声名的画家却热衷于画绘本，他用自己的美学理念和绘画艺术革新了传统的儿童绘本风格和内容，让小小的儿童玩具书一下子也变成让热衷于绘画收藏的大人也为之留意拜读的艺术品。
但是绘本靠木版水印就能成百上千册地印刷，比起为私人收藏家绘画，克兰总觉得老师一心画绘本这种玩具书太过于浪费才能。起初他刚在卡维身边当学徒的时候，还打算劝劝自己这位看似太过理想主义的老师多多为之后的生计和名声考虑，直到有天他被卡维委托去健康之家一趟帮忙拿药时，才知道自己的老师竟然已经因患病时日无多了。
“在你老师还在教令院读书的时候就查出病来了，如果当初能及时根治的话或许还有机会，但卡维先生无父无母，也没有亲族依靠，一个学画的学生在须弥城维持自己的日常生计兼顾学业已然不易，哪里有办法根治重病？好在卡维先生的朋友和健康之家的医师愿意伸出援手，否则哪还能看见卡维先生今日画坛上的成就？我们已然尽力了……”
自那之后，克兰便不再对自己老师的任何任性要求不再有异义。这辈子很少有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克兰想卡维应该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那个人，他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克兰想或许这是一种残忍的公平，浑浑噩噩的人活得长久，而清醒的人付出的觉醒代价就是上苍给他们的人生之路按下了倒计时。
这间画室就是卡维如今唯一的实体财产，他在这里创作，也将在这里度过所剩无几的最后人生。他曾问过卡维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哪怕是一些世人口中所谓的“欲望”和“妄念”也好。卡维难得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他说，想要的东西很多，未尽之事也很多，像海水一样望不到尽头，但正因为遗憾太过无边辽阔，反倒让一切都归于无力的平静，想不出来其中其中真正最想要的。
“可是我觉得老师您最好还是要有一场情感的托付，迄今为止我感觉老师一直是在用天赋在作画，而不是用人生经历。好比一个最天才的少年作家可以坐在家里写出情节诡谲的奇异小说，但绝对写不出一部《神曲》。”
说完，克兰便觉得自己说了混账话。对于一个已经时日无多的人，自己居然还想为了艺术让他去经历什么情感托付？这无论是对卡维还是对未来那个卡维托付情感的人都是一种极其不负责任。
但卡维却颇为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在讨论艺术上面他总会很认真，随后笑起来，用开玩笑的语气道：“那也得看我能不能遇到哪个让我动心的倒霉蛋啊。”
而现在，克兰望着那个看绘本看了两三个小时的男人，从前除了他和卡维，从没有哪个人会这样安安静静地将他们画室出品的绘本一本又一本接连看了这么久，连小孩子都没有。虽说这个人也是为了避雨打发时间，但他看绘本时专注的态度简直让人怀疑他是在看什么学术书籍，尤其是这个人身上还穿着教令院的制服。
他的老师卡维已经没有在画他原本的那副油画了，而是捧了一本速写本坐在角落里偷偷画那个看书的男人。等卡维笔下的画差不多完成时，那个男人也看完了架子上最后一本绘本。他先望了望门外还剧烈的风雨，丝毫没有焦躁或不耐烦，而是平静地把绘本重新摆回书架上，他甚至记住了最初书在书架上的先后次序，书籍摆放的顺序和之前别无二致。
待男人转过身来准备要与他们交流时，卡维也完美收笔，他先一步开口：“初次见面，您好，我叫卡维，是这间画室的主人。抱歉，未经允许私自画了你的肖像，请不要怪罪。”说着，卡维将速写本上的内容展示给男人看。
男人看着速写本中的自己，说道：“我叫艾尔海森，您就是那些绘本的作者？”
“没错。”卡维非常得意地应了，他自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
“即使身为行外人我也由衷赞赏您的画作十分精彩，但仅仅只是儿童绘本而已，未免大材小用。”
“儿童绘本怎么就是小用了？能够带给孩子闲暇时的欢乐，有时还发挥着启蒙读物的作用，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我在做的都是一件很有价值和意义的大事业。”
克兰摇摇头，卡维就是这样，他也用这样的说辞反驳之前的他很多次了。
“您非要这么认为也没有问题，但我还是希望您可以多考虑一下将艺术才能变现为商业价值的事情。以您的才能如果加以经营和宣传，您的作品和名声别说在须弥城内受追捧，传遍整个须弥乃至提瓦特也是概率极大的事情。”
“谢谢您的建议。”卡维毫不在意，“可惜这些只能让克兰来做了，我呢只想多画一些画。”
克兰叹气，那名叫艾尔海森的教令院学生肯定觉得老师很不识好歹。
艾尔海森没有再多言，也不觉得难堪，对他来说就是尊重个人选择，言尽于此。但卡维却以看起来雨还是不会停，进来坐坐取取暖的理由把人拉进画室里间，问起艾尔海森最喜欢哪本绘本，又聊起教令院，知道艾尔海森是知论派的学生。三个没有雨伞的人就在阴雨连绵不尽的寒冷之夜就着一杯又一杯的热茶在画室将就了一晚。
艾尔海森当年才十五岁。
自那以后，卡维的画室成为教令院学生宿舍之外，艾尔海森的另一个落脚点。根本用不了多久，卡维和克兰就能发现艾尔海森是一个个性特立独行的天才，虽然同样总被人赞以天才的卡维并不喜欢这样简单粗暴地对一类人加以标签进行区分，但总归艾尔海森是独特的存在。他不在意人际，和人群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疏离关系，永远在按自己的步调稳步前行，不在意自己的步伐会不会因迈得太快而导致身边空无一人。
这样的人在艺术的领域里并不算少见，克兰将之类比风格小众独特但坚持为之的艺术家，但卡维完全不这么认为。“那家伙哪有活得那么苦情和辛苦，小众艺术家是在表达独特的自我，但艾尔海森却像是相反，他自由地活在一个被约束的自我当中，他曾被人驯服得很好。”
驯服？克兰震惊于卡维用这么一个意有所指的词汇。
“不过那绝对不是严酷的受辱，艾尔海森这样的人只能用爱才能不让他大海的激流暗涌归于无风的平静。但他越是这样，我越想带他去海边来一场肆无忌惮的宿醉，看他的海洋能涌动起多大的风浪。也许就跟你想看我有一场情感的托付，我也想看他被情感所累。”
很不负责任，很不道义但也是很美丽的想法，和艺术一样总是充斥着这样那样的矛盾。但是，如果我仅仅只是遗憾老师这样的才能没法在短暂的来日完成一样伟大的作品，那老师您又是以一种什么的想法想要看一个人被情感所累呢？
他看着正匆匆收拾画室，打算今晚又和逃课出来的艾尔海森去喝酒的卡维脸上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什么。
也许他能看见以老师的才能创造的伟大作品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因为什么？难道是那个安静看绘本的雨夜便已经开始的吗？克兰直觉自己无意间忽略掉了很多细节，又或者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那俩人发生了更多，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卡维有幸在余生遇到了一位让他心动的倒霉蛋。
“您不和艾尔海森说您的病情吗？”
卡维笑了，意有所指道：“果然是我这个甩手掌柜当太久了，克兰为了操持画室太辛劳了。你没发现我已经很久没让你去健康之家去拿药了吗？”
克兰惊诧。总不可能是卡维的病好了，那就是有人接下了为卡维联系医生看病取药的事。原来早就知道了……很难想象像艾尔海森先生那样的人会将感情倾注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
“我希望我没有在做一件特别错误的事情。”卡维收起了平日里惯常的放松玩笑的神情，认真地正色道，“我想带给艾尔海森一些东西，也想成全自己生命最后的一段感情，但我却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把事情做完美。也许到最后我只是一个为了一己之私玩弄一个未成年学生感情然后将他弃之不顾的混蛋。”
克兰沉默，他思索了一会儿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于情我当然是希望老师能够去做自己想要的事情，哪怕老师是一个混蛋，事实上，本来就是了，从你开始不管不顾地把画室丢给我打理的时候。”卡维听着对克兰露出一个求饶的苦笑，但克兰却释然地摇摇头，“于理，我觉得艾尔海森比老师你懂事靠谱，他不会笨到让自己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一样被一个外表光鲜亮丽的艺术家玩弄感情。”
“小克兰，你偶尔也不要那么早熟好不好，明明你比艾尔海森还小两岁。”
所以你承认自己确实是一个混蛋了，对吗？对我，也对艾尔海森。
卡维实现了自己想要带艾尔海森去海边来一场肆无忌惮的宿醉的愿望。在艾尔海森十八岁生日的那一晚，两人坐在奥摩斯港的一处岸边集装箱上，脚边围着一圈倾倒的酒瓶子。夜间风裹挟着大陆上空的冷空气连带着偷走俩人身上的温度，一刻不停地往大海吹去，海浪的哼鸣在俩人耳边声声不息。
卡维抱着一瓶还没喝到一半的酒瓶子歪倒在艾尔海森宽厚的肩膀上，扑红的脸颊上蒸腾出来的热气和灼热的鼻息打在艾尔海森的耳尖。夜风那么那么冷，烧酒煨得脸和胃都翻腾着火烫，艾尔海森的两边耳朵，一边发白一边发红。
从开始到现在，艾尔海森开了一瓶又一瓶，脚边倒着的酒瓶子没有一个是属于卡维的杰作，卡维就一个现在还在抱着的酒瓶子，里面还有半瓶是满的，但他已经靠着艾尔海森醉醺醺地哼唧着，艾尔海森却清醒地再新开了一瓶。
“你这个未成年人……居然喝那——么多酒。”卡维抱着艾尔海森半条胳膊蹭了蹭，嘿嘿笑了一声，“我得找个机会去教令院告诉你的导师们，艾尔海森是个坏学生。”
艾尔海森嗤笑了一声，他毫不在意地仰头往自己胃里倒了小半瓶酒，故意拽着卡维的衣袖给自己擦了擦一点溢出嘴角的酒，在卡维挣扎着甩手的时候说：“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我在他们眼里一直都不是个好学生。”
卡维歪了歪头，却没有多问，呢喃了一句“也是”，眼神盯着艾尔海森脚边空着的一圈酒瓶子空了几秒钟，回过神又问，“不对！你不是说自己以前很少喝酒吗？”
“是啊。”
“那你怎么不会醉呢？凭什么啊！”
艾尔海森无视了卡维撒娇一般的抱怨，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会醉呢？他清醒无比地无视一地酒瓶去看夜间海浪汹涌的大海。
“为什么？”艾尔海森像无意间轻声问了一句。
“嗯？”
“为什么艾尔海森的妄念是‘让海如真正的镜子永恒平静’？”
当时卡维一边喝着一边给艾尔海森讲述他新构思的绘本剧情，并说这是一本专门画给他的个人绘本，所以有关绘本的剧情他要参考参考艾尔海森自己的意见。
卡维坐直起身体，抱着装着半瓶酒的酒瓶子凝视着艾尔海森的脸，艾尔海森侧过头来看他，卡维就用手掌撑着自己歪向一侧的脸，说道：“真难得看见你求问，要是态度能谦虚点就就更完美了，像个真正的孩子。”
他拿自己的半瓶酒去碰艾尔海森手里的空酒瓶，脑海中不住地回想两年前自己深夜独自前往健康之家，没能走到那里就在半路咳得站都站不起来，浑身哪哪都痛时，像三流小说家笔下的烂俗剧情一样，全然没有半点美感地让过路的艾尔海森撞见了。
俩人最后在健康之家相对而坐时，艾尔海森看着卡维将一粒又一粒大大小小的药片吞进胃里，用舌头舔了舔发苦的口腔，小声地问他，“你有没有糖？”
艾尔海森沉默地站起来往外面走，等他揣着一袋水果糖回来时，卡维卷着一张薄薄的被单蜷缩在健康之家简陋的木床上好像睡着了。艾尔海森将糖放在床头，半蹲在卡维的床边看卡维的脸。明明已经病成这样，这张脸却还是那样好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造物主精妙的手笔。
“坦白说，我原以为遇见你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在祖母去世我身边再无至亲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不算太笨的人不像其他人那样视我为异端或危险分子。”假寐的卡维听见艾尔海森在他身边说，“与我相似又全然两面的人，观照着你就像看着我目力所不能及的另一个世界面的缩影。虽然，最初接近你不过是想知道为什么你能这样自顾自遮掉一边眼睛不去看利益纷争，只活在自己理想世界里的。只是没想到答案竟然是那么简单。”
艾尔海森看见卡维卷成的小山堆蜷缩得更紧了，于是背对着卡维坐在卡维床上。“卡维，无论你还剩多少时间，我们在一起试试看吧。”
“你是不是有病。”卡维将头埋在散发着怪异消毒水味的枕头，哽咽的声音闷闷的，“我都快死了，而且你还他妈的未成年。”
艾尔海森今夜难道地笑了一次。“这不正好，你不是一直说我的生活过得太平静无聊，好像一眼都能望到头吗？直至如今，我的人生总在不断地失去，先是我的父母，再是我的祖母，现在是你。既然你做不了我新的开始，那就让旧的轮回进行得比新的剧本更精彩一点。”
卡维看不懂自己对艾尔海森的感情，他清楚的只有自己想带给艾尔海森一次比一次更为精彩的放肆。在我离开之后，你会不会遇到一个能带你真正跳出轮回的新的开始？有没有人让你再做回小孩子，去做一些色彩如绘本一样绮丽绚烂的疯狂？就像在深夜的海港码头醉酒，瓶子和瓶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任由它们砸落在地上破碎，追逐着彼此的唇舌品尝各自口腔里的灼烈的醉意。
卡维伸手捂着艾尔海森的胸口，不知是否还清醒着。他摸着艾尔海森的心口，缓慢地说道：
“月亮掉进海里了吗？”
“什么？”
“我听见月亮坠落在海里的呼吸了，还有你的心跳……”比海浪撞击着海岸的动静还要鼓噪。
四：钟声
教令院敲响了他们的钟声，于是须弥城的人们知道，又有一位对须弥学术做出巨大贡献的学者去世了。
书记官艾尔海森一生交友鲜少，作为书记官的故友之一，沃尔特•克兰受教令院委托前来他的办公室收拾遗物。艾尔海森是迄今为止坐在这间书记官办公室里时间最长的一任，以至于教令院的人没人敢在这间主人离世之后贸然打扰。
克兰推门进去，发现里边已经有两个人在里边了，是和书记官同样闻名于须弥的大巡林官提纳里和大风纪官赛诺。
“时间真快，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提纳里站在办公室的一扇窗前背对着站在一旁靠着墙的赛诺说道。
赛诺点头，随后无奈道：“我曾经以为那家伙能平稳得活到我们所有人最后。”
“生死无常嘛，就跟我们当时也没有想到卡维会这么早离开。”提纳里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看见了克兰，“克兰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两位前辈。”提纳里和赛诺会认识他，也是因为如今是他在经营着卡维曾经的画室，是画室的第二代主人。克兰走到提纳里身旁，透过窗户，意外地看见了不远处自己的画室。
“原来这里能看见画室啊。”
赛诺随着克兰的话抬起头看向那扇窗外，有个小女孩抱着一沓新出的绘本，替换掉门口小书架上原先放着的绘本。那是刚刚逝去的大学者艾尔海森和画室联名创作的新绘本，名为《森林怪酒屋》。“在艾尔海森之前，原本书记官办公室并不在这间，是他后来申请要来这间的。”
三人不再多言，整理这间一直都很干净整洁的办公室并不用多少时间，到最后三人也没能找出多少需要带走的东西。艾尔海森向来公物私物分得清明，大多数属于他自己的他都会放在家里。于是在离开办公室后，三人便前往艾尔海森家里。
路上经过画室时，赛诺停下来，翻开了门口书架上的一本新出的绘本《森林怪酒屋》，蓦然说道：“他当时手边放着三本书，最下边是写有他祖母祝语的一本精装书，中间是卡维以前画给他但没画完的那本绘本，最上面就是这本《森林怪酒屋》，听说是他和画室的孩子们一起完成的初稿。”
提纳里不由得笑起来，说道：“教令院知论派现今成就最高的大学者和书记官大人离世之时，手里的三本书，一本是以前妙论派的旧书，两本是儿童绘本，而他生前写就的所有学术著作全部整齐地立在他身后的书架上，一本都没在他手里。”
如果人离世之时拿在手里的是想要带走的东西，那书记官的行为简直令外人费解，他用一生的理性在探索知识，最后又把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知识全部置于身后不顾，傲慢得一派干净洒脱，好像那些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自己的毕生所有，对艾尔海森自己来说是根本不必如此在乎的。
听着赛诺的话，克兰想起当年老师离世的时候，得知消息的他匆匆赶过来，那时艾尔海森坐在老师的床边，老师躺在他怀里好像只是睡着了。艾尔海森两只手臂环着老师，一边在无声地翻阅着那本〖献给艾尔海森的绘本〗。一直翻到最后一页，艾尔海森久久地看着那一页，没有合上书，只是那样打开着放在床上，低头吻了吻怀中人体温逐渐流失的鬓角，然后轻轻地把老师放平躺在床上。
他伸手抚摸了卡维的脸，长久的沉静之后，艾尔海森没有说一句话，站起来转身离开。
克兰目送着艾尔海森离开，身后卡维的其他朋友，提纳里赛诺妮露等人也在艾尔海森离开来了。克兰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招呼谁，他走到床边想再看一看自己的老师，却先被床边的一本翻开的精装书和那本翻到最后一页的绘本吸引了目光。
那本精装书应该是艾尔海森的，因为扉页之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字体——
愿我的孩子艾尔海森过上平静的生活。
而那本绘本进度停留在歌唱家卡维询问艾尔海森的妄念。画面中俩人并肩坐在高耸的崖石上望着茫茫镜海，如同遗失在时间的罅隙里。画稿上用浓黑的墨水写着一行属于卡维的字——
让海如真正的镜子永恒平静。
——愿艾尔海森心中的暗流止歇，往后余生他的生活与心灵都能如镜子一般通透、平静。
克兰伸出手指隔空触摸这行字。这是绘本里艾尔海森的妄念，却是绘本之外属于卡维自己的妄念。
在走出那间房间时，克兰的脑海中还不断地回想着绘本上的那句话。过分的家伙，他这样想着，觉得心中的某一处在刺痛，但却流不出眼泪，一股怪异的平静充斥了他的整个心脏。但克兰反反复复地觉得卡维实在很过分。他让原本就应承祖母要过平静生活的艾尔海森的生命再掀波澜，却又在独自离去之时又许下了希望艾尔海森平静的愿望。
这到底为什么？
克兰不停地走，直觉牵引他走向那片大海，一直到目光触及到蔚蓝的海面之时，克兰停下了脚步。他在前方看见了艾尔海森站在那里眺望大海。
他想了想，走到艾尔海森身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眼前就看见了雪。
雪，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
大雪之下，连海洋都变得平静，雪花好像消弭了万籁的一切声音，也消弭了不解和悲伤，将他们的灵魂带到了一个如镜一般清澈通透的世界。克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身边的艾尔海森却开口了。
“下雪了，他的旅途遇上了一个好天气啊。”
克兰仿佛听见海水瞬息的涌动，情绪潮涨般漫延四肢百骸，他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
艾尔海森从来都是一片大海，一颗石子投进去也掀不起一丁点波澜，他无所在乎地容纳着一切。但卡维是酒，让海洋经历一场沉醉时肆无忌惮地澎湃，然后再如大醉一场般醒来。
如若大海总要有一次波澜壮阔地汹涌，不妨就用一场毕生难忘的爱，将你所有热烈的感情投注于我身上，待我身死之时，连带着你的所有波澜一块消弭，归于永恒的平静。
卡维在用咸腥的海水和甜腻的水果糖混合而成爱意杀死艾尔海森。
一如在迷雾森林的入口，艾尔海森听见了雾里传来的声音——
先生，进来喝一杯吗？
不带半分犹豫，艾尔海森走进雾里，推开了怪酒画室的门，接过了怪酒画师手里的那一杯甜蜜的鸩酒。
往后半生，艾尔海森用最不为所动的冷静目光探寻着世间的知识，如绘本中的镜海一般，他的眼瞳中所倒映的是剥落一切虚假和伪饰之物，反射他人的所有色彩，不拥抱虚妄，如镜，平静地呈现一切真实。
艾尔海森成为了须弥最受追崇的大学者，在各种嘈杂的或赞赏或刻薄的声音之中，唯有克兰始终认为，现今这副模样的艾尔海森就是他的老师卡维给世间留下的伟大创作。酒神拥抱着狂醉的梦死去，但留下了一瓶可供日神往后不断在曾经的美梦中回味的怪酒。
《森林怪酒屋》的最后一页，艾尔海森先生在小兔子们的簇拥下，仰头将杯中的五彩斑斓的怪酒一饮而下，空白之处的配字如此写道——
这最后一杯怪酒，拥有万千滋味，也许哪怕品尝过人生百般滋味也寻不回最初的味道，但是这最后一杯酒是放在时间尽头的画桌上的。
虽然无法回味最初，但只要你能走到尽头，时间就是一个圈，尽头即最初，而如今你已经走到了。
所以，请饮下这最后一杯怪酒，然后就此安睡吧，先生。
你不正是为此而来？
END
绘本被翻到了最后一页，画室里只剩下派蒙啜泣的声音。克兰叹了口气，给默默流泪的旅行者和派蒙各自递了纸巾。
“谢谢，我只是……”旅行者擦去泪水，“我只是太感动了。”
这样的感情不应当让人悲伤，所以是感动。然而连镜海都为此汹涌，看得分明的旁观者又怎么可能内心不起波澜？
克兰沉默着给又开始哭泣的旅行者递上了新的纸巾，脑海中却浮现出与老师相关的回忆。许久之后，旅行者擤了擤鼻涕，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他们很相爱。”
陈述句。
克兰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望向教令院，从他发现书记官办公室可以看到画室以后就常常看向那里。
然后他笑了：“是的，他们相爱。”
以上这部分是一位读者（wb:学委的班长）写的小后续，我很喜欢，于是乎附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