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惊莲(二十三)
原著向背景
少年澄&宗主涣
文笔不会好,剧情不会好
ooC 致歉,归我
————
本就同属一人,各居一方的两人虽持笑,而气氛实则颇为微妙。
江澄心中疑虑,猜想蓝涣是因蓝曦臣两次拘禁,心生几分恼怒也在情理之中。
自己跟自己恼上了?
“阿澄,如你所说找到咒阵的解法就可以让你恢复了?”蓝涣翻阅着手上的书说:“只是我对咒阵,术法这些……”
江澄道:“无事,若有疑就拿给我们看看。”
“好。”
古籍繁杂众多,便是将近十来人也未能从中觅得丝毫头绪, 日以继夜地待在秘阁之中直至夜幕低垂,头脑皆已昏沉。
江澄正站梯上收敛书卷,末了揉揉发...
原著向背景
少年澄&宗主涣
文笔不会好,剧情不会好
ooC 致歉,归我
————
本就同属一人,各居一方的两人虽持笑,而气氛实则颇为微妙。
江澄心中疑虑,猜想蓝涣是因蓝曦臣两次拘禁,心生几分恼怒也在情理之中。
自己跟自己恼上了?
“阿澄,如你所说找到咒阵的解法就可以让你恢复了?”蓝涣翻阅着手上的书说:“只是我对咒阵,术法这些……”
江澄道:“无事,若有疑就拿给我们看看。”
“好。”
古籍繁杂众多,便是将近十来人也未能从中觅得丝毫头绪, 日以继夜地待在秘阁之中直至夜幕低垂,头脑皆已昏沉。
江澄正站梯上收敛书卷,末了揉揉发疼的太阳穴,视线周寻见那两个人缓带轻飘,仙气温雅地各躲一处,毫不干涉。
他的视线转个来回硬是没分辨出谁是谁,因着本是蓝家人,那蓝公子便也妥协系上了抹额。
江澄自书架上步履轻盈地走下,却引着那两人侧目而视。
“……我需再去洛岱看看。”
临窗而坐的人当即笑颜走近:“阿澄,我随你一起去。”
这声叫唤江澄便知他是哪位,仔细打量他身上的服饰,绣面上虽有云纹但到底跟蓝曦臣那身有些出入。
蓝曦臣道:“那晚吟小心些。”
江澄点头道:“你不随我们同去?”
蓝曦臣抬眸瞬间,便见少年身边的蓝涣目光紧紧盯着自己,似照了面镜子般含笑,他心有会意道:“涣就不去了,只是晚吟御剑时慢些。”
竹影婆娑,一对相依的身影在迂回廊道深处缓缓淡去,蓝曦臣面上笑意微敛转身又埋进浩繁的古籍里。
没膝的野草伴着虫鸣轻拂摇曳,日头甚是毒辣,夏蝉鸣声闹得响亮喧嚣。
蓝涣差点绊了一跤,低头见是翻出泥的腐木,再看旁边的泥堆联想到什么东西,忙牵住江澄的手说:“我还从未来过这种荒郊野地。”
“怕了?”江澄道:“下次不要跟来。”
蓝涣紧了紧江澄的手,十指纠缠在一起:“阿澄现在厉害得很,自会护极了我。”
江澄甩甩手道:“热死了,你是在怕吧。”
蓝涣松了力道说:“没有。”
“你上回是怎么跑这地方的?”江澄挣脱不开他的手道:“这里离南屏好些距离,你倒是能跑。”
“……我初到这里谁都不认识。”蓝涣眉间带着忧色说:“我还没理清他们在说什么就被关起来了,反正……我的出现好像会是个大麻烦。”
“但我总不能就那样稀里糊涂地被关着,可是我也不知道去哪好,在山道胡乱走时碰见了个老人架着牛车载了我一程,因为身上没钱在半道上被逐下车。”
“你身上穿的布料不是非凡之物,模样好极,没点穷酸样,那人想从你身上捞点钱财。”江澄面色微凝道:“没抢什么东西?”
“抢了。”蓝涣无奈道:“抢了簪子,他手上有镰刀哪里敌得过他……阿澄觉得我很无能吧。”
“不然你挨他几刀被埋荒山野岭里?”江澄道:“险在他没有取你性命,你手无寸铁自是保命要紧,何须为那点身外之物拼命。”
蓝涣晃了晃他的手道:“不重要了,能遇见阿澄就好。”
循着曲折蛇行溪水,隐在林间缓缓流淌,斑驳的阳光洒下金色的碎影,荡起层层微光。
江澄泼了一脸水,浸湿手帕覆上额头消消热意,转头见蓝涣盯着自己道:“盯着看什么?你不热吗?”
“有点热。”蓝涣挨近说:“但是我没带手帕。”
“这里阴凉你安静坐着会凉快很多。”
蓝涣浅浅笑道:“好吧。”
江澄周巡四处好半会才反应过来,余光处的人正乖坐一边眼巴巴盯着自己,暗暗翻了个白眼。
随即认命般洗净了手帕,悠悠从蓝涣身旁走过,将那浸透了水分的手帕叠得方方正正。再是回眸与蓝涣的目光交汇了短暂的一瞬,覆上自己的侧脸挪开视线。
“阿澄……”
江澄微挑眉没搭声,日照薄稀树影,眼见高挑的影子从身后缓缓靠近,道:“闹什么呢,静心自凉。”
蓝涣从身后拥住他,抢了他手中的湿帕贴脸过去,江澄被挨着脸推了他一把:“热死了!贴这么近做什么!”
“荒山野岭没人。”蓝涣偏要赖在他身上,下颌抵着少年人的头顶说:“在晏氏耳目众多,不能与你过于亲近,到夜幕你倒头就睡,夜半里还要踹我几脚。”
“今日难得……”蓝涣看了看荒山野岭,孤坟处处,叹道:“罢了,能与阿澄相伴就好。”
江澄觉得他缠人,比原先在浮生梦里还要缠人,顺势靠着蓝涣的肩膀,视线周巡至一处坟地上停留。
已是夏长之际,近来雨水繁多,杂草冒生的厉害,被掩在草枝后面的坟头稍一瞥视便容易忽略,唯有在风中摇曳之时,方能察觉那坟头原来是依山势,遮在槐树下,避东藏西不见天日,以得阴气。
江澄愣是没听见正抱着自己的蓝涣低声细语说什么,下意识抵住贴近来的脸低声道:“有发现。”
蓝涣:“……嗯?”
江澄念诀,三毒之气骤然凝聚,剑影如电掠出,径直冲向墓冢,轰的一声震响,坟土炸裂,泥尘四溢。
蓝涣惊得护住怀中人。
江澄闷了口气道:“要死啊!搂这么紧做什么!”
蓝涣微微垂下眼帘,带着几分无辜地轻声道:“阿澄……方才那是……”
“别怕,松手。”江澄语气生硬,收了三毒在手递给蓝涣道:“这是我的三毒,拿着。”
蓝涣迟疑着将三毒紧抱在怀里,赞叹道:“阿澄好厉害!”
“你待在这,我过去瞧瞧。”
话音刚落,转瞬间少年的身影掠过百米之遥。蓝涣微微一怔,站在溪流之畔,目光追随着那道紫袂身姿片刻,只得默默抱着三毒缓步跟去。
江澄三两步到槐树下,便瞥见方才那坟头已是坍塌陷了个大洞,隐约可见泥塑的台阶。他唇角微翘,露出一丝冷嘲:“竟藏在这里,背山藏掖着果真见不得天日。”
他方欲进去忽念及身旁尚有人同行,转头就见蓝涣正踏过溪间卵石,怀中抱着三毒缓缓寻迹而来。
清隽立然的身影矛然于青山翠林间,走过荫蔽树影,沐在骄阳下,山风贯穿而过衣袍翻卷,带走那本系在额间的抹额,飘摇而去悬于枝头上垂坠。
江澄静待,见不远处的蓝曦臣对那条飞逸的抹额不予理会,仍抱着三毒寻路过来不由失语片刻。
蓝涣好不容易走到槐树下就见江澄手中胡乱卷着抹额,嘴上毫不留情道:“慢死了,这抹额就不能系紧点,还真指望它给你找媳妇不成?”
“非命定之人不可取。”蓝涣笑言:“阿澄不是给我捡回来了吗?”
江澄没好气地捏上他的脸肉:“你是姑苏蓝氏的宗主吗?”
蓝涣敛收脸上的笑意:“阿澄……把抹额给我吧。”
江澄把抹额塞回他手中笑道:“你跟蓝宗主置什么气?跟自己恼上有何分别?”
蓝涣把抹额收好岔开话题道:“阿澄,要进去吗?”
“你想跟我进去?”江澄道:“若是不进去你就抱着我的三毒等我。”
“我跟阿澄一起进去。”
江澄不再劝言什么,口诀轻念驱使三毒率先窜入墓穴中盘旋一周后抓住蓝涣的手腕:“你可抓紧了,丢了我可不找你!”
“不怕。”
洞窟宽敞幽深,一股森然的阴冷之气扑面而来,微薄的光线从洞口斑驳而入,依稀可辨洞内的大致模样。
江澄神色骤冷,嗅着泥腥味打量着四处,其有尸骸不少,视线沿着墙根缓缓扫视,可见凹凸不平的岩墙上贴满了色泽黯淡的符纸,血痕累累,触目惊心,只不过几眼便可认出鬼道伎俩。
“你在这里等着,我看看。”
蓝涣应下了,江澄循着路径前行数十步,忽而地势倾斜而下骤然凹陷,眼前赫然显现万丈深渊,漆黑一片,深不可测。
江澄心中警觉留意到悬于半空的三毒微晃忙收鞘,灵力运转有滞,不宜久留。
旋身之瞬,地面的符纸未受风拂而自行飘动,江澄猛然侧头即见石堆里掩着一根枝条,心下骤紧在红光乍现下躲过迸射而出的红丝。
紫电银光如同游龙般灵活穿梭,紧紧缠绕蓝涣腰际,将其拽至近旁,旋即巧妙避开那些纷飞的红丝。
江澄的神情覆上寒意,在数十条红线围绞上来时搂紧蓝涣的腰身道:“别动!”
蓝涣眼见那些艳丽的红丝逐条缠绕在身上,细看下竟是形如柳枝,疑惑地问:“阿澄,这些是什么?”
江澄轻扬下颌道:“这是无心栽柳之术,便是鬼道用以绞杀修士的阵法,一旦触及,动则四分五裂。”
蓝涣脸色霎时发白:“那阿澄如何破阵?”
“我灵力此时歇滞不好挣脱,只能等上一阵。”江澄目视着地上的尸骸碎片,心念这无心栽柳之术嗜血不少,恐怕已是成荫,阵法强悍。
察觉圈于腰身上的手愈发紧锢,不由调侃道:“完了,今日怕是要你跟着我被搅成碎片了。”
蓝涣沉静一瞬低头在他唇上亲了口道:“没关系的,只要是跟着阿澄,怎么样都没关系。”
江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面红耳赤,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尝试驱动紫电。
仅一瞬间,紫电如同幻影般向那枝条抽击而去。倏然,红丝如潮水般汇聚,纷纷向紫电冲击而来。
紫电银环虽在瞬间闪耀,挡下了那一击,却立刻被毁损的阵法所释放的力量震飞。
抱着人翻滚下去的瞬间江澄心中骇然,翻下悬崖之际将蓝涣猛地推开间距。
直坠幽幽深渊,那抹白衣袂影在昏暗里飘出色泽,隐入杏眸。
剑吟震荡响彻,震撼四野,三毒凛然盛光大华直刺而下,锋刃深深没入峭壁之内,江澄紧着时机握住剑柄借力回翻,踏于三毒之上,随即伸手一探,将坠落的蓝涣稳稳承接住,狠狠磕绊在岩墙上,才没失了平衡摔进深渊巨口里。
三毒已是没入峭壁不少,两人相贴而站也极为拥挤,默声里紧紧相拥,唯有对方激烈的心跳声在耳畔回响。
“阿澄…”蓝涣止不住发颤的身体,将怀里的人紧紧拥着:“吓惨了。”
“别怕。”江澄悬着的心方落定,只是两人踩着三毒,低声道:“我没力气了……进来时我放了符鸢给苏与,为今之计只能等。”
蓝涣仰头只看见朦胧光晕,脚下亦是不知深几许的深渊,道:“如果是他的话……怎会让你陷入这种困境,我……没有办法。”
江澄沉声不语,蓦然想起蓝曦臣曾言若想摆脱浮生梦便是在梦境里自戕,再联想到方才这人在变故里硬是没吭半点声,他奋力推开的那一掌,不是愚钝之人也能在那坡道上缓冲力度。
“我从书阁摔下去后,你做了什么?”
蓝涣沉静许久说:“忘记了。”
“你不说,自然有人会告诉我。”江澄抱着他发觉他的身子颤的厉害:“你抖什么?是这底下太冷了?还是方才伤了哪里?”
“没有。”
身处暗处唯能看见蓝涣的衣物翻着白晕,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未有异样说:“吓着了不成?胆子忒小。”
言毕,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江澄立刻警觉地问道:“你当真没有受伤?”
“确实没有,怎么了阿澄?”
“有血味。”
“可是阿澄你伤着了?”
江澄摔下来时磕碰到腿,虽是时不时有痛意,除此之外,身上并未发现其他异常。
莫非,是下面有东西?
“阿澄?”
江澄抬手掩住他的嘴,凝神静气下除了彼此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动静,思忖片刻留意到蓝涣抱着他的动作有所不同。
刚开始时一双手绕着他的腰身圈得死紧,而今竟是松垮地抱着他,一双手在他腰后的小动作已是显而易见。
“差不多得了,伤势过重对你二人都没好处,他知道了会过来的。”
蓝涣的身体微微一顿,紧握着掌中的痛楚,轻轻印下一吻在江澄的额心道:“抱歉,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身处困境,你没一头撞死就不错了。”
“还以为今日要跟你命丧于此了,得亏阿澄身手不凡。”蓝涣苦笑道:“明明我们才相聚不久,不过若能与你死在一处我是心甘情愿的,只不过……”
江澄眉心微挑道:“蓝涣,好好说话。”
“……我很想你。”蓝涣叹声道:“我怕你黄泉路上不等我,所以我把我们两个烧毁在一起,如此就会被烧得黏糊,血水相融,灰烬里分不清你我。”
江澄不想他当真狠心做到这种地步:“恶心死了!谁要跟你烧成黏糊一堆!”
“很懦弱吧。”蓝涣坦诚道:“我承认因为婚书才将你视为己有,企图用婚书与蓝家抗衡,但是我没想到江公子原来这般俊色,明明病弱不堪非要寻着机会盯着我,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有何意图,姑且就当你对我有几分偏爱,自此占为己有的心思实在难以抑制。”
他原以为一辈子蹉跎过去便罢了,常年清静的日子里掀进一阵风闹得庭院里的树梢喧腾,杯里的茶水泛涟漪,甘味回舌。
“什么对你有几分偏爱!”
“倒不是我太自信,只是我的容貌确实颇佳,阿澄每次看我时圆溜溜的眼睛跟猫儿一样盯着我,不论做什么都在关注我的反应,总让我觉得你在起什么坏心思。”
江澄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一天到晚猫猫猫,你干脆养只猫算了。”
“没有猫愿意被困在蓝家,哪怕是阿澄不曾嚷着要跑,却会在不顺心时下意识翻墙离开,会在我被困在祠堂时带我翻墙离开,明明病弱在身,却给我一种哪怕仅剩最后一息,亦要挺立于世间,掀翻一切才肯罢休,这样的你很难不会让我喜欢啊。”
“我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你。”蓝涣以手背擦拭着少年的脸颊,方才那强大的阵法竟然将那所施加的精妙易容术彻底抹去,是他心心念念难以忘却的容颜。
“阿澄,你对我……哪怕是一点点的动心呢?”蓝涣低声问:“有吗?”
江澄在这些话里不愿吭声了,心道岂敢冒犯,他自知自己十分慕强,幼时蓝曦臣的名字时常在长辈口中提及,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虽是不常碰面,但到底也如其他人般对年长几岁的蓝曦臣有心生敬意。
射日之征更是能见其韧性强悍,逃避追杀时辗转各地,哪个世家公子能有这般实力,但凡换个人也未必有此番作为。
“阿澄,不给个答案吗?”
蓝涣低声询问的语气温柔款款,不是以姑苏蓝宗主的身份,仅是蘇州蓝公子的身份问他,便是在那场梦里也曾跟他索要答案。
江澄想缓些好话将人哄着:“你是活不过今天了?说这些话做什么!”
“阿澄…”
“就,就……芝麻粒那么点吧。”
话落,江澄暗骂自己嘴快,若再多些花言巧语哄着,指不定蓝涣就愿意回归本源呢?
“哈哈哈……”蓝涣朗笑出声,腾出手来揉上少年人的心口轻声道:“骗子,你的心跳骗得过自己吗?”
江澄惊震之余掰开他的手。
“晚吟?”
幽深之处传来轻微的呼唤。
江澄猛然抬头:“蓝曦臣!”
匿于幽暗之中过久,待到被搀扶着出来时于阳光炽烈,以致双目难以睁开。
蓝曦臣抬袖挡下日头轻声道:“小心脚下。”
江澄抬头见蓝曦臣的手缠着绷带,目光微动就见蓝涣负手而立默默看着他笑而不语,衣服上的斑点血迹遮掩不住一点。
蓝曦臣的视线在他二者间周巡片刻道:“你的腿伤着了,先回去吧。”
江澄道:“等等。”
“晚吟,此处位于南北屏交界处,理当晏氏族人先行勘查,待明了其中端倪,再行商讨后续事宜。”蓝曦臣看了眼天边流光飞速朝这边来,道:“涣来时晏宗主已经察觉了,你若是不放心,不妨让苏与在此地随着就是。”
“蓝宗主说得不错,宗主你的脸没有易容术遮掩,不好露面。”苏与道:“当下该是看看伤哪了?这里的情况交给我。”
言至于此,江澄随即应声跟随蓝曦臣先行回晏氏。
窗外雨落,雨帘婆娑。
江澄带着些许温湿的气息步出屏风后,抬眸见那两人如窥镜般相对而坐,私语声在他现身之际悄然止歇。
“阿澄。”
蓝涣虽欲趋前又顾及自己浑身上下翻了些尘泥。
须臾之间,那道身影已是扶住江澄温言道:“蓝公子,请换洗吧。”
蓝涣微微颔首,示意侍者更换了清水,方才转身步入内室进行梳洗。
江澄被扶着坐在榻上,见着窗外的细雨道:“又下雨了。”
蓝曦臣抱着药箱坐到旁边,说:“晚吟,涣需要看看你的伤处。”
江澄被他的直言呛着咳声道:“倒也不必,你把药给我就是。”
蓝曦臣轻轻摇头:“虽是步行艰难,想必没有伤及骨头,可你向来能忍,涣还是亲自确认下才好放心。”
江澄想跟他拗,犹豫片刻还是依言褪下裤子,那大腿上因磕碰而显出的瘀紫在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蓝曦臣露出几分愁绪道:“涣应该跟你们一起去。”
江澄低头自嘲道:“我原以为今日也不会有什么发现,故没有叫上苏与,是我大意。”
蓝曦臣捂了捂手,握住少年的腿心搁到自己大腿上,江澄杏眸颤了颤,起了层鸡皮疙瘩想蜷缩回来就被那温热的掌心摁下。
“我弄疼你了?”
江澄:“……没。”
“有些肿了。”蓝曦臣的掌心覆上,凝着股彻骨的寒意在皮肉上缓释:“会太冷吗?”
江澄:“……没。”
蓝曦臣许是察觉他的不自在,说:“我给你的玉髓芝,吃完了对吗。”
话题岔得明显,江澄怔了怔道:“不错,我许久未现身,总要给他们颗定心丸。”
蓝曦臣道:“不能再吃了晚吟。”
江澄的面容罩上了一层寒霜,大腿上传来的细微痛楚如丝如缕,出神入定般盯着那手施着灵力冷敷。
细雨渐渐稠密,沉闷的雷声隐约低沉。
“骗子,你的心跳骗得过自己吗?”
温言的声音似俯在耳间,江澄阖眸片刻,密密匝匝的雨珠声将所有往事串联,乌眸色微顺着突出的骨节与长指,视线不自觉落到蓝曦臣脸上。
经年,诸多故人各自离散,唯有与蓝曦臣在这往来途中,倒是平添了几分亲近。
自始至终温言知礼的泽芜君不曾变过,他的仁心与助人情怀换作他人亦不会有分毫差异。
射日之征曾言不必护着自己,蓝曦臣在昏天暗地里看着他笑,带着他又走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路。
蓝曦臣何其好心,生怕自己的名声有损偏要拦下他来逮去莲花坞,此后……种种纷繁复杂的瓜葛,早已令人难以厘清。
雨势逐渐猛烈沾湿了窗棂,哗啦作响的雨点撞击着石板。
“我可是阿澄的亲人。”
不是。
“人心本就是偏的,我自是要偏爱你的。”
人心是会变的。
“那就且看来日方长。”
江澄的指尖狠压着手心,思绪混乱下细眉紧蹙。
“……窥容镜许是察觉不到……我的心上人是谁,便因此映生浮生梦的我,除去那次之外……涣没有对谁是如此。”
一声惊雷响彻天际,似要撕裂厚重的云层冲破束缚,江澄的心跳如擂鼓般急促,震耳欲聋,突兀间抓了蓝曦臣的手腕。
窗板被乍起的风砰声吹开,蓝曦臣稍稍侧头一截微凉的绸带从他发间滑落,轻柔地在腿上舒卷。
蓝曦臣的神情未见丝毫波动,如他的衣裳色泽般平静,须臾间覆上江澄的手,眸子深处映着少年:“手很凉,晚吟冷吗?”
江澄倏地垂下眸收了手道:“不冷。”
蓝曦臣微正了下呼吸,视线在少年的脸上滞了一瞬移开视线,拂开抹额道:“涣给你敷点药,明日再热敷下。”
江澄点头道:“劳烦。”
“不如我来着手?”蓝涣湿着头发挨近江澄坐下:“伤得这般重,阿澄身上可还有伤?”
江澄抬手在他发间撩动几次便轻易用灵力抹去湿意道:“没有伤了。”
蓝涣瞥了眼江澄搁置在某人身上的腿,蓝曦臣眸光微动笑言:“好了。”
江澄当即收回腿,道:“多谢。”
蓝曦臣拾掇好药箱道:“夜里睡觉时小心磕碰着了。”
蓝涣接话:“我替阿澄留意着,蓝宗主慢走。”
江澄颇感怪异地瞥了眼他二人默默穿好裤子,自顾一边去折符鸢给苏与传信。
阖门声轻磕,蓝涣从身后贴近:“阿澄腿还疼吗?”
江澄仰躺在榻上道:“又不是断了还能疼哪里去。”
蓝涣道:“到底是蓝宗主的医术精湛,手法定也不错。”
江澄随意应付了一声,却在朦胧睡意中突然睁开双眼,心中惊觉不妥。转头就见蓝涣微敛笑意,目光低垂不语地看着他。
“阿澄怎么了?不睡了?”
江澄慢腾腾坐起道:“蓝涣,你闹小心思呢?”
蓝涣缓声笑道:“何出此言?”
“没闹脾气呢?”江澄转头趴回去道:“那我先睡会,你自去玩儿吧。”
蓝涣深吸了口气在他身边躺下:“阿澄,若有一日我消失了如何是好?”
江澄翻身看他道:“蓝宗主?”
蓝涣抓住他的手送往自己的心口道:“蓝宗主要顾虑的事情太多,可如今我是蘇州蓝氏,乃书香世家的嫡公子蓝涣。”
江澄道:“你想说什么?”
“我在这里只有阿澄,终有一日会消失……”蓝涣凑近在少年的唇瓣上停留片刻,蹙眉笑说:“芝麻粒点的喜欢也可以有机会让我消失,阿澄试试吧。”
江澄诧异看他,思维稍有迟钝:“你的心愿是……”
“阿澄不要有顾虑。”蓝涣没有应答,怜惜地抱住他道:“我权当这只是我的一场梦,能再见到阿澄的梦。”
江澄唇角微动,却未吐出一个字,想要挣脱却被蓝涣紧紧拥在怀里:“阿澄,我想做个好梦。”
如此言语,江澄更是无话可说,默默圈住蓝涣的腰身。
蓝涣狭眸微眯,脸颊贴着怀中人的发顶笑意深长。
雨后清静,烛火微晃。
蓝曦臣将书卷挪开揉了揉眉心,思绪萦绕心间集于少年身上,耳廓逐渐绯红,窘促甚是难以言表。
有人缓步进入书阁的动静微小,蓝曦臣侧头见了来人有些手无足措,忙拂袖压下辉明的烛火再去搀扶江澄。
“晚吟怎么这时候来?他不在吗?”
“不知他跑哪去了。”江澄道:“左右也睡不着,便过来再翻阅几卷,总不能只叫你蓝宗主在这里上心吧。”
蓝曦臣轻笑:“晚吟如今也是帮着我的,那涣对此事上心有何不对?”
江澄并非特意来多翻阅几卷古籍,实则有心想问:“蓝涣究竟有何想法他不肯直言,你是本源难道也不知?”
蓝曦臣微怔说:“他不愿跟你说吗。”
“他要愿意我还来寻你做什么?”江澄见烛火低微,灵力持送至辉明说:“你不知道?”
蓝曦臣道:“许是……想要阿澄好。”
“哪般好?”
蓝曦臣还未来得及应答,便又有人步入书阁笑说:“我还寻思阿澄去哪了呢。”
“没找到你。”江澄杏眸微转见他呈着托盘道:“是什么?”
蓝涣置下托盘道:“想着阿澄今夜没吃多少,叫东厨的师傅帮忙做了些。”
江澄看着碗里圆滚滚的团子还泛着糯香,道:“这……汤圆?”
蓝涣微露喜色坐到江澄身边将其中一碗推到蓝曦臣面前:“没想到蓝宗主也在,没有多备一份,请用食这碗吧。”
“多谢蓝公子,只是……”
蓝涣眯眼笑意深深:“我吃的不多,与阿澄共用一碗就可以了。”
蓝曦臣:“……”
江澄早在他俩客气间吞了一口进去,汤圆入口片刻有些惊诧道:“芝麻馅。”
蓝涣察言观色间从他碗里也尝了个道:“嗯,甜吗?”
江澄言道尚可余光下不由留意着不动声色的蓝曦臣,连吃了几个被旁边的视线盯的难忍,他瞪眼回去蓝涣更是笑意深深。
“看什么看,我的脸能给你啃不成?”
蓝涣微挑眉道:“阿澄,一个汤圆能包多少粒芝麻?”
江澄翻了个白眼,磨成粉的芝麻如何细数的出来。
不稍片刻反应过来后,嘴里的汤圆吞下不是吐了也不是,敢情这位蓝公子跟他计较着呢。
“蓝涣,你幼不幼稚!”
旁侧的蓝曦臣垂眸默声吃汤圆,无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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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愉快
【鹿童X申公豹】血生花 其七
眼前景象化作大雾散去,申公豹的哭嚎声渐渐弱了,但他还是趴在地上,泪还是在淌,沿着下巴滴落下来,寂静无声地流淌着。
元始天尊慈悲垂目,等了他许久,缓缓开口道:“骨肉至亲,业缘因果。只爱一字,渡尽仙魔,只恨一字,误尽众生。”
天尊问:“徒儿,你是要做仙,还是要做众生。”
“自修行以来,徒儿谨记师尊所教诲。”申公豹的声音里仍有咽不下的哽咽之意,他道,“勤心莫退,希言自然,徒儿只为求道……成仙,无所误,亦……无所渡。”
“所言不诚,扪心问之。”这一次元始天尊手指重重落下,“再悟。”
“铛——”
“再悟。”
“铛——!”
“再悟。”
“铛——...
眼前景象化作大雾散去,申公豹的哭嚎声渐渐弱了,但他还是趴在地上,泪还是在淌,沿着下巴滴落下来,寂静无声地流淌着。
元始天尊慈悲垂目,等了他许久,缓缓开口道:“骨肉至亲,业缘因果。只爱一字,渡尽仙魔,只恨一字,误尽众生。”
天尊问:“徒儿,你是要做仙,还是要做众生。”
“自修行以来,徒儿谨记师尊所教诲。”申公豹的声音里仍有咽不下的哽咽之意,他道,“勤心莫退,希言自然,徒儿只为求道……成仙,无所误,亦……无所渡。”
“所言不诚,扪心问之。”这一次元始天尊手指重重落下,“再悟。”
“铛——”
“再悟。”
“铛——!”
“再悟。”
“铛——!!”
钟重重撞击,申公豹接连坠落三层,灵魂震颤,头痛欲裂,瘫倒着无法起身。
一片混沌之中,元始天尊身影缓缓消失不见,在将散未散时,忽而又听到有话音远远传来:
“今日为师把这昆仑镜赐于你。照镜中身,见本来心。”
“你于镜中悟道,造我相,见我相,或破境登天,或落回众生。”
元始天尊衣袖一荡:“进。”
申公豹一阵天旋地转,直直栽进了昆仑镜里。
他一脚踩在地面,再睁眼时,背后是玉虚宫的大门,再往前,便是一路蜿蜒而下,驮着求道众生巍然而立的昆仑山。
九万里风鹏正举,申公豹负手而立,站在山门前俯瞰众生。
昆仑山实在太高,一路陡峭到天尽头,让人难以分辨走的到底是山路还是天梯,身侧便是深不见底的山崖。
山野苍茫间,雪成片成片地落,玉屑覆盖了满山,仿佛整座山都是一片又一片的玉堆积起来的。
在另一边岔口的山路上有个少年,他顶着风雪一路的走,风刮得他东倒西歪,而他额上的鹿角还没学会化形。
他用巨大的兜帽照着发顶,寻到山间打猎归来的农户,低着头问昆仑山怎么走。
“要去昆仑山?”农夫给他往另一处指,“那边才是,你走反了。”那人说着,看着他已早不见尽处的来时路,似是惋惜,止不住地摇头。
山路迢迢,他已经走出太远了。
鹿童向对方道了谢,然后转身继续沿着山路走,一路走一路错,一路错一路走。
直到风雪把前路全都盖住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前方的风雪里,远远地道:“不是有人告诉了你,你走反了。”
“我若不一直错下去,师叔又如何肯现身。”鹿童将斗笠从头顶撤下,露出真容来。
他脸刚露一半,雷公鞭卷着风声迎面而至,鹿童堪堪躲过,探向衣领的手还没来得及抽出弓来,便被直接抽飞了出去。
申公豹出手毫不留情,随着一道又一道狠戾的鞭子甩出去,背后的天穹阴云密布,卷起巨大漩涡,阴霾徒然笼罩下来。
鹿童抬头望了望天,说道:“我被师叔带进这不破境便要散尽修为的昆仑镜里,师叔见了弟子都不寒暄一句,上来便打。”
“我跟你这大逆不道之徒,没什么好说,早知你如此畜生……”申公豹冷道,“我当初就该把你踹天元鼎里,让……让你师父把你也炼了。”
鹿童倒是奇了:“师叔早在收腹白猿精时便同我欢好,那时竟没觉得弟子畜生?”
申公豹咬牙,寒风骤雨直直打来,他身形极快,几个闪回间将鹿童摔打出去,一路撞断了数根老树。
最后一棵树还未及倒地,废墟之处数道光芒炸裂开来,箭尖劈开雨滴,冲着申公豹齐齐射来。
申公豹闪身躲避,拿鞭左右甩开,人影只一闪便又至鹿童身前。
雷公鞭落在鹿童小腹,将人一下抽出去数十米,鹿童落地时用弓撑了地,半跪着把自己撑住了。
“当初擂台之上你果然没有尽全力。”鹿童阴沉的面容上汇聚起愈发厚重的恨意,“师叔那个时候就想走了。”
他说完,撑开鹿弓射出数箭,趁着申公豹躲避金芒时直接伸手向人抓去,袍边还没碰到,手便又被扫到一鞭,鞭尾卷到了鹿童脸颊,像被师叔不轻不重地抽了一巴掌。
“怎么,师叔如今连碰都碰不得了。”鹿童的声音冷冽到极点,反倒是笑了起来,眼底泛起幽光,“这么说来,”他了然开悟道,“那从前便是想让我碰了。”
“你,你放屁!”申公豹怒然道,“我今日就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这逆徒!”
他从前当着外人扮体面时,大多对鹿童称“师侄”或“贤侄”,如今气急了真像是要把鹿童当自己的徒弟来教训一番,倒是骂得鹿童愈发愉悦满足。
鹿童正欲将弓面展得更大,一道紫色闪电蜿蜒而上,蛇一般缠住了弓身。
雷公鞭交缠着鹿角弓,弓拉不开,鹿童索性拿弓当剑与申公豹近身缠斗,手攥着弓挽了个花,弓绕到申公豹的背面,沿着他的脊背一路滑到臀,申公豹鞭子一松,把弓卷着抛出去,之后一鞭抽在了鹿童胸前。
鹿童顺势退开几步,终于寻到机会将弓拉满,数道金芒齐发,申公豹手中鞭子一晃,劈开箭雨的瞬间软鞭化作了剑身。
之后他脚底轻点跃起,从密集的箭下掠过,出手时剑又化回长鞭,一道紫色闪电抽在鹿童手腕,弓偏了半许,鹿童还欲再拉间,申公豹一鞭卷在他的脖颈,绕了数道将人拉至跟前。
鹿童歪过头就要去咬申公豹的喉咙,又被申公豹另一只手掐住脸,嘴巴卡在了申公豹的虎口,一时间申公豹两只手都擒着鹿童,反倒被鹿童得了空,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包裹住臀,指尖去摩挲他的尾椎骨。
申公豹气得脸都变了形,手中雷公鞭徒然收紧,膝盖骨往鹿童大腿一撞,一脚踹在鹿童小腹,鹿童后背砸在地面,身下砸出一个巨坑,申公豹膝盖压着他的右臂,雷公鞭缠着鹿童的脖子如游蛇摆尾,又缩紧了小半圈。
鹿童狼狈喘息,胸口剧烈起伏着,随着不断收紧的力道渐渐被逼出原形,头顶化出鹿角来。
申公豹另一只手刚刚被鹿童咬破了,虎口处鲜血淋漓,沿着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淌,他就这么和着血去掰鹿童的鹿角,血顺着鹿角一路流到鹿童的额头,将鹿童额心的金纹染成了血红。
申公豹的影子躺在地上,鹿童也躺在地上。
鹿童就是他的影子。
申公豹在这样的顿悟里凝视着鹿童,仿佛也是在审视着过去的自己。
父亲严苛的指导早在他懂事前便开始,再到入玉虚宫,他的一生似乎都在修行。兽类的天性,情与欲的本能,都随着愈发磕绊的喉舌吞咽下去,被消弭殆尽。
尽得不干净的那些零星火苗被申公豹日夜压在心底,化作潮湿的柴火被他胡乱丢弃在旁。直到鹿童误打误撞闯进来,拿着那堆潮湿的木头笨拙地敲,毫无章法的钻。
申公豹看不懂这孩子在捣鼓什么,就任由他去。
然后某一天兹啦一声,钻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火星,燎得申公豹措不及防的一个激灵。
他在前头走,鹿童也沿着他的来时路走,那不大不小的火星燃成了烈焰,被鹿童拿在手里,犹如执炬。
焚身的火焰灼伤着他,也照亮了他的前路。
十二金仙里没有申公豹的位置,孤独的三十三重天更无一人把他奉做神明,只有鹿童是他的高台,是为他横生出的第十三把莲花座,供着他这一尊野菩萨。
可申公豹原本快要蒙尘的道心早在七情六欲前觉醒,他叛逃玉虚宫,也叛逃了自己全部的过往,那些肮脏龌龊和风光霁月都被他生生一刀截断,像一只断尾逃生的壁虎。
申公豹攥着雷公鞭的力道渐渐松了,在鹿童脖颈间留下数道血痕,像罪人的脖枷。
“你上次肯这么好好的望着我的时候,是在抛弃我之前。”鹿童的手慢慢攀上申公豹的脸,字字间带着颤抖的叹息,几近落泪道,“师叔这次,又要去爱谁了呢。”
“鹿童。”申公豹确实极少的如此看他,也极少的如此唤他的名字,所以每每师叔这么一喊,都不像是在唤他,而像是在下咒。
申公豹叫了这么一声,便阖起眼偏过头去,说道,“我不爱你。”
“好,甚好。”鹿童几乎要把牙齿咬碎,青筋像爬山虎一样爬满侧颈,“我也不爱你,”他从喉咙里挤出些气音,绝望而愤怒地道,“我恨你。”
申公豹只是放开他,然后沉默地站起了身。
长辈的沉默总像是深海,他的人生早已足够厚重,所以长辈与后辈的同途终究还是太难了,在鹿童还在担心自己是否会干涸的时候,师叔早已于静默中奔腾万里。
再强烈的怨与恨落在师叔的身上,都像涓涓细流汇入江海,只一道海浪盖过,便再无踪迹可循。
鹿童往里射箭,扔石头,扔一切他能想到最利的东西,可海浪一朵卷着一朵,冲撞、破碎、瓦解、又汇合,最终把他扔进去的那些又冲回了海岸。
而海还是那片海。
直到鹿童看到申公豹抱着申小豹尸身时的眼泪,看到他在昏暗地牢内望向父亲时晦暗的眼神,海就这样被劈开,豁出了一道女娲补天之石也无法填补的口子。
太好了。鹿童想。原来海也会断,海断了便成了崖,从此欲壑难填。
也许是眼见着申公豹离开太多次,鹿童在申公豹起身的那一刻有了预感,终于先一步抓到了师叔的袍角。
他往前扑跪着把人抱住了,师叔的腰薄薄一片,瘦到他只稍一个臂弯就能揽过来,他用两只手像藤蔓一样将师叔抱着,像是申公豹扎进地里的根。
而申公豹只是背对着他停在那,并没有挣扎,鹿童也不知他停顿了多久。
也许是一炷香,一年,也许就在这个环抱的瞬间里,他们走过了凡人一甲子,或人间百年,又或许不过是磅礴海面上翻过一个浪花的瞬息。
然后,鹿童听到了一声轻而又轻的叹息。
申公豹想起天尊收他为徒时曾说,你道心决然,是可塑之才。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在众生还在一的一笔中循环往复的苦苦挣扎时,申公豹一剑撑开天与地,在二这一字中上下而求索。
褪去兽性,而塑人心,再生心门。
由念炼欲,由心起念,又生尘缘。
尘缘之中再形因果,是以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于是他被这一地的尘缘与因果拖着,再难在这天与地之间撕出一道口子,再生万物。
申公豹缓缓低下了身,他并没有回头,而是就这样被鹿童从后面抱着,身子慢慢地俯下去,像壁虎和自己断掉的尾巴又重合回了一体。
“师尊,徒儿还是悟不透。”
他把身子伏在地上叩首着如此说道,声音低而又低,像是迷路的无助孩童,说话的时候微微颤抖着,却没有结巴。
他说,“徒儿,怕是悟不透了。”
-未完待续-
【鹿童X申公豹】血生花 其五
为什么你就不该受苦
而我得受苦呢
你会忘了我吗
我埋进土里的时候
你会高兴吗
——《呼啸山庄》
从前二人一同出任务的时候,鹿童对申公豹收雷公鞭的方式总是细细打量,再一遍又一遍的寻味。
雷公鞭解体成一个个细小的截段,隐匿在申公豹的外袍,将他层层包裹。
在无数的暗夜里,鹿童在师叔的身上留下牙印和掐印,小小弯刀的形状,如同师叔雷公鞭化开后一道道刀片的纹路。
后来鹿童的弓终于竭尽心血的做好,也被他放去了腰间。
待第二日执行任务时,他装作不经意地展示给申公豹看。
申公豹丝毫没在意那根弓是从哪里抽出来的,只皱紧眉头,死死地盯着上头的那一根根鹿角。......
为什么你就不该受苦
而我得受苦呢
你会忘了我吗
我埋进土里的时候
你会高兴吗
——《呼啸山庄》
从前二人一同出任务的时候,鹿童对申公豹收雷公鞭的方式总是细细打量,再一遍又一遍的寻味。
雷公鞭解体成一个个细小的截段,隐匿在申公豹的外袍,将他层层包裹。
在无数的暗夜里,鹿童在师叔的身上留下牙印和掐印,小小弯刀的形状,如同师叔雷公鞭化开后一道道刀片的纹路。
后来鹿童的弓终于竭尽心血的做好,也被他放去了腰间。
待第二日执行任务时,他装作不经意地展示给申公豹看。
申公豹丝毫没在意那根弓是从哪里抽出来的,只皱紧眉头,死死地盯着上头的那一根根鹿角。
“同类相残,”申公豹扬了扬下巴,眼睛甚至没有看他,“实为有……有悖纲常。”
鹿童没有得到期盼的赞许,对方连眼皮都不曾掀一下,欢喜的火苗在一盆冷水里倏地灭了,成了阴暗潮湿的一根火柴。
他也不把弓收回腰间,就固执的在手里握着,冷声道:“师叔忘了,我连自己的肉都割得,同类的角如何就割不得,有悖纲常的事我常做,以后还会做更多。”
他把自己曾经的善念和师叔那句有悖纲常的判词混作一谈,像是一场有意为之的自毁。
申公豹没细究这话里更多的深意,只用长辈的语气教诲道:“你天资聪颖,才智过人,不……不可妄自菲薄。”
他伸出手,把鹿童在刚刚打斗中胡乱翻起的衣领抻平了,鹿童攥着弓的手不住的收紧,只觉得被师叔抚过的领口又痒又烫。
“阐教需要你这种,勤……勤勉的实干派,你日后,定能大有作为。”两人四目相对,申公豹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站直了。”
鹿童往上挺了挺脊梁骨。
师叔说:“再直些。”
两个替师兄和师父做着腌臜事的小喽啰,把脏事都用自己的手替人洗干净了,只能眼见着别人风光霁月,功德加身,再跟在后面捡一些可怜的香火。
申公豹明明自己都还在泥浆里摸爬挣扎,洗脱不清,却偏偏还要不自量力地教另一个往直了站。
鹿童一次次挺直了,又被师命和自己身为兽类的出身砸碎了塌下去,塌成一片还要在废墟里挣扎着长,长好了又被砸碎,翻来覆去几次,最终长成了个歪七扭八的怪物。
可人就是这么奇怪,两人一同在沼泽潭里挣扎时,恨的是沼泽潭,当其中一个人挣扎出去了,留下的那个恨的便不再是沼泽,而是走的那个人。
那些年两人望着一批又一批被关进去就再没出来过的妖,眼睛无神又淡漠地睁着,像在看着死人的同时自己也成了死人。
人在天灾前成片成片的死,妖在仙手里也是成片成片的死,还是成仙好,鹿童想。
“师叔,”鹿童望着将最后一只妖吃进去的眼前紧闭的大门,平铺直叙地道,“我们谁都干净不了。”
后来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鹿童的眼神愈发的冷,他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俯瞰一个个细小如尘埃的生命,突然没来由地想,要是哪天送进去的是师叔的家人就好了。
然后他一潭死水的眼底猛地一荡,挣扎出了鲜活又幽怖的光亮。
申公豹回玉虚宫的时候愈发的少,之后某日,在鹿童带着捕妖队回来后,两人有过短暂的擦肩。
鹿童只路过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知申公豹定是颓丧至极,肩膀无意识地塌着,偏偏下巴死命的往上抬。
在他身边的太乙真人还不停地说着安慰话:“师弟你莫要在意哈,师父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噻,你升十二金仙那是早晚的事,哎师弟。“太乙从左探到右,又从右探到左,“师弟你说句话噻。”
鹿童抬起腿走过去,到了两人面前站定后行礼:“拜见师叔。”
“哦哟鹿童师侄,捕妖队辛苦的嘞。”太乙真人把他弯着的身子扶起,“你豹师叔不在,还适应撒?”
鹿童看向申公豹,说:“弟子尽力而为。”
申公豹垂下眼,问道:“师侄修行如何,课业可……可还勤勉。”
鹿童想,你怎么可以如此平静又毫无波澜的和我说话,好像我当真只是你众多师侄里的一员,那些折磨和凌辱你怎么能不恨,你恨了又怎么能甘心。
太乙真人拍着申公豹的肩膀:“你这个老古板,见到孩子就知道问这些,师侄你莫理他哈。”
“师侄日日苦修,未敢懈怠。”鹿童盯着太乙真人落在申公豹肩头那只手,恭敬答道,“师叔从前对我身体力行的那些教导,师侄铭记在心,从不敢忘。”
申公豹的眼睛垂着,即使是看他,眼神也只是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之后申公豹一颔首,就这样和他擦肩错开了。
二人再见面竟然破天荒的没有隔太久,就在第二日,鹿童带着捕妖队照常出门,申公豹在玉虚宫门口负手而立,不知等了多久。
鹿童对他抱拳:“师叔。”
申公豹闭着眼嗯了一声,简短道:“走吧。”
鹿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直到与申公豹走出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他此番是要与自己一同出任务。
这一次的蛇妖有数千年的修为,甚至比鹿童成仙的时间还要久,几番缠斗间已经伤了大半捕妖队,可在鹿童终于搏得片刻先机时,申公豹却按住了他企图下死手的弓。
鹿童看着那只细长苍白的手和黑色的长甲攥住弓上的鹿角,仿佛是自己的鹿角被师叔握住了,只一瞬间血液都要沸腾。
申公豹的声音是冷的,看着他道:“此番捕妖任……任务我与你,一同前来,是你师祖,直接下达的召令,莫要同……往常那般行事。”
二人还未及纷说间,只这一小会儿的停顿便被发了狂的蛇妖尾巴一扫,毒气扑面而来。
几千年的蛇妖猎杀本就希望渺茫,若要生擒便更是难上加难。
最终申公豹不惜以自己为饵,终于将蛇妖引入捕妖阵中,血将他整个人染透,鹿童望着那血色的身影怔然地想,他似乎没见师叔伤得如此重过。
申公豹在脱力间被露在阵外的一小截蛇尾扫中,失身落下了悬崖。
他再醒来时是在一个不知何处的山洞里,外面暴雨倾盆,在洞口落出了一个雨帘,他只觉满嘴血腥,这才发觉鹿童在给他喂自己的鹿血。
申公豹剧烈挣扎着把鹿童推开,却被鹿童更紧地锢住了。
“为了蛇毒不扩散,只得将你我经脉暂时封住。”鹿童沉声道,看上去是在山崖滚落间将申公豹接住了,眼下亦是满身狼狈,“我施不出仙法,只能如此为你疗伤。”
申公豹搡开他的手:“死,死不了,把你的手,拿开。”
鹿童的手滚落至申公豹的小腹,他搭在那里不动了,又问:“师叔今日何故如此拼命。”
申公豹歪着身子,在雨声和雷声的交织里长久地沉默着。
师父把灵珠交给太乙,又命他再同捕妖队出一次任务,便是对他所有不甘的回答,亦是一种无声的敲打。
申公豹明白了其中的师言与教诲,却还是不甘。
在伤痛与毒发的折磨中,这场雨仿佛也落进了申公豹眼里,他眼眸半睁着,带着股病态的潮湿,重伤之下不自觉卸下了防备,眼神也终于肯好好的落在鹿童身上。
申公豹想,他如今醒悟了,却不知鹿童何时才能醒悟。
他又想,这个孩子还会醒悟吗。
鹿童已经许久没有被申公豹如此注视过,他凝望着申公豹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几近一生都在师叔的这双眼里了。
他睁眼时他出生。
他眨眼,他便迈向下一段路途。
他阖紧眼帘,他的一切也戛然而止,就这样抱着不甘和恨意潦草地死去。
他在师叔的眼睛里住过了一辈子。
然后鹿童的吻就像外面的雨一样落下来,蛇毒混着鹿血在申公豹的体内激荡和沸腾,他承受着比外头还要激烈的狂风骤雨,手肘再撑不住,信念同身体一齐山峦崩塌般倒地、撞碎,化成了河流,又被水塑成了原本的形状。
混着蛇毒的情潮蔓延至四肢百骸,逼得申公豹拧着窄细的腰露出了尾巴,也让鹿童的额角如同春日萌芽新枝,从皮肤上破土而出地化出鹿角来。
在这个雨夜,他们都化回了最初的兽类躯壳,依循原始的欲念去交缠和沉沦。
庄严神圣的仙人面被丢弃在泥泞的土地里,如同蜕下的蛇皮,他们在欲海中撕扯和吞噬掉彼此,又在这仿佛一场杀戮的缠绵里挣扎着长出新肉,生生从对方的身体里扯出根根骨节,去做自己新的骨骼。
鹿童把申公豹的尾巴缠在自己的腰上,师叔说他违背纲常,他便违背得更加肆无忌惮,干脆连同食物链的准则都踩碎了,带着半兽的鹿身去叼咬豹子的后脖颈。
申公豹被他咬出血印,遵从本性地以牙还牙回去,黑色长甲抓破鹿童的后背,留下触目惊心的五道血色抓痕。
鹿童不能更加餍足,从喉咙间发出阵阵鹿鸣,然后在师叔除他之外无人到达的地方肆意释放。
申公豹也终于蜕下人的外壳,在这个暗夜里解放了,平日里背着的大山成了忘我时刻最好的藏身之所,他激烈的抖动着,像蜕去虫衣后的蝴蝶第一次振翅。
当雨夜过去,日曜漫天,雨水将天地冲刷了干净,罪恶和污垢被明亮的湖泊纳进最深处,他们在岸边,如婴儿一样蜷缩着四肢,仿佛在彼此的身体里重新出生了一次。
而当鹿童醒来,申公豹早已不见,直到回玉虚宫复命,再到后来许久的时光里,申公豹都再不见踪影。
鹿童终于后知后觉,自己便是师叔的前身,他于申公豹,不过是蛇与自己蜕下的蛇皮。
交接的捕妖队大队长的职务既是他踩着师叔上位,也是师叔抛下前尘屈辱史,迈向新生的路。
所以申公豹不会再看他一眼。
他的师叔太过慷慨,面对欺辱与被迫的交欢,也夜夜承受,不吝谆谆教诲;他的师叔太过残忍,除了鹿童顿悟后磅礴而至的恨意,他最终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
【哪吒/敖丙】莲心龙魂 07
“还有三世。”哪吒道。
敖丙缓慢点头:“尚有三世。”
随着魂魄逐渐修补,敖丙已然发觉,眼中所见千万年未变之景,如今再看来,却是处处不同了。昨日今朝,心境皆非。
敖丙也曾疑惑,魂魄真能影响至此?自从与哪吒一同轮回铸魂,所历时光,怕是要远多于之前他一人在仙宫之日,等...
“还有三世。”哪吒道。
敖丙缓慢点头:“尚有三世。”
随着魂魄逐渐修补,敖丙已然发觉,眼中所见千万年未变之景,如今再看来,却是处处不同了。昨日今朝,心境皆非。
敖丙也曾疑惑,魂魄真能影响至此?自从与哪吒一同轮回铸魂,所历时光,怕是要远多于之前他一人在仙宫之日,等待三魂七魄皆归,或许眼下的这个他也已不存。
这一世他将一魂五魄全数投入分身,托生为一小国的护国神牛。
这一小国的人们祭天皆用牛,在杀死祭品之前,他们会尽力激怒牛,而后在牛怒气勃发之际,让最好的执刀人一刀砍下牛的头来,这样供上的牛头仍怒睁着眼睛,仿佛活物。牛的血则涂上祷钟,人们相信这能使他们的祷告上达天听。
敖丙分身所托生的小牛,天生俱有灵慧,一出生便看见生下自己的母牛被宰杀的模样,不由得哞哞哀叫,流下眼泪来。当时正是在祭祀,大王看见了便觉得很惊奇,将它接到宫殿里,封为护国神牛,派了宫人照料它。
敖丙看到此处便知晓,这小牛通晓人性,定然不会忘记这段恩怨,何况它生在这样的国家,每一次祭祀,都会使它的怨恨加深,只是不知那哪吒分身是宰牛的执刀人还是那位大王了。
一旁哪吒看出他有些漫不经心,便问道:“你好似并不关心?”
敖丙道:“我在等一个结果。”
若说当初得知哪吒会助他铸魂时敖丙满心都是纯然的感激,那么现在,感激仍在,却更添诸多杂念。哪吒要他七情回归,完完整整地睁开眼睛看这世界,如今他已睁开眼睛,便不会再如往日般混沌度日。
哪吒襄助,是另有目的,他也从不刻意隐藏此点,或者说,他分明在引导敖丙发现此点。
但这并不代表敖丙不能以自己的方法试探出背后真意。
在最后三世之前,他会用其中两世轮回做赌,等待哪吒被他掀翻底牌。
果然,再看镜中,已是数年之后,大王病重,召来全国有名的神医也未见好转,便决定再开祭祀,将护国神牛作为祭品供给上天,祈求痊愈。
祭祀当日,大王卧于榻上,被搬来祭台之下,等待牛头砍下,亲手将鲜血涂在钟上,向上苍祷告。
神牛已生得健硕强壮,数十名大汉奔于场上,来回奔逐,故意戏之,待得牛气喘不已,执刀人上前去,迅速挥刀,就要砍下牛头来。
一刀斩下,那牛突地昂首大叫,其声如人惨嚎,在场之人一时皆惊,就见那牛一头撞上执刀人,随后奔过场地,直直冲向大王所在的地方,奴仆们惊慌失措,轰然走避,大王挣扎不起,被牛角贯穿心口,一下子就死去了。
再看那牛,仍直立原地,双目犹睁,竟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百姓们瑟瑟发抖,纷纷俯下身去,说道:“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啊。”
人们感念其死前的神威,将神牛的尸体厚葬,从此以后,这个国家便善待家畜,再不随意杀生了。
这一魄得来毫无波折,哪吒看着敖丙收归魂魄后,迅速捏出新的分身,却又停了动作。
敖丙问道:“你可是那大王?”
哪吒不意他有此问,点头道:“是。”
敖丙一笑:“果然。”
说罢便将分身投下凡去,哪吒略一吃惊,皱眉道:“你尚未放入魂魄。”
敖丙道:“如此也可生魄。”
这话听起来像是故意作对,哪吒细细看过敖丙脸上神色,并无半点不忿之意。
哪吒眯起眼睛:“你想故意拖时间?”
敖丙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之前仔细想过,除了第一世,因我无知无觉,你才主动沾惹因缘之外,但凡我那分身有灵,都难逃你之牵引,每一轮回,都要你因我而死。”
“三太子,”敖丙望着他,“你可否告知我为何?”
哪吒沉着脸,抿唇不语。
他生起气来的时候,神威散去,反倒是原本的少年之貌凸显出来,敖丙看见他如火灼一般的明亮眼眸,映着自己模糊不清的脸,心头仿佛也被投下一团火般。
“你不愿说,那我再问你,分身轮回,虽与原身有所感应,到底影响甚微。你曾说你所化分身如你本人,凡间诸事,可都是由你之意?”
哪吒冷声吐出两字:“不错。”
敖丙忍不住又一笑,仿佛自嘲:“所以,这一世我只好仍旧扔下一个无知无觉的空壳,这次非为诞灵,道友,你要如何让一个死物生欲?”
哪吒听闻此言,却是放声大笑:“敖丙,你想的甚好,可惜你不信我。”
他笑声猛收,目光更带了咄咄逼人之意:“我向你说过,九世轮回,修的不仅是你的魂魄,还有你的龙身。事到如今,你便是投个空壳下去,你以为还能托生成死物?”
敖丙心一沉。
哪吒忽然反手插入自己心口,捏出一颗金灿灿的莲子来。
敖丙直觉不好,就见哪吒掂着莲子笑道:“你不是问我为何每一世都因你而死吗?”他将那莲子猛地丢下云头,“你以为我每一世所捏分身为何?你可知我拜在师父座下,学得最好的一术是什么?”
“是障眼法,”哪吒道,“每一世你所见分身,都是我修得的莲心。”
敖丙阻之不及,面色发白:“你……”
“昔日在凡间时,我闯下大祸,累及父母,我便割肉剔骨,还于父母,断绝亲缘,”哪吒道,“如今我乃莲花化身,无魂魄血肉,唯有莲心九子,补你二魂七魄,岂不正好么!”
敖丙宛如承受不住一般,颠倒后退,却是再问不出那两字——“为何”。
他怆然望向那云镜之中,故事已然开始,这一世他那分身果然托生为幼虎,母兽外出猎食时被猎人打死,它眼睛未睁,嗷嗷待哺,被一名山中修行的和尚发现,带回寺中。
敖丙忽然明白了哪吒所言——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乃龙形九似。他从一开始,便摆错了赌注。
但好在他尚留了后路。
还有最后一世。
哪吒仍直直盯着他。
敖丙只望着云镜,低声道:“先等这一世终了吧。”
镜中幼虎在和尚身边渐渐长大,初时尚能去山下讨得牲畜奶水喂活幼虎,然而待得幼虎牙齿长成,奶水便吃不饱了。
出家人戒杀生,不食荤腥,和尚不忍幼虎饿死,也不愿放它出去伤人,便带它前往深山。
说来也怪,那老虎毫无凶戾之气,竟跟着和尚每日茹素,偶尔去山林里捡些死去的鸟雀尸体吃。和尚每日诵经,老虎横卧一旁,也听得摇头晃脑。
然而野兽天性,有时老虎饿得极了,便将和尚的手噙在嘴里,只是不吃,被人肉的香味熬得口水流了一地,和尚便叹了口气,道:“我日前做得一梦,佛祖与我说前身罪孽深重,此生寿命不长。待我来日坐化,你便像吃掉那些往生的鸟雀一般,也吃掉我吧。”
老虎不懂人语,自然不解。
之后某一年,天下大旱,和尚再难换得粮食,那虎也跟着挨饿,原本时常就吃不饱,眼看着就没了力气。
断粮之日,和尚为老虎做了顿饱饭,老虎已经没了吞咽的力气,和尚便将手放在它的嘴里,老虎舔了舔,又不动了。
和尚摸了摸老虎的头,叹道:“我的时间到了。”
便将手指在老虎牙上划破,流出鲜血来,又拿来柴刀,割下自己的肉,血气引得老虎本能舔舐,待得饮足鲜血,老虎便恢复了些精神,和尚闭目躺在地上,任由老虎生吃其肉,脸上犹有笑容。
待到此处,敖丙便转过脸去,不忍再看。
一时又道:“你这是要故意舍身饲虎与我看?你以莲心铸魂,是要借我成佛?”
语气不知是讥讽还是感叹。
哪吒道:“我说了你便信我吗?”
敖丙低低一笑,看着凡尘那点灵光悠悠飘上,落至手心,便安然合掌。
哪吒便问:“你如今可是怨我恨我憎我?”
敖丙回道:“七情六欲乃凡人所有,我又怎会有恨?”
哪吒道:“可你先得仙身,后铸七魄,人之七情,你一个不少,怎会没有爱恨?”话及此,见敖丙气息一变,又故意问道:“又或是你喜我爱我恋我?”
敖丙面向他,忽地躬身深揖。
哪吒却不受他礼,倏然飘至一边,问道:“这是作甚?”
敖丙道:“谢道友为我铸魂,在下实在感佩在心,只是仍有一事不解,若得答案,剩下一世,悉听尊便,若不然,”他看向哪吒,决然道,“铸魂一事,到此为止。”
哪吒好似并不意外,应道:“你问。”
敖丙直起身,与他相对而立:“莲心铸魂,原非我所愿,你所言所行,我只觉惊心动魄。在下自问本是忘川一孤魂,前尘皆忘,幸得点化仙身,实在不知我何德何能,要你这般费尽心思。”
“事到如今,我也看的明白,你助我铸魂,意在七魄,”敖丙道,“我想问的是——”
“你要我七情皆系你一身,所为者,为何?”
怕有人看不懂于是我自己做阅读理解。
哪吒就是想和敖丙做朋友。浮出水面的是德三公子与追光哪吒,但同时也是上美哪吒在与敖丙对话。
把敖丙扯出水的则是魔童哪吒,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朋友,唯一的朋友。
最后没能和哪吒成为朋友的敖丙,德三公子则落入了李云祥的怀中。我们终于是朋友了!所以也不存在钢铁龙筋这一回事了。
上美敖丙也得到了“救赎”,所以p2后面是上美丙的龙身,哪怕坐轮椅了,他也和吒吒成为朋友了嘛!
祖宗!谢谢你祖宗!
怕有人看不懂于是我自己做阅读理解。
哪吒就是想和敖丙做朋友。浮出水面的是德三公子与追光哪吒,但同时也是上美哪吒在与敖丙对话。
把敖丙扯出水的则是魔童哪吒,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朋友,唯一的朋友。
最后没能和哪吒成为朋友的敖丙,德三公子则落入了李云祥的怀中。我们终于是朋友了!所以也不存在钢铁龙筋这一回事了。
上美敖丙也得到了“救赎”,所以p2后面是上美丙的龙身,哪怕坐轮椅了,他也和吒吒成为朋友了嘛!
祖宗!谢谢你祖宗!
【封神藕饼】脱单演义(1)
**封神藕饼,近似于原创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神仙的日子也发展到了现代
**硬核强制爱,没有追妻火葬场,全靠敖丙的求生欲HE,对受控不太友好,慎入,勿上升角色人权等问题,不接受质疑和讨论
**近似原创所以人设自创了,不存在OOC
**这次的说明意外的多,OK?
(1)
李哪吒做完新发型后,闲着无聊看了场动画电影,主角是他自己。看完觉得剧情不错,特效还行,人设可以。更多的评价就没有了。
那晓得这部电影还有后续,华夏人民跟疯了似的,在一个月里将这部电影吹捧成了神作。杨戬也跟风去看了回,回来找李哪吒喝酒,说起这个。
杨戬说:“你那电影,好看是好看,我就是奇怪。看的...
**封神藕饼,近似于原创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神仙的日子也发展到了现代
**硬核强制爱,没有追妻火葬场,全靠敖丙的求生欲HE,对受控不太友好,慎入,勿上升角色人权等问题,不接受质疑和讨论
**近似原创所以人设自创了,不存在OOC
**这次的说明意外的多,OK?
(1)
李哪吒做完新发型后,闲着无聊看了场动画电影,主角是他自己。看完觉得剧情不错,特效还行,人设可以。更多的评价就没有了。
那晓得这部电影还有后续,华夏人民跟疯了似的,在一个月里将这部电影吹捧成了神作。杨戬也跟风去看了回,回来找李哪吒喝酒,说起这个。
杨戬说:“你那电影,好看是好看,我就是奇怪。看的时候总有小姑娘乱喊乱叫,扰人。”
李哪吒“呿”一声,慢悠悠说:“素质极差。”
杨戬嬉笑,三只眼睛都眯起,朝李哪吒勾了勾手指:“后来我回去一查,你猜怎么着?”
李哪吒:“怎的?”
杨戬:“那些凡人小姑娘,说你和华盖星君是一对夫妻!哈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
李哪吒放下酒樽,扣了扣桌面,问:“我和敖丙?夫妻?呵……”
杨戬说着,笑得不能自已,直接把李哪吒笑毛了。
李哪吒撂下酒樽,冷哼一声,惊得杨戬一哆嗦。
他说:“有甚好笑?我难道还娶不得那条小妖龙?”
杨戬怕他闹事,劝慰几句:“你别胡来,华盖星君好歹是紫微垣的下属,打狗且得看主人面。我跟你讲个新鲜笑话,你怎么还发起火来了?”
李哪吒:“我觉得不好笑。再说,敖丙那条小妖龙,几时就是他紫微垣的狗了?他还不是沾我的光,躺得一个星官位置?”
杨戬这才感觉到,这三太子恐怕要来真的。他立刻站起身来,想要阻一阻哪吒,谁知恰好这时,哮天犬跑了来,说南极仙翁设宴请。杨戬无法,只好拍了拍哪吒的肩,让他冷静冷静,最后只好离开了。
李哪吒便独自坐在花园里醒酒。
月光正好,隐约看见嫦娥正给吴刚倒酒,玉兔一旁作陪,跳舞助兴。
母胎单身数千年的三太子又是一声冷哼,别开眼懒得看那俗人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
“成亲有什么好处,烦。”哪吒耙了耙头发,招来风火轮,朝北方紫微垣飞去。
敖丙对镜梳头,理了半个时辰,才算是打理齐整。他此前随紫微帝君赴南极仙翁宴,被南斗天机上生星君挤兑刁难,倒了一头一身的琼浆酒,不得已提前离席,回府整理。只是他位卑,单独再去,便不让进了。最后只好灰溜溜回家呆着。
敖丙也是气的,但终究只能自己生闷气。他在紫微垣孤苦伶仃几千年,父王与诸多亲眷都是地仙,跟星宫八竿子打不着,几百年难见一面。唯一稍亲近的血亲,就是西方佛国的金身广力龙祖佛敖烈。
只是佛祖事多,也无法时时照看一个道统天庭里的小星官。
再加上敖丙有些自重,不愿意在人前露怯,受了些许欺负,就都自己受着了,和着天庭玉酿吞进肚子里去。
对着镜子里的人叹了口气,敖丙不愿多想了,起身打算去内室休息,就听见府门被敲得哐哐响。
敖丙没有警惕心,毕竟这是在紫微垣,北斗紫薇帝君辖下。扬声问:“有何事啊?我今日打算歇了,有事明日再来吧。”
来者不答,只顾敲门。
敖丙无奈,以为是帝君寻他有事,只好不情不愿去开门。
谁承想,门一开,看见的是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男人,头发也不成体统,朝天翘着,眉间耳骨穿着钉环,颈上戴一条挂着铁质骷髅头的吊坠。
这人是莲花圣人三太子,李哪吒。
敖丙砰的一声将门关上,背压住门栓,头都开始发晕。
李哪吒又砰砰砸了两下,说:“小妖龙,开门。”
他说话声音低沉,听起来无端就有股怒意在里头。
敖丙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能给他开门?结结巴巴回答:“三、三太子大人,这么晚了,您来小仙这里做什么?您回去吧,小仙、小仙隔日再去拜会您。”
李哪吒嗤笑:“你算哪门子的仙?给爷开门!”
敖丙这下子,直接跌坐在地,门外的哪吒心念有感,使混天绫从门缝钻入,拉开门栓,堂而皇之走进去。
华盖星小巧,星君府也修得小而精致,进门就是一扇红珊瑚屏风,用珍珠和宝石嵌成华夏河海图,屏风里就是起居间,梳妆台和五斗柜最占地方,塞不下的华服首饰从抽屉缝隙间漏出来,再往卧室去,门框坠着五色珍珠帘,里头的床榻是白玉雕成,床具都是用鲛纱做成。
李哪吒大摇大摆看了一圈,得出结论:“穷奢极侈。”
直说得敖丙满面通红。
这是敖丙本性,他所值星位华盖,正则清高超然,反则浮华好逸,是天道让他如此。就像北斗的那几位凶杀星,比阴曹地府的恶鬼更像恶鬼。几千年来,敖丙都不觉得自己所值星象有何不妥,如今被李哪吒说了一句,就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太过羞耻,耻为此仙。
哪知道,李哪吒的下一句是:“你喜欢这样,我可不喜欢,以后便改了。起来,跟我走。”
“走去何处?”敖丙腿还是软的,根本站不起来,挪了两次,都跌了回去。
李哪吒看得不耐烦了,揪住敖丙的后衣领,将他一把提起,直接踩上风火轮飞下界。
敖丙吓坏了,把手藏在广袖里攥成一团,不敢出声。
隐约听到李哪吒说:“跟我结婚去。”
李哪吒在人间的行宫在蜀首府,一栋花园洋房,带两个车库,贷款限十年还清。
这房子是他自己挣来的,没动用半点神仙手段——他给华夏的特殊兵种做教官,酬劳不低,还有住房公积金。
回家之后直奔卧室,把敖丙丢去床上,左右打量了一番,摸了摸下巴。
敖丙攥紧自己的衣领,发着抖说:“三、三太子这是要、要做什么……”
“杨戬告诉我说,凡间有人把你看做是我妻子。”
敖丙连连后退,靠上床头软包:“胡、胡言乱语!我这样的小仙,怎么攀得上三太子大人……”
李哪吒酒还未醒透,闻言就怒,直接跨上床,撕开敖丙的衣襟,将他按在枕头上。
“你也觉得这是个笑话?我李哪吒还娶不得你这条小妖龙,是吧?”
敖丙的手已经被不知何时钻过来的混天绫牢牢绑住,定在头顶,只能无力地摇头,不断求饶:“没有、没有,小仙不敢的,三太子大人,饶了我吧、我不敢……我为你另外寻一个仙娥做妻子!三太子大人!求求你——”
再多的话就说不出来了,李哪吒嫌弃他聒噪,用乾坤圈撑住了他的嘴,让他只能呵呵喘气,无法再说出完整的词句。
#因为藕饼再次爆火了,导致这篇旧文被抄底哈哈,短短两三日收到这么多评论和喜欢确实很意外。其实可以从发表时间看得出来本文跨度还挺长的,而且连载时藕饼圈热度已经下去了(原因都知),我出于一种非常个人的喜好原因写了这篇近似于原创的文,设定中的很多东西都是从西游本传及后续影视作品、封神本传及后续影视作品中拼凑得来。鉴于本人的主攻派属性,在角色设定上相当激进,实际上,我在写其他cp时也会如此,这篇文不是我写的第一篇文,也不是最长的文,也不是设定最新奇的文,也不是人设最大胆的文,也不是热度最高的文……总而言之,本文排雷多年前就已经标注在首章开头,本人属性也多年前就置顶于主页,所以希望大家都可以按个人喜好看文,不要发生不必要的误会。也希望喜欢本文的朋友能够获得轻松的阅读体验,看文爽到就好……言而总之,谢谢各位的喜欢和支持!#
【藕饼】镜花水月(1.1w+一发完,封神paHE)
封神与魔童交汇的故事线—主封神部分
发个完整版,因为增加了预警内容(。):
有变身术女装/怀蛋提及/狗血误会/封神背景设定提及
不识七情六欲的神明藕x因为前尘而轻微黑化的星君饼
前文—我心安(可不看,一句话总结就是封神藕之前因缘巧合见到了灵珠,因而对被自己杀死的小龙产生了疑惑和好奇)
(一)
华盖星君在星宫门口捡到一个人。
这人有一头不羁的黑发,额心和双颊带着火焰般的红纹,擦去脸上的血污后,可以看出是个俊俏的少年。
少年臂上缠着一段鲜艳的红绫,腕间有个漂亮的金圈,虽然昏迷了,手里却还紧紧握着一杆雕镂莲纹的长枪。
华盖星君迟疑了一会儿,手指轻轻在...
封神与魔童交汇的故事线—主封神部分
发个完整版,因为增加了预警内容(。):
有变身术女装/怀蛋提及/狗血误会/封神背景设定提及
不识七情六欲的神明藕x因为前尘而轻微黑化的星君饼
前文—我心安(可不看,一句话总结就是封神藕之前因缘巧合见到了灵珠,因而对被自己杀死的小龙产生了疑惑和好奇)
(一)
华盖星君在星宫门口捡到一个人。
这人有一头不羁的黑发,额心和双颊带着火焰般的红纹,擦去脸上的血污后,可以看出是个俊俏的少年。
少年臂上缠着一段鲜艳的红绫,腕间有个漂亮的金圈,虽然昏迷了,手里却还紧紧握着一杆雕镂莲纹的长枪。
华盖星君迟疑了一会儿,手指轻轻在少年脉上一搭,片刻,起身打算离开。
然而,少年手臂上的那段红绫却自发地飘起来,委委屈屈的缠住了他的手腕。
(二)
哪吒醒过来的时候,睁眼瞧见的不是熟悉的营帐,而是一张冰玉似的床,床顶垂下薄纱般的鲛绡,在烛光的摇晃中显得晶莹剔透。
这景况,莫不是被哪个妖怪虏到洞府去了吧?
他一骨碌坐起来,牵动胸腹间的伤口,不得已又低哼一声倒了回去。
“醒了?”清冽如水的声音从帐外传来,随即,一只素白的手将床帐挽起,勾在了一旁:“既醒了,便请回罢。”
这声音熟悉得很,哪吒放下心来,抬眼望去,只见敖丙立在榻边,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锦衣,长发披散,面色微寒。
见着心上人,哪吒一时忘了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以为小龙生气了,连忙道:“小灵珠,你别生气,小爷下次一定听你的,再不敢这般莽撞了。”说着,还忍痛坐起来对着那人张开双臂,打算讨个拥抱。
华盖星君有些发怔,榻上热烈如火的少年那双明亮的眼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因为不好好穿衣而露出来的胸腹肌骨匀称,劲瘦漂亮,似乎正等着他投怀送抱。
然而……
敖丙略微低眼,目光一冷,道:“天尊认错人了,若是伤了脑袋,赶紧去寻药王治治。”
哪吒皱了眉头,这才仔细打量他。
烛光暗淡,那人又立在背光处,面目不甚明晰,此时仔细看,他才发现虽然面容一模一样,但那人额上并没有灵珠印记,而且那对龙角也比他的小龙要大些。
他霎时有了许多不妙的猜测,可又不敢深想,挣扎着坐起来,提了手边的火尖枪指着那人道:“你是何人?!”
“我是谁?”华盖星君低声反问,手上运起星辰之力,一掌将那火尖枪挥开。哪吒伤势沉重,被他的掌风波及,撞在床栏上,咬牙忍着,硬生生将涌到喉咙口的血又咽回去。
华盖星君俯下身来,冰冷的手掐住他的喉咙,微微用力,道:“你将我剥皮抽筋,还要问我是谁?”
哪吒回忆不起自己何曾做过这事,也无从辩解,暗自握住了腕上的乾坤圈,挣扎着哑声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尽管冲着我来,但你将敖丙怎样了?!我不允许你用他的脸……”
他想,若是这人害了他的灵珠儿,拼得入魔也要同归于尽。
“……敖丙?”华盖星君略微疑惑地松了手中的力道,问:“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是夫妻!”哪吒怒道。
“胡言乱语!”敖丙烫到似的松开他,退后两步甚至撞翻了床前的矮凳:“谁和你是夫妻?!”
哪吒捂着喉咙,不顾疼痛地大声宣告:“敖丙和我是夫妻!”
华盖星君:“……”
他冷静了好一会儿,看着榻上戒备着仿佛受伤野兽般的少年,问道:“阁下究竟是不是李哪吒三太子,天庭的中坛元帅?”
“中坛元帅……”哪吒歪着头:“是个啥?”
(三)
“原来这就是敖丙跟我说过的‘另一个世界’?”哪吒趴在窗棱上,看着外头的万里星河,不禁感叹了一句:“这天界还挺好看的,以后小爷要带他来抓星星!”
华盖星君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头疼:“虽然听了你们的故事我很理解……但拜托你换个称呼。”
哪吒在方才同他交换两界讯息时调息了一阵,凭着莲花金身恢复了不少精力,闻言凑到他身边,抓着人肩膀看了好一会儿,道:“你的龙角比小灵珠大,以后他的也会长大吗?”
“……”敖丙拂开他的手,冷下声音道:“不知道,放手,不许碰。”
哪吒乖乖松开手,盘腿坐在混天绫上,嘴上嘟囔着:“别那么小气嘛。”
敖丙眉头微蹙,片刻,似放弃一般道:“我说过了,我同那李哪吒,有抽筋剜骨之仇,虽知不是你,但看到你这张脸,我便不得不回忆起当年之事……所以,你离我远些。”
“这好办啊!”哪吒说着,掐了一道变身术,变作了殷夫人的模样,指着那张温婉柔和的脸道:“怎么样?”
华盖星君嘴角抽了抽,道:“你……你快些变回来,若让旁人瞧见殷夫人在我宫里,我如何同他们解释。”
“就是来看儿媳妇呗。”
“李哪吒!”
“呸呸,我错了。”哪吒赶紧变回来,随即疑惑地歪了歪头,道:“那我这么出现在你宫里,传出去岂不是更糟?”
华盖星君沉默片刻,忽而轻轻一笑,举起袖子微微掩唇,道:“那你且变作女子,只别化成你母亲的模样便是了。”
“行。”哪吒应着,竟真的开始使术:“你要是高兴,变啥都成。”
随着一阵烟雾,他当真化作了少女模样,黑发挽成两个髻儿,用红绳扎着,披着一身红衣,胸前两只白团儿,呼之欲出。
敖丙倒吸一口冷气,颤着指尖将那松散的红衣往上提了提,勉强觉着能入眼了,却见下头那白生生的小腿正肆无忌惮的乱晃。他不禁掩了脸去,片刻,却又有些好笑,轻声道:“你平日,便是这般哄他吗?”
“啊?”哪吒反应过来,笑意染上眉眼,那模样真真是柔软了两三分,他说:“小爷当然得哄他,但也不是每次都哄他的。他也得哄哄小爷啊,变出尾巴来让我……”
“停……停!”敖丙受不了了,听着那毫不知羞的话,脸上烫得快烧起来:“你还是好好养伤,赶紧想想该如何离开吧,在此处待的久了,怕是有麻烦。”
“我也想啊。”哪吒揪着绑头发的红绳,苦恼道:“小灵珠肯定担心极了。”
华盖星君不再说什么,留他在房里歇息,便径自出了门。
他心里像裹着一团乱麻,千头万绪,无法言说。静静在门口立了一会儿,终于渐渐安宁下来,想着,终究是旁人的事,与他有什么相干?
只要,不再乱了心神便好。
(四)
然而还没过一日,紫薇垣里便流传开华盖星君在星宫里养了个妖女的传闻来。
敖丙:“……”
他站在星宫的围墙外,指着上头姿态妖娆侧躺着还衣衫不整的“妖女”,怒道:“成何体统?有辱斯文!李哪吒,你给我下来!”
哪吒的变身术还未解除,但他浑不在意,口中念念有词:“我是小妖怪,逍遥又自在,墙上等小龙,就是不下来。”
华盖星君险些被他气笑了:“你这模样……毁我清白!”
他以为那家伙还会接着耍宝,却不料哪吒忽而正色起来,缓缓在墙头坐直了身子,目光凝定在他身后。
敖丙心下亦觉不对,只觉一阵强大的威压凌空而至,让他如芒刺在背。他捏了捏拳头,转过身去,只见与那墙头“妖女”面目相似的神祗抱着胳膊,正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身红衣莲纹银铠,红绫束发,金圈在耳,眸中幽幽如深潭,不见丝毫情感。
冤孽。
华盖星君只觉后背隐隐作痛,却也知不可在此时输了气势,否则,他难以预料这位中坛元帅会做出什么事来。
故而,他略一抱拳,道:“不知天尊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红衣银铠的神祗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看向墙头的人,冷冷说:“滚回你来的地方去。”
区区变身术,对于中坛元帅而言,实在障不了目。
魔丸从墙头跳下来,手握火尖枪,身披混天绫,活脱脱也是凶性难测的模样,反问道:“小爷的去留,与你何干?”
“哪吒!”华盖星君低声斥了一句,抬手拦住他,道:“你伤势未愈,又被乾坤圈锁了功力,尚未成神,不是他对手的。”
他话音未落,忽然被一股大力拉开,下意识地一掌劈去,手腕便被死死掐住。那中坛元帅将他扯得失足跌到怀里,低头问:“你叫谁?”
敖丙紧紧捏着袖口,受制于人,却不愿露怯,硬着一口气,道:“自然不是叫天尊,请自重。”
他自问再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是剥皮抽筋,他不也受过了吗?便是将他的龙鳞一片片剜下来,丢到斩仙台上剖了仙骨,他也不会对这人低头的。
更何况,他现在,连龙形都是化不了的。
然而,正当他想着种种血腥可怖的死法时,那人却真的放开了他,说:“我是来帮你的,你却还向着他。”
语气甚至有几分不忿委屈。
敖丙:“……?”
他开始怀疑,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熟知的李哪吒。
然而,那人盯着他,真正透出血色的煞性来,低声道:“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哈。”
华盖星君不由全神戒备着,手掌背在身后,慢慢凝聚起一团灵息。
然而,中坛元帅终究没有动手,只是仿似失望地深深看了他一眼,转瞬便没了踪影。
(五)
“喂!我说,你究竟来这儿干什么?”
魔丸大喇喇地坐在混天绫上,问那个坐在屋脊上一动不动的红衣天神。
不是别人,正是那离开半日的中坛元帅。
李哪吒盯着魔丸看了一会儿,眉毛不禁皱起来:“你为何要化作这副模样,着实丢人。”
魔丸眉头一挑,磨了磨牙,道:“若不是你作下些冤孽,惹那华盖星君嫌弃,小爷寄人篱下,犯得着吗?”
中坛元帅沉默片刻,说:“他果然一直都恨我。”
“你既知道,还来这儿做什么?”
“我不能放任你不管。”
“什么?!你想到哪儿去了!”魔丸被他激得头发险些又倒竖起来:“我又不是你,还能把他……把他杀了不成。”
“你不是我……”李哪吒支着下颌,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我。”
魔丸突然琢磨出一点儿不对来:“你不会是对敖……华盖星君图谋不轨吧?”
那红衣银铠的青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
正当此时,空中现出个金光烁烁的法阵,一条蓝鬃白龙越阵而出,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璇儿,便朝着魔丸扑过去:“哪吒!”
“小灵珠!”哪吒张开手臂,将那小龙拥进怀里,使劲蹭了蹭。
小龙绕着他转了一圈,化作人形来,清雅俊秀,正是个翩翩少年。少年红着脸推了推搂着自己的魔头,将那一对儿软软的白团子推离了自己胸口,轻咳一声,道:“哪吒,你怎么这副模样?”
“哎,一言难尽。”魔丸不管不顾,将人拖回来,一头埋在他胸口,极尽撒娇无赖之能事:“你赶紧安慰下小爷。”
敖丙脸上愈发红了些,虽有心同他亲呢片刻,却又顾及此时不知身在何处,便有点儿心虚地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坐在屋脊上的红衣天神。
他愣了一会儿,忽而想起些什么,并不避讳地招呼道:“是你啊。”
(六)
华盖星君值宿回来,对于星宫里又多了个同自己一样的龙族内心已经没了波动,简单询问,得知那灵珠儿是借了太乙真人的法宝,来到此境接引哪吒回去,更是松了口气,答应他们可以在星宫的后院里布置阵法,子夜时借由星辰之力开启法宝。
两个少年就在后院的池塘边布起了阵法,华盖星君原想帮忙,但见那两人配合无间,全无他人插手的余地,便作罢了,倚坐在回廊下,翻看从人间寻来的话本。
星宫寂寞无聊,神官也需有些消遣。
上回这本已看了大半,不多时他便将剩下的看完了,正打算回屋去拿下半册,不料一抬眼,却见那册子书就在自己手边,书卷下压着半卷红绫。
华盖星君心下微惊,顺着那红绫瞧去,只见那中坛元帅就坐在星宫主殿的屋脊上,黑发披散在肩,眼帘低低的垂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华盖星君立时收回了目光,手边的书仿佛是个滚烫的山芋,他不敢也不想去碰,便假作不知,起身要走。
岂料,刚一转身,那截红绫便缠上了他的手腕,任他如何用力,都挣不脱。屋脊上那人捉着红绫的另一端,轻轻落在他身后,道:“不是你自己要的吗,我给你,你为何不拿?”
“不需要。”星君没有回头,也不想看他,冷声道:“你放手。”
“为什么?”身后的人好似疑惑,仍旧没有松开他。
华盖星君动了怒,捏着拳头,深吸一口气,便打算将这莫名其妙的人骂上一顿,谁知刚一张口,便被他从后头捂住了嘴。
“安静点。”
他身后的神祗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平淡的声音如深潭似的冰凉。华盖星君心下一寒,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那水塘边,一对恋人不知说到了什么,嬉闹起来,魔丸捧着灵珠儿的面颊,爱怜地往那唇角亲了亲,羞得小龙晕红的双颊。
那一刻,华盖星君好似忽然明白了那杀神究竟在做什么。
但他觉得可笑,十分的,万分的可笑。
他冷静下来,拉开李哪吒捂着他嘴的手,转过身去,退后了两步,道:“三太子且想清楚了,尊上乃是灵珠子转世,身负一千七百杀劫。在下从前是你乾坤圈下一缕亡魂,而今也不过区区一介星官,断非与你同体双生的半身。”
他拾起廊下的书,略微欠身一礼,道:“多谢,告辞。”
(七)
子夜时华盖星君送走了魔丸与灵珠二人,临别前那魔丸对他道谢,还不着调地说,欢迎他下回去那边玩玩。
他只是挥了挥手,道,赶紧走,好像添的麻烦还不够多似的。
那灵珠却是犹疑了一会儿,说其实哪吒也不坏。
华盖星君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挺喜欢这两个小少年的,虽然他们遇到过许多的波折与偏见,但只要相互认同和支撑,便能这般保留着纯洁赤诚的心,永不改变。
多好啊。
可他跟那中坛元帅如何能同他们相较呢,一个是孤冷的寒星,一个是无情的杀神,隔着血海深仇,连相互取暖都不行。
(八)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不需要值宿的时候,华盖星君偶尔也会去人间待一段日子。
他喜欢坐在东海边的礁石上,一坐就是许久。
海族总会觉得海里才是归宿,便是成了神仙也一样。
可他并不下龙宫去,只是坐在礁石上吹着湿润微咸的海风,听那不曾改变的波涛声。岸上有人,他便披上斗篷,天上下雨,他便穿上蓑衣,风若大了,他便将如水的长发绑成一束。
这日偏是风雨交加,他披着一身蓑衣,赤足走在被海浪打湿的沙滩上,低头瞧着那些急急忙忙的螃蟹。
忽而,冰凉的风雨中透出一丝灼热的温度,敖丙慢慢地抬头,只见那红衣银铠的天神不知何时现身在他前方。
敖丙没有说话,李哪吒抬手,将掌心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那是一枚灵气强盛的辟水珠,只要带着它,万里海浪就会在眼前分开,如同迎接游子归乡。
就像他原本能做到的那样。
华盖星君歪着头笑了笑,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道:“天尊跟着在下多久了?让我猜猜……是不是自从你第一回见了那个‘敖丙’,就时常观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失望,觉得我同他不一样?”
李哪吒没有否认,唇角微抿,并未将手收回来。
“我不需要这个东西。”敖丙绕过他,淡淡道:“能下东海的法宝,我不是没有。但是,没有人会再认为我是兴云步雨,于海中来去自如的龙族。至于原因,你不是再清楚不过吗?”
毫无征兆的,那人消失了。
敖丙回身去看,辟水珠静静的躺在沙滩上,像一颗被海浪冲上来的珍宝。
还真是,任性啊。
(九)
对于第二次在同一个地方捡到同一个人,华盖星君无话可说。
听闻天宫那面遭了一场大劫,本着同等相待的心,他将中坛元帅安置在了星宫里。
仙莲塑造的金身很快便能恢复,并不需要他担心什么。
这么想着,敖丙如常地去值宿,归来时果然见那人已经醒了,静静地坐在床榻上。
华盖星君淡淡道:“既醒了,便回去罢。我只当是还了你给我辟水珠的情,你我之间,不拖不欠。”
李哪吒没有动,只道:“那珠子,你收下了?”
敖丙坐在桌前沏茶,似嘲似笑地答:“你将它丢在沙滩上,若教不知情的人拾去,控制不了其中灵力,反可能误了性命。”
那红衣银铠的天神闻言,略微垂了眼帘,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语。好似一尊漂亮的雕塑,望之生寒,触之冰冷。
敖丙便也不理他,兀自品茶看书。
那人乃是中坛元帅,威灵显赫大将军,人人得尊称上一句三太子,他小小一介星官,如何惹得起。
待得倦了,敖丙见李哪吒还没有走的意思,只好自己起身离开,倚在后院回廊处的长椅上歇息。
天阶夜色凉如水,纵有万点繁星,也难驱散那冷意。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他感觉到些微的暖意靠近,似乎有一团温暖的火焰将他裹了起来。他险些就沉溺下去,但潜意识里的警觉终究让他一激灵清醒过来——
他被那天神横抱在怀里,正往屋里去。
“放开我。”敖丙皱起眉,抬手推他,想要从那怀抱里挣脱下来。
“别动。”李哪吒被他一掌打在胸口,轻微的闷哼一声,却将人抓紧了,并不允许他逃开。
敖丙直觉不对,以他的功力,似乎并不足以打伤那人。然而,不待他想清楚,李哪吒将他放在床榻上,凝视片刻,也没有再说什么,放下纱帐,便径自离开了。
敖丙咬住下唇,掐着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翻来覆去许久,快到天明时才勉强睡去。
这一觉睡到羲和当空,他清整一番,打算到后院的池子里去喂鲤鱼,推开门却发现这一夜的梦魇的就堂而皇之地坐在回廊下,怀里抱着火尖枪,不知在想什么。
敖丙走过去,问:“天尊还不离开,是要等在下送客吗?”
李哪吒慢慢的抬眼看他,答道:“我只是想在这儿待一会儿。”
敖丙不打算再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道:“你何时才能放过我?”
那红衣银铠的神祗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若是不想见到我,我也可以使那变身术……”
“好啊。”华盖星君亦是动了怒,冷笑着指了那池塘,道——
“我池子虽养了些鲤鱼,但还缺几株莲花,就请天尊施法,圆了这念想罢。”
(十)
华盖星君后院的池塘里多了一株莲花,瞧起来与普通的莲花无甚区别,碧叶红瓣,亭亭净植,不蔓不枝,还有清淡渺远的香气。
敖丙硬着一口气,连着几日不闻不问,除了喂鲤鱼的时候瞧瞧,别的时候全当没这回事。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他终于放弃了,在喂鲤鱼的时候开口道:“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一道金光闪过,莲花化作了红衣的天神,那神祗靠近他,湿润的指尖捏住他的下颌,轻轻抬起来。
目光相接,青年的声音低哑而冷清:“想要试试……”
敖丙有点儿想笑,却真不知是冷笑还是苦笑,他说:“李哪吒,七情六欲乃是凡世之苦,你身为天尊,为何偏要去试?”
那人不依不饶,道:“若是什么都没有,如何能度过万万年无尽岁月。”
敖丙回道:“就是什么都没有,才能度过万万年无尽岁月。”
李哪吒盯着他,说:“那你为何还执着于东海?敖丙,你骗我。”
言毕,他仿似惩罚一般,低下头去,在星君唇上狠狠地咬出了一个血口。
(十一)
自那日不欢而散,敖丙有几日不曾见过李哪吒,然而,他后院的那个池塘里,当真长出一株仙莲来,小荷才露尖尖角,还幼嫩得紧。
这事是谁做的自不必问,敖丙看得心堵,恨不能将那莲花拔了,剁碎了做一盘儿荷叶酥。
末了,又觉得自己魔怔,怎么说也不至于恨屋及乌。索性值宿告一段落,他干脆眼不见为净,下界去了。
正逢人世更深,沙滩上空无一人,繁星自天穹投落至海面,将深夜的海化作另一道银河。
天上人间,此境无别。
正这么想着,只见火光划过天际,浑似流星一般。那流星落到他身侧,是红衣银铠的神祗踏着风火轮而来,一身滚烫灼人的气息。
华盖星君抿唇不语,那红衣天神却骤然腾身一变,身化巨龙。
那是一条通体银白的龙,仿似莲花的雪瓣,而龙角与鬃毛却是红的,恰如腾腾燃烧的烈焰。
那龙围绕着他,灼热的气息温暖了这冰冷的夜:“敖丙,我带你回东海。”
纵然知道这是变身术,星君却还是怔住了,有些茫然地抬手,似乎想触摸那坚硬的龙角。那巨龙便将头微微低下,主动用龙角蹭上了他的掌心。
那手掌冰凉,像是一块冷玉。
敖丙却是被他的温度轻轻灼了一下,略略回神,道:“天尊这般,成何体统。”
李哪吒道:“我想如何做,不需他人置喙。”
敖丙轻轻摇头,说:“东海龙宫的人,都视你如仇敌。”
如同红色琉璃一般的龙目清晰地反映出他的身影,也流露出浑不在意的孤冷:“那我驮着你下去,岂不正让他们解气?”
“不必了。”敖丙闭上眼,转过了身。
巨龙缓缓在沙滩上摆了尾,定要看着他,唤他:“敖丙。”
敖丙无可抑制的心软了。
太可恨了,明知是个万劫不复的陷阱,却还是一步一步,踏了进去。
他抬手轻轻触摸那坚硬却温热的龙鳞,道:“不回东海。若是可以,你便带我看这天地罢。”
于是,那天夜里,他伏在温暖的龙脊上,吹过九霄的狂风,触摸过汹涌的云雾,也见过万家灯火,还有仿佛无边无际的,落满星子的大海。
仿佛他还是一条龙的时候那样。
天光破晓的时候,他们降落在熟悉的海岸,看那火红的太阳从金色的波涛中跃起,带来崭新的一天。
敖丙看向身侧重新化为人身的神祗。
那人似有所觉,也低眼看向他。
纵然是金红的烈日,也无法掩去他的光芒,即使他的话多么虚幻如梦,也让人无法拒绝。
他说:“敖丙,在凡间陪陪我。”
(十二)
中坛元帅铁了心要体验凡世的七情六欲,而华盖星君鬼迷心窍,竟答应了他。
他们约定不使用任何的法术,在凡间从秋日待到了深冬,游山玩水似地走过了许多地方,看那些不曾见过或是只匆匆扫过两眼的风光。
有一回夜里宿在间破庙,敖丙支着下颌,望向那提着火尖枪烤鱼的青年,说了个野庙里书生遇上狐妖的故事,讲到一半时,似笑非笑地问:“书生这才发现,夜夜与自己相会的竟是只狐妖,那精怪,不过是图他的精气修炼罢了……若是你,会怎么做?”
李哪吒思考半晌,道:“杀了他。”
敖丙看着火光映照下青年那俊美无俦的侧脸,叹了口气:“为什么?”
“他骗我,不过是心怀不轨罢了。”那青年如是答。
敖丙颔首,没有再将那故事讲下去。
李哪吒用火尖枪捕鱼的本事不错,但烤的鱼实在难以入口,好在神仙吃不吃东西无甚分别,只是庙里烟熏火燎的,气味着实不太美妙。
是以更深露重,两人却坐在高起的门槛上,看外头夜雪纷纷。
寒风一吹,不知从何处飘来冷冷的幽香。
敖丙不禁起身,循着那香气去寻,原来是破庙的后头有株梅树。月光下,一切都是冷色,那花朵与雪堆在一处,分外皎白。
他站在梅树下仰望,却不知也有人在雪中凝视他,直到他略微踮起足尖,去嗅那梅花香,被人环着腰抱住了。
也许是夜色太温柔,梅花扑簌簌的落了他们一身。
于冰雪中相拥,如果不想觉得寒冷,便只好更靠近对方。
冬日将要结束,冰雪渐渐融化为小溪的时候,他们路过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里头竟有一潭不结冰的热泉,烟雾氤氲缭绕。
敖丙抑制不住龙族喜水的本性,披着单衣踏进那潭水中,瞧着四下没有旁人,连龙角也不加掩饰地现出来。
美人戏水,温泉洗凝脂,不外如是。
如此春光,合该做些什么才不算辜负。
李哪吒在湿润的烟雾中抱住了那一尾小龙,亲吻他眼角不经意现出的细密鳞片。
敖丙的胳膊轻飘飘的绕在他身上,如水的眼低着,正是惑人心神而不自知的锋利艳色。
在这一刻,被他据为己有。
(十三)
话本子里头总说精怪善于迷惑人心,这话也许不假。一夜云雨情缘,即是来如春风,去似朝露。
李哪吒不见了怀中人,回到天上,等了半日,才见到值宿回来的星官。
华盖星君仍似平日里的清冷淡漠,对他不假辞色。
他抓住那人的手腕,沉声唤道:“敖丙。”
华盖星君眉梢微挑,应道:“天尊为我化龙,我许天尊红尘一梦,已是两不相欠,回了天上,便应不再执着。”
“我不许。”李哪吒并不放手:“你为何定要同我两不相欠?”
敖丙抬眼看他,如水的眸中不见分毫情意,片刻,他甚至轻轻一笑,这才答道:“自是因为你爱的是那镜中花,而我喜欢的是……”
他微微一顿,却还是不着痕迹地接下去:“水中明月。”
李哪吒定定注视着他的双眼蓦然睁大了,他抓着敖丙的衣襟将人抵在门框上,让他无处可逃,这才厉声问道:“你喜欢的是水中明月?即使……你同他相处不过两日,当真?”
那滚烫灼热的气息几乎让敖丙无法喘息,他的心往下坠去,好似落进个无底洞,飘飘摇摇的不知深浅,但面上却持住了冷定,答道:“是。”
李哪吒闻言,抓着他衣襟的手用力捏紧,青筋跳动,骨节作响,敖丙不由得怀疑,他会不会就在这里杀了自己。
然而,等了半晌,并没有血溅身死的痛苦,却是那人缓缓地松开了手,低低说道:“好。”
敖丙没有料到他会这般轻易的放过自己,几乎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那杀神落下一滴泪来。
那张俊美的脸上仍是无表情的,可眼泪却是如此灼热。
也许连李哪吒自己也没有料到。
他唤出风火轮,如飞火流星般离开了紫薇垣。
敖丙慢慢地坐倒在地,半晌,轻声道:“我骗你,不过是心怀不轨罢了,你怎么不如约杀了我……”
(十四)
云楼宫的侧殿毁了大半,全是三太子滔天怒火下砸的。
砸完之后,那人提着火尖枪坐在废墟里,身侧红绫飞舞,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偌大的云楼宫,无一人敢靠近,仙侍们躲得远远的,商量着要不要悄悄去告诉外出的李天王。只是,他们父子素来不睦,能像如今这般井水不犯河水已是难得,若真将李天王寻来,只怕便是将三太子锁到塔里去。
李哪吒将他们的议论听在耳中,手里握紧了火尖枪,片刻,似不屑般冷哼一声,踏着风火轮离开了。
他也不知应当将身去往何处,便如昔年剔还骨肉散去魂魄一般,杳杳冥冥,飘飘荡荡,随风定止,不知何故,竟来到了翠屏山。
当日李靖于此地毁去他的行宫,亦是散尽了他们的父子情义。可数百年过去,不知是谁竟又在此地建了座庙宇,那庙门高悬一匾,书“哪吒行宫”四字,庙中所塑神明形相如生,左右站亦立鬼判,与当年几无差别。
李哪吒索性隐去形影,寄身于神庙之中。
从前他居于此时,为了受些香火托生,便尽己所能地去实现人们跪拜时的愿望,但庙宇被毁之后,百姓们碍于总兵之威,怎还敢提自己拜过那山野的无名神仙。
此时他坐在神像后,一片安静之中,心头的躁动也渐渐冰冷止息。
他原是至宝灵珠子化现,藉了精血,故有魂魄,奉玉虚符命,应运下世,历经一千七百杀劫,方成圣为神。
有了魂魄,自然便有喜怒情仇,可无论天界还是人间,都不需要李哪吒,他们要的是灵珠子,是强大的力量,是见血封喉的刀刃,是不沾因果的凶煞。
七情六欲,皆是无用之物。
没有人会真心喜欢一件器物,不管他是不是至宝,有没有喜怒。
可是,真不公平啊。
为什么,那魔丸便能与父母和睦,与恋人亲呢,甚至,连华盖星君也喜欢他。
可真是笑话。
也罢,何必去想,不若就如他们的愿,做个无情无心的神,从此,不再问什么因果。
(十五)
华盖星君值宿时听星官们说,那中坛元帅毁了半个云楼宫,被李天王收进了玲珑塔里。
奇的是,他并没有如释重负,更没有复仇的快意。
时光平淡的流转,后院池塘里那株莲生出个花骨朵来,也许不久便会开放。
不过种下它的人,应当再也不会来了罢。
(十六)
李哪吒在玲珑塔里待得倒是安静。
这塔里的三昧真火如今已是奈他不何,此处与外头便也没有差别。
他以为这回李靖要将他关上十天半月,没料到才将将五日,便被放了出来。出来后也没有见到那人,唯有他的母亲,有些怯怯又有些担忧的望着他,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哪吒闻言却是奇了,反问:“何出此言?”
“那日见了你,我同你父亲便觉得不对,而他拿出宝塔,你竟逆来顺受……”殷夫人道:“他亦是担忧你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方出此下策,你莫怪他。”
李哪吒颔首,无所谓地道:“从他打我金身,烧我行宫,令我无处栖身那日起,我与他便无父子情义,自然不怪他。”
言罢,转身便要离开。
殷夫人却鼓起勇气捉住他的衣袖,道:“且听我一言。昔日他做那事,一是妄下断论,以为你愚弄百姓;二则,商朝权臣当道,你父亲身为陈塘关总兵,却不与那些贼子交接,倘被他们捏造,参一本假降邪神,便是灭门之祸,也许,连陈塘关内拜你的百姓都要遭殃。”
她见李哪吒皱眉不语,便接着道:“如今你已是正神,虽不必受那些香火,他却自为你重修了行宫,只是从未同你说过。”
“你说什么?”李哪吒蓦地转过身:“那翠屏山行宫,是他所修?”
“正是。”殷夫人道:“他知你心中从未原谅,但前事已定,这微末的弥补,也就不与你说。哪吒,我不求你再待他如父,但求你别再恨他,昔年你留他的最后一物,他虽不忍用,却也还保存着。”
李哪吒略有恍惚,问道:“何物?”
殷夫人叹了口气:“是……是那龙筋。”
(十七)
池塘中的莲花盛放时,敖丙仍没有见到栽花的那个人,却收到了一个匣子。
一个很普通的匣子,周围也不曾留下任何字条。
然而,他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条龙筋!那龙筋与他有极强烈的感应,分明便是属于他的。
只是,就如血肉分割数百年,再难融为一体般,纵然如今将这东西还给他,也理应无用。
可这龙筋却显然被人用特殊的术法炼制过,他方一触碰,便化作道金光,融进了他的身体。
犹如暖阳照身,热泉围绕,体内的经络寸寸舒展,久违的力量重归于躯体。他抬手便召来云雾,足尖轻点,腾身而起,便化作了一尾蓝鬃白龙,乘云踏风,转瞬万里。
他于天地山海间畅游,自由得不像是悬挂在夜空的星星,直到倦了,累了,方才化作人形,回到星宫里头去。
翻遍了那个匣子,也不曾找到它主人留下的任何标记。
可他心中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从李哪吒离开的那日他便知晓,那人并未将他当做镜中繁花,看作谁的影子。高高在上不识情爱的天神,早已经不自知地将真心给了他,却被他以为是无聊时消遣的假意。
所以不屑一顾。
所以抵死顽抗。
所以……给他那样残忍的回击。
只是,他从开始就想好了结局,难道便真的全身而退了吗?
(十八)
云楼宫的侧殿重新修过,换了番模样,同主殿之间建起了一道曲折宛转的回廊,殿后又开辟出个引来仙泉的池塘,主人家在里头养了些莲花与几尾金红的锦鲤。
这天晚上,中坛元帅房间的窗户被偷偷的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一尾细细的蓝鬃白龙从那缝隙里溜进来,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床帐里。
李哪吒早在他对窗户做手脚时便醒了,睁着眼任由那拇指大小的白龙儿攀上他的手腕,尖尖的爪子划过肌肤,带出些痒意。
他掐了个诀,漆黑的帐中便浮起一团火光来,悠悠的悬在半空,将里头照得亮堂堂的。
那小龙吓了一跳,倏忽变作个美人来,低眸咬唇,无措地趴在他身上。
“星君这是做什么?”李哪吒将他推开,自己也坐起身,靠在床栏上。
他歇息的时候没有披衣束发,黑发散落下来,略略遮去了些许面上的神色。
华盖星君低着头,小声道:“深夜造访,想求些天尊的神息。”
李哪吒全没料到是这个答案,一时也怔住了。
却听敖丙道:“我便如那心怀不轨、想要吸食凡人精气的狐妖,天尊怎的不杀我?”
李哪吒忆起雪夜里他讲了一半的那个故事,想到那时自己的答案,如今看来,却是好笑。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是在掌中聚起一团神息,递到那人面前,道:“你既要这个,便拿去。”
敖丙握住他的手腕,轻轻叹了口气,眼圈无声地红了一半。他没有立刻去接那神息,只是道:“听闻天尊与父母已然和睦了许多……”
李哪吒眉梢微挑,道:“还算不得和睦。”
“或许要为人父母,方知不易。”敖丙说着,下定决心般将他的手贴在自己小腹处:“若是你不愿,便趁现在毁了他。否则、否则我便要做那图你神息的精怪,每夜……”
他话未说完,那人便已逼到面前来,一双锋锐的眸如同烧着业火般艳红。敖丙下意识地后退,却被灼热的手掌握住了后腰,退无可退的陷在他怀中。
李哪吒盯着他,一字字道:“你呢,你愿吗?”
敖丙抬手抱住了他的颈项,在他耳边轻声说:“上回是我骗你,我是龙族,岂会去捞那水里的月亮?”
他感到那禁锢着自己的手捏紧了,便低笑着,仿佛媚/人的精怪一般,将自己缠在那人滚/热的躯体上——
“我腾云驾雾,自是要在天上,触碰那真实的月光。”
————END————
【双杰】传闻中的江晚吟
*补档
江澄原是该生不下来的。
早秋日,阴云天。虞夫人正怀足了他八月,是第二胎,胎像却不稳,又不巧动了胎气,有早产之状,怕有不足。
他老爹那时却正一心一意同魏长泽送别吃酒。多年挚友恩情在,江枫眠谈吐伤感,垂眉瞧见婴儿躺在襁褓怀中,只睡得正安静,他的母亲面有缓色,同父亲将手握紧,燕尔幸福。于是江宗主道一句山水相逢,预祝自家友人与藏色散人一路顺风,未来安稳。
丈夫未在身边,虞紫鸢于是一人生产。她疼了一天一夜,咬牙切齿与产婆说,我儿子定得要安安稳稳落地。果然是为母则刚,当娘的撑了一口气,忍足了劲头,喉咙也喊了哑。
江厌离三岁,睡不着,哭得满脸泪珠子,搂着乳娘......
*补档
江澄原是该生不下来的。
早秋日,阴云天。虞夫人正怀足了他八月,是第二胎,胎像却不稳,又不巧动了胎气,有早产之状,怕有不足。
他老爹那时却正一心一意同魏长泽送别吃酒。多年挚友恩情在,江枫眠谈吐伤感,垂眉瞧见婴儿躺在襁褓怀中,只睡得正安静,他的母亲面有缓色,同父亲将手握紧,燕尔幸福。于是江宗主道一句山水相逢,预祝自家友人与藏色散人一路顺风,未来安稳。
丈夫未在身边,虞紫鸢于是一人生产。她疼了一天一夜,咬牙切齿与产婆说,我儿子定得要安安稳稳落地。果然是为母则刚,当娘的撑了一口气,忍足了劲头,喉咙也喊了哑。
江厌离三岁,睡不着,哭得满脸泪珠子,搂着乳娘的脖子轻偎,一抖一抖地抽泣。
于是莲花坞那夜落雨,淅淅沥沥水打荷叶,江澄在风雨飘摇里出生了。
他生得不好,月份不足,身形便小,也不哭出声来,初时倒叫产婆以为他早夭了,忍不住摒声哭泣,两手捧了一团血,便要给夫人下跪。
虞紫鸢阖着眼睛,觉得耳边声掉且近且远,意识惶惶,痛得发昏。旁侧金珠银珠心焦凄苦,簌簌落泪,夺了孩子来,念着“不信”,一边哭,一边掐了孩子手腕,小孩子的小胳膊像拇指一般粗细,只一下,就能留了血淋淋痕印来。
外头正有电闪,一道雷鸣打下,屋内乍闪即暗,烛火飘摇,那孩子随之奶声哼了个动静,房里便一遭安静,紧接着即听见是断断续续嘤咛,这才喜极而泣,谢苍天有眼,老天垂帘。
那小小的,皱巴巴的,丑兮兮的孩子,这似个伤心模样,瞧清了自己落进了这悲苦尘世间,在所有人的欢欣祝福中,毫不掩饰地响亮大哭起来。
——这道子痕印就在江晚吟右臂手肘下寸,一辈子也未消过。
传闻中的江小公子,从小脾气就不大好,像他娘亲。
个子一点点儿,板着脸像是人家欠他三百吊一样。但抵不住生的可爱,像个女娃娃,比他姐姐倒还漂亮,眼睛大,嘴巴小,比起刚出生的时候,现下细皮嫩肉似个藕孩子。
口味又刁钻,逢了生病喝药,或是见了类似苦味吃食,立刻就要噘嘴,像能挂个油瓶,但是还是会乖乖了喝光吃净,只因着有一次不好好听话,连累了偏袒照顾自己的金珠一道挨罚,他便明白,自己不听话,总会牵连别人。
江晚吟善听唠叨,人分六九等,他做得个世家子,左肩上挂着“未来宗主”,右肩上写着“不可而为”,由母亲的嘴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点,父亲的眼神一次又一次的告知,叫他小小年纪就已经灌得耳朵长茧。他扯扯嘴角,字与句在他的脸颊边碰撞,他不愿母亲不开心,也想要得到父亲的夸赞。这两种事物缺乏,因为缺乏江澄才珍惜,孩童心理如此。于是只是回头看了看天上高高的风筝,转身便跟着去了校场,小小的门生衣裳穿在他身上跟唱大戏似的,他才刚没过人的腿弯。
江澄养狗初时是一时兴起。他同父亲旁支宗亲家的一个孩子认识,孩子叫江生,算得上是堂兄弟,二人年纪差不离,彼此都瞧不上对方,唯一能叫江晚吟心里头吃味的,便是江生养了只狗,半大的一条,叫起来奶声奶气儿的,回回来都牵着,炫耀似的在江澄面前转悠,同龄的孩子们围着他转悠,小狗也从头到尾寸步不离的跟着江生。
江澄只在那儿生闷气,却又好像不是只是嫉妒对方拥有一只可爱小狗。狗又算不得什么,年龄不会比人的长,有的时候不过是自己人生道途中,留下的一抹不可察觉的毫末足迹。可他下午没练剑,拿石子儿在湖心亭里打水漂,水漂能打六七下圈,他高兴的举臂欢呼,又颓然放下,最终被母亲罚去跪祠堂。
江澄还很小,却能体味到孤独。他没有合适年龄又互相欢喜的玩伴,刚来的师兄弟们因为尊卑身份总与自己生硬,长者如姐姐金珠她们,只会来哄自己开心,如父亲母亲的长辈那样,自己也难以完全地去捧出一颗真实的心。
有的时候他会坐在墙头,羡慕云梦街上的普通孩子,都穿得简单,哈哈大笑,抱着木头玩具,布缝皮球,争夺,奔跑,推搡,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于是茉莉它们陪伴了小江澄生命里一段孤独时间,能填补他好似空缺了的某处情感,叫他得以暂时心安,有所寄托,大抵能忘却一些孩子不该多有的伤苦心思,安稳给了小主人一番宽慰喜欢。
不过老天爷后知后觉才来眷顾他,虽说时候不对,交换也不算等价——他总算得到了一个朋友。
他那个时候在院里抱了今日功课去找母亲,父母正在争吵,这是常态,他垂眉躲在房门后面,只探个小小的脑袋,能捕捉到断断续续的字眼,能听到他们围绕争论的中心,最后看着父亲最后败下阵来,虽不再争论,但一步一步走了出去,迈出了莲花坞。
可江澄还挺高兴的,他有点儿听懂了,家里要来新孩子了,父亲要把他带回来,同自己一道养着。他有点儿雀跃,中午一得意,喂了小爱它们比平日多了许多的吃食,希望它们表现好一点儿,用自己教的小把戏迎接新朋友的到来。
不过他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他看见了那个孩子,魏婴,他瘦得像个猴子,却脏兮兮窝在他老爹怀里,搂着脖子怕得不行,父亲轻轻安慰他,二人一道盯着自己脚边的三只狗来看,像一把缓慢的明刀。
江澄失去了三只狗,换回来一个有点像狗的朋友。
这话并非虚言——他像树上麻雀,夏日雷雨,戏台鼓声,叽叽喳喳吵闹,永远有讲不完的话,道不完的主意,说不完的好事。眼睛滴溜,活力充沛,情感热切,小狗会舔.嗅江澄的手指,他会揽住江澄脖子,依靠江澄的肩膀,晚时睡觉一个房间,会箍得江澄喘不来气。上学堂听课坐在一起,会歪着头跟江澄道一些悄悄话。
江澄白他一眼,他吐着舌头笑,啊,小狗,如此可爱。江澄便只能抬手给他摘鬓角落叶。
嫉妒是人间常态,然江澄对于魏婴嫉妒,远远比不过对他的喜欢。
他记着魏婴,记着魏婴没有父亲与母亲,是伶仃的一个人,所以魏婴的笑总能戳中他内心里最柔软的一处,他希望,也喜欢魏婴笑,在江澄的十六岁来临前,他最快乐的时光中,每一刻几乎都有魏婴大大小小的影子。
江生又被父亲带来江家玩,趾高气扬模样,这次他没能再得意洋洋地离开,而是被江晚吟与魏无羡一道揍了一顿。合谋犯们连犯了错一道去跪祠堂都是欢喜的,他们两个依偎在一起,嘟嘟囔囔揉着膝盖,祠堂里安静柔和,列祖列宗的牌位在上,个个都像是慈眉善目的老者,缓缓盯看着他们。
魏婴无聊,便又来烦身侧人,问他说:“江澄,你将来想做什么?”
江澄哼了声答:“我能做什么,我将来,可是要做江家家主。”
魏婴皱眉想了想,道:“也是……”
可他又有些不依不饶,再来问说:“那如果你不是江家的少爷,心里最想当什么呢?”
江澄没有想过,他思考了半天,有点难以想象出来。他未来的年数,至少往后十几年,都已经被许多人安排的清清楚楚,学什么样的典籍,通什么样的道理,知什么样的礼仪,练什么样的功夫,一切的一切都是为江家继承人做最好的筹谋。
他答不上来,然而魏婴也不是这么想知道答案,他只是想同江澄说说话罢了。
他挨着江澄与他讲,我的话,*希望下辈子自己能做一朵云,江澄,你那个时候也不会是什么未来宗主,干脆做一棵树吧。师姐和叔叔虞夫人就住在你的旁边,时不时还有叫妃妃茉莉和小爱的三只狗,汪汪叫着来你的树荫下打滚。
我怕狗,所以就在你头上看着你,你想我的时候晃晃树枝,我就知道,江澄想我了。于是我变成雨,落到你的叶子上,去找你玩儿。
江澄忍不住笑,魏婴就跟着一道笑,他们觉不出膝盖的疼了,倒体味罚跪也有意思,烛火的灯油把灯芯吞没,他们打着瞌睡把肩膀靠在一起。
江澄与魏婴长到十五岁,少年人的骨头开始分明起来。传闻中的江小少爷世家公子排名第五,心高气傲,细眉杏目,长相锐利俊美,最恨别人说他像女孩子。
魏婴却总在江澄的火气边缘大鹏展翅,一句“师妹”翻来覆去来唤,夸他总用“漂亮风情”,然后鸡飞狗跳去往墙上窜,怕江晚吟要拿三毒把自己捅个对穿。
三毒是江澄的佩剑,名字是他亲自取的。有一年他随父亲与魏婴往九华行事,在九华寺外等候时落雨,雨中长烟仍然袅袅,善男信女面目诚恳,钟声一落,听闻方丈讲学,说得是三毒四智。他没有听太懂,只觉得雨雾之中方丈之声颇有神意,贪欲、嗔恚、愚痴,专心清浄,屏去三毒,形数虽乖,其会必同。
于是剑取名于此,三毒太重,随便太轻。
夏日即转,午后蝉鸣,他与魏婴比身形。二人的身量修长,肚上瞧不见多余赘肉,师兄弟都不在,他二人掀了衣服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腹部的线条都瞧起来好看,但明显魏婴更胜一筹。
江澄不服,又不晓得为何,想来自己成日里吃不比魏婴吃得多,练不比魏婴练得少,怎就叫他连练肌都比魏婴要差上那么一点点。他抬手去摸魏婴的肚子,摸到一片紧实精巧来,未曾发现他师兄面色有变,抬起眼睛,神色非常的来看自己。
他们二人摸来摸来,摸到床.上去,吭吭哧哧不得章法,所谓情爱情爱,不过彼时他们可只晓得情,不明白爱。
食髓知味是通病,魏婴喜欢与江澄厮混,他们去了姑苏,仍旧难舍难分,半夜里头偷偷出来,在草丛里亲.zui。月亮不敢看他们,江澄呼呼喘气,拿一双白.细的腿紧jin去缠.师兄的腰。
他们半夜回去,聂怀桑还没有休息,江澄两腿发软,爬上床来倒头就睡,听见魏婴同聂怀桑嘻嘻哈哈糊弄,讲姑苏的天子笑是何等叫人如痴如醉,姑娘是怎样的玲珑娴巧。
他们三人那时关系很好,总形影不离,聂怀桑是个非常懂事的人,他眼睛叽里咕噜乱转,左右逢源,蓝家考试他多多仰仗魏婴,平日答题也会时时讨好江澄。夜半装个睡来,当个瞧不见有二人偷吻,为人处世要懂分寸拿捏,他惯会懂装不懂,瞎猫死耗。
魏江聂三人,罚一道罚,吃一道吃,晚时去后山捉野兔,三个人能拌嘴一路,早时赖床不起,江澄一并给拖起来丢下床铺。犯了错你推我搡,谁也不去背锅,得了好你来我凑,谁都想分一杯羹。世间有万千种痛快,他们得了一种,月下饮酒,三人大醉,聂怀桑作证人,东倒西歪寻个帽子给魏婴戴,稀里糊涂喊着预祝新人百年好合,江澄头晕眼花被魏婴搂着哭,哼哼唧唧要与师弟就此新婚礼成,谢诸位捧场。
次日醒来三人横七竖八睡在地上,一个两个都记不得昨日的胡言乱语,魏婴摘了头上帽子还来去问聂怀桑这是哪儿来的玩意儿。江澄神游天外胃里翻滚,昨日喝得太狠,今日便有苦吃。
江澄从姑苏归来,魏婴晚上便去他房里过夜。小别更胜,身与心都在没日没夜的挂念。他们两个人胡闹了一遭,都光着身子趴在床上咬耳朵,虞夫人在门外站着,听见里头魏婴笑着说:“我想你是个女孩儿,这样的话,江叔叔一定把你嫁给我。”
然后就是声闷哼,应是江晚吟把他踹下床去。
虞夫人生气,气得吃不下饭,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满肚子的火没处撒,便来挑刺,骂儿子不争气,成天就知道同魏婴到处跑着玩,又来与江枫眠吵架,言语像没有形状,剜彼剜己的刀。
气了好多日,还没消得干净,温家却派人来要宗亲子弟送往不夜天受教化。她又觉心软了,晚时掂了两份孩子们都喜欢的吃食,偷塞进二人包裹里。走的时候却撞见魏婴,脸上挂不住,还要板着模样,话也不愿同他说,魏婴给她欠身行礼,她便皱着眉头从他身侧过去,脖子昂得又高又傲,过桥时候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往前走是江家,回头看是眉山。
很久以前,魏婴曾病过一场,白日里起热,江枫眠带江澄去赴宗亲家宴,她便只得去照顾这孩子。谁也晓不得,她搂着魏婴坐在床侧左右晃晃,就像搂着从前生病的江澄一样,慢慢给他喂药吃。魏婴烧糊涂了,张开眼睛便满眼泪水,一口一口的喊“娘”,虞紫鸢垂着眼,一声也没应,抱着他坐到晚上。也是一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站在院子里发了很久的呆。
她并非不喜欢魏婴,也许她不喜欢的是自己。
所以她常觉对不起江澄。她把她不想承受的一切,也不得不去往儿子身上加压,因而她死时才万分不甘心,她还想在江澄的脸上亲亲,亲掉儿子脸上的泪,她想抱抱江澄的重量,来看看自己从前拼死生下的一个早产幼子,是长成了多少骨头与血肉。
你得自己走了,你得自己走了江澄,没关系的,可不要哭,还有魏婴陪着你。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就梦见你了,我知道你要来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你也许没有做好准备,因而初始之时你差点离开母亲,可是我好希望你留下,也许你听见了,所以你哭得非常响亮,我昏厥在梦里,也能听见你的哭声像雷雨轰鸣。我要走了,一时之间竟想不起到底想与你说什么,只记得你小时候穿着宽松的家族衣裳笨手笨脚地舞剑,阿娘那时没有夸夸你,实在对不住你。
实在,对不住你。
江澄在恍若梦境的苦痛里昏厥,再于尘世现实铮铮里睁眼。他好像昨日还在同魏婴与聂怀桑在吃酒,今日便连天子笑是何滋味都再难记起。
魏婴在他身边躺着,他便去解魏婴衣裳,夷陵老祖醒了,慢慢睁眼看他,一句话也不说,翻身把小江宗主压在身下。
射日之征开始以至结束后的一段日子,他们二人常常交.huan。血跟疼痛是非常清晰的存在感知,于是他们偏好暴力,不爱前戏,也没有缘由,想做便做,流一身的汗,把背都淋的湿润,骨头一节一节的凸起,疼得江晚吟直打哆嗦。
他们两个用了一些时候去寻江家众人的尸体,五师弟肚子上有个洞,老管家断了一只手,金珠银珠头发散的不成样子,面上的血污能盖住曾经的明眸皓齿。
他在江家后山开了一片地儿出来,埋人,一人一个碑,然后在周遭撒了一圈枇杷树种。
江澄曾觉,也无甚大不了的,他死里逃生,又有了金丹,老天爷眷顾。他得振作,带着新人好好往地下走,人有三衰六旺,没什么事情顺风顺水,咬紧牙关,魏无羡也会陪着自己。因而哪怕后来魏婴头也不回去了夷陵,他也愿同他陪着作戏。
江厌离成亲,按习俗他得背着自己的姐姐上花轿。莲花坞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红,刚建起来不久,看着还有点儿寒酸,江澄背得非常稳,垂眉去送姐姐上轿,觉得很欢喜,又很悲哀。
江生照样阴阳怪气,嘲笑他说:“你该不会要哭了吧?”
见着江晚吟不答,江生便投了目光过去,他别别扭扭,莫名不笑了,这位同江澄看不顺眼多年的堂兄弟顿了顿,与他缓缓说:
“是好事儿,江宗主,双喜开头,以后江家,就都顺当了……”
都顺当了。
金子轩死的时候,江晚吟成夜成夜睡不着觉,江厌离死的时候,江晚吟的眼泪不值钱似的落了许久。等到魏无羡死的时候,江晚吟却觉不出什么特别难忍的情感了。
他只觉得疼,说不上来哪里疼,像虫子在身体涌动,要破土而出。他觉得这不同于他失去母亲,父亲,姐姐,他感到有一种重要的东西从他身体里被抽离了,抽得非常非常缓慢,一点一点的撕扯。
他后来明白那是什么了。
是江澄。
是魏婴把江澄带走了。啊,也许是每个人都带走了一部分江澄。但是魏婴终于带走了最后的一块,一声不吭的,从他身体里剥离。他看着手臂上的那抹掐出的痕迹,莲花坞的夜浓重的像墨汁,把他从头浇到尾,裹得严丝合缝,一点光亮也没有。
他透过那个痕迹看见一个哭泣的婴儿,他冷不丁想,若是金珠姨娘没有掐我那一下就好了。
可是很快他被惊醒,当真有孩子哭起来了,他出了身冷汗,左右环顾,回神时候发现是金凌。
他很快就一步一步爬上来了,大家都怕得紧,说传闻中的三毒圣手心狠手辣,最是不留情面,诡谲阴谋。
聂明玦死了,他去清河探望聂怀桑,公子哥蓬头垢面,躲在犄角旮旯里眼睛都肿,嘴里念叨着“我错了我错了”,江晚吟打了他一巴掌,他吓得打嗝,看清了人,面上模样委屈,抱着江澄哭了良久,次日唯唯诺诺办了场家主仪式,但少有仙门来人。
一开始江澄是不会照顾孩子的。他看着金凌,除了吃就是哭,除了哭就是睡,长得还没有他从前与魏婴捉的兔子大,哭得却比夏虫还要响。金光瑶语气温温,眼眉低垂,教他抱孩子,你这样不对,小孩子这么躺不舒服,手要托着。他皱着眉头倒也学得认真,架着个胳膊有模有样,一颠一颠去哄孩子,来串门的江生瞧着这景象,捂着肚子要笑得断气。
金凌大一些,他教外甥骑马,外头下雪了,金凌瘾着,要骑够,哒哒驾着个小马驹乱蹦跶。金光瑶与江澄赛马,小家伙抱着仙子,给叔叔打气十五声,为舅舅打气三十次。他没爹没娘,但丁点儿委屈也没受过,舅舅跟叔叔是两座靠山,他身上流着江家与金家的血。
江澄很少再有这样痛快的时候,他那个时候已经不常笑,做事太绝,颇受非议,但也许那日赛马太畅快,酒水太恣肆,他与金家宗主各穿鎏金与艳紫的裘袍,回了莲花坞对着暖炉喝酒,笑着谈天,听外头风声雪声簌簌落其间。
小金凌穿得毛茸茸,点心吃得欢,吃饱了就打瞌睡,便窝在塌椅上暖洋洋来睡,舅舅与叔叔坐在他身侧,他莫名其妙喜欢这种场景。
金光瑶记得,薛洋曾背地里称过江澄为“疯狗”,他那时给薛洋讨了些魏无羡生前的手稿来,薛洋嫌弃不全,要他去向江晚吟讨陈情,并言道“他不是最恨魏无羡吗?要陈情干什么”,他那时回答,江晚吟现在已经疯魔了。他还是觉得魏无羡没有死,想着如果魏无羡回来了,也许不会去拿自己的剑,但是一定会去拿陈情。
想来人是多么一种奇怪的生物,七情六欲滋长延绵,三毒恰如枷锁。
林家的小姐子梦,与家中置气,往怀安出走,天有不测,横祸飞来,叫几个鬼修抓得突然。嘴上不饶,面上愤恨,心确酸楚,念声爹娘,此生算对不住,来世再报养育恩。然而剑声而过,睁眼见得是夜中凌凌的紫色,回头是一汪莲池似的眼睛。
林子梦十七岁,正是见不得英雄的年纪,只一眼便盛了江晚吟,膏药似的缠着,叽叽喳喳像小鸟。江澄去哪里,做什么,她都要来掺和一脚,天不怕地不怕,女儿皮囊下装着颗没完没了的热切心。
金凌人小鬼大,六岁年龄,同舅舅说,我觉着林姐姐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放心吧舅舅,不然你就应了林姐姐算了。而后叫江澄提着耳朵拎回书房罚功课,哎呦哎呦不服气。
林子梦喜欢吃辣,口味在女子之中算是独特。她跟屁虫似的跟着江澄蹭吃蹭喝,江澄托腮瞧她面不改色吃得欢快。林子梦怕狗,见着金凌的仙子一蹦三尺,窜到江澄身上去,江澄有点儿烦,但却并不是因为这个女子实在缠人。
姑娘家写情诗,头头是道娓娓道来,春花雪月句句真情,嘻嘻哈哈念给江澄听——“便是等得君回顾,愿化冬冰于一春。”
江宗主面不改色,耳朵却红了,牵了仙子来赶人,林小姐气得跺脚,叉着细腰呼名道姓,说是:“江晚吟!你个大傻瓜!!明天我就同别人成亲,再也不要见到你!”
江澄挑眉答:“某真心谢小姐美意,愿林小姐早日寻得佳婿,到时某定当以备厚礼。”
后来她却真的是要成亲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里送她去联姻。她逃了三回,第三回的时候她坐在莲花坞的高墙上流着泪看月亮,月亮高高的,冷冷的,像父亲的口中吐出的怒火,母亲无可奈何的叹息,还有江澄若即若离的目光。
她在家里十分受宠,唯独这件事上父母没有给予她一点退路,什么两族进退,未来荣辱,一个字一个字从她耳朵里爬进去,她不懂也不想懂,她只知道一脚踏出去,她便要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度过这好漫长的一生,而回过头后林家却再也不是她的家。
她红着眼睛恨他,为什么就不能娶我呢?
他有些动容,一瞬间脑子像是被抽动,首先他想到父母,然后他想到魏婴,最终他想到金凌。
我会做一个怎样的丈夫与大人呢?他想。
并没有给予对方投予自己等同的爱,也可能无法平等端持“父亲”与“舅舅”两个身份。最终变成一把温吞吞就能伤人的慢刀。他勾勒出小小的孩子的脸,像金凌,又像别的什么人,安安静静坐在长亭中,望着对于他来说过于浩大的湖水。
他没有回答林小姐,衣襟中的陈情悄无声息的倾听江澄的心跳。
金凌站在长廊里仰着头,有些难过地来问舅舅:“林姐姐看起来好伤心。舅舅,你为什么不去安慰她?”
十三年冬日的时候,他在南平再次见到林小姐。林小姐面上清清,眼神倔强,身侧的孩子六岁,或者更小,正在放声哭泣,而她像一尊美丽的雕塑,一字一句对孩子说:“哭什么,这样哭哪里是未来家主的样子,去把剑拾起来。”
他往云梦后山林子里散步,枇杷树很高很高,墓碑隐匿其中,林林总总,像是许多人,正眉眼含笑来望着他瞧。
他帮一些碑前除了除杂草,金凌就来寻他回莲花坞。他皱着眉头看自家外甥,问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金凌撇撇嘴:“你向来不开心都来这儿的……”
说完又心里暗骂自己嘴快,果然听见舅舅提声说教。金凌少有的安心听训,而后跟着舅舅亦步亦趋离开。周遭大大小小的碑墓由他身边掠过,大多姓江,也有虞姓。小少年有些惆怅,他还理解不了死亡,只是觉得死去便是空荡,一切痕迹消散,听起来实在不好,捉也捉不到,便问舅舅说:“这世上就没有永远活着的法子吗?”
江澄答:“谁知道呢,也许有吧,可是终有末路的。”
他停脚,抬头上看,枇杷树枝繁叶茂,光影在林叶间投的细碎,然而曾经不过一把是他与魏婴一道撒下的种子,一如尸体总会被泥土掩埋
——那上面终会蔓延青草夏花,树苗长成参天巨木。
传闻中的江宗主亏欠他师兄。
这些话添油加醋,成了说书唱本街巷传开的时候,江澄正累。金凌把自己关在屋里,有许多日不再出门,见着仙子就哭,江澄记着这孩子在观音庙,姚宗主指手画脚,同他讲不用为金光瑶这种人流泪,金凌便吼说:“我就是想哭怎么样!你是谁?你算什么?连我哭都要管吗?!”
江澄知道金凌在为他小叔叔伤心。
其实江澄也有那么一点点难受,虽说他与金光瑶并无什么过分的交情,但回首来想,却仍还记得那日赛马大雪,金凌那样开心,那样可爱。他暖洋洋的睡在那,就像永远会是一个不用担心明日到来的小孩。而他与金光瑶谈天,说到最后只见了窗外白成茫茫一片。那位仙督默默盯着外头瞧了好一会儿,模样沉静,看起来莫测的森然,眼睛里是落不着边儿的大雨。
感觉好累啊。他说。像是得着了许多抓不住的东西。
江澄想,有点儿头疼。魏无羡走了,不愿回来与自己帮衬江家,金凌年幼,现下就要赶鸭子上架去当宗主。屋漏偏逢连夜雨,江生却不行了,他病了一大场,断气时候要见江澄,他儿子半岁,难产,大人没保住,爷俩本是相依为命,现下江生也要撒手,是要来托孤了。
他这个打小与自己瞧不顺的堂弟弟,此刻捏着自己的手喘气,江晚吟还记得曾经自己与魏无羡哈哈来笑,是将他按在地上打,他那时起来仍旧生龙活虎,跑得飞快与他爹告状,嗓门大得不得了。
但是现在的江生却虚弱的厉害,断断续续说,堂哥呀,我不行啦,我求你帮我照顾我儿子,交给谁我都不放心。你大人大量,别计较这从前我跟你闹,你只要给我儿子留个去处生路,你成亲也无事,有他口饭,能安安稳稳到他能自己成事,便丢他去闯荡。没关系没关系,我求求你,他才一丁点儿,没爹没娘,我求求你。
江晚吟给于是他合了眼,在他床边坐了长久,晚时才给放了丧,然后又抱了个半大孩子回莲花坞。
他心说,这下好了,明是没有儿子的,却大半辈子都在养孩子,都当我是个什么。
小屁孩不会说话,咿咿呀呀,长两颗牙就要啃人,金凌回来探望,捏着小孩的脸,心里想着自己小时候莫不是也是这副傻傻模样。
孩子叫江雨,名是他爹起的,没有字,江晚吟想了半日,取了叫“识君”。
金凌托了下巴想,江识君,是要识谁啊,听起来有点儿拗口,也算不得好听,明是会取名字的嘛,怎么当年不替我改个这般文绉绉的字来,就因为我的名字是魏无羡取的吗。
当然,这话他可从不敢当着江澄的面说,他不怕叫江澄抽断腿,只怕他舅舅听了伤心。
金宗主那年二十岁,长得更高,江澄去金鳞台寻他商量事宜,正逢金家宗亲议事。
金宗主听得头脑发涨,犯了事的那位宗亲按规矩是该以死谢罪,但多的是人为他求饶,金如兰面上笑得像是一朵紫与金裹挟的花,在夜里熠熠生辉,垂眉的时候不知道与谁肖像。那位宗亲哭叫声嘶力竭,金凌便叹气,叫人先给松了,于是金氏磕头谢罪,求宗主法外开恩,金凌听了半天,终于摆摆手问他说: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江澄在外头听得清楚,金鳞台风大,他心里空了一大块。
他明白,金凌已经彻底长大了——个子修长,面目上的神情昭然显示着他处理事事如鱼得水,已善隐忍,心有盘算,早早的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自己牵扯才能走遍云梦长街的孩子。
只不过,他想,只不过。
只不过,这从不是他那年一身丧服,从金家接过这小小一团时候,想见着的未来结果。
他去祠堂坐了一夜,不知道该同姐姐和父母说什么,便莫名其妙唱了许久的童谣。这首童谣是他小时候听的,父亲只唱了那一回,但他记得十分的清楚。那是魏婴刚来莲花坞的前几夜,晚上总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次日便精神不好。于是某夜江枫眠就到他们两个屋里来了,江澄觉得很开心,他的父亲坐在床边,身子轻轻晃着,一字一句的给他们唱童谣,唱了一遍又一遍。
*快睡吧,好长大,长大把弓拉响啊。
快睡吧,好长大,长大不要分开啊。
然而这样哄孩子的歌,江父从来都没有单独为江澄唱过。
“我有点儿恨你。”
江晚吟说,声音在夜里轻轻的,听着有些不真实,末了抿抿唇,又添了句讲:
“可我,想你回来。”
他身侧无人,于是没人知道他说的是谁,就像某个秘密一样,这辈子都只会烂在一个人的五脏六腑里。
他恨谁呢?也许是江枫眠,也许是魏无羡,也许是他那在临死前都没给他留下半寸目光的长姐,也许是他那一直逼迫自己前行的母亲。
于是他回时去睡时候便做梦了,梦见当年失丹时候,他被丢在地上踹,王灵娇用戒鞭把他抽的浑身发抖,金丹被化的时候他痛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神志不清的痛呼说“魏婴救救我”,然后他便在梦里看见魏无羡正疾驰奔跑在泥泞的雨地,下一瞬狠狠摔了个跟头。
魏婴爬起来,抹了一把脸,脸上都是水,他摔破了腿,便走得有点儿踉跄,走一会儿又接着跑,而后不争气,又摔了遭,整个人趴在泥水里,背部躬着,一直一直颤抖。
“江澄……”
他哭着说:“你回来啊江澄……”
聂怀桑约他与魏无羡吃酒,他本不想去,又烦于对方再三邀请,于是着一身宽松便衣,定了个日子去了。
魏无羡十分轻松,他在桌上絮絮叨叨,笑得眉眼飞扬,莫玄羽的身子灵力低微,他已经有些许老态,不过也不算太过不好瞧。
聂怀桑偶尔附和他,这位清河的宗主最近正忙着操持清谈会,家里得了个儿子,孩子同江识君差两岁。
江澄吃到一半,话也不多,撑了头看楼下风景,他神色浅淡,常服衣袖落到手肘处,一片掐痕旧印看的清明。
魏无羡正与他寻不到话头,目光转了许久,慢慢落在那处瞧来陈年的疤印上,便找了话问说:“江澄?你臂肘处为何有道痕印?”
江澄便不动了。外头刚停了雨,他看见一条舟船从楼下水街而过,正有人投花,人们的笑声嬉嬉闹闹,挤似的往他耳里钻。可他却感受一种极端的痛苦,这种痛苦正掐着他的脖颈,叫他喘息不得。他慢慢回头,魏无羡的脸陌生极了,看起来他像是从未见过这般面皮,而聂怀桑垂眉倾酒,轻轻抵过去,莫名其妙与他说:“我敬你一杯,江晚吟。”
他晚时同聂怀桑独处,二人一道在街上漫无目的走。
他们三人青梅少年,十五岁那年相识,皆在云梦求学,天热伏暑,江澄捋了袖子,便是不肯学着魏婴光膀,聂怀桑眯着眼笑,同魏婴一道讲江澄面皮薄到能做细面。
他那时见了江澄臂上疤痕了,一时好奇,嘴快问了番,江澄并不显在乎,便把从金珠那里听来的往事同他二人讲了一番。聂魏二人都觉悲苦,搂了江澄来要好生安慰,魏婴口里还怪是恶心的喊着“心肝儿”,被江小少爷都拿脚踹了一遭。
现下他们已经要过第三个十五年了,却再也没有遇着过那样热的夏天。
江澄问说:“魏婴呢……”
聂怀桑答:“死了。”
江澄顿了下,再问:“怎么死的……”
聂怀桑说:“百鬼吞噬,魂飞魄散。”
江澄说不出话来,他喉头噎住,觉得近二十年来他正坚持的某种念想正分崩离析,把他的五脏六腑也掏出来,慢慢挤压,让他觉得反胃,呕吐,恶心。
可聂怀桑只接着说:“不过是个能承些被招魂者的记忆和灵气的阵罢了,于莫玄羽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他说完没去看江澄的表情,只抬抬头,缓缓道:“对不住……”
“魏无羡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江晚吟不再走了,他止住脚步,天上雨后的黄昏云彩绚丽,正大片堆积在一起,像是会从边缘倾斜而下,能化作浓丽的,有颜色的雨水,淹没从云梦到兰陵,姑苏与清河的沿途所有道路的树木。
他错觉着他回到了小时候穿着有点儿不合身的小衣裳,舞着对于他来说有些稍许重的匕首,他没有狗,在湖心亭里安安静静地投石,满目都是看不见的水与荒凉。
他对着湖水说,能给我一只狗吗?或者一个朋友?
石子咕咚一声落进水里,一切却都像镜花水月。
腿边有几个打闹的孩子跑得太快了,年纪小一点儿的撞在江澄腿上,江澄昏昏然扶了他一把,那孩子抬头,却好像是魏婴的脸,冲他粲然一笑,右侧摊铺的老板娘喊着他们慢一些,不要跑这样快,可是孩子听不见,他抬了步子,一步一步去追自己的伙伴,像一只小马驹,一头扎进远方,再也不回来。
魏婴在祠堂里问他道:“江澄,如果你不是江家的少爷,心里最想当什么呢?”
他眨眨眼睛,觉得非常疼涩,他还有没有走到末路,往事却如走马灯一般从他眼前过眼云烟。
有风徐徐林林刮过山川地脚,树叶沙沙像有人呼唤,云彩在天边聚集,一切预示着不久将仍有一场大雨接踵而至,久别重逢。
他张张口,回答说:“若是能做一棵树,或是一朵云就好了。”
End
*此句改自《云边有个小卖部》
*唱童谣情节来自电视剧《甄嬛传》
《江晚吟风月秘闻》(四十八)/羡澄
史书上这样记载:十月末,魏王薨于宫中。次日,琴师湛自缢于梁。
江澄已经不知多久没合眼了,听到这消息时,还有种不真实感。
“谁?”
“回陛下,蓝湛公子。”
“怎么了?”
“回陛下,死了。”
“怎么死的?”
“回陛下,自缢。”
“殉情?”
来顺一句一句地答,到了这里,却默不作声了。江澄懵懵地想,自己还没去死,哪里又轮到他了,倒像他们两个情深如许,而自己却……江澄看着自己的掌心。
自己却活着。
“真是个木头脑袋。”江澄轻轻说了一句,起身便向外走,来顺在旁边安排备辇,他却没管,也没等,直往碎琼楼去。入目一片白茫,飘雪落到了领口里,冰...
史书上这样记载:十月末,魏王薨于宫中。次日,琴师湛自缢于梁。
江澄已经不知多久没合眼了,听到这消息时,还有种不真实感。
“谁?”
“回陛下,蓝湛公子。”
“怎么了?”
“回陛下,死了。”
“怎么死的?”
“回陛下,自缢。”
“殉情?”
来顺一句一句地答,到了这里,却默不作声了。江澄懵懵地想,自己还没去死,哪里又轮到他了,倒像他们两个情深如许,而自己却……江澄看着自己的掌心。
自己却活着。
“真是个木头脑袋。”江澄轻轻说了一句,起身便向外走,来顺在旁边安排备辇,他却没管,也没等,直往碎琼楼去。入目一片白茫,飘雪落到了领口里,冰凉的,江澄却恍然不觉。来顺忙跑过来给他披上了件大氅,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上面有熟悉的香味,但也可能在桃花筑里待得久了,便也染上了味道。路过水池边的时候,发现上头结了层薄冰,江澄便想,掉进去的话,人会死吗?又想,会吧,毕竟这次没人来救他了。
走到门口时顿住脚步:“通知太尉了吗?”
来顺小声道:“还没。”
“去告诉他。”
碎琼楼里很安静,因为空广,人的脚步声格外响,还有些回音。蓝涣就在大堂的最中间,跪坐在地,孤零零的,面前是他的弟弟,蒙着白布。二人曾是享誉京城的蓝氏双璧,如今天人永隔。外面风雪交加。
江澄就这样站着,蓝涣不动,他亦不动。他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或许是某种同情,没错,他不仅同情眼前这个活着的人,也同样同情死去的。怜人亦是怜己。
“他说,他没有要做的事了。”
蓝涣突然开口。平日听起来温煦如春的声音,现如今却只剩疲惫。
“他要做什么?”
“他心里有一个人,想要带他回去。可那人若是愿意同他回家,当初又怎么会离开呢?”
蓝涣定定地向下看,语气平板无波。
江澄问:“蓝湛——是蓝湛吗?”
蓝涣没有立刻回答,许久后转过头来看江澄:“那么,陛下——是陛下吗?”
两个问题,便是两个答案。
江澄问:“除夕那晚是你做的?”
“是。”
“为什么?”
蓝涣的眼里终于有了些情绪:“此事非君子所为,但我确实动了杀念。”
五年前的重阳节后,小皇帝一纸命令传入蓝府,上下皆惊。蓝启仁连夜入宫,请求陛下收回成命,府里上上下下乱成一团,整夜都没停息。那晚月在云后,星星也看不见,蓝湛独自立在院中,沉默不语,只紧紧捏着圣旨,骨节发白。蓝涣在一旁看着他,待夜风起时,轻声说:“回屋吧,小心着凉。”蓝湛转头看他:“兄长,此事是我对不起你。”蓝涣淡淡笑道:“爱慕之心,本就无愧于谁,此去入宫福祸未定,我们两个一起还能有个照应。”这话说起来轻松,可“世间再无柳襄文”在京中传了多年,他们二人也心知,一旦入了宫闱,蓝氏双璧也定不复当初。
蓝湛突然问:“兄长可曾佩箫?”
“刚才出来得匆忙,你若需要,我回去取来便是,不过几步路。”
“不必,只是忽然想起我们年幼习乐之时,有些怀念,当时哪曾想到如今。”蓝湛说,“天寒,兄长还是早些歇息。”
蓝涣关切地看他:“你也是。”
“好。”
临别时,蓝湛说:“兄长放心,会有办法的。”
讲到这里,蓝涣叹了口气:“当时我忘记了,他从小便是个傻孩子,固执得可怕。既然敢在陛下前直接说出木桃花三个字,就不在意会怎样,只是没想到连累了我。但其实对我来说,只要同他在一起,便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不行,他放不下。”
于是第二天清晨,推开房门,见到的便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悬挂于梁。窗户开着,不知是不是有人看了整夜的月。风吹过,压在砚台下的纸哗啦啦地响。拿起来看,只写了十六个字。
双璧折一,环为玦兮;愿帝不惜,弃如敝履。
朱笔写就,力透纸背,仿佛字字泣血。
蓝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真是太傻了。”
江澄问:“后来呢?”
“后来……我把他抱下来,放到榻上,我看他的脸色,那么平和如常,就像睡着了一般,我就在想,他是不是真的睡了,他从小便不爱玩笑,但这次……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睁开眼后,第一句便叫了我‘兄长’。”蓝涣的嘴角僵硬地扬了一下,“他说他叫蓝湛,字忘机,听起来好像就是我的弟弟。可他却说,他要带一人回家,家在云深不知处,我不知道云深不知处在哪,可定然不是京城蓝府。”
“我问他,他要找的人是谁,他说,魏婴。提到这个名字似乎让他很痛苦,虽然他表情没变,我还是看得出。我又问他,他说的可是当朝王爷?他摇摇头,说自己不清楚,不管什么身份,他只知道他是魏婴。这样子,就像我的忘机。”蓝涣悲伤地笑了,“我同他说,若要见王爷,便要入宫。他立刻说,那就入宫,急不可耐,又问我:可是如何入宫?我对他讲了木桃花的事,告诉他,我们本就要入宫。”
“他说,甚好。又想到什么,说一句:只可惜连累兄长。我却想说,我从不怕你的连累。”
江澄问:“你入宫时,就已经打算要刺杀皇帝吗?”
“我……”蓝涣犹豫一下,“开始还没有。从小叔父便教我们: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我心中虽有怨愤,但他毕竟是国君,于忠于恕,我都不该有放肆想法,当时只想同忘机一起,帮他护他,别让他再出了差池,便足够了。”
“那是什么让你动了杀心?”
“是那日临听珠玉会,你突然问,重阳晚宴的曲目是什么,而我的忘机,又一次说了相同的答案。”
“你怕他再遭这个睚眦必报的昏君毒手,于是先下手为强。”
蓝涣的头深深垂下去,昔日公子之风荡然无存:“我做此事,真是愧对蓝氏先祖、愧对叔父教诲。不仅心存恨意,甚至下了杀手,蓝氏世代为臣,忠心青天可鉴,我却做出弑君这等忤逆之事……可我,我当时,是太害怕了……”蓝涣的声音渐渐变小,说不下去了,过了许久,他平复下心情,深吸一口气,抬头道,“后来忘机去为我求情,从桃花筑回来后,只跟我说,陛下已不是陛下,然后便抚着琴,不再言语。那时我才发现,原来许多人的故事,早就说完了。”
蓝涣看向江澄:“江公子,你们的故事我也略有耳闻。忘机求而不得,是他的造化。今世缘深缘浅,毕竟走过,便是魏公子没有来生,你也——”
后来蓝启仁来了。
他老人家身后还跟了几位家仆,空荡荡的大堂里顿时热闹起来,闹哄哄的。江澄在一旁冷眼看了一会儿,便出了门,往走马观去。
雪还在下,仿佛已经下了很久很久。
桃花筑门口的几株桃树落了雪,不仅桃花,各自的门口,芍药是白的,川红是白的,香魂也是白的,只一株腊梅凌寒开放,却无人来赏。雪若一直下,桃花便再也不会开了。
推开门,明明不久前才从这里离开,如今再来,却如隔世。
隔世,可是他已经……
没有再往下想,只在室内随处转转,玉器,珍玩,冰冷冷地摆着,无悲无喜,床榻收拾得整齐,似乎主人刚刚离开,不过多时便会回来,那枕下有个香包,可治失眠之症,好闻,有一点荷花的味道。
他没有……
江澄拉开一个抽屉,发现角落歪着一枚印,单字印,从来没见他用过,往台面上的纸上一盖,印泥干了大半,依稀可见“魏”字。把印放回,拿起一旁的折扇,缓缓展开,又看见个“魏”字,接下来是“晚”、是“吟”。中间那个字有修补过的痕迹,是叶剑痕,修补得很仔细,不细看便看不出来。“魏晚吟。”江澄轻声说,笑了一下。
他……
翻过折扇的背面,空白的,只有扇纸本来的纹路,索然无味,边骨旁写了一行小字,江澄凑近些看。
蓝启仁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苍老而悲伤,一声又一声,不断回响,旁边的人跟着哀哀恸哭,那中间的人,蒙着白布,还能听得到吗?不能了吧。既然不能,又为何如此吵闹?
墨迹逐渐洇开,一滴,又一滴。
你能听见我吗?
熟悉的字迹,工整写着:
若君来生不见我,当是皈依观音侧。
《江晚吟风月秘闻》(二十七)/羡澄
立夏前后江澄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
倒没有其他病症,只是没什么胃口,吃不下又睡不好。可最近并没什么事可让人烦心:因着除夕那晚的事,蓝启仁这几个月来在朝堂上都低眉顺眼;临听珠玉会照常进行,只是再没见过金光瑶,估计让魏婴敲打过,所以老实了一阵;自从上次在桃花筑门口见到蓝湛,他同魏婴好像就断了联系,抚琴时再不往下看一眼,蓝涣也只顾低头吹奏,仿佛那日承认谋害陛下的是别人。五位公子出宫后,这走马观里就桃花筑一处还开张,倒是真应了“走马独观一枝花”的意思。北疆那边摩擦比之以往更频繁,但有聂明玦坐镇,也没什么大事,他弟弟聂怀桑依旧闲散,万事不理的模样。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宫中无风无浪、一片祥和。按说...
立夏前后江澄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
倒没有其他病症,只是没什么胃口,吃不下又睡不好。可最近并没什么事可让人烦心:因着除夕那晚的事,蓝启仁这几个月来在朝堂上都低眉顺眼;临听珠玉会照常进行,只是再没见过金光瑶,估计让魏婴敲打过,所以老实了一阵;自从上次在桃花筑门口见到蓝湛,他同魏婴好像就断了联系,抚琴时再不往下看一眼,蓝涣也只顾低头吹奏,仿佛那日承认谋害陛下的是别人。五位公子出宫后,这走马观里就桃花筑一处还开张,倒是真应了“走马独观一枝花”的意思。北疆那边摩擦比之以往更频繁,但有聂明玦坐镇,也没什么大事,他弟弟聂怀桑依旧闲散,万事不理的模样。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宫中无风无浪、一片祥和。按说江澄每日逍遥自在,不该再有烦恼。
可问题就出在这一片祥和上——江澄自从来了这里,便没有出过宫门一步,这皇宫大归大,但总是个封闭的地方。前段时间还总能冒出点儿事来,让他烦忧一番,现在无事可做,他又不是自小便在深宫中养大的,时间久了觉得憋闷,一日两日就算了,这也快有半年,最近几日江澄总想着这件事,因此郁出一股病来。
这倒不是大病,只是无药可医,温情诊过后只说出病症,问江澄思虑何事他也不能如实回答,于是开了舒心理气的方子,一连喝了五日,喝得江澄觉得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发苦,到第六日晚膳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道:“我想出宫去——”旁边的魏婴抬起头来看他,他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说接下来的话,一时出现了诡异的沉默,在魏婴耐心的等待下,他最终放弃般道:“玩。”
魏婴差一点笑出声,当即绷住了,问道:“你不是还病着?”
江澄皱起眉:“我这病都是在宫里头憋的,出去散散心倒能好些。”
魏婴放下筷子思索:“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朝中事……”
江澄忙道:“我们只出去一天,晚上就回来,不会耽误太多的。”
魏婴道:“你说什么?”
江澄心说你又不是聋了,但想到现在也算有求于他,便耐着性子重复一遍:“我说我们……”
“我们。”魏婴打断他的话,笑着看他,“听你的话音,是不打算叫我留在宫中,替你处理朝事?”
他这话问得江澄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和魏婴又不是腿绑在了一起,出宫散个心的事,没必要俩人一起去,再者说若有魏婴到朝中坐镇,他多出去潇洒几天也不是问题,又何必这样急匆匆地朝出夕返?
江澄说:“不打算。”
魏婴便笑,笑中有早已料到的笃定,他说:“遵命。陛下,那我们明日出宫。”语气懒散,毫无敬意,只一点认真在“我们”两个字上。
次日下了早朝,江澄同魏婴换身便装便出宫去了。
出了宫门,行一段路快到街市口,江澄不由自主回头望一眼,朱门深瓦,飞檐高墙,端的是气派非常,但于江澄来说无异于是座豪华的牢笼,如今到了宫墙外头,倒是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几分。一旁的魏婴说:“怎么样?是不是外头的空气都比宫里叫人舒畅?”江澄被猜中了心思,心情更好几分,舒心舒意地说了句:“走吧。”魏婴便跟着装了个狗腿模样:“好嘞。”看看四下已有了不少行人,于是凑到江澄耳边小声说了句:“陛下。”江澄让他说得耳朵痒。
往里走,真正到了街市上,行人往来情态各异,皆匆匆碌碌忙着自己的事,无人在意江澄同魏婴这两个人,估计只当是不知谁家的小公子。站在这充满烟火气的街道上,江澄头一次因不被注意而快活,这里再无人认得他,只除了身边这个。想着便朝魏婴看了一眼,目光撞到了一起。
因着出宫的期限只有一日,江澄不愿耽搁时间,便没有仔细去看街市两边的陈列,走过一趟只随便扫过几眼,便只这样走马观花地看,心里也颇觉得满足。魏婴寸步不离地跟在一旁,若有谁不经意要碰到江澄,他便伸手去挡,像个忠诚的护卫,一路上很少开口。刚巧江澄想到“走马观花”这词,顺便想到魏婴,向他看去的时候,俩人又碰巧对视。
中午在京城最好的酒楼点了几道小菜,魏婴破例给加了道板栗金塔肉,江澄本不是贪嘴之人,但这小皇帝的身子实在太金贵,在宫中吃得都是些清淡的养生膳食,如今终于得着机会,格外珍惜,只几口吃得极慢,连唇齿间的肉汁都要仔细品味。魏婴看他的样子,笑着道:“看来你的病还真是宫里头憋的。”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就吃这些吧,小心积食。”
吃过饭散几步刚巧到了处戏园子,江澄本对戏曲乐音都兴致缺缺,但是终于得着机会出来玩一遭,瞅着什么都有趣,便同魏婴进去听。沏壶茶磕着瓜子,听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地唱,唱什么词已不重要,江澄只觉得这么听着便不错。余光又瞄到魏婴,看他目光并不在戏台子上,终于忍不住低声道:“你怎么回事?”魏婴自然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江澄皱起眉:“你说呢?从一早我就见你不对劲,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你一个劲盯着我看干什么?”
魏婴便问:“这样不好吗?”他声音也低,差一些便被台上的唱曲给盖过去,但江澄读他的口型,也理解了意思,于是做出个不解的表情。魏婴便在曲笛声箫的低吟中、伴着台上人柔漫悠远的水磨腔调,开了口。一句说得并不很高声的话,是他独特的语调,但江澄听得清楚。他说:“你看宫外的景致,我来看你,这样不好吗?”
还有句缠绵婉转的“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台上人唱的,跟着便钻到江澄耳朵里,这一曲词他只听懂这一句,却也只是魏婴风情的余音,是他眼角笑意染的桃花春色。江澄也被他染上了颜色。魏婴看到了,不像是刻意如此、只是直白地说:“我喜欢看你。”
江澄也变成了春日桃花,他只凭面色便摇曳。被观赏的回应。
听完戏已是傍晚,白日渐长,天边也是红色。
熙攘的街市逐渐散去,随着慢下来的还有二人的脚步,并肩走在路上,默契地无言。待二人披完满身的夕阳,已不知不觉走到河边,北方的京中河水是很少的,面前这条是运河,平静而开阔。天色渐暗,江澄看着河面,忽然想到了莲花坞的荷塘,也是这般开阔,只是还种了大片的荷花,眼前却什么也没有。不远处钟声响起,河对岸散点几处寒灯,江澄便不知不觉间,叹了口气。
魏婴柔声问:“怎么了?”
江澄看着他道:“没什么。”又垂下头,“我看时候不早,咱们回去吧。”说罢便要往回走。
“等一下。”魏婴拉住他,眼神莫名其妙地兴奋,他说:“你跟我来。”说着便带着江澄沿河而行,直到看见一艘船靠在河岸,才停下脚步。船上灯火通明,船夫也不像歇下的样子。魏婴松开拉着江澄的手,先一步跳上船,又回首对他道:“这艘船明日出发,去往江南。”
江澄对他的意思似懂非懂,又觉得荒唐而仓促,开口想说宫中,但觉得不妥,到底没想到太合适的词,便道:“家里还有事情要做。”
魏婴的眼被舟火映得更亮,他朗声道:“你苦巴巴喝药的那几天,我都给安排好啦。”只见他站在甲板上,冲江澄得意地笑,显出丰沛的少年意气。向他伸出手来:“晚吟公子,琐事不必烦心,何不随婴下江南?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最后两句似唱非唱,能听出些戏曲的腔调,他这么哼着,倒不觉得奇怪。
江澄嘴上说:“原来你是早有预谋。”但眼间的喜色已无需掩饰。
魏婴手掌摊开,在逐渐沉下的夜色中,安静地等待。
江澄于是把手放到其上,只听一声“抓紧了”,人便被拉到船上。魏婴贴近他说:“你这算是上了我的贼船。”
江澄只无畏地望着他。二人手还牵着,谁也没松开。
《江晚吟风月秘闻》(十三)/羡澄
三日后,大寒。设宴,礼迎双璧。
魏婴之前去找蓝启仁,说他误解了小皇帝的旨意,请蓝氏双璧进宫,并非是要他们做皇帝的面首,只是因为陛下喜好音律,又久闻二位公子大名,因此想请入宫中讨教一番,因此不会入住走马观,另外安排了住处,名头是工整的御前琴师,公子的头衔也不同其他的,以显尊敬,并会设宴款待以表陛下对蓝氏的敬意。蓝启仁考虑后说也罢,他这两个贤侄也有入宫的意愿,期望陛下可以聆明乐,清杂心,他也就不计较了。如此便说好。
回来魏婴叫江澄给拟两个头衔,江澄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茉莉和妃妃,最后拿着现成的,分别赐的是含光公子和泽芜公子。
此时江澄正坐在上位,群臣顺次坐了两排。按照规矩,皇帝身...
三日后,大寒。设宴,礼迎双璧。
魏婴之前去找蓝启仁,说他误解了小皇帝的旨意,请蓝氏双璧进宫,并非是要他们做皇帝的面首,只是因为陛下喜好音律,又久闻二位公子大名,因此想请入宫中讨教一番,因此不会入住走马观,另外安排了住处,名头是工整的御前琴师,公子的头衔也不同其他的,以显尊敬,并会设宴款待以表陛下对蓝氏的敬意。蓝启仁考虑后说也罢,他这两个贤侄也有入宫的意愿,期望陛下可以聆明乐,清杂心,他也就不计较了。如此便说好。
回来魏婴叫江澄给拟两个头衔,江澄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茉莉和妃妃,最后拿着现成的,分别赐的是含光公子和泽芜公子。
此时江澄正坐在上位,群臣顺次坐了两排。按照规矩,皇帝身旁留了空位给六位公子,魏婴也有一席之地,同另外五位公子拥在江澄身边,让他觉得别扭,随便说句请二位公子入席,蓝氏双璧便从正门缓缓走入,白衣胜雪,广袖如风,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披麻戴孝。江澄在心里评价一句。但二人头上没束抹额,算不上戴孝。
二人上前几步,跪拜,磕头。江澄想到自己来到这里虽一无所获,但这些讨厌的不讨厌的倒是都给他磕过头,开始还不自在,现在也适应了,说句请起。按照魏婴给他拟的词,说些“蓝氏代代忠君,世世君子,久闻双璧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朕甚感喜悦”之类的场面话,给足了蓝启仁面子,他老人家在一旁略有得色。
既是晚宴,双璧落坐后各执一杯,向皇帝敬酒,蓝涣替两个人发言,说能入宫是幸事,感谢陛下赏识云云,江澄胡乱回应了几句,一饮而尽。敬酒环节过去,本该开席,没想到蓝湛此时又站起,手里拿着酒杯,向这头望。但望的不是江澄,一双眼直看向魏婴。
待众人目光看来,他还是没有说话,魏婴便起身举杯:“本王也敬二位公子一杯。”说罢自顾自饮了,蓝涣忙起身道:“多谢王爷。”这一小段便过去。
江澄看蓝湛眼神,心想,果然有一段故事。
开席后一片热闹,江澄瞅着面前的几碟小菜没什么胃口,随便吃几口撂了筷,再然后便是今日的重头戏——双璧合奏。江澄本就对音律不感兴趣,也从不听丝竹管弦,想到下面演奏的两个人,更没了欣赏的心情,抓着前头摆的清酒就要往嘴里送,魏婴从旁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你本就不宜饮酒,菜吃得那么少,更不要贪杯。”江澄不满道:“要你管我?”魏婴道:“到时候病了,还不是自己受罪。”
这句话是魏婴常挂在嘴边的,江澄平日也就当作一句关心来听,但今日却没来由地火大:“受罪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管那么多?”说着便要抬起酒杯,魏婴按着他的手纹丝不动,江澄气闷,比力气又比不过,骂了句这小皇帝真没用。但好歹他会些招式,手用了巧劲一翻要扣魏婴手腕,没想到这养尊处优的王爷也有些功夫,手一抬一震,杯子便落了地。
与此同时“铮”的一声,琴音停下,杯子破碎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下头的人往上面看,江澄和魏婴往下看。原来是蓝湛的琴弦断了。
大臣们只见皇上和王爷双手交叠、耳鬓厮磨,一副十分亲密的样子,忙眼观鼻鼻观心地互相聊起天,装作方才瞎了数秒。蓝涣站起身请罪,并叫旁边的小童换了根弦,再看蓝湛,向江澄这边望着,眼中情绪看不真切。
琴弦换过,魏婴坐回原位,群臣也如恢复光明般看得见陛下了。此时金光瑶站出来一拱手:“双璧奏曲,琴箫相和,好似清泉流水,让人心旷神怡,自古便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事,微臣曾闻王爷一支玉笛吹得也是绝妙,不如同蓝二公子共奏一曲,以乐会友,岂不是一桩雅事?”
魏婴笑道:“尚书令提议甚好,只可惜本王今日未曾佩笛,怕要让各位扫兴了。更何况双璧二位公子演奏已是绝佳,我又何必班门弄斧呢。”
金光瑶道:“王爷过谦了,乐曲本无高下之分,陛下素好雅乐,相信也乐见于此。至于玉笛……”他眼神向江澄身边一扫,“白茸公子正好佩着,不如借来一用。”
江澄随他目光看,身旁这个面容清秀的小公子腰间果然有把笛子,再看魏婴,对方也在看他,欲言又止。蓝湛向上头望,江澄发现他自从来了这里,眼神就没离开过魏婴。又无端地生气。给白茸公子使了个眼色,玉笛呈上。江澄皮笑肉不笑地对魏婴道:“王爷,请吧。”
魏婴只看着他:“既然陛下如此希望,我便献丑了。”
取了玉笛,站到蓝湛身边,一个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一个是锦衣玉带的富贵王爷。
般配。江澄又在心里说一句。身边也无人再管他,便只管往嘴里送酒。小皇帝身子骨差,酒量也是不行,刚喝了三杯就觉得有些头晕。往下看,觥筹交错间杯影闪烁,众人都各自热闹,在那中间演奏的人也彼此陪伴,好像便只他一个独坐高台,倒是身边陪着五位佳公子,可他们又不是自己的人,再一想,这里的哪个人是他的呢,酒酣宴散,各自有各自的归处,他又该往哪去?
一曲很快便结束,金光瑶起身赞了一句配合甚妙如闻仙乐,江澄又饮杯酒。魏婴只一笑,把笛子还了白茸公子,回到位子。凑到江澄身边问:“我看你喝了好几杯酒,难受吗?”
江澄支着额,不愿回答,想想还是道:“头晕。”
“你是不是醉了,我送你回去。”说着便来扶他。
“我不回去,你凭什么来管我?”江澄推他,“你以为你是谁啊?”最后几个字没控制好音量,宴会一时静下来。
魏婴冲下面沉声道:“没事。”群臣又忙扮作盲人,扭开了头,同彼此说话。
魏婴转过头轻声对江澄说:“我是魏无羡。”
“你不是魏无羡,你是魏婴。”江澄看着他的脸,明明就很相似却又不同,刚才站在蓝湛身边的是这个人,现在又回到自己身边的也是这个人,“如果你是魏无羡,干嘛要我和你走,你怎么不和蓝湛走?”
“我是魏婴。”他像宽容一个醉鬼般无奈道,“魏婴只想跟江澄走。”
江澄后来不止一次地想,那天他根本没醉。
因为这句话他记了很多年。
惊莲(二十二)
原著向背景
少年澄&宗主涣
文笔不会好,剧情不会好
OOC致歉,归我
☆上一章出现的柔弱蓝曦臣用蓝涣这个名字代替
————
酒肆的雅间。
四方桌,三人各据一方。
江澄看着在左右两边的蓝曦臣观摩了半会,仍是瞧不出真伪。
“镜花水月,映照众生。”蓝曦臣细心摆放两枚精致的菱片,沉声道:“此物又称窥容镜,能辨世间万象真伪,更能……映照出人心深处的贪念。”
江澄瞥眼去看右手边极其安静的蓝涣,震惊道:“他……是你的贪念?”
真不愧是……泽芜君,连贪念都如此别具一格。
“……不是。...
原著向背景
少年澄&宗主涣
文笔不会好,剧情不会好
OOC致歉,归我
☆上一章出现的柔弱蓝曦臣用蓝涣这个名字代替
————
酒肆的雅间。
四方桌,三人各据一方。
江澄看着在左右两边的蓝曦臣观摩了半会,仍是瞧不出真伪。
“镜花水月,映照众生。”蓝曦臣细心摆放两枚精致的菱片,沉声道:“此物又称窥容镜,能辨世间万象真伪,更能……映照出人心深处的贪念。”
江澄瞥眼去看右手边极其安静的蓝涣,震惊道:“他……是你的贪念?”
真不愧是……泽芜君,连贪念都如此别具一格。
“……不是。”蓝曦臣摇头道:“窥容镜后来碎裂四分,此世间如今也只能找到这一枚碎片。”
江澄屈指敛起那两枚菱片并在一起:“而这枚也碎成两半?”
“这枚碎片流传世间多年,起初眷侣会拿它来映照心上人,若窥镜之人能映照出心上人便作佳偶天成,反之劳燕分飞。”蓝曦臣拿走江澄手上的窥容镜:“后来这枚碎片被喂了血,只要人心有念,引心头血便能映生。”
江澄瞥了眼他的心口处:“你先前说晏姑娘想用它来造生另一个心上人?可若他心中所念之人并不是晏姑娘又有什么用?”
“正因如此她才没有用窥容镜,那天夜猎意外被我捡到了。”蓝曦臣摊开手掌:“不小心伤了手。”
“既是如此……”江澄瞥眼去看右手侧,始终垂眸不作声的蓝……涣,道:“那他可作邪物?”
“窥容镜映生,不过是以我的血造生另一个我……也是我,没有造成其他伤害。”
江澄了然道:“窥容镜在以前可映照出心上人,而如今只要是血便能映生……按理说……不是应该映生出你喜欢的人吗?”
他觉得微妙,却始终差一点捋清其中的妙处,杏眸微动见左侧的蓝曦臣欲言又止,右侧的蓝涣默声喝了许久都还未见底的茶。
蓝曦臣见江澄还在思索唇口微动,斟酌着江澄的神色轻声道:“晚吟……如今的窥容镜映生……另一个我,心中有念……”
“原来如此。”江澄道:“以往的窥镜之人若真喜欢便可见心上人,而今的窥容镜便会映生自己,心中所念之人便是心上人。”
所以……江澄转头去看右侧边的蓝涣,心上人是……
蓝涣凝眸看他,缓声道:“在下蘇州蓝涣,字曦臣。”
蘇州?打哪的蘇州?
“浮生梦。”蓝曦臣一手抵了下抹额,理了理衣襟口,又是拿了茶盏放下,整个人略显无措,低声道:“是……浮生伶,造生的那场浮生梦。”
江澄不及震惊时,蓝涣眉目平静,笃定道:“便是……在秋祭节与你分食春思糯,你喜喝春思酒的那场,梦。”
空气凝滞半晌,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江澄的思绪杂乱,一双杏眸乱七八糟的四处瞥。
蓝曦臣生了个什么玩意!?
蓝曦臣只觉脑子热得发麻:“浮生梦虚妄,但那时候……”
江澄呼吸一滞。
“那时候对你……”
“且住!”江澄在他吐露的古怪字眼里心速飙升,一种荒谬感从心底爬了出来,绷着脸色道:“蓝宗主也说浮生梦虚妄,那时候喜欢的当真是江某?”
他冷呵道:“江某可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但是你的梦……又岂知是那浮生伶捏造了虚象来吞食你的心绪?”
蓝曦臣方才微乱又无措地心渐渐平静下来,微阖眸道:“……晚吟莫慌,涣的意思是当时心志不坚,对晚吟动了心……这窥容镜许是察觉不到……我的心上人是谁,便因此映生浮生梦的我,除去那次之外……涣没有对谁是如此。”
江澄微扯嘴角,不知是笑是嘲:“慌什么?江某实话实说罢了。”
蓝涣狭眸微眯道:“可在浮生梦的分明是你,又何来虚假的阿澄。”
江澄哼声道:“你又知道了?”
“你我拜过天地,合卺赴云雨。”蓝涣眼眶湿红道:“你全然不记得了?”
江澄眉心微挑摁住指骨摸了空,瞥开眼说:“那不是我,那是浮生梦里的江澄与我何干。”
“阿澄……”
江澄颇觉这个蓝涣的出现无疑是个麻烦,便出于好心转头多问句:“那蓝宗主可寻得解法?”
蓝曦臣微微颔首,神情交织着几分难言的复杂:“此解法甚为麻烦,其一了却他的心愿,其二……他自愿归本体。”
诚然,若是自愿归本体这个蓝涣便不会还坐在这里了。
察觉到蓝涣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江澄心中掠过一丝不该深究那个心愿的念头,起身欲走道:“既然如此,蓝宗主就先忙于手头的事务吧。”
“晚吟留步。”蓝曦臣道:“还有一则好消息须告知你,那个咒阵有消息了,在南屏晏氏。”
“南屏晏氏?”江澄当即又坐了回去:“可巧,我来这里也正是寻得洛岱之地,恐怕其中有些牵连。”
“宋滕曾于一年之前踏足此地,在那期间,晏云理带他入了秘阁,恐怕便是那时获得了咒阵。”蓝曦臣言道:“不如晚吟随我一同前往晏氏,届时涣好亲自与你详述。”
“自是最好不过。”
蓝涣的目光幽幽扫过蓝曦臣,最终落在江澄身上,眸子微微眯起说:“猫没了。”
猫?
江澄狐疑看他,蓝涣神采恹恹道:“我们养的那只很小很小的猫,也不知道如何了……我想回去。”
江澄:“……”
有猫吗?是猫吗?
蓝涣道:“阿澄怕是也忘了那只很喜欢赖着你的猫儿吧。”
江澄道:“猫?”
“是阿澄起的名字,它叫小丽。”蓝涣苦笑道:“很小的一只,连坎儿都攀不过,我们不在也不知道窝哪里去了。”
江澄怔了怔,明明是狗为何从他嘴里变成猫儿?他当真是浮生梦里的那位蓝公子?
“蓝公子可是记错了?”蓝曦臣思索片刻说:“涣记得……并不是猫儿。”
“没记错。”蓝涣侧眸看江澄,眼底泛出细微波澜道:“是下学回家时买来给阿澄解闷的,这也忘了吗?”
“阿澄你再仔细想想!”蓝涣抓住江澄的手腕:“我带回来的……你喜欢的…”
“还有在书阁上我送了金錾牡丹纹嵌碧戒指,你穿的衣服都绣上了九瓣莲,你不记得了?”蓝涣抚上江澄衣襟上的绣纹道:“给你买了许多发饰,但你都不用。”
江澄在他的注视下认真思索了一番,那时候带回来的分明是小奶狗,说是原先买回的猫咪在归途中不慎逃脱,后来才折回商贩那买了只狗崽回来。
凭借他在修真界历经磨炼,摸爬滚打积累的阅历,在套话行术中言辞里布迷,以错话为饵,而蓝涣的神态却不似作假……究竟是在套话,还是当真陷入精神上的混沌?
蓝涣见他依旧审视着自己语速悠悠说:“我说错了这么多阿澄怎不反驳一句。”
江澄心道果然,这种拙劣的套话也敢使在他身上。
蓝涣黯淡垂眸叹道:“啊,那阿澄一定不知道那时想为我做莲藕汤是因为我抓了好几把盐进去吧。”
“…你放的盐!!!你……”
蓝曦臣:“…………”
蓝涣蓦然抬眸,似带着意味深长直接戳破道:“阿澄好大的反应。”
江澄:“……”
谨慎躲过套话却不想径直败在了真诚之上,一时羞愤交集,烧红直至耳畔。
余光中旁侧的蓝曦臣垂眸斟茶,他当即伸手拍过去:“不准笑!”
“咳!嗯……好。”
砰的一声拍案,江澄愤然离去。
蓝曦臣神情微凝道:“何必去戳破他。”
蓝涣眼神幽暗,一种古怪执着的情绪翻涌而上道:“是我先对他动心的。”
蓝曦臣:“……”
少年人置气哪里是好哄的,沿途至晏氏都未搭理那蓝氏两半人,直至见到晏云理面色才缓和些。
“原来是眉山虞氏之人!”晏云理左瞧右瞧道:“想来小友与江宗主也是有些亲缘的,这么瞧着还有几分相似。”
江澄听到这话说:“江宗主是我表叔。”
“那是应当那是应当。”晏云理点了点头,对这样的关系并不感到意外,领着几人往庭院深处去。
直到蓝曦臣踏入晏云理口中的秘阁,心中竟是肉疼起来,看着繁乱的书籍遍地扎堆,
目光所及之处,书架上散乱堆满了各种古籍至宝,有则因潮湿而发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纸张味道,夹杂着丝丝霉味。
“晏兄……你这秘阁……”
“秘阁原本并非设在此地,遭了那场大火才不得已将这批书扔……暂时放这里头。”晏云理窘迫道:“实在是腾不出人手来整理,没法及时整理。”
蓝曦臣颔首想必那场大火中损失惨重,许多珍贵的文物和书籍都付之一炬。
江澄拣收几本书籍,且不提那些内页被烟熏得焦黑的册子,有的书脊已经烧焦,被水渍侵蚀黏合撕不下来,能够挑选出几本保存完好的实属寥寥。
“衿连。”蓝曦臣从他手中接过那卷书页:“许是不太好找,万一那咒阵还尚存完好也不一定。”
江澄自知运气一向不怎么好,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总比没一点消息好。”
晏云理左右看着这两人道:“蓝兄此番来南屏实为特意,是晏某未能守护好秘阁。不过虞小友大可放心,我再遣些人帮忙找找。”
“多谢晏宗主。”江澄目视周围,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那蓝涣的身影就不见踪迹了,说:“他人呢?”
蓝曦臣目光微微一掠,了然道:“此事若为众人所知,恐怕将招致不少麻烦,涣实在不宜让其暴露他人面前。”
虽是如此江澄却并不以为那个蓝涣会乖乖就范,先前似乎也是被关起来后狼狈逃至洛岱。只是此事……当真如晏云理所言是特意来此一趟,仅为解咒阵而来?
此番特意却遭了这事……
“只是欠了晏兄数幅丹青,又想他在咒阵之道上颇有建树,不妨顺路一询。”蓝曦臣低声道:“晚吟不必忧心。”
听他一言心中未能稍安,江澄冷然一笑道:“江某不会闲操心。”
此庭院幽深,即便遣人过来洒扫整理,亦难以收拾得当。稍有差池,便易将卷帙轻揉成渣。
江澄斜倚书橱,手指轻轻翻阅着书页,心思纷乱难以专注,仅是览阅数行文字也无心知道究竟写了什么。
他斜目一瞥依着书页的缝隙,便瞧见那白衣文士正垂着头瞌瞌点点。
江澄的视线落在蓝曦臣眼皮下那隐显的乌色,疑心他夜里是不是没睡,以至于这一大清早就瞌睡,按理来说修仙之人几日未睡也不至于困乏如此。
再是悄声挪步过去也不见蓝曦臣被惊动,这仍是瞌睡点点的模样叫江澄蹲在旁盯了好一会,伸手正欲把人叫醒,岂料蓝曦臣点垂着头落到他手心里。
江澄微诧,手心里感受到那微凉的温度让他不由僵着手,垂目便见蓝曦臣的睫毛微颤,惊得他即刻收回自己的手紧接着砰咚声尤为响亮,紫色衣袂转瞬消失在门扉之外。
沿廊道而行江澄搓了几下掌心莫名愤然道:“这大清早他犯什么困!”
“虞公子!”一声轻唤自后方传来,伴随着裙摆轻曳的声音紧追不舍:“等等,虞公子。”
“晏小姐?”江澄转过身询问:“有何事?”
“是这样的……”晏妤瑶清喘口气凝重道:“那位蓝公子已有数日不曾进食,也不愿意搭理人……想请虞公子帮帮忙。”
提及蓝公子,江澄方才察觉与他已有多日未曾谋面,便问:“晏姑娘是来求助于我?”
“实在是无计可施,泽芜君亲自劝说亦无果,若再这样下去……泽芜君的身体恐怕也难以承受。”
“泽芜君劝说都没用,我能有什么用。”江澄稍作停顿,又问:“等等你方才所言,莫非是指蓝公子若有不测,泽芜君会……”
“虞公子难道不知情吗?”晏妤瑶无奈:“那位蓝公子原本就是泽芜君映生而来,两者精血相连,若是蓝公子遭遇不测,泽芜君作为本源,自是无法置身事外。”
江澄神色骤变,想起蓝曦臣那轻飘飘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语,最近略显疲乏的状态皆是有迹可循。
晏妤瑶继续说道:“我看虞公子与泽芜君交情匪浅……能否请你帮忙劝一番?我心中实有悔意欲赎前愆,只怕这般下去,终有一日会遭遇不测。”
江澄并未应允,蓝曦臣之所以莅临南屏,虽是顺道询问咒阵而遭遇此番变故,可一切起因皆源自晏妤瑶遗失窥容镜,要他上赶着救急?凭什么!
蓝曦臣特意来南屏……简直是多管闲事!
幽谧寂静的夜里,辗转反侧的江澄陡然坐起狠狠抓了几下头发。
这世间怎会有既温柔又能般般包容的蠢东西!
如今可好,那映生出来的蓝公子不愿归本体,那劳什子心愿便是动动手指头都该知道与他有关。
江澄少有这般纠结苦恼的时候,心道泽芜君也是好极,身为宗门之主不好好在云深不知理清宗务,非要远赴南屏来探询咒阵一事,他不倒霉谁倒霉!咎由自取!
窥容镜映生风险重重,稍有不慎便有丧命之虞,而蓝曦臣偏是只字不提,好一个无实质性的伤害!
江澄眼里愠色渐浓,思索半宿才堪堪平息不少,想及这半年多的糟心事件件避不开蓝曦臣的援手更是败下阵来,心知自己已是乱了方寸。
心中落了决定又是多了几分势在必得,如今不是在浮生梦,蓝公子拿捏不住他,暂且先哄着就是!
至于男人跟男人,有的没的也就那样稀罕不来,左右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矫情什么。
次日,江澄回到秘阁时掩上身后之门。
蓝曦臣正立于书橱之前,细心排列着卷帙浩繁的典籍,闻声转首便瞧见那少年紧绷的面容就知他心中不豫,眉梢眼角似有火气暗涌。
只一眼脑海中千回百转,推测种种缘由,末了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江澄脸色凝重地步至他跟前,神情狰狞,咬牙切齿还拖着幽怨的腔调:“江某对于浮生梦一事,记忆犹新,并未忘却多少。”
蓝曦臣:“……”
江澄一手撑住书橱挡住蓝曦臣的去路:“蓝公子的心愿必是与我有关,你不愿他接近我。”
“晚吟。”蓝曦臣神色微凝道:“涣是觉得他的出现会给你造成困扰。”
江澄眉间微有不耐,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没觉得掺和江某的事情太多了吗?”
蓝曦臣正色道:“涣确实是来送画的,晏兄对咒阵之术颇有研究,何不顺道来问问?窥容镜一事谁都想不到,此事不是因你。”
江澄狠力拍了下书橱厉声道:“泽芜君随意安排送画事宜即可,你却亲自操劳,遭遇此番变故却仍不愿详述,若不是碰见晏姑娘,还要瞒到几时?”
“晚吟别生气。”蓝曦臣撂下书卷道:“这位蓝公子的出现我也很意外,本就……没打算让你知道他的存在。”
“没想到他跑了是不是。”江澄冷嘲道:“他本就是你,还当他好拿捏不成?”
蓝曦臣道:“让你担心了。”
江澄脸色阴郁,一声不吭的侧头看着窗外。
金辉的日光透过窗棂帘子照进来,落下的层层叠叠的光影落在昳丽的脸庞上,蓝曦臣凝神注视心有会意:“为今之计先找出咒阵的解法。”
江澄笑了,长密的睫毛下掩映着澄清的杏眼说:“江某可以帮你这个忙。”
蓝曦臣阖上眼睛缓了缓,别过头道:“晚吟……不要靠近他。”
江澄猛地回身揪住他的衣襟将人拉低,冷然道:“但不管这次在晏氏里空手而返,还是那个蓝公子的心愿已了,往后请泽芜君切莫再对江某的事多生枝节。”
蓝曦臣的眸色略淡于常人,直勾勾盯着江澄微微倾身向前道:“可是晚吟,那时夜闯云深不知处的不是你吗?”
江澄微怔慌忙背过手,方才的威势顿无,偏是理直气壮道:“少不得你好处。”
“晚吟,诸多事宜已是纷扰纠缠。”蓝曦臣整饬衣襟,轻声告诫:“那位蓝公子城府深沉,切忌与之接近。”
江澄怒视他一眼:“你就简单了?”
“晚吟,涣是认真的。”
“浮生梦里我应付得来,而今并非在梦境里,目前来看不是问题。”
江澄步步绕过书橱,窥容镜映生虽是意外,但蓝公子的出现他不敢往深处想,亦是不能细问。
“晚吟。”蓝曦臣随步上去斟酌道:“那时在浮生梦里……是我叫你委屈了。”
江澄哪里料到他这会如此坦诚不讳,背着他又是绕过几节书橱,咬牙切齿道:“江某也不过为了活命,些许牺牲……实在微不足道。”
可去他爷的微不足道!!!
蓝曦臣摇头,浮生梦境内那些‘微不足道’的牺牲,足以让江澄鞭挞他上百回了,明知前头是死路却仍奋力挣扎将他往活路引,也万幸都活着出来了。
蓝曦臣隔着书橱步步跟随,眼底柔缓地落在藏于繁乱书册里的少年身上,道:“晚吟,了却一桩心愿并非件易事,他会得寸进尺。”
“他既不愿归本源,便只能从他的心愿入手。”江澄道:“难不成就一直如此?他若是不吃不喝是在损耗你的根本,若有性命之忧要的是你二人的命。”
“晚吟。”
“你方才所言极是,诸多事宜已然纷繁复杂。”江澄道:“先前承蒙泽芜君之助,我自不敢有忘,现如今你有需,江某定不会坐视不管。”
蓝曦臣道:“我知你非薄情之人,只是这一遭……”
“你可别死了。”
蓝曦臣惊愕地瞪大眼睛,却不知为何因这话整个人轰得热起来,他想说话可是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江澄微仰起头冷哼道:“江某是观你气运颇佳,诸多线索皆从你处获得,江某还没恢复泽芜君若遭遇不测,那实在是划不来。”
“你……”蓝曦臣薄唇微张叹息道:“他若是欺负你……”
“你倒是多想了。”江澄微挑眉道:“浮生梦内身子骨虚又有浮生伶牵制,难不成在这里他能耐得了我?”
一时逞能后江澄默默暗悔,浮生梦虚妄但终究是二人黏糊过且不敢再回想的种种。
且不说这蓝公子对他的执着,江澄犹有一瞬的没底,只是话已是撂下他何来颜面退缩。
江澄端着托盘在门口踌躇半晌才揭去门上封贴的符箓步入居室内。入门便瞧见那蓝公子面色苍白地端坐着纹丝未动,目光与他一对,旋即缓缓低垂,气息微弱地问:“你来做什么。”
“不过是来看看你什么时候饿死。”
蓝涣略微抿了抿唇未作回应。
江澄敞开窗趋步靠近,将他端详了片刻笑言:“蓝公子真是非凡,连日不吃不睡,竟仍能端坐如钟。”
“阿澄是怕那位蓝宗主的身躯受不住才过来,对吗?”蓝涣几近要消了声音道:“于你而言……他才是蓝曦臣,蓝涣。”
“窥容镜映生,你与他本就是同一个人,有何区别?”
“我知道……阿澄想要我消失。你不承认浮生梦,否决我的存在……你今日来想救的是他。”蓝涣那双潋滟的眼睛发红,焉哒哒垂着头颤声说:“若是可以我也…不愿出现在你面前,给你添麻烦,可如今我见到你……叫我怎么甘心?”
江澄稍显局促,没有哄着人的习惯面对蓝涣的句句在理也只得哑口无言。
他犹记得浮生梦内的蓝公子除去喜欢他这点,似乎与蓝曦臣如出一辙,性子上哪是他这般脆弱?”
江澄眸色微沉若有所思地挨近把人搂进怀里揉揉他的头发,轻易道来令人舒心的话:“我们重逢了,蓝涣。”
“阿澄…”
蓝涣埋首在他怀里圈住少年的腰身,眼帘轻抬目光轻轻掠过门外飘摇消逝的白绸衣袂,臂弯微微施力将人圈得更紧。
江澄原以为会难哄些,见人乖乖吃了莲藕汤又是入食饱肚,说:“我跟蓝宗主商量好了,不让他关着你。”
蓝涣没有应答这话,放下碗筷道:“这莲藕排骨汤很鲜美,是专程煮给我吃的?”
“那时日莲藕汤被你搅了盐没吃成……”江澄撑着下颌顿了顿忽觉蓝涣的话有些微妙,想到莲藕排骨汤蓝曦臣已是在东厨就盛走了一碗,话到嘴边轻轻拐了个弯:“只给你煮的,不给别人吃。”
总归都是同一人算不得旁人。
蓝涣笑道:“有些困了。”
“你几日不睡自然困的。”江澄起身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了。”
“阿澄陪我午枕。”蓝涣话落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江澄,轻声补充道:“啊,是我强人所难了。”
江澄道:“也不是没睡过。”
蓝曦臣一经触枕便即刻沉入梦乡,江澄素来没有午后小憩的习惯,便在旁边支着头百无聊赖地用目光搜寻着屋内的陈设。
日头透过窗棂落了斑驳的光影,江澄的目光在这些光影间游走最后在白玉般的脸上落定。
任谁身边躺着个神清骨秀,薄衣轻衫之人在旁熟睡自是无法静心,视线不自主就欣赏上这张好颜色。
乌发散落枕间,些许已是被他压在手肘下。
江澄的目光在他温润而细致的面上转动,眼帘下藏着的淡淡乌青,是连日来未曾休息的痕迹。
视线又沿着侧颜而下到那色泽素净的唇,似觉这般盯着人看实在不妥,才收回视线去看地上的光影。
只是不稍片刻江澄又是将目光移了回来,恍惚间竟还是有些意外自己会承下此事,千头万绪里把蓝曦臣的好想了个全便觉得是该如此,本该如此。
他以诚挚之心待人,从未敷衍了事,总归不能让人觉得用真心换来薄情冷血。
江澄又觉自己明明千般不愿,却终究难以拂逆内心所向,蓝曦臣既是有心远赴南屏遭了麻烦事,那他根本就无法对此事置身事外。
至于蓝涣的心愿是什么,还不能急于细问。
风清解愠,睡梦中的蓝涣忽地惊悸醒来,眼中泛着缕缕血丝愣神片瞬,目光方才缓缓凝聚至江澄身上。
“阿澄。”他伸手轻触对方脖颈,那里的伤痕已然落痂留下浅痕。
“做梦了?”江澄心有会意说:“我没事,这是我自己摔的。”
蓝涣口未言而先笑,神情难掩落寂:“还好……浮生梦只是一场梦罢了。”
江澄知他未言明之意,伸手覆上他的双眼斟酌话语说:“浮生梦虚妄,我跟你却是实实在在的,无事便好。”
蓝涣低叹一声把人紧紧搂入怀中。
江澄听着他的心跳有些紊乱,待人再次深入梦乡后才逐渐平缓,他被抱着沁了些细汗,躲出蓝涣的怀后才好些凉快。
不过一炷香时间蓝涣又是倏然惊醒,四目交汇下江澄主动埋进他怀里,方得到的一丝凉意随即就被圈在温存之中。
江澄等他睡了好一会扯了扯衣襟,才悄声翻出蓝涣的怀那人就醒了。
“……我有点热。”
“你未宽衣伴我入睡自然是热的。”蓝涣扯开他的腰带,迟疑下又收了手说:“阿澄要宽衣吗?”
江澄颇为随意地褪去几件外衣留了里衬,不想一投入蓝涣的怀抱整个人反而觉得热腾腾的,烧到耳根上。
“还热吗?”
蓝涣搂得紧,隔着衣衫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温热体感,江澄面不改色道:“不热。”
“以前抱你的时候不都要轻轻挣扎几下吗?这般顺从怪让我不习惯。”蓝涣将下巴垫在少年的肩头上,低声呢喃:“你心中的意图如此明显,便觉得随意哄哄就好了?”
江澄无意在此时与他细谈此事,从他怀里滑出,反而将对方摁进自己怀里:“这些事情暂时不谈,你若不睡我可就不陪你了。”
蓝涣的手臂紧了紧,挨着少年人的心沉浸于他的气息继续睡,已有算盘计上心头,江澄任凭他亲近,那是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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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迟了,糟心事太多要气馁了
宝们也别太期待我会如期更新,各种不定因素太多了, 因为白天除工作,晚上回来也要上课っ -。
深夜也不要蹲我更新哦,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 ✧( ु•⌄• )◞◟( •⌄• ू )✧
☻关于蓝涣在浮生梦里往莲藕汤里放盐这个片段不在正文里,在另一篇合集里,就直接搬了个小片段,大家也不用去翻看了。
【江澄要做一件事必是有其目的,蓝曦臣从长岁那知晓少年人在东厨里为他做莲藕排骨汤是欣喜的,转念一想不是什么好事。
他匆匆赶过去道辛苦,江澄笑而不语,恐怕又想试探什么,心上人亲手煮的汤他自是想尝的,可谁知尝过后当真会想到什么?
狠狠心还是趁其不备抓了两把盐搅和进汤里,成品什么样自不必再说,少年人尝了一口就扔开锅勺黑着脸道他蓝家的盐有古怪。
蓝曦臣也尝了一口咸到发苦的汤,予了笑意安慰他,无论做得如何只要是江澄做的他可以吃进去,以他对少年人的了解自是不会让他吃的。
岂知江澄不会轻言放弃,换了一锅重新煮过。蓝曦臣脸上的笑意有些发僵,故技重施地又搅了两把盐进去,待江澄尝了之后怒骂着扔开锅勺才罢休】
☻会发现这个蓝涣跟浮生梦里的有些差别,但这个已经是失去过一次澄澄的涣了,且脱离浮生梦就只认识澄澄,所以会茶言茶语会示弱,占有欲会比较强,还会跟本体争夺澄澄。
☻更文不宜,顺手小♡心♡心
♡ 感谢神仙读者 ♡
生活愉快
【望曦拂澄·A组2:00】抄家规引发的……
迟钝君子涣X闹脾气澄
蓝江联姻的恢宏盛势,至今还为仙门百家津津乐道,泽芜君蓝曦臣和云梦江晚吟,据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堪称神仙眷侣。可实际上,三毒圣手江澄,虽然修为凶悍,在外人人惧怕,可在云深不知处,却憋屈的很,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被罚抄家规。
这不,大抵是因为云深的伙食实在是太差,蓝曦臣又临时外出,江澄实在是受不了,半夜溜去厨房做东西吃,结果,差点把厨房点了。
于是,蓝启仁手一挥,罚抄家规五十遍。
江澄满脸抑郁的坐在藏书阁里,被魏无羡好一番嘲笑,抄的头都大了。
不过,事有峰回路转,第二天一早,就传来消息,说是巡夜的弟子,半夜发现冷泉动静非同寻...
迟钝君子涣X闹脾气澄
蓝江联姻的恢宏盛势,至今还为仙门百家津津乐道,泽芜君蓝曦臣和云梦江晚吟,据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堪称神仙眷侣。可实际上,三毒圣手江澄,虽然修为凶悍,在外人人惧怕,可在云深不知处,却憋屈的很,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被罚抄家规。
这不,大抵是因为云深的伙食实在是太差,蓝曦臣又临时外出,江澄实在是受不了,半夜溜去厨房做东西吃,结果,差点把厨房点了。
于是,蓝启仁手一挥,罚抄家规五十遍。
江澄满脸抑郁的坐在藏书阁里,被魏无羡好一番嘲笑,抄的头都大了。
不过,事有峰回路转,第二天一早,就传来消息,说是巡夜的弟子,半夜发现冷泉动静非同寻常,蹲守在门口,居然蹲到了含光君和魏无羡。
蓝启仁差点掀了桌子,一样罚抄家规五十遍。
江澄笑的前仰后合,卯足了劲等着魏无羡和蓝二来藏书阁,好痛痛快快的嘲笑回去。
谁知,都午后了,却没见到个人影。
傍晚,魏无羡一个人踱了来,笑嘻嘻的看着江澄,道,“师弟,还没抄完呐?”
江澄不屑道,“你不也早着呢么?”
魏无羡满不在乎的伸了个懒腰,笑道,“又用不着我抄。”
江澄抬眼,“你凭什么不抄?”
魏无羡眨眨眼,一脸的理所当然,“有蓝二哥哥啊,每次我的家规都是他抄。”
江澄愕然,指着魏无羡道,“蓝二现在是越发出息了,掌罚的居然带头作弊?!还有没有王法了?”
魏无羡眨眨眼,“蓝二哥哥那是心疼我,哎,兄长都不管你的?”
江澄看着自己抄的一摞纸,有点愣神,原本也没觉得什么的,被魏无羡一说,怎么显得这么凄凉来着。
魏无羡无知无觉,继续道,“江澄,你好惨啊。”
江澄眉目一凛,怒道,“滚一边去。”
魏无羡捅了江澄一下,笑道,“硬撑什么啊,叫声曦臣哥哥,兄长还能真舍得不管你?”
江澄一脚踹过去,“滚去别处秀恩爱去,冷泉那种地方,幕天席地的,生怕别人不知道!”
魏无羡闪身,摸了摸鼻子,“一时失误,谁成想那么半夜还有人蹲在冷泉外面来着。”
江澄嗤道,“也不嫌丢人。”
魏无羡笑道,“行了,我走,你们都抄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无聊啊。”
江澄握着笔,却怎么也写不下去了。
世人皆知,江澄脾气大,可为了蓝曦臣,江澄在云深不知处从不和长辈争辩,让抄家规也从未有过异议,都是压着性子,逆来顺受。可是,抄了那么多次了,蓝曦臣居然从未问过他累不累,别说代抄作弊了,陪抄都没有过。
想起魏无羡一脸理所当然的嘚瑟的样儿,江澄更郁闷了。
哎,凭什么啊,连蓝二那个冰块脸都知道心疼魏无羡,蓝曦臣白瞎了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竟是铁石心肠的。平白受了那么多气,别人却都当时应该的,连个情也不领。
江澄越想越气,俯身刷刷的写了几个字,啪的一声搁了笔,拂袖而去。
蓝曦臣回了云深不知处,一进门,便有弟子汇报了主母以及含光君、夷陵老祖又被罚抄家规的事。
蓝曦臣无奈的笑了笑,自己的道侣、弟弟、弟媳,见天的上房揭瓦,抄家规都快抄成家常便饭了,真是不省心。
好在也不过是抄家规。
江澄嫁过来的时候,蓝曦臣就和蓝氏宗族众人明确说过,无论如何不允许蓝氏宗族插手江澄的事,就算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也由蓝曦臣自己处理,不能动江澄一根头发,所以左右就是抄抄家规,出不了什么大事。
蓝曦臣本欲去看看,可累积多日的宗务繁冗庞杂,一时之间又脱不开身,到傍晚也没忙完。
掌灯时分,蓝曦臣在廊下遇到了自己弟弟。
蓝忘机面无表情的行礼,“兄长。”
“忘机,”蓝曦臣看脸色就知道弟弟想些什么,无奈道,“以后不可如此鲁莽了。”
蓝忘机欠了欠身,“兄长说的是。”
“你这是去做什么?”蓝曦臣问道。
“纸不够了,去拿纸。”蓝忘机道。
“你还没抄完?”蓝曦臣有些讶异,自己弟弟抄家规那可是轻车熟路,怎的抄的这么慢?
“魏婴的,要给叔父看,需模仿他的字迹,慢了些。”蓝忘机眼神动了动,淡淡道。
“……”蓝曦臣噎住,“忘机,你……”
蓝氏掌罚的含光君,一向铁面无私,公正严明,居然如此明目张胆,轻描淡写的作弊?
蓝曦臣看了弟弟一会儿,只见蓝忘机脸不红,气不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也罢,魏无羡的事在弟弟这,不能按照一般事的标准,于是只得道,“你去吧。”
蓝忘机点了点头,迈出一步,又似乎犹豫了一下,退了回来。
蓝曦臣疑道,“忘机可还有事?”
蓝忘机看了蓝曦臣一眼,“兄长,你没去藏书阁?”
蓝曦臣温声道,“正准备去。”
“兄长还是抄份家规带过去的好。”蓝忘机道。
“什么?”蓝曦臣一头雾水。
“听魏婴说,江晚吟气的不轻。”蓝忘机道。
蓝曦臣:“……”
是夜,泽芜君广袖之下藏了一摞抄好的家规,轻手轻脚的进了藏书阁。
蓝曦臣叹了口气,原来家规都是这么抄的,想想又觉得自己迟钝,道侣之间,早该想到的。
虽说他身为蓝氏家主,人前一直处事公正,不偏不倚,可晚吟是自己道侣,哪有真让人抄家规的?
江澄性格强势,除了这次,之前还因为蓝氏宗族的诸多琐事,已然抄过好多次家规,从未假他人之手,何况,午后魏无羡还去了藏书阁,与忘机一比,更显得他蓝曦臣薄情寡义,思及此,泽芜君顿时心虚了起来,晚吟定是气死了。
不妙不妙,十分不妙。
蓝曦臣心情忐忑的推开藏书阁的门,轻唤了一声,“晚吟?”
并没有人答应。
藏书阁灯火通明,案上放着一摞纸,笔墨整整齐齐的搁在一旁,却空无一人。
蓝曦臣心里一凛,忙走上前去,只见案上压着一张纸,上面端端正正的写了几个字:
三十遍请蓝宗主和蓝老先生过目,云梦事忙,剩余之家规,改日奉上。
蓝曦臣顿时懵了,蓝宗主,蓝老先生,尊称都用上了,晚吟这是……气跑了……?
蓝曦臣第一次被莲花坞拒之门外,是了,大门外,连正厅都没让进。
老管家十分为难,陪着蓝曦臣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样子。
蓝曦臣叹了口气,“晚吟说了什么?”
老管家顿了顿,答道,“宗主说,他抄了那么多遍蓝氏家规,都不得要领,恐怕是天生愚钝,做不得蓝氏主母……”
“住口。”蓝曦臣极少有打断别人说话的时候,此时却眉目微蹙,显然是生了气,“这种话能随便讲吗?我就当没听见,莲花坞上下也不得外传。”
“是。”老管家行礼道,“泽芜君,宗主在气头上,您多担待。”
关于莲花坞哪里能翻墙,哪里结界薄弱,无人能比魏无羡知道的清楚。
蓝忘机皱着眉头,对魏无羡小声道,“怎可教兄长做……翻墙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魏无羡用胳膊肘捅了蓝忘机一下,“蓝湛你好生双标,许你当年与我无媒苟合,不许你兄长翻个墙哄道侣?”
蓝忘机:“……”
蓝曦臣不愧是皎皎君子,爬墙都爬的端方雅正,白衣飘飘的立在墙头上,回眸一笑,“忘机,你们回去吧。”
话音未落,莲花坞里面忽然人声大作,灯火通明,一群人大叫,“来人呐,有刺客!!!”
魏无羡捂脸,“哎呦妈……”
蓝忘机:“……”
江澄披了件衣服,冷淡的看着蓝曦臣。
蓝曦臣看着一屋子的云梦弟子,出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江澄立刻道,“不许走!”
宗主和主母各不相让,众人走不是,留也不是,面面相觑。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那好,我今日翻了莲花坞的墙,犯了云梦江氏家规第十二条,请晚吟请出江家的戒鞭来,我甘愿受罚。”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江澄目瞪口呆,本来不过是闹个脾气,没想到蓝曦臣这么狠,居然和他杠上了。
江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蓝宗主闲着没事,来我这犯家规玩?”
蓝曦臣抬眸,“晚吟,有错当罚。”
江澄闻言怒火更盛,心道,你这是挤兑我错了还耍脾气是吧,哼,蓝曦臣你多公正无私啊,道侣算什么,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
于是故意怼道,“莲花坞的家规我说了算,我这人对自己人一向大方,泽芜君现在还是我江氏主母,别说翻个墙,就是把莲花坞拆了,我也没有意见。”
蓝曦臣听他话里似意有所指,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说错了话,惹他误会了,不禁急道,“晚吟……”
江澄打断道,“只不过往后就不一定了,如果哪天泽芜君没了江氏主母这个名号,再想进莲花坞……唔……”
江澄愕然的看着蓝曦臣,无耻啊,居然用禁言术!
蓝曦臣面色不善,看了众人一眼,再次说道,“都下去。”
声线依旧温和,可不知为啥众人偏偏就听出一股子寒气,不由得都一哆嗦,见江澄不说话,众人趁势呼啦一声闪的无影无踪。
江澄愤然的看着蓝曦臣,刚想强行冲破,蓝曦臣却先一步撤了术法,一撩衣摆,跪下了。
江澄:“……”
蓝曦臣跪着,伸手把发冠除下,满头青丝顿时散了开来,接着又把外袍解了,江澄不明所以,终于忍不住出声,“你……你干什么啊……”
蓝曦臣吸了口气,轻道,“涣听闻,民间有脱簪待罪之说,王侯贵戚惹怒了君王,为表诚意,便除了官服诰命,像平民一样向主上请罪。”
“我……虽不是什么王侯,可也是一门宗主,服饰礼冠颇为繁重,如今便都去了,方便晚吟处罚,戒鞭也好,紫电也罢,晚吟不必顾忌,我都认。”
江澄愣了,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到底,是他在云深不知处犯了禁,蓝曦臣哪有什么错啊,江澄不过是气蓝曦臣对他不闻不问,又被魏无羡秀恩爱,一个人在藏书阁抄书凄凉无比,心中气闷,这才跑回了莲花坞。
蓝曦臣看江澄不说话,又接着说道,“我翻了墙,触犯莲花坞的家规,身为江氏主母,当罚,此其一;其二,你我皆为宗主,你能放下宗务来云深相陪,我却以繁忙为由,忽略于你,未能推己及人,当罚;其三,我……反应迟钝,不体恤道侣,害你独自抄了那么久,当罚。”
江澄愕然,蓝曦臣居然能给自己编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罪名,真是……
江澄还愣着,手中紫电忽然灵光一闪,蓝曦臣道,“晚吟若不忍动手,便歇着,我自己来。”
江澄刷的收回紫电,怒道,“蓝曦臣,你有完没完?!”
蓝曦臣抬眼,似是有些不解,“我知道,晚吟生气的很,都是我的错,只要能让你消气,怎样都行。”
江澄翻了个白眼,蓝忘机那个无耻的,哄魏婴那叫一个没有底线,可蓝曦臣居然连哄人都不会,简直是越哄越气了。
江澄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蓝曦臣面前,“都听我的?”
蓝曦臣点头,“嗯。”
江澄清了清嗓子,“那以后我要是和你弟弟打起来,你帮谁?”
蓝曦臣眨了眨眼,小心答道,“我必弄清事实,秉公处理。”
江澄一巴掌拍在蓝曦臣脑门上,怒道,“要帮我!”
蓝曦臣被拍的抹额都歪去了一边,赶忙伸手扶正,脑子懵了一瞬,忽然就开了窍,忙道,“晚吟说的对,帮你,嗯。”
江澄喘了口气,“那以后还让不让我抄家规?”
蓝曦臣赶忙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摞纸,“罚多少,都我来抄。”
江澄对这一摞纸毫无准备,一下子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
蓝曦臣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说道,“晚吟,你不生气了?”
江澄剜了他一眼,“想得美。”
蓝曦臣顿了顿,“晚吟,对不起。”
江澄看蓝曦臣神色有些黯然,不禁道,“怎么了?”
蓝曦臣轻道,“晚吟,忘机都知道替魏婴抄书,我却愚钝至此,忙些杂事,都不曾去陪你,蓝氏宗族复杂,伙食又差,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我……我……”泽芜君从来都温和从容,如今却磕磕巴巴的说不下去了。
江澄哼了一声,使劲戳了蓝曦臣一下,“我受的委屈,仅仅如此吗?嗯?”
蓝曦臣脸一红,赶忙答道,“自然不仅如此……”
江澄叹了口气,“所以说,你们蓝氏主母从白天到晚上,都不是人干的活儿,你若是待我不好,我便撂挑子不干了。”
蓝曦臣心里一紧,一下握住江澄的手,急道,“别的都成,撂挑子不干我不许。”
江澄挑眉,“呵,那你待如何?”
蓝曦臣看着江澄,目光有些晦暗,他想起爬墙之前魏无羡和蓝忘机分别私下交待的话:
彼时蓝曦臣踌躇了许久,才决定向魏无羡请教,“无羡,以你对晚吟的了解,他怎么才能不生气?”
魏无羡当即答道,“欺负死他,他就没空生气了。”
蓝曦臣不解“……怎么欺负?”
魏无羡:“天天。”
蓝曦臣一头雾水,“???”
于是只得又问蓝忘机,“忘机,魏婴要是生气,你都怎么哄?”
蓝忘机:“天天。”
蓝曦臣:“……”
蓝曦臣咬了咬牙,一把把江澄抄了起来,江澄吓得急促的叫了一声,“你……你做什么……”
蓝曦臣抬步便往卧房走去,“再说撂挑子不干的话,说一次,便白日宣淫一次,莲花坞和云深不知处,随你选。”
江澄顿时挣扎起来,急道,“蓝曦臣,你……你知不知道蓝忘机和魏无羡这次为什么也抄家规?”
蓝曦臣喘了口气,“知道,不过,莲花坞晚吟说了算,要是选云深不知处,我舍命相陪便是。”
江澄:“……”
蓝曦臣又道,“大不了我抄一百遍家规。”
江澄揪着蓝曦臣的衣领,怒道,“蓝曦臣,家规,只是用来抄的么?你,你一门宗主,端方雅正都喂了狗了?”
蓝曦臣已经抬脚,哐当一声把卧房的门踹开。
江澄瞠目结舌,“蓝曦臣,你……你……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蓝氏主母回本家小住了几日,便和泽芜君双双回了云深不知处。
是夜,云深不知处刚修葺好的厨房,两个清隽的身影在里面忙碌着。
蓝曦臣握紧手里的汤勺,紧张的看着锅里翻滚的粥,“忘机,忘机!要漫出来了!”
蓝忘机指尖灵力一转,灶台下面的火便熄了一半,淡定道,“兄长,你教过的,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蓝曦臣噎了一下,叹气道,“是我不够用心。”
蓝忘机看了看蓝曦臣做的糊成一团的菜,摇头道,“兄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何必勉强。”
蓝曦臣摇头,“我都不知道怎么哄晚吟高兴。”
蓝忘机抬头看了哥哥一眼,“我多做些就是了。”
蓝曦臣忙点头,“劳烦忘机了。”
翌日清晨,江澄对着蓝氏寡淡如水的早饭,没有丝毫兴趣,面色却很淡定,魏无羡凑过来说道,“哎,看你不怎么饿的样子,昨天夜里兄长给你开小灶了?”
江澄瞥了魏无羡一眼,下巴一扬,轻道,“兴蓝二给你开,就不许我开?”
魏无羡笑道,“做的什么?”
江澄似是有些回味,嘴角微弯,“没想到他厨艺还挺不错的。”
魏无羡狐疑的看着江澄,“不是吧,二哥哥说兄长从不近庖厨浣洗之事。”
江澄嗤道,“你知道什么。”
魏无羡想了想,“你昨天吃的什么?”
江澄傲娇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魏无羡道,“是不是麻婆豆腐,水煮鱼片,口水鸡,还有小米粥?”
江澄:“……”
魏无羡扑哧一声笑出来,江澄脸都绿了,敢情他得意了半天,都是蓝二做的。
是夜,江澄拦住要去厨房的蓝曦臣,道,“你不必去看蓝二的脸色,我给你做。”
于是云深的厨房,又差点失火。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淡定的伏案写字,抑郁道,“蓝湛,我们外出云游吧,兄长如此双标,这次明明是江澄的错,凭什么只有你和我抄家规?”
蓝忘机点点头,“好,抄完就走。”
【曦澄】《缓缓归》第二十七章
离莲花坞最近的一家茶楼,仍有好些人听着说书。
那些人被午后的骤雨困住,便没急着走,干脆留着再吃喝一轮。
“江大宗主与那水鬼对峙时,一身紫绛衣衫悬于浑灰混沌中,挽鞭执剑,灵力流转护身,是多么的风华无双,叫那大水鬼刹那间就怵了三分!”
说书人捏着架势,甩了袖子等台下的叫好停歇,一拍醒木,又继续道:
“那场面,直叫天地失色,在场的人无一不惊!云梦有此豪杰庇护,实乃…”
有一人身着檀色的粗布衣,戴着斗笠,靠着门框听了一会儿,才端着竹筐穿过前厅,与下人对了个眼色,便去了后堂,像是定期来送蔬果的农户。
后堂里有一青衫人躺在摇椅上晃悠,举着...
离莲花坞最近的一家茶楼,仍有好些人听着说书。
那些人被午后的骤雨困住,便没急着走,干脆留着再吃喝一轮。
“江大宗主与那水鬼对峙时,一身紫绛衣衫悬于浑灰混沌中,挽鞭执剑,灵力流转护身,是多么的风华无双,叫那大水鬼刹那间就怵了三分!”
说书人捏着架势,甩了袖子等台下的叫好停歇,一拍醒木,又继续道:
“那场面,直叫天地失色,在场的人无一不惊!云梦有此豪杰庇护,实乃…”
有一人身着檀色的粗布衣,戴着斗笠,靠着门框听了一会儿,才端着竹筐穿过前厅,与下人对了个眼色,便去了后堂,像是定期来送蔬果的农户。
后堂里有一青衫人躺在摇椅上晃悠,举着书卷咬着笔杆,正在编新的故事。
“师叔。”
那人转头,看见江琉立刻起身,身形一晃一晃的,跛着一条腿。
江琉摘了斗笠正要作揖,那人摆手示意不必,急切问道:
“宗主的伤如何了,可有好些?”
“有些起色,精神也好了许多。”
“那就好。”
松了一口气又道:
“近日茶楼来往又多了些面生的,我着人留心了,莲花坞里你多提防。”
“是。”
那人来回踱了几步,没忍住又转身埋怨他:
“宗主对你们寄望很高,也费心不少,你如今是管得上事的人了,早就不该还让宗主操那么多心,非得出点岔子!”
“弟子有错。”
“愣头愣脑,罢了,宗主有什么吩咐?”
江琉低声道:
“虞姑娘的事本就有些流言,宗主希望借此盖过他养伤的事,还有,今年的头春茶,宗主命我带了些。”
说罢从掩人耳目的蔬果中翻出一个包裹。
“小事一桩,我改个本就是,宗主又见外了。”
青衫人接过包裹捻了捻,露出一丝无奈。
春茶、莲酿、蜜饯、冬衣。
摆着一副他们欠他的脸,做着好像欠他们的事,什么时候才能多为自己想想,娶妻生子遥遥无期不说,现在连身体都顾不好。
“我立刻知会其余人,你转告宗主,这点琐事他放心就是。”
江琉从茶楼出来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夕阳被挡在云层后,灰黄颓暗,好在雨季终于近末,很快就要迎来浓翠繁茂的初夏,很多事都会好办些。
他左拐右拐绕进一家农舍,扯下粗布衣交给候在那的一位老人,随后从偏门离开。
浓云在狂风中翻滚,暮色极短,骤然黑沉下去。
江珉冒雨赶回莲花坞,冷肃整日的脸一进江澄的院子就换了副喜色,正准备告诉江澄河道淤堵基本清理完成,进了屋却发现本该养伤的人不在。
他以为江澄会在书房,去了也没见到人,有些着急,吩咐弟子和下人都去各处找找,自己去了祠堂,均一无所获,几班看守的弟子都说江澄今日不曾来。
“今日确实有一白衣人突然出现,但宗主命我等退下,自己跟上去了。”
江珉站在江澄最后待过的小阁里听着暗哨回话,脸色极差。
“现下是什么境况,你们怎敢让宗主独自应对不知底细的人!”
“这…我们不可违令。”
“就算违令也要保护宗主!事关宗主安危,你们怎敢如此轻率!”
耳边此起彼伏的领罚让人心烦,江珉又斥了几句,才冷静下来。
白衣,有能耐轻易进入莲花坞,来找江澄,且江澄愿意独自去见的…
蓝忘机粘在魏无羡身边,听说前些日子二人离了云深不知去向,没有理由偷摸来这里,那么只能是蓝家那位宗主。
“是蓝家人。”
他该怎么做,按照江澄平日的吩咐,守好江家,还是去蓝家要人。
江珉拧了拧手腕,发出几声挤压的脆响。
一旁的弟子都有些不忿:
“蓝家?蓝家一群循规蹈矩的呆子,还有敢闯莲花坞的?”
“宗主伤还没好,蓝家这是什么意思!”
江珉听着七嘴八舌的讨论,眉心紧锁。
上次蓝曦臣拜访莲花坞,他就觉得有些怪异,江澄最近对江琉诸多吩咐,或许私下有什么打算也说不准。
“江琉呢,怎么还没回来。”
可等江琉回来一问之下也不知道江澄是否有打算。
“你竟真不知道!?布防是宗主定下的,不会有死角,蓝家那宗主怎么悄无声息进来的,你…”
“宗主前些日子对我们有调动,改了布防,东侧浅滩和西南方的旧水榭都撤了人。”
江珉眯了眯眼,抬手让众人退下,一把抓住江琉衣领,质问道:
“寻常我不轻易与你计较,但宗主有伤,你不该照做这等有疏漏的改动,还有今日,你的人怎能让退便退!”
“我的担心不比你少,可你我责任不同,我们不能违令。”
隐藏、护防、暗桩,都是分毫错不得的事情,只要江澄发话,他从来都遵从。
“说得好听,宗主令你护着金凌,你为何擅自回来?宗主令你管好那个虞家人,结果你失察连累宗主救人,没追究你你还真当自己做的很好吗?”
江琉被噎住,过了一会儿,只得道:
“我自然有错,但与此事无关,当时回来,也只是不放心你守着宗主。”
江澄素来独断,江珉自己的主意也不少,劝不动江澄便未必乖乖配合,他至少听话。
“呵,瞧不上我?那你就守好了吗?现在宗主人呢?”
“你冷静点,暗哨也是宗主训出来的人,如果宗主真不想见蓝家人,就不会让他们退下,重要的是别忘了宗主平时对我们的嘱咐。”
“就你听话,旁人都没耳朵似的。”
江珉一边不满,一边看了看不远处探头探脑等他们下令的弟子们,摆手让他们散了。
“行了,我不会擅自行动,但若三天内没收到任何消息,你拿着令牌带人去一趟云深,无论如何得见到宗主,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好。”
是江澄主动跟上去,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况且江澄多次告诫过如果自己出事,莲花坞务必一切如常,他会听话,但不会对江澄置之不顾。
深春时节,云深入夜后浮动着阴湿的山雾,寒冷依旧,适合保持清醒。
蓝曦臣在后山的小亭里下了结界。
怨气把恶意加筑给宿主,也反过来催生更大的恶意,伺机掌控陷入混乱的宿主,长时间留在体内,变数极大,他不能再拖了。
灵力在经脉内迅速流转,他忍着不适,耐心地围追堵截,终于将怨气聚集在一起。
有人在低语,间或夹杂着尖啸,那声音好像来自身体里,劝告他停下来,只要停下,就能得到他一直想得到的,再也不会被阻拦,他会被给予勇气和自由。
心脏突突直跳,仿佛坠入深潭,骤然寒冷,蓝曦臣没有理会,直到将怨气彻底逼出,才睁眼,看到了那一团近在咫尺的怨气。
汹涌吞卷,比引入体内时凶险了不少,如果他当时没有收手,后果不妙。
怨气在他周围缠绕,挑唆,不甘心地想再度诱惑他沉沦,但是精纯的灵力已经在结界内大开杀戒,一缕一缕地捕捉从他体内溃逃的怨气,互相厮杀,直到彻底吞噬后一起散成浑灰的轻烟。
结界撤去,轻烟四散,融进了晨雾中。
蓝曦臣静坐着,看远处群山之后的微弱亮点迅速攀升,金光很快刺破朦胧,碎成湖面粼粼涟漪,在他眼中晃动,心跳也趋于安宁。
今日会是个干净的晴天。
他起身舒展了僵硬的四肢,慢慢往回走。
面对怨气的引诱,他不敢说自己一分一秒不曾动容,但他更清楚自己所学所求皆是至高,需要苦痛来与之相配,谁也施舍不来。
寒室内烧着暖炉,蓝曦臣烘烤着双手,驱了一身略带寒意的水汽,才在床边坐下,解了江澄里衣,拿巾帕仔细擦拭。
药草香蒸腾在过于温暖的里间。
江澄薄唇微抿,眉心皱着,好像睡着了都在生他的气。
可无论怎样,江澄躺在了寒室里,他眼前。
蓝曦臣有些走神,想起那晚江澄喝醉,伞打得歪斜,雪落了他满肩,进屋后便洇了衣衫。
他替江澄暖着手,转头看见一地酒瓶碎瓷,想稍微收拾下免得江澄起夜时踩到,刚要起身,就被攥住了袖口。
他垂眸去看,江澄闭着眼,手却纠缠着白衣,微微晃了晃,要他停留。
自年少第一次见面起,江澄就是一副冷淡执拗的模样。
这样的人,乖乖躺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意外地对他诱惑至深。
像一头哮于山林的虎,忽然蜷在了他身边,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毛发。
心痒痒的。
他看了许久,终于脱了微潮的外袍,小心地在江澄身边躺下,看着近在迟尺的发丝,没忍住伸手捞起一缕,缓缓揉着。
有短短一刻,他觉得这样一次同眠已经足够放下惦记,可当卯时将至,他要离开时,心忽然坠了一下。
真的够了吗。
擦拭的动作停下来,蓝曦臣隔着巾帕摩挲了一下江澄的脸庞。
饮鸠止渴罢了,否则江澄现在就不会在云深。
水冷了些,蓝曦臣拿巾帕重新过了水,敷在江澄额上,在长久的寂静中,伸手描着那双皱起的眉,一遍又一遍,直到眉心舒展开来。
江澄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很柔软,很像可以成为藏品,满足他年少时曾有过的,一瞬惦念。
但他知道这柔软很短暂,等江澄醒来,一定不好收场。
蓝曦臣看着江澄腰上厚实的纱布,有些头疼。
江澄已经睡了一日半,想来快醒了,等醒了必然是要与他闹的,这道伤口可又得扯一次。
除了外伤,他细细探了一遍,发现内里经脉损伤得厉害,灵力极微弱,难怪回来的路上,他明显觉出江澄揽在怀里比清谈会那晚轻了些。
修为再高,到底已经不是少年的体魄,这样大的伤病损耗,遭一次就少一次。
不过他已经猜到江澄急于见他的原因了,他依然是最好的选择,只要给够台阶,江澄会妥协的。
但是…
蓝曦臣探究地看着江澄。
那么多灵力去哪儿了?冷静下来细想,就算是救人,江澄也不至于弄到这地步,这其中是否有别的事情。
“宗主。”
蓝曦臣在称闭关,蓝漠进来后便关上了门,候在屏风外。
“蓝老先生在早会时…情绪不佳。”
情绪不佳。
蓝曦臣失笑。
若非不合好几条规矩,蓝启仁只怕气得想掀了寒室。
“我知道了,叔父那里过三日我会去给交代,傅家曾送了一条乌丝檀木的小榻,放得久了,辛苦你去库房里寻来,避着点人。”
为避免修习懈怠,蓝家不准在房内放置小榻,若是无缘无故从库房里取用,十分扎眼,不过,想必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放回去了。
蓝曦臣重新换了江澄额上的巾帕,才离开。
他的桌案旁有一面墙的书架,上面放着些他近期翻看的书和卷宗。
事发突然,许多东西没来得及整理,只能趁江澄还没醒来收拾一下。
他将重要的卷宗收进暗格时,不慎将其中夹杂的手稿散了满地。
蓝曦臣蹲下身捡起一张看了看。
都是他闭关时为了恶脉所修改的古阵,为了万无一失,尝试了许多,事情了结后他奔波各处,还没来得及整理。
纹路繁琐,缠绕交错,他清晰记得自己是如何一笔一画地布下圈套,葬送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为了蓝家的族运,他想尽办法,不惜借刀杀人,就算那些人作恶多端,就算他找了苏涉替他做阵承受反噬,因果上该他背负的恶业,并不会少几分,但那都是身后事了。
恶脉确实已经驱逐,此阵就没有留存的意义,正好,该清理了。
手中的纸张燃起灵焰,随着他松手坠落在纸堆里,一张接一张迅速燃烧,冰蓝的火焰映照中,他看向里间。
蓝家曾有过恶脉盘踞之事,除他和蓝漠之外,不能再有第三人知晓,留下任何痕迹,都有可能对蓝家不利。
灵焰随着他起身而迸发,满地手稿如残破的蝶翼翻飞着消失在半空,没有灰烬。
蓝曦臣整理好外间,已是傍晚,想江澄以后待在寒室会无聊,便走小路去了藏书阁。
他倒是不知江澄会喜欢看什么书。
寻常功法江澄早就用不上,诗词歌赋江澄也没有兴趣。
蓝曦臣斟酌一会儿,挑了几本画技藻鉴和记有剑术的孤本
江澄用剑刁钻,听闻自辟了一套新道,这些孤本的招式太久远,江澄应该看不上,打发时间也好。
至于画技藻鉴,江澄若看着有兴致说不定会摹几笔,他私心想要江澄也为自己画些什么。
江澄一人在寒室,他不敢久留,想再找些山水志就回去时,忽然目光一飘,定在了角落。
那有一本《百鬼奇志》,书脊发黄,还有些潮出来的水印,已经很旧了。
他以为,这类书早已经被清理出去了,没想到还留下了一本。
小时候他曾对那些故事感到好奇,翻阅时却被蓝启仁喝止。
“这等谲怪之谈,不过是一些俗客写来哗众取宠的,不是你该看的书,你现在应当专心修行,心性纯净,方有所成。”
随后吩咐弟子将那些书都收至高处,便是他长高了,足以拿到那些书,他也听话地没有再看。
每每回头,想要而不可得的东西太多,反受执念所累。
蓝曦臣伸手取下那仅有的一本怪谈,与别的书一起带回了寒室。
虽然他对许多东西早已经没了好奇,但这么多年了,不论是书,还是江澄,他总要成全自己些什么。
入夜了,寒气几乎立刻从山林间冒出来,淹没了云深几盏微弱灯火。
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格外硬,被子也薄得不踏实。
江澄难受,睡得不深,可又被魇住似的睁不开眼,半梦半醒间仿佛挨着无数水鬼的脸,湿冷黏腻,可身体里又火烧般滚烫,忽冷忽热。
“渴…”
朦胧中有道白影急匆匆地靠近,几盏烛火随着白影走过摇曳一瞬,紧接着温热的杯沿贴上了他的唇。
江澄闭着眼才抿了两口,杯沿便离了,不满地皱起了眉。
“睡得久了,缓一缓再喝。”
江澄嘶着嗓子嘟囔了一句“多事”,刚想撑起身子,一双手马上揽住他的肩膀,随后有人在身旁坐下,让他靠着,可他浑身滚烫,肩膀上的手相比之下像是冰块,冷意迅速透过里衣让他打了个寒颤。
眼前晃过的似乎是一身白衣。
他又没死,什么缺心眼的东西敢穿成这样。
江澄头晕得很,半倚着身边人,缓缓转了转脖颈,口中下意识道:
“江珉,你犯什么…”
那只揽着他肩膀的胳膊紧了紧。
“晚吟。”
江澄的动作一顿,掌心摁了摁眼眶,重影才消散了些。
入目白衣,落在肩上的银色绣纹是蓝家的卷云纹并两只腾飞的仙鹤,他缓缓抬头,看见蓝曦臣的面容,瞳孔霎时紧缩,清明了几分。
“你…”
他正想问蓝曦臣怎么在这,忽然觉得不对,周围不是他房内的摆设。
一扇屏风半隔了外间,家具多是深褐近黑,十分沉重肃穆,香炉上轻浅地缭绕着些许白雾,可他却没闻到莲香。
风雨,旧水榭,蓝曦臣…
记忆回笼,江澄不可置信地僵住,心脏滞了滞,随后疯了一般地狂跳。
这个人不仅擅闯莲花坞欺辱他,竟然还把他带到了云深不知处!
“你!”
他猛地推开蓝曦臣,同时却被这股力反推得伏倒在床上,牙齿颤得不得不用尽力气才能发出声音:
“放肆!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紫电乍然鸣啸,蓝曦臣没躲,受了一记狠鞭,被电光逼退了两步,瞥了眼胸口处堪堪破损的衣袍,猜测内里大概只留下一道红痕。
江澄灵力稀薄,这一鞭远不如紫电本该有的威力,但这番举动,腰侧伤口肯定又扯开了。
“抱歉,是我有错,你伤口还没长好,别…”
“拜你所赐!你还有脸装模作样,你…咳!”
江澄还想再抽,却因为方才急动灵力而引得丹田剧痛,嘴角很快涌出腥红,撑着榻沿的手一软就要跌下来。
蓝曦臣立刻上前扶着他坐稳。
“滚!咳咳…别碰我!”
星星点点的血咳在白袖上,江澄被血呛得说不出话。
躺久了,起了身又骤然情绪过激,他后知后觉地头晕目眩,反胃得干呕,仍只是血沫。
蓝曦臣看着江澄嘴角的血迹,赶紧握住江澄的手,灵力覆住几不成形的电光,紫电半褪回戒圈,还在明明灭灭。
“晚吟,晚吟,你知道自己的伤,再动灵力无异于自损,会很难受,听话,晚吟,收了紫电,划不来的。”
“说什么心有一人…”
江澄眼前都是残影,蓝曦臣的话在耳里也听不真切,只想伤人,急促喘咳着断续道:
“蓝曦臣,你也配说这种话!”
“从小被圈养在山里,与孤兽何异?!你的心,值几个钱?”
虽然已经过了太久,但他知道被人真心地疼惜该是什么感觉,应是暖他所暖,寒他所寒,绝非是这等行径!
蓝曦臣脸色有些白,缓了一下,才抚上江澄紧攥的手揉了揉,继续安抚。
“晚吟…”
“滚开!嘶…”
伤口大概早就裂了,只是方才被暴怒掩盖了,现在才忽然觉得极痛。
江澄绷紧了身体,蓝曦臣抚着脊背试图让他放松。
“放松,晚吟,我知道很疼,稍微放松点,我看看伤口。”
疼痛迫使他把感知全部挪到了伤口上,江澄一时间无法分心再与蓝曦臣算帐,连喘得急促一些都会扯到伤口,不得不把气息尽量缓得绵长,慢慢直起腰,蓝曦臣撩开里衣,看见血已经渗出了纱布,立刻起身拿了药,正想拆纱布时江澄却抬手将他挡开。
目光尖锐,但却是盯着虚空,没在看他,像一头负伤的凶兽,过分敏感尚未出现的危险。
“别动,好不好?我先帮你先处理好伤口,你还有气再冲我发就是。”
听到他声音,江澄慢慢转动脖子,对上蓝曦臣的视线,咬牙看了他一会儿,才终于放下手,慢慢躺下,由着蓝曦臣拆开一圈圈纱布。
伤口深,血和药粉很快粘结在纱布上,稍微一扯又继续往外渗血。
蓝曦臣下意识问出了之前的疑虑:
“怎么伤得这么深?”
“你倒有脸问。”
没有蓝曦臣横插一手,他这伤口再深都已经快长好了。
江澄手指发颤,身体抖得厉害,疼不是不能忍,要强行压抑暴怒,才更难。
“抱歉。”
蓝曦臣看着那伤也知理亏,手上动作更细了些,江澄有满肺的火想发作,很快忍不下去:
“你要换到什么时候去!”
“多几番撕扯更不易愈合,忍一忍,我尽量快些。”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江澄额上冷汗一滴接一滴地往下落,等蓝曦臣终于换好药,江澄用不知多少个理由硬是按下了想要继续发作的打算。
在这里和蓝曦臣多吼一句话,都于事无补,发泄情绪是下下之策,他不想像个蠢笨莽夫一般浪费时间,蓝曦臣在莲花坞辱没他的账,往后再加倍报复。
他突然从莲花坞消失,大小事务进展无从知晓,也不知江琉是否能劝住江珉,若是沉不住气,擅自行动的话…
这些才是他该最先顾虑的事。
江澄不理会蓝曦臣的阻止,撑着上半身靠在床头,逼自己长长地换了几口气后,咽下嘴里仍在上涌的腥味。
“现在,立刻,让我走。”
蓝曦臣没说话,闭上眼,心念微动,满屋逐层亮起盈蓝色的符文,灵力流淌穿梭。
那些符文盘根错节地相互覆盖,像一张大网把他们全都包裹在其中,仿佛蓝曦臣难以言说的欲望骤然显露出实质,铺天盖地。
便是江澄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暗暗心惊———无数层结界,只是为了困住他这个现在没什么灵力的人。
“晚吟,你现在走不了的。”
随着结界再度隐去,蓝曦臣缓缓睁眼,依旧温和。
“抬举了。”
江澄面上不显,但声线有强忍怒意的颤抖。
他现在这样,着实用不上蓝曦臣这么费心地层层设界,光是一层,他就出不去了。
室内落针可闻,他们二人一个靠在床头,一个坐在床边,皆是沉默不语。
“你困不了我多久。”
江澄声音沙哑,说得艰难却笃定。
这结界,等身体好些,他想破,并非不可能。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蓝曦臣的声音飘入江澄耳朵。
“我知道。”
低而轻,尾音拖了会儿,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声音。
江澄简直要气笑出来了。
疯了,蓝曦臣有什么资格做这副样子?自作主张关了他,好像还多委屈似的。
“蓝曦臣,你到底想干什么。”
蓝曦臣伸手把被子往上遮了遮,轻声劝道:
“你烧了一天,再躺一会儿吧。”
“怎么,蓝家坐不住了吗。”
江澄不动,语气森然。
蓝曦臣不是个会冲动到真正失去理智的人,分明是有心为之,事到如今,他很难相信蓝曦臣掩人耳目把他关在这只是因为那个可笑的告白,想到这他又觉得更可笑的是他当时真的把那些话当作告白来考虑,甚至想找蓝曦臣帮忙。
自这次纷争开始已经过了一年多,蓝家和聂家都事不关己,坐看争斗,如果蓝曦臣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带到云深,是因为掺和进了这次纷争,那么他会很被动。
但他现在,甚至宁可蓝曦臣下场,都不想听蓝曦臣再鬼扯什么心里有他。
蓝曦臣看着江澄眼里的敌意,低垂了眉眼示弱:
“带你来云深是我的决定,不是蓝家。”
“我不信你。”
“我知道,你一直不信我。”
这话听着像有怨气,江澄嘲讽道:
“怎么,我哪里不如蓝大宗主的意了?”
蓝曦臣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是那一瞬间在犹豫怎么说,然后江澄看着那张凝滞的面色很快又缓和,就知道蓝曦臣决定说没用的屁话。
反正从醒来到现在,没有一句话算是他想听、想说的,连人也不是他想见的,蓝曦臣还憋着什么话,不妨直接说个明白,遮掩个什么劲。
“蓝曦臣,你还有什么必要兜圈子吗?”
有些事情已经远了,再提起得不出个什么结果,也缓和不了现状,可是…确实是有些介怀的。
蓝曦臣叹了口气,还是问了一句:
“江家当初元气大伤,你其实可以找我,为何没有。”
而他,不觉得自己当时在江澄面前有哪一点值得被戒备。
聂家与江家一直无甚私交,聂明玦看不上魏无羡,道其心术不正,枉费天赋,连带对江澄的包庇也颇有微词,便是乱葬岗之后,也因着与江澄性格不合极少来往,而金家与江家因魏无羡结怨不少,江澄很难获得金家的支持,唯有他是最好的选择,可以从中牵头,四大世家彼此顾及,对江家的恢复自然是事半功倍。
可是江澄谁也没找。
蓝曦臣提到曾经,江澄想起什么,又看到眼下的情境,反问道:
“怎么,我不该戒备你吗,要我提醒一下你,我现在为什么会在云深吗?至于当初…”
真正无助的时候,谁会自豪自己是一匹孤狼呢?
那些动荡过后的第一次清谈会,在金家,他是顶着诸多压力去了的。
那时蓝曦臣,用一种温和的,混含着些许按捺不住的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在金麟台他收到的不怀好意的视线太多,有避讳、有轻辱、有幸灾乐祸……多到近乎麻木,比起那些直白的恶意,反倒是蓝曦臣叵测的注视更令人不安。
在弱者面前,强者没有善类,哪怕他们都曾并肩作战。
于是他咬紧了牙,没对任何人流露出期待,江家能声势再起,是他一步步走出来的路,与人无尤。
“蓝曦臣,没有当初。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也问你,当初我若找你,你打算让我付出什么代价?”
江澄似笑非笑地看着蓝曦臣。
“当初你若找我,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蓝家与各家都没有仇怨,有本事作为纽带联合各家,无异于拥有最无可取代的地位,掌握了成为四家之首的主动权。
江家和江澄,只是做一次不会额外损失什么的踏板。
至于附加的,他要一个理由,与江澄往来相处的理由。
可惜没能如愿。
“这话你自己听来信吗?蓝大宗主,你是不会吃亏的。”
宗主们肩负宗族,不得不事事看重回报,蓝曦臣不是例外,但蓝曦臣例外的是,往往看似没有图谋,仍能得到利于蓝家的回报。
蓝曦臣在江澄的视线中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果然,早在那时他就该明白,江澄比他所想的更孤傲,更犀利,他们之间,若他不强求,便什么都不会有。
“晚吟,这次想帮你的不是蓝宗主,只是我而已。”
“呵,你在说什…”
“宗主,药好了。”
蓝漠的声音出现在门外,随后门被打开。
江澄下意识住嘴,偏过头,有些回避。
蓝曦臣明白江澄这时候不想见人,起身走到屏风后拦住了蓝漠,接过药回来。
被打了岔,两人沉默一会儿,蓝曦臣先开口:
“晚吟,不闹了。”
“你觉得你有资格这么叫我吗。”
是怎样厚的脸皮,现在还能一口一个晚吟叫得理所当然!
他知道现在与蓝曦臣过不去非常不明智,可一肚子怒火就算强压下来,还是会从唇齿间溢出。
“先喝药吧,已经不烫了。”
蓝曦臣不听他的话,伸手碰了碰药碗,舀起一勺药汁送到他嘴边,随意得像是刚刚那一场言语交锋不过是为了等药汤温凉。
江澄厌烦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回应,撇开头,不喝。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有一只手强硬地拉过他的手,把小碗放了上去,连碗带手一起拢住,制止江澄想摔了碗的意图。
“晚吟,这药对伤口有好处,你不想我喂便自己来,这些都无妨,但你许我叫你晚吟,我不会改口,不能商量。”
称呼的权利、接吻的权利…他已经从江澄处得到的,江澄一个都不能收回去。
蓝曦臣的目光落回药碗上,道:
“汤药只能补些浅显的缺损,剩下的,我可以帮你。”
江澄听到这话,明白蓝曦臣已经知道自己灵力缺失,面色不虞。
“我的事,江家的事,都与你无关。”
“别人养不好你的伤,若你自己来,恐怕很耽误事,晚吟,难道你希望自己变成江家的拖累吗?”
蓝曦臣不见恼,淡淡地点破了他最担心的事。
“你!”
皮肉伤倒没什么,只是他的内伤太重,没什么人治得起,全凭自己一点一点修养一年半载都恢复不了,而恶脉却拖不起,不知何时就会变成遮掩不住的大祸。
况且,蓝曦臣的修为冠绝世家,他留在云深,甚至不必顾虑自身安危会影响江家的决策,那么守在莲花坞的那批弟子便可抽调出来,发挥更多作用了…
“你养好伤后,我不会拦着你回莲花坞,晚吟,你知道什么是最合适的选择。”
其实蓝曦臣的提议是对他、对江家最有利的安排,可蓝曦臣不想给他选择的余地,先一步把他捏在手里,把本该有商有量的提议变成了逼他妥协的交易。
江澄沉默许久,眼中厉色渐退,嘲讽渐浓。
他身在寒室,就算不同意蓝曦臣也不会放他走,不必为了自己一人之愤,拿宗族的利益赌气,白白在这里浪费时间。
“烫,拿走。”
蓝曦臣看了一眼药碗,明知已经不烫,还是重新接回手里。
“那再晾一会儿。”
“你想要什么。”
两人同时开口。
江澄语气沉沉,仿佛是知道得到灵力的条件,只是想早点挑明,但蓝曦臣只是盯着江澄,没有回答。
他知道应该说“什么都不要”才能显得无害,可如果隐藏觊觎对接近江澄有用,他们也不至于漠然十几年。
十几年前想要一个理由,清谈会后想要一个机会,他都太克制了,怕招致江澄厌烦总想以一个无害的姿态徐徐图之。
江澄内伤需要的灵力非常多,即使是他也会吃力,但他还是愿意给,不过这次,不会“无欲无求”。
既然说与蓝家无关,蓝曦臣自己能想什么条件,好像不难猜,江澄冷哼一声,恼得磨了磨牙。
刚醒来就撑着伤病的身体与蓝曦臣对峙许久,头很痛,没有精力因为这个并不意外的条件再同蓝曦臣大闹一场,即便这个条件真到了摆上台面的时候让他觉得被羞辱。
“我要你半副灵力。”
“好。”
蓝曦臣应得干脆。
灵力的事尘埃落定。
江澄下意识松了口气,心脏那点酸涩才冒了出来,很快就变本加厉酸得他眼睛发烫。
说来说去,不论是“你其实可以找我,但你没有”,还是那句“为何不来找我”,呵,不就想看他低头。
像是熊熊燃烧的柴火,被人浇灭后不甘地冒出一缕一缕湿漉漉的怨气。
蓝曦臣见江澄眉眼泛红,知道今天已经闹得够久了,江澄的气也没那么容易散,现在再说下去除了更累没什么意义,之后他们有时间实实在在地相处。
“晚吟,喝了药,好好休息吧。”
江澄接了药碗,正要喝时却转了个向,递到了蓝曦臣嘴边。
他知道蓝曦臣若想对他不利,昏迷时多的是机会,犯不着等他醒了下毒,只是心里实在不平,就想看蓝曦臣乖乖取信于他。
蓝曦臣果然没说什么,顺从地喝了一口,轻轻将碗推了回去。
“有些苦,忍一忍,我给你备了蜜浆。”
“幼稚。”
江澄皱眉一饮而尽,刚放下空碗,一小碟蜜浆就递到了嘴边,敷衍地抿了一口,眉心却松了些,蓝曦臣看在眼里,记下了。
“睡吧,我在外间,不进来。”
灯一盏一盏被熄灭,江澄很快就轻了呼吸。
蓝曦臣看着卷宗,怕扰了江澄,只在近前点了一盏灯。
他不仅没有在三日内回到云深,悄悄回来后又借着闭关迟迟未去认错领罚,先看顾着江澄、化解怨气,蓝启仁碍于闭关的规矩暂且无法来找他,但一定已经气昏了头。
蓝启仁盛怒下的惩处,就算不是因为这件事,也很快会因为察觉到姻亲屡屡不成是他所为而落到他头上,早晚而已。
堆积的卷宗,长老们处理了一部分,但他该负责的部分还很多,他要尽快看完,写好自己的安排交与蓝漠给长老们过目,毕竟,他也将要养一段时日的伤了。
江澄第二日下午再醒来时,烧退了,精神好了些,勉强下床在寒室里转了一圈,停在铜镜前。
镜子里的人有些狼狈,面色变得和刚受伤时一样灰败。
江澄眯着眼细瞧,两颊和下颌有几道模糊的淤痕,是蓝曦臣掐出来的。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十几年后居然还能落到受制于人的境地,但偏偏是他自己,先动了想与蓝曦臣谈条件的念头,现在受这窝囊气。
蓝曦臣刚挪好两张桌案的位置,听见里间响动,进去就看到赤脚踩在地上的江澄。
“晚吟,地上凉。”
江澄里衣松垮,蓝曦臣下意识想替他整理,便注意到了从下颌一路星星点点延伸到胸口的痕迹,那些痕迹现在颜色变深,十分显眼,手上滞了一下,拿衣领遮了些。
耳边传来一道嘲弄的声音:
“装什么,不欣赏一下你的杰作吗。”
江澄目光裹着轻蔑的刺,蓝曦臣对了一瞬就避开了,垂眼系好衣带。
“抱歉。”
江澄其实有很多次都是这样看他的。
他与金光瑶说话时,他对蓝启仁恭谨时,这样的目光总是会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瞬后立刻收回。
轻飘飘的,维持着他们之间微弱的在意。
“我之前觉得蓝二实在荒唐,有胆子为了个清白不明的魏无羡就与世家为敌,如今看来,蓝家最悖逆的人应该是你。”
蓝忘机寡言冷脸,做事好歹坦荡,蓝曦臣看似温柔无害,实则工于心计,趁着江家为难,一举就把他逼到角落。
江澄盯着那双深蓝的眼睛。
“蓝曦臣,你都敢把别家宗主,关在寒室。”
蓝曦臣嘴角眉梢的弧度缓缓收敛,一张有点无奈的面容展现在江澄眼前,问他:
“伤口还疼吗?要不要在床上靠着?”
江澄眯了眯眼,嗤笑一声,走到茶案旁坐下算是回答了不要。
蓝曦臣微微松了口气,平复方才不可告人的刺激和紧张,好像突然有一个人,以尖锐的步伐,想踏碎他的四方高墙,却又点到即止。
不过,他还是希望江澄消气后,两人的相处不必太针锋相对。
江澄睡得憋闷,坐下后便开了些窗,蓝曦臣枯燥无味的院子他只瞧了两眼就没了兴趣。
天气不算很好,风有些大,云被撕扯成絮状的棉样,一簇一簇很快飘到他的视线之外。
“披上吧。”
身上搭了件厚实的衣物,江澄下意识想掀开,蓝曦臣补了一句:
“是你的。”
江澄垂眸看了一眼,是清谈会那晚盖在蓝曦臣身上的墨紫大裘,因此还染了一段时日风寒。
还不如让蓝曦臣冻死在后山。
他想起来只觉得窝火,更是使劲要掀开。
蓝曦臣只好按了按江澄的手。
“晚吟,今日风急,不要着凉。”
“我说过我冷吗。”
江澄把手抽出来,没再掀身上的裘衣,纯粹是不想一身里衣面对蓝曦臣的整整齐齐。
“你打算整日让我穿着里衣?”
“你的衣服都沾血了,不能再穿了,我昨日差人在彩衣镇定了些新的,还得些时日,你我身量相仿,若是不介意…”
“我介意。”
看来还真要他长留,但穿蓝曦臣的衣服还是算了,想来江珉不会乖乖听他话,等有人来了云深找他,再安排衣服的事。
“衣服的事,还得委屈忍几日,我将暖炉烘得足些,晚吟若是觉得无聊,外间的书,都可随意翻看,无需避嫌。”
江澄瞧着蓝曦臣坦然的神色。
两家宗主,共处一室,蓝曦臣要率先做个相处的态度,他明白,但未必想接这态度。
“我对闲书不感兴趣,不过我感兴趣的,你也不会让我看到。”
“蓝曦臣,你若真想坦诚,没什么诚意的姿态就不要做了。”
蓝曦臣失笑。
拿闲书回来给江澄解闷是真,藏好了重要的卷宗也是真,确实有那么点做样子的意思。
“说的也是。”
有些事,互相不问不说,就是最大的诚意。
夜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晨光微亮后便一直是混沌天色,江澄没兴趣深究时辰,往窗边一坐就是许久,脑子里盘算着恶脉的事究竟能遮掩多久,留给他多少时间解决。
窗外的雨声连绵不绝,水流顺着檐角往下淌。
蓝曦臣卷宗写乏了,起身走动几圈便停在屏风旁安静站着,看江澄倚着茶案,转头望着只开了一点缝隙的窗外,银丝坠成帘幕,眼中逐渐覆上一层疲惫,睫羽半垂,像倦鸟淋湿了的薄翼。
雨声淅沥,美人愁思,该是美景一幅,可这幅模样不适合江澄。
江澄天生适合高台睥睨,困在任何地方都是雄鹰折翅,再好看,也失了光芒。
“晚吟。”
江澄早就知道蓝曦臣在那,一直没搭理。
“茶冷了,我给你沏新的。”
一室寂静中,水声泠泠,茶香四溢。
随后小小的白玉茶杯被推至江澄面前,盛着浅青茶汤,极为莹润。
江澄伸手端起,凑到鼻尖闻了闻,然后他抬眸,不出所料看见蓝曦臣温柔含笑的目光。
几日前还在莲花坞互相撕扯,如今就不得不共处一室,心里的气就算强压下来,还是隐隐约约刺着他,偏偏蓝曦臣这个始作俑者总有那么点粉饰太平的意思。
他放下茶杯,没急着喝。
“蓝曦臣,如果你指望就此揭过,我劝你歇了这种侥幸,与其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给我个交代。”
“我会给你交代,先喝茶吧,暖一暖。”
蓝曦臣将茶壶放在小炉上温着,又问他:
“想吃些茶点吗?”
江澄不耐烦地偏过头。
“你为什么老是在寒室。”
他知道蓝家琐碎的规矩多,晨参暮礼,按理说蓝曦臣根本不该一直有时间待在这。
“我在闭关。”
江澄打量蓝曦臣一遍。
呵,这德行,闭的哪门子关?
况且观音庙之后,蓝曦臣闭关一年,大概已经是蓝启仁的极限,这次能忍几天?
江澄一口喝了那杯茶,没心情细品,也不想坐在这时不时应付蓝曦臣的没话找话,干脆上床闭目养神,只是快傍晚时又被叨扰。
蓝曦臣一天三顿,顿顿亲手给他递药,时辰准得很。
而他烦得很,硬着头皮喝出利索的样子,喝完就把碗往蓝曦臣手里使劲一戳。
“宗主。”
蓝漠进来了,在屏风后称了一句,便没再言语。
“嗯。”
蓝曦臣应下,像是知道什么意思,看江澄喝完了药,便起身捋了捋衣袍,提前解释:
“晚吟,我有些事,会晚些回来。”
“你不如别回来。”
江澄阖着眼睛,不想看那二人又在唱哪出戏,手上忽然被塞了个油纸小包,拆开一看是一些果干,再抬头时蓝曦臣已经离开了。
黄昏已至,夕阳明明未落却已经被遮在了云雨之后,没什么有意思的景致。
蓝曦臣只看了一眼,就要往戒律堂去。
蓝漠在一旁提醒道:
“蓝老先生在祠堂。”
蓝曦臣微愣,随即了然,眼中落寞渐浓。
看来蓝启仁认为他言行不端到足以跟列祖列宗请罪了。
沿途有鸟雀因他的经过从枝头掠起,盘旋一圈,又落回了原处。
蓝曦臣抬头去看,斑驳枝叶间有一个初见雏形的小窝。
双翼属于自由之空,可家在此处,本能地流连徘徊。
他其实不想面对蓝启仁,并非不耐、不悦。
只是不忍。
落在纸上的第一笔,是蓝启仁握着他的手描下,学会的第一首诗,是蓝启仁一字一字教他释义,待他和忘机如子,亲授所有,惹蓝启仁如此伤怀,他心里绝不会好受,可他有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
师长们每一次赞许的目光,曾经是他寡淡的生活中最大的支撑和骄傲,不知何时逐渐成了层层加筑于身的枷锁,困他在两难之间。
祠堂内无窗,肃穆迫人,蓝曦臣进去时,只看到蓝启仁一脸怒容立在堂内,没有别的长老。
“叔父。”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叔父!?”
蓝曦臣低头,撩起衣摆跪在石砖上。
“我问你,那些世家姑娘不是称病不来就是行差踏错,有没有你的手笔!”
“有。”
一次两次便罢,次次都如此,傻子也难察觉不到,但亲耳听到蓝曦臣承认,蓝启仁还是震惊不已:
“你…你让仙门百家,怎么看待蓝家这等行径!”
“蓝家不会留下话柄。”
“荒谬!你以为旁人嘴上不说,心里就不会揣测吗?人心如镜,自知对错,你竟敢狡辩?”
蓝曦臣深吸一口气,稳住声线,解释道:
“叔父,我知行事不正,有违叔父教导,只是不愿蓝家明面上难做,绝无逃避责罚之心。”
“有何难做?蓝曦臣,最难做的,便是你不愿!”
“是,我不愿。”
蓝曦臣叹息般承认。
这么多年,不愿的心思说了又说,蓝启仁并非不知,却不会由他,说不说有什么区别。
“我明白叔父担忧从前之事重演,但两个不爱的人漠然一生,怎知不是另一场孽缘。”
“宗主的姻亲关系着整个宗族,你父亲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这不是你一人之事,由不得你自私!”
那在蓝启仁眼中,何事才会由得宗主自私呢?既知可能仍是孽缘,又为何要拿两个人的后半生来赌?
他知道答案,也无需再问出口了。
“曦臣,认罚。”
蓝启仁更是气极。
蓝曦臣明知他这般动怒也丝毫没有劝慰,更不打算解释,只硬邦邦道一句认罚,和当年的蓝忘机如出一辙。
“是不是金光瑶!你是不是…对那恶贯满盈之人…是不是!?”
前车之鉴,蓝忘机当年是如何为了魏无羡做出那许多荒唐之事,他历历在目,蓝曦臣与金光瑶关系甚笃,时常同游、品茶,甚至因此闭关一年,他都记得清楚,生怕戳破此事无力转圜才忍到现在,若蓝曦臣真的……他不敢想。
“我念你是一宗之主,留你脸面,不昭示其余长老和弟子,现在你说!”
喜欢的人只要不是蓝启仁看中的,是金光瑶还是江澄,在蓝启仁眼里都是忤逆,完全不必此时把江澄牵扯进来。
蓝曦臣没有开口纠正或解释,衡量着认下这个错大概能得到一身足够唬住江澄的戒鞭伤,而且…以后当这个人变成江澄,蓝启仁可能就不会太难接受了。
见蓝曦臣几乎默认的态度,蓝启仁惊愕至极,转头看着众多牌位,不知如何自处。
他是蓝曦臣和蓝忘机的师长,尤其蓝曦臣更是自小就养在他身边领受教诲,读书修行不曾有一日懈怠,小小年纪便博览群书、修为精进…他和诸位长老倾尽心血,才让蓝家顶着温家欺压有了一位完美的宗主。
魏无羡狂放不羁,蓝忘机不如蓝曦臣擅于人际,才会被这等没规矩的人蒙蔽,一步踏错,着了道,他懊悔万分,好在蓝曦臣还恪守礼教,仍是他引以为傲的孩子,可是天不垂怜!
蓝忘机他难以挽回,现在蓝曦臣也生了这般心思,他如何面对蓝家列祖列宗,如何面对兄长?难道主家,竟要无后吗!
“你从小就在长老堂得诸位长老亲授,我们倾尽全力望你成才担起重任,保住蓝家的脸面,这么多年不曾有过行差踏错,如何就因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自甘堕落!”
他还是太放心蓝曦臣,只看见蓝家和金家互相扶助带来的好处,没有早早制止,才会铸成大错。
“金光瑶是何等阴险之人,还曾娶妻生子!你有没有是非黑白、人伦纲常!有没有羞耻之心!”
此话如一道惊雷劈下,似有皮焦肉卷之痛。
虽然不是金光瑶,但他之前从未想象,一向引他为傲的师长,有朝一日会把这等词句砸在他身上。
蓝曦臣颤了一下,怔愣好久,不知作何反应。
他明明是不平的,明明是想要摆脱的,可是蓝启仁说出这些话时,他竟下意识难过得发抖,想要躲回温顺的躯壳,继续做一个事事无瑕的宗主,只希望蓝启仁不要太失望。
可如果在这一关就溃逃,那么一切不甘和渴望,他根本就不配惦记这么多年。
蓝曦臣回神,挣扎着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决绝到几乎不成语句:
“动气伤身,叔父千万保重…曦臣有错,愿…领受责罚,任何…责罚。”
“你若真在乎我是否康健,就不会如此行事。”
蓝启仁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忍了又忍,还是痛心道:
“你怎会如此令我失望!蓝曦臣,你是宗主!怎能如此啊…”
蓝曦臣伏地叩首,没有回答。
该做的不该做的,哪些是为了蓝家,哪些是为了自己,是否对得起师长、对得起自己,可曾后悔,可会回头,只要心里清楚,疼也好苦也罢,不能后退。
过了许久,蓝启仁缓下悲愤,正了正衣衫,在香炉中为蓝家先祖敬了三支香,随后看着蓝曦臣伏地而跪的身形,一条一条道出他所犯家规。
家规并未裁定宗主懈怠责任的惩罚,但蓝启仁有心严惩,以罔顾伦理、擅离职守、不敬祖先师长的名义重罚,一点都未留情。
戒鞭注了灵力,每一次都攒足了力道,破空的弧声后紧接着劈肉碎皮,极长的鞭尾在冰冷的石砖上甩落淋漓血肉。
祠堂内腥气迫人,热血漫延,融化了一身洁白,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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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只是嘴上叭叭,相处可不算多么“交易”,阿拉澄澄其实很野的,涣涣耐力也很足(我在说什么
以下是一堆啰嗦,不感兴趣跳过就行啦,因为大家普遍对澄的理解比较多,所以我讲涣会啰嗦点。
蓝曦臣对江澄到现在实话是欲大于爱(不是不喜欢),是他曾难以接近的藏品。他很清楚自己忤逆尊长、违背家规,不是为了江澄,但他不介意顺便以此给江澄制造点心理压力(下一章的事了)。这些大宗主都不是靠着爱的支撑走到今天,也都很久没有感受到爱了,终归是生疏的,而且我不太能说服自己蓝曦臣可以只为江澄就轻易抛弃几十年立身之本。
可能有的人会没get到这个设定的蓝曦臣为什么看上江澄。首先我不认可他会喜欢一个常年滴水不漏的笑面人金光瑶,救他的孟瑶早死了,他没有顿感到察觉不出。也不认为他会喜欢洒脱恣意的魏无羡,魏无羡的行事与所有信奉现实主义的掌权者都不在一个逻辑里,至于各世家其他刻板守礼的姑娘更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愿自己的婚事成为又一次妥协,更不会懦弱到等待谁来治愈他的创伤。
过往可以被覆盖但不会被治愈,大宗主们都是怀抱着伤疤为了宗族一往无前的人。
喜欢江澄是旗鼓相当的较量、是违背宗族的叛逆、是逻辑相似的共感,以及同样久居高位的掌控与占有,弱者是无法带来快感的。
很多人畏惧江澄、不如江澄,仰视所看到的是威胁感,蓝曦臣平视看见的是他勤勉、坚毅、漂亮、忠勇、骄矜,是当年射日之征冷艳疯狂的执鞭少年。
但两个人之间只有相处过,才有可能产生更深刻的情感,正常人很难靠着幻想深爱到为死为活。
江澄本来就不喜欢处于下风,何况是面对蓝曦臣,赌气觉得蓝曦臣做的事就是要自己低头。其实蓝曦臣根本不需要江澄服软,但是这么多年他已经明白自己是外人,没有被江澄偏心的核心优势,他把人带到寒室不是只为了控制,最基础的情感是心疼江澄的伤、想帮他,以及,知道这可以是个相处的机会,不主动出击软硬兼施江澄压根没那闲功夫被他牵动情绪、和他有交集,不是图doi🫡虽然我确实写了很多种,嗝,好饱。
如果他只是为了把江澄变成弱者才喜欢江澄,那这种喜欢太bt了😏,正是喜欢强势毒舌的江澄,偶尔的反差才会让他心生遐想,所谓“嘻嘻我在晚吟心里是特别哒!你们都只能看到难搞的他!而我有机会看到他里里外外每一面!我们同床共枕过!也亲亲了!他还住我房间!知道这什么含金量吗!”
蓝曦臣放在心里的是一朵高高在上的莲,就算理智模糊了,也不舍得踩得那朵莲零落成泥。
手段从最初的温和到有点偏激,蓝曦臣的底层目的是靠近和相处的契机,他好奇江澄的更多面,目前也有信心能够动摇江澄,虽然、可能、很久、都没、如愿🫢
以上只是缓缓归的考量而已,同人文嘛,不同设定会有不同的取舍,有机会我也会发小爽文的哈哈哈哈,中长篇太耗我脑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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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彩蛋发不出,只能把事中都砍掉😑
【羡澄】夙(十一)
十一、
魏婴是骤然得知金子轩和江厌离死讯,心态崩了出去乱走打探消息那两天中招的。
抚仙草是可以炼制成药的东西,生碰会有毒,但长在林间十分不起眼。魏婴也没想到会有一株草变异成邪祟,受伤是意外。
毒素去除后,他手臂上的伤口很难愈合,一碰就会崩开流血。在他心神激荡,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痛得要命,否则参与过射日之征受过无数次伤的夷陵老祖,也不是不能忍痛的人。
也是在他看到臂上黑纹的时候,魏婴才察觉夜猎受伤很正常,被人恶意盯上戕害却不正常。
背后的人,果真是他最厌恶的金家。
...
十一、
魏婴是骤然得知金子轩和江厌离死讯,心态崩了出去乱走打探消息那两天中招的。
抚仙草是可以炼制成药的东西,生碰会有毒,但长在林间十分不起眼。魏婴也没想到会有一株草变异成邪祟,受伤是意外。
毒素去除后,他手臂上的伤口很难愈合,一碰就会崩开流血。在他心神激荡,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痛得要命,否则参与过射日之征受过无数次伤的夷陵老祖,也不是不能忍痛的人。
也是在他看到臂上黑纹的时候,魏婴才察觉夜猎受伤很正常,被人恶意盯上戕害却不正常。
背后的人,果真是他最厌恶的金家。
金光瑶发现对方盯着自己的手臂,好心解释道:“不必担心,只要你心中没有欲念,并没有偏执的事情,此伤很快就能好的。”
说得简单,魏婴道:“若我有呢?”
金光瑶目光灼灼,贴心道:“也不必担心,这是我专门为阁下准备的锥心之毒,不过是让人做回真实的自己,放大你内心一切想做的事,并忍不住执行罢了。”
怪不得,在酒楼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把那些话说出口,可惜江晚吟避他如蛇蝎,厌恶他是个断袖,讨厌他肖想他。
魏婴猛地捂住手臂,又开始痛了。
金光瑶问道:“你是谁?”
魏婴看向对方。
金光瑶抖抖衣袖,也不在意:“阁下不说,那便让我猜猜。”
“莫家人突遭邪祟全体横死,只有你活下来。我安插在蓝家的探子暗中打听过,说是莫家鬼手一事,先生可是操纵凶尸,帮了不少忙啊。”
原本到这里,金光瑶也不会就猜到这副躯体里换了人。毕竟玄羽也学过鬼道,在密室里看到过夷陵老祖的手稿,说不定他被赶回家之后鬼道精进了。
“然在大梵山,据说江宗主急匆匆将你绑回莲花坞,连夜猎都只留下心腹盯梢。这些年,江宗主每次面对鬼修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若他带回去便杀了你倒也正常,可现在看你,也算是完好无损。”
“而且你们走早了,许是没注意大梵山后续发展。”
“鬼将军,温宁突然出现,粉碎食魂天女。可鬼将军,一直是被我金家暗中保管的。”
“你一来他便挣脱了掌控,迫不及待向着你奔赴而去。所以,你是谁呢?”
只要再看一眼身躯,金光瑶就能发现莫玄羽的壳子换了人,他的弟弟可不会用冷眼打量他。
魏婴从江晚吟那里得到的现世剧情自然是简易大纲版的,后者厌恶温姓者温家人,根本不会提到温宁。
实则江晚吟也只挑挑捡捡说了三个月后发展的经过,把大概事件说了说,为了向魏婴隐瞒金子轩江厌离的死,相关的方面自然也没有说,他把重点放在玄羽羡和蓝二断袖情深的描述上,导致现在魏婴听到温宁很震惊。
他在外面打探到的版本是随着夷陵老祖的覆灭,他身后的拥护者温家一脉也被剿灭了,温情姐弟还被挫骨扬灰……
重来了但没完全重来,在信息差作用下,魏婴也算是被坑了。
金光瑶一看他的神情便知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他突然抽出腰间软剑向魏婴刺去。
芳菲殿室内渐渐响起打斗之声,侍从却都被仙督调离了,无人闯进来。
苏涉冷哼一声琴声未曾停过,他是金光瑶最忠心得力的下属,定要为仙督成事。
其实乱葬岗的魏婴就算灵力消失了,他从小练习的体术也能打趴一群普通人。奈何这个身体不是他的原装壳子,魏婴空有招式肌肉记忆和反应力却跟不上,很快他的手臂另一侧被软剑划伤,和原先的伤口凑了个对称。
他打了个响指,发现自己也用不了鬼道,眼光余光撇过墙上的佩剑,还好江澄告诉过现世魏无羡暴露的原因。若他抽出随便格挡,就等于自爆。
金光瑶一现身连装都不想装,他很怀疑对方把他抓来的动机。于是魏婴以闪避为主,随机抽取芳菲殿的东西与其对抗,很快金光瑶的住处被两人拆得粉碎。
魏婴瞅准了对方不是真想杀他,对抗坚持了很久,身上的伤处还是越来越多。他觉得还是只有活下去才能有以后,至少目前他不想死。
没办法,魏婴还是抽出墙上的佩剑格挡,金光瑶假模假样惊道:“夷陵老祖!”
魏婴扶着墙喘气,看向地面的点点血迹冷笑:“装什么,仙督大人不是早有预料?”
金光瑶拿出帕子擦了擦软剑上的血,放回鞘中微笑道:“总得要你亲口承认才好。”
只能说,上一次魏无羡被强行绑定在含光君身边,跟着蓝家一起夜猎也不是没有好处,间接保了他一回。
心思缜密的仙督怎会对莫家庄大梵山的事迹没有怀疑,也有想带回莫玄羽看看。可惜他不能大张旗鼓夺人,加上他和蓝家家主是结义关系,金蓝两家也是盟友,才束手束脚。
这一次是江宗主带走他,却不庇护他,魏婴一落单自然就给了金光瑶可乘之机。
不过也不能算不庇护,毕竟江晚吟觉得魏婴就在云梦能出什么事,却不想当有人刻意盯上时,魏婴走出莲花坞就够了。
金光瑶儿时在云梦云萍城长大,成为仙督后更是在云梦各个地界和江宗主有生意往来。他们抓走魏婴是直接拿传送符把他带回来的,快如瞬息,就是为了不让云梦江氏的势力发现。
“魏先生,你说要是我向百家公布你的身份,你的下场会如何呢?”
魏婴面上带着讥讽的笑不语,金光瑶若想把他交出去才不会多费口舌。
他算是栽了,没有灵力,芳菲殿画下阻隔鬼道的阵法。
甚至他的失踪没有人发现,毕竟他才和江宗主吵了一架说要出去走走。何况就算江晚吟察觉不对,如今的他还会在意自己死不死活不活么?
即使他无数次解释他不是那个人,他也还是恨他。
锥心之毒发作得更加厉害,比金光瑶划拉出来的所有伤口疼百倍,魏婴红着眼强行忍耐,不愿在敌人面前示弱:“你准备如此充分,究竟要对我做什么?”
金光瑶见终于说到要紧处,他自然是有些事想问:“你为何会借莫玄羽身躯复生?背后可有人联系过魏先生?”
大梵山的事情闹得挺开,金光瑶知道江晚吟用紫电抽过魏婴,便想到可能是莫玄羽学到了献舍禁术。
前不久,金光瑶看管下的某一处墓地突然被人掘了,他费心镇压的鬼手不翼而飞,却在魏无羡复生后准确出现在莫家庄,未免太过蹊跷。
如今鬼手被蓝家带回去了,接下来夜猎除祟天经地义,说明他做的坏事可能败露,金光瑶当然要问清楚。
魏婴眼见自己是逃不掉了,性命被人拿捏着,他也算能屈能伸,说辞和金光瑶的想法大体一致,道是献舍请的厉鬼邪神是强制复生,不能替莫玄羽完成心愿魂魄就会被撕扯消散,他当然要尽力。
至于鬼手的事他又不想掺和,这才和蓝家分开了。大梵山纯属是刚好逛到,谁想一碰就碰到两大世家,刚好被江晚吟抓走。
“你别在我身上多费力气了,我连生死自由都不能掌控,先后被你们所囚,我还纳闷自己死得好好的,偏要来毁我清静!”
金光瑶想了想说得也没错,突然俯身看向魏婴道:“好吧,魏先生,在下请你来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你来我的阵营帮我,我保你后半生享尽荣华富贵,不会有人发现你的身份来打扰你,还可以让温宁与你相聚,如何?”
“有世家庇护,安稳幸福地重活一世,对你来说,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原来,他是被看中了。
魏婴扶着墙站定,呕了口血却有些想笑:“温宁姐弟不就是被兰陵金氏惩处的?要不是你们贪图鬼将军的能力私藏下来,温宁早就不存在了。”
“不必留手,你把我和温宁一起杀死烧了都无所谓,要我给金麟台办事不是存心恶心我吗?”
再说了,凡是给人打工哪有幸福的,要拼命做恶事,败露了还得死。
金光瑶脸色毫无变化,带着随和的笑意,光看脸还以为他是什么慈眉善目的好人。顿了顿,他解释道:“不是给金麟台办事,是给我办事。”
“魏先生,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说罢,他再次抽出软剑,这次是往魏婴背上招呼。
再醒来,魏婴全身被开了数十道口子,而他本人也动惮不得,被锁链捆住手脚。
他如今才明白,江宗主那种囚禁捆绑程度只能算玩玩,换了外人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而这一次魏婴确定他之前看到的不是幻觉,他就是处在一个地下炼尸场,看来是金光瑶私下建造的,建好不是一天两天。
魏婴失血过多嘴唇皲裂,口渴得不行,血池的腥臭味又让他作呕想吐。
突然,他在血池内看到另一具被捆死的躯体,看来是跑出去又被抓回来。
魏婴一眼就认出来,喊道:“温宁!”
凶尸温宁听到声音猛地抬头,发出无意义地嘶吼,想要挣脱束缚朝着魏婴的方向而去,却对加强版锁链奈何不得。他看着魏婴,双眼却是一片白,没有神智。
魏婴想起自己听来的温家结局,尤其是温情已被挫骨扬灰,温宁也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地方受苦,愧疚难过起来。
他情绪一激动毒就会发作,这次却不只是手臂疼,全身都痛不欲生,毒蔓延到每个伤处。
等金光瑶晾够了再来看,魏婴全身被汗打湿,跟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夷陵老祖少想些没用的,我不希望你把自己折腾死。从前既定的已经发生了,以后才更重要。”
苏涉走到另一边,继续弹琴。
金光瑶则挥手撤开束缚,见魏婴力竭倒回地上,他也盘腿坐下,继续道:“你有何想不开的?我可以给你疏导疏导。”
他疏导人是有一套的:“或许魏先生是误会了,在下并非要你做我的属下,咱们俩是合作的关系。”
“你完成我之心愿,我也必然替你完成你之心愿,咱们等价交换,互不亏欠。”
“先把人抓来折磨再说等价交换,魏某竟不知敛芳尊儒雅的外表下,还挺市井流氓的。”
魏婴勉强扯出一抹笑,反唇相讥。
金光瑶恍若未闻:“说说吧,我有耐心听。难道你就不想向仙门百家报仇,把他们都杀了吗?我可以帮你。”
魏婴惊奇:“你个百家仙督说这话?仙门选人的时候真是眼瞎了。”
金光瑶道:“他们活太久了,老而不死是为贼,修仙界也需要一些新血液了。”
仙督大人对魏婴叙述了自己的众多不容易,明明他这些年兢兢业业,修仙界一旦出事都是他焦头烂额摆平的,可那些人不听话顶撞他,阻碍他的大业。
修建瞭望台有何不好,一旦建成会惠及所有人,包括偏远的普通百姓。但世家不同意,觉得侵害了他的地盘和利益,各种给他使绊子。
为了推进瞭望台,他费尽拔除反对的仙门。却有人怀恨在心,杀了他和夫人唯一的儿子。
既然如此不听管教就不要存在了,让新起之秀顶上。加上最近金光瑶察觉有人发现他的秘密布局,但他树敌太多一时排查不出来是谁,想要刀所有人的心更甚了。
魏婴的出现,难道不是一种命中注定吗?
魏婴要不是从江宗主那里得知金光瑶的真面目,他差点以为对方真的很委屈很悔恨,他的儿子真不是他自己亲手弄死的。
金光瑶这人也奇怪,明明已经控制住他,还非要说服他。
“你前世遭仙门围剿才会尸骨无存,你就不恨吗?”
魏婴烦躁不已,咬牙一字一顿道:“恨!但我更恨金家!”
若不是金家凌虐肆意杀害战俘,要不是金光善那老匹夫让他交出阴虎符,逼迫他们决裂,也许后面的事情不会发生。
“很好,金家某些老不死的我也想除掉,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魏先生,你还有何心愿或是想做的事,我可以替你去办。”
换平时,魏婴再降智也不会跟明显要害自己的敌人谈什么交心的事。可偏偏中了这毒,心有偏执就会被无限放大。
越是隐忍越是剧痛,耳边的琴声越挺越烦躁,终于他丧失理智般嘶吼出声:“告诉我,十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纵是金光瑶也愣住的,半晌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道:“你的记忆有残损?”
甚好甚好,老天都在帮他。
让金光瑶讲述旧事那不是找对人了,绘声绘色引经据典不在话下,他的巧嘴就是针对不长嘴的人。
金光瑶甚至没有任何夸大,就是讲述事实,都足以让魏婴渐渐崩溃。
原来他从建造阴虎符的时候开始就错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身怀异宝就是会遭人忌惮垂涎的。
他以为他与江澄决裂,带领温家人在乱葬岗画地为牢,就不会牵连自己的至亲。可正是因为他出去脱离了宗门庇护,其余仙门更加肆无忌惮,放开了对付他。不是他不计较,就能息事宁人。
他们要他死,要他的东西,所以无论他如何避让都是无济于事的,没有千疮百孔,也会有万疮千孔。
自从踏上这条路,魏婴便预见自己将来不得善终的结局,但他没想到他选择的死路竟让这么多人因为他死去,牺牲。
穷奇道,师姐明明万分期待地给他递了请柬,希望他参加阿凌满月宴,可她等到的却是自己丈夫的死讯!
金子轩虽不喜欢他,却也站出来阻止了金子勋和兰陵金氏对他的诬陷,说要查清楚。
但他因为失控,竟驱使温宁杀死了对方。
不夜天,是他摧毁了师姐的幸福和家庭,关键时刻却是师姐推开他,挡在别人的利剑下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他的生机。
原来他们是这么死的,比被他亲手所杀好不到哪里去。
金光瑶对细节处所知有限,但大体过程是没有说错的,并不像外面的传言一样把所有过错扣在魏婴头上。
“后来啊,江宗主痛失最后一个亲人疯魔了,亲自带领百家上乱葬岗围剿夷陵老祖。”
“百家传言是江宗主亲手杀了你,至于是不是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了。”
“他把你抓回去,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怪不得金光瑶这么想,他派人把魏婴抓来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有各种青青紫紫的鞭痕,应该是紫电所致,还以为魏婴是被江晚吟虐待了。
实则是魏婴最近缠江宗主太过还总是忍不住搂肩膀抱抱,江晚吟膈应得不行,每次他扑过来都用紫电捆对方几个时辰,加上魏婴天天跪祠堂……于是产生了某种误会。
可魏婴早已无暇顾及,他整个人趴在地上痛得直不起身,汗水和泪水一起滚落。
金光瑶有些惊诧地后退几步,毕竟在他看来这是过去的事,就算失忆也不至于痛苦得跟刚发生一样吧。
魏婴脑海中走马灯一样闪过江厌离金子轩的脸,还有温情、温家众人,还有江叔叔虞夫人,莲花坞的师弟们……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所知真相不仅代表着至亲离去,还代表魏婴的前世完全失败,想做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做成,想护的人一个也没有护住。连他自己也变成千夫所指的百家公敌,遗臭万年。
魏婴口中含糊唤着江厌离,后来又变成江澄的名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明明来到这里之前,他刚和江澄见过面,师姐也好好在莲花坞里待着。或许在祠堂和江叔叔虞夫人说话,或许在厨房煲汤。
一觉醒来,他却不得不面对他们一个身死,一个对他恨之入骨的现状。
“师姐,江澄……不,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
魏婴灵台清明了一瞬,他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命运如此安排,他就要接受?为什么把他抛来十几年后他就要一辈子待在这里?
他要想办法回到十几年前,他再也不任性了!他可以跟江澄服软,他可以不要阴虎符,他宁愿当一个废人,他宁愿自己自杀……他要改变过去!
他不要师姐死去,他不要当让江澄失去所有的罪人……
魏婴终于想到解决方法,即使在别人看来好似异想天开。他突然站起来疯了般想要闯出去,然而世事不给他转圜。
金光瑶那厮从背后下黑手,居然又给了他一剑,穿胸而过。
魏婴扑倒在地吐出一口黑血,另外两人却急急走上来,“宗主,成了!”
随着两根银针扎入颅脑,魏婴所有的思绪就此顿住。
温宁眼睁睁看着一切,没有神智依旧拼命挣脱束缚,锁链被崩断了数根,奈何负责的修士悉数赶来,及时控制住了他。
魏婴最后的脑海中响起一阵对话,似远似近,是飘忽的。
“宗主,您要保留他的神智吗?”
“悯善,你别不服气,夷陵老祖魏无羡无论做什么都是天纵奇才,这样的脑子你舍得浪费?”
金星雪浪绽放在他眼前:
“只不过,我要他遵从我令,为我所用。”
“……”
江宗主还真没发现魏婴失踪,他只是以为魏婴走了。
江晚吟最近睡得不太好,魏婴走后再也没有人在耳边唠叨要他早睡晚起,他自然恢复了原先的作息。
只是书房的隔间榻窄,睡起来又硬,江晚吟倒是会自己回卧房睡了。
魏婴离开的第二天,江晚吟从卧房出来,看到角落处的地铺脸色一黑,叫家仆过来冷着脸道:“把这些东西处理了。”
家仆“啊”了一声,小声请示道要怎么处理。
“这点小事还要来问我?烧了扔了都可以。”
“……是。”
家仆把床褥一扒拉,想了想先放到仓库锁起来。
处理完碍眼的东西,江宗主去书房处理宗务,累的时候突然想起魏婴在书架上摆放的闲书,道是他眼睛乏的时候可以看看。
江宗主一边嗤之以鼻,等自己拿起来的时候恍然回神,想扔不想扔的。
良久,江晚吟翻开一页,的确是图多于字的闲书,他拿到的是游记,翻了其他的是话本。
杂书有趣,魏婴放在宗主书房的倒没有夹杂特别低俗的产品,都是符合江宗主口味,不会让他尴尬的读物。
江晚吟坐在一边无意识翻了许久,他在看,却只是无意义地看,讲了什么一概不知。
以往他乏了,魏婴坐在旁边会递给他一杯茶,还会没脸没皮地拿出闲书读给他听。
他还会各种称呼自己,讲自己遇到的每一件小事,扰得江宗主烦不胜烦。
如今耳边终于安静了,江宗主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接下来几日,江宗主处理宗务时叫了随侍,渴了乏了都有人伺候,他就不信魏婴有那么无可替代。
结果就是底下人看着自家家主脾气越来越急躁,脸色越来越臭,平时恨不得把头垂成鹌鹑,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江晚吟又一次从侍从手里接过茶,突然在心里道:
不对,不对。
他缺的不是人伺候。
江晚吟烦躁地让人下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又过几日,江晚吟某时某刻突然疑惑魏婴在莲花坞应该待了个二十几天,都没满一个月根本不长,为何他这么容易习惯了有他存在。
江晚吟吃饭也不规律了,管家倒是学着莫公子的话术劝了几次,结果他们宗主不是不听就是瞪他,根本劝不动。
果然,胃疼会惩罚每一个不好好吃饭的人。
江宗主可以忍,可他想起来魏婴说的话之后,突然身心都不舒服,坚持不住回去躺了躺。
江晚吟再醒来,看着窗外的花出神,他的脸苍白中难得不再如以往那般凌厉,有些柔和。
他想起魏婴离开前说的话,冷冷道:“还是在骗人。”
说是出去走走,这么多天都该走到云深了吧。
还说不喜欢蓝二,等他真遇到含光君的时候,说不定巴巴凑上去。
还说要留下来,怎么赶都不走呢……
而此时,魏婴无意识睁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平坦的石面上,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似是有人在他身上敲敲打打。
金光瑶简直是修仙界第一治疗师,锥心之毒不疼了,因为他心也不痛了,脑子也不乱想了。
就连不久前嫌弃恶心的腥臭味,现在闻起来好像都有点享受了。
魏婴一天有十个时辰被泡在血池里,四肢被锁链束缚。每隔一个时辰水位上涨几寸,直到淹没头顶。
再降下来,再涨回去。
还有修士不停往池子里加血,恨不得从头顶倒下来。
仙督忙得不行,隔几天会来看一次,蹲在血池边看着魏婴道:“别瞪我啊,只要你肯配合,很快就会结束的。”
“血池的内部是流动的,血液都很新鲜,放心。”
剩下两个时辰,后面时间越来越长,魏婴在岸上活动身体。
一开始金光瑶要他对自己发起攻击,魏婴的拳头每次离他脸上几寸都会不由自主停下,若想再进,便会被反噬得浑身作痛。
后面魏婴懒得做无用功,不理人了,金光瑶又上来安抚。
再后来是,魏婴僵硬着身躯朝一个方向走去,金光瑶喊停,他强行多走几步,对方便厉声道:“不行,继续!”
魏婴又被按回血池浸泡。
第二次出来,又走几步。
金光瑶又道:“还是不行!”
如此,魏婴被反反复复涮了十几遍,终于被反噬得吐血也多走不出去了,金光瑶终于满意。
得空时,金光瑶会跟他解释:“这锥心之毒,说到底就是南疆的一种蛊。只要母蛊在我手上,子蛊就会会永远听从母蛊的召唤和命令,而且不能离得太远。”
魏婴费力斜了他一眼:“神经。”
金光瑶轻笑:“不错,还能骂我。本来这蛊是可以吞噬你的神智,但我想想还是算了。”
“魏先生,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合作愉快好了。我说过,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第一次,魏婴对着血池照镜子,自己全身的黑树枝纹已经蔓延了半张脸,便道:“太丑了,给我去掉。”
金光瑶道:“可以。”
也是,这个样子接近谁都会起警惕之心。
仙督吩咐,底下人努力,几日后魏婴终于表面恢复常人模样。
隔几天金光瑶给魏婴带来一把竹笛,道:“你试试,御尸效果该是不错的。”
魏婴接过来看一眼,反手就摔碎了:“太差劲的我不要。”
“仙督可知,我的陈情能自动与怨气对应,操控走尸。最重要的是,笛身自设屏障,除我之外谁也碰不了,岂是随随便便一把破笛子能替代的?”
金光瑶挑眉:“行吧,我再找人给你定制一把。”
心里却想:他怎么没见陈情那么神奇?以前用随便跟江宗主交换的时候,陈情在对方手里跟普通笛子没区别,也没见江宗主被反噬了。
难道夷陵老祖用过的所有东西都会自动封起来不给别人用?他只听说过封剑,没听说过封笛的。
第三次,魏婴道:“我要书。”
金光瑶一愣:“什么?”
魏婴正坐在地上应金光瑶要求画几个鬼道阵法,听此意味不明道:“上古秘法千千万,我一定能找到破局之法。你不是说你什么都能做到吗?我要三千道藏典籍。”
“若你能寻来,你想要做的任何事情,我都能做到。”
“只有你们这些庸才,才会碰到点事就一筹莫展。”
金光瑶焊在脸上的笑容一僵,没想到有一天他还能被骂庸才。
不过母蛊虽说能压制子蛊,若子蛊的宿主自愿就更好了。他听从一次,第二次就更难反抗。累加下来,夷陵老祖才能如愿成为他的傀儡。
金光瑶数次询问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想通后他复又笑起来:“我义兄可是蓝家家主蓝曦臣,姑苏蓝氏的藏书阁我也是可以去的。”
“如你所愿,定为阁下办好。”
人走后,魏婴心道这个世界崩盘关他屁事,等他找到办法回到师姐还在的十几年前,未来也会随之发生改变的。
魏婴趴在地上看着阵法,魔怔道:“师姐等我,我一定会找到办法回去救你的……”
从此,魏婴过上了反复推演试炼,幻想回到过去的日子。
他拒绝留在这个充满绝望,众叛亲离的世界。
而江晚吟察觉不对还是在那一天,他日常取出陈情擦拭的时候。
门生偶然路过看到他家宗主怅然若失的模样,纷纷表示不能理解且没眼看。
两个大男人,何必搞得一副虐恋情深的样子啊!
舍不得走就留下,舍不得人就挽留,多么简单的道理!
当然他们不敢说,偶尔有个胆子大的会旁敲侧击下。
魏婴离开十多天了,江晚吟后来也派人查找过他的下落,门生报告说他就没出过云梦地界,没有任何人目击他去了别处。
江晚吟便想那怂货是不是躲起来了,同时心里不自觉松了口气。
江晚吟看着陈情突然想到,他这里还留着魏婴的东西。
若要划清界限,陈情他就不应该私藏,还给那人好了。
江宗主终于似是给自己想到一个与魏婴再见的理由,反正他没离开云梦去别处,那把他找出来见一见也无妨。
其实江晚吟老是想起那天魏婴对他说的话和字字泣血的道歉,他的心绪突然平和许多,他有些动摇了。
反正他欠对方一颗金丹,若魏婴真的无处可去,他也没有资格非把他从莲花坞赶走。
江宗主收起陈情,正要吩咐底下人去寻一下魏婴的下落,正在这时下属突然给他送了封急信。
“送信的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孩,说是一定要送到您手里。这封面是空白的,属下也不知是谁……”
江晚吟接过来扯开,略微激动的心神在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冷了下来。
他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这是一封匿名信,对面本想隐藏的,但重来一次的江晚吟想想也知道,那是来自清河聂宗主的提醒。
“夷陵老祖……受制于人。”
而魏婴刚好接到一个任务。
说到底,有没有他,蓝家拿到鬼手都要往下探究的,可见聂怀桑城府之深。
他想了无数条路,牵涉各方势力,都只是为了把百家仙督拉下来。
可聂怀桑何曾想过,夷陵老祖是块香饽饽,他复生了不只是自己想利用,别人也想要掌握这把利剑。
含光君来到清河的时候并没有人阻止,算是很简单拿到了鬼手指定的身体另一部分。
等到他来到栎阳常府的时候,却遇到了想要把尸体碎块提前转移走的神秘人。
看着越打越无力,频频看向他这个方向的蒙面人,魏婴坐在屋顶上无语望天:“……废物。”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催动凶尸攻击。
蓝忘机的修为真的非常非常高,毕竟是打过三十三位自家长老的人,说是一力降十会都不为过,黑衣人加高阶凶尸都奈何不得他,愣是将尸体碎块抢回来,收进锁灵囊了。
只是他在战斗的过程中发现凶尸的身份,心里惊了惊:怎会是温宁?
正在这时,魏婴拿起金光瑶新给的笛子,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神秘人和凶尸趁机退走,而蓝湛呆滞。
他越至房顶,看到负手而站的魏婴,颤声道:“你……”
这副身躯他在大梵山见过,也是莫家庄御尸除邪祟的莫公子,可惜那时他心底有疑惑却又没认出来,又被江宗主抢先一步带走。
曲音一出,蓝湛立即认出来了。
魏婴在屋脊上踱步,慢慢走到他面前:“我听人说,这些年你一直在等我。蓝湛,你如今看到我,很高兴吧?”
蓝湛常年面瘫的表情有了变化,眼底浮现怀念与欣喜,没有起伏的声音也终于有了波动:“魏婴……”
话音刚落,一把匕首扎在他肩膀上,很快晕开一层血迹。
魏婴瞳孔泛红,满身邪气。
蓝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却见他眼神呆滞,倒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魏婴许久才做出下一步反应,唇角勾起一抹邪笑:
“这是我送给你的重逢礼,你喜欢吗?”
说罢,他一掌拍向含光君,趁机夺走他身上的锁灵囊,燃起传送符消失。
【曦澄】柒个我(三)
沙雕原著向,脑洞来自《柒个我》
人格分裂涣X鬼迷心窍澄
由于本人过于惫懒,所以这篇文里的神医依旧是顾风(现成的人设和名字不用白不用😂),莲花坞的布局和《晚雨晨曦》中的一样,江澄的寝殿叫泽芝堂(真的懒得再去起新名字,原来起的我自己都挺满意的😂)。
全员ooc
有钱的不用捧钱场,没钱的给捧个人场,红心蓝手留言素质三连一波,谢谢!🙏
不废话了,以下正文!
——————————————————————
“晚吟哥哥,最后梁山伯和祝英台在一起了吗?”蓝曦臣的头枕着江澄的腿,眨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沙雕原著向,脑洞来自《柒个我》
人格分裂涣X鬼迷心窍澄
由于本人过于惫懒,所以这篇文里的神医依旧是顾风(现成的人设和名字不用白不用😂),莲花坞的布局和《晚雨晨曦》中的一样,江澄的寝殿叫泽芝堂(真的懒得再去起新名字,原来起的我自己都挺满意的😂)。
全员ooc
有钱的不用捧钱场,没钱的给捧个人场,红心蓝手留言素质三连一波,谢谢!🙏
不废话了,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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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吟哥哥,最后梁山伯和祝英台在一起了吗?”蓝曦臣的头枕着江澄的腿,眨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额......他们俩化蝶双飞,也算在一起了吧……”虽然江澄觉得这对苦命鸳鸯就是死了,死透透的了,可鉴于此时蓝曦臣的心智才八岁,还是给他保留一点美好的幻想吧……
蓝曦臣张开手臂,搂住江澄的腰,把脸埋在江澄的怀里,说道:“阿涣也要和晚吟哥哥在一起!”
江澄苦笑两声,“现在不就在一起呢吗!”
“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江澄愣住了。曾经有一个人也说过要永远和他在一起,可是后来他食言了......
“别对我说永远永远,永远是太昂贵的誓言~”江澄一边唱一边嘲讽地笑着,低头一看蓝曦臣已经迷迷糊糊,昏昏欲睡了。
“晚吟哥哥,阿涣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蓝曦臣喃喃低语,然后用脸蹭了蹭江澄,便面含微笑地睡过去了。
江澄老脸一红,忙把蓝曦臣安置好,望着那张完美无缺的俊脸,情不自禁地摸了一把,噫,手感真好!
“小祖宗,你可算睡着了,七日后再见啦!”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被蓝曦臣那厮亲得太多,夜里江澄竟然做起了春梦,梦见蓝曦臣衣衫不整、香肩半露、脸颊微红、媚眼如丝地跨坐在他身上。他唤他“晚吟哥哥”,还替他安抚小晚吟!江澄想把人推开,可是命根子被人攥在手里,身子也软得厉害,根本推不开。心智只有八岁的蓝曦臣手法尚显青涩,可江澄依旧爽利不已,释放过后,只觉周身舒爽,打算翻个身再继续睡。
突然,江澄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他身下怎么热乎乎的?好像有谁真的攥着他的命根子?卧槽?
江澄猛然睁眼,坐起身来,只见蓝曦臣跪在他的榻边,正专心致志、满脸通红地摸他的小晚吟!还踏马的褪了他的裤子?
“你......你你你你……”
蓝曦臣抬起头来,“宗主大人?”
江澄气得差点儿过去,好不容易顺好气儿,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声怒吼:“蓝曦臣,你在干嘛?”
蓝曦臣低眉顺眼地看着江澄,表情有些羞涩,有些茫然,有些不情愿,他幽幽开口,道:“我看宗主大人起了欲望,所以替您疏解呀……”
“你才有欲望!你全家都有欲望!老子没有!没有!”
蓝曦臣收回了手,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可是,宗主大人,您出的还挺多的......”
江澄:......
苍天呐!这货是谁?前几次这个人格的蓝曦臣也不是这样的呀!
话说,蓝曦臣的第二个人格其实并不算令人头疼,他对所有人都谦卑恭顺,哦,魏无羡除外,不知道为啥,蓝曦臣分裂出来的每一个人格都对魏无羡怀有莫名的敌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澄的情绪传染给他了……
蓝曦臣的第二个人格被江澄称为“人民的公仆”,因为这个人格简直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发挥到了极致,不管看见什么活计,都会大喊一声“放着我来”,不计报酬,不计得失,一心只让周围人满意。可是,今天怎么成这样了?
江澄额头青筋暴起,大喝一声:“滚——”
江言端着脸盆站在门外静候,却突然被他宗主这一嗓子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脸盆差点儿就打翻在地。以他的经验来看,未免无辜受累,此时还是先溜为妙。于是他把脸盆放在门口,就着急忙慌地逃走了。
“哎哎哎——过来!过来!”江言招呼他的两位师妹,和她们低着头悄声说道:“宗主和泽芜君好像吵架了,今天都机灵点儿!”
“啊?昨天还浓情蜜意的,今早就吵架?”江甲深表怀疑。
“该不会是......房事不顺吧……”江乙一本正经地说道。
“嗯……有道理有道理!”
有道理个屁呀!你们的意思是宗主他老人家不行是吗?江言翻了个白眼腹诽道。
“我说,你们腐女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儿正常的东西?”江言一脸鄙夷。
“怎么就不正常了?宗主和泽芜君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种事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就是!师妹你说,咱们要不要送宗主两本男风春宫图?”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不敢......”
这时,江甲和江乙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们的大师兄。
“看我干嘛?我腿也没长结实呢!”
江澄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期间蓝曦臣几次想上手帮忙都被江澄狠狠拂开。
“宗主大人可是嫌涣伺候得不好吗?”蓝曦臣低着头,咬着嘴唇,手指也不安地绞在一起。
“老子有手有脚,不用你伺候!”江澄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蓝曦臣。
蓝曦臣充满怨念地看着江澄,“我知道,我们蓝家欠了江家好多钱,我被我叔父送来抵债,被您嫌恶也早在意料之中,只是,取悦您是我的职责,我会尽力做好,令您开心,争取早日还清债务早日回姑苏,您也不必再为看见我而烦心了。”
“嗯?”江澄束发的动作顿住了,一脸疑惑地看着铜镜中自己身后的那人。
还债?这又是什么设定?蓝家欠他钱了吗?好像还真欠了,当初在大梵山,蓝忘机一言不合就毁了他四百多张缚仙网,那会儿蓝忘机说日后会还,可那厮也只是打打嘴炮罢了,后来再见他压根儿就没再提这事!他虽然来气,但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四百张缚仙网落到寻常世家怕是会不堪其负,可对于江家来说还不算个钱!为这事儿,蓝曦臣还耿耿于怀上了?可是,他来抵债又是怎么回事?
蓝曦臣走了过来,接过江澄手里的梳子替他梳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淡定地说道:“出嫁之前,叔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把您伺候好,竭尽全力让您舒心。”
(蓝启仁: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说“你一定要和江宗主好好相处”。毕竟万一日久生情了呢,江澄总不能真的把他们蓝家的半数家财都占去了吧!哎,我为这个家付出太多......)
江澄捏着下巴,考虑了片刻,觉得这似乎也不错,堂堂蓝家宗主给他鞍前马后,尽心尽力,说出去好像倍儿有面儿啊!
“嗯……蓝曦臣啊,你就留在我身边安心做事,能抵多少债就看你的表现了!只是......刚刚的那种事不要再做了......”江澄的耳尖有些泛红,这要是过几天正常的蓝曦臣回来,想起自己曾给他干过这种事,他俩人岂不是要尴尬死?
“可是......与您欢好也是涣的职责呀……”
“咳——”江澄差点儿吐血,神特么欢好,谁要跟你欢好,老子喜欢女人!女人!
“男子与男子不能欢好!”江澄咬着牙说道。
“为什么?”蓝曦臣迷惑不解。
“因为......因为有违阴阳之道!嗯,对,就是这样!”江澄自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蓝曦臣却冷下了脸,神情无比哀伤,“宗主大人是不是嫌弃涣是个男人了?”
江澄:......
是呀!就是嫌弃你是个男人了!长这么好看,嫁妆又这么丰厚,要是个女人简直太完美了!
“别想了!我们蓝家就算穷死,饿死,也不会出卖女儿的!”
江澄抚了抚额。我倒是也没想过要娶你们蓝家的女儿抵债!
“所以,你们蓝家不出卖女儿,就出卖宗主?”江澄戏谑地说道。
蓝曦臣垂下眼眸,厚实的睫毛轻轻颤动,宛若受了伤的蝴蝶翅膀。“我是宗主,为蓝家做什么都是应该......”
江澄在心里给蓝曦臣连连拱手作揖,为了家族可以出卖自己,饶是本宗主也服了服了!
可是当江澄回过头看到蓝曦臣隐忍悲伤的神情,又不禁心头一震。他记得顾风说过,其他六个人格其实也是蓝曦臣的潜在人格,只不过平时隐藏得很好,不容易显露出来。正如昨日那个孩童的人格,应该是蓝曦臣一直都记得八岁那年与他那场酣畅淋漓的蹴鞠。看样子,为家族献身,蓝曦臣也是想过的......
为什么堂堂泽芜君会生出一个这样卑微的人格,江澄以前从未想过,可是今天,江澄却不由得多想一想!他阖上眼回想往日的蓝曦臣,那人见谁都是一副温文尔雅、和善可亲的模样,没怎么见过他动怒,好像天生没有脾气,不得不说,和他在一起会感觉很舒服。可是,这世上有人天生没有脾气吗?只怕是那人为了旁人的舒服而自己磨去了自己的棱角,他在意所有人的感受,却唯独忽视了自己的感受……
蓦地,江澄的心似被揪了一下,又酸又痛。他为什么会心疼?蓝曦臣又不是他的谁,他为什么会心疼?难道他......真的把蓝曦臣当成了儿子?
江澄惊恐万状,赶紧收敛心神,慌张地呼喊道:“这个江言怎么回事?这么半天水还没打来!”
“我去看看!”蓝曦臣连忙应道,要去开门寻人,一开门发现水盆搁在门口,人却没有踪影,“唔......在这!”
蓝曦臣伺候江澄洗脸,这回江澄倒是没太排斥。“这江言怎么这么惫懒?我去找他再打一盆水来!”
“宗主大人......不用了......”蓝曦臣脸颊泛起薄红,“我用宗主大人的水洗就好......”
江澄:?
“这水......有宗主大人的味道……”
江澄的脸登时变得通红。蓝曦臣又在撩拨他?不,这简直是赤裸裸地勾引!哪有儿子勾引老子的?不正经,太不正经了!刚刚才被蓝曦臣疏解过的欲望竟然又有隐隐抬头的迹象!
江甲:“师妹,你觉得咱们宗主和泽芜君吵架了吗?”
江乙扁扁嘴道:“不见起,你看泽芜君把宗主伺候得多好,像吵架的样子吗?”
“是不太像,可是,确实感觉和昨天不太对劲,好像泽芜君跟宗主客气了许多……”
“啧......还真是......可是,师姐你看,宗主头上戴的发簪是泽芜君的,说明俩人感情还好着呢!”
“师妹,你还真是显微镜女孩!”
“那是,早就学会在夹缝里扣糖了!”
在云深不知处呆了一个多月,积压了不少宗务,饶是工作狂魔江晚吟也不禁觉得头疼。
“喂,蓝曦臣,你过来帮帮我!”
蓝曦臣恭顺地立在一旁,低着头说道:“不,这是江家的内务,涣没资格过问。”
“别废话,我说有资格就有资格!好歹你现在也是我江家的主母了,别磨磨唧唧的!”
“宗主大人心善垂爱,但涣不能乱了规矩,涣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不会逾越。”
江澄气得要吐血,这蓝曦臣是故意跟他作对的吧?苍天呐,你能不能把之前那个时时刻刻大喊“放着我来”的人民公仆还给我?
“宗主!”江言迈入水芸斋向江澄禀告:“各大世家送来的贺礼均已入库,礼单宗主可要过目?”
“不看了。”江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抬起眼皮看见颔首低眉的蓝曦臣,又道:“那个......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礼物?”
“如何特别?”
“就是不俗的......高雅的......”江澄偷偷瞄了一眼蓝曦臣。
“比如?”江言还没有抓住重点。
江澄无语了,他怎么收了一个这么笨的徒弟!
“比如......箫啊琴啊什么的......”
“哦——”江言才纳过闷儿来,“有有有!柳宗主送来一张传世名琴——雪夜钟!”
蓝曦臣一听,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虽不明显,但被江澄捕捉到了。江澄强忍笑意,道:“拿过来,让泽芜君给掌掌眼!”
“是。”
不多一会儿,江言把雪夜钟拿来,放到了蓝曦臣面前。
蓝曦臣试了试音,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好琴!”
江澄勾了勾嘴角,“既然泽芜君喜欢,那便送你了!”
蓝曦臣一听先是一惊,然后是欢喜,可转瞬又失落了下去,“我猜......忘机应该也是喜欢的......”
江澄:?
“你什么意思?老子送你的东西,你要送给蓝忘机?”
蓝曦臣唯唯诺诺地说道:“忘机修琴,好的琴该给他用......”
“蓝曦臣,你是脑子有毛病吗?自己的东西还往外推?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高风亮节、大公无私?可老子觉得你就是个傻/逼!”江澄怒不可遏,一气之下就把雪夜钟给砸了,“老子的东西,就是砸了也不给蓝忘机!”说完,江澄就气呼呼地走了,留下蓝曦臣怔忪地立在原地。
江言吓得胆战心惊,讪讪笑道:“泽芜君您别见怪,我们宗主就这脾气,弟子去看看他哈......”
江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反正瞧见蓝曦臣那一副自以为是的烂好人模样就莫名火大!
江澄在校场督导弟子练功,大半晌过去也不见蓝曦臣乖觉地跟来,江澄不免心中更气。过了良久,江甲来报说泽芜君要收拾东西回姑苏。
嘿?这蓝曦臣还委屈上了?回姑苏?回啊!老子才不稀罕你呢!
“不用管他!”
“啊?宗主,真让泽芜君走啊?”
“腿长他身上,我还能给他砍了不成?”
“可是,泽芜君嫁过来还没有三天就打包回娘家,这事咱们家脸上也挂不住啊!”
“哼,蓝曦臣都不嫌丢人,你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
江甲闭上了嘴,她不能告诉她的宗主,她操的是一颗西皮心!这要是泽芜君真的回娘家了,《江宗主的天价逃妻》岂不就成了现实?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宗主,您要慎重啊!
这时,江言也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对江澄低声说道:“宗主,要是泽芜君回了娘家,蓝家要和咱们退婚,那嫁妆也有可能会被要回去......”
江澄一听,连忙捂住心口。不行,和谁过不去都不能跟钱过不去!
“江言,买家都联系好了吗?”
“联系好了,再有一个时辰他们就会到莲花坞赴宴了!”
“好!”江澄目光沉炽,迈着坚定的步伐向泽芝堂走去,一进门,果然看见蓝曦臣在收拾他的小包袱。
“你真要走?”江澄皱着眉头说道。
“涣惹怒了宗主大人,宗主大人必不会再容留涣了。”
“谁......谁说要赶你走了?”
“宗主大人宅心仁厚,没有明说,但是这点自知之明涣还是有的。涣回去,叔父自然会再挑好的来伺候您,您不必担心。”蓝曦臣说着,眼睛里似乎泛起了泪花。
“我才不要别人!”
“什么?”蓝曦臣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江澄。
江澄面露尴尬,支支吾吾道:“你......也不算太差劲……凑合凑合倒也能过......”
蓝曦臣听了,又垂下了头,“算了,太委屈您了……”
“你......”江澄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你说,你要怎样才肯留下?”
蓝曦臣愣愣地看着江澄,“您别再生涣的气,涣就留下......”
江澄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不气了……”
蓝曦臣绽放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谢谢宗主大人!”
江澄望着蓝曦臣灿烂的笑容,不禁暗叹,这人果然还是笑的时候好看!
“我看看你都收拾了点什么东西!”江澄翻着蓝曦臣的小包袱,“嗯……换洗的衣物......噫?这是......”江澄翻到了一件紫色便服和一根紫玉发簪,皆是自己的衣物和饰物,“你拿我的衣服干什么?”
蓝曦臣羞涩地低下了头,唯唯诺诺道:“回到姑苏,涣若是想念宗主大人了,就看看大人的衣服和发簪......”
江澄听了,耳热心跳,不敢看向蓝曦臣,连忙去翻他另一个包袱,“这是什么?”江澄打开一看,原来是摔坏的雪夜钟,“都坏了,你还拿它作甚?”
蓝曦臣继续低头道:“这是宗主大人送给涣的,涣很珍惜......”
江澄心口有些有些泛酸,他幽幽道:“蓝曦臣,以后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就直说,能满足的我都会尽量满足你,你不必委屈自己!”
蓝曦臣听了抬起头来,一双美目闪闪发光,染着喜色,“真的?”
“本宗主一向一言九鼎!”
“那......我喜欢宗主大人......”
“什么?”江澄仿佛被吓坏了。虽然昨天的蓝曦臣也说喜欢他,但那是小孩子的喜欢,当不得真!小孩子的喜欢很简单,好看的景色、好吃的食物、好玩的玩具,他都会喜欢,可是今天的蓝曦臣虽说和正常还有一点距离,但起码也算是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这“喜欢”两个字怎么还能轻易说出口?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不配喜欢宗主大人......”蓝曦臣落寞地垂下眼睫,“大人放心,我......不会得寸进尺......”
江澄的心脏跳得很快,脑子也一片空白,他闹不清蓝曦臣说的喜欢到底是哪种喜欢,会是他想的那种喜欢吗?有......可能吗?
“宗主!”这时江言正好匆匆赶来,“宗主,姚老板、宋老板和钱老板已经到了。”
江澄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应道:“好,知道了!”
“今晚莲花坞设宴款待客人,就不和你一起吃了,一会儿我让人把晚膳给你送来。”说完,江澄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
“江宗主?”
“江宗主?”
几位老板面面相觑,今晚这位冷厉霸道的仙首频频失神,连唤几声都没听到,这是怎么回事?
“江宗主!”钱老板提高了声量,终于把神游状态的江澄叫了回来。
“哦,不好意思,吃菜,吃菜......”
几位老板瞅着空荡荡的餐桌,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神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们修仙之人都是望桌板止饿吗?
江澄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坐了半天也没上菜,连忙招呼江言传膳。都怪蓝曦臣,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他心神不宁,害他出糗!
“嘿嘿嘿……江宗主,怎么不见泽芜君呀?”
“哦……他......生病了,休息呢……”
几位老板点了点头,“难怪江宗主总是魂不守舍,定是担心泽芜君吧……”
“啊......对......”
“江宗主和泽芜君果然感情深厚啊!”
“是是是——”几位老板应声附和。
“呵呵——”江澄干笑两声。
侍女端来菜馔,可随之进来的还有一位手抱琵琶、白衣飘飘的仙人。那仙人面若冠玉,风流标格,光风霁月,俊美无双,几位老板暗暗赞叹,这就是传说中的泽芜君吧!
“你怎么来了?”江澄一见蓝曦臣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看见蓝曦臣怀抱琵琶又心生疑惑,这货又想干嘛?
“宗主大人宴请宾客,涣特来为您奏乐助兴。”
“哈?谁让你来助兴了?”
“若是涣弹的曲子令宾客们满意,宗主大人的生意就能谈成,这样涣便能多抵些债。”蓝曦臣良顺地说道。
几位老板相互递了个眼神。
钱老板:哎?怎么回事?不是说夫夫情深吗?
姚老板:看样子不是......泽芜君说是抵债!
宋老板:江宗主卖的都是姑苏蓝氏的产业,看样子真的是抵债!
姚老板:堂堂一宗之主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
宋老板:泽芜君也太可怜了吧,传说三毒圣手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呢!
钱老板:哎,果然豪门无真爱啊……
江澄翻着三白眼看着几位富商,拜托,你们的腹诽还敢不敢再大声一点?
“这没你的事儿,赶紧回去!”江澄连忙赶人。
“哎,江宗主,既然泽芜君有雅兴,就让我们一饱耳福也未尝不可呀!”几位老板善心大发,见到这么个玉人儿在江家抵债受苦都心生不忍,既然泽芜君说他弹琵琶能抵债抵得多一点,那就让他弹!
“那涣就献丑了……”蓝曦臣听言,便自顾自地坐下,翻手弹奏,一曲《塞上曲》悠扬响起,哀怨惆怅,凄楚缠绵,闻者无不伤心落泪。
钱老板: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宋老板:《塞上曲》表达的可是昭君北去胡地的思乡之情。
姚老板:看样子,泽芜君确实过得很苦,这才成婚几天,就开始想娘家了!
钱老板:果然豪门无真爱!
江澄额角冒出斜线三条。你们的腹诽能不能消停会儿?弹幕都已经快贴到脑门上了好吗!
“够了!”江澄铁青着脸拍桌怒喝:“别丢人显眼了,赶紧给我滚回去!”
蓝曦臣委屈地抿着嘴唇,眼里含泪,好不惹人怜!他低下头,歉疚地说道:“对不起,宗主大人,涣还是很笨,又惹您生气了……”蓝曦臣咬着嘴唇,落寞地离开了,几位老板望着脸色不善的江宗主大气都不敢出。
“江宗主......”
江澄捏着山根,脑海里全是刚刚蓝曦臣受伤失落的模样,搞得他心烦意乱,忐忑不安。他在这变卖那人的嫁妆,而那人还来要来给他们弹琴助兴,简直就是个被人卖了还帮人贩子数钱的蠢货!江澄一边鄙夷着,一边竟然生出些愧疚之情来,真是见了鬼了!
“不好意思,各位,商铺我不卖了,劳动各位走一趟真是太抱歉了,府内还有事,请原谅我不能多陪。”江澄起身抱拳,向众位富商致以歉意,并叫来了江言,“江言,你陪陪几位老板,务必让客人尽兴,然后再亲自送人回府。”
“是。”
几位老板连连点头,深表理解,然后又相互挤眉弄眼。
姚老板:看样子,江宗主对泽芜君也并非全然无情!
钱老板:该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
宋老板:话说,我前两天看的《百万宗主狠狠爱》就是这个套路!
姚老板:是吗是吗?快给我们讲讲!
钱老板:我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江言:各位老板,你们的腹诽也太大声了吧!我都听到了!
宋老板:那就一起啊!
钱老板:对呀,人多热闹嘛!
江言:那我可以再叫两个我的师妹吗?
江甲、江乙:汪?
......
江澄回了泽芝堂,发现蓝曦臣又在收拾他的小包袱。
“你在干嘛?”
“收拾东西,回姑苏!”
“你又闹什么?”
“是我惹宗主大人生气了……”
江澄冲着蓝曦臣的后背翻了个白眼,“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蓝曦臣转过身来,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江澄,“什么?”
“你都没给我弹过琵琶,却巴巴地跑去给几个外人弹,你存心要下我脸面是吗?”
“我不是......我没有......”蓝曦臣一听,又慌张又委屈,眼眶又泛了红。
“长那么好看,还出去抛头露面,招蜂引蝶,你知不知道你谈琵琶的时候有多......”
有多迷人!
江澄见过蓝曦臣吹箫,却从没有见过蓝曦臣弹琵琶。他知道蓝曦臣俊美,也知道蓝曦臣有才,可是知道和亲眼看见是两码事,即使他已经和蓝曦臣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可今晚依旧被那人专心弹奏的模样迷得神魂颠倒。
蓝曦臣无辜地望着江澄,不敢言语,却莫名让江澄更来气。
“你是我三毒圣手的道侣,不是抵押品,不是教坊乐伎,你只需要讨好我,取悦我,别的人你都不必在意!”江澄朝蓝曦臣咆哮道,把蓝曦臣吓得瑟瑟发抖。
“抖什么抖?我问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蓝曦臣捣蒜般地点头,“那......今晚您需要涣侍寝吗?”
“咳——”江澄捂住自己快要梗塞的心脏,一脸冷漠地说道:“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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