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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恒/亦天铃】关山难越

  她走得很决绝,没有多停留一秒,只是像一扇被强风刮得紧闭的门,猛地转过身去。话还未说完就突然失去谈话对象的道恒讶异地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挠了挠下巴心想自己好像才是那个被拒绝的人。


  表明心迹时的亦天铃牢牢锁定着道恒的眼睛令他避无可避。她说得直截了当,但比平时更洪亮些的声音暴露了她心底的一丝丝绝望,或许她早就明白自己对于师傅的感情极有可能是无望的。果不其然,道恒难得将眼睛睁了个满圆。他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过弟子对他似乎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好感,但亲耳听到她诉说爱意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原想按着自己的一贯作风与亦天铃插科打诨一番敷衍过去,但亦天铃带着轻微颤抖的一呼一吸似乎搅得空气都焦灼起来,他实在无法......

  她走得很决绝,没有多停留一秒,只是像一扇被强风刮得紧闭的门,猛地转过身去。话还未说完就突然失去谈话对象的道恒讶异地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挠了挠下巴心想自己好像才是那个被拒绝的人。


  表明心迹时的亦天铃牢牢锁定着道恒的眼睛令他避无可避。她说得直截了当,但比平时更洪亮些的声音暴露了她心底的一丝丝绝望,或许她早就明白自己对于师傅的感情极有可能是无望的。果不其然,道恒难得将眼睛睁了个满圆。他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过弟子对他似乎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好感,但亲耳听到她诉说爱意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原想按着自己的一贯作风与亦天铃插科打诨一番敷衍过去,但亦天铃带着轻微颤抖的一呼一吸似乎搅得空气都焦灼起来,他实在无法刻意将之视为玩笑,难捱的沉默便在两人之间蔓延。眼看着弟子方才尽力压抑在喉中的绝望渐渐被情势逼出,挣脱了束缚肆意上涌,注满她原先盛着期待与不安的眼睛,道恒心下一阵不忍。弟子年岁尚轻,喜欢上自己的师傅已经足够难熬,若是再遭强硬回绝怕是会痛苦难当,他只好在脑中搜寻着委婉的说辞。再迟钝的人见着为难的道恒都看得出他正在斟酌拒绝的话语,何况是阁中悟性最高的弟子?在听到道恒苦思后说出“你还年轻”这几个字时,亦天铃终于叹出她强撑的一口气。她低声快速地念了句“弟子明白了”,随后垂下眼睑转身离开,留她的师傅在原地慢慢消化这小小一段或许称不上重要的插曲。


  道恒很希望弟子不会被情场失意影响状态。他想起这件事都觉得匪夷所思,自己从任何方面来看都不是个理想的谈情说爱人选,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他都更乐意放任自流,平日里做得最多的还是偷闲酣睡——虽然近几个月为了尸人的事儿他确实着紧忙活了一阵子,不过自己底色是什么样他心里门儿清。若是弟子为了他这样一个人而伤神,进而影响了下个月与冥宫的最终一战,那可就太不值当了。


  好在亦天铃在之后的一个月里没有任何状态不佳的迹象。阁中各项差遣她依然领得勤快,每件事她都处理得滴水不漏;听闻她还得了好几个师傅青眼相加,不止是老木和小柳,老楚私下里都给她传了自己压箱底的招式。看起来她并未因流水无情之事大受打击,仍在正轨上全力疾驰。


  只是她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去过百草庐。


  


  出了问题的反倒是道恒,问题的症结也正在从百草庐消失的亦天铃身上。过去的亦天铃,得了空便会跑来百草庐帮忙,她几乎是将这里的打杂差事当作与其它武学修业同等重要的必选事项。在她以前,从没有这么热衷于与药钵炼丹炉打交道的弟子,就算是萧芊菱也更倾向于催促着他自己去做这些杂事。亦天铃的到来对于道恒来说可谓求之不得,不仅是因为在治病救人时终于有了个随时待命的机灵又听话的下手,令他无论做什么都事半功倍;还因为在这近三年的时间里,她的努力为道恒制造出了许许多多本不会属于他的休憩时间。


  很可惜,现在好日子到头了,道恒被迫将过去很多撒手不管的事一一捡回来。他一个懒惰成性的人突然要收拾一堆无聊的杂事,自然是顶不乐意的,但一想到清闲的代价是亦天铃还在此处与他尴尬地大眼瞪小眼,他又止住了不满。这么忙了一天,到了夜里他躺在床上捏着自己发酸的肩膀蓦地醒悟过来:“阁中弟子多得是,干什么非得吊死在亦天铃这女娃儿一棵树上?”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亦天铃竟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习惯,好像她的存在已成了一种理所当然,好像她早已是百草庐中不可替代的一员。


  不可替代?怎么会呢,百草庐里什么事儿不是有手有眼懂点医药的人就都能做的?跟着他学医的也不止亦天铃一个人,想拉她们来帮忙还不简单?事关自己的偷懒大业,道恒决定明日一早就去挨个找一轮。


  第一个到的是永远精力过剩的云小猴。对几天前的插曲毫不知情的她在百草庐中左看右看,找不见亦天铃的身影。“怪了。”对异象向来敏感的云小猴走到道恒身边,“师傅,天铃师妹今日怎么没来?我还以为是活儿太多她忙不过来您才叫的我呢。”


  道恒心中大叫不好。他早知这弟子总想弄出个大事件,如果被她问出些蛛丝马迹,指不定她明日就宣扬得全侠隐阁都知道了。怎么今日偏偏就忘了这茬呢?


  “哦,她啊……”道恒顿了顿,迅速选择了编造谎话来搪塞她,“她今日身子不爽,来取了些药就回去歇着了。”


  云小猴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发出一声拖长的怀疑音调,她觑着师傅说道:“不对吧,我早上还在练武场见她与师弟妹们打得有来有回,可一点瞧不出病态。”


  道恒噎了一下,但还不死心地给自己的谎话找补:“怎么着,还不兴她在对练时受伤了?”


  “那倒也没有——虽然我很好奇哪个师弟妹有能耐伤了天铃师妹。不过师妹是不是真受伤了,待会儿小猴儿我去她宿舍一看便知啦!”


  “……得了,山人我让你来干活,你倒好,一张嘴就打听人家私事——”


  “私事?什么私事?弟子明明只是问问天铃师妹为什么不在,怎么就成刺探别人私事了呢?难不成——”云小猴嘻嘻一笑,“师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事件,还让师傅帮着掩饰……”


  “咳咳,少瞎揣测别人的事儿!我看你就是不想干活儿愣是在这儿耍贫嘴!”他认输了似的把云小猴往百草庐门口赶去,也不指望她做事了,若是再让她多待一会儿怕是真得被她套出实话来。


  他摇摇头回到屋里,只盼着另外几人能少言少语,把说话的劲儿都用在干活上。


  没多久田韬安安静静地进了门。他有礼有节地向道恒作了揖才问起差事内容,道恒满意地支使他打扫、捣药、拿药材出去铺晒。他不声不响地做完了事,又主动过来问还有哪儿是他帮得上忙的。


  道恒看他收拾得井井有条,心里也轻松不少。他将手中扇着砂锅底下火苗的蒲扇往桌上扔了,伸了个懒腰说道:“代为师看着点儿火,山人我去歇会儿。”说罢便去拣了张舒适的病榻躺下睡了。


  田韬捡起扇子尽心尽力地扇了会儿,待火势稳定下来便去里屋翻出《千金要方》细细温习,只等半个时辰后再去熄火。


  炉子上的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顶得盖子与砂锅边缘上下相碰,也像张止不住话的嘴似的扰了道恒清梦。他揉了揉脖子,抬眼便见着本应熄灭的小火炉这时却仍然蹿着火苗。他不禁轻笑一声,心想这女娃儿到底偶尔也会与他一样偷个懒,这会儿不知在哪儿趴着睡觉呢。本着能躺着绝不站着的人生信条,道恒便在病榻上大声唤了起来:


  “天铃,天铃?再不把火浇了药可得熬干了,快出来别偷懒了!”


  没人应声,他疑惑地转头试着向里屋叫道:“天铃,天——呃!”他这才意识到那个正在百草庐中小睡的亦天铃根本只存在于他方才的梦里。


  田韬端着盆温水就在他斜后方,看起来不知应是进是退,只呆愣在原地:“……需要弟子将亦姑娘叫来吗?”


  “……不必了。”道恒搓了把脸,“你先把火浇了去。”


  田韬小心地挪开药锅,将搁在一旁的温水倾倒上去。“嗤”地一声,火苗就只余下了一片蒸腾而上的白烟。


  道恒挥挥手打发了田韬,坐看烟雾如梦般消散。


  这一整日不见亦天铃,却好像处处都有亦天铃,道恒郁闷地捏着眉心。本来还打算明日叫阿菱过来,这会儿又暗暗将她名字划去了。她与那女娃儿同屋,保不齐回去之后又与亦天铃说起什么她离开之后百草庐没人干活,师傅只好低声下气来求自己去搭把手。这样显得我好像很失败,他心想,更别提即便真的把阿菱叫了来,最后也可能是自己被她指挥着,还是算了。


  于是第二天来百草庐的只有姚山灵一个人。这女娃儿干点什么都能闹出忒大的动静,道恒原先也有心理准备,只是为了把活儿都推给弟子,他也可以勉强忽视这点。哪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姚山灵扫个地还得唱个曲儿,梳理药材还得边整理边念着药材名字,擦拭那些瓶瓶罐罐时,更是碰出好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道恒躺在榻上,明明已用力闭了眼,甚至眉毛都拧在了一处,却怎么也睡不着,眼角都听得抽搐起来。他腾地下了榻,与其在这儿受刑还不如去他那几个专门用来偷懒的藏身处歇着。


  姚山灵见状急急奔了过来:“师傅啊,您要出门?”


  “啊对,山人我出去散散。”


  “那弟子做完您安排的事儿之后,能讨个奖励吗?”姚山灵露出讨好的笑容,“我就想随心所欲地炼个丹。”


  道恒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成吧。只是你也得悠着点,别把我炼丹炉给炸了。我睡饱了——不是,散心回来之前可得收拾干净。”


  姚山灵拍手道:“多谢师傅,师傅慢走!”


  道恒在阁中一处僻静之所睡了个舒爽,眼瞅着太阳快落山了,他才不舍地往百草庐赶去。


  甫一进门,他就闻到了一阵刺鼻的糊味,好在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出什么乱子。紧接着姚山灵就献宝似的呈上来一碟子丹药。


  说是一碟,实则也只有一颗黑黢黢的巨大药丸。道恒无语地看了会儿才问道:“你这都炼了个啥?”


  姚山灵嘿嘿一笑:“弟子自创的十全大补丹!我用甘草、白芍、龟板、雪参等等一起炼的,绝对大补!”


  道恒的表情越听越扭曲:“……你也真能糟践东西。罢了,好歹炼丹炉没事,你回去吧。”


  “这大补丹弟子就赠给师傅了,您试试!”姚山灵将碟子搁在桌上,又伸手擦去之前炼药时被丹炉烘出的汗水。只是她手上沾着从大补丹上蹭来的黑灰,这时尽数抹在了自己脸上。


  道恒只瞥了一眼,就下意识抬手要给她擦掉。手指将将触到姚山灵脸颊,她便突地向后跳了一步:“师傅这是做什么?”她眼里的惊恐都快溢出来了。


  像是被丹炉烫着了似的,道恒嗖地缩回了手。他猝然意识到以手触碰女弟子的脸颊实在太超过了。怎么回事,过去与亦天铃相处之时竟然从未认识到这一点。


  这个事实让他心乱如麻,再开口解释时话也说得不太利索了。他指了指姚山灵脸上那块脏污:“那什么,沾灰了,你脸上。”


  “啊哈哈,是吗,弟子自己来就行了。”姚山灵拽着袖子胡乱擦了擦,随后迅速告辞回房去了。


  道恒看了看他那只先意识而动的手,回忆咀嚼着自己与亦天铃相处的一点一滴。他越是回想越是心惊,最后重重坐在病榻上,只喃喃着一句:


  “这下可麻烦了。”


  


  有些人即使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也很难付诸行动,道恒正是这样的人。他花了几天时间细细考虑他与亦天铃的关系,最后终于得出了结论。他确实与她有一些在旁人看来或许不太合礼数的举动,如果不是出于喜欢,他自己都恨不得上报老楚,让他辞了这副阁主的位置回仙风观反省去算了;虽然,他带着些愧疚地想着,就算真的出于喜欢,这些举动也还是不合适。由于这都早已成了习惯,他也记不清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又是由谁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不过想清楚了也没什么意义,且不说前些天他拒绝了亦天铃的表白,就算此事并未发生,他们的师徒关系也像座山似的横亘在二人之间,而他自认在这方面可是畏难得要命。


  更何况种种迹象表明亦天铃已然放下这无疾而终的感情,眼光也放得长远,正为月底与冥宫的一战铆足了劲。他一个本该与世俗情感绝缘的道士又何必在这关头惹人分心?


  总而言之,他宁愿如往常一般,只把这许许多多毫无边界感的调笑与触碰当作无事发生。虽然情感已清晰之后就再难将之轻描淡写,不过所幸也只有最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他依稀记得亦天铃说过学满三年后会离阁游历,待她远离了此地,他也应该会逐渐淡忘这感情。十二月月底,已不远了,只是她离阁之前还有侠隐阁与冥宫的一战,此战定然凶险非常,他需得尽力为她多备些丹药才好。


  


  全身心投入进一件事总会让人觉得时间飞快。道恒往盒子里装着他在这些天里炼出的丹药时忍不住感叹,自己竟也能在无人要求且还有其它事务傍身的情况下,自行做这等苦工做了近一个月,真是自找罪受。合上盖子后他摸了摸这盒子做工精细的古朴外壳,不免有那么点心虚。


  这木盒是他当年从仙风观来到侠隐阁时一并带来的,其实只作收纳零碎物件之用,不过因表面雕刻精美,便被他放在百草庐中权当作这里少有的装饰。他本可以随意摸来个口袋装这些药瓶,但最终视线落在了这木盒上,只因为它看起来有些价值,亦天铃回去取出所有药瓶之后势必要将它返还。


  在九死一生的战斗到来之前多看自己弟子一眼,应当算不上什么罪过吧?他没什么底气地给自己开脱。但在托人去寻亦天铃时,他还是默念了两遍天尊勿怪。


  再次见到亦天铃出现在百草庐里,道恒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最近多学了些高深心法和招式,她比一个月前更加精神焕发。道恒悄悄叹了口气,原先他还道是亦天铃对他单相思,只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两人的关系却好像颠倒了个彻底。想到这里他又多了些无奈,手指不受控制地点着木盒外壳,发出“笃笃”的钝响。


  亦天铃循声看看木盒,又收回好奇的目光:“师傅唤弟子前来有什么吩咐?”


  她说得很客套,道恒看向她澄澈的眼底,更觉得挫败了一些。


  他拍拍木盒:“山人我最近闲来无事,想来与冥宫的一战将近,便为你——”


  亦天铃无声地挑起眉来,道恒心里哆嗦了下,总觉得被她看穿了心事,他紧急改口道:“为你们这些冒冒失失的弟子们多备了些丹药。”担心自己的心思还是过于明显,他又强行补了一句,“阁主和你段师傅明晚的决斗也让人不省心,你待会儿给他俩也匀点药,希望他们别不小心死于内斗了。”


  亦天铃又回到了之前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应也不应一声,只抱了盒子点点头。她低头看了看,又扭头望向架子上本该搁着木盒的空当:“这是……一直在架子上的木盒?我还给它擦过几回灰尘。”她说着就泛起了小小的微笑,觉得似乎不该显露这样的情绪又迅速收敛起笑容。她抿着唇线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想来这木盒应值些钱,弟子不该占这便宜留下它,我一定会将它送还的。”


  道恒立刻应道:“那当然好。”


  这当然好,只是究竟好在何处,他无法直言。因为我正想再多看你一眼,这容易引人胡思乱想的话道恒大约死也说不出口,他的话便断在了一个“好”字之后。


  见他不再言语,亦天铃欠了欠身离开了百草庐。


  她来此只待了不足一盏茶的工夫,道恒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专为她准备的药也因为他的一句话成了他给众人的馈赠。倒也不是说这事儿不好,可道恒还是有些不祥的预感,只盼她不会落得太危险的境地也不会受着太严重的伤。


  道恒转身又往炼丹炉里添些新的药材,但因为亦天铃说了自己会再回来送还木盒,他的心思已完全不在炼制丹药上了。


  他频繁地看向门口,总觉得下一刻她的身影就会从门框中显现。可惜的是之后来了几个吃撑或是摔伤的弟子,就是没有一个是那五行功体齐聚的亦天铃。


  等待让人焦躁,道恒在等了一天半之后终于打算亲自出门去找这让人放心不下的弟子。站起身时他还在盘算着见了面后得怎么给自己找个不会显得他太小气的借口。就在这当口,亦天铃披着日光走了进来。


  “……师傅要出门了?弟子就是来还个木盒,自己放回去就行了,不耽误您的时间。”她说着将盒子往怀中掖了掖。


  等的就是这女娃儿,这会儿道恒又怎会放她一个人留在这儿呢。“哪儿的话,这有什么耽搁的。”他伸手去接木盒,亦天铃却动作迟缓,似乎不太情愿交出。


  既然已见着了人,盒子也就不重要了,道恒大度地说道:“呃,你若是喜欢便留着吧。”


  亦天铃急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这就去将它放好。”她抱着木盒从道恒身边挤过,轻手轻脚地将它安放在原位。


  物归原主之后亦天铃也没有立刻离开。她眼神游移着,几番张嘴又合上,道恒咳了一声,干脆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两人各自尴尬了会儿,道恒才下了决心开口问道:“……还有事儿?”


  “也没什么……”亦天铃抬头看看道恒,在他可能感到怪异之前收回了视线,“再过几天我便要离开侠隐阁了。正好趁着这机会,想认真地对师傅说一声谢谢。”她刻意跳过了与冥宫的一战,道恒索性也当这事儿不存在算了。


  “道谢?咱们师徒突然间这么生分做什么?”弟子突如其来的感谢让道恒摸不着头脑,疑惑之余,他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正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进行着。


  亦天铃跟着解释道:“师傅的照拂与提携弟子无论如何都是该感谢的。而且我已向别的师傅们都道了谢,若是把您给漏了岂不是太失礼了?”她说得很急,听起来几乎像是有备而来。


  “……原是如此。”原来这话也不是只给他一个人听的,也不知到了这时候自己还在期待些什么。道恒暗暗叹气,又刻意打趣道,“不过看你这拼命劲儿,在山人我手底下学了那么久也是没学到我清修的精髓。”


  亦天铃浅浅一笑:“怕是弟子与师傅之中只能有一个人有清修的余裕。”


  气氛在她一笑中轻松下来,他们又随意闲聊了几句。道恒很难否认,与亦天铃的谈笑总是让他舒心。


  日头已挂在树梢了,亦天铃盯着窗户投在地上的长长的影子,不舍地站起身来。她最后看了眼道恒,只说了句“往后师傅还需多加保重”,就背着道恒的目光出了门。


  到了晚上收拾桌子时,道恒摩挲着亦天铃那只茶杯左思右想,终是觉得她今日的话不太寻常。没等他拿定主意,几名弟子前来通报:冥宫的尸人们向着庐山来了。


  这事儿早在侠隐阁的预判之内,他并不意外;阁中应敌的部署也已安排妥当,他有信心能够在阁主回来之前挡住进攻。只是在清点阁中战力时,他慌了神了。


  除了阁主与段霄烈,亦天铃也不在阁里。


  她不是会临阵脱逃的人,她为了与冥宫的这一战尽心尽力地练习着各位师傅交付她的绝学,四处搜罗着发挥天清诀效用的方法。如果有人会在侠隐阁中守至死亡,那么她一定是其中之一。


  但现在,她不在此处。那她还能去哪儿?道恒回想着他与亦天铃最后这次见面,她傍晚那番反常的话终于有了理由。


  她定是跟着楚天碧和段霄烈去了黄灵峰。道恒突然有些恼怒,有亦天铃做后手,楚段二人的决斗也必然是个局,他二人竟也真狠得下心让一个学武不过三年的后生跟着他们一起冒险。他相信那二人不会安排亦天铃出面与那冥宫宫主斗法,毕竟这无异于亲手推她入火坑;然而这大胆莽撞、一腔热血的女娃儿,怕是会自行跳下火坑。


  大敌当前,他也顾不上再思虑太多。敛起心神专心应敌之前,他只念着一句,希望这女娃儿的运气不会太糟。


  


  怎样的运气算作不太糟?若说起亦天铃活过了楚段二人为水若婵设的局,突破重重阻碍来到东方祖师的石像前,甚至一度在与凌无绝的战斗中占得上风,那她的运气一定是足够好了。


  如果忽视她正无声无息地躺在一滩鲜血之中的话。


  他们这些内力深厚的师长本在远处勉力运行真气抵御烟貘的尸毒,但见亦天铃猝然倒地,他与楚天碧怀着不同的心事,一同挣扎着踉跄向她跑去。


  他吓得近乎魂不附体,慌忙使出天道还阳,又在楚天碧的帮助下为她运功疗伤。但莫说救活亦天铃,他自己都险些支撑不住。看着亦天铃胸口的血慢慢干涸,他感到自己的血都跟着凉了下来。


  耳边响起水若婵歇斯底里的笑声。她笑他们终于也只能看着重要之人慢慢死去,笑他们终于要被冥宫斩尽杀绝。


  道恒好像听不到她的狂言,只带着沉重的呼吸不停唤着亦天铃的名字。


  凌无绝冷冷附和他的养母,侠隐阁将彻底被冥宫取代,从此不复存在!说着,他向道恒与楚天碧举起长剑。


  紧接着寒光一闪,凌无绝的长剑被一脚踢飞。他震惊地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不敢相信竟真有人能够起死回生。


  亦天铃敏捷地跳将起来挡在她的师傅们身前:“我死之前,侠隐阁绝不会败亡!我死之后,侠隐阁也当安然无恙,”她中气十足地喝道,“因为我定要拉着你们一起死!”


  她的话颇有些震慑力,尸人们一时畏缩不敢上前。而凌无绝虽重拾长剑与她再战,气势却已经输了一大截。


  这女娃儿的运气当真不差!极度绝望之后再历狂喜,道恒止不住浑身战栗。他一个修道之人本不应该有这样激烈的情感,但看着亦天铃奇迹般地死而复生,又在他身前抵挡猛烈的攻击,此时的他对于情绪的冲击毫无抵抗之力。道恒这才深刻体悟到为何都说道家要远红尘,因为心里装着个人,是沉甸甸的,坠得他心突突地跳。他忽然庆幸自己并非在年轻时遇着亦天铃,不然他何来清修之心,此时说不定还在仙风观做那无甚建树的道士。但他也更庆幸最终遇上了亦天铃,他不是那种以为努力修道便能升仙的盲目信者,他很清楚不论自己再怎么修道也做不到完全超脱,只能悬停在半空无所事事。而亦天铃将他拉入红尘滚了一遭,坠得他沾上了世俗,坠得他心被牢牢牵住,坠得他除开清心寡欲之外,还有了七情六欲,坠得他又深切体会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


  活生生的,就如现在因战胜冥宫而神采飞扬的亦天铃一般。


  


  战火平息之后楚段二人的分裂也在所难免。同门都以为亦天铃会安心留在阁中,谁知她在与众人目送段霄烈一行人离开时,也悄声退出了人群。


  她思前想后,认为自己与阁主和段师傅的理念都不甚相合。别人的侠道终究不能为自己指明方向,她宁愿独自投身江湖,不论走出个什么结果,总归是自己脚踏实地走出的路。


  途径百草庐时她忍不住又扭头望了望。她当然还喜欢着那个时时念着清修的师傅,而先前所有的不在意都只是因为她太在意。她早已下定决心,在黄灵峰的那一战如果楚段二人有什么不测,她就一定会出手。即使以她的武功修为,此举很可能无异于送死,但她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师傅们死在面前。既已视死如归,她又有什么必要再对师傅穷追不舍?让他知晓自己的心意就已经足够了。


  如今冥宫之乱已平,她似乎又能毫无顾忌地拾起被她强行忽视的情感,但——


  她想起前两天在百草庐中的情形。道恒对她的“死”依然心有余悸,他又是切脉又是查看伤口又是探查经脉运行的状况,最终长舒了一口气确认了她的健康。他对此啧啧称奇:


  “想不到你这女娃儿除了五炁朝元还有些死而复生的本事。看你这么活蹦乱跳的,山人我也可以放心由着你离阁闯荡了。否则万一还有些什么后遗症,我可飞不到你身边去。”


  亦天铃一愣。的确,她曾说过在侠隐阁的修业结束后便要去闯一闯这难分清浊的江湖,如今到了她该走出自己道路的时候,她又怎能留在阁中停滞不前?原本想说开的话又被她用力咽回了肚里。


  她渐行渐远,暂且,把百草庐留在身后。


  


  亦天铃离阁是萧芊菱带来的消息。道恒怔了一瞬,虽然早知她会离开,但还是免不了心下一阵惆怅。


  “师傅?”见他有些愣神,萧芊菱轻声唤他。


  “哦,没事。”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我只是在想这么聪明伶俐又热心帮师傅干活的弟子,以后可难找了。”


  


  一届新人换旧人,教了三年的弟子们陆续离开了侠隐阁,自然也有新的弟子又补上他们的空位。不过百草庐中那个属于亦天铃的位置大约是没人能填得上了。领差事来百草庐干活挣钱的人不在少数,但无人像亦天铃一样来得这么频繁。道恒总觉得心里也像现在的百草庐一般空落落的,时不时在想她这会儿该去了哪里,又有些什么样的际遇。 


  不知她是否安然无事,路见不平时她总是忍不下怒火,也许她会惹祸上身。也不知她是否心情愉快,在阁中时她周身总是围绕着好友,如今独自一人上路怕是会觉得寂寞。而她的盘缠又够用吗?在江湖上工钱大抵是没有在阁中时那么好挣,她家底微薄或许难免捉襟见肘。


  早先他还自信地认为她离阁之后,他便能渐渐把对她的感情给忘了,可如今看看这操不尽的心,始知亦天铃在他脑海里留下的印记着实重了些。


  转眼间亦天铃已经离开侠隐阁两月有余,这两个月里他为了尽早从这挂念着弟子的状态里走出来,竟破天荒花了不少时间在清修上。然而在他收到一封字迹眼熟的信时,他知道自己两个月的努力又都白费了。


  道恒摸着信封上“道恒师傅亲启”这几个字,嘴上抱怨着这女娃儿真让人不清静,手上拆信的动作却是麻利得很。取出那几张信纸时还从中掉出一小株草药,他拈在手中细细看了,不知她寄来一株葳蕤是何用意。


  信中文字不多,只大致说了些旅途中的见闻。她自庐山出发,不知该向何处去,在附近城镇转悠了好一阵子,最后决定以亲友们的家乡为线索串起自己的旅程,而最先到的便是距离庐山不远的黄山。她绕着山脚游玩了几日,在一家酒楼附近帮着一个同是独自出游的少女追回了被抢的包裹,那少女因此执意要请她一顿饭。略做了解后她才得知对方正是仙风观的弟子,她下山来是为完成师傅交代的采药任务,恰巧今日二月十五正是道德天尊诞辰,她才进城来打算买些瓜果回去在老君像前供上,哪知竟被眼神不好的歹人盯上了。那少女哭笑不得地打开包裹,里头除了些草药和水果再无其它。少女赶着回去复命便结了账先行告辞,人走得匆忙,包裹里掉出一株草药也没有发现。


  信写到这里,亦天铃才表明来信的原因。她忘了这草药的名字,只依稀记得是两个生僻字,便求师傅一解疑惑。


  若是亦天铃站在他面前,他指定得好好说道说道。在百草庐帮工那么久,还以为她对各式草药的名字了然于胸,原来也是个囫囵吞的,只晓得个大概。又想问问她干什么舍近求远给自己写信,明明各处都有医馆药铺;再不然还能上山去仙风观问问,只要报上他道恒的名字,仙风观定然会将她当作自家弟子一般。


  道恒想了很多话,不过落笔时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唠叨和疑问写进去,只简单介绍了葳蕤和它的功效。末了又嘱咐了几句在外万事小心好生照顾自己,遇着危险能跑就跑不要硬拼云云,踌躇片刻又添了一句“不要让为师担心,山人我可受不起惊吓”。


  这本该是亦天铃离阁时他嘱咐的话,这女娃儿一声不响地跑了,害得他总觉得自己没能尽责,好在他终于找着机会补上了。


  忙完了回信的事儿,道恒收拾起散落在桌上的来信。将信纸揣回信封时,他忽地感到里面还有些东西,倒出来一看竟是两片银杏叶。他还在黄山时惯见这叶子,来了侠隐阁十多年,能见着的银杏叶只有已变作枯黄的药材。乍一见到嫩绿的银杏叶,道恒不能说自己没有一点感动。


  这女娃儿真是有心了。他感慨着从架子上取来那个精致的木盒,打算将她的信妥善收好,没想到打开盒盖他又愣住了。


  难怪她来送还木盒时不愿把盒子交到他手上,都是因为她怕这小小的木牌与木盒相碰的声音引得他打开盖子查看。如果不是她又寄信回来,如果不是他要拿这盒子收她的信,他又怎会发现这枚被她刻上了“铃”字的侠隐令在百草庐中日日陪伴着他呢。


  道恒瞬间明白了,不止是他念着亦天铃,亦天铃也牵挂着他,从始至终。


  


  也许是道恒的回信鼓励了亦天铃,他在之后的日子里时不时便会收到她寄来的花草。这些花都是她在路途中随手折来的,在太湖逗留时,她寄去一小枝桃花;途径扬州,她寄来一团聚八仙;来到山东,她送来两朵木芙蓉;路过河北,她捎去一枝梅花;而向西入陕之后,她递来了两朵芍药。


  曾被他当作装饰的木盒现在已被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会随着季节变换花卉的花瓶,闲暇时看一看,他便觉得自己好像借着这些花也跟着亦天铃一并走了一遭。原先只有浓浓药味的百草庐,现在也透着一丝花的馨香。


  除此以外,每隔一个月他还会收到亦天铃寄来的书信。大部分内容与第一封信大差不差,只偶尔有一两封信字迹潦草,显出她的疲惫与迷茫。她说自己已在江湖中行走一年多,除了救得几个弱小惩戒几个恶棍,好像也没做些什么,她看不清前路,有时也怀疑自己此行的意义究竟为何。更多的时候,她会随信附着一株未曾见过或仅仅是被她遗忘的草药向他请教。


  道恒不常回信,也只有在见她困惑和求教时才会提笔写上两张纸。他耐着性子安抚她焦躁的情绪,宽慰她惩恶扬善本身就是意义,所有的行为终将形成她自己的道路,用不着心急,顺带又将她问起的草药一并介绍清楚。低头书写时他总是遗憾亦天铃不在身边,不然直接耳提面命不比写字方便多了么。


  


  从第二年六月收到亦天铃最后一封信开始,道恒没有再得到过她的任何消息。以往在两封来信之间的日子里,她应会寄来新的花卉,但瓶中的芍药都已经快枯萎。看来她仍在陕西,却不知她又在处理着什么样的麻烦,道恒隐隐有些担忧。


  亦天铃确是遇上了些棘手的事。自打她入陕,她便在野外撞见了尸人。她原以为与冥宫的那一战已经让尸人们放下仇恨,没想到依然有一些冥顽不灵的漏网之鱼集结在此,可能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些尸人当中没有人是当初被段师傅放过的。她跟踪了一个多月,在一处山洞中将尸人们一网打尽。放弃复仇诚心悔过的,她都用天清真气为他们解了尸毒,唯有几个负隅顽抗的被制服之后趁她为别人运功时偷袭,被她一击毙命。


  她花了不少日子帮着这些因走投无路而选择成为尸人的百姓恢复自己常人的身份。被救下的人们带着躲藏在山洞深处的家人向她道谢后离开了此地,只剩下她与两个无人领走的孩童面面相觑。


  这姐妹俩大的也不过五六岁,问什么她们都答得含含糊糊,唯一听懂的只有一句异口同声的“爹不见了”,也不知她们的爹是否是被她击杀的尸人之一。但无论如何她不能放着她们不管。自己囊中羞涩,实在养不起她们,她的旅程对孩子来说也过于危险,她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起这里距离穴獾寨所在的终南山已相距不远。


  幸而她还记得活死人墓的地点和进入方法,她当即带着孩子们前去。


  亦天铃到达穴獾寨时,程墉正在为他收留的孤儿们弹着琴。在看清来人后,他蓦地住了弹奏,眼中泛着惊喜的神采。


  “好久不见啦,程兄!”亦天铃朝他挥挥手。


  “亦姑娘?你怎会在此?”他连忙迎了上去。


  那两个孩子从亦天铃身后探出头来,他的眼神又由惊喜转为了疑惑:“这些孩子又是……?”


  亦天铃向他解释了缘由,想将这两人托付给穴獾寨照顾,程墉未言一字,只严肃地点点头。


  他向来惜字如金,亦天铃早已习惯与他如此交流,这正是二人都觉得舒适的交谈方式,她便渐渐放松下来,在他的引导下于寨中闲逛。


  “这不是我当初制的那把‘巨门’机关伞吗?”亦天铃惊讶地指着那把做工粗糙的伞说道,“我那时手艺不精,这机关伞瑕疵不少,你竟还留着。”


  “朋友所赠岂可任意丢弃?”


  亦天铃震惊道:“莫非我在阁中时送你的那些琴,你也全都带回来了?”


  程墉淡然一笑,只领着她来到一处石室。他推开门,里头陈列着那十几张琴,全都被擦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每一张都得到了妥当的照料。


  “你可能不知道,我那时以为你回寨里的时候会把琴都留在鼓乐轩,留给后来的师弟妹们,只带回音色最好的那一张。”亦天铃走进石室,感动地抚了抚琴弦,“毕竟实在是太多了,若是我肯定是不愿意带着这么些行李上路的。”


  程墉笑着摇头,问她是否愿意与他共奏一曲。亦天铃来了精神:“上回来此却未能一览秦岭风光,今次你便带我于山中走一走吧。咱们寻个山头再来奏乐!”


  他们正在终南山下,想寻个山头岂非容易得很。二人各背了一张琴就往山顶而去。


  他们信步在山道上,边走边聊。大多数时候是亦天铃说着过去一年中的经历,程墉认真地听,间或评上几句。他们为着观景走走停停,程墉还为她介绍着沿途的景物,直至中夜,二人才终于站在了山顶上。


  极目远眺片刻,他们便坐下合了一曲应着时节的碧天秋思。亦天铃在此曲的感染下,不禁追忆起自己在侠隐阁中的日子。她向着东南方眺望,却望不见庐山。


  是夜秋风瑟瑟,枯叶娑娑,雁声阵阵,明月遥遥,正是与她的师傅相隔重山。她怅然念道:“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程墉接道:“长相思,摧心肝。”他直白点破,“你在想道恒师傅。”


  亦天铃讶然:“你知道?”


  程墉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很难不知道。”


  “……大家不会都知道了吧?”若是同伴们明知此事,当着她的面还要假装无知,想想她都替自己尴尬。


  “不必多虑,只有我知道。”程墉低声说,“只有我。”


  这一句话的工夫,亦天铃的脑子已经转了七八个弯。她才发现当她在阁中满心满眼看着师傅时,也有人正凝视着自己。她转身去看程墉,他却好像看出了亦天铃的顿悟。许是不愿让她为难,他只云淡风轻道:“我无碍。夜深露重,咱们回去吧。”


  两人抱琴而归。


  回到穴獾寨已是凌晨,亦天铃睡了个饱才起床整理思绪开始给道恒写信。这两个多月都没有寄回去一点儿东西,也不知师傅是否有为她担心。


  她照例将近期的经历一股脑地写了上去。从追踪尸人到安顿被遗留下来的孩子再到与程墉一道爬山奏乐,除了过于凶险的部分,她事无巨细地写满了五六张纸。只是在写到她所念诗句时,手上顿了一顿,笔尖在空中悬了半天,最终落笔“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看似仍在为自己的侠道纠结,实则与程墉一样,只是不想让师傅为难罢了。


  出于对侠隐阁的担忧,她在写完之后又不放心地蘸上墨补了两句。秦岭的那一伙尸人可能有一个在她去之前就离开了,不知去了何处。不同于之前经历过侠隐阁与冥宫一战的尸人,漏网的尸人中很有些执迷不悟的。虽然一个人也不成了什么气候,但阁中弟子还是应该多加小心。


  第二天她向程墉辞别。程墉背着琴送她行至长亭,又为她奏了一曲阳关三叠作饯别礼。亦天铃感激地向他一拱手,正要转身启程,程墉叫住了她。


  “亦姑娘,”他带着鼓励的眼神看着她,“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


  亦天铃思忖片刻用力点了点头,便向着南方而行。


  她本想按着原计划先入蜀,但一路上耳边总回响着程墉的话,终是按捺不住直往江西去了。


  


  说来也巧,亦天铃的信是与道恒一起到达侠隐阁门口的。他那时正指挥着弟子们将捉来的尸人往阁中偏僻的一处草屋里带去,便被信使拦了下来。


  终于又收到她的消息,道恒也松了口气。回百草庐后仔细看了信件,才知她最近留在陕西也是在调查尸人的踪迹。这件事她由着自己的步调处理得很好,他也由衷为亦天铃的成果感到高兴,所以看到她还是在为侠道纠结,他便更觉得奇怪了。


  


  亦天铃猜得没错,捉来的这尸人确实很执迷不悟,但他竟也用起了伪装的伎俩,骗过了阁主也骗过了道恒。他表现得顺从安静,好似愿意接受救治重新做人;阁主询问他是否是秦岭一带的尸人流窜至此,他也以实相告,连连称是。然而他背地里却盘算着报复,只等阁中人对自己松懈后便要动手。


  他曾听烟貘说起过,这阁里对尸人威胁最大的其实是那百草庐。只要想办法一把火把它烧了,就再也没人能剥夺他的力量,他便总想着将百草庐烧毁。他没有火折子,每日的油灯都是看守他的人给点的,于是他只待看守来点灯时将火折子抢来。


  尸人异于常人的力量给了他机会。进来点灯的看守因他一直表现良好而放松了戒备,早已挣脱了绳索的尸人将他一掌拍晕。他将看守捆住,直到夜深之后,才趁着四下无人偷摸着向百草庐而去。


  他用蛮力猛地推开窗户翻身而入,将四周的草药全都堆到了一处,再用火折子点上之后火势异常猛烈。他发疯一般大笑着,举着一段燃烧的木头在百草庐中四处点火。此时他已被尸毒攻心,脑中除了复仇一片空白,竟连逃也不逃。


  百草庐很快被淹没在一片火海当中,尸人被烧死在其中时发出凄厉的笑声和哀嚎。阁中人闻声而来,纷纷惊慌失措赶去打水,阁主迅速派人去山下联系火兵前来救援。


  道恒赶到现场时百草庐的门楣都快被烧塌了。火舌张牙舞爪地卷动周围的空气,热浪滚滚而来。在场的人无人敢靠近,只能攀上附近的房屋向百草庐泼水。


  见此情景他既悔且恨,后悔自己没能识破这尸人的伪装,也对他不顾性命也要烧毁百草庐的疯狂行为愤恨不已。到最后这两种情绪都化成了痛惜,痛惜他的医药成果被付之一炬,也痛惜一个本可以恢复正常的人作茧自缚白白送了性命。


  还有,还有什么是会消失在火场中的,他猛地想起那个收着亦天铃信件和侠隐令的木盒,如果再不做些什么他将永远失去他与弟子之间仅存的联系!道恒不作他想,不顾众人的阻拦踹开摇摇欲坠的正门冲了进去。烈焰环绕中他没能听见背后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喊。


  “师傅!”


  亦天铃刚一踏进侠隐阁便发现阁中乱作一团,几乎人人都拎着水桶张皇地向着百草庐的方向奔走。她心中警铃大作,也立刻拔腿跟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日夜想念的地方正陷于火海,更不敢相信的是她的师傅,正在她前方不远处的师傅,推开阻拦的众人毅然决然地冲进了火海。


  她在一瞬间失去了冷静,被她强压了两年的情感如同洪水一般在顷刻间决堤。眼看着门楣轰然倒塌,她却毫无惧色地从空隙之间飞身跃入。如果还有什么是她怕的,那绝不是火焰,而是失去,是失去道恒这个她护在心里许久的人。


  “师傅!师傅!”她失控地在火中大喊。她应该知道在火场中不能张口呼喊不能睁大眼睛张望,她也曾向唐师傅学过龟息心法,但此时她已完全忘了。她再熟悉不过的百草庐现在却如陌生的地狱一般,怎么也看不清哪里还能落脚。她被烈焰熏得眼睛生疼,视线逐渐模糊;她被浓烟呛得喘不上气,呼喊也随之微弱。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感到身子一轻,随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道恒回想起方才的经历都后怕得要命。这女娃儿竟不要命了似的跟着自己进了火场,还在其中大喊大叫着他的名字,也不知她吸进去多少浓烟。


  初初听到她悲痛欲绝的叫喊时,震惊 感动 爱怜 气愤等等情绪一齐涌上他心头,惹得他心口酸涩不已;再听得她倒地的声响,他险些也受着情感支配要大喊天铃。但他一瞬间又清醒过来,如果他再倒下,他二人可真得葬身火海了,这就意味着他永远失去了向她坦白的机会,他又怎能带着这遗憾命丧于此?况且他自己活了近四十年死了倒无所谓,但天铃,天铃绝不能死。他狠下心咬紧牙关,沉默着来到她身边将她抱离火场。


  他一边为她运功逼出毒烟一边感叹,你这傻女娃儿是真的嫌命太长了。


  火势在山下火兵赶来之后很快得到了控制,天将微亮,百草庐只往外冒着滚滚浓烟,不再有火苗出现。亦天铃也终于在他怀中转醒,眼一睁见着道恒的脸,她未哭未笑,只紧紧揪着他衣襟:“您不要命啦?!”她气得连称呼都不带了,“是嫌活够了吗?干什么要冲到火场里去?”


  道恒哑然失笑,这不是他要质问她的吗,怎的反倒被这没大没小的弟子抢先了。他好笑地看着她一通发作,借着晨曦见她向来干净洁白的面庞被烟熏成个花脸,便如过去一般伸手揉着她的脸为她擦拭抹去。


  亦天铃倏地住了嘴,道恒心痛地感到她甚至有一丝瑟缩。


  “师傅……又在给我制造不切实际的幻象了。”


  道恒叹气道:“这次不是幻象。”他将身后被烧得焦黑的木盒推到亦天铃面前,“我之所以冲进火海,都是为了它。”


  亦天铃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她颤抖着打开木盒。她的侠隐令和码放得整齐的十封信躺在盒中,虽然有些焦黄但确是安然无恙。信封上的痕迹不少,看得出这些信时时被人拿出翻看。


  “如果要问我对你的感情,可能是一种愧疚……”道恒看向别处,“对自己身为师长竟对弟子有情而产生的愧疚。”


  她低头抽噎着,肩膀不停耸动,不知是哭是笑。道恒吓得捧起她的脸,却见她是哭也是笑。她大笑着落下眼泪,在大哭之前紧紧抱着道恒的脖子,将随后的哭声全都埋进道恒的颈窝。


  道恒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又用恳求的眼神看向周围。众人嘴边带着神秘的微笑,也识趣地将这一方天地让给终于互通了心意的二人。


  关山虽难越,也终是被亦天铃越过了。

毬

范德林德帮,1899—1911

想起这套还没在这边发过。

范德林德帮,1899—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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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硫火花
如果你自己来黑风海底找我,

如果你自己来黑风海底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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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埃

【FF14】【美丽喵】没头脑与不聪明 9(完结)

没头脑与不聪明 9 (完结)


*现代背景下的伊修加德

*名词尽量保持不变

*是我自己想看的破镜重圆梗


斯瓦拉的死亡让龙鸟陷入一片混乱,给伊修加德的将士以可乘之机。战场上的机会可不是说有就有,让泰洛立刻指挥圣菲内雅连队,阿图瓦雷尔带领他的精锐军加入战团,战场陷入了一边倒的局面。艾默里克则是立刻向后,想撤回到建筑物中。

“啊哈……”一只像人又不似人的怪物以极快的速度拦住了艾默里克的去路,“不,你哪儿都不能去……”时间还不到凌晨三点,正是黑夜最浓重的时候。怪物被营地白色的泛光灯照亮,粗大的血管暴露在空气中,随着心跳汩汩地向一只翅膀输送血液,他面容扭曲,牙齿暴露,大体上仍然是吉耶姆的...

没头脑与不聪明 9 (完结)


*现代背景下的伊修加德

*名词尽量保持不变

*是我自己想看的破镜重圆梗


斯瓦拉的死亡让龙鸟陷入一片混乱,给伊修加德的将士以可乘之机。战场上的机会可不是说有就有,让泰洛立刻指挥圣菲内雅连队,阿图瓦雷尔带领他的精锐军加入战团,战场陷入了一边倒的局面。艾默里克则是立刻向后,想撤回到建筑物中。

“啊哈……”一只像人又不似人的怪物以极快的速度拦住了艾默里克的去路,“不,你哪儿都不能去……”时间还不到凌晨三点,正是黑夜最浓重的时候。怪物被营地白色的泛光灯照亮,粗大的血管暴露在空气中,随着心跳汩汩地向一只翅膀输送血液,他面容扭曲,牙齿暴露,大体上仍然是吉耶姆的轮廓。他也许在努力压制龙血,可是那沸腾的恐怖以太已经难以控制了,在他的意志动摇的一瞬间身体有一半变成了龙鸟。

“你——要跟我走——”吉耶姆发出刺耳的叫声,夹杂着只有龙鸟才能发出的咆哮,像极了电影里变大之后马上要被击杀的敌方boss。这个半龙鸟尖啸着伸出仅剩的那只人手,语气亲切地对艾默里克说:“来,跟我来。”

“不,他不去。”埃斯蒂尼安的声音从后上方传来,龙鸟下意识地躲开,锋利的军刺划破它的翅膀。

 

刚一走到没人的地方,六名龙骑士立刻如砍瓜切菜般干掉了几个跟踪自己的雪岭成员,他们动作迅速,无声无息。

“可用时间只有五分钟,”埃斯蒂尼安快速布置任务,“02、03、04和我去找斯瓦拉,他不会在太远的地方。05、06回隼巢支援,帮他们把那个电风扇干掉,出发!”

只要距离不算太远,龙血会让龙骑士对龙族有微妙的感应,一个人的时候还隐隐约约,四个人在一起,已经能大致判断出斯瓦拉的方位了。要控制如此大规模的龙鸟群体,斯瓦拉肯定就在附近,击杀只是时间问题。

“不知道他身边有什么埋伏,家伙都带好了吗?”埃斯蒂尼安问,像变魔术一样从靴筒里又拔出了两根细长的军刺。

“带好了!”“没问题!”“……刚不是扔了吗?”

一时间,埃斯蒂尼安、厄丝蒂安和布吕斯蒙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阿莱姆贝。

厄丝蒂安嫌弃得要晕过去了,她说:“我早就说咱们龙骑士不要按照实力编号,这种小傻子在D04的位置就是瞎耽误功夫。”

“就做做样子而已,你还真都扔了啊……”布吕斯蒙挠挠头,撕开自己裤腿上的战术贴,果然里面藏着一根军刺,“先用我的,这回可别再瞎扔了,再扔我抽你!”

“我哪知道是假的啊……”阿莱姆贝觉得自己简直委屈炸了,“老大都骂那么难听了,我以为咱们就不干了,从此浪迹江湖了呢。”

“行吧,是我们没提前告诉你,因为你入队实在太晚了我想不起来!”厄丝蒂安语气不佳,“咱们是博雷尔阁下的直属部队,当然会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东西。听见团长用两把刀摩擦发出的声音了吗?只要有那个声音,就证明后面说的所有话的意思都是相反的。我们在战场上会遇到很多情况,甚至敌我不分的局面,这种方法也算简易的互通暗号。”

“他们互相谩骂来着。”

“当然是为了找个理由脱身啊!”厄丝蒂安翻了个白眼,阿莱姆贝这脑子的确不行,里面可能是一碗鸡蛋花。“他俩一起腻乎这么多年了,撩起尾巴都知道对方要放个什么味的屁!”艾默里克能亲自出来拖延时间,证明眼下有急于解决的问题,而当前最大的问题就是龙鸟,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找到斯瓦拉,只有龙骑士才能找到斯瓦拉,所以必须找理由从战场上脱身,最方便的理由就是利用俩人感情不合制造一个机会。别人不知道什么情况,埃斯蒂尼安可是一瞬间就领会意图了。”

阿莱姆贝回头问布吕斯蒙:“你值得我永远记恨要怎么反着听?”

埃斯蒂尼安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一巴掌拍到阿莱姆贝后脑勺上:“妈的少问!”

事实证明埃斯蒂尼安的反应有些用力过猛,布吕斯蒙给出的回答是:“就是你不值得我永远记恨?”

“你们懂个屁啊!”厄丝蒂安用冷笑回应这两个直男,她问埃斯蒂尼安:“是要翻译成‘我尽量不永远记恨你’对不对?”

埃斯蒂尼安张张嘴,无言以对。他想,我完了,我身边全是笨蛋。你们没对象是有原因的,以后龙骑士入队必须要测测双商,低于30的一概不准进。

四个人很快就找到了斯瓦拉的藏身之地,他就躲在龙鸟军后方不远的地方,一处背风的山体凹陷处。这头黄龙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四个龙骑士像抢食一般给分尸了。

龙鸟大军肉眼可见地混乱起来,它们互相撕咬吞食,彻底失去理智。

“走,回前线去。”埃斯蒂尼安说,带着龙骑士们从后面一路踩着龙鸟的头来到最前面。

 

黑夜、风雪、发疯的龙鸟,如果换个角度来看,可能还有种世界名画的味道。这种恶心的生物互相攻击起来还真有一种暴力美学的风味,鲜血与电光,内脏与尖啸,如果有一位电影导演在场怕是要高呼万岁了。相比之下人类的士兵就更从容,龙鸟只攻击离自己最近的生物,将士们只要保持好距离,慢慢地一排一排清除下去就可以。埃斯蒂尼安带着三名龙骑士重返战场,另外三人加入了清理怪物的工作中,埃斯蒂尼安则是继续向前迈进。这都是人手不足的错,都是艾默里克出门不带保镖的错,都是他妈吉耶姆想搞个大新闻的错!埃斯蒂尼安心里想,我这也不叫格外关心,怎么解释好呢,对,应该叫公事公办。

“结果还是要我来救你啊,啧。”公事公办的埃斯蒂尼安语气傲慢,非常不屑于和艾默里克对话,看到他那个狼狈样就想拼命嘲笑。

艾默里克特别看不惯埃斯蒂尼安这种表情,他总觉得这家伙需要被社会一顿毒打才会明白,没有任何长官能容忍下属用这种表情看他,“你那是什么表情,刚才还跟我表白求复合来着,现在变脸挺快啊!”

“要点脸,是你先说觉得我长得帅性格好的!”埃斯蒂尼安不满地说,“你看我理你了吗?”

“得了吧美男子,你说你非常非常非常欣赏我,所有人都在场听着呢,”艾默里克回敬,“我承认我很有魅力,不过很久没收到这么热辣的表白了,我是该说一句不愧是你吗?”

吉耶姆已经忍无可忍,再次扑向艾默里克,又再次被埃斯蒂尼安拦住了,与半龙鸟近身肉搏虽然吃力,却仍然堵不住埃斯蒂尼安的嘴,“停止散发魅力吧,是你先说我值得你永远的爱的,懂吗?至少这句你先说的!说好的双剑金属音之后要说话要表达相反的意思,但是你却在利用这个机制来跟我告白!”

“不要会错意,我只是适当的在战场上鼓励了你一下,”艾默里克立刻鼓掌,“顺便一提,回到伊修加德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爸问问,还有哪家姑娘是我没看的。”

回来指挥收治伤员的阿图瓦雷尔实在是听得脑浆都沸腾了,他一把抓住艾默里克就往屋子里拖:“你清醒一点,不要在战场调情,给我回基地!”

 

吉耶姆的执念如此强烈,他几次想去追艾默里克,都被埃斯蒂尼安拦了下来,如果后者身上没有伤,吉耶姆的头可能都被拧下来三四次了。

“你可比上次交手的身手差多了,”吉耶姆怪笑到,“果然还是身体出了点小状况吧?”

“我好得很!”埃斯蒂尼安大叫一声,手中的军刺凶狠地戳了下去,他的动作有点慢,被吉耶姆避开了。

“你看起来有点头重脚轻,”吉耶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极度难听刺耳。“我要杀了你,我要一条胳膊一条腿地慢慢把你扯得七零八落……”

“不是吧,就你?没睡觉就开始说梦话了。”埃斯蒂尼安眼看正面的攻击躲不开,就向下一躺,从吉耶姆已经变成龙爪的两腿间滑过,然后从他身后跳了起来又是一记戳刺。

“龙骑士,你的身手很好。”吉耶姆的一只翅膀抖了抖,突然响起了滋滋的电流声,埃斯蒂尼安在空中拧了个身落在旁边,才免于电击。后背的疼痛让他哎呀咧嘴起来,头上也开始冒汗。“这么好的身手,要不要来雪岭组织,我们一起干掉教皇,干掉艾默里克,推翻伊修加德的统治,建立我们的政权?”

“不用了,你的政权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埃斯蒂尼安滚到旁边抓了一把雪糊在头上清醒清醒,又再次扑了上去,“教皇没什么不好,他的统治很平稳,我相信艾默里克能让伊修加德变得更好!至于你,你是吃什么毒蘑菇吃得食物中毒开始说胡话了吧!”吉耶姆一头撞在他左臂上,整个手臂都麻了,军刺立刻脱手而出。没了武器不代表他就用拳头往吉耶姆脸上招呼。

“我会带给你们力量!我们会得到鸟人族的力量!迦楼罗的力量,还有那些不愿意和人类妥协的龙族!”

“中二病吧你!我要那些东西是要干啥啊!”埃斯蒂尼安再次被吉耶姆压到身下,他不得不用脚顶在龙鸟胸口才能让那张恶心的大嘴不至于咬到自己,“你的力量是能办学校还是能修公路啊?都他妈跟你说了皇都人不想打仗,打仗没前途,你是听不懂吗?”他把所有的力气集中到腿上,硬是蹬开了吉耶姆,然后猱身而上,骑在他的脖子上抡起拳头对脸招呼,打得拳拳到肉,他自己看着都觉得疼。

吉耶姆的头都被打进雪地里了,还冒着血泡说,“那是因为你们盲信了艾默里克的想法……”

“我乐意盲信,你管不着!”埃斯蒂尼安站起身,用靴子在吉耶姆的脸上碾来碾去,“伊修加德值得更好的领导人,是他,不是你,懂?”

“嘿……嘿嘿……他只能躲在你们这帮人后面逞英雄。”

“那又怎么了!”埃斯蒂尼安一脚踹下去,吉耶姆发出了一声龙鸟的惨叫,“不是所有的英雄都得会打架。”

 

这场战役以雪岭军的首领吉耶姆的死亡宣布结束,他刚一断气,雪岭军立刻做鸟兽散,一切来得太快又去得太快,天还没来得及亮,仗就打完了。艾默里克从建筑里跑了出来,他甚至张开双臂要和埃斯蒂尼安拥抱了,埃斯蒂尼安也转过头去看向他。一时间气氛浪漫起来,所有的人一边装作在忙自己的事,一边回头偷看,上啊,你倒是上啊!耳机里传来了如下对话:“虽然分手了,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可以拥抱一下的。”“抱呗。”“哎不行,我下不去手,你身上黏糊糊的那个是什么!”“龙鸟的口水。”“这个呢?”“血啊你瞎啊?”“要不就不抱了吧。”“你妈的……”“那就意思一下,要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唔嗯嗯嗯嗯……”“禽兽啊你!”“你有毒吧,你亲我干什么!”“我就意思意思,你伸什么舌头!”“我那只是条件反射!”“你的条件反射真恶心!告诉你,我去年刷的牙,刚才还去偷屎吃了,你明天嘴里就长蘑菇!”“我发现你这个人简直是……唔嗯嗯嗯嗯……”“我怀疑你想跟我打分手炮!”“谁要跟你炮啊!”“那你捏我屁股做什么!你暗示我!”“你先捏的我,我这是反击懂吗?”

让泰洛轻轻咳嗽一声,耳机里再次归于寂静。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通讯的……”埃斯蒂尼安语气尴尬地说。

“黄龙一死,龙鸟不再有组织的放电,就恢复了。”让泰洛也尴尬地说。

“可是耳机里一直没什么说话声,我以为通讯还在中断。”

“因为我们觉得不好意思打扰,很多人把麦都关了。反正我们在那边用喊的也能互相听见。”

“那我说话你们就都听见了呗?”

“很清晰,阁下。”

“啊……”埃斯蒂尼安回头看看吉耶姆的尸体,“要不,我还是加入他们吧,我认真的。”

 

直到凌晨四点,天空的边缘逐渐露出了淡紫色时候,隼巢上空的那股妖风也消散殆尽。耳机里传来龙骑士D05的声音:“老大,迦楼罗已经被驱散,直升机将在五分钟后起飞。”

“你也一直在听通讯贝?”埃斯蒂尼安没头没脑地问一句。

“啊,是指您在敌人面前用肉麻话把总骑士长一顿夸奖,还在战役结束之后现场直播亲吻摸屁股和约分手炮之类的事情吗……”D05紧张地说,“我们整个隼巢……都没听见。”他硬着头皮说,“也……没和骑士团总基地连线……”

 

没有迦楼罗的隼巢彻底放晴,澄澈的空气中弥漫着细小的冰晶,那是一种被伊修加德人称为“钻石星辰”的浪漫景象。让泰洛依依不舍地送两位长官上了直升飞机,开始和阿图瓦雷尔组织士兵们打扫战场,龙鸟的尸体和鲜血已经冻得结结实实,实在是难于清理。人们吃力地把这些东西从地上铲掉,再用卡车一车一车地把雪拉倒双子池附近,等待大自然去回收这些产物。工作虽然辛苦,但是有坚定的信念支撑着他们,那就是对博雷尔阁下和龙骑士团长的八卦之心。他们重新组了通讯贝,贝里叽叽喳喳的讲话声就没停过,他们描绘龙骑士团长的时候极尽英武雄壮之辞,把埃斯蒂尼安包装成了一个拳打南山,脚踢北海,类似东方电视剧中大侠般的人物。至于博雷尔阁下,因为不太能打,就被换了个方向包装,比如什么狐的诱惑啊,什么智慧型人才还有点大少爷风格娇气之类的属性。阿图瓦雷尔实在是觉得有必要指出一些根本性错误:“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艾默里克是在左边那个。”

通讯贝像坏掉一样沉默了下来。

 

生活回归正常,艾默里克仍然过着每天上班下班开会加班的日子。露琪亚这几天唯一的工作就是在神殿骑士团内部选拔保镖,她不会再被轻易说服了,什么“这段路很短我自己也可以去”或者“这里很安全我不需要带保镖”之类的话她已经列入了脑内的敏感词库,相信艾默里克的那张破嘴不如相信这世界上有鬼。

“埃斯蒂尼安已经一周没露面了,”露琪亚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是您的直属小队,他和你请假了吗?”

“提他干嘛?”

“下午一点开会,全员会议。”露琪亚面无表情地拿出备忘录念到,“对圣菲内雅连队联合神殿骑士团剿灭雪岭组织进行表彰。您没忘是吧。”

“没忘。”艾默里克点了一下头,“正好是全员大会,加一条,从明天开始神殿骑士团进入卫生检查月,我会亲自检查,检查每个人的制服、宿舍、备品、我要所有人打卡刷牙、打卡洗头、打卡洗澡!”

露琪亚揉了揉额角,这是什么怪规定,你检查得过来吗?“行了行了,别恶狠狠的了,你这个规定一出,又得让人骂得狗血淋头。”她顿了顿,又说,“对了,听说你和埃斯蒂尼安在战场上互相喊话表白来着,是真的吗?”

“你觉得有可能吗?”艾默里克不由坐直了身体,“我,表白他?我们分手了。”

“听说你们还当众亲嘴。”

“谣言,绝对是谣言。”

“听说你们还约了分手炮。”

“无稽之谈,你听谁说的?”

“前半段是听神秘人说的,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但是他姓福尔唐,后半段是我在神殿骑士团听的现场直播。”露琪亚幽幽地说,“所以现在说分手是为了嘴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艾默里克用力抬高眉毛,做出一副“我真是难以相信你是这样的露琪亚”的表情:“我的女士,当时我只是情绪的一时激动,与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关系,你千万不要做这种无端联想。”

“好的长官。”

 

埃斯蒂尼安这几天一直在宿舍,医生说他的情况需要静养,切勿劳作之后他就赖在了宿舍,一副瘫痪的样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你至少起来走动走动吧!”厄丝蒂安嫌弃地说,“我们是你的下属又不是你家保姆,不至于连饭都得我们给你打吧!”

“我乐意。”

“刚才博雷尔阁下来过了,给你送了花束和果篮,祝你早日康复。”

“花束?”埃斯蒂尼安捕捉了关键字,从床上抬起头问,“什么花?”

“反正不是玫瑰。”

“呸。”他又躺下去,过了一会儿,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坐了起来。厄丝蒂安吓了一跳:“祖宗,您诈尸了?”

“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便宜了那个垃圾人。”埃斯蒂尼安恶狠狠地说,“我去敲他一顿分手饭。”

 

下午一点的时候,没人能找到博雷尔阁下。露琪亚打电话他也只说突然有了十万火急的事,没办法亲自去表彰圣菲内雅连队了,请露琪亚务必热情款待对该连队所有成员,等自己有时间的时候会亲自去接待大家云云。

“有事?什么事,你带保镖了吗?”露琪亚尖叫。

“带了。”艾默里克语气仓促,“就这样,再联系。”说完就挂断电话。露琪亚看着自己刚给艾默里克安排的保镖,两个小伙子正无辜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于是她只能给龙骑士团的办公室打电话。

“我也找不到我们家团长,他说他去吃分手饭了。”厄丝蒂安疲劳地应对露琪亚的电话,“所以我想今天的会议他也不会去。”

“分手饭?一年前分手,现在吃饭?”露琪亚叫到,“然后是不是还要一起看个分手电影,逛个分手街,回家打个分手炮,然后一周之后告诉我他们要结个分手婚,再请一个月的假去度个分手蜜月啊?!”

“抱歉,我不知道,女士。”厄丝蒂安垮个脸,“我只能说我知道的部分。”

“对不起,我失态了。”露琪亚也揉了揉自己的面颊,“那么不多说,我去开会了。”

露琪亚一语成谶,一周之后,艾默里克突然冒出一句:“如果我结婚,去哪儿度蜜月比较好?”

“跟谁?”

“我就随便问问,不是说非得结婚,我没那么想结婚。”艾默里克费力地解释,“谁都有好奇心对不对?我就是好奇而已,你看,谁到了这个年纪没有这种好奇呢,我也只是普通地想想,如果你觉得这个问题不妥,那我也可以不问。你知道,我现在虽然还是单身,处于感情的空白期,但是我更喜欢工作多一些,恋爱于我那都是生活的调味剂罢了,事实上我并不是个婚姻主义者……”

“埃斯蒂尼安?”

“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