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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烧白月光🌙看置顶

你花字打得再大我也知道gwt看的是谁!

 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伟大的名侦探皮蛋……不是!学院第拔季开播辣!


有了名学8,庄稼吸收两米以下的氮磷钾!米国的宇航员漂浮在太空里也不怕无聊啦!哈哈姐即使落选也能继续哈哈哈哈哈辣!


咳咳有点癫有点癫,收!


注意warning!!下面的内容在主嗑官配的同时会有微量混邪!!介意慎入!!!


就是一上来哥儿几个的笑声就……没绷住!过于的魔性了可以说是


以及这个“到编舞了”,就让人感觉到明明……如来!


之后的耶耶敲门!


我特意(因为我没看披哥)去找了一下1.0版本

[图片]

好可爱啊进不去门的小狗!!就是这个,这个这个姿势它它它简直......

 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伟大的名侦探皮蛋……不是!学院第拔季开播辣!


有了名学8,庄稼吸收两米以下的氮磷钾!米国的宇航员漂浮在太空里也不怕无聊啦!哈哈姐即使落选也能继续哈哈哈哈哈辣!


咳咳有点癫有点癫,收!


注意warning!!下面的内容在主嗑官配的同时会有微量混邪!!介意慎入!!!


就是一上来哥儿几个的笑声就……没绷住!过于的魔性了可以说是


以及这个“到编舞了”,就让人感觉到明明……如来!


之后的耶耶敲门!


我特意(因为我没看披哥)去找了一下1.0版本



好可爱啊进不去门的小狗!!就是这个,这个这个姿势它它它简直就像是被啪啪之后老老实实站在那儿反省的样子……(复活吧我的黄雀!!!)



之后走后门这段


就是不得不说,太炸裂了,太有节目效果了!就是(欲言又止)就是全世界的综艺节目嗷,就是没有一个一上来,咱们不做任务,咱们走后门!!


真的第四季打破第四面墙,第八季直接后乳……不是!直接,那个,从后门,进入,节目组!嗯,鼓掌,点头,你们是这个!!




在凯凯和齐齐冲锋陷阵带大家走后门的时候


这俩:


犹如两个


空巢老人(bushi)


(以及这样一看man哥真的比桃宽将近一倍啊啧啧啧)


桃桃:那边都没有镜头!

恩齐:剪不进去!

蒲星(回头):我们有se像老斯跟ze的!


(真的我没有夸张,蒲星这句话就是没卷过一下舌头!)


此时狂奔中の摄像大机:有你们是我的福气!!!



这一段工作人员追着嘉宾跑的画面我真的会笑死,有的节目它看上去是南波万的聚会


它实际上是《全员加速中》!



之后锁了一个后门


小齐:还有一个后门!


我愿称齐老师为,古希腊掌管后门的神(doge)




谁懂啊家人们这一幕就是……真的很搞笑!!就是有那种狐狐和耶耶快乐地奔跑在小树林里,后面跟着探头探脑的猫猫兔兔罐罐……(嗯?)



之后


发现后后门也锁了


凯凯直接化身为翻墙姥姥2.0!!!


(算了还是叫翻门(窗)姥姥吧,跟初代目老大哥做个浅浅的区分)



说真的凯凯上去那一下我为那个门担心了一秒钟,我真怕他把门掰下来……


但是有一说一就是这个姿势它,嗯……


啊,我是没有什么想法啦~那个小黄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之后狐狐真的要笑疯我:你别卡着……!(欲言又止)别卡着——!


真的,谁懂,我在这里狂笑一分钟!!


想到龙妈上访谈时说教雪诺骑龙,龙妈:男人骑龙会有点不适……

主持人:Because human testicles!

龙妈:Exactly!!!(兴奋)


(小齐:他也是主持人我也是主持人,但是我为什么就做不到这个尺巜度!)



后面,二姐:等等我啊!


蒲星:ze就是你zao的路?!!


耶耶:



就是……虽然乱七八糟的但是真的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一想到普通综艺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老老实实猜密码毫无效果地进屋了我就觉得这个节目它……它简直是掏着了呀!!




接下来我们看到的是


《咆哮的二姐和皮痒的弟弟(们)》




凯凯真的,你这样子搞你……你保不齐就成为一代爱思披新星了啊!!何律他只是brat,你已经是……你你你……黄雀里见吧!!!


真的你们看看你们这些人(指指点点)都把人家二姐逼成啥样了!!




凯凯:保一趴内容

二姐:我给你保一趴掐死你的内容!!

吃瓜群众:掐死他!掐死他!


真的就是……太能起哄了哥儿几个!!



之后,走摄像通道


齐齐: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之后镜头回到留守老人(不是)这里



就,这是什么奇怪的……callback!!!


吓得我迅速查找了一下我前几天的那个究极混邪大脑洞然后发现……就算已经这么邪了!恩桃依然是!清白的!!(哽住)


(而且恩齐这真的是在练声吗这跟高压锅呲气儿似的)


之后玩儿箱子的时候


这小jio好娇俏啊曹老师(doge)





之后就,哥儿几个都过来了


然后创造了千古名对之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没必要了吧!!



之后随着蒲哥在这儿跳舞


啊,别人解题,你在跳舞!


这个场景就变得像……努力突破堵门的伴郎团


和门里焦急(也不太焦急)的新娘(和他魁梧的伴娘)


和门里松弛感拉满甚至还在跳舞的新郎


嗯,非常合理了(点头)



之后,当我看见郭桃桃的这句话




我就想说!!!


You too have today啊那哒尼莫Q噶阿鲁你也有今天!!



念口号这里,普华扭得可带劲嘞




之后进屋的时候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有的猫猫偷偷地在背后盯老婆



然后



绊了一跤


(ze个故事告诉我们老婆不要背后偷偷看!光明正大地看!!可以大声儿说!!!)


以及到这里我发现一个恐怖故事家人们


就是这个节目到这儿,只过了,十分钟


……




好朋友们接下来


man哥在这个赛季,他要开始发力了!





就是(欲言又止)我真的想象不到


岁月到底对曹老师做了些什么!!!


就……啊!!!!!还我曹恩齐!!!还我道姆1!!!还我那个正经的高冷的拿得起猛1牌的花店之王曹老师!!!啊!!!!!




下一站,我们就来到了另一个名场面之


《你是学姐》


(桃桃啊你ze个眼神,啧啧啧啧)


普华:你怎么,今年披哥明年浪姐


小黄,怎么样,学姐凯凯能不能行(doge)(哦说到这个我们好像还有个吉屋出租……)(咳咳咳咳咳!)



之后火老师扔骰子,凯凯二传……不是,踢骰子这一下



可怜的猫猫哦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能是离6最近的一次(物理)


哎最后一个屁巜股墩儿肯定摔疼了吧猫猫!晚上一定需要谁来给揉揉吧猫猫!!比如睡在你上铺的靠边的那个……是吧猫猫!!!(暗示的眼神)




之后蒲星投骰子,投中了1


所有人都看骰子的时候,你的桃: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兄弟们!!要不人家能有猫呢!!!



入住趴


下图为:黄雀(没有黄版)(bushi)





吃饭环节


问谁做饭的时候,偷喵老婆的蒲星:



听到普华说可以做的时候,说“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的桃桃



听到老婆想吃别的男人的饭的蒲星:


怎么不笑了呢蒲老师!笑啊!!!



再之后的man哥史诗级加强:



蒲星:恩齐感觉疯了……


但是之后的齐helps齐


让我不禁呐喊:齐次方!站起来!!!


(没事反正马上zjw就回来了)(趁浣熊和何宝不在再嗑一口就一口!)



齐齐:人家在给内容!你呢!!


普华:我太共情啦!!!


真的这里我笑成了傻子哈哈哈哈哈哈哈!!感觉恩何晔大三角也不是不……(摁住自己)




进入买菜趴



这段蒲齐也是巨好笑啊!


蒲:咖喱牛肉需要什么?

齐:需要咖喱,和牛肉!


齐:茶颜悦色等的时间太久了

蒲:我们可以第一批去买,第四批去取!哈哈哈哈哈哈!


(这不就是四人家庭!!我宣布ze就是!!!)


之后到地儿了后,韬韬眼尖发现了红包


咱就是说嗷节目组你把这个花字打得再大!我们也知道郭文韬看的是谁!!!



对吧!!!!!(请忽略man哥的奇怪行为)



对吧!!!!!!!!



以及这里我真的笑死,北齐对自己的非酋属性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



梦回一些南纬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名场面呢!



之后这个分组买菜


也是分分钟梦回一些第二季


比如小周同学结账时突然想起老婆要的咖喱块没买!唰地一下子跑去买咖喱(还放在前面结的账)(啧啧啧)



北齐这里蹲在卤菜摊位前好乖乖哦



但是导演你给我解释解释



什么就不能大杂烩!!凭什么不能大杂烩!就要大杂烩!!(破音)




北齐回到车上问其他红包有多少钱


导演:你们是上位区


我:?什么……什么上位?什……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南纬受难日,启动!!!)





之后他们这里看蒲星抽钱


就让我想到了一些……破船里的吃瓜六人组哈哈哈哈哈哈!


以及韬韬啊你看着蒲星露出的这个笑容,你……哎!!!




但是与此同时的蒲星:



《石锅拌饭》!!!


就是,没有人知道此时屏幕前的我笑得有多缺德(x)


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黄雀(确信)



之后你们看这个蒲星嗷


米,买三块二一斤的,买八块钱


水饺!买二十五一斤的!买四十二块钱!!!


那么我们ze八个人里,究竟是谁特别爱吃饺子呢?哎,让我们来打一个,问号!!!




哎,但就这样回家还要被老婆挑剔:买了个速冻水饺买这么久~


哎,做男人,难;做名男人……难!



笑得,蒲星看到200块钱:嫉妒到质壁分离.jpg


然后还听说他们可以买了一大堆东西,还烤鸭,牛肉!


韬韬在线教卡bug:这就两道菜!



之后凯凯和普华买菜


说实话筒骨卖18emmmm


然后两块筒骨能卖到40emmmmm


真的你有这四十多块钱咱买个排骨呢,咱买个五花肉呢!四十块钱买肉可以炖一大锅白菜粉条子啊!(拼命比划)买块五花可以汆更一大锅的酸菜粉条子啊!!!


只能说老广吃饭还是太精细了(摇头)



然后荸荠这个东西啊其实理论上十月再等两天就会有了,因为我一般十一月左右做清炖狮子头的时候就可以放马蹄了(好这没什么因果关系!)反正就……嗯感觉这个菜市场可能相对小一点,卖水果的少,所以……


(以及我感觉可能长沙用荸荠的菜也不多)


但最后我感觉他俩能剩下这15块钱完全是因为……没找着荸荠哈哈哈哈哈,你再看我们南北



知不知道我们ze个家对孩子的教育就是:All in是一种人生智慧!!



当我看到这段“I have a dream”的时候


我的内心:马丁路德金哈哈哈哈哈哈马丁路德金!!!


(此处应该艾特一些人)(咳咳算了算了)



在看到恩齐的这段

“他博士”


的时候


我真的再一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man哥是懂怎么驾驭火老师的,“他博士”“我现在抬头挺胸”


然后他们就昂首挺胸地……走错了路


听上去很离谱,但发生在我们这个院,倒也正常.jpg




之后史呆芬啃fu萝卜这里真的好可爱!宝宝你是一只小兔!!!



之后齐次方再次(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上分


火老师喂恩齐,恩齐吃了之后对小齐说了声不好意思


就是……


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啊这这这你们两个是熟么关系呀!就就就就很……嗯!!


当然了虽然是这样说,但是我坚信如果此情此景何律在的话,火老师手里的筷子都得给他撅了!咳不是,都得给他抢过来,亲手喂我们曹宝!



然后


天爷呀,我们的南北,终于,同框了(抹泪)



猫猫拿米去给小齐看这里也很可爱:我刚刚也做了这个动作,但我不知道我做它的意义是sen么!




之后饺子熟了


齐齐试图ktv凯凯:忆苦思甜!

凯凯:我记得我们以前过得比这好啊!


给大家中译中一下就是:以前你对象和我对象在的时候我们都是坐在桌上让人伺候的啊!(doge)




之后抽奖


凯凯抽中了波士顿龙虾


我:害,还以为抽中了波士顿辣妹呢(doge)(已经抽中了吧咳咳)


虽然但是啊,这个造型真的让我想到一些个一壳传三代的梗(x)



之后凯凯拿了火老师的钱


就这个姿势总让我感觉他是想要保养波屯辣妹……咳!



之后……哎呀怎么说呢他们真的非得来,因为那个格子看起来真的没剩几个了!!看把我们韬哥给馋的!


那个芥末酱都在那儿摆着了!

那个芥末酱都在那儿摆着了!

那个芥末酱都在那儿摆着了!



蒲星:找钱!钱!钱!猛猛找!一定要让我老婆吃上ze个刺身!!


(也没有了蒲哥最后还是很诚实地尾随着老婆转了一圈就撤了嗨呀)




饭后(对于大家来说是饭后,对于韬哥来说是饭中)的话匣子环节


就是只有到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哎呀!原来普华是个律师啊!!


你看看人家这个话术,“它这个命题有两个伪的”,学会了学会了以后对线就这么说!



再之后这个题



我:???什么时间??什么循环???啊????


咱就是说编导你要是看了爱人你就好好看!你就给我整个800年神圣闭环的大活对吧你就让他们咔咔亖啊你鲨我我鲨你的你别……别别别光吓唬我你不练哪!!



蒲星:无论多么美好的回忆循环久了就觉得乏味


我:没关系的蒲星星你会被超脑抹除记忆然后丢到山沟沟里完成你的循环(小声)


(以上剧情详见无脑纯甜恋爱文《爱人》)



之后凯凯:人是靠记忆存活的产物(等下这句话真的不是你蒲哥说的??)


齐齐:那你别吃饭啊!


蒲星:人家好不容易说点能播的!!


啊所以你们平时说的不能播的能不能让我们听听啊!!!



之后韬哥一直嚼嚼嚼的这里就……哈哈哈乐得我



然后之后甚至还站起来:汤呢?

蒲星:汤已经没多少了


啧(摇头)(内种表情)(finefinefine)




之后火树的“下个路口见”

恩齐:我对你的人生这么重要吗!!


可怕的恩格尔系树!!!小何你快来把他们zan断!!!



之后桃说他的快乐是第一季剧本杀零票逃脱


我只能说


韬哥你


哪次没逃脱!!!!


就是这个骗人姥姥的mvp结算画面啊,它剪出来都能剪出一部小电影!!!


哦当然了那次的特殊性在于你老公当侦探是吧,啊好吧好吧(翻白眼)你咋不说你的快乐是挂了蒲维修三票呢!(拱火)



之后这一趴回(互)答(相)问(吐)题(槽)的环节就是……很欢乐啊!真的很欢乐!主要的受害人就是,恩齐,二姐,火树(x)然后凯凯说“我怕你这个活儿影响到哥儿几个名誉”


的时候,我当时就想到了假酒歌后王LowC跟蔡蔡:哥哥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位置上啊!



最后齐齐的总结陈词:是为了昨天今天和明天


我的脑子里:破船!破船!破船!破船!(dbq我也是有点癫了最近)




啊然后下一期的预告里


小齐:



就……


啊…………


嗯(doge)


大家就是,自行想象吧!




最后默默推一推(我觉得应该)快完结的:《风云




啊嘟嘟鸭🐾

【宇日俱曾】先搞好自己再搞对象

*见家长~

*打滚求评论🥺


1.

肖宇梁,微博背景是明晃晃一句话——先搞好自己再搞对象。

结果和曾舜晞搞一起了,自己有没有搞好先不说,他对象确实被他搞得不太好。天天腰酸背痛不说,起床连装都不用装,直接可以接新盖中盖腿脚不便的广告。

经纪人气得要吐血,说,哦哟,还记得自己是个事业批哈。那你岂不是很棒棒?

曾舜晞任化妆师给他盖妆,屁都不敢放一个。

2.

临近过年,小情侣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跨年。肖宇梁把曾舜晞住的那家酒店的后门,摸得比自家的门口还熟悉。他虽然不太火,但有职业素养,每次都包得像个球,别说狗仔了,曾舜晞差点都认不出他来,把自己的房间门...

*见家长~

*打滚求评论🥺




1.

肖宇梁,微博背景是明晃晃一句话——先搞好自己再搞对象。

结果和曾舜晞搞一起了,自己有没有搞好先不说,他对象确实被他搞得不太好。天天腰酸背痛不说,起床连装都不用装,直接可以接新盖中盖腿脚不便的广告。

经纪人气得要吐血,说,哦哟,还记得自己是个事业批哈。那你岂不是很棒棒?

曾舜晞任化妆师给他盖妆,屁都不敢放一个。

2.

临近过年,小情侣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跨年。肖宇梁把曾舜晞住的那家酒店的后门,摸得比自家的门口还熟悉。他虽然不太火,但有职业素养,每次都包得像个球,别说狗仔了,曾舜晞差点都认不出他来,把自己的房间门锁得死紧。

肖宇梁在门口好委屈哦,扒拉着门把手小小声喊阿晞,阿晞,阿晞你乖乖,把门开开。

曾舜晞更气了,猛踹门——你他#妈谁啊,你还假装我对象!

3.

下次来就不敢包裹自己了,在寒风中穿着一件黑卫衣,冷得抖出一曲最炫民#族风。曾舜晞下班后赶来,站在肖宇梁对面,两相对比,仿佛一个像秋天一个像冬天。

曾舜晞吓得蹦出港腔——“威啦!一阵感冒就知死!”

肖宇梁没听懂,但肖宇梁想,阿晞说话真好听,阿晞连骂人都好好听,阿晞,阿晞贴贴,阿晞亲亲。

肖宇梁仗着自己985的脑子好,肆无忌惮地上面一只手捞山药,桌子下面那只手捞曾舜晞大腿。曾舜晞踢了两下,没挣扎开,肖宇梁乐都乐死——老婆以为能把我踹开,笑死,根本不痛。

他练武的皮糙肉厚,在对待曾舜晞的脸皮上用得淋漓尽致。曾舜晞,演员的自我修养刻骨入魂,连吃火锅都吃得精致又矜持。他的酱料是肖宇梁给他调的,辣但不呛,曾舜晞一边吃,一边在手心里夹着一张面巾纸。吃一会,揩一下鼻尖,红红的。面前一个小小的碗,搁着一根小小的勺,张#开他那小小的嘴。

只有肖宇梁的弟弟,瞬间变得大大。

曾舜晞小碗一推——吃不下了,我不要了。肖宇梁哄着他又吃了一块山药。曾舜晞眉毛就皱起来了——“我不要,我和山药有十世深仇!”

肖宇梁只能把那块被小狗啃了一口的山药又倒回自己碗里。还顺带着把他家挑嘴小孩吃剩下的碗底一并扒拉了过来。曾舜晞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但肖宇梁吃得太香了——香到等曾舜晞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暴风吸#入了全桌子的菜。

曾舜晞想,妈#的,大意了,我没有拽——这他#妈得胖三斤啊!

4.

肖宇梁,次次把自己包得像个球的时候,没有狗仔蹲他。唯独这一次,破天荒的,他穿了件卫衣,冻得想死的时候,他和曾舜晞被拍了。

可能这就是命吧,曾舜晞手里收到经纪人发给他的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愉快了一轮了。肖宇梁躺在他身边,手搁在他腰上。

经纪人:猫咪扛着大砍刀.jpg

经纪人:怎么样,要压吗?

曾舜晞已经不是那个曾舜晞了,他不会再因为这种事情羞得像是要自燃。甚至还很娴熟回复经纪人——压什么压呀,好兄弟吃个饭怎么了!

曾舜晞:你打我鸭.jpg

经纪人气得想死——好兄弟,好兄弟,好就好在你#妈#了#个#逼的好兄弟!哪个好兄弟!啊!哪个好兄弟,一进门就打啵啊!

曾舜晞这才坐直了身#子——????他们怎么拍到的!!!!!

曾舜晞:我拍得好看吗?他呢?上镜有没有显胖了啊?

曾舜晞:黄色大眼emoji。

5.

没救了,经纪人心想,拜托,谁都好,管管曾舜晞吧。

自从他和肖宇梁在一起,光是打点狗仔花掉的钱,都快要养活一支新的团队了。狗仔甚至内卷了起来——三天两头抢着曾舜晞的班点蹲,经纪人头疼得发际线疯狂后移,而彼时的曾舜晞还在捧着手机,笑得甜如蜜。

拜托,他看着经纪人,我又不差钱!

经纪人看肖宇梁,仿佛在看一只两脚吞金兽。

巧的是,肖宇梁看曾舜晞,也像在看一只两脚吞*受。

6.

虽然搞好了对象,但还有另一个万分紧急,无比困难的问题——该怎么搞好对象的妈。

他们俩虽然没回家过年,但总归是逃不开回家的。肖宇梁说自己皮糙肉厚,不怕挨揍。早早和家里交代了个干净,好在爸妈开明,曾舜晞撇了撇嘴,道,我也说了。

刚刚还得意洋洋甩尾巴的肖宇梁支棱起来了——他瞪大了眼看曾舜晞,结巴了两下,你说,说什么啊!

曾舜晞眼睛没有瞪大,但还是比肖宇梁大了一圈——他答,我说,带你回家吃饭。

肖宇梁,脑子嗡一声,瞬间脑补完了一出大戏——对象老妈,过年回家,出柜猛男——卧#槽,肖宇梁拍大腿。这他#妈不比博人传燃?

7.

肖宇梁嘴上,啊,说得很猛啊。

实际上,他下飞机就开始手心冒汗,曾舜晞带着他站在家门口的时候,要不是这些年学成熟了点,他几乎要掉眼泪。曾舜晞的妈妈来开门,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刚见到曾舜晞就红了眼眶,吸着鼻子说宝宝怎么瘦了呢。

曾舜晞五岁后就没听过他妈妈喊他宝宝,顿时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肖宇梁瞬间红了眼眶——他站在门口好委屈。

他说,阿姨,是我没把阿晞养胖,对不起。

呜呜。

对不起。

8.

大概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本来还打算给个下马威的丈母娘直接投降。拍了拍肖宇梁的肩膀夸他是好孩子,跟幼儿园哄小朋友一样。他进门的时候乖得很,嘴巴又甜,半天不到已经俘获了全家上下老老小小的芳心。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

那天中午那顿,吃得极其有排场。

唯一的差错在,肖宇梁为了讨曾妈咪欢心,吃得很卖力。曾父问他问题,倒也能一一答上来——甚至抽空回答了“对于拜登暗示对中俄采强#硬#立场的看法”和“全球经济走向预测”,听得曾舜晞一愣一愣,听得曾爸满意点头。

曾舜晞惊叹——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9.

一边聊一边吃,一边聊一边吃。

肖宇梁,脸都要吃绿了。

曾舜晞吓得人都要蹦起来,扶着肖宇梁的背顺气,他摆摆手,缓了半天。双手在餐桌底下打小狗拳。

曾舜晞心疼得要命,拧着眉毛嗔怪他不该这么做,又不是没得吃。

肖宇梁也很委屈啊,他扣着曾舜晞的手指,委屈巴巴的,“那我不是,不是想讨妈妈欢心嘛!”

曾舜晞涨红了脸,猛地拍了一下肖宇梁的背,“你改口得倒是快!”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巴掌——肖宇梁没忍住,被对象这一下扇的,憋了半天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10.

肖宇梁又来找他嘤嘤嘤了,没有留下个好印象,他难受得简直想时光重来——他保证只吃一碗!

曾舜晞没办法,只能在房间里任肖宇梁撒娇,抱着他吸吸ruarua。“肖宇梁!”曾舜晞突然开口,眼神都变得凶狠,肖宇梁忽然被cue,人很老实。

“怎么……怎么了呀……”

曾舜晞忽然有点别扭,坐在床#上一张脸纠结成表情包。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哎呀了一声,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

他说。

“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见爸妈啊?”

                                                                                     

爱笑的兔子
汪曼春就是在一声声“大嫂”中彻底迷失了自我,专心搞事业它不香吗
汪曼春就是在一声声“大嫂”中彻底迷失了自我,专心搞事业它不香吗
西瓜妖精Yuida

【哈德】Crown of Peafowl孔雀荣冠 Chapter.1

阅读指南

*战后文。私设有。ooc有。洗白有。
*Harry/Draco, Ron/Hermione, Blaise/Pansy。
*马天龙奋斗史。先创业后恋爱。
*他们属于J.K. Rowling,故事属于我。
*自娱自乐慢慢写。希望有缘读到的你喜欢。

一句话大纲

战后Draco发现他的未来早已经被一群人给他安排好了。
——他们家当初转换阵营可不是为了这个

 


Chapter.1

        “所以,你最后决定去圣芒戈了?”
     ...

阅读指南

*战后文。私设有。ooc有。洗白有。
*Harry/Draco, Ron/Hermione, Blaise/Pansy。
*马天龙奋斗史。先创业后恋爱。
*他们属于J.K. Rowling,故事属于我。
*自娱自乐慢慢写。希望有缘读到的你喜欢。

一句话大纲

战后Draco发现他的未来早已经被一群人给他安排好了。
——他们家当初转换阵营可不是为了这个

 

 

Chapter.1

        “所以,你最后决定去圣芒戈了?”
        Pansy懒洋洋地趴在铺满繁复蕾丝花边茶巾的小桌上,难得没有紧身束腰的约缚,她柔软的四肢彻底伸展开来,像一只栖息在礁石上的人鱼。被丹寇浸染得鲜红艳丽的指尖正无聊地卷着自己丝绸般的黑色发尾,“Doctor.Malfoy,真是一个有趣的称呼。”
        “挺适合我的,不是吗?”
        Draco歪歪扭扭地斜倚在宽大柔软的皮质沙发中,刚结束的考试让他整个人有些萎靡,容光焕发也没有办法彻底遮盖住他眼底的一片青黑。他打了一个哈欠,困倦让这个铂金色头发的小混蛋没有了往日的锋芒毕露。
        他微微抬起尖尖的下巴,露出了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至少,我魔药学和魔咒学都拿了O。”
        “梅林,停止你的炫耀!”Blaise翻了个白眼,把骨瓷茶杯放回桌上,随意扫了一眼摊在桌面上的推荐信,信笺上霍格沃兹的漆印标明它属于McGonagall校长——多么热心而公正的格兰芬多。
        他单手撑着下巴,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中充满了嘲讽,“除了治疗间,其余区域禁止一切魔法。这可真是一个适合巫师呆的好地方。”
        Pansy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那Draco新魔杖的申请……”
        “在我实习期结束前,大概会无限延期吧。”
        Draco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梭着身侧原本属于他母亲的魔杖,白银和钻石的装饰让它更像是一把缩小的华贵权杖。她比他自己的魔杖短一些,细一些,更适合女性纤细柔软的手掌。他可以轻松地用这个魔杖使出大部分魔咒,仿佛就如同他那个宠溺的母亲一样,纵容他一切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即使有了魔杖,我们每周也得去魔法部接受魔咒检测。”Blaise冷笑着,棕色眼眸中的愤怒被他隐藏得很好,“他们不能光明正大地把我们扔进阿兹卡班,所以干脆换了个地方。”
        “住嘴!”
        Pansy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原本趴在桌子上的身体猛地坐直,迅速伸出魔杖在他们周围施放了一个静音咒——她总是三人中更细致谨慎的那一个人,“我可不想明天在预言家日报上看到你的名字。”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Blaise歪着头,冲Pansy抱歉地眨了眨眼,杏仁色的眼睛顺着笑意弯起来,更像是深情甜蜜的挑逗。
        Pansy皱着眉头盯着他,耳边的碎发被一个小巧精致的三色堇发夹别了起来——Draco记得那是圣诞节Blaise送的——裸露出来的耳尖染上了淡淡的绯红,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看着好友们微妙而不自知的互动,Draco清了清嗓子,想要努力试图打破这暧昧的气氛,“Pansy,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曾一直坚信,我毕业了可以直接嫁给你,成为Malfoy夫人。”
        “以圣芒戈实习医师的工资,我大概连订婚戒指都没法送给你。如果你接受,我可以马上写信告诉我父亲,我拥有了一段纯真而永恒的爱情。”
        “好吧,从现在起,我俩就已经彻底没可能了。”Pansy有些哀怨地瞥了一眼Draco,“恭喜你,又一次让一个纯洁少女的心破碎了。”
        Draco和Blaise靠在一块儿,咯咯地笑了起来。Draco伸手戳了戳身边男生的肋骨,问,“她没办法成为新娘了,你或许还能成为新郎呢?”
        “我可不想过早地被婚姻绑住,女巫们会哭的。很幸运,我也收到了推荐信。”
        Blaise轻佻地勾了勾唇角,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信封,嫌弃地扔在了茶桌上,语气里透着一丝冷漠,“魔法部的妖精联络办公室。我原来甚至不知道有这个部门。”
        “他们和古灵阁关系不错。”Draco拿起信封扫了一眼,嘲笑道,“和妖精打交道挺麻烦的,你或许得去考个哥布林语证书。”
        “谢谢你的建议。”Blaise露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说不定哪天我会觉得妖精是这个世界上最迷人的物种呢。”
        Pansy翻了个白眼,又懒洋洋地趴回了茶桌上,用魔杖将蕾丝茶巾上的玫瑰变成了一朵小巧精致的三色堇。
        这是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
        本来人数就不多的学院,在战争后显得更加冷清空旷,而正窝在角落享受毕业前最后平静的三个人,是难得坚持上完最后一年全部课程并参加了N.E.W.Ts的斯莱特林学生。
        终于只剩下他们三人,没有低年级无止尽的窃窃私语,没有其他学院不知疲倦的窥视挑衅,平日里永远紧绷的神经,在地窖缓缓摇曳的湖底波光中,逐渐彻底放松了下来。
        Pansy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Blaise有些笨拙地给她披上了自己的长袍,然后和Draco靠在同一张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声聊着刚结束的考试,混乱的曾经,还有茫然的未来。
        他们三人都见过彼此最难堪尴尬的一面,已经全然不在乎彼此面前的形象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这么不可思议。
        之前在霍格沃兹的七年中,Draco从来不觉得自己和Pansy还有Blaise的关系有多么要好,他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Pansy总喜欢以他女朋友的身份自居,这让他一度很烦恼——虽然他一直偏爱黑发,但随时随地戏剧性的尖叫晕倒可不是他喜欢的。
        Blaise这种油腔滑调的花花公子也不是他愿意接触的类型,他们一样的傲慢而自大,更何况,他还曾嘲讽过自己被黑魔王和食死徒遗弃排挤的父亲。
        在霍格沃兹,Draco或许根本没有朋友。
        他的一切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思考如何在救世主“憎恨的人”的名单上爬到第一。他从来不懂得,也根本不需要明白如何去经营一份友谊,那个时候,他身后还有两个高大壮硕的跟班,能够帮他挡住一切恶意与嘲弄。
        可惜,他们一个死在了那场噩梦般的厉火中,一个在战后远走他国。
        手臂上还残留着丑陋邪恶标志的Draco,还有战争中想要交出救世主换取生存的Pansy,他们两人在霍格沃兹几乎就是发泄愤怒和憎恨的活靶子。Blaise一直都是中立派,谨慎而巧妙地保留着自己所有的立场,但是他也看不惯自己学院的女孩被一群男生欺负,自然而然地充当起了护花使者的角色。
        战后一年的形影不离让他们原本虚伪脆弱的关系逐渐变得紧密起来——没有斯莱特林愿意一个人出现在霍格沃兹。他们都明白,对于他们而言,这里并不如预言家日报中宣传的那么安全。
        属于魔法界的战争,在伟大的救世主和黑魔王那场惊心动魄的决斗中已经结束;但属于斯莱特林的战争,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们三人在一块儿打了很多场架,有输有赢。互相守护彼此后背的感觉,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美好温暖——格兰芬多式的友谊某种意义上来说挺甜蜜的。
        Drcao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那个娇滴滴仿佛永远只会容光焕发咒的Pansy,盔甲护身用得比他们两个男孩还娴熟,而那个巧克力色皮肤少爷轮廓完美的肌肉,似乎不仅仅只是为了和女孩子调情而训练的。
        他的两个朋友,也惊讶地发现,永远胆小地躲在两个高大的保镖身后,在与救世主漫长无聊的决斗中永远败北的铂金小少爷,已经成长到能轻易撂倒三个围攻他们的同级生。
        Draco胆小怯懦,总会在被围住的瞬间委屈地红了眼眶,手腕颤抖地拔出自己的魔杖。最开始他还因为疼痛偷偷躲在Pansy怀中哭过,但快要毕业的时候,他已经可在被魔咒击中后,面无表情地施咒反击。
        他们的生命中不再充斥着丝绒蛋糕和香薰礼服,只有恍若在黑暗中行走钢丝的胆战心惊。
        如果这场荒诞可笑的失败战争最后给Draco带来了什么,除了那些丑陋的伤疤和惨烈的回忆,大概只有这两份全新的友谊。
        两份一点儿也不斯莱特林的友谊。



        Draco不讨厌圣芒戈,他其实也不讨厌治疗师这个职业。
        受斯莱特林曾经院长、杰出的魔药大师的影响,他挺喜欢魔药学的,也有足够的天赋。如果不是拿不到推荐,他甚至觉得在霍格沃兹留校,当一个魔药教授也是一个不错的职业规划。
        Blaise坚称,McGonagall那封推荐信是居心叵测的阴谋,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监视。不过Draco倒是相信那个正直得有些古板的女巫,是真心实意地为他们这些斯莱特林在谋划职业——她的荣誉和自尊不允许她为了政治博弈牺牲任何一个学生的未来。
        虽然嘴上抱怨嘲弄,他们心底其实比谁都明白,这或许是Draco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选择。圣芒戈闭塞封锁的环境无疑给了他远离媒体和人群的机会,除了那些孱弱可怜的病人,他不需要接触更多的巫师。
        就像是一个安全的玻璃笼子。
        虽然羞于承认,Draco清楚,他自己心底甚至是有些欣喜的——他受够了在霍格沃兹最后的这一年。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那些憎恨和愤怒之下,没有人能挡在他面前,他甚至必须得挡在他的朋友身前。从前的傲慢自大和优越感,那些消磨时间的恶作剧和霸凌,让他现在更觉得羞耻痛苦。
        角色互换,勇者变为恶龙,巨大的落差折磨着他,几乎快要逼疯了他。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避这一切,圣芒戈无疑是他当下一个完美的选择。
        而这所有的沾沾自喜,在他撞见醉酒的Lucius之后彻底粉碎。
        战后Lucius虽然逃脱了审判,但也被免去了魔法部的职务。预言家日报上面说他需要长期呆在马尔福庄园安静养病——这更像是一种无声地软禁。曾经傲慢骄傲的铂金家主失去了一切,权势,地位,名利,甚至是他的魔杖。
        虽然Malfoy依然富裕,但是他们手中的金加隆却远不如曾经那般值价而富有效率。
        Draco最初只是想把自己的N.E.W.T.s的成绩单给Lucius。他已经猫头鹰回来了一份,但还是克制不住想要亲手交给父亲的想法。
        感谢战后一年,他所有的时间都被迫被学习和打架充斥着。这次他考得不错,据他所知,比他考得好得只有黄金三人组中的万事通小姐。年幼的他或许会把一切失败归根于考官固有的偏见不公,但在亲眼目睹过他们在战争中的战斗后,他明白,身为一个纯血巫师,他已经连最后的尊严都输得一干二净——他至今甚至都无法完整地使出不可饶恕咒。
        但他依然希望这一份成绩单能让父亲开心一些。 
        家主书房厚重的梨花木门难得没有关紧,上面雕刻的蛇正无声地凝视着站在门口的Draco。透过门缝,Draco无意间瞥到倚在一块儿的父母——他知道现在他应该离开了,但是父亲绯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颊让他稍稍有些迟疑。
        Draco藏在过于宽大的长袍中的手捏成了拳头。他安静地往黑暗中退了一步,无声地潜匿进了阴影中。
        Lucius的手里还捏着Draco寄回来的成绩单,还有那封推荐信。他难得的喝醉了,还是在从不允许酒精的书房之中。铂金色的脑袋正歪歪扭扭地靠在Narcissa的肩膀上,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天文学竟然是E。他房间天花板上那些愚蠢的,会动的星星,十八年来都没教会他怎么去辨认一颗星座吗?”
        “大概是因为他们最后都只会变成天龙座。”
        Narcissa轻轻揉着丈夫的太阳穴,想让他更舒服一些,“我不得不提醒你,那些愚蠢的,会动的星星,是你一颗一颗亲手镶上去的,在Draco出生之前。”
        “哼。”
        Lucius冷哼一声,完全拒绝回忆曾经自己蠢爸爸的行径,继续嘀咕,“圣芒戈,哦,多么好的庇护所啊。一个Malfoy竟然要像家养小精灵一样,给那些泥巴种和哑炮煮魔药?”
        “幸好Draco挺喜欢魔药的,不是吗?”
        “他不工作也可以,Malfoy可还没穷到养不活一个儿子。”
        Lucius有些生气,酒精让他的愤怒一点儿也不吓人,更像是一个得不到糖果无理取闹的坏脾气小孩,“Cissy,我不希望Draco去那儿。”
        “那不只是一个工作,你明白的。”
        Narcissa温柔地抚摸着丈夫被牢狱和战争摧残得瘦弱苍白的脸颊,水润的眼眸中写满了心疼,“他们需要Draco待在圣芒戈,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可是,他更应该在魔法部。”
        Lucius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中盛满了自责和懊恼。
        他握住Narcissa的手,沉默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慢悠悠开口向自己的妻子倾诉,“我最近一直在思考,我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Malfoy,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斯莱特林。”
        Narcissa安静地注视着他,紧紧地回握住了他几乎只剩骨头的手。
        “我应该更邪恶狡猾一些的,就像一个食死徒该是的那样。但我办砸了所有的事情,还打不过一个孩子。贿赂勾结,操纵人心,这本来一直都是我拿手的,即使我选择错了阵营,我也应该总有办法挽回,就像上次一样。”
        “可是,现在我甚至连累Draco没有办法选择他的未来。”
        Lucius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抬起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抚摸着妻子的脸颊,没有美容魔法,妻子鬓间的斑白让Lucius感到了窒息般地痛苦,“连你也被我牵连,困在庄园中。求婚的时候,我明明答应过你,会给你最好的,我答应过你的……”
        Narcissa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伸长了手臂,努力将自己高大消瘦的丈夫揽在了自己的怀中。Lucius在自己怀中的身体有些僵硬,却依然控制不住地颤抖,仿佛在竭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她轻轻地拍打着丈夫消瘦的肩膀,声音轻柔而温和,像是在诉说最甜蜜动人的情诗,“Lucius,你就是最好的,一直都是。”
        丈夫铂金色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脖颈边的一片温热的潮湿让她的眼眶也逐渐湿润了起来。她把头轻轻靠在Lucius的脑袋边上,两只已经逐渐爬上了岁月褶皱的手依然牢牢地握在一块儿,弯曲成一个让人安心的弧度。
        这短暂的依靠,让他们夫妻两人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了对抗一切的勇气。
        从此再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将他们分离,能够让他们畏惧。
        站在门口的Draco挥了挥魔杖,门上面一直窥视着他的蛇安静地闭上眼,那扇沉重的梨花木门无声地合拢。他沉默地转身离开,快步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熟练地反手施了一个上锁咒。
        这个简单的咒语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有些脱力地靠在墙壁上,手中握紧了他母亲的魔杖,上面的钻石装饰硌得他手掌一片通红。
        他看着满墙的星星发呆。
        房间没有开灯,恍若银河的繁星辰光已经足够明亮。那些旋转地移动着的星辰最终勾勒出了天龙座的形状,蜿蜒盘踞,傲慢自信,过了一会儿,它们又缓慢地闪烁着分散开来,落入更浩瀚的星海之中。
        Draco咬紧了下唇,抬起手,狠狠擦掉了脸颊上的一片泪痕。
        他的父亲说错了,真正不合格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身为Malfoy,身为斯莱特林,他早就将家训院训忘得一干二净。他所有的不择手段,所有的功于心计,都只是用在和救世主的私人恩怨上面。他甚至还为那些无关痛痒的恶作剧而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充满诡计,手段高明,
        他不够狡诈精明,不够强大冷静,他甚至没有一点儿野心,甘愿从此躲在角落,彻彻底底牺牲他们家族所有的荣誉,脱离整个魔法界。
        他曾经为了他的家人能够活下来,向着本世纪最伟大的巫师领袖伸出了魔杖——那是他唯一一次鼓起全部的勇气,最终却因为自己的怯懦胆小彻底失败。
        Draco扫了一眼手中的推荐信,沉默了片刻,然后毫不迟疑地撕碎了它。
        他愿意为了家族再勇敢一次。
        这一次,他已经无所畏惧。



        “所以,你现在改变了主意,准备去拯救被格兰芬多统治的魔法世界了。”
        Blaise看着面前正在抱着一本巨大的魔法部花名册,挨个认人记名字的好友,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咬碎了嘴里的曲奇,即使是Malfoy夫人拿手的小甜点也不能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好——Draco带着些天真而不切实际的认真努力,让他觉得无奈而又有些可爱。
        或许在家境优渥,衣食无忧的小少爷眼中,魔法部的政治游戏和他手中的巫师棋没有本质的区别。
        他瞥了一眼坐在Draco身旁,现在也兴致勃勃地凑过去一起认认真真研究花名册的Pansy,准备把这个难题丢给她,“嗨,你的小王子要去夺回他的王国了,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Pansy歪着脑袋,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的发尾,“如果成功的话,我就不用嫁去法国了。”
        “法国?”
        “父亲觉得以他食死徒的身份,在英国已经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纯血家族联姻了。他或许觉得,去法国重新开始也是一个不错的方式。”
        “你的婚姻不应该是他们谈判的筹码。”
        “联姻是最好的结盟,纯血家族的女孩都这样。如果双方恰巧互相喜欢,那当然是最圆满的。但是更多的时候,人不是总能这么幸运的。”
        Blaise皱起了眉——他也是纯血家族的孩子,但是他那位浪漫多情的母亲从未要求他为了家族要牺牲他的感情。他有些苦闷地点了点头,内心莫名的不安和慌乱让他有些焦躁。
        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Draco目前除了一个目标什么都没有的宏大计划上,提醒他,“可是Draco,魔法部不会允许你再在里面发展任何Malfoy的势力。”
        Draco瞥了一眼脸色怪异的好友,懒得去戳穿他们那些迟钝的心思。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说,“唔,你是不要去妖精联络办公室吗,我决定将那里作为我事业发展的起点。”
        “哈哈,真好笑。”
        Blaise又往嘴里扔了一块儿曲奇。他瞪着笑得快滚进Draco怀中的Pansy,还有一脸严肃的Draco,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你是认真的?”
        “加油干,说不定以后我们可以无息找古灵阁贷款呢?”
        Blaise垂下眼眸,平静地看着手边的魔杖,用尽全身力气克制自己不要在好友的家中,在不知道有几个家养小精灵的眼皮子底下向好友扔恶咒。
        “好吧,我们需要代言人。”
        Draco暂时停止了对好友的捉弄,把花名册扔到了一旁,随手在空中用魔杖划了几个名字,“他们曾经帮我父亲做事。了解他们的秘密,抓住他们的弱点,然后掌控他们。”
        Blaise点了点头,干巴巴地开口,“听上去似乎很简单。”
        “但是他们还不够,我们需要一些更年轻的代言人。”
        “我和拉文克劳一个毕业生关系不错,她收到了魔法部的推荐,会去国际魔法合作司。我或许可以找她谈谈。”Blaise很快明白了Draco的意图,开始任劳任怨地帮他完善他的计划,“斯莱特林除了我,没再听说有谁收到了魔法部的推荐信。赫奇帕奇和格兰芬多那边呢?”
        Draco撑着下巴,似乎在思考权衡着什么。他的脑海里飞快过滤着昨夜花了大把金加隆买到的霍格沃兹毕业生成绩单,“赫奇帕奇那边我们没有认识的人,这个晚点再讨论。倒是格兰芬多……”
        “救世主曾经说过他想当傲罗,魔法部应该不会放他去其他地方的。”Pansy挥了挥魔杖,刚才被Draco随手写在空气中的名字已经整整齐齐地罗列在了一张崭新的羊皮纸上,“他救过你,还帮你作了证。或许你可以和他谈谈?”
        “唔……我会考虑的。”
        Draco愣了愣,不太情愿地将“和救世主谈一谈”放进了自己的日程计划的最下面——直到现在,他也一直没弄清楚自己究竟该怎么和救世主相处。他们针锋相对了七年,甚至在不同阵营互相敌对,但是救世主救了他,两次,这让一直以欺负他为乐趣的Draco感到羞耻而难堪。
        他甚至有些害怕面对救世主。
        那就像是一个诚实而冷漠的镜面,不断地提醒他,他曾经是多么的混蛋。
        他的两个朋友正在专心研究羊皮纸上的名字,似乎全然没有察觉他那瞬间的不自然。Draco花了几秒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才打断了他们的讨论,问,“你们觉得,Granger怎么样?”
        “聪明,强大,有野心,大概是黄金三人组里面唯一有脑子的人了。”
        Pansy毫不吝啬的赞美让两个男孩同时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她。她在朋友们充满探究的注视下,不太自在地将垂落耳鬓的头发别在了耳后,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她曾经帮过我,在我被几个格兰芬多堵住的时候。”
        “Blaise为什么不在?”
        “格兰芬多那帮混蛋还堵过你?”
        两个朋友的质问让她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那是在女生盥洗室!”
        Draco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格兰芬多必须要拯救全世界的正义感和责任感总会让他们对弱者无法视若无睹——这真是一个完美的伪装,他们不会拒绝被整个魔法界排挤憎恶的可怜的斯莱特林。
        “好的,那我最近会约她谈一谈的。”
        Draco用魔杖轻轻点了点放在桌上自己的记事簿,愉快而轻松地决定了最近日程表中的头号任务。他习惯性地微微扬起尖瘦的下巴,让人不由得想起原来那个傲慢自大的小混蛋,“我们会像蛇一样,无声无息地滑进魔法部的。然后我们会吃掉最甜美的果实。”
        那张精致英俊的脸蛋上志在必得的认真,天真浪漫得让Blaise有些担心——但是Draco选择告诉他们这个计划,就已经笃定了他们不会退出,这该死的相互了解。
        他一边整理着刚拿到的名单和材料,一边确认着,“你骂了她七年泥巴种,你觉得她为什么会答应跟你谈一谈?”
        “我会对她好一点的。”Draco挑了挑眉,信誓旦旦,“我很擅长这个的。”



        如何讨好一个女生?
        Draco根本没为这个事情烦恼过——他见过父亲讨好母亲的那些手段,也见过斯莱特林其他男孩子追求女生的方法。
        打听到Granger在魔法法律执行司实习根本没花他太多的时间,预言家日报花了整整五个版面来介绍那些战争英雄毕业后的就职状况。他找Pansy要了几家她常去的店铺名字,砸下了大把金加隆一跃而成最高级的VIP客户。
        新鲜的花卉,高级的茶点,各种各样的礼物,Draco愉快地指使着各种颜色的猫头鹰尽职定时定点地飞进魔法部。看着预言家日报上惊心动魄的标题,“疑似情变!Granger惊现神秘追求者!”他满足地点了点头, 心想大概没有女孩可以抗拒这些——金钱总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提到金钱,Draco最近正在忙着变卖自己名下一部分乱七八糟的财产。
        他和Blaise站在自己古灵阁的仓库中,面对着随意堆放,散落了一地的首饰珠宝面面相觑。他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用魔杖戳了戳Blaise的腰部,“别发呆了,快干活。”
        “为什么我要帮你整理财产?”
        “因为我不确定哪些东西可以卖掉,哪些东西不可以。”Draco扯出了一个假笑,“这应该是你的专业才对,你处理过很多次。”
        Blaise露出了一个冷笑,懒得针对Draco话中暗藏的那些揶揄进行犀利的反击。他挥舞着魔杖,看着慢慢漂浮到他手里镶满宝石的手串儿,不可置信地回头盯着正在清算宝石储备的Draco,“女款?认真的?你还会用这种东西?”
        “商业来往。反正我父亲不会在意他的生意伙伴送给他可怜的儿子的究竟是什么。”
        “或许你该叫上Pansy,她比我更擅长这些。”
        “她会微笑着把这些东西全部带回家的。你知道,我总是不擅长拒绝她。”
        没过多久,Draco清点完了他那一堆宝石。他抱着双臂,注视着正忙碌的Blaise,看上去似乎有些苦恼,“昨天晚餐的时候,父亲在暗示我,如果零花钱不够了可以找他索要。他似乎对于我不去圣芒戈而待业在家感到无比快乐。”
        “你还没有告诉Malfoy先生你的……小计划?”
        “扶持一个泥巴……咳,麻瓜出身的女巫,和去圣芒戈当家养小精灵,我不觉得他会喜欢其中任何一个。”
        Blaise被他那夸张的表情逗乐了。
        等到两个斯莱特林终于清点完一仓库的物品,把即将需要拿去变卖的清单整理好走出古灵阁的时候,Draco被困在古灵阁外面等候许久的猫头鹰袭击了,他被发胶固定得完美整齐的铂金色头发在与猫头鹰的殊死搏斗中彻底散开。
        Blaise将手揣在裤兜中,懒洋洋地站在一旁,决定不对无限奴役自己的好友施以援手。
        “梅林,难道没有人教导公共猫头鹰什么叫做基本送信礼仪吗?”
        终于从那只凶猛地猫头鹰爪子中抢到了信件,他恼怒地回头瞪了一旁好整以暇的好友,发红的眼眶显然彻底愉悦了Blasie。他随手给Draco施了一个清理一新,靠过去瞥了一眼信封,震惊地说道,“在被预言家报猜测了三周,Granger终于忍不住给你回信了。”
        Draco一脸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他慢腾腾地展开了信封——那是用魔法部统一的记事本纸张叠成的,Granger花了三分之一的篇幅,礼貌地对他的礼物和关心表达了谢意,剩下的三分之二,都在用尽量克制的语气表达她的困扰和拒绝。
        “文笔不错。”Blaise在一旁看了之后总结到,“她就差没有直接给你寄吼叫信,问你究竟什么毛病了。”
        “哼,泥……格兰芬多。”
        Draco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似乎拒绝承认自己完美甜蜜的示好方法有任何瑕疵。
        “这就是你对她好一点的方式?”Blaise笑出了声,“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在霍格沃兹八年都没有谈过恋爱了。”
        Draco瞪了他一眼,强调道,“Malfoy忠于伴侣。”
        “得了吧,你一年级就和救世主在草坪上滚在一块儿了。”
        看着在自己戏弄下,那张气得浮起淡淡红晕的精致脸蛋儿,Blaise耸了耸肩,适时转换了话题,“你准备跟她谈些什么?愉快地回忆学生生涯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写了一些发展建议和草案。”Draco将那份信叠好塞进了自己的袍子里面,“我花了三个晚上去阅读她在学校期间的所有论文,我现在或许比她那两个黄金男孩更了解她。放心,我能搞定一切,她不过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女孩。”
        Blaise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懒得拆穿好友,他现在做的事情和他嘴里嘲笑的理想主义相距不远了。



        周三下午2:00,晴,Chanson de la pluie,离魔法部最近的一家法式餐厅,最完美的下午茶时光。
        Draco穿着墨蓝色的三件套,从领带夹到袖扣都是一丝不苟的精致严谨。他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到达这家餐厅,坐在靠窗的桌子边,懒洋洋地翻着手中的法语菜单。面前的餐桌上摆着五颜六色的茶点和银质雕花茶具。透过玻璃窗户的倒影,Draco不留痕迹地用余光打量着自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色头发。
        他头发最近长得有些长。早上出门的时候,Narcissa用绣着银色花边的墨色缎带帮他把及肩的头发抓在了脑后,额头不够长的碎发随意搭在了眉间——这让他看上去有一种野性而颓废的气质。
        他嫌弃地撇了撇嘴,觉得这应该是格兰芬多喜欢的风格。
        距离约定时间过了十分钟的时候,他看到了抱着一大堆材料急匆匆地冲进餐厅的女巫。她似乎很少来这种餐厅,蓬松的棕色长发被一支铅笔勉强束在了脑后,皱巴巴的长袍袖口还沾着墨水。她似乎被宁静而优雅的氛围吓到了,本来大口喘着气的脸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果然是格兰芬多。
        Draco嗤笑了一下,冲一直等在身边的服务生点了点头。
        很快,Hermione在服务生的引领下坐在了Draco的对面。她有些局促地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柠檬薄荷苏打水让她冷静了下来。她明亮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面前正体贴地帮她倒茶的金发青年,不着痕迹地飞快打量审视着他,“不好意思,临时有个会议。”
        “没事,我也刚到。茶我已经点好了,希望你会喜欢。”
        Draco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这让Hermione打量的目光更加警惕。等到服务生在他们身边施放了一个静音咒退到一边,他指了指放在面前一个玻璃瓶里的魔药,“很抱歉我贸然的猫头鹰,似乎给你带来了一些……小烦恼。为了表示我对这次谈话的诚意,吐真剂。”
        Hermione没有去碰那个精致昂贵的玻璃瓶,熟悉的味道和颜色让她知道这不是假的。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Draco把药倒进了茶杯里,搅拌了一会儿后一点点喝掉。
        她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思考这个狡猾的斯莱特林的打算,直截了当地询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太直接了,Granger小姐。”
        Draco放松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默默祈祷Blaise对自己施放的不允许说几个关键词的禁咒在吐真剂的作用下也依然管用,“我想找你合作。”
        “合作?”
        Hermione抿了抿唇,目光中毫不掩藏的怀疑和不信任让Draco戏谑地勾了勾唇角——他发誓,他将嘲弄和讽刺隐藏得很好。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侧的魔杖,细不可见的紧张被他藏在了绅士而得体的微笑背后,“我明白,你想改变魔法界。很巧,我也想改变我自身的处境。”
        Hermione有些警戒地瞪着他,“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轻松一点,Granger小姐,这里的茶点不错,你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Draco开始庆幸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刚刚毕业的格兰芬多。她很聪明,却还不够老练——至少在如何同一个喝了吐真剂的人谈话方面,她还差得远。
        他撑着脑袋,注视着那个正小心翼翼地切着松饼的女巫,突然开口,“Potter和Weasley或许一点儿也不了解你。”
        看着那个突然抬头,一脸被离间愤怒的Hermione,Draco笑了笑,无比绅士地将手边的蜂蜜罐推到了她面前,轻声解释道,“原谅我的冒犯。我的意思是,魔法部很适合你。”
        Hermione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Ron一直期待她毕业后能够去帮忙管理韦斯莱笑话商店,Harry似乎也更支持他哥们儿的想法。她或许永远不会预料到,毕业之后,第一个支持自己职业选择的人,竟然是Malfoy——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的。
        这让她没有拒绝那个金发青年推过来的蜂蜜罐。松饼和蜂蜜的完美融合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她思考了一会儿,问,“你想改变自己的处境,具体是指的什么?”
        “我被列入了魔法部的黑名单,但是我依然有足够的金加隆。”Draco不动声色地观察着Hermione,看着她逐渐放松下来的表情,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了扬,“我想,我在魔法部或许可以有一个代言人,让我的一些创意……更容易实施。”
        “你想就靠金钱改变魔法界?你是受了美国大选的启发吗?真有创造力。”Hermione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似乎有些烦躁,“你真的认为我会因为金钱,替一个Malfoy发言?”
        “你不会有任何损失的。”
        Draco平静地将一叠整整齐齐的文件递给了她,介绍到,“我最近写了一些方案。我觉得挺有现实价值,或许你愿意看看。”
        Hermione飞快地扫了一眼文件的名字,上面涉及的话题让她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
        “战争不止让你们成长了,我们也是。我知道你对现在的魔法界有很多不同的想法。”
        Draco撑着脑袋,坦然地凝望着Hermione,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野心勃勃,却有一种颇为感人的真挚诚恳,让人不禁想要去信服他说的一切,“事实上,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的代言人究竟想干什么,只要她能帮助Malfoy家族永远处在利益中心,我就愿意把我自己的一切赌在她身上。”
        巧妙的语言。
        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倒和Malfoy家族没有任何关系了。
        Hermione沉默了一会儿。
        她似乎隐隐约约有点明白,Malfoy家族就像一群没有骨气和尊严的懦夫,永远在黑白阵营摇摆不定——因为这一家子铂金脑袋的一切行事原则,都是彻彻底底的家族至上主义。事实上,只要Malfoy家族荣耀永存,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Draco注意到Hermione一直思考的表情有些微的松动,体贴地将她又一次空掉的茶杯倒满,努力继续游说道,“不过,也有其他一些原因。你看,我的确不想出现在媒体和公众面前,梅林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杀死我。”
        “胆小鬼。”Hermione笑出了声,端起茶杯,并没有拒绝他示好的体贴。
        “谢谢你对我谨慎的夸赞。”
        Draco耸了耸肩,“你不了解魔法部的游戏规矩,不用担心,我会帮助你解决这些问题。我也无法理解你们……混血还有麻瓜的很多观点,或许你可以帮助我。”
        他看着已经彻底陷入沉思的棕发女巫,满意地抿了一口红茶,随后挥了挥魔杖,看着魔法时钟上的时间,善意地提醒到,“我们今天的谈话或许可以暂时结束了。你一会儿还有一场采访,希望一切顺利。”
        Hermione这才注意到自己完全忽视了时间。
        她抬起头,有些困惑地认真观察着那个坐在阳光下,正惬意而闲适地喝着下午茶的正装青年,突然觉得他有些陌生——不过短短一年,她已经无法把面前看上去绅士优雅的青年和之前怯懦地躲在父母身后的混蛋联系在一块了。
        他或许说得对,他们都在长大。
        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追问道,“为什么是我……我是说,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会有可能成为合作伙伴,毕竟我们敌对了七年。”
        “你是最聪明的。战争英雄这个头衔能解决很多问题。”正在往茶里加方糖的Draco突然意识到吐真剂的效果还在。他皱起了眉,飞快地想要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但是那句话还是控制不住地从舌尖滑出,“而且你长得不错。Malfoy向来喜欢和美丽的人共事。”
        Hermione的脸在一瞬间变得通红。
        她慌乱地抱起了桌子上的一叠材料,胡乱比了一个手势,“等我看完了这些材料会联系你的。”



        虽然有些小瑕疵,但是还算完美地结束了和未来合作伙伴第一次会谈,Draco满足地享用着那份加了双份糖的茶饮,甜蜜让他幸福地眯了眯眼,像一只餍足的金色猫咪。
        他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重新点了一块芝士蛋糕,等到吐真剂的效果彻底消失才结了账,心情愉悦地给了服务员双倍的小费。
        可惜他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刚走出餐厅的瞬间,他突然被一阵大力拉住,猛然拽进了一边的小巷里,魔杖刚滑出衣袖落在手掌中,便听到头顶一个磁性而低沉的声音快速念出了咒语,“除你武器。”
        他甚至来不及抓稳自己魔杖,就被狠狠地压在了潮湿冰冷的墙壁上。
        他抬起头,救世主翡翠色的绿眼睛隔着玻璃镜片,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乱糟糟的黑发在空气中耀武扬威地支棱着,不稳定的魔法因子在他身边噼里啪啦炸出小小的火花,强大而危险。
        救世主无比轻松地用属于Draco的魔杖,缴械了属于Draco母亲的魔杖——梅林,没有比这更耻辱的经历了。
        愤怒让Draco一瞬间忘记了刚制定好的,要和黄金三人组好好相处的行事策略,拼尽全力地挣扎起来,甚至不顾形象地狠狠踢了他两脚。
        疼痛让Harry皱紧了眉头,只用一只手就禁锢住Draco的双手,这让那个苍白瘦弱的金发青年一切反抗显得有些可笑。
        Draco停止了挣扎,他眼眶气得通红,却不得不抬起头看着Harry,几乎要吼出来,“Potter,你什么毛病?”
        Harry似乎被看上去快哭了的Draco吓了一跳,但他也没有忘记自己该干什么,手中的魔杖稳稳地抵在Draco尖瘦的下巴上,质问,“你想对Hermione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看着Harry一脸不满,Draco又狠狠踹了踹他的小腿,“你弄疼我了,放开我。”
        想到对方的魔杖现在正掌控在自己手中,他根本没办法逃脱,Harry才不甘心地放开了对Draco的钳制。
        看着那个金发青年正面无表情地揉着自己一片绯红的纤瘦手腕,突如其来的心虚让他有些烦躁,脑海中一些不太愉快地回忆让他的脸色更加的难看。
        这个人怎么回事,不过捏了一下他的手,怎么就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他是女生吗?
        他恼怒地盯着那个正专注整理自己乱掉的衣领,完全不准备配合回答任何问题的金发青年,努力装作凶巴巴地模样继续威胁,“我知道Hermione办公室那些鲜花都是你送的。Ron还在集训,他拜托我要帮忙盯好你,不要让你有任何邪恶的计划。你知道,我会的。”
        Draco冷笑。
        在这一瞬间,仿佛条件本能般地,他脑海里出现了一长串没有重复的尖锐讥讽,每一句都是完美的优雅而犀利。
        他花了极大的毅力,克制自己不要脱口而出——他面前的人是他未来合作伙伴最信任的朋友,他甚至能影响Granger的每一个决定。
        Draco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逼迫自己扯出了一个谦逊而和善的笑容,“我只是想和她合作。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回去跟她聊一聊。”
        “我会和她谈的。”那个一看就无比虚伪的笑容让Harry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皱起了眉,目光更加怀疑。
        Draco实在不想跟患有疑心病和职业病的救世主在这里拉拉扯扯,纠缠不休。巷口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这让他有些暴躁——救世主与前食死徒街头斗殴,多么完美的头条新闻。
        他歪着头看着Harry,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要那么咄咄逼人,“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Harry沉默地摇了摇头,这让那一头凌乱的黑发更像一场灾难。
        Draco伸出手,摊在Harry面前,“我的魔杖。”
        Harry警惕地瞪着他。
        “我要回家。”Draco面无表情地开口。他已经开始庆幸自己一开始挑上的人是Granger,把救世主早早地排除在合作名单之外——同这些仿佛有无限精力的公狮子谈话简直是一场折磨。
        Harry将魔杖还给了他,警告道,“你不要耍任何花招,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随你。”
        Draco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幻影移形。而在举起魔杖喊出Malfoy庄园的瞬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垂下手臂,瞥了一眼正死死盯着他的救世主,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对了,Potter,还有一个问题。”
        Harry握住魔杖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了,谨慎地注视着Draco,提防着他的一切诡计。
        “美国大选是什么?”

陆六叁拾陆

【南北/蒲郭】魅者无疆

*虽迟但到狼美人文学

*狼美人韬 x 猎人蒲

*W腹黑设定

*欢迎来我的微博和提问箱玩耍。微博与lof同名——陆六叁拾陆


Summary:

星辰之子与暗夜使者,

唯有撕开所有的谎言才能得到真相。

无法前进,没有退路。

背弃,才是唯一结局。 


1.

“只有最无能的狼美人才会用皮囊魅惑他人。”——郭文韬从出生起母亲就这么教育他。 


在等级森严的狼人中,狼美人的地位仅次于至高无上的狼王。不过跟狼王有且只有一个不同的是,狼美人是有完整的一支家族体系的。在郭文韬母亲这一代里,她的相貌算不得一等一的出挑,却让狼王几十年如一日的对她死...

*虽迟但到狼美人文学

*狼美人韬 x 猎人蒲

*W腹黑设定

*欢迎来我的微博和提问箱玩耍。微博与lof同名——陆六叁拾陆


Summary:

星辰之子与暗夜使者,

唯有撕开所有的谎言才能得到真相。

无法前进,没有退路。

背弃,才是唯一结局。 


1.

“只有最无能的狼美人才会用皮囊魅惑他人。”——郭文韬从出生起母亲就这么教育他。 


在等级森严的狼人中,狼美人的地位仅次于至高无上的狼王。不过跟狼王有且只有一个不同的是,狼美人是有完整的一支家族体系的。在郭文韬母亲这一代里,她的相貌算不得一等一的出挑,却让狼王几十年如一日的对她死心塌地。狼王三妻四妾向来是千百年的传统,但唯独到了郭文韬父亲这儿,不仅对妻子一片痴情,更是对妻子言听计从。郭母家族中自是有几个闭月羞花的美人的,可就算她们使劲浑身解数,也从未得到狼王的垂青。


“好皮囊只能迷人眼,只有智慧才可以摄人心。”


“文韬,记住,我们狼美人不仅是狼人的象征。更是狼人,最优秀的暗杀者。”


午夜十二点已过,原本早该入睡的村民们却还在广场上载歌载舞。火红的篝火仿佛能烧到天边。


“各位,静一静,静一静。”村长拿着这扩音喇叭站在台子上喊,村民们也渐渐安静下来,听村长讲话。


“狼人现在受到重创,我们大家都很高兴。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感谢我们村最大的功臣——猎人蒲熠星。”


顿时,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蒲熠星在大家的簇拥下,站上了台。村长把村子里藏了几十年的好酒拿了出来,给他满上,以示对英雄的感恩。


蒲熠星也很给面子地一饮而尽。在一片叫好声中,一些不和谐的窃窃私语显得尤为刺耳。


“看他那个得意的样子。”


“运气好而已。”


不出意外的,村长也听到了这些话。他脸色一沉,刚想出言教训就被蒲熠星拦下来了。


“我承认,我看起来瘦弱得像个穷酸书生不像个猎人。但是,纯靠蛮力狩猎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蒲熠星顿了一下,用凌厉的眼神看向那几个嘴碎的人,接着说道:“唯有智慧,才能战无不胜。”



2.

第二天一早,蒲熠星趁着天还没亮就去山上检查狩猎的部署。陷阱的放置向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人多了只会碍手碍脚。等检查得差不多了,也已临近正午。还差最后一块区域,蒲熠星就可以回去吃中饭了。


可还没等走进,就听到那里传来了细微的响动。猎人对危机的感知向来敏锐。蒲熠星握紧手中的猎枪,将子弹上了膛。正当蒲熠星打算给猎物一个措手不及的攻击之时,却发现陷入陷阱的不是狼人,而是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少年。


蒲熠星依旧没放松警惕,举着猎枪对准那个少年:“你是谁?” 


“你能……你能帮帮我嘛?”这个少年满头大汗,嘴唇煞白,脸上不见一点血色。他扶着自己的一条腿,血液早就浸透了他的裤子和鞋袜。 


原来他被捕兽夹夹住了腿!


眼下的情况不容蒲熠星多想。他赶紧放下猎枪,帮少年松开了捕兽夹。


“谢……”少年刚说一个字,就晕了过去。


蒲熠星下意识接住了那个少年:“喂,喂,你醒一醒!你听到得到我说话吗?”


等郭文韬醒来,已经是晚上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小木屋里,躺在一张柔软的小床上。


他刚想起身下床,就因为小腿处传来的钻心之痛重重地跌倒在地。


在屋外熬药的蒲熠星一听到房里的动静就马上放下手边的东西,冲进了屋。他把摔在地上的郭文韬扶到床上,让他躺好。


“你伤得挺重的,不宜多动。”


郭文韬点点头:“谢谢。可……这是哪儿啊?”


“这是我家。你昏倒了,只能先把你带回我家安顿下来。不过……你怎么会在林子里?那里一直都有狼人出没。”


虽然已经把人带回了家,可蒲熠星还是没放下对郭文韬的戒备。这附近的山林里危机四伏。哪怕是他们猎人,出入山林都必须武器不离身。更何况这个手无寸铁的少年。


“我叫郭文韬,是北村人。我就是想进林子里给我爸采点药。没想到被捕兽夹夹住了。”


“药?什么药?”


郭文韬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这张纸是一张大夫开的药方子,上面都是一些治外伤的必备药材。有几味确实只生长在山林深处。这时,蒲熠星心中的疑虑才消减了一大半。


“北村离这儿有十多里地呢。你怎么来的?”蒲熠星细细观察着郭文韬。其实这个问题是多余的,只是蒲熠星实在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男孩子硬生生走了十几里地来这儿采药。


“天还没亮我就出门上山了。谁知道踩到了捕兽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等我伤好了,一定好好谢你。”


蒲熠星礼貌性地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我是蒲熠星,南村的猎人。这些捕兽夹……就是我放的。”


说到这儿,蒲熠星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哪怕郭文韬受伤与他无关。捕兽夹是为了狩猎狼人用的,哪知伤及了无辜。


“猎……人?”


蒲熠星听出了郭文韬言语里的怀疑。他耸耸肩,这些年他也习惯了。谁让他的体格看起来跟大家印象中的猎人大相径庭呢?


“怎么了?不像吗?”


郭文韬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礼,赶紧向蒲熠星致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村里也有几个猎人,你跟我的感觉……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文质彬彬的,看着就好亲近。”


郭文韬不经意地一夸,顿时就蒲熠星感到一丝心痒。他无意对上郭文韬的眼神,澄澈眼睛盈满了温柔的笑意。还有一点点崇拜。以往也有很多人用崇拜的眼神看过他。那种崇拜来自于对于力量的臣服,而郭文韬的崇拜跟他们全然不同。他的崇拜来自于蒲熠星这个人。


蒲熠星脸突然烧了起来。他别过头去尴尬地咳了一声,岔开话题:“咳……药快好了,我去看看。”


“药”这个字像开关一样,让郭文韬一下紧张起来:“现在几点了?”


蒲熠星也莫名地被郭文韬的突变情绪所感染,跟他一块儿紧张:“快晚上八点了,怎么了?”


“居然都这个点了,我爸还等着我的药呢!而且我出去一天没回家,我爸妈现在肯定急死了。”郭文韬精致的脸庞皱在一起。也不管自己的伤,猛地站起来就想往屋外冲。可是一阵剧痛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认清自己还是个伤患哪儿也去不了的事实。


郭文韬的脆弱一下激起了蒲熠星的怜惜之心。男人都爱当英雄,这点同样是男子的郭文韬心知肚明。


“你别担心,你要的药材我这里都有,我现在给你包一份。你再写封信,报个平安。我马上让信使加急送出去。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养伤。行吗?”


这个方案完美得很,可是蒲熠星心里依旧有些没底气,生怕郭文韬觉得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


“那就谢谢你了。蒲……熠星?” 


“不用这么生疏。大家都叫我阿蒲,我们都是朋友了,你也这么叫我吧。” 


“好,阿蒲。”


郭文韬这一声轻唤,让蒲熠星有些心跳加速。


“我去给你端药,你等我一会。”说着,蒲熠星飞快地跑出屋子。


此时,屋里就剩郭文韬一个人了。他的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意,只有眼神蒙上了一层狡黠。他环顾四周,看着这简易的小木屋。


被誉为村民守护神的猎人蒲熠星,也不过如此。


 

3.

收了蒲熠星足够多小费的信使工作效率很高。驾着马车,一个晚上就把信和药送到了。还带回来郭文韬父母的回信。


“阿蒲,确认过了。他们确实是北村人,他父亲也受了伤。家里就剩母亲在操持家务。没有什么可疑的。”


蒲熠星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儿,除了让信使快马加鞭送信送物,更重要的是让信使去北村调查一下情况。信使的情报与郭文韬说的完全属实,他也不再猜疑,一门心思只给郭文韬治伤。


“嘶……”


“很疼吗?”蒲熠星不得不停下给郭文韬上药的手,给他擦了擦额头上溢出的冷汗。尽管蒲熠星给郭文韬上药的动作已经很轻柔了,可郭文韬还是受不住疼。也不能怪郭文韬身子弱,是他的伤太深。只要再有半寸,就伤到了腿骨。到时候别说什么腿疼,怕是这条腿都废了。


郭文韬用力地甩了甩头,勉强勾起嘴角,试图消解蒲熠星的担心:“没事,你已经很小心了。我受得住的。”


上完了药,在药力的作用下,郭文韬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缩在被窝里的郭文韬软乎乎的,看起来像一只小猫。蒲熠星蹲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长得真好看。


蒲熠星暗骂自己太过多心。不仅猜疑郭文韬,居然还派人暗中调查他。其实自己想想也该知道,就算真的是狼人,也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来接近他。


不过说来还真是巧。


不对不对,自己怎么疑心病又犯了?看个陌生人就下意识地认为对方不怀好意。蒲熠星重重地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再次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某天一早,郭文韬是被屋外嘈杂的人声吵醒的。他腿脚不便,也不能去探个究竟。这时蒲熠星端着早餐和药进来了。


“醒了?先吃点儿东西吧,一会儿我给你换药。”


“阿蒲,今天怎么这么吵啊?你们村是有什么活动吗?”


“没什么,来了个预言家,大家都去看热闹了。不关咱俩的事儿,吃饭。”


说着,蒲熠星往郭文韬碗里盛了一碗粥,还给他准备几个开胃的小菜。每种都给他夹了一点。郭文韬接过碗,不动声色地喝了几口,预言家……看来得去探探虚实啊。


“预言家不是最擅长寻找狼人的么?你这个做猎人的不去看看?”


“十个预言家九个神棍,还有一个狼人装的,有什么好看的。”


“那就更要去看了啊。万一是个狼人,不是刚好撞你枪口上了吗?”说着郭文韬还放下碗,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蒲熠星被他逗得差点嘴里的粥都喷出来。相处久了,蒲熠星愈发觉得郭文韬可爱。


蒲熠星笑着戳穿他:“是你想去看吧?”


“小时候在村里见过一次。他说的都可准了,帮我们村里找到了两个狼人。所以预言家也不一定都是假的。指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


见郭文韬这么想去,蒲熠星也不再扫他的兴:“早饭吃好我们就去。我给你做根拐杖,你扶着走轻松一点。”


“谢谢!”


看着郭文韬因为期待而发光的双眼,蒲熠星偷偷揉了揉心口:韬韬真的太可爱了。 

 


4.

等郭文韬和蒲熠星到的时候,这个预言家已经被村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村民们问的问题都跟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比如“地里稻子收成如何”、“儿媳妇这一胎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等等问题。预言家都不厌其烦地一一解答。


蒲熠星见状,拨开人群,走到预言家面前:“您这么神机妙算,不如告诉我们,哪儿有狼人。”


“对啊,有预言家在,阿蒲肯定是如虎添翼啊!”


“这下我看没有狼人敢再来我们村了。”


听着村民的议论,蒲熠星的眼神更加轻蔑。预言家倒也不慌,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个水晶球,放在他的三角木支架上。随后,他把手放在预言球的上方,神奇的事发生了——这只透明的水晶球慢慢变得浑浊,一团黑气在预言球里横冲直撞,好像下一刻就会冲破预言球从里面弥散出去。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村民们顿时都说不出话来,纷纷对预言家更加崇拜。蒲熠星皱着眉头看着,等着预言家给他解答。


 “星辰之子与暗夜使者,

唯有撕开所有的谎言才能得到真相。

无法前进,没有退路。

背弃,才是唯一结局。”


蒲熠星抿着嘴蹙着眉,这个预言……他的目光不再带有敌意,只多了一份审视。预言家把已经恢复透明的预言球放好,示意蒲熠星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还没等蒲熠星开口,郭文韬抢先一步问了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预言家颤抖地伸出手,指着郭文韬,言语透露出惊慌和不可置信:“你……你是?”


“我?我是什么啊?”郭文韬无辜地眨眨眼睛,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没,没什么。”预言家犹豫半天,还是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关于郭文韬的身份,现在还只是他的猜测。最主要的是,他身边那个人还是猎人。那个猎人一看就知道和郭文韬关系不一般,如果他贸然说出郭文韬的身份,只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权衡再三,预言家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你腿伤还没好,快回去休息了。”蒲熠星上前,轻轻揽住郭文韬的肩,示意他跟自己回去。


郭文韬握住他的手,轻轻地点点头。看旁人看来这分明就是一对浓情蜜意的璧人。在转过身那一刻,郭文韬看了那个预言家一眼:好戏,刚刚开始。



5.

深夜,蒲熠星像往常一样,带着村子里几个青壮年在村子里巡逻。


“阿蒲,这有动静!”


不远处的蒲熠星马上举起猎枪,往有危险的地方跑去。黑夜之中,狼人翠绿色的眼睛尤为显眼。所有人都如临大敌。蒲熠星马上冷静下来,冲那个狼人开了一枪。那个狼人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在地上打了个滚,避开了子弹。


很快,全村人都在睡梦中被惊醒,越来越多的村民聚集过来。狼人见眼下情况不妙,几步就跑到山林里不见踪影。蒲熠星刚想追,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


“阿蒲,别追了,太危险了。”


“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去。”看到是郭文韬,蒲熠星的声音马上柔和下来。拢了拢他身上的披肩,怕他虚弱的身子在夜间受凉。


“这动静这么大,我也睡不着啊。都这么晚了,一块回去休息吧。”


“不行。狼人入侵,我必须加强巡逻。今晚我不睡了,我先送你回去。”


郭文韬环顾四周,佯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预言家呢?怎么没看到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郭文韬一句“无心”的提醒,马上就让村民们反应过来,预言家哪儿去了?众人顿感不妙,蒲熠星马上把大家召集在一块儿,去驿馆寻找预言家。


“韬韬,你……”


“没事儿,你去找他吧。我自己可以回去的。毕竟预言家比较重要。嗯……小心。”


听到郭文韬善解人意的话语,蒲熠星的心马上融成了一滩水,抱着郭文韬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等我回家。”

 


6.

所有人火急火燎赶到驿馆才发现,预言家根本没事。而且他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明显刚刚睡醒。


“你们……这么大阵仗干嘛呢?”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怒不可遏。村里来了狼人,你这个预言家还跟没事人一样在睡大觉,亏大家还特地安排了驿馆给你好吃好喝地供着!顿时,村民把对狼人的恐惧全都转嫁到预言家的无能头上,讨伐他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家听我说两句。”蒲熠星在村民心中还是很有号召力的。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他发表意见。


“狼人已经跑了,大家也没造成什么损失,那就算了吧。现在已经很晚了,大家赶紧回去休息。至于这位‘预言家’,明天一早再让他离开也不迟。我这个提议如何?”


村民们见蒲熠星都这么说了,也就各自散了。不一会儿,驿馆里就只剩蒲熠星和预言家两个人。


预言家马上就猜到蒲熠星的来意:“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我是觉得这一切实在太巧了。你白天说的那个预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呵,果然。预言家见自己有话语权,马上嗓门就大了起来:“告诉你可以,只不过我明天被放逐出去,肯定会被狼人追杀。你得保证我的安全。”


蒲熠星扬了扬手里的猎枪,“咔哒”一声上了膛,对准了预言家:“你认为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预言家心想反正横竖都是一死,闭着眼睛咬着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蒲熠星“哼”地笑了一声:倒是个硬骨头。


“可以是可以。不过明天出村以后,你要帮我演一出戏。具体怎么演,演给谁看,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成交。”


第二天一早,预言家就被“请”出了村子。他虽然心中苦闷,但也不能辩解什么,预言家的职责本来就是时候守护村民找到狼人。而这次狼人来犯,他却毫无察觉,被村民放逐也是应该的。而且村民们对他已经很仁慈了,同意让他白天再离开。夜晚的山林凶险异常,如果当晚就被驱逐,预言家只怕有去无回了。


他刚走到林子深处,就被一只通体雪白的狼拦住了去路。一般的狼不是灰色就是黑色,白净得像块玉一样的狼别说见了,很多人怕是听都没听说过。而且它的眼睛也很漂亮,是深邃的暗蓝色。


这匹狼太美了,美得让预言家一下忘记了害怕。不知为何,这匹狼让预言家总觉得有些熟悉。直到他看到了白狼腿上的伤,才明白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郭文韬?”


“聪明。你比我想象中的厉害一点。看来把你赶出去真的很有必要。”


这话让预言家茅塞顿开。难怪他昨天晚上睡得这么死。现在想来,不管是异常的昏睡还是狼人的入侵,都是郭文韬一手安排的。


“你是来杀我的吗?”


郭文韬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我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就是来送送行。”


“送行?”预言家才不信他有这么好心。“还是……你想问我那个预言的意思?”


“我没指望你说。我是真心来送行的。因为,不管你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林子。这都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你这么想我死,为什么不早动手?”


“我杀了你只会坐实你这个预言家的身份,还会引得所有人对我这个外来人的怀疑。更何况,我的目标又不是你。我费那工夫干嘛?”郭文韬站起来,绕着预言家缓缓踱步。虽然他现在因为腿伤走起路来有些踉跄,可看起来还是那么优雅。他走路的样子不像狼,而像一只高贵的猫。


“你的目标从头到尾都只是蒲熠星?”


“他伤我父亲,重创我狼族,我难道不该做点什么吗?”


预言家冷笑了一声:“可是你舍不得。你对蒲熠星……啊!”


预言家话还没说完,郭文韬就扑了上来。哪怕是一只受伤的狼,他的力量也是人类的几倍。措手不及的预言家被扑倒在地,锋利的狼爪抵在他的脖颈处。


“别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现在在林子里,你死了可没人帮你收尸。”郭文韬加大了爪子的力度。很快,预言家的脖子就渗出了血。随即,他松开了爪子,从预言家身上跳开:“狼人对血腥味敏感得很,自求多福吧。”


待郭文韬走远后,蒲熠星才从隐蔽处现身。


预言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起来:“你看到了?满意了吧?”


蒲熠星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一点情绪,对着预言家做了个“请”手势:“走吧,我会履行我的承诺,保证你安全离开这里。”



7.

等郭文韬回来,看到蒲熠星已经醒了。郭文韬把早饭和药放在桌子上,招呼蒲熠星吃饭:“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你都忙活了一夜了。”


“你不在我睡不着。去哪儿了?”


“去村医那儿拿药啊。还给你买了早饭。刚蒸出来的汤包,趁热吃。”


“你要拿药跟我说,我去就行了。你现在是恢复的关键时刻,要……”


“行了行了,师父,别念了!”郭文韬捂住脑袋,像被紧箍咒惩罚的孙猴子一样。蒲熠星好笑地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从脑袋上撤下来。 


“好好好,我不说了。吃饭吧。”


经过昨晚那有惊无险的危机,郭文韬和蒲熠星的感情一下有了质的飞跃。蒲熠星以前总是在外巡逻,不怎么着家。现在有了郭文韬在,无论忙到多晚蒲熠星都会回去。郭文韬腿脚不便,就帮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蒲熠星心疼他太过操劳,生怕他累着。


“看把你紧张的,我没这么娇气。”


“我就想让你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那我闲都要闲出病来了。你不是说要去换岗吗?还不快去。”


蒲熠星背上猎枪,换上靴子。出门前还跟郭文韬腻腻乎乎温存了好一会儿才出门。


因为狼人来过,所以村子周边的防卫加强了不止一倍。甚至在山林深处都设置了捕狼的陷阱。山林深处,树林密布。树枝和树叶层层叠叠生长在一块儿,连阳光都透不进来。就算是大白天,山林里都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蒲熠星时刻保持着十二分的敏锐。忽然,他听到四周有落叶被踩到的沙沙声。


有狼!


蒲熠星朝着附近开了一枪。“嗷呜”一声,一头狼被当场射杀。这个举动不仅没震慑到狼人,反而激怒了它们。它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呲着獠牙,喉咙里不时地发出摄人的低吼。


蒲熠星心里警铃大作,就算他带了枪,面对如此多的狼,他也绝无胜算。罢了,自己在成为猎人的第一天起,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至于文韬……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被感情所牵绊。他端着猎枪,就算是死,也要死得风风光光的。


为首的灰狼几步蹿到蒲熠星身上,蒲熠星抬起胳膊下意识地挡住了自己。那匹灰狼死死地咬住蒲熠星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其他狼见蒲熠星被钳制住了,有机可趁,准备全部扑上来。蒲熠星闭上眼,坦然地准备迎接狼族的袭击。


突然,蒲熠星的身后跳出来一匹白狼。它扑向了狼群中为首的那匹灰狼,狠狠地咬了它一口。那只灰狼也不反抗,低嚎了一声,任由自己被白狼撕咬。其他狼像是被这一场景吓到了,只能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靠近一步。白狼一声怒吼,为首的灰狼只能带着所有的狼落荒而逃。


静谧的林子里只剩一人一狼四目相对。对于蒲熠星来说,眼下绝对不是戳穿真相的时候,而且他看得出来,郭文韬很难过。郭文韬看着蒲熠星血肉模糊的胳膊,几次三番把自己想去安慰他的心思压了下去。片刻后,郭文韬跳入林子里,不留任何踪迹。

 


8.

郭文韬气急了,又给那匹灰狼狠狠一爪:“我有没有说过?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谁给你的胆子,连我的话都敢违背!”


灰狼一下被甩出几米远,它颤颤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对郭文韬弓着背:“少主,属下看您受了伤……”


“给我住口!”郭文韬用前爪重重拍了一下地,顿时,尘土飞扬。


“少主息怒。”


郭文韬调节了一下呼吸,让自己情绪平缓下来。但他还是气不过,如果再迟一点,蒲熠星怕是要成为他们的盘中餐了。


“你们……”


“文韬。”一个雄厚的声音在狼群后响起。所有的狼自觉站在两旁,伏着身子,恭迎这这匹狼的到来。


“爸,您还有伤,怎么不在洞里好好休息?”郭文韬语气平和了很多,全然不见刚刚怒不可遏的样子。


“是我让他们去围堵那个猎人的,不行吗?”狼王丢给受伤的灰狼一个眼神,示意它带着剩下的狼全部退下。不一会儿,这里就剩郭文韬和他父亲。


知子莫若父。原本狼王只想着让郭文韬去历练历练,会会这个猎人。可是这猎人没能解决,儿子都快搭进去了。


“爸,我有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是什么?是跟这个猎人成双入对,百年好合?他现在是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如果他知道了,你以为他还会对你死心塌地?”


郭文韬深知自己劝不动父亲,只能搬出母亲:“妈知道我的计划是什么。”


“我告诉你,这一切就是你母亲的意思!”狼王声音一下拔高。看着越来越委屈的儿子,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于是开解他道:“爸妈也实在不希望你为了一个猎人什么都搭进去。等你伤养好了,就赶紧回来,省得夜长梦多。你妈现在生气归生气,不过我还能兜着。到时候她亲自来抓你,可就没有我这么好商量了。”


被训了的郭文韬只想赶紧离开,匆匆地向父亲行了个礼:“知道了,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9.

所幸,蒲熠星的伤并未伤及筋骨,好好休养几天就没事了。晚上,郭文韬一言不发地为蒲熠星上药。 


“怎么了,这么不高兴?”蒲熠星捏了捏郭文韬垮着的小脸,以示宽慰。


“阿蒲,你能不能不要做这个猎人了?”


“担心我?”


郭文韬点点头,钻进蒲熠星的怀里。蒲熠星顺势搂住他,轻抚着他的发丝。


“我父母就是被狼人咬死的。所以我怎么可能不做猎人?”


沉溺在爱人怀里的郭文韬一下从温柔乡中脱离,他身子猛地僵住,半晌以后才回过神来:“那……仅凭你的力量,也不可能猎丨杀所有的狼人啊。”


“能多猎丨杀一个就多保护一个人的安全。这就是猎人的使命。”


蒲熠星边说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郭文韬的反应,见郭文韬一副快要哭的样子,蒲熠星才终止了这个沉重的话题:“时候不早了,快休息吧。这几天我不用去巡逻,好好在家陪你。嗯?”


“嗯。”


月圆之夜,身为狼人的郭文韬是睡不着的。此时狼人力量最盛,也是狼人集会的日子。前面几次,郭文韬因为有伤都没参与,这次怎么也不能再推脱。更何况他前几天还为了一个猎人伤了自己父亲的得力干将。无论如何都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上次迷晕的预言家的药还剩一点。郭文韬撒了一点在熏香里。在确认了蒲熠星陷入昏睡以后,郭文韬披上斗篷,踏着月色出了门。


郭文韬来得迟,等他到时,狼人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只能看到一双双翠绿的狼眼。远远望去,像是一簇簇阴森的鬼火。


“少主。”


郭文韬挥了挥手,让大家不比如此拘谨。他走到那个被他咬伤的狼人面前,询问着他的伤势:“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谢少主关心。”


“那就好。我一时冲动,你别放心上。”


“少主哪儿的话,这……”


郭文韬忽然抬高一只手,示意所有狼人安静。顿时,包括郭文韬在内的所有狼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用他们卓绝的听力仔细听着此刻所有都不该出现在林子里的声响。


“出来吧。”郭文韬马上就猜到这微不可察的声响来自于谁。


蒲熠星端着猎枪一步步走向郭文韬。微弱的月光洒在蒲熠星的脸上,让此刻的他看起来比狼人更加阴鸷。 


“保护少主!”


“退下!”郭文韬一声怒吼,阻止了狼人们的行动。


“当然要退下。”蒲熠星拨动了转轮,转轮机械的“咔咔”声在此时听起来格外突兀。“这里早被我设了埋伏,里外里都是我的人。如果你们想被一网打尽,那就请便。”


“你跟踪我?没有中迷药?”话一说完,郭文韬就反应过来,迷药一定是被蒲熠星调了包。 


“我的傻韬韬啊,现在才想明白?”


“切。”郭文韬不屑地嗤笑一声。


“你以为就你会使诈?知道什么叫调虎离山吗?”


蒲熠星心下一惊:“什么意思?”


“村子里的青壮年全被你调过来了,现在你们村跟座空城有什么区别?随便几个不成气候的小狼崽就够让你们村血流成河了。不过。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以放小孩儿一条生路。至于其他人,我就不敢保证了。”


随着郭文韬越来越低沉的语调,蒲熠星的呼吸也跟着沉重起来。他几次想把枪放下,犹豫再三还是把枪对准了郭文韬:“不可能,你根本没有时间准备。”


“赌不赌,随你。”


蒲熠星被逼到没办法,朝天空连开三枪——这是他们撤退的信号。很快,林子四面八方传来慌乱的脚步声,蒲熠星部署的伏兵都离开了。


“到你了。”


郭文韬化作白狼的样子,几步奔向旁边的悬崖,对着圆月长啸一声。狼人们面面相觑,但是少主的命令不可违背,只能先行离开。


待人都走完后,蒲熠星放下枪,攀上悬崖坐在郭文韬旁边,两条腿随意地晃着。郭文韬低着脑袋趴到他腿上,闭着眼。蒲熠星就一边揉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一边赏月。



10.


“你根本就没在村子里设伏,是不是?”


 


“重要吗?反正你都信了了。”不过都是给他一个借口收枪而已。郭文韬知道,自己这点小伎俩,蒲熠星还不至于看不破。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预言家被逐出村后。我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太巧了,就让他配合我演一出戏。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轻易就上了钩。”


蒲熠星点了点郭文韬的鼻子,郭文韬气急了,就作势要咬他。蒲熠星灵巧地一躲,郭文韬便扑了个空。


“以后做狼王,可不能这么沉不住气哦!”


“请问蒲猎人,你是在教我这个狼人做事吗?”郭文韬高傲地仰着脖子,不去看蒲熠星。


预言家的突然出现,让郭文韬一下乱了阵脚。他那时候还特别想知道那则预言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那预言还不明显吗?“星辰之子”是蒲熠星,“暗夜使者”则是自己。两个人也真的如预言昭示的那样,走向了背弃之路。


说到这儿,郭文韬有点难过:“所以从那个时候起,你一直都在试探我?”


“我对你是真心的。”就算被你骗,我也觉得很值得的。


“阿蒲,你说,我们以后还能见面么?”


“再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那……下次见面谁也不要对谁手下留情。好吗?”


“好,下次再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最后,天亮之际,郭文韬化身为人,和蒲熠星交换了最后一个热烈的吻。


东方,太阳穿过云层冲破黑暗,大地再一次被镀上璀璨华光。这是新的开始,亦是过去的终章。



英俊的小号君

南北|浮云散(一发完)

-本周godlie人设上头产物,民国背景,蒲留洋 x 郭状元,还有比几句话多一些的司机 x 副官纬钧

-HE,废话有点多,3w字

-打字不易,没评叹气


summary:“那我呢?你自己呢?我们呢?”

我们又被你安排在了未来的哪里?

还是说,在你的心里,我们原本就没有未来?


1


民国二十五年的一个清晨,郭家的小少爷从楼上走下来吃早饭。

今天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起的比平常还早,下楼的时候吴妈正好端着粥进客厅,看见他下来愣了一下。

“文韬今日怎么早啊…”

郭文韬站在楼梯上蹭手心。他看见父亲架着报...

 

-本周godlie人设上头产物,民国背景,蒲留洋 x 郭状元,还有比几句话多一些的司机 x 副官纬钧

-HE,废话有点多,3w字

-打字不易,没评叹气


summary:“那我呢?你自己呢?我们呢?”

我们又被你安排在了未来的哪里?

还是说,在你的心里,我们原本就没有未来?



1

 

民国二十五年的一个清晨,郭家的小少爷从楼上走下来吃早饭。

今天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起的比平常还早,下楼的时候吴妈正好端着粥进客厅,看见他下来愣了一下。

“文韬今日怎么早啊…”

郭文韬站在楼梯上蹭手心。他看见父亲架着报纸凝重地坐在桌边,手心里全都是汗,“是,今天要去送一个同学。”

郭家老爷子从鼻孔哼一声,“是隔壁蒲家得那个小子吧?”

郭文韬老老实实地坐下,说不出话来。吴妈知道他喜欢喝甜味的粥,特意给他加了两勺桂花蜜,可惜他紧张得什么都尝不出来,心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吴妈在郭家当了很多年帮佣,从太太还在的时候她就在了,老人家天不怕地不怕,发起火来连老爷子都得给她点面子。今天天气热,小少爷还是一条长裤子,又黑又重地压在孩子身上,吴妈看着觉得喘不上气,“怎么又穿这么多啊,”老太太嗔怪地拽拽郭文韬的袖口,“上去换嘛,还有时间的,上午换吧。”

郭老爷子不吭声,眼神从镜片上面看了看自己的小儿子,手里把报纸翻了一页。

“没关系,”郭文韬喝得鼻尖上都沁出一层细细的汗,“今天挺凉快的。”

吴妈说了他不听,她又不好太过插手这对父子之间的事,只好抹着桌子悻悻离开。临走的时候老太太还没忘了阴阳怪气地补一句,“短裤做了不让穿,以后布料富裕不如给我留着当抹布…”

 

郭老爷子一时间坐立难安。

老爷子是生在前朝和帝国过渡的风起云涌里的,小时候在皇城根长大,看的是紫禁城墙上成群飞过的鸽子,听的是北平肃杀风声里的空竹。就算是后来和夫人私奔到了上海,有些事还是无法改变,比如生活做派,比如胸襟志向。

郭家的孩子从小就不允许穿短裤。太太还在的时候每年都给孩子们做,后来太太病逝了,这个习惯留了下来,可惜却没人再穿了。

家里一共三个儿子,一个老子,四个男人呆在一起总是气氛尴尬。如果再算上那个天天钻墙洞过来串门的小鬼,这个家里总是有过多男人之间的心照不宣,缺少欢声笑语,缺少音乐,也缺少人气儿。

 

郭文韬惴惴不安地吃完早饭,食不知味。他看了一眼郭家角落里安放着的大座钟,已经八点半了,他要是不想司机送他,现在就得出发。钟表不知道这个家里几多欢喜几多愁,时针分针追赶着往前走,无休无止。

前两天他和蒲熠星犯了点小错,今天出门也没提前报备,他总是有点担惊受怕,生怕那句话又没说对,父亲不允许他出门。

郭老爷子从小馄饨的热气里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今天就走?”

郭文韬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儿,磕磕绊绊答道,“对,今天…十点的船,去英国。”

去英国上学,然后…很有可能永远不回来。

郭文韬在心里苦笑,脸上的表情还是风平浪静。他太了解父亲了,郭家讲究实业,郭家讲究理想,老爷子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还是希望自己的三个儿子能够当个对国家有用的人,至于感情…

覆巢之下,复有完卵?

感情对于一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国来说,毫无用处。

“你想去送他?”

郭文韬背着手一握拳头,“是。”

他回答的很干脆,干脆到郭老爷子都有些惊讶。他这个小儿子太像他的妻子了,江南水乡里浸润出来的温柔性子,做事说话优柔寡断,平常几乎见不到他如此果决的时刻。

他迟疑了一刻,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的小儿子。确实是长大了,转眼也是要去上大学的岁数了。他长得越来越像他母亲,就连骨子里的倔强勇敢都一样,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老爷子叹了口气,“早去早回吧。用不用家里的司机送你?”

郭文韬忍下自己的欢呼雀跃,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骑自行车就行。”

他飞快地奔跑出去,迎着上海滩可怜的一缕朝阳飞驰。

 

吴妈听到声响从厨房走出来看,小少爷的身影都被早晨的一点朝雾渲染得迷离柔美。他飞快地跃到自行车上,车轱辘吱吱嘎嘎地朝前转,孩子也就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她总是觉得这个家死气沉沉的,她希望她的孩子们都能长在顶好顶好的阳光底下,开开心心、堂堂正正地活着,一辈子不要经受苦难,一辈子不要难过悲伤。

可惜,这个时代吃人啊。他总是得经历分别,或者是生死,或者是天各一方的活着,就好像人生总是要有遗憾,哪有那么多和和美美的家庭?

 

郭家的钟滴答滴答向前奔走。

今天的上海笼罩着层层浓云,厚重的水雾带着阴霾一起压下来,压得吴妈心里堵得慌。

她突然无比怀念之前的日子,隔壁那个毛头小子从墙洞里钻过来,拎着书包放肆冲着小少爷的窗口大喊,“朱丽叶!起床上学了!”

 

2

 

郭文韬骑着自行车往码头走,路过街口,看见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在卖花。新鲜的玫瑰,饱满的花瓣上沾着朝露,馥郁芬芳,像是一团火在姑娘的怀里燃烧。

他骑着骑着,突然就骑不动了。

姑娘看见他呆呆地扶着车站在那儿,局促地朝他笑笑,“要买花吗…状元先生?”

这下轮到郭文韬不好意思了。学校里的同学给他和蒲熠星起了俩外号,一个叫郭状元,一个叫蒲留洋,谁叫他们俩一个只知道古体诗,一个只会英文诗?

郭状元这名号流传度没那么广。他和蒲熠星家里住的偏,除了一个学校的同学之外基本上没人知道。

卖花姑娘拨弄一下自己鬓边的散发,“郭状元你不记得我了吧…我比你和蒲留洋低一级,明年就轮到我考学啦。”

郭状元看着她手里盛放的玫瑰,脸颊慢腾腾被染上粉色,“是吗?那祝你考学顺利。”

“今天放假,郭状元你是要去送蒲留洋吗?”

郭文韬推了一把自己快要滑下来的眼镜,“是呀,所以你这玫瑰…能不能卖给我一朵?”

卖花姑娘一愣,又不知道反应过来什么,捂着嘴笑开了,“我送你一朵,郭状元你教我一句诗好不好?我想学古体诗,老师教的那些新月诗太拗口了。”

她抽出一支玫瑰。一个怒放着的美梦翩然落进郭文韬胸口的口袋。

“你想学关于什么的诗?”

“就…爱情吧,”卖花姑娘的脸被玫瑰映得红红的,“我想学关于爱情的。”

“那这句好不好?”郭文韬重新骑上车,“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这是讲什么的?”

“讲爱情,”他朝着平远的地平线出发,“还有离别。”

 

郭文韬来的不算晚,码头上却已经人头攒动。

这班汽轮途经香港和印度漂向英国,估计是短期时间内唯一的一班。这几年局势愈发的不好,东三省连小皇////上溥仪都被赶出来,一个猛子扎进天津避难去了。明天怎么样谁也说不准,郭文韬总觉得蒲家阿爸这个决定做的挺对,趁着现在能走赶紧走,否则总有一天他们要后悔。

蒲熠星正拉着母亲的手,蒲家姆妈舍不得他,拉着他左看看右看看,越看哭得越动人。虽然家里这个小祖宗总是惹祸,今天逃课明天打架,可是他长这么大,一家人从来也没分开过。从重庆到北平,从北平到上海,他在,家就一定在。

可是现在,她的儿子要走好远好远的路,自己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都说母子连心,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就放手?

蒲熠星被他妈的眼泪弄得有些尴尬。他记忆里母亲永远都是那个泼辣的千金小姐,哪怕年逾四十也是千金夫人。现在这个他依靠着成长的女人突然流下眼泪,他心里又疼又苦,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远远的,蒲熠星看见有一个人朝着他们的方向小跑过来。细细长长的一条,这个天气还穿着白衣长裤,也不怕热得长痱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送别,那人胸口竟然别着一朵玫瑰,从远处猝然看去,他竟然以为那是一颗心。

他的真心,那可是比玫瑰还要珍贵。

蒲家爸爸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拍着他的肩膀催促他,“去和朋友道别吧,船马上就要开了。”

再见,也不知道是今昔何夕了。

 

郭文韬小心翼翼地挤到送行人的最前面。他害怕哪个帮忙搬行李的工人碰坏了他的玫瑰,一路上都在拿手护着,走得战战兢兢,根本没看见蒲熠星在看着他笑。

“我还以为司机会送你来的。”

郭状元终于走到他面前,松了口气道,“只有我出门,要司机专门送我太麻烦了。”

蒲熠星躲在人海茫茫里正大光明地捏了捏他的手腕,心里止不住地叹气。郭家家大业大,产业开的满上海都是,可是这孩子养的是真够失败,尤其是这个小的,三天两头费尽心机地为别人考虑,可是谁又为他考虑呢?

“花是怎么回事?”

郭文韬的脸颊上慢慢飞起来一片红,“路上看见有人在卖的…绝对不是刻意买的啊,你,你千万别多想。”

蒲留洋混混地吹了声口哨,把花别进郭文韬的耳后,“你戴着吧。你戴好看…我特别喜欢。”

 

郭文韬脸红得和玫瑰有一拼。

蒲熠星又在肆无忌惮地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了。

前几天上海学生闹罢课,他临时路过,发现有三个法国巡捕围着打几个姑娘。姑娘们被打得喊都喊不出来,他看不过,给女孩出了口气,自己遭了殃,不仅崴了脚,还把胳膊摔肿了。

蒲熠星本来在他家等他,左等右等没等到就出门找,好在路过个巷子的时候看了一眼,否则他真有可能露宿街头。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蒲熠星第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火。他们俩拐到司各特路找了个不怎么见的了光的公寓,一进门他就被蒲留洋扔进厕所收拾自己。他开了水洗澡,洗着洗着又听见浴室门一响。

蒲熠星就这么走进来。

他们俩第一次见的这么坦诚。郭文韬听见隔壁男男女女偷情的浪////叫,总觉得自己的思维也被女高音拉扯着飞上云端,穿透几千米高空下坠堕落,最后摔成一朵盛放的玫瑰。

那天晚上蒲熠星就是这么恬不知耻地对他说话的。

他们第一次滚到床上,彼此的身////体滚烫得像是含着岩浆的玉。又冷又热的感官让他浑浑噩噩地在爱/////欲的云端尽情地沉沦,爱人沙哑低沉的嗓音像是震动着的乐弦,一次一次玩弄着他的听觉。

“我爱你,文韬。”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里,不管面对什么,都别忘了,我爱你。

或许这个国千疮百孔,或许我们的家冷清寂寥,可是只要我们还相爱着,我们就是自由的。

爱情是自由的。

爱情让人自由。

 

周围送行的人群熙熙攘攘,蒲熠星终于不用再害怕什么,大大方方地把郭文韬的指尖握在手里,怎么也不松开。

郭状元无奈地拍一拍他,“松开吧,要上船了。”

有句话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郭文韬和他一起并肩走过将近十年的风风雨雨,他们一起哭过,一起笑过,一起听着外面虚无的枪声恐惧过,可是总还是要有个尽头的。

蒲熠星叹口气,“我不想松开。文韬,我舍不得你。”

郭文韬脸都要红成一朵玫瑰,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因为他也舍不得蒲熠星。

“你上船吧,”郭文韬看向他,“我保证,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我等着你,等着你回来。

蒲熠星拎着箱子点点头,“好。”

“记得给我发电报。”

蒲熠星回头看他,“好。”

“记得多交点朋友。”

蒲熠星终于笑了,“这应该是我嘱咐你的吧…记得多交点朋友,韬韬。”

郭文韬抿着嘴笑笑,不再讲话。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胸怀多么宽广的人,他的心里装着这个破败的国家,装着他人气冷清的家庭,除此之外只剩下一个蒲熠星了。

也只装得下一个蒲熠星了。

 

码头上一声高昂的汽轮声刺破云海,上海眷恋温柔的风缠绵地拽住蒲熠星的衣角,悱恻地送来郭文韬身上芬芳的花香。

郭状元言出必行,一直站在第一排的那个位置,从来未曾动过一下。

在汽轮消失前的最后一刻,蒲熠星突然超着那朵玫瑰的芳香大喊,用尽全部力气,“文韬!”

郭文韬无辜而懵懂地看着他。

他想说,别忘了我。

我一定会回来,所以请你千万有点耐心,也千万别忘了我。

 

郭文韬失魂落魄地推着车走回家,满身大汗,站在院子里发呆。

郭家老宅有一棵比他年岁还大的桂花树,听说是当年买下房子的时候请人栽过来的。他的母亲喜爱桂花,喜爱桂花清甜的香气,也喜欢那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伐桂传说。

郭文韬对于母亲的印象模糊飘渺,他只记得很小的时候他被她抱在怀里,她用自己珠玉一样的声音告诉他,爱情应该是自由的…

爱情让人自由。

蒲熠星喜欢站在这棵桂树下面。他喜欢站在这儿,大声无畏地叫他起床,或者是高声朗诵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情诗。

那是一段何其美好的日子,只是…不会再有了。

 

郭状元站在桂树下呆呆地望着自己窗口的位置。

一站就是一整晚。

 

3

 

民国二十六年,蒲熠星迎来了在康桥的第一个情人节。

学校里氛围不错,古板木讷的英国人难得有个出口发泄,学校里竟然有人卖花,一簇一簇盛放着的玫瑰。卖花人生意很好,自行车车篮很快见底。

蒲熠星下课,抱着书本低头走得飞快。后面有个年轻人迈开腿追他,飞快一拍他肩膀,“阿蒲?走那么快干什么?”

年轻人姓唐,唐九洲,也是来康桥镀金的年轻人。活泼开朗,喜爱社交,在一众金发碧眼高个头的洋人里,唐九洲竟然帅得一点也不违和。

“你一会儿没课?”蒲熠星等等他,两个人磨蹭着走到卖花人面前。

面带稚气的少女憧憬地望着这两个神秘但是俊秀的东方男人,女孩的脸颊被运动蒸出可爱的粉色,她怀里的玫瑰绽放得郑重而严肃,并不因为康桥湿冷的冬天而怠慢。

“不买朵花吗?”唐九洲坏笑着环住他,“平常那么多姑娘偷着看你,你不趁着今天…回报一下?”

蒲熠星叹口气。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种顾虑,然而问题也确确实实地出现了——他似乎很受欧洲少女的青睐。大学里的姑娘褪去了少女的天真,也还没长出妇女的现实,她们正徘徊在人生最美好的一个阶段,满腹理想,对于爱情充满期冀。

蒲熠星可能是全康桥最受欢迎的东方人。他性格开朗,说英语带着入乡随俗的绅士口音。他聪明,学习能力堪称强悍。他喜欢文学,在语言上天赋斐然,和所有人都有共同话题,经常在校园和年轻人谈论莎士比亚与柯南道尔。

这个东方人迷人而出挑。他没有一般东亚人的矮小和枯瘦,皮肤冷白,站在欧洲人堆里都像是一块白瓷,锋利而超然。

蒲熠星很抱歉,“不需要了。”

姑娘极力挽留他,“星,没有令你动心的姑娘吗?”

蒲熠星点点头,“有,只不过并不在这里。”

卖花姑娘惆怅地低下头,“星,你已经有妻子了吗?”

蒲熠星还是拿了一支玫瑰,放进自己的人大部头教科书里,“不是妻子,是爱人。”

“这有什么区别吗?”

“有。”蒲熠星朝她笑笑。

“你很爱她,”卖花姑娘摇头把钱推回给他,“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很爱她。这朵玫瑰送给你,爱情是没办法用金钱衡量的。”

“是啊,我的心和他一起留在中国了。”

“是她,”唐九洲拿钱买下姑娘的所有玫瑰,好意提醒他,“不是他,是她。”

蒲熠星岔开话题,“你小子关心你自己吧…今天晚上又去找谁啊?”

 

二月十四的晚上,蒲熠星挑灯夜战,削尖了脑袋给郭文韬发电报。

他的生活也就那样,英国的伙食不好,他来了半年多,从上海带来的衣服都宽松不少。大学也没什么特别,那条让徐志摩先生感慨万千的桥走得多了也觉得有点狭窄。

说来说去,衣食住行全都讲了一遍,到最后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在最后加一行我爱你,想来想去又删掉了。这封电报最后落在谁的手里还不一定,他要是说的太露/////骨…

蒲留洋捏着钢笔咋舌。

 

民国二十六年二月中旬的一天,郭家老宅接到了一封电报。电报的收件人是郭文韬,前两天刚回北平上学,老爷子吩咐着吴妈打开看看,要是没什么要紧的就等等再寄过去。

吴妈一目十行地看下来,信的最后署着一句话。

“我的爱情将连同你胸前的玫瑰,在那个阴云密布的上海一起走向永生的极乐。”

老太太捏着信纸,不明所以。

这都是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又爱情又极乐的…

多不吉利。

 

时间继续没心没肺地往前走,不管实时如何,老百姓还是得继续过下去。春风料峭的二月很快过去,四季分明的北平静悄悄地伴着沙尘暴迎来了民国二十六年的春天。

五月,满目迎春,翠绿盎然。燕大校园处处绿草如茵,北平的河与剑桥的河不一样,北平的河宽阔悠远,河水和中国人的爱情勾连纵横在一起,人们总是觉得,爱情不会有终点,爱情的终点是一条生命的河,隔开织女和牛郎,让有缘人天各一方。

五月,北平文教界成立启蒙学会,思想前卫先进的学生代表带着炯炯的报国之情站在河岸的浅堤上大声地宣讲谭嗣同先生慷慨赴义之前的呼号,“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有之,请自嗣同始!”

群情激愤的欢呼声中,有个心事重重的年轻学生从教学楼里拐出来。他站在这群同龄人的面前,无声地看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

郭文韬正面临着一个两难的抉择。父亲两天前发来电报,打算举家搬往重庆。郭家的积蓄很零碎,银元金条不少,地产实业也不少。他如果不回去帮忙…其实并不会怎么样,三个儿子里他本来就是不怎么会经商的那一个,可是他不回去,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从北平到上海,从上海再到重庆,一来一回,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估计得等三四个月。

三四个月的时间,燕大断然不会让他休学。老师的意见是以家庭为重,毕竟他们也都听说过他的家庭背景,上不上学对于他来说,也就那么回事。

老师们纷纷宽慰他,“就算你运气差到家了,再不济还能找找校董试着进复旦。”

在他们看来,富家公子心里的苦闷根本就不叫苦闷,那只是变相的矫揉造作罢了。

 

郭文韬顺着河边慢慢地走。他一直回望着同学们的方向,他们纵情地宣告着自己胸中的宏伟志向,声音清亮,掷地有声,郭文韬…有些羡慕他们。

比起这些有勇气破釜沉舟的同学,郭文韬拥有的太多了,他没办法抛下家人不管,更不可能放纵自己心里美丽的玫瑰枯萎死去。

他还答应了一个人,站在上海涛涛的海浪边,等待着他的归来。

心事重重的郭同学没注意眼前,一步撞上一个人。

瘦高利落的男子转过身来,手里竟然还拿着两串糖葫芦。

郭文韬后知后觉,退了一步给人家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男人长得是真高,眼神明亮有神,整个人潇洒又落拓。他不太介意自己被人撞了,笑容如同春风拂过,“没关系。”

北平现在还不到吃冰糖葫芦的时候。春天的山楂干瘪得可怜,糖都挂不上去,太阳稍微晒晒就流糖水。

英俊的男人有些无奈地冲他晃晃手里的糖葫芦,“买多了,吃吗?”

郭文韬推脱了几次,没推脱开。他磕磕绊绊地把糖葫芦接过来,忍不住小声叹气。

这时候的糖葫芦是真不好吃。

一根糖葫芦吃了一半,瘦高男人突然指一指那群慷慨激昂的学生们,“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男人的眼角已经有了一点岁月的痕迹。郭文韬撑着河岸的围栏细细地打量他,除了眼神明亮之外,男人双手的虎口明显有伤。他站得很直,似乎空气里有看不见的绳子在勒着他,强迫他站直一样。

军人。郭文韬的脑子里立刻闪过这种人。他对面这个笑眼盈盈的年轻男人,是个军人。

“很勇敢。”郭文韬回答得格外小心。

男人点了点头,拿竹签的尖端戳刺栏杆上的凹痕,“也很鲁莽。”

郭状元为自己的同学不值,“或许是鲁莽,但是他们至少有勇气去改变。”

男人似乎被他勾起了兴趣,转过身用正面对着他,“一往无前不加思考的牺牲不叫勇敢,那叫愚蠢,叫幼稚。”

“听起来你好像对于牺牲很有研究?”

男人无所谓地耸肩,“每个上过战场的人都对牺牲很有研究。”

郭文韬凑过去观察男人的脸,他确实很年轻,可能三十都不到,皮肤晒得黝黑健康,目光里有种经过沉淀的无邪天真。

“你上过战场?”

“当然。”

“什么战场?”

男人含含糊糊地糊弄,“北伐那些呗。”

郭文韬冷笑,“北伐就是个笑话,伐出什么好结果了吗?”

男人拍拍他的脑袋,“没想到,你还挺有研究。”

郭状元挥舞着拳头愤愤,“别拍头!长不高!”

“够高的了,”他在自己身上比划一下,“你再长长…都得和他差不多高了。”

郭文韬很敏锐地捉到了“他”这个词。男人说话很快,基本上沾染不算什么感情。唯独说起“他”的时候,男人眼睛里的光暗淡了,阴暗的角落里,他被过往某种复杂的感情缠住了,走不出,过不去。

“今天聊的挺好,”英俊的男人有拍拍他的脑袋,“糖葫芦也挺好吃的。”

郭状元咋舌。这人吃过糖葫芦吗?这还叫好吃?

他叫住那个往河边走的男人,“聊了这么久,不介绍一下吗?”

男人指指自己,“我吗?我姓周。你知道姓周就行了。至于你…有缘分,总会再见的。”

 

姓周的男人沿着河边慢慢地走。他像是一个回溯历史的老者,走过辉煌的前朝,走过悲惨的过渡,走过混战的帝国。哪个时代都容不下他,他找不到地方可以落脚,只能沿着河,一直走,一直走。

再向前走两棵杨柳,河边的长椅上坐着个老人。老人搭着鱼竿,鱼漂在他们眼前,上上下下地浮沉。

“给你,”他把一个纸信封递给英俊的周先生,“准备准备,后天北平西苑机场出发。”

周先生深深地叹气,“这个时候我放下北平的所有联络人,自己飞去法国?”

老者冷冷地看他一眼,“服从组织安排。”

周先生背着手紧紧一握拳,“是。”

 

郭文韬到底还是回了上海。

郭老爷子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老爷子前几天摔了一跤,按照医嘱只能卧床休息。男人躺的时间久了可能都有点郁闷,看谁都是丧着脸没有笑模样。郭家小少爷一开始害怕得不行,连着看了三天竟然也习惯了。

老宅子的零零碎碎搬得差不多。郭家四个男人对这个地方都有感情,老爷子是在这个地方和自己的爱人学会了如何组建一个家,大少爷在后院的草皮学会了颠球,二少爷在二楼的书房学会了打算盘…

小少爷眷恋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他怀念母亲身上飘渺的桂花香味,也思念着那个站在桂花树下叫他朱丽叶的少年。

如果可以,他希望把这棵树一起搬到重庆。

如果可以,他希望把所有自己怀念的人留在身边。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分离,不管是人和人,或者是人与城。

 

吴妈看着他站在院子里发呆,心里疼的不行。这孩子是她看着长起来的。她知道他有多舍不得这个家,也知道他有多依赖这棵树。

如果可以,这个似乎走得最远的孩子才是最不希望家散的人。

老太太看着他孤单单的背影,赶紧岔开话题,“对了,你上学的那段时间,家里收了好多信,我都放在你那屋抽屉里了,你自己上去看看。”

郭文韬急匆匆地跑上楼,小心翼翼像是保护那朵玫瑰一样地捧出那摞信。

半年时间,蒲熠星写了六封信,还不算那些长得可以出书的电报。

蒲熠星基本上就是在乱写,想起来哪儿就写哪儿,基本上也没什么逻辑可言。

字里行间,他的爱人兴奋又快乐地向他形容杨柳依依的叹息桥,形容伦敦潮湿寒冷的天气,形容古板可爱的英国绅士,还有情人节卖花姑娘的怀里燃烧着的红玫瑰。

 

“看到玫瑰,我就想起了你。”

“我的爱情将连同你胸前的玫瑰,在那个阴云密布的上海一起走向永生的极乐。”

 

郭文韬一页一页地翻着。他抬头望望,今天的上海依旧阴云密布。上海城没有风,浮云就这么团结地聚在一起,没有分散的日子。

郭状元把信折好,放进自己胸前心口的口袋。

他的脸上还是没有笑容。

从头到尾,从剑桥到玫瑰,他笑不出来。

 

4

 

民国二十六年过的有点慢。中国人水深火热过得慢,英国人不缺钱过得也慢。上一轮经济危机刚看到个尾巴,英国绅士们还没从股市大跌的悲痛里走出来,新一轮经济危机又到了。

英国人也不容易,这年头,到处都打仗,英国人好像也挺难。

剑桥的校园里没有市井街巷的闲言碎语。这个地方恬静、温和,时光在树影和河道里缓慢地发酵,沉淀了岁月和文字的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和乐声。

蒲熠星这段时间过得还不错。英国的报纸不赶趟,中国的新闻到这儿分不到大版面,还不如哪个哪个皇室的贵族又离婚了受人欢迎。他留着每天的报纸回去细细地翻,在夹缝里翻出不少大新闻。

比如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日本驻丰台河边旅团第一联队丢了一个日本兵。

蒲熠星第二天跑到电报公司发电报,又隔了两天收到郭文韬的回复,说自己一切都好。

他拿着电报失魂落魄地回家,躺在床上,半天缓不过来。郭状元一向是报喜不报忧,好事能掰成三瓣分三天发回来,坏事从来不说,比如郭家要搬家,又比如他早就从燕大退学了。

第二天上学,蒲留洋顶着偌大个黑眼圈和唐九洲坐在最后一排混日子。和他快要飞升的架势不一样,唐少爷最近精神焕发,走路带风。

蒲留洋看他这个样子烦的不得了,“你最近走运了?怎么天天的这么…矍铄?”

唐少爷的国语马马虎虎,压根不明白“矍铄”是什么意思,乐得还挺高兴,“谢谢。我最近…恋爱了。”

蒲熠星睡的不好,后槽牙肿得老高,上课的时候一脸忧国忧民地捂着腮帮子,“嘶…你小子都能恋爱?”

唐少爷拍拍他的肩膀,“恋爱的感觉真不错,你也该试试。”

蒲熠星把他的手拍下去,捂着腮帮子叹气。我还不知道恋爱的感觉不错?我比你小子清楚好吗?

只不过…

他在教科书的扉页上拿碳笔涂鸦,唐少爷凑过来看一眼,挺好奇,“你还说自己不想恋爱,不想恋爱你画什么玫瑰花啊?”

蒲熠星把书页合上,聚精会神,上课听讲。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九,北平、天津沦陷。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三,日军进攻上海。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八,日军轰炸上海火车南站。

 

蒲熠星跟着唐九洲,两个人全副武装,挤在电报公司大堂密密麻麻的人里,唉声叹气。

现在都九月了,上海没有一点消息。

八月底日军轰炸上海南站,蒲熠星又联系不上郭文韬,压根不知道他来没来得及出上海。

唐少爷家里人也在上海。他很少说起自己的家人,只是偶尔提一句自己还有个爹,以前还算是个大军阀,后来北伐成功了,他爹收归南京国民政府,倒也混的不错。

八月中,日本人开着飞机在南京上空搞空袭,好在被狙击没成功。唐少爷心里也挺忐忑,他爹常年就驻守在南京周围,也不知道这老不死的有事没事。

两个魂不守舍的年轻人互相安慰。他们挤在波涛汹涌的人潮里,前进后退不由自主。

唐九洲站在队伍里,捏着报纸突然跟蒲熠星说,“我们家老不死的以前跟我说,搞空袭得飞机上面都是一排机枪,从你头顶飞过撒下来一排子弹,能把人都给打烂了。”

蒲熠星觉得自己的嘴里翻滚着从心里泛上来的苦,“别说了…别说了。”

 

那天晚上蒲留洋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郭家老宅的桂花树,郭文韬穿着白衣短裤坐在树梢上。时光渲染出来的金色里,他笑着对蒲熠星挥了挥手。

他朝着桂花树的方向奔跑,走到树前才发现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光秃秃的灰烬里,他看到一朵被人践踏过的玫瑰,满地血红,一地鲜血。

 

民国二十六年的八月,郭文韬安静地坐在难民营里。

他到底是没跑出上海。郭家的东西实在太多,之前的金银也并不都是他们的,有一部分还得日后分给一同搬去重庆的其他股东。为了把财产都先运走,郭家三个儿子总得有一个先留守后方。郭状元静悄悄地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默默打开车门,“那我先留下吧。”

他人生第一次遭遇轰炸,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他耳边还回响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天上的飞机来回盘旋,他看见远方的路口站着一个孤单单的小姑娘,刚想提醒她趴下,转眼日本人的飞机就掉头回来,那个女孩站的只留下一个大坑。

被炸死的人有血,但是很少。他灰头土脸地坐在一群要死要活的女人小孩和老人里,安静得就像是个需要修补的瓷娃娃。

法租界的饶家驹神父轻轻地拍拍他。神父是典型的欧洲人长相,个子高挑,五官深邃。他饱含悲悯地看着郭文韬,犹豫再三,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租界的教堂勉强还算安全,他听见几个万国商会的人在和神父商量,他们想要在未来把整个南市建成一个大型的难民营。上海可能马上要沦陷,苏杭也没有可能幸免。

 

空袭之后的天空发灰发暗。没有云彩,没有太阳,到处是刺鼻的硫磺烟味。

郭文韬拿着神父给他的手帕擦擦脸,抬头发现烟雾迷漫的远方小跑着走进来一个人。他慌慌张张地问了神父几个问题,又小跑着找到他,在他面前相当紧急地一刹车,“你好。”

男人长得相当不错,灰头土脸也挺帅。他穿着一身墨绿的军装,金丝边眼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轰炸碎成了两片。

“您好。”郭文韬慢悠悠地抬头看着他,他现在干什么都是慢悠悠的了。

“请问,你是不是姓郭?郭文韬?”

郭状元拍拍自己膝盖上的土,拍两下,没拍干净,“是。”

“那个,”长得不错的军官先生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证件和一张照片递给他,“我是你大哥的朋友,他拜托我送你出城。”

照片上几个站在一起的年轻人,最下面有一行钢笔写的署名,“黄埔四期毕业生留影。”站在第一排的有三个人,他大哥,这位军官先生…还有几个月前那个姓周的怪人。

郭状元风平浪静地把照片收进自己的口袋,“走吧,照片我先帮你保存着。”

军官先生汗都要下来。这孩子看着不大,怎么还有点少年老成的意味呢。

走到教堂门口,饶神父匆匆走过他们身边,“愿主保佑你,孩子。”

郭文韬看见光破开这个旧世界的一角,从教堂恢弘的彩色玻璃上渲染着房间正中心的圣母像。

“愿主保佑我们吧,神父。”

 

军官先生带着他上车,第88旅的军车,车里很宽敞,除了有点阴森之外没得可挑剔。

“那个,”军官先生推推自己的眼镜,“我叫齐思钧。”

郭状元点头,“好。”

齐思钧尴尬地把头转回来。

以前总听老郭说他弟弟不好聊天,今天一见…原来是真不好聊天。

 

民国二十六年的九月,郭文韬坐在重庆新家的屋子里一笔一画地写字。他下午想给蒲熠星发报,可惜思来想去不知道该发什么。

要不然就写个“一切都好,异国保重,勿念”?

这么发好像又有点太冷漠了。怎么说,这半年多他可是没少跟他爸妈问关于郭文韬的事。他被卡在上海那段时间,蒲留洋联系不到他,急的半个月发了十封电报,下半月只能去外面打工挣钱,否则就得空着肚子。

要不然他也在电报里加点什么?

郭状元翻翻桌上的诗三百,看见一句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他想起不久之前的码头,他胸前别着的红色玫瑰,越来越遥远的轮船汽笛声带走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的自私,从此,他的心就像燕大里的那条河,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民国二十六年九月,蒲熠星收到了一封简短的电报。这封电报被混在其他信件和报纸里一起被塞进他的门缝,他第一眼甚至没有看到。

发报人写的很简短,可怜巴巴的几个字占据了一张信纸。

“重庆万事顺遂,盼君异国同好,勿念。”

信的反面也洇开几笔墨痕,他把纸转过来,发现后面还抄着一句诗。

“另:望天各一方,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电报没有署名,可是蒲熠星却知道这是谁的杰作。有些人满肚子发酸的老墨水,连个“我爱你”都不敢直接说。

蒲留洋难得高兴,抱着那封电报睡了一整夜。

 

5

 

民国二十七年来的静悄悄,谁也没预料到。

好像昨天他们还在民国二十六年的炮火声里,一眨眼,民国二十七年就不声不响走到他们眼前。

按照新历是要过元旦的。十二月三十一号的晚上,吴妈心血来潮在厨房里包抄手。重庆的新家比老宅子还要安静,郭文韬端坐在二楼看书,看资本论。他看书看得认真投入,周遭一切仿佛都不存在。

郭家老爷子从他房门口走过,盯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个最小的终于也到了这一天了。他开始疯狂地对于资本和理想产生好奇,燕大回不去了就进西南联大,当年出国那个小子他爹就是西南联大的经济学教授,他的小儿子和他走的很近,有时候经常关上门聊一整天,谁也不见,谁也敲不开门。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他目睹着自己的儿子们走上一条条没有回头路的死途,老大念了军校,老二想和他一样办实业,老三竟然打起了学经济的念头。他们还是年轻,他们还不知道,打仗也要钱,政/////治更要钱。在中国想要改变,没有钱是寸步难行的。

他们没有见过四大家族的人,根本不知道,就在他们四口缩在这个小房子里,就在上海街头的难民营只能靠吃发馊发坏的食物过日子的时候,在同一个国家还有一群人,正躺在成堆的黄金银元上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

孩子们还小。老爷子虽然嘴上不说,可是他还是希望他们能再把这种天真的理想保持些日子。

毕竟,这是人一生中最好的岁月了。

他站在二楼,等待着家里的座钟咔哒咔哒响过命运般的第七声。

“吴妈,”老爷子默默走下楼,一点声响也没有,“记得给文韬送一碗抄手。”

老太太干活速度飞快,嘴上也不饶人,“晓得了,晓得了,你不要弄的好像我每天在虐待他一样好不啦?”

 

民国二十七年春天,齐思钧和郭文韬坐在重庆新家的小花园里喝茶。

郭状元挺喜欢重庆。这个被群山环绕着的城市似乎有着包容一切的魅力。江上连绵的水雾模糊了过路人不堪的过去,重庆欢迎所有疲惫心碎的旅人…

哪怕他们带来了盘桓在城市上空的炮火声。

郭文韬给茶壶添水,又把茶水倒进小杯的茶盏。

齐思钧看着他忙活,突然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之类的?”

郭状元抬头,视线有点鄙夷,“你不是我大哥在黄埔的同学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齐思钧摆摆手,“我的意思是,你除了家里的两个哥哥…还有什么流落在外的兄弟姐妹吗?”

郭状元把茶给他,“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齐思钧眼皮一跳,没敢说。总不能直接告诉他,我以前给军阀当副官的时候,府上有个姨太和你长得很像吧?

这也太不礼貌了。

重庆湿润的空气里有软绵绵的动物叫声。齐思钧吓了一跳,转头发现小少爷正拿着中午剩下的两只虾喂跑进院子里的两只野猫。

齐军官有点诧异。他以为郭文韬是那种只能远观的类型,没想到还有这种…童趣的一面。

“野猫跑进来不太好吧?找时间告诉家里的佣人把篱笆补一下吧。”

郭文韬专心致志地喂猫,“家里知道,父亲说现在这个时局,救人我们奢求不了,能救两只猫也算不错了。”

齐思钧看着他呼噜猫的细白手指,很想叹气。

他刚才说父亲,不是爸爸,是父亲,疏远克制的父亲。上军校的时候老郭曾经和他们说起,自己有个弟弟,当年就喜欢抱着二哥的大腿,怯生生地瞪着大眼睛看着许久未回家的他走进门。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让铁石心肠了很多年的老郭想起了他们的母亲。

 

 

天气一天天热上来,春天,万事万物都在酝酿着…发////情。野猫精力充沛地对着院子里所有有毛的东西转圈,这个不理它,它就去找下一个,乐此不疲,非常快活。

齐思钧顿了顿,问郭状元,“想谈谈爱情吗?”

郭状元还是低着头,脖子上却升起来一片粉,“不想。”

这个反应…应该不是没有,而是真不想谈。

小齐军官挺好奇。郭状元挺古板一个人,行动做派和小老头一样,竟然也有爱人了。

他冷不丁想起自己的爱情,在军校里脆弱的爱情,最后没有任何结果的爱情。

齐思钧惨笑了一下,“你觉得爱情是什么呢?”

郭文韬蹲在地上很认真地想。爱情是什么呢?是玫瑰?是爱人们紧紧纠///////缠在一起的炙热身///////体?还是…他还没能理解的什么?

郭状元想了一大堆,从纣王妲己想到总统和宋夫人,最后清了清嗓子,很郑重地说,“爱情就是诗三百里写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齐思钧点头,“挺好。”

生生死死都不分开,确实是很好的爱情。

也是他无法肖想的爱情。

“那你觉得呢?”郭状元又一次打量起这个平易近人的军官,齐思钧很有亲和力,天生让人无法拒绝,“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齐思钧想到军校里教的东西,两个人在一起,生死与共,谁也不会抛下谁。他又想到那人用沁着泪的目光心碎地质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他们会走到那绝望的一步?

“爱情,可能是自由吧。”齐思钧仿佛一下子又回到那个炎热的下午,他们缩在满是枪声的上海,最后一次拥抱彼此。

如果有来生,如果他能再次拥有爱情,他希望他的爱情是自由的。

他也能因为爱情变得自由。

 

那天晚上郭家难得团圆,三兄弟打打闹闹地坐在一起吃饭。

家里新来了个帮手,一个娇娇美美的姑娘,吴妈总叫她娥姐。娥姐今天做了鱼汤,给他们端汤的时候红着脸悄悄看郭文韬的侧脸。

郭状元不知道她的羞涩。他只管吃饭。

“对了大哥,”郭文韬咬着筷子尖问许久不见的大哥,“小齐哥…现在在国民政府干什么啊?”

他大哥神神秘秘地冷笑,“你小齐哥现在跟戴老板混的…如鱼得水啊,哪像你哥我,天天委曲求全坐办公室,连枪都没摸过。”

老爷子一拍筷子,“你要是觉得委屈求全,你就给我辞职回家。”

郭家大哥被吓得一缩脖子,“我这不就夸张一下嘛…您怎么还当真了?”

老爷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当特/////务有什么好羡慕的。”

郭文韬懵懵懂懂、专心致志地往嘴里扒饭。

原来小齐哥是…特////////务?

 

民国二十八年年初,蒲留洋在英国遇上点困难。不是学业困难,因为不算是经济困难。前者他足够聪明,能够应付自如,后者他们家还是有点家底,供他一个出国念书并不拮据。

问题的根源在于朋友,或者说交际。

前段时间他们上欧洲工业科技史,几百个人的大课,教授是个矮胖矮胖的白胡子老头,站在讲台边有气无力地问大家,蒸汽机在哪年被改良,门捷列夫耗时多少年造出了元素周期表,道尔顿提出了什么理论,卢瑟福在哪个大学进行了举世闻名的金箔实验…

蒲熠星和唐九洲躲在后排,尽力地蜷缩,恨不得在地板上找到个裂缝钻进去。这些问题他不是不知道答案,蒲留洋是个好学生,每天上课之前懂得抽半个小时好好预习。

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他无比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他才没办法继续听下去,更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和他们交朋友。

唐九洲看出他的不对劲,下了课跟着他在康桥里散步,“你怎么了?欧洲科技史没这么难吧?”

蒲熠星不说话。

1785年瓦特改良蒸汽机,门捷列夫于1869年总结发表了世界上的第一张化学元素周期表,道尔顿在1803年提出原子论,卢瑟福于1909年在曼彻斯特大学进行了举世闻名的金箔实验。

而1909年…

甚至还没有中华民国。

蒲熠星难得有些迷茫。他总喜欢把自己算做一个超凡的可塑之才,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可是现在…他却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

1909年,当这个世界开始研究物质的组成,开始探索宇宙的奥秘的时候,中国正在被瓜分。

而那个所谓的罪魁祸首就是刚才和他坐在同一间教室里谈笑风生的同学。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可是他控制不住地怀疑,未来,在这些人里又会出现多少等着从他们这些中国人身上剜下一块肉的人?

蒲熠星来想都不敢想。

唐九洲大概明白了他在想什么,长长地沉默了一会儿,“你不能这么想。”

蒲熠星点头,“我知道…我就是…你让我静一静吧。”

 

蒲留洋又花了几个月时间,在学校周围找了份工作。

这段时间他和他的小玫瑰一直有联系。在人生波涛汹涌的分水岭,他觉得自己无比幸运,竟然能拥有一位理智且理性的爱人。郭文韬给他讲了饶神父的事,讲了城隍庙现在的难民营,讲了他干净整洁的手帕,讲了他们短暂的相逢。

蒲熠星当然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他只是处在人生不可避免的迷茫时刻。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亏欠了郭文韬许多。

一年前的上海南站轰炸,他不在场。

郭文韬和那位素不相识的军官逃出上海,他不在在场。

郭文韬在重庆隐隐的爆炸声里求学,他仍然不在场。

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错过了郭文韬那么多的人生。

蒲留洋好不容易被郭状元安慰得重新点燃的希望小火苗又一次摇摇欲坠地熄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和郭文韬正在不可避免地渐行渐远。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蒲留洋找了份散工。地点就在剑桥校外郡里的小镇上,工作时间自由,老板是位美丽大方的女士,而且店门口还挂着大幅牛津风云的海报。

这是个很小的花店,屋子里盛放着美丽的玫瑰、百合和康乃馨。在花朵馥郁的香气里,蒲熠星能够暂时忘掉自己的迷茫,也忘掉自己夜里不甚美好的梦境。按照店主女士的说法,美丽的花朵就在你眼前,你只需要欣赏就好了,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烦忧吗?

这几天花店有位新出现的常客。是位英俊高挑的先生,长着让人亲切的东方面孔,皮肤不是蜡黄而是健康的蜜色,他的英语里甚至夹杂着英国人讨厌的法式口音。

店主太太经常在他离开之后感叹,“星,你说为什么有魅力的男士都是讨厌的法国佬呢?”

蒲熠星偷笑,不敢说话。原来英国人也并不是那么绅士。

至少在法国人面前从不绅士。

店主太太在他第四次光临花店的时候忍不住提问,“先生,你是日本人吗?”

英俊的先生摇摇头,觉得这个问题可笑至极,“我以为看我的身高就能知道我不是。”

店主太太异常地确定,这位陌生的英俊男士一定是中国人,并且从此开始了她锲而不舍的怂恿。

又是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店主太太微笑着把英俊的东方人迎进门,然后转身把戴着围裙的蒲熠星推了出来,“去和他聊点什么,星,尽情说些我听不懂的东方神秘咒语…对了,最好站在门口说。”

“你只是希望我们俩能站在门口给你招揽生意!你个奸商!”

店主太太无所谓,“你都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出去了,为什么还不快点呢,亲爱的?”

 

这位高挑的中国友人带着一种看热闹的戏谑望着他。不是很讨人厌,反而有种和他的年纪不相符的稚气可爱。男人手里攥着一支玫瑰,今早刚刚进货的,盛放得如同一团火焰被他捏在指尖。

“那只玫瑰一英镑。”

英俊的男人歪歪头,很遗憾地感叹,“那就可惜了…我只有法郎。”

蒲熠星的态度稍有缓和,“法郎也可以,只要是钱都可以。”

男人换了只手撑着墙,“你很缺钱?”

“当然不缺,但是这是工作,如果我不收你钱,我会被开除的。”

男人咋舌,从兜里掏出两个硬币给他,“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如果我说不行你会不问吗?”

男人点头,“大概…不会。”蒲熠星耸肩,表示自己无所谓,“你有没有什么…在中国做裁缝的…亲人?”

蒲留洋没反应过来,眨眨眼,“什么?”

“没有吗?”男人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关系。”

蒲熠星剪好了刺,把玫瑰包好递给他,“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男人耸耸肩,“完全不是,只是萍水相逢罢了。”

“那你为什么要找他?”

“我…伤害了一位他的朋友,我还欠他一句道歉。”

这种事他简直见过太多,有时候一句话说的重了,总以为还有机会弥补,殊不知那一次就是最后一面。说到底,天命弄人罢了。

男人拿着玫瑰转身想走,蒲熠星叫住他,“等等。你的朋友叫什么,我可以托人帮你找找。”

英俊的东方男人摆手,“没必要了,我们大概率不会再见了。”

“那你呢?你叫什么?”

男人拿花朵指指自己,“我吗?周峻纬,是个…在法国流浪的中国人。”

周峻纬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总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蒲留洋回到花店里,店主太太兴奋地问他有什么收获,他想了想,还真没什么。

“他是个流浪汉…这个算吗?”

 

6

 

民国二十八年,郭文韬过得不太顺遂。

郭家的顶梁柱身体每况愈下,年初的时候过元旦受了次风寒,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拖了大半年也没好利索。

都说老人的身体老人自己最清楚,郭老爷子在风云际会的上海滩沉浮了大半辈子,对于自己的身体,他再清楚不过。他每天坐在二楼的书房,沉默地看着窗外云雾笼罩的重庆。郭家还是安静,上海的老宅子安静,重庆的新家也安静。三个儿子都不在的时候,这个家就只剩下客厅里的座钟声。

不管时光如何变迁,郭家的老时钟永远兢兢业业,分针和秒针追赶着赛跑,老爷子似乎已经看见了死神的阴影顺着墙角缓缓荡开。

 

他开始催促着郭文韬组成一个家庭。

家里一共三个儿子,老大已经成家了,膝下有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老二他不奢求,谁叫这个儿子的驴脾气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自己。

看来看去,全家就只剩下一个温和听话的老三。老爷子看得出来,他这个平常最听话的小儿子也到了那个时候了,张口闭口国际形势,心里想的全都是家国天下,恨不得下一秒就拿着步枪上战场。

可是有用吗?他们这些人,窝在这个云山雾罩的鬼地方,看似想得长远,可是实际上…老爷子陷在书房浩瀚的影子里,沉默地拿文明杖敲击地板。

当天晚上他打了很久的电话,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只是朝着楼下撇了一眼。

“找个时间去见个姑娘吧。”

他的三个儿子面面相觑。

“文韬?”老爷子从二楼探头向下望,向下延伸的楼梯像是从深渊竖起的血盆大口,怪物等待着、蛰伏着,蠢蠢欲动地吞噬掉他们最后一点自由的灵魂,“文韬?听到了吗?”

郭文韬没有说话。他攥紧了手里的报纸,指节惨白。

郭二哥愤愤地打算说点什么,在他说出任何他可能会后悔的话之前,郭文韬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好的,父亲。”

“收拾的好一点。”

“知道了,父亲。”

郭二哥背对着老爷子阴阳怪气,“我们文韬长得多好…也不知道他这次找的是个什么仙女下凡,还害怕自己儿子配不上了?”

老人家站在二楼,悠悠道,“姑娘姓孔。”

郭老二一瞬间脸色煞白,“孔?…孔祥熙的那个孔?”

郭文韬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真的是我配不上人家。”

 

民国二十八年的剑桥花店,那个英俊的、说话带着法语口音的周峻纬来得很勤。

蒲熠星大致摸清楚了他出现的时间,每周周一,他都会在下午两点准时出现在花店门口,每次都买一支玫瑰,然后风度翩翩地和店主太太聊五分钟的家常。

蒲留洋有一次忍不住问他,“兄弟,难道你…不工作吗?家里有个姑娘?就算再恩爱也不至于每周都来,还每次都买花吧?”

周峻纬笑着把花别进胸前的口袋,“我的爱人无时无刻不和我在一起。她永远都在这儿,”英俊的男人点了点心口,“哪怕是我身死之后。”

蒲熠星被他的深情告白酸到倒牙。

“别多想,”周峻纬扶着栏杆眺望剑桥灰暗绵长的地平线,“我的爱人叫中国。”

蒲熠星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这才多大,就病得不轻了。

周峻纬不戳穿他,继续对着远方微笑,“不过说真的,我确实有个心上人。”

蒲留洋赶紧在他旁边站好。认识这么久,还没听他聊起过…爱情。

“和你一起在法国?”

周峻纬摇头,“我倒是希望。”

我倒是希望他此时和我在一起,我们沐浴在法国清爽的阳光下,能够忘掉那些无法跨越的理念和立场,坦然地告诉对方自己有多爱彼此。

“那…在国内?”蒲熠星讪讪地倚着栏杆,他想到将近四年没有见过的郭文韬,心里像是被人划开了一个口子,咕嘟咕嘟往外涌着苦水,“上海?重庆?南京?北平?反正国内还算太平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了。”

“我…”周峻纬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我不知道。我们分开很久了…现在想想,也有八九年了。”

八九年?那是很长了。可是看周峻纬的样子,他根本没放下自己这个爱人。

“给你点忠告吧,阿蒲,”周峻纬揽过他的肩膀,“趁着你们还有机会见一面,一定要抓紧时间,因为一旦错过…”

…那就是一辈子了。

 

又过了两天,蒲熠星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法国里昂出了桩命案,一个东方女人被人当街枪杀,鲜血流了满地,法国警察说是抢劫,可是女子的金耳环还好好戴在耳朵上。

店主太太给红玫瑰们喷水,有些担忧地蒲熠星,“星,这也太可怕了。”

蒲熠星想说,你一个英国人害怕这些干什么。

反正,你们的命比我们值钱。

店主太太很会自我安慰,很快就找到了别的事情去忙。

那是个周一,剑桥的天空难得晴朗,蒲熠星看到了残阳如血的地平线下酝酿着橘红色的喷薄生命力。

那个周一,周峻纬没有出现。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周峻纬都没有出现过。

 

整个民国二十八年,郭文韬过得浑浑噩噩。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出现了一些问题,晚上睡不着,白天头疼没办法集中精神,然后晚上接着睡不着,长期以往,恶性循环。

家里两个哥哥各有各的忙,一个忙着升官发财,一个忙着生意买卖,谁也顾不上管他。

家里的顶梁柱还是那个样子,每天不言不语地坐在书房里,好像他们父子的话题除了各大家族的适龄女性之外也就不剩下什么了。

他二哥某次回家的时候劝他,“老三,你得学会反抗。你的妻子,那是要和你过下半辈子的,不是和他。你记住了,你是他儿子,不是他养的狗。”

郭文韬攥着杯子,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从某些角度上来说,他还不如家里养的狗。至少狗还能自己选择自己的爱人。

 

民国二十八年,剑桥爽朗可爱的秋天,周峻纬终于又一次出现了。他看起来比以前瘦了不少,版型挺括的风衣罩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脸上的颧骨都格外突出,只有一双眼神依旧锐利明亮。

他围着一条红色的羊绒围巾,柔软的布料给他的锋利盖上一层布。男人眼神含笑地站在花店门口,对着戴着围裙到处走的蒲熠星招招手。

“你…”蒲熠星拿了一支玫瑰走出来,“…还好吗?”

蒲留洋很聪明。他心里大概有个猜想,周峻纬这半年来的失踪或许和那个横死街头的女人有关。

周峻纬把玫瑰别在自己的胸口,“谢谢关心,我还不错,至少死不了。”

“今天来买花?”

周峻纬摆弄了一下自己胸前娇嫩的花蕊,“顺便来告别。”

蒲熠星和他站在一起,远眺着远方的康桥、金柳和潺潺流水。这个地方很好,景色宜人,朋友和善…只不过,不适合他们。

“去哪儿呢?”

周峻纬左右看看,指向北方,“往北走。”

蒲熠星冷笑,“去哪儿?北极?格陵兰?”

周峻纬很友善地没有反驳。蒲熠星被他看得一怔。他觉得周峻纬不对劲,这个男人像是已经失去了所有活着的希望,他已经什么都不害怕了,绝望、囹圄,甚至是死亡。

他什么都不怕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眷恋的了。

“你,”蒲熠星拍拍他的肩膀,“真的还好吗?”

周峻纬很洒脱地一耸肩,“我很好。我今天就是为了和自己这段时间唯一的朋友告别…我确实是要往北走,不过不是去北极,是去…苏联。”

“苏联?你去苏联干什么?”

“进修?改造?避风头?”周峻纬把玫瑰握在手里,“反正,我现在不能留在法国等死了。”

“那从苏联离开之后呢?你又该去哪儿?”

“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峻纬离开的时候郑重其事地告诉蒲熠星,“阿蒲,还记得那时候我给你的忠告吗?趁着还有机会,去见见他吧。”

他沉默地踏上离开英国的旅途,最终把那支玫瑰留在了国王十字车站面向东方的树下。

千万不要学我啊,阿蒲。

周峻纬对着地平线惨笑,几乎要落下泪来。

别给自己的一辈子留下遗憾。

 

那天晚上,蒲熠星翻来覆去,思考了一整夜。

第二天,他第一时间跑去旅行社,买了一张一个月后开往上海的船票。

 

7

 

民国二十八年的圣诞节,郭文韬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发呆。

他明年就要从西南联大毕业了。以后要做什么,还没有头绪。郭家三个儿子,老大从军,老二打算自立门户搞实业,只剩下他这个老三没招没落,好像干什么都不太行。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学着打点家里的祖产。老爷子打拼了一辈子攒下那么多家业,他们兄弟三个总得有人接手。

自从去年,他父亲的身体就一直不怎么样。虽然他心里还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是防患于未然总比到时候被那些叔叔伯伯生吞活剥了强。

他看了小一个月的账本,每天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蹙着眉头打算盘。越打他就越心烦意乱,越打他的头就越疼。

上个月他去找了自己在上海常看的一个大夫。大夫自己也是个年轻人,家里往上数五代都是行医的,说话简单直接,不给面子。

“你这就是思虑过重,”郎大夫给他开了瓶阿司匹林,“具体没什么大毛病。当然了,作为医生,我只能给你开阿司匹林,不过作为朋友,我得提醒你,想那么多对自己的健康百害而无一益。”

郭文韬攥着药瓶,满嘴翻滚着的苦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把日子过成了现在这样。他以前虽然也没多快乐,但总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苦闷。

民国二十六年,那个阴天的上午,他送走了自己一辈子最自私的快乐,从那以后,那个无忧无虑的郭状元就死了,活到现在的只是郭文韬,有家、有责任,但是再也没办法快乐起来的郭文韬。

 

今天是圣诞节。

重庆的老百姓对于圣诞、元旦之类的洋节不屑一顾,街上没什么人庆祝,没人砍树放回家摆着,没人互送礼物,更没人假装圣诞老人挨家挨户钻烟囱。

再往前倒个三四年,国民政府连春节都不让过,按照孙先生的说法,这叫摒弃陋习,推陈出新。可惜,老百姓们不信这套。不让明面上庆祝,那就私下过节。官民之间对抗了这么久,大家都有办法让彼此过不去,最后还是国民政府妥协了。

或许,反抗有时候还挺有效。

虽然郭家不过圣诞,可是按照男女交往的礼仪,他还是得装装样子和孔小姐出门庆祝一下。

无非还是那套流程,找个西餐厅吃顿烛光晚餐,去舞厅互相抱着跳跳舞。郭文韬在这方面经验贫瘠得可怜,每次他两个哥哥想传授给他经验,他都摆摆手。

反正,也不是真的喜欢。

 

圣诞节的重庆让人惊喜地下了一点小雪。

蒲熠星赶在除夕夜前四天到了上海,又辗转倒了三次车,终于赶在圣诞节回到了重庆。

蒲教授对于他这个儿子没有办法。一声不吭地买了船票回国,又一声不吭地买了火车票回家。教授先生想想就得叹气。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他儿子。儿孙自有儿孙福,有很多事他就算满打满算地计划好了也没有用,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圣诞的晚上,蒲留洋换了一身干净笔挺的白西装。国内很少有人这么穿,一是架不起来,二是禁不住这么干净的白色。难得蒲熠星本身就白,站在哪儿都像个瓷器刨出来的雕像,这一身白色西装穿在他身上一点不难看,反倒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穿着白色西装的蒲熠星打听了好久,最后蒲家姆妈赶着去打麻将才告诉他,今天晚上郭文韬约了朋友出门,可能就在那个什么什么大世界舞厅跳舞。

临出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窗外,重庆温柔的风里,毛绒绒的细雪静悄悄堆积在他的窗口。

下雪了。

 

重庆竟然也有个大世界。上海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所有人都爱慕这座千疮百孔可又美丽动人的城。在外漂泊的游子在寂静的夜晚渴望着上海乐声的抚慰,他们在哪里都能找到办法,握住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今天的大世界很热闹,可能都是为了赶圣诞节的热闹,舞厅里的年轻男女非常多。

门童优雅地接过孔小姐和郭文韬的外套。让人想入非非的靡靡歌声里,秀丽的姑娘挽着他的手有些犹豫地问道,“这么多人?要不然,我们今天早点回去吧?”

郭文韬被舞厅里的音乐声震得头痛。感谢大世界夺人眼球的灯光和装潢,孔小姐没有看到他布满了冷汗的额角,更没有注意他不停滚动的喉结。

“你不是喜欢周璇吗?”郭先生用尽全力维持自己的风度,他不停地吞咽,把不适感咽进肚子,“今天他们唱的是天涯歌女,我们听一听再走吧…”

 

大世界里在放天涯歌女。

蒲熠星没看过马路天使,但是金嗓子这首歌他听过无数次。蒲家姆妈是金嗓子的忠实粉丝,出一首歌就买一张黑胶,天天在家里搓麻将还得放着。

他回来了一天多,已经听了无数遍大明星清丽婉转动人嗓音在他耳边唱,“郎啊咱们俩是一条心…”

繁华忙碌的人群里,女人一唱三叹的歌声拉扯着蒲熠星拨开人潮走进舞池。今天有不少出来凑圣诞节这个热闹的男男女女。蒲熠星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胸前别着一只火红的玫瑰。悠扬的律动里,女士们看着他叹息,忍不住想要朝他靠近。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蒲熠星心里点着火。重庆的大世界虽然不比上海,但也是人头攒动。他想找到郭文韬,他也只想找到郭文韬。其他人在哪儿,干什么,是不是在看着他,他没有兴趣知道。

站在舞台上的歌女扭动着自己优美的曲线,色彩艳丽的光洋洋洒洒地倾泻在女人的手臂上。她像是抓住了一缕晨曦,又猛然撒手,原本昏暗暧昧的舞池骤然变得明亮起来。

蒲熠星看着一对对恩爱无比的爱人从他身边走过晃过,擦肩而过,就像是人生这出荒诞剧目的幕布一层层被人拉开…

郭文韬终于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怀里还环着一位清秀明艳的姑娘。

 

孔小姐虚虚地搭着他的手臂。在天涯歌女亲切的歌声里,女人欢快地轻笑着,“文韬,你是真的不会跳舞。”

郭先生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踩了她的脚,“是啊,我确实学不会跳舞。”

“我们相处了多久了?”

郭文韬木木地望着孔小姐,“两三个月?”

“文韬,”孔小姐看着这个清隽的男子,他很好,和一般的二世祖不一样,这个此刻正环着她跳舞的男人有理想,有担当,是个可以依靠的人,是个可以依赖的人,他什么都好,只是眼睛里没有她,“你的心不在我这。”

“我…”郭状元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缩回了手,“…对不起。”

孔小姐很释然。郭状元很不错,可是她也不是什么没人要的老姑娘。有他没他,她都可以过的很好。两三个月相处的时间,他们可以做彼此克制体己的朋友,可是孔小姐不能说服自己作他并不想要的新娘。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她拉着郭文韬的手,又一次环成一个脆弱的拥抱,“你的心不在我这,但是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对吗?我必须得承认,你比我那些出国喝过洋墨水的朋友…谦逊多了。有些时候,我看着他们真的想打人。”

郭文韬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拒绝,可是他却如释重负。

 

他们从重庆的大世界里出来,沿着街道,慢慢地走。

雪还在下着,地面的温度不低,细小的雪花落在他们的发梢、肩头,瞬间就融化变成了剔透的水珠。这座城市无法被雪掩盖,这些璀璨的光芒和快乐的笑声无法被雪掩盖。

走到郭家的新房子,孔小姐松开挽着他的手臂,轻轻与他挥别。阑珊的灯火光斑里,这个女人拍了拍郭文韬的手臂,“文韬,多笑一笑好吗?你笑起来没那么难看。别让自己过得太委屈。”

郭文韬笑着看向她。孔小姐的确是好意,只是她不了解,现在的这个时局,大多数人和他一样,身不由己。

她那个家庭…

郭文韬叹气。人家是在九天遨游的凤凰,自然不知道,地面上的燕雀每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郭状元转身,突然发现对面的街道有个白色的影子。那人站得笔直坚挺,纷繁的细雪落在他的肩头,打湿他无暇的白色西装。

 

自从蒲熠星走后,他在自己为数不多的睡眠里时常做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站在上海老宅的桂花树下,那个让他鲜活地活下去的男人就是这样走近他,一步一步,带来所有他不敢奢求的快乐。

而现在,他的美梦穿过了重庆的绵绵细雪,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你…”

蒲熠星插着口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孔小姐离去的方向,“她很漂亮。”

郭文韬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你说什么?”

蒲熠星又重复了一遍,“她很漂亮…你们也很相配。”

重庆的风呼啸着穿透他的胸膛,一瞬间带走他身体里所有温度。

郭文韬觉得自己头疼得快要颤抖起来,“你…看到了?”

蒲熠星没有回答他,他一步一步带着郭文韬朝前走,走出街道的暗影,走向郭状元家门口温暖的灯光。他始终轻声哼着一首歌,天涯歌女哀婉的曲调被他哼得更加悲情。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蒲熠星抛下属于他的所有,不顾一切地穿越天涯海角,回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国家,只为了能亲眼目睹他的爱人抱着一个姑娘跳天涯歌女。

他们确实相配,郎才女貌,更显得站在舞池里的蒲熠星像是一个…笑话。

不可笑吗?

蒲熠星吞下嘴里的苦,疯狂地嘲讽他自己,“太可笑了。我简直…太可笑了。”

 

走到郭状元家门口,他站住,等待着郭文韬自己跟上来。

大团大团飞絮一样的雪被风撕扯着吹散,散落天涯,永不相见。

蒲熠星突然很想问问周峻纬,如果是他,不顾一切地回到家乡,只为了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牵着一个陌生人…

他会怎么做?

他该怎么做?

 

爱情不是应该让人自由吗?

为什么爱情…那么让人心碎啊。

 

“她姓孔,”郭文韬单薄的影子落在蒲熠星的身后,斜斜地靠在他的肩头,郭状元的声音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温度还是汹涌的感情,“家里是…”

蒲熠星转身,他的怒火酝酿了很久,就卡在他的胸口,不上不下,没法爆发。他做不到和郭文韬发怒,只要一看到他,他就…平和了。

重庆城市的上空飞舞着银白色的细尘。不知道是不是蒲熠星的错觉,郭文韬此刻被罩在那件深蓝色的西服里,脸色比雪还要苍白。

“我明白。我理解你,你有家庭,你有亲人,你有责任,你有…”

郭文韬挽留他,“父亲这些年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我们家你是知道的,大哥从军,二哥…”他苦笑,“…二哥是断然不会管家里的烂摊子的。他和我母亲打拼了一辈子,我不想有朝一日他去世了,他的儿子连这点东西都守不住。”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和孔小姐结婚,靠着他们家守住老爷子的财产…是这样吗?”

郭文韬不说话。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韬韬?”蒲熠星用他冻得发红的手指指自己,“那我呢?你自己呢?我们呢?”

我们又被你安排在了未来的哪里?

还是说,在你的心里,我们原本就没有未来?

 

“很晚了,你先回去吧。”郭文韬从口袋里拿出钥匙,颤抖着开门,“重庆和上海不一样,再等等,路上会有人巡逻查宵禁的。”

蒲熠星转头就走,没说再见,可能因为也不想和他再见了。

郭状元心不在焉地进门。今天大哥二哥都不在家,吴妈娥姐都进屋睡了,老爷子又把自己关在书房,这个家…安静的就像只有他一个人。除了窗外偶尔吹过的干风,他只能听见客厅里的座钟兢兢业业踩过时间的浅滩,乐此不疲,无穷无尽。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锁好了门,从抽屉里找出民国二十六年他和蒲熠星写给彼此的信件。

 

“我的爱情将连同你胸前的玫瑰,在那个阴云密布的上海一起走向永生的极乐。”

“另:望天各一方,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郭状元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声地对着自己印象里桂花树下朝他微笑的少年说。

阿蒲,太疼了…我太疼了…

你能不能抱抱我?

 

8

 

时间眨眼来到民国二十九年。

蒲熠星又在重庆呆了段日子。郭文韬尽可能地多陪陪他,奈何他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个时间到底还是没有他们俩期望的那么长。

他们都很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时光。郭文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圣诞节那晚的意外,而蒲熠星每天都假装自己没有看到郭文韬背着他偷偷吃药瓶里的阿司匹林。

他和孔小姐没机会这事儿千防万防还是传回了老爷子的耳朵里。

那是个初春的早上,蒲教授带着妻子儿子来郭家的新宅子做客,郭文韬和蒲熠星并排着坐在家里的楼梯上包饺子。他们俩平常在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类型,饺子包的没眼看,还弄得自己和对方都是一身的面粉。

“你ze个人怎么这样啊?”蒲熠星拍拍他小儿子的发旋,“二十多岁头发都白喽…”

那么多年,他第一次看到郭文韬笑得那么轻松。他猛然发觉,或许他一直不了解自己这个小儿子。从始至终,他都过着一个不属于他的人生。他从来没有自由地活过,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他一直活在自己父亲壮阔的阴影下。

或许,只有这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才是最自由的。

 

很快蒲熠星又要离开。

这次不坐船了,坐火车先去上海,然后再坐船回伦敦。

分别的日子,蒲教授和夫人都没有来送。这次和三年前不一样,两边的家长默契地给足了他们空间。现实已经如此令人无奈,他们这些老人就不要给孩子们徒增烦恼了。

郭文韬帮他拎了一个箱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心照不宣地慢慢磨蹭。

“那个…”“你…”

蒲熠星努力微笑,“韬韬,你先说。”

郭文韬想问他,“你还回来吗”,可是一张嘴,他的理智就驱使着他换了一个问题,“…钱都带够了吗?”

蒲熠星尽力掩饰自己的失望,“够了,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大手大脚。”

四目相对,皆是无言。蒲熠星很感叹,明明他们心里都还有对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变成了如今的尴尬模样。

 

火车马上要开,蒲留洋把箱子搬到火车上,想到件事,又转身跑下来。

“少吃阿司匹林,”他对着郭文韬震惊的表情无声地笑,“你胃不好,阿司匹林吃多了容易胃出血。”

郭状元面对他张开双臂,眼眶红红的,“那你抱抱我吧…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蒲熠星狠狠拥抱了他,恨不得把他的灵魂和自己揉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郭文韬可能还是哭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一遍一遍固执地重复着,“对不起。真的…”

对不起啊。

蒲熠星不敢看他的脸,匆匆登上东行的火车。

他还是那么爱他,而他仍然被留在这个地方,和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一起顽强地活着。

 

送走了蒲熠星,郭文韬回到车上,关上门,无声地流泪。

其实,他刚刚有一句话没有说。

只要你拥抱我,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好像一切就能好起来了。

火车飞驰着,迷离的烟雾带着他的爱人开向他不能想象的远方。

郭文韬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疼了。他不难过了,也不快乐了。

三年前,上海码头的那种奇怪感觉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就好像,他的胸口空荡荡的。

就好像,蒲熠星的背影带走了他生活的全部勇气。

就好像,他的心倏地空了。

 

民国二十九年冬天,郭家父亲真的进了医院。

和郭文韬相熟的郎医生帮了他们不少,里里外外给重庆最好的医院打点得很明白。这个和他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把郭文韬单独叫到走廊上,递给他一包烟。

郭文韬霎时什么都明白了。

中国人就是这样,情感含蓄,表达也含蓄。他们禁不住西方人大开大合的情感宣泄,这里的人羞于表达自己内心炙热的爱意,所以从古到今,父子、夫妻、朋友,无一留下许多遗憾。

“你…”郎东哲拍拍他的肩膀,“…做好心理准备吧。”

郭文韬接过他递过来的香烟。也难为他了,这个时候还能搞到南京香烟。

“他都不知道我会抽烟。”郭状元捏着烟苦笑。

他的父亲不知道许多事,比如他真的不喜欢在夏天还穿长裤,比如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学会了抽烟,比如他其实真的很讨厌和那些眼睛长在天上的大小姐相处,比如他的心里早就住进了一个人。

作为父亲,他什么都不知道。

人的精力或许真的是有限的,一个人的心胸装得下家国天下,也就再装不下什么别的东西了。

郎东哲叹了口气。他和郭文韬认识的早,都是当年八一三之后逃到重庆来的那一批富人。他多少在这个圈子里听到些风言风语的闲话,比如郭家这本沤了许多年的坏账,比如郭家小少爷身不由己的人生。

这些八卦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大新闻,毕竟现在的中国,比他更有趣的闲谈层出不穷,比他更惨的人生比比皆是。

郎医生看他不点烟,索性给自己先点上了。干燥的尼古丁烟雾炙烤着他的口腔,蒸干最后一丝水汽。重庆的天太潮湿了,祖籍东北的郎大夫总觉得自己也快要发霉。

“你别着急,他现在这个情况…”郎东哲咬着香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反正你顺着他来吧。”

郭状元点头,“你放心吧。我不恨他,真的不恨他。”

“真的?”郎东哲咬着烟卷对他指指苍白的病房,“你爹可就在里面呢。”

郭状元无奈地捶他一下,笑得很豁达,“都过去了。”

 

老爷子这几天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清醒的时间不多,三个儿子谁也没敢进去,顿成一排在病房门口守着。

郭大哥为人比较…朴实,说白了就是脑袋比较简单。他爹生病了,仨儿子谁也不去看好像不太好。于是老大拍拍老二得大腿,“你不去看看咱爸?”

郭家老二顿得大腿发麻,“我进去?你是嫌他活的太长了?我进去不得把他当场气死?”老二拿肩膀搡了一把全家最听话的老三,“老小你去,你最听话,他肯定不生你气。”

郭家小少爷蹲在墙边,托着腮帮子,神游太空。他也不知道该想什么,死亡和父亲都离他很远很远,是这辈子都无法具象的高度。他和父亲从小就不亲。或许他老爹这辈子唯一的一点柔情都奉献给了他们的母亲,而他把她的死归结到了这个小儿子的身上…

或许在老爷子心里,他们根本不是父子,而是仇家。

郭文韬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儿啊。

 

郎东哲给他打点好的大夫从病房里出来,蹙着眉头一摘口罩,“你们三个谁叫郭文韬啊?”

郭状元默默地举手。

“病人想见你。”

大哥二哥目送着小弟颤颤巍巍地开门,那背影简直像上刑场。

郭家大哥左思右想,最后摸出根烟点上,吞吐着烟雾苦笑,“你说,老爹要是真没了…咱仨怎么办?”

郭家老二推推自己的金丝边眼镜,“还能怎么办?该干什么干什么啊!你继续去南京走你的仕途,我北上做我的生意啊…”

“那老三呢?”郭家老大有点激动,“文韬怎么办?他从…他从小就最听话,咱俩说什么他都不可能拒绝,让他回上海也好,让他接手家里的烂摊子也罢,他肯定乖乖照做。可是老二,你忍心吗?”

他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二弟的胸口,“你是他哥,你忍心看着他一辈子不高兴,一辈子为了家里的长辈活着吗?”

 

病房里很宁静,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声音。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喜欢听戏,北平人难免都被干爽空气里的胡琴所沾染。

一个虎度门,台前台后,两个天地,又是一个世界。

可能戏曲和电影都有种奇特的魅力,让人忘却惨淡的现实,全情投入地跟着青衣花旦走进他们让人向往的爱情。

前两天他们三个拿进病房一个唱机。老爷子喜欢听戏,特别是牡丹亭,柳梦梅、杜丽娘一见钟情,生死纠缠,爱比命大。

他总是觉得这出戏又荒诞又感人。他听着杜丽娘的唱腔,总是想起来自己的夫人,他们初见的时候,江南的绵绵细雨里,那个明丽的女子含着笑意俏皮地朝他眨眨眼睛。

就是这一眼,他竟然就爱了一辈子。

他的小儿子安静沉默地坐在他身边。他低垂着眼睛,静默着和他一起听着杜丽娘凄婉的唱腔在屋子里飘荡,带走所有热情,只留下无法说出口的遗憾。

“你母亲那时候最喜欢牡丹亭。”

郭文韬直挺挺地坐着,思绪却不在戏里,“是,是吗?那也挺好的…”

郭家的顶梁柱抬手摸摸小儿子的脸。郭文韬明显吓了一跳,僵硬得杵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老爷子看着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刚结婚的时候。他们三兄弟的母亲是南方大家族的千金小姐,可惜就看上了他这么一个叮当响的穷小子。因为爱情,她抛下一切和他离开家乡,因为爱情,她愿意和他一起打拼,因为爱情,她甚至到死都没有再回家乡一次…

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个家的顶梁柱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妻子。那么纤弱的姑娘,却有那么大的勇气,让他望尘莫及,让他自愧不如。

“你们的母亲,活得比我明白多了。”

郭文韬听到母亲,微微缓和下来。他还是沉默地坐着,不过他用自己温暖的脸颊蹭了蹭父亲龟裂的手掌。

“你很像她。”

他的小儿子用自己清澈的眼神看着他,“什么?”

“你很像她…”

郭文韬是三个儿子里最像母亲的一个。柔和的眼神像,高挺的鼻梁像,就连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也像。

老爷子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过什么人。他只觉得自己亏欠了自己的妻子。中国人讲落叶归根,可是那个学着四书五经长大的姑娘却没能回到养大她的那棵树。在她人生的终点,她变成了一片飘零的叶子,随风而去,无依无靠。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郭文韬太像她了。每次看到他,老爷子都会想起他们坐在城隍庙附近听戏,牡丹亭的胡琴声里,他的发妻转过头来对着他莞尔一笑。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也对不起这个孩子。

他想让他成才,想让他继承自己所谓的事业,想让他一劳永逸地迎娶一个大家族的姑娘,想让他不要像年轻时的自己走那么多弯路…

他想的很周到,却惟独忘了问一问这个孩子,他愿不愿意?

 

“爱情是自由的。”

郭文韬怔怔地望着自己垂老地父亲,眼睛发红,“父亲,你说什么?”

老人满足地闭上眼睛。舞台上的丽娘一袭洒脱的红衣,她在悠悠地转着,像是一朵尽情盛放的玫瑰。

而台下,那个如今只能在他梦里出现的女人正柔和却坚定地朗声道,“爱情应该是自由的。”

所以她才会和他一起私奔到上海。

爱情让她挣脱了旧社会的樊笼,他们的爱情在新世界里肆意自由地生长。

“你母亲说的没错,爱情是自由的…”

郭文韬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原本以为父亲坐在二楼的书房里,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原来他比谁心里都清楚。

“你想去做什么就做吧,想爱谁就爱吧。”

千万别学他,让自己遗憾一辈子。

 

民国二十九年冬,上海实业家郭启文病逝于重庆,终年58岁。

 

9

 

郭家大家长病死了,当初一块逃到重庆那些名门望族就算再不情愿,也得象征性表示表示。

郭家的白事办的相当简单,出殡那天也只请了关系不错的朋友和亲人,其中就有孔小姐和蒲教授。孔小姐特意为了出殡打扮很久,只带了一点淡妆,裙子也没有往日的神采,连声音都是恰到好处的惋惜。

“文韬,”她悄悄地走到郭状元的身边,“节哀顺便。”

郭文韬和她窃窃私语了几句,转身又去接待其他的人。

郭家三个儿子,两个和爹关系不好,一个和爹关系一般。中国人从孔孟先圣就开始研究两种关系:父子和君臣,研究了几千年,屁都没研究出来。到头来,管事的还是不懂什么叫忠言逆耳,而父亲总是理解不了自己的儿子。

这就是个魔咒,谁也逃不开。

郭家大哥二哥看着三弟游刃有余地在厅里和各路人马社交,沉默地齐刷刷举起了酒杯。

当初住在老宅子隔壁的那个蒲教授竟然也来了。人家现在是西南联大的经济学教授,也是郭文韬的恩师,师徒之间关系不错,这一老一小聊着聊着就走出了屋子,他们俩也就没了热闹可看。

“你说,”郭家老二很疑惑,“蒲教授他们家那个蒲留洋和老三什么关系?”

他大哥看他一眼,“还能什么关系?你瞎啊?这么明显了看不出来?”

“那…咱俩应该是什么态度?棒打鸳鸯,还是装看不见?”

“你没别的事了,是不是?”行务出身的老大一拳打得老二倒抽一口凉气,“上海的事都办完了?重庆的房子都处理好了?天天没事找事…你是不是跟你嫂子一样每月都有几天不正常的?”

老二被他按着脖子,根本不敢乱动。

这个脆弱虚无的家庭里只有客厅里的钟勤勤恳恳地尽责职守。不管是喜事,还是丧事,时间不留情面,秒针和分针拖拽的其实是他们的脚步,一往无前,即使会一败涂地也要坚定地往前走下去。

 

终于忙完了追思会的所有事务,郭文韬就地坐在重庆的家门口,抬头看天。

今天的重庆还算给面子,浮云散得差不多,只剩下一点朦胧暧昧的雾气,聚在一起,遮住了月亮。

重庆的家静悄悄的,吴妈和娥姐正在忙活着收拾客厅和餐厅的一片狼藉。他两个哥哥不知道又跑去哪里疯了。有时候郭文韬甚至很羡慕他们,能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今天大哥家的囡囡也来了。小姑娘两岁多,活泼可爱,日常爱好是抱住喜欢的叔叔伯伯的小腿不撒手。

现在还不是太晚,八点半过些不到九点的样子,囡囡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小姑娘自由自在地在这个院子里玩耍,然后一屁股坐在他的旁边抱住他。

“爷爷!”

郭文韬捏捏她的小鼻子,“我不是爷爷啊囡囡。”

“我要爷爷!”小姑娘抬头,她天真无邪的眼睛里拢着一望水,郭文韬看见一个憔悴无神的他呆呆地坐在重庆的天空下。

“爷爷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郭文韬有点无措,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和一个两岁的小姑娘解释什么叫做死亡,“…小叔带囡囡上楼睡觉好吗?”

小姑娘的注意力很短暂。她很快又被地上水洼里的月光吸引了注意力。

 

这栋房子安静地伫立着,各怀鬼胎、各有悲喜的人们在房子里穿梭,他们在这里团聚,又从这里离开,房子只是一个载体,一个情感和时间的载体。

“想什么呢?”他二哥端着酒杯坐在他旁边亲亲热热地环住他的肩膀,“月亮?云彩?还是重庆?”

郭状元从他的手里接过一杯酒,皱着眉喝了一口。

郭家老二挺诧异,“你头疼不是不能喝酒吗?”

郭小少爷指指自己胳膊上的孝带,“今天可以喝。你和大哥都商量好了?”

郭老二跟他碰了个杯,“商量好了。”

郭文韬还有点紧张,“商量出什么结果了?”

“上海的家底我会接手,这几年在重庆置办的几家产业我会托给中介转卖,或者出租。大哥跟上面打好了招呼,过两天就会下正式通知把他调到上海警备司令部…”

还有最后一项。郭文韬在心里跟着他一起数,工厂、股份,还有家人都有着落了。

只剩下一个人和一个地方。

 

房子里突然想起一段柔柔的唱腔,杜丽娘死后凄婉的歌声化为绕指柔情搅散了月光,也搅散了他的一腔愁肠。

客厅里的唱机边,他们俩的大嫂轻声在女儿耳边低语,“这个叫昆曲,囡囡。跟姆妈念,昆曲,牡丹亭…是个特别感人的爱情故事呢。”

 

“文韬,”郭家的二哥郭文景挺直了脊背,“我和大哥不求你大富大贵,也不求你为国效力…那些都是虚的,我们可以为了理想和事业奔波忙碌,最后死在奔向理想的路上…但是你不行。我们俩只希望你自由,快乐,这就够了。”

郭状元端起酒杯,挡住自己发红的眼睛,“那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郭文景点头,“你说。”

“我也想回上海。重庆很好…但是不适合我。”

 

他的心里永远活着一个上海,一个破败又摩登的上海,一个半死不活的上海。

那个上海还残存着他没有未来的爱情。

郭文韬还是想回到上海去。

他答应了蒲熠星,他会一直在那儿等他回家。

 

“哥…”

郭家的小少爷把头放在兄长的肩膀上。

“…我突然有点想父亲了。”

 

10

 

民国三十年,上海的郭家老宅又一次热闹起来。

当年搬走的时候一家人又落魄又匆忙,现在搬回来,竟然又少了一个人了。

吴妈指挥着佣人们往屋里搬东西。老太太身体康健,精神焕发,完全不像是耳顺年纪的人。

娥姐没来过上海,这里的一切,从路灯到晴空都让她新奇。她站在院子里陪着囡囡玩,挖蚯蚓,喂野猫,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这样轻快的气氛里,郭状元遗世独立地站在他的桂花树下。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感慨,当年八一三上海的楼房被炸塌了那么多,这棵树竟然还活着,院子里那两只从他小时候就开始串门的猫大爷竟然也无碍。

或许,生命和物件终究不同。

生命的存在是个奇迹,不会被任何苦难蒙盖。

 

老宅子收拾得差不多,吴妈站在门廊看今天送过来的信和电报,有一封是给他们家小少爷的。

“文韬!有你的电报。”

郭状元拿了电报上楼,不紧不慢地拆开。

和他想的一样,是那个远在天边,近在心上的人发来的。蒲熠星最近留在剑桥当助教,发文水平退步相当严重,之乎者也全都用的不对,只有最后一句话看得人有些欣慰。

“你要相信,他已经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给了你无限的爱…”

郭文韬托着信纸思索。

这后面一句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就好像我一样”呢?

 

民国三十年到三十一年对于蒲熠星来说弹指一挥间。这就像是某种重头戏前的过渡,所有风景人物都是过眼云烟,纷至沓来,又飘然而去,留不下什么回忆,更说不上让人记住。

他留在剑桥当助教,偶尔也充当一下学校戏剧社的辅导教员。英国人把莎士比亚的剧目篆刻进自己的骨血,每个新学期,戏剧社总得演几次罗密欧与朱丽叶。

演朱丽叶的是个金发碧眼的欧洲姑娘,她站在临时搭建的二楼平台上,含情脉脉地看着蒲熠星。

他总是不太敢和她对视。

蒲助教害怕自己笑场。

在他的心里,让他心动的朱丽叶只有一个,和他的家乡,还有那棵带着无尽芬芳的桂花树一起被他锁进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郭状元又收到了一封新的电报,没有什么内容,只有一句毫无营养的台词。

“即使他姓蒙太古又如何?我们所爱的玫瑰,换个名字还是一样芬芳。”

那天下班,郭文韬心情大好地从花店买了一捧玫瑰回家。

而郭家吃了小半个月的玫瑰酥饼当早餐。

 

康桥的生活缓慢悠长,像是一朵淡然的云彩飞过天空,留下朦胧的水痕。

民国三十一年的一个下午,蒲熠星路过当年他打工的花店,在那个小小的眺望平台看到了一位老朋友。

他鹤立鸡群地站在路边,目光明亮,皮肤…好像又黑了一点。

周峻纬这个人是个谜,没有来由地出现,没有来由地消失。他是真的上过战场的军人,浑身透着沾染血腥味的神秘感。

“苏联怎么样?”

他们坐在路边,分享了一瓶并不怎么好喝的英国黑啤。康桥迎来了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宏大壮阔的夕阳把徐志摩先生梦中的金柳和独自哀怨的叹息桥全都染成金色。

“西伯利亚很冷,列宁格勒也很冷。”

蒲留洋打量他,笑了,“那你还晒得那么黑?”

周峻纬装着锤他一拳,“雪会反射太阳光的。”

那种调侃轻松的气氛一点点沉淀下去,蒲熠星严肃起来,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周峻纬很坦然,“回国吧。”

“回国?回去做什么?”

周先生指指自己,“我们这种人的人生由不得我们自己。回国做什么…我想想啊…回国做汉/////奸吧。”

蒲熠星看看他,不在说话。

那天分别的时候,周峻纬别着那朵玫瑰和蒲熠星说,“阿蒲,如果有一天你回国了,而我不在了…能不能烧一朵玫瑰给我?你知道我收得到的。”

 

郭文韬最近迷上了打拳。

上海一大堆地下拳馆,塞满了各色皮肤的男人。生活有时候很艰难,过日子也需要有个出口发泄。

他最近上班实在不顺。民国三十一年,郭状元找了份新工作,在中央银行当个很小很小的对外业务经理。

民国二十四年,中央银行改组,聘请了一大堆英籍顾问搞什么法币币制改革。当年的咨询顾问里就有蒲熠星他爸,蒲教授开了一天的会,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家恨不得把公文包撕了。

当年郭文韬理解不了为什么蒲教授会发这么大脾气。

现在他能理解了。

郭经理上班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做账,假账,明眼人好好算一算就能看明白的假账。中央银行这种岌岌可危的平衡就靠他们这些经理维护,说明白点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能瞒一天是一天。

郭经理给自己的恩师打电话,蒲教授在电话那头冷笑,“现在知道银行经理不好干了吧?你这就算不错的了,他们北平和上海分行的大经理,不仅要过目你们做的这些烂账,还得糊弄那群看不起人的外国佬…”

郭经理每天上班如同上刑。他现在就害怕有人敲他办公室的门,跟他说又有哪个他惹不起的外国人来中央银行了。

要是没有个什么发泄渠道,他真害怕哪天他就拿自己桌上的钢笔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民国三十一年,蒲熠星辞掉了自己康桥的助教工作去了香港。

他还是想回家,想回上海,尽管他做不了什么,可是蒲留洋一意孤行地觉得,他的家就扎根在那座神奇的城市里。

除了那儿,好像哪都不是家了。

在香港,蒲熠星见了个老朋友。

当年毕业之后,唐九洲和他奋不顾身也要在一起的爱人来了香港。听说这几年两个人混的不说多么富贵,至少也是不错。唐少爷又在港大念了个设计专业的硕士,他那个爱人转去做什么电影投资了。

两个当初抱着饿死也要在一起的人,现如今竟然混得风生水起。

虽然蒲熠星一点也不怀疑,就算他们的处境没有那么好,唐少爷也不会后悔。

有情饮水饱嘛,这小子一向爱比命大。

唐九洲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红光满面。他那个搞艺术的小男朋友去个卫生间,唐少爷殷勤地在喧哗吵闹的食肆里给他爱人烫杯子。

蒲留洋坐他对面喝口茶,差点没给自己烫死。

不该来的。蒲熠星后悔得不行。今天就不该和他们俩出来吃饭。

酒过三巡,唐少爷举着杯子,眼睛都聚不了焦了,可他却看起来很满足、很幸福。

“阿蒲,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瞒着家里把英国的小楼卖了…然后和明明来香港。”

蒲熠星端着酒杯惨笑。

唐九洲看起来憨憨的,好像脑子一般,实际上他却比蒲熠星勇敢得多。

 

孔小姐请中央银行的郭经理共进晚餐,地点约在虹口的一家日式餐厅。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她这个姓氏的中国人敢约在这种地方请人吃饭。

那天晚上,上海的天空阴云密布。郭文韬跪坐在榻榻米上,总觉得马上要下雨。平时上海轻飘飘的浮云似乎都有了重量,一层一层地堆积挤压着彼此,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看得人胆战心惊。

孔小姐前段时间订婚了。对方也是个世家子弟,郭文韬还见过一次,在中央银行,那位仁兄把接待他的营业员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他拦着,中央银行大堂的朱经理早就冲上去给他一拳了。

孔小姐绝对不像是会对这种人产生爱意的女士。不过她看得很开,大概是种过得了就过,过不了就离的开明思想。

其实也对。郭经理对于她朴素的价值观表示钦佩。

她姓孔,当然什么都不害怕。

“文韬?”孔小姐在结账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看,“你看天干什么?”

郭经理嘴上说着没什么,心里却在胆战心惊。

他总是觉得今晚要变天。

 

从虹口的餐厅出门,郭文韬和孔小姐站在门口,等着司机把车开过来。

马路对面很热闹。那似乎是个小茶摊,供来往这附近的司机门童坐下来聊聊天、喝喝茶。

一堆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里,有一个人显得鹤立鸡群,颇为扎眼地杵在人堆里。

郭文韬扫过去一眼,看见他,视线突然僵住了。

那个人长得有点面熟。

繁华的虹口,纷繁的灯光给男人英俊的脸染上世俗的颜色。他们的目光有一瞬间相交,继而又飞快地弹开。

郭状元回忆起很多年前的燕大,启蒙会朗朗的读书声里,有个神秘莫测的男人和他分享了一支糖葫芦,还告诉他有缘终会再见。

男人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存在,他颇为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飞快地穿过马路,架着一个醉醺醺的人走向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色轿车。

“那不是梅机关的西义先生吗?”孔小姐挽着他,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平常装的人模狗样的,说什么自己志趣高雅,还不是一下班就来鬼混喝酒…什么东西。”

郭文韬有点发愣。

日本人?

那…是不是代表着,那个当初和他说有缘总会再见的人其实是个…汉/////奸?

 

民国三十二年,蒲熠星下定决心离开香港。他买了一张单程的船票,拎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站在渡口,迷茫地看着密密麻麻的送行人。

到了分别的时候,唐少爷还是有点不舍的。他拍拍自己同学的胳膊,“祝你好运,阿蒲。”

蒲熠星心不在焉地点头。

其实他已经不需要好运了。

回家,哪里还需要什么运气呢?

汽轮蒸发出迷离的烟雾,蒲熠星抬头,今天的香港阴天,没有太阳,只有散不开的浮云。

船上播着音乐,是前几年那个电影西厢记里的歌曲,金嗓子唱的。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蒲熠星倚着栏杆,远处的波涛平静地翻滚涌动。

也不知道,这些浮云什么时候能散。

 

民国三十二年的圣诞节,郭文韬很惊喜地接到了一位老朋友。

齐思钧被重庆方面调回了上海,下周就要走马上任,不知道从事什么工作,完成什么任务。

郭文韬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的地主之谊,请当年救自己出水深火热的小齐哥吃了一顿牛排,还去大世界听了会儿流行金曲。

前几年上了个电影西厢记,电影火不火的郭状元也不知道,只不过金嗓子那首插曲月圆花好倒是火的一塌糊涂,大街小巷都在放,颇有当年天涯歌女的架势。

圣诞节夜晚的上海,层层涌动的浮云凝结出一点细细的雪花。满天飞舞的银尘里,郭文韬想起了一点不太美好的回忆。三年前的重庆,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夜,他的爱人不顾一切地回到他的身边,却看见他挽着另一个人的手臂。

齐思钧拍拍自己肩上的落雪,“怎么了?”

郭文韬摇头,“想起来一点以前的事。”

他和蒲熠星有段时间没联系了。他发给英国的电报全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复。就连吴妈都在感叹,那些让人高兴的电报和信怎么突然一下消失了?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今天晚上大家都有安排,大哥大嫂把囡囡送到老宅,两个人二人世界去了,他还得赶回家陪侄女。

齐思钧温和地朝他笑笑,“文韬,我觉得你比在重庆的时候快乐了。”

郭文韬朝他挥手,“小齐,我觉得我认识你这么久,你从来都没快乐过。”

 

齐思钧和他告别,转身刚要上车,突然看见街角有个人影一晃而过。

他的心猛然跳得像是擂鼓。

细密纷繁纷繁的雪花扑面而来,上海的风突然温柔不在。他和他之间只隔着一条马路,却像是隔着一道无法跨过的银河,他们看得见彼此,却无法触碰,更无法相爱。

很多年前,这道天堑叫做信仰。

很多年后,这道天堑叫做立场。

齐思钧顶着风雪不顾一切的跑向他。他的第六感尖叫着提醒他不要冲动,他已经失去了为爱情冲动的权利,可是人活着,心就会跳,你让一个活着的人拒绝温暖的光,根本就是没有用的。

那人似乎又瘦了些。他裹在厚实的灰色大衣里,温柔地朝他摇头。

别过来。

我们早就不应该记得彼此了。

齐思钧站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他从来不知道,上海的雪可以这么冷。

今天圣诞节,大世界靡靡的歌声里,那人躲在一条温暖的红色围巾后面,眼含着泪光望着他。

齐思钧看着他,解掉自己的围巾,扔在地上。

我们或许没有白头偕老的缘分,可是难道连萍水相逢的缘分都不能再有了吗?

那人看着他,木讷地捡起他落在地上的围巾,走到他面前。

“先生,你的围巾…掉了。”

齐思钧简直想要苦笑。

这哪里是围巾掉了。

这是我的心掉了。

“谢谢。”

那人怔怔地望着他,眼睛被江风吹得发红,“别再掉了…这么大的风雪,可能找不回来的。”

好像我也找不回你一样。

他帮齐思钧把围巾围好。头顶的路灯为他们落下一圈绒绒的暖黄,全当是最后一点遮挡,帮他们隔开风雪。

“圣诞快乐,老齐。”他听见周峻纬努力笑着对他说,“我很想你。”

 

郭文韬伴着风雪走进家门。

刚刚明明还是飞絮细雪,可是现在却有些隐隐要下大的架势。好在郭家的老宅子一如往常的温暖,客厅里的灯已经熄了,娥姐和吴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小声告诉他,家里的小祖宗在楼上睡了。

郭状元听见飘渺的音乐声。金嗓子的歌婉转悠扬,像是被风撩起来的丝线,一圈一圈地在房子里打转。

吴妈和他抱怨,“小祖宗哟,今天说什么不肯睡觉,非要听点什么,还点了名就要听这个。你说她那么一丁点小的小人儿,听个什么月圆花好啊…”

这碟月圆花好还是当初蒲家姆妈送给他的。老太太喜欢极了周璇,把唱片送给他的时候还在感叹,“这个可好听了啊…双双对对,恩恩爱爱,多美啊…”

是啊,多美啊,简直是戏折子一样的爱情。

郭文韬走上二楼,发现囡囡根本没睡觉。她搬了自己的小椅子跪坐在窗户边上,正兴致勃勃地不知道看什么。

“囡囡?看什么呢?”

小姑娘兴奋地朝楼下一指,“小叔!楼下有个怪人!”

怪人?

郭文韬走过去,只看到飞舞着的雪绒花里,有个白得要和雪融为一体的人,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站在他的桂花树下。

 

唱片机在角落里感慨万千地咏叹。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笼罩在上海城上的层云也真的裂开了一条缺口,高洁无暇的月光清晰而下,把桂花树下的人渲染得像是一个不敢想象的美梦。

明月真的照来了他的爱人。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蒲熠星捧着玫瑰,抬头仰望着他的爱情。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金嗓子说的一点不错。

 

“好久不见了,我的爱。”

 






 “一个虎度门,台前台后,两个天地,又是一个世界。”

这句话出自游园惊梦那期的何二月。

 

 

l妹子爱吃酸

哈德 请救世主及其家属不要浪费公共资源

傲罗哈×治疗师德

近7K甜饼一发完

第一人称预警


我,一个平平无奇的斯莱特林,同时也是一个巫师结婚登记处普通员工。


巫师结婚登记处和麻瓜的差不多,既处理结婚,也处理离婚。每个工作人员有自己的工作方式,简而言之,就是有的人劝分,有的人劝合。结婚不是小事,我们真诚地祝福每一对愿意步入婚姻殿堂的夫妻;离婚不算大事,我们努力提高每一对巫师的婚姻质量。有的人来离婚只是装装样子,有的人来离婚是真的过不下去,一般的工作人员会有分辨他们的烦恼,而我没有。


我只劝分,不管任何人到场我都是劝分。斯莱特林不在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既然都来到婚...

傲罗哈×治疗师德

近7K甜饼一发完

第一人称预警


 

我,一个平平无奇的斯莱特林,同时也是一个巫师结婚登记处普通员工。

 

巫师结婚登记处和麻瓜的差不多,既处理结婚,也处理离婚。每个工作人员有自己的工作方式,简而言之,就是有的人劝分,有的人劝合。结婚不是小事,我们真诚地祝福每一对愿意步入婚姻殿堂的夫妻;离婚不算大事,我们努力提高每一对巫师的婚姻质量。有的人来离婚只是装装样子,有的人来离婚是真的过不下去,一般的工作人员会有分辨他们的烦恼,而我没有。

 

我只劝分,不管任何人到场我都是劝分。斯莱特林不在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既然都来到婚姻登记处了,不得到个章怎么能罢休呢?我永远都是最先最早完成手续的那一个,没有废话,没有多言,一个章解决所有问题。进门前是一对,出门后就是两个人。手起刀落,药到病除。因此,我受到过很多表彰信。

 

当然,我手下也不是一对冤魂都没有。少数人来结婚登记处就像是来旅游,象征性地吵几句就完了,好像只是给我们展示一下对象。我对于这种人深恶痛绝,这完全是浪费公共资源的行为,更重要的是,我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工作人员罢了,为什么要遭受这些无妄之灾?入职之前,没有人和我说过会有这些奇怪的人以离婚为借口腻歪。

 

在一个普通的下午,一阵风冲进了办公室。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是一阵风而不是一个人,这种速度需要强大的魔力,而来办理离婚手续的巫师一般没有这种能力。我抬起头,刚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这个架势一定是来离婚的,结婚的哪个不是和和气气的,只有离婚才会怒气冲冲。我怀疑邓布利多校长和他的德国男朋友来,才会有这样剧烈的魔力波动。要知道,在行政部门,任何巫师的魔力都会被削弱。

 

哦,救世主哈利·波特啊,那没事了,当我没说。

 

作为一个斯莱特林,我真心希望小马尔福能够幸福,他闪闪发光的金发照亮了每一个学子的心。我知道他马上就要来了,救世主的丈夫,德拉科·马尔福不会错过这场盛宴。比起这个,我更在乎周围有没有《预言家日报》的记者,要知道他们结婚的新闻可是用了整整一张报纸。从青梅竹马写到共同抗敌,从校服写道婚纱,从灵魂伴侣写到命中注定。许多不知名的校友纷纷提供一手资料,试图还原他们恋情的痕迹。

 

《预言家日报》做了三版特刊,每一版都卖到脱销。虽然每一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有人说他们一年级就在一起了,有人说他们五年级才在一起的。四个学院的学生纷纷下场,就谁才是权威说法撕的不可开交。韦斯莱兄弟甚至还开了个赌局,压哪个年级的人都有。这赌局可以说是全民参与,我亲眼看着有个冷眼的短发女巫投了五枚金加隆。她坚称他们一年级就搞到一起了。

 

记者们恨不得日日夜夜围着马尔福庄园,他们冒着被老马尔福打死的风险也要探一探正主的口风。一开始仅仅是记者,后来很多好奇人士也加入队伍,再后来不管有证没证的都要凑个热闹。要我说,干这些的一般都是冒失的格兰芬多,真正的智者不会浮于表面,而是在暗处等待出击,然后一击必杀,这里我说的是斯莱特林,谢谢。

 

据当时婚姻登记处的工作人员回忆,黑压压的围观人群全天包围办事处,就等着波特和小马尔福到场。就连中午出去吃个饭,都好像是进入最拥挤地魁地奇看台,还是那种众人退场你进场的场面。好比是以一己之力阻挡滚滚大潮,吓得许多新来的巫师不敢出门吃饭。那会儿我还没上班,但是我可不想成为救世主失败婚姻的牺牲品,他们要是在这里引起不亚于结婚的波动的话,我的年终奖金可就不保了。

 

“波特先生,请出示你们的结婚证。”我露出一个职业假笑。怒不可遏的哈利·波特像一头雄狮那样把结婚证拍在桌上。只是看起来气势大罢了,要是真的用力,桌子能被他劈开。我心说这也不是什么救世主粉丝见面会,这么大阵仗也没人看呐。

 

“不愧是巨怪,连结婚证都能拍到桌子上,我以为你的脑子里面除了芨芨草还装了别的东西呢。”小马尔福推门进来了,几乎在一瞬间我明白了,这么大阵仗是有观众的。不是我这个无辜巫师,而是另有其人。

 

好,行,德拉科·马尔福看着呢,当我没说。

 

我控制自己的表情,试着显得平静,尽我所能的平静。我拿起手边的章,往印泥上一戳,就要往结婚证上戳。这很正常,所有离婚的最后一个步骤就是这样,但是哈利·波特把他的手死死地按在结婚证上。好像他那只伟大的手从一开始就长出了这本结婚证。我不动声色地用力,但是结婚证纹丝不动,只有我近乎抽搐的肌肉可以证明我真的用力了。并且我可以确信,他并没有施展什么可以粘连的咒语,这本结婚证就是一本干干净净毫无咒语的结婚证。

 

拜托,你们是来离婚的,不把结婚证给我,你们怎么离婚呢?“请放手波特先生。”我的声音没有任何问题,依然亲切平和,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哈利·波特显得有些疑惑,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像是一盆大雨浇透了一只暴怒的狮子,火气立马消了一半,还疑惑到底是哪里下了这么大的雨。“就直接盖章吗,我是说,不是会有调解的程序吗?”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了解的消息,这是部分真实的真相。多数巫师会象征性地调节一下,而我从不。离婚就是离婚,说再多也是离婚,我选择跳过这段无趣的过程。“是的,波特先生,但是为了提高行政效率,我们已经取消这个程序了。”哈利·波特瞪大了眼睛,心虚、后悔、尴尬、愤怒交织在一起,我害怕他撑在桌上的手把桌子压垮了。

 

我只当他是不愿意事情超出自己的控制,毕竟作为英雄,在一个岌岌无名的普通巫师面前丢脸多少会感到有些尴尬。我能理解,救世主的自尊心也不是常人可比的。在他愣神的空当,我趁机把结婚证抽出来,在上面盖了个响亮的章。为了防止意外,我甚至没有用魔法,纯手动为哈利·波特解决问题,这是我能献上最高的敬意。

 

在章落下的那一刻,我感觉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不同了。刚刚趾高气昂的小马尔福静止了,愤怒咆哮的哈利·波特也静止了,我不认为在场有任何巫师可以施展这样高超的通通石化。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时间静止了,全世界只有我可以运动。小马尔福甚至没来得及合上他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这实在是太不马尔福了。要是卢修斯·马尔福在场,一定会呵斥小马尔福的贵族礼仪。

 

“那就是说,只要把我的章也盖了,我们就离婚了是吗?”或许是因为我的错觉,小马尔福的声音似乎略带颤抖,可能是因为即将解决这个问题而急切地发抖。想想还有点可惜,多好两个人,马上就要离婚了。想嫁给救世主的人遍地跑,一个恶咒打中十个人,有九个是想嫁给他的,剩下那个想把自己的孩子嫁给他。

 

“是的,马尔福先生。”我朝他点点头,伸手示意他把结婚证交给我。小马尔福没有动,他既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波特,眼神贴着地面转了一圈后,说了一句“我丢了。”我无暇思考他言语的真实性,因为救世主先我开口了,他听起来像是生吞了十个个鼻涕虫,“认真的,你把我们的结婚证丢了?”

 

小马尔福不逞多让,“某个丢掉结婚戒指的人显然更加可笑。我真是不知道每天戴在手上的戒指也能不翼而飞。结婚证就是本证书,家里的东西这么多,我哪里知道放在那里了。”他的神态让我想起了斯内普教授,并不是每一个斯莱特林都有这种倨傲的姿态。

 

“行了马尔福,我说过上万遍,我是在一次任务当中丢失的。傲罗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能戴戒指,它或许落在什么地方了。我没有丢,只是不知道它在哪里,我解释过很多遍了。但是我的结婚证好好地放在书房里,我绝对不会做出丢掉结婚证的事情!”哈利·波特头上的乱发都要爆炸了,他几乎是吼着说出最后一句话。感谢我过人的注意力,我堪堪辨认出他到底在说什么。

 

小马尔福不为所动,他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个弄丢结婚证的人,他太过自然了。他看起来毫不在意结婚证,但却对戒指耿耿于怀“落在什么地方?梅林的胡子啊,你都去什么地方出任务。我怕是韦斯莱黄鼬们的房子都胜过那些地方千百倍,我绝不能容忍马尔福家传的结婚戒指躺在阴暗的臭水沟,或是巨怪臭烘烘的粪便里。我宁可戒指马上就碎掉。这可是我母亲最喜欢的戒指,你这种品味负数的人不会知道上面镶嵌着足足20克拉的粉钻!”

 

“你为什么又提起罗恩,罗尔是我的朋友。戒指丢了也没办法,也不是我想让它丢的。那个粉钻一点也不适合你,你总是生活在马尔福的阴影下,我之前找到的海蓝宝石就更衬你的眼睛。粉钻太,太过女性化了,我们可以再买一对新的。”

 

“伟大的救世主要用金加隆买下整个世界吗?哦,或许继承了布莱克家、波特家的哈利·波特有资格这样说吧。区区一枚戒指,当然不足挂怀,是我想多了。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丢掉的,再没有戒指可以比那一枚戒指更好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吵架里居然还会有赞美眼睛的内容,或许这就是我和传奇人物的差别。但我确信他们俩都非常生气,梅林在上,小马尔福生气的脸和妥帖的西装一点也不搭配,哈利·波特看起来要把小马尔福给吞了。或者说他们想把彼此吞了,我总是觉得下一秒办公室就会一片狼藉。

 

“先生们,你们还办理离婚手续吗?”我必须出言干扰,结果他俩齐齐地回头,恶狠狠地冲我说“办!”我才不是那个弄丢结婚证的,也不是那个弄丢结婚戒指的人好吗?

 

“既然马尔福先生丢失结婚证,那么你们必须先办理一张新的结婚证才能办理离婚手续。”我清清嗓子,告知他们最后的处理方法。“但是根据结婚预约,你们需要在两天后的这一时间再次来到这里,前面都已经排满了。”他们看起来更生气了,小马尔福头上的金发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我总得干点什么来缓解气氛。“但是你们可以先拍照,这样两天后就可以直接拿证书了。”他们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不得不说,虽然他俩闹离婚,但是镜头里的他们看起来格外和谐。这应该是我拍过效果最好的一张结婚照了。拍照一结束他们就马上分开了,好像多呆一秒都是一种折磨。非常奇怪的是,救世主没有动用自己的特权,我听说傲罗要实习三年才能转正,但是救世主只干了一年就转正了。小马尔福也没有动用贵族的人脉,卢修斯·马尔福不会让这些琐事阻挡他,哪怕一秒。他们像是普通的巫师夫夫一样,安分地排队。

 

第二天上午,我按时上班,刚一坐下就看到虚空中伸出一只手。在我发出尖叫之前,救世主凭空出现了。他看起来很不好意思,解释说这是隐身斗篷。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从霍格沃兹毕业的,就算是未成年巫师也知道不应该披着隐身斗篷吓人。没有比救世主还格兰芬多的格兰芬多了。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样冒冒失失的人居然是救世主。

 

“可不可以请你,我是说,明天不要盖离婚的那个章?”他似乎又回到了学生时代,那个被斯内普教授训得抬不起头的时候。我疑惑地问了为什么,他看起来快要被尴尬和羞愤噎死了。我想每一个试图阻碍伴侣离婚的人,都耻于向外人袒露内心。但是我对他们的情感经历并不感兴趣,我只是个普通巫师而已,我只不过碰巧撞上他们离婚。

 

“波特先生,我无意冒犯,但是这是我的工作。”他闻言沉默了,连连几个深呼吸平复自己。“我想了一个晚上,我觉得我不能失去德拉科,当然我丢失了结婚戒指,我很抱歉我说了那样的话还弄丢的结婚戒指。我不能忍受其他人搂着德拉科的腰,跟我介绍说这是他的新丈夫。他们,他们都不能照顾好德拉科的,他那个小少爷脾气,会被其他人气死的。”我敢说他一定一整个晚上都没睡觉,他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只不过皱巴巴的,像是在地上滚了很多圈。

 

“抱歉,波特先生,我无法阻拦马尔福先生,如果他执意要离婚,我只能盖章。”波特像是一个月没浇水的花草,整个人瘪了,像是有谁强行抽走了他灵魂的一部分。“如果是魔法部的问题的话,”他有气无力地提出,“我可以摆平,比如说什么薪资问题。”我当然知道格兰杰小姐在魔法部颇有造诣,哪怕没有她,人们也愿意给救世主一个面子。

 

“要是我没有做傲罗就好了,那样我就不会把戒指丢了,马尔福也不会和我离婚,我可真是糟糕透顶的人。”他见我不回答,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见过的哈利·波特一直是强大自信的,他每次出现在报纸上都是积极正面的形象。少有的几次违规,也是无伤大雅的小错误。他似乎就是为世界而生,为全体巫师而生的。我不禁感叹,他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啊。世人默认救世主没有私心,可是救世主唯一的私心要和他离婚,真是令人感慨。

 

“波特先生,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糟,我建议你先回去换身衣服,亲自和马尔福先生谈一谈,他的态度并不像表现的那么僵硬。”“是吗?”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你确定马尔福没那么坚定?”我有理由怀疑他只听到“马尔福”三个字,其余的一概没听见。我点点头,再次劝他放心。

 

送走波特后,我开始日常工作,临近中午的时候,一个相貌平平的巫师进门了。在这里出现的巫师都是一对的,结婚也是两个人,离婚也是两个人,一个人偷偷摸摸的不多见。我脑海里形成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但迅速被我否决了。小马尔福应该无法忍受像老鼠一样小心地隐藏自己的痕迹。

 

这会儿预约的巫师都走了,我也准备吃饭,整间屋子就我和他两个人。来人在我面前坐下,解除了某种魔咒,露出一头标志性的金发。他为了逼真,还特意穿了真正意义上一般的袍子,我敢说这是他衣柜里最差的一件衣服,或者他为了今天应急特意买了一件不怎么样的衣服。“听说你也是斯莱特林?”我点点头,巫师的学院一向不是个秘密。

 

“你应该知道马尔福拥有无数的金加隆,并且在魔法部有深厚的影响力。”他说完就看着我,像是审视势在必得的猎物。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他开出的条件和早上来的救世主一模一样,他甚至比救世主还要直白。现在都流行在婚姻登记处大闹离婚,然后挨个用自己的金钱权利威胁普通员工了吗?我真是不知道这些大人物脑子里在想什么。

 

“是的,马尔福先生,我很清楚一个马尔福意味着什么。”他似乎被我的冥顽不灵激怒了,一切和离婚相关的事情都能激怒他。“我弄丢了结婚证,是的,飞来咒是有范围的,而我特意在结婚证上叠加了一个反飞来咒。我把家里每一间房子都找过去了,但是没有结婚证。见鬼的,我根本不在乎波特有没有把戒指弄丢了,我只是无法忍受每次都要去圣戈芒接他回家的日子。”小马尔福的金发都黯淡了,要是我有一个时不时把自己搞进圣戈芒的丈夫,也会像他一样无奈。

 

“我无法向他开口,傲罗是他的职业,我不能阻止他,不能因为我阻止他。”小马尔福显得格外颓唐,我猜他一定用了好几个容光焕发,才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像一整晚没睡那么糟糕。他眼底的乌青像是盛夏厚重的积雨云,我想他或许哭过,或许没有。他没有用贵族式的,拖长语调的方式同我讲话。我作为这件事情的第三知情者,而且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听众。人们对有联系的人心怀负担,却对梅林敞开心扉,自古如此。

 

“我无法承受没有波特的生活。”小马尔福以这句话结束了对话。他并不像表现的那么有把握,患得患失不是斯莱特林,不是马尔福的天性,确实德拉科的本能。人本能追逐光与美,追逐幸福,追逐温暖,追逐明亮的未来。

 

早上的波特先生就直接的多,他向我倾诉了大量的潜在情敌。从小马尔福接触的每一个同事,到仰慕他的每一个学生,救世主甚至向我抱怨一年级的小巫师分散了他丈夫的注意力。梅林在上,伟大的哈利·波特把每一个接近小马尔福的雄性人形生物当作自己的潜在竞争对手。他的担心是没有理由的,至少在他列出的那么多人中,没有一个可以和救世主匹敌。当今活着的巫师里面,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我叹了一口气,劝小马尔福回家休息,“波特先生并不那么顽固。”我只是怕小马尔福的骄矜会伤害这段感情,“或许你们可以试着谈一谈?”小马尔福随意地点点头,离开了。诉说已经用尽了他的所有力气,他像是一个幽灵一样飘出门。

 

波特和小马尔福准时出现在我面前。结婚证办理程序并不复杂,只要在证书上贴上照片,再让双方签字即可。波特先签字,小马尔福像是要用笔把羊皮纸戳破。他的花体字依然漂亮,但是我觉得他们无心欣赏。

 

我伸手去拿结婚证,准备召唤印章办理离婚手续。哈利·波特突然单膝下跪了。他从凳子上消失,干净地像是不曾坐在上面,吓得我还以为有谁伺机攻击救世主。他从长袍里掏出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我从未见过那么夸张的戒指。戒指的中心镶嵌着一颗硕大无比的钻石,我怀疑小马尔福纤细的手指根本负荷不起这么夸张的重量。周围是相对而言小的细细密密的钻石,它们像是施了荧光咒那么闪耀。我认为盛夏天边的明星也就是这样,找不出比这枚戒指更夸张的产物了。

 

“这是我能买到最贵的戒指了,我跑遍了所有商店,还问了赫敏,虽然她说你很可能会不喜欢,因为戒指就像一个没有底蕴的暴发户,但是我想,我们可以一起买一枚新的。它不是粉钻,我没找到粉钻,但......”哈利·波特和黑魔王对峙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激动过吧,他举着戒指,像是等待审判的教徒。

 

“戒指丑死了,蠢蛋波特,我想你不会只是想说戒指和格兰杰的。”小马尔福打断了波特的长篇大论,要不是他颤抖的声音和发红的眼角,我可以说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激动。

 

“当然,我无可救药,那么,德拉科,你愿意和我结婚吗?”小马尔福看起来还在思索,他要是再多考虑一秒,我就把他的手指伸进戒指里去。

 

“闭嘴疤头,干点什么。”哦,他们吻在一起了。

 

他们最终也没办成离婚证,但是却有了一本新的结婚证。


皋陶牵过獬豸来

【R27】予我坠入之由(一发完)

  • 就想写写看27主动追老师会是什么人间惨剧;
  • 设定代理战后彩虹之子直接恢复成人形态;
  • 双视角;
  • 2.3w+。


(1)


“那如果我说我喜、喜欢你——!”


少年人不记得表白脱口而出的时候,周遭的景色正蔓生开去怎样的细枝末节,因为除了那个占据眼底的修长背影,视线内其余的边角料仿佛都融化在了朦胧不清的暮光中。


明明只是站在家门口的拐角,四下的一切都无比熟悉而安静,而他甚至不知道这称不称得上是鼓足勇气的行为——老实交代的那一刻或许连自己都懵得厉害,心脏跳动得那么急剧,或许也不仅是因为强烈的感情将要漫没自我,毕竟总还有一抹后遗症般...

  • 就想写写看27主动追老师会是什么人间惨剧;
  • 设定代理战后彩虹之子直接恢复成人形态;
  • 双视角;
  • 2.3w+。


(1)

 

“那如果我说我喜、喜欢你——!”

 

少年人不记得表白脱口而出的时候,周遭的景色正蔓生开去怎样的细枝末节,因为除了那个占据眼底的修长背影,视线内其余的边角料仿佛都融化在了朦胧不清的暮光中。

 

明明只是站在家门口的拐角,四下的一切都无比熟悉而安静,而他甚至不知道这称不称得上是鼓足勇气的行为——老实交代的那一刻或许连自己都懵得厉害,心脏跳动得那么急剧,或许也不仅是因为强烈的感情将要漫没自我,毕竟总还有一抹后遗症般的恐慌早被某个人烙印在了骨子里——“怎么办,Reborn绝对会杀了我的”——而事到如今他仍在这么想。

 

这仿佛成了沢田纲吉御用的害怕缘由,即使他刚刚向那个怕得要死的对象禀明爱意。

 

对方沉默许久才缓慢转身——本就习惯将大半的面容隐藏在帽檐下,更何况此刻背光,似乎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看清他的细微表情。

 

有些人仿佛天生拥有无可比拟的强大气场,那是庸才历炼再久也学不来的形而上物。即使在担负诅咒的当年,缚于婴儿躯壳的杀手也迫使着众人下意识地对他奉以敬畏,更不消说恢复原貌的如今——黑色西服,黑色毡帽,黑色的发与眼睛,Reborn太适合黑色了,这个男人光是站在人前就足以造成视觉与心理的双重压迫,他不必融于黑暗,而直指危险本身,令人胆寒的杀意早已成为他灵魂精神的一部分,收不收敛都在那里,无形中便拉开一道冰冷的屏障,抛过一个眼神就算知会不识时务者什么叫做遥不可及。

 

能感觉得到被那双目光扫遍全身,但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发起抖来。纲吉觉得自己硬着头皮没直接土下座说“对不起我打算撤回一条消息”就已经耗尽了全部胆量,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正在打擂——一个还在心虚地挣扎叫嚣着“好歹也是我的老师诶,不会真的弄死我吧”,另一个立马就把“所以他一枪崩了以下犯上的你岂不是名正言顺”这个答案甩在了对方脸上。

 

“你今年多大了?”Reborn有些突兀地问道。

 

纲吉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何意义。“不是十七岁吗……”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说,”而对方的语气过于寡淡,“小孩子。”

 

“怎、怎么是小孩子!明明当年碧洋琪没跟你分手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啊——”

 

“——身为女性,比起你她可要成熟得多。”

 

纲吉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不知道应该把重点放在“女性”还是“成熟”上,然而无论着眼于哪个,他好像确实都毫无胜算。

 

“……要是你不服气,大可以试试看。”可是对方又继续说道,“你没有太多时间,有本事的话就想办法让我改变心意。”

 

似乎尚有余地的样子,纲吉却听不出来这一番话到底是不是反讽。

 

他的超直感在面对Reborn的时候几乎从不管用,对方所谓的读心术倒总把自己整得够呛,而尽管这是他第一次吐露心声,对方显然没对这猝不及防的剖白表现出什么惊讶。

 

并且现在他逐渐看清——那眼神里全没有什么动摇的情绪,仿佛平静的潭面不起波澜。

 

Reborn或许早就知道了。

 

心如明镜却佯装不晓,是因为根本无意回应。

 

于是在与他的老师相识的第四年,沢田纲吉突然从对方那里体验到一种从未遇见的失落感——就像十五岁以前他也一度天真地以为某个性格和趣味一般恶劣的小婴儿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那样,这是凭借血统的天赋也预料不到的一次挫败。少年人的世界总是小而单纯,纲吉尤其认定自己从来都是个性情孱弱的胆小鬼,因为心底里害怕着的东西实在太多——害怕家人出事,害怕失去朋友,害怕殃及无辜的性命,害怕在意的人陆续离开,有必要的话,偶尔也想要退缩一下,且无论采取什么愚蠢的方式。

 

就比如直到现在他也想不通当初在代理战时期究竟为什么认不出来Reborn的真实形态,虽说也从没想要反省一下,当时那种内心深处涌动的恐慌、那个潜意识里反复告诉他“你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谁”的声音,究竟是不是来源于己。

 

毕竟人总是本能地想要保护自我,而那或许意味着,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即将疏远的未来就已经注定。

 

(2)

 

世上万象都应当恪守它们命定的因果,这个宇宙——各个宇宙皆需要秩序,不过偶尔跳出来一两个捣蛋鬼也是允许的,放任他们开一些玩笑,搞一些破坏,反正不出意外的话,不听话的家伙最后总会输得很惨,然后就像被家长教训老实的孩子那样,重新做回懂道理的乖宝宝。无论如何,命运面前不该有胜者,而妄图破坏常态的人总是野心家——起码在沢田纲吉走进众人的视线以前,真理每每如此。

 

在那孩子笨手笨脚、一事无成的十四岁,或许没人预料得到他今后能做出点什么拯救世界的成绩,但看着他摔下楼梯的第一眼,起码全时空范围内还有一个最强杀手愿意相信,也许在不远抑或极其遥远的未来,也许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自己将要接手的这个学生仍会跌跌撞撞地走出一片前途无限。

 

尽管那得指望奇迹降临。

 

万幸沢田纲吉本身就是这个奇迹。

 

他们本不该是一个世代的人。诅咒带给彩虹之子如是厄运,却也暂且维持着那种畸变的年轻形态,若非深陷于这样的困境,Reborn想,他这一生不见得会与一些如今联系密切的角色产生交集。身为职业杀手的高傲足以令他藐视一切并游戏人间,在被选中成为维护世界基石的悲惨劳力之前,他过的一直都是凌驾于社会规则的生活——习惯了那种由硝烟、血与咖啡混合而就的独特风味;一向只身享受危险的乐趣,因此不必对别人付出什么无谓的信任;尽管对于如何获得权贵与美人的青睐得心应手,却从未沉湎酒与爱情。

 

他自认为是个干脆利落的执行者,而非循循善诱的引导者,甚至在受雇于彭格列之前都没法想象自己居然会有教育人的那种耐心和潜能。家庭教师……把这种听起来过于温和的称呼扣在自己身上让他觉得十分好笑,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现实竟会如此。承受诅咒以来他首先费了很大工夫去接纳自己,然后的然后,看起来又要花一些时间精力去接纳别的什么未曾相处过的家伙——比方说,某些身为猛兽血脉却犹乳臭未干的小崽子。

 

教导迪诺的时候起码还有正在辅佐黑手党家族少主的认知,而纲吉的出现愈发颠覆他过往经历的所有。过去的世界第一杀手没有、也不屑体验那种平凡人的枯燥日常,而重生后的阿尔克巴雷诺不再介意接受任何无厘头的剧本,甚至逐渐投入其中。反正被选定的七人便等同绑缚于命运轨道上的刑徒,总有一日将要迎来死神的倾轧,既然注定不得善终,倒不如在消亡以前苦中作乐聊以慰藉。

 

活着的人总要心存某些能够为之放手一搏的东西。露切的族人甘愿臣服并承负拯救世间的职责,可乐尼洛和拉尔.米尔奇可以为了彼此抛却生死,毒蛇无法容忍没有金钱的日子,然而代理战诱饵般的邀约一出,所有人又都无不拼了命地想要解除那个最为罪大恶极的诅咒——无论如何也期望逃离樊笼,渴求自由的欲念变得无比剧烈,毕竟位列最强的人没有哪个甘愿服输,不过正因如此,似乎谁也无法挣脱命运对于人性的牵动。

 

Reborn当然明白他也无非就是那些受骗者当中的一个——假如没有遇见纲吉的话。

 

关于彩虹奶嘴持有者与彭格列指环继承人的相遇,冥冥中不知道有否7^3之间的引力作祟,但貌似奇迹这种东西向来滥觞于偶然,否则实在无从解释彭格列十代这个空前矛盾体的出世——身体里明明流淌着黑色的血,胸腔内却跃动纯白的心,金红色的烈焰本该昭示强权,而被少年固执地用来温暖人间。以最绝艳的力量做着最良善的事——对此Reborn也并不十分明确自己究竟应该继续纵容,还是逼迫对方看清今后总要了解的残酷真实,因为一方面总不吝地希冀学生成材,可另一方面,却又不那么期望某种天真的想法遭遇摧折。

 

但好歹有一个信念在他心里朝夕蔓生,时至今日已扎根稳固,因此毫无疑问。

 

那就是说,他绝不会拿沢田纲吉的平安去做任何交换。

 

他以看护者的身份亲眼见证着那个孩子一点点地成长,一心想要把彭格列年少的储君推上王位,但并不意味就真能够毫无负担地把对方的性命胡乱丢掷泥沼之中。足够丰富的阅历让他一直以来都心中有数,即使是当年被传送到未来的时刻,所有人都觉得击败白兰的几率无限趋近于零,在他眼中也始终都是希望大于绝望,那并不仅仅因为他了解纲吉体内蕴藏的无限潜力,更重要的是,尽管知晓那是命悬一线的时期,但只要条件允许让他一直陪同身后,他有信心不会让对方坠落下去。

 

但自从伽卡菲斯为阿尔克巴雷诺递上破解诅咒的邀请,他不再拥有这种自信。

 

一直都逼迫自家学生赌上拼死的觉悟往前冲,唯独涉及自己的时候,Reborn觉得不值得让对方这样做。代理战本就是一场骗局,对他自身而言这已经丧失了全部意义,倒不如趁此机遇尽可能地给予纲吉磨炼。毕竟从一开始就深谙末日降临的必然性,命运使然,即使新的未来没有白兰与非7^3射线那样的不可抗力,他也注定陪伴不了纲吉一生,时间所剩无几的情况下,他担忧与怀疑的事情还有很多,但落实手头的只有继续身为老师的职责,而这也是他能够教给那个孩子的最后一课。

 

自始至终,Reborn唯一上心的都只有沢田纲吉这个人。

 

他全然不在乎生死,因此早已向死而生。

 

所以是真没想过诅咒能够终结于此。即使塔尔博果真带来了代替奶嘴的道具,在协力注入火炎的过程里,周围一圈爆发的熊熊火光居然让Reborn产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恍惚感——他意识到束缚躯体的枷锁正在松脱,同时许多年来求而不得的自由的喜悦仿佛洪水狂澜一般席卷而至,透过那些璀璨而斑斓的能量体得以看见其他彩虹之子身上的诅咒同在分崩离析,而他身边的那个少年正以十二分的精神贯注于力量的输出,侧脸被橙色的火炎渲染得朦胧而圣洁,透露着仿若救世主的觉悟。

 

只是一切完结以后,直接走到纲吉面前的那一刻居然还是遭到了对方连珠炮般的质问:“又是你吗?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啊?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对了你有没有看到Reborn在哪里?诅咒应该已经解除了呀,你看大家全都长大了诶,可是他人跑到哪里去了,好奇怪明明刚才还在我旁边的啊——”

 

“……”他无语于对方的迟钝,虽说隐瞒身份是件很有乐趣的事情,可是现在不挑明似乎就找不到更好的时机,因此叹了口气,戏谑的目光却在帽檐的阴影下熠熠闪烁起来。

 

“很可惜,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个小婴儿了。”气度潇洒的男人如是说。

 

结果差点把对方吓哭。

 

“他怎么这样啊!”居然这么神经大条地理解着,少年的嗓音里都已经沾染上很明显的哭腔,然而周围许多人都在场,想提醒又想看热闹的凑成一堆,说起来真是有够丢人,“已经走了吗,难道连一句再见都不肯跟我说吗!”

 

好像问也不问清楚就认定了自家老师是那种解除诅咒就甩手走人的混蛋,竟然自顾自地委屈难过起来,Reborn心情复杂地打量他一会儿,终于不客气地一掌拍在了男孩子乱蓬蓬的头毛上。

 

“还是蠢成这样,难道教了你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吗?”可是,也许连自己也未曾留意到口吻里流露出极淡的笑意来,“看来往后要考虑新版本的强化训练了啊,废柴阿纲。”

 

“诶?”纲吉抬起头来呆呆地盯着教训自己的人,眼眶有点泛红,目光却因为渐起的水汽显得愈发明亮。大概超直感也实在被不争气的主人蠢到不行,终于奋起发挥了更强的作用,叫他即将顿悟这种挨骂的熟悉感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难道说,你、你是——”

 

不过终究也没能说出点什么来。先前就因为跟百慕达的战斗耗尽了体力,此刻一切尘埃落定,又大概是废柴体质恢复常态的缘故,于是脚下一个踉跄,一头就栽进了自家老师并不柔软的臂弯里不省人事。

 

杀手的怀抱不会有什么温度,但Reborn知道在那一刻他所拥住的就是小小的热源本身。假如不是这束光明,他深陷黑暗许久的眼睛也再不可能看到未来的辽阔风景,而这一点,纲吉在昏睡过去以前肯定也已心知肚明——他的学生从来都是为了他人而战,尚未达到终点绝不倒下,尽管想听对方亲口承认“我家老师原来是这么帅气的大人”这件事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困难些许,但不必言明他也猜得到,纲吉恐怕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是谁,否则那样怕生的孩子怎么想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倒在一个陌生人怀里。

 

胆敢为他拼死作战却不敢面对他真实的模样吗……还是那么特质矛盾的一个人啊。

 

从那时起Reborn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心早已有了身为杀手不该有的寄托,然而当时还不以为意,甚至难得散漫地觉得,即使真像可乐尼洛和拉尔玩笑的那样——他在纲吉生命中充当的角色仿佛等同于对方的第二个父亲,那也未尝不可。尽管笃定这一生绝不可能被婚姻束缚,并丝毫不期待获得什么成为人父的机会,他不欲反驳的唯一原因只在于始终觉得纲吉应该会是这么想,而话说回来,那个孩子确也无愧被称作他迄今最大的骄傲。

 

代理战中分发的手表只还给他五分钟的复原时间,就敢自诩命运馈赠之礼,那么站出来拼了命地帮他彻底摆脱诅咒的人又算什么。

 

沢田纲吉才应该是他此生所获最好的礼物。

 

就这一层面来讲,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或许与真正的家族情谊也确实算得上不遑多让。

 

……但也绝对止步于此了吧。

 

Reborn承认自己非常在意纲吉,但那并不代表活过了漫长岁月的人可以接受一个孩子对他抱有的某种不能言说的感情。

 

所以在不久的将来,难得的失策才阴差阳错地成就了那种空前的诧异——毕竟,他也根本想不到对方会对自己动这样的心。

 

(3)

 

“别给我送花或者巧克力那种东西,我不感兴趣。”男人单手插兜,另一只手还把在公寓的门框上,面无表情地审视着眼前一大摞摇摇欲坠的礼盒和纸袋,以及后面那个艰难地抱着它们却被遮得几乎看不见人的纤瘦身影。

 

“不是啦!这是妈妈还有碧洋琪她们硬要我拿给你的,都是她们的临别心意,谁叫你说很快就要回去意大利了呢——”纲吉有些刻意地辩解道,尤其暗自祈祷碧洋琪千万别在里面擅自掺加什么有毒料理的成分,毕竟根据过往经验,那位对于前男友的态度总是比较可怕,不过就迄今所见,正式分手两年以来她对Reborn的热情似乎仍是有增无减,以至于纲吉一度怀疑对方是不是根本忘记了这回事,“话说你能不能先让我进门啊,真的要拿不住了啊啊啊啊——”

 

Reborn及时退后一步,冷眼看着自家学生重心前倾,随即于那一大堆礼物稀里哗啦的背景音里狼狈不堪地平地摔倒在玄关地板上。

 

“自己收拾干净。”纲吉听到老师冷酷无情的声音在自己头顶上方宣布道,顺便还附赠了一记子弹上膛的“咔哒”轻响,显然是在提醒他不好好服从命令的后果将会何如。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搬出来住?不然也不用这么麻烦啊。”男孩子重新爬起来,一边揉着脑袋小声地抱怨着,“一开始还不肯告诉我具体地址,害我找了好久。”

 

“然而你时隔两年才想起来要问这个问题?”Reborn反驳道,“还是你觉得身为成年男性的人懂得体谅女士们的居住便宜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

 

“虽然知道你是为妈妈她们着想啦,可你现在还是我的家庭教师,有时候反倒觉得没有以前方便见面了……”

 

“后悔帮我解咒了?”

 

“没有的事!那时候不想办法解除诅咒你就没命了,怎么可能会那么想!”纲吉忙慌地解释,“我只是说,有点寂寞来着……因为现在这样,不能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看到你了啊。”

 

话音落下许久却没有任何回应,他认真收拾了一会儿地板上散乱的物件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于是抬起头来看一看状况,不过也只能望见对方大半隐匿于阴影里淡漠的表情,完全猜不透其意。“Reborn?”纲吉疑惑地叫了一声,“怎么了吗?”

 

男人锐利的眼神只扫过来一眼就让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莫非我又说错了什么?!纲吉苦恼地扪心自问着,只觉得这个人在恢复成年形态以后变得愈发冷淡起来——虽然好像只是对他而已,明明跟其他人的相处模式都没怎么变,尤其与女性说话的时候一向都很体恤,也不知道怎么走到了现在这样微妙的境地。

 

“那又怎么,平时我都有好好督促你的功课吧?毕竟九代目的雇用金也不能白拿。”可是当对方再次开口,他又不能肯定是不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敷衍之下的掩饰意味,“但你好像忘了我的本职工作是什么,既然现在身体上恢复自由,平时也有很多别的事要忙,不可能只顾你一个,所以才告诉你不要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要是我不在——”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啊。”纲吉愣愣地听着老师平白有些急躁的训诫,不由地脱口而出。

 

Reborn顿了一下。“那要是我走了呢?”

 

“……所以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走?”纲吉急急地说,“事先说好——不可以不告诉我就擅自跑掉的。”

 

男人没有马上作答,只是首先在沙发上坐下,姿态十分恣意,如今这样成熟潇洒的状貌,举手投足间皆是黑手党人危险而充满魅力的风情。

 

“你是在拿彭格列的身份命令我吗?”然后他轻描淡写地问道。

 

那你是在拿离开这件事情威胁我吗?纲吉突然感到有些难过。

 

然而,最终还是将双手握得更紧,用一种下定决心的语气说道:“如果你走了,那我也可以去追你。反正我……我已经向你告过白了,这份心意是不会改变的。”他略微停顿了几秒钟,抬起头来的时候感觉脸颊有点发热,嗓音微微发抖,仿佛根本不在谈着感情上的事宜,而是恳求一份试炼的应允,“无论如何,我会让老师你看到我的觉悟。”

 

如今已是近乎恋人的心情,那么能否以此挽留住你?

 

Reborn说不定哪一天就会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对这件事的认知纲吉一直都有,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成为现实的预兆也正变得愈发鲜明。未来战的时候已经短暂地体验过哪里都找不到对方的茫然无措,代理战的时候对于失去重要的人的恐惧更是愈发强烈,可是涉及世界与生死的那些真相仍显得过于虚幻,期间他忙着思索和历炼,没有太多时间纠结于情感上的起伏,直到彩虹诅咒得以在这一代彻底终结,阿尔克巴雷诺们恢复自我,当眼看着那个与他想象中简直天壤之别的男人搬离沢田家的那一刻,某种危机感终于觉醒。

 

这个人纲吉从未结识过,可毫无疑问又早与之朝夕相处,自己成长至此,没有哪一步路能少得了对方的扶持。这样的Reborn让人觉得熟悉尚存却又无比陌生,可这才是真正的他,纲吉想起以前总是腹诽碧洋琪怎么会爱上一个小婴儿,而自家老师每每自夸为世界第一的时候他还从来不当回事,至今总算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即便是从前受到诅咒的身体,如此魅力还能牢牢吸引千万之众,因此当恢复原貌的时候简直可以称得上天神归位,然而这样的Reborn绝对不属于平凡的世界,他迟早要返回到某种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状态,从寄住的小屋撤出只是过渡的第一步,或许因为跟九代目的合约尚未期满,或许觉得学生还没到可以出师的程度,可是,告别的一天总会来临。

 

或许Reborn以后还会有新的弟子,就像当年带完迪诺来带自己一样,对一个最强杀手来说,没有人会是特殊的。更不要说诅咒的负担已经破灭,复原的身体拥有绝对自由,他甚至没有理由再去做家庭教师的工作,只要他愿意,去这个世界上哪个角落都行,不要说凭纲吉有限的个人能力,就算借助彭格列的资源都不一定能找人回来。

 

所以说,长大就意味着分离——这句话似乎对他们双方都很适用。

 

我不要那样。十五岁的时候,纲吉盯着Reborn离开家的背影,难得任性地对自己说,我不想他走。

 

凭什么对方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住在一起,现在却不行呢?明明都是同一个人,有什么区别可言,未免太不公平了。

 

那个时候他的理智几乎被恐慌的情绪淹没,完全没想过这种类似“得想个办法留住这个男人”的念头有多幼稚,竟然真的端正态度考虑起来——挽留一个小婴儿的借口可能还算好找,可是成年人的情况又完全不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实。

 

他的老师说过,大人的世界有其独特的法则,如果不能很好地接受,即使年龄达标也难被准入。

 

我不怕进入那个世界,纲吉想道,我只是不想跟你分离。

 

那段时间前后,碧洋琪不知道为什么主动跟Reborn提出分手,但也仅此而已,因为太过低调,要是她不说几乎没人意识到这一点。“因为爱啊。”说起结束的恋情,热情洋溢的女生居然还是一脸陶醉,“如果不这样做,恐怕没办法让他充分享受自由的乐趣,不过,等回到意大利也可以再次把他追回来呢,没办法他真是太有魅力了——”说着便径自沉浸在了不明所以的喜悦之中。

 

想当初纲吉为了理解她的思路费掉不少脑细胞,懵懂许久,却罕见地感到头顶上方有个小小的灯泡亮了起来。

 

所以说,阻却离别的不一定是诅咒,还可能是爱情。

 

……这样吗。 

 

回想起来,一瞬间的灵光对于情感上的开窍或许并没起到多大作用,但那或许就是开端。直至十七岁的如今,在几天前的那个黄昏里,当听说自家老师很快就要启程返回意大利,常年的迟钝终于演化成了一场积淀已久却仍猝不及防的告白——毕竟,在此之前他也根本不敢承认,其实自己早已对对方动了这样的心。

 

(4)

 

Reborn甚至开始反思他是否真的做了什么多余的事。

 

从前的时候,他姑且清楚十四岁的沢田纲吉对笹川京子抱有过好感,偶尔也想要以类似家长的眼光进行审视——如果足够主动,暗恋似乎并不会带来太多难处,可惜那个孩子是天生胆怯的性格。对于少年人来说,某种朦胧而纯粹的想法可能会成为他一时的支柱,但懵懂的雏鸟也要长大,感情的真谛终将破壳,长此以往下去,懦弱的爱意注定无疾而终。

 

他不能肯定纲吉是不是为了初恋的破灭失意过一段时间,也可能因为那正值阿尔克巴雷诺的诅咒破除,他不再常驻于沢田家,于是稍微错过了自家学生一些细微的感情变化。可是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似乎在此之前纲吉的心意就有所改变,或许是被迫一门心思扑在战斗上的缘故,既然无暇顾及那些微妙的心情,小孩子天真的迷恋慢慢平息也实属寻常。当Reborn终于察觉到纲吉低落的情绪,才意识到对方已经很久没在京子面前露出那种害羞又狼狈的窘态了,但也没有过问的打算——毕竟能够给予安慰的人,还有很多。

 

比方说,那些守护者……虽然只是一群毛躁小子而已。

 

姑且都算潜力不小的天赋家,但眼下还远远不够沉稳。

 

论及几个男生的资质,Reborn向来最看好山本武和云雀恭弥——或许是干净的出身使然,不至于被过往的黑暗所牵绊,没有黑手党的背景却极其适合涉足里世界的泥泞。他欣赏内在强大且纯粹的人,要冷静又热情,狠得下心而足够忠诚,因为不够成熟的部下对于首领来说就是潜在的危险,尽管从前同家光谈起这些的时候,那个不靠谱的家伙还在无比心大地呵呵笑说“我家儿子魅力很大的哟,他的下属是绝对不会背叛的”——话虽如此。

 

引力太小的状况不必担忧,并不代表引力太大就不会出意外的问题,更不要说Reborn其实早有察觉,那些少年的心已然全被他们未来的首领牢牢占据。

 

强劲莫测的气象一旦失控,到头来殃及最深的还是天空。

 

假如是比较轻浮的性格可能还不易受到伤害,然而Reborn知道纲吉始终都是那种专注而单纯的人,因此他反倒寄希望于自家学生在面对那些过分鲁莽抑或心口不一的示好时,偶尔不灵光的超直感能够继续休眠,算是为对方着想,就感情上的麻烦事来说,他承认不想让那些家伙里的任何一个有所得逞。

 

但即便如此,也未曾想过纲吉会把心思转向自己。

 

Reborn当然一直都希望对方能够快点成长,然而关注的重点每每停留在精神层面,在他眼里纲吉始终还是个略带笨拙的孩子,虽说满意于学生对他的依赖,却不能洞悉少年蒙昧的思绪在哪个奇点经历催化,随之膨胀成了现在这样的感情。

 

关于青春期的悸动,Reborn其实并不了解,毕竟对他来说这个词已经可以被归入“前世”的范畴了。倒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十分年轻的追求者,黑手党的概念里年龄向来没那么重要——碧洋琪刚对他表白的时候也只有十三四岁,虽说处于身负婴儿表象的时期,“做我情人”这种事情答应下来也像一场闹剧,但对方好歹秉承着认真的态度,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他在里世界中行走这么多年都游刃有余,从容地应对过许多女性——或者男性的示好,不一定会回应,但总能处理得十分妥善。况且那些家伙都与他身处同一个世界,多数人只惯于享受情/欲最浓时的乐趣,从来不会把恋人当成长期的经营项目,黑手党人的爱情热烈却又果断——就像婴儿模样的他可以陪同碧洋琪度过那样一段时光,而在恢复原状后对方自己就看得懂彼此之间的差距,于是分手也能够无比泰然。

 

可是目前的案例比较棘手,有些执拗的小鬼,就爱撞南墙。

 

——或者撞他敬爱的老师。

 

以前还夸过纲吉看人的眼光不错来着,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评价好与不好都像在打自己的脸。

 

“我不喜欢被普世的道德观所束缚。”于是当听到对方再一次强调他有付出真心的觉悟,Reborn不由地挑了一下眉毛,目光犀利地审视道,“所以你说的‘喜欢’——意思是你想当我的情人?”

 

果不其然地看到对方打了个哆嗦。还是太年轻了,听到这种轻佻的字眼都会害怕。

 

“我不是……”

 

“那是什么?我可不会跟你结婚。”

 

“你在说什么——我没、没想那么远啊!”看他那副样子吓都要吓死了,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女孩子的人,恋爱经验可以说完全等于零,突然被砸过来一个结不结婚的问题,没直接晕过去都已经算得上心脏坚韧。

 

不过对方猝不及防地凑过来想要解释的时候,Reborn倒有点宁愿这家伙晕过去了事。

 

偶尔也会回想起他们从前的互动模式。纲吉确实很有点怕生,但对于足够熟悉的人却并不忌讳身体上的触碰,沢田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喜欢抱他,平日里与同龄伙伴嬉闹时的肢体接触也不在少数,而在诅咒尚存的时期,纲吉似乎一直都很习惯在自家老师那儿做出一些幼稚的行为,譬如拉拉衣袖、摸摸帽子上的小蜥蜴种种举动皆不在少数,大概真是对待小孩子的心态吧,只要Reborn心情不错,也就由着他来——这种交流发生在少年人和小婴儿之间确实显得可爱自然,只是现在其中一方已是作为成年男子的存在,然而这两年纲吉好像始终反应不过来这一点,稍微有点忘我就又一如往常地想要靠近,那种根深蒂固的依赖始终无法拔除,以往毫无违和的友爱感现在却已天翻地覆。

 

Reborn望着眼前这个仿佛在无意识撒着娇的男孩子,心情不免复杂起来。他现在还坐在沙发上,纲吉却偏要站到正前方的位置跟他说话,双手摇摇摆摆,一副很想碰碰他的样子,同时稍微弯下腰来凑近身体——发丝间萦有浅淡的香气,无领的长袖衫样式有点旧了,显然是周末随便套一件能穿的东西就到处跑的架势,颈部的开口松松垮垮,倘若姿态再放低一点,个中风光恐怕都要一览无余。

 

婴儿时期的Reborn绝对会一列恩抡过去训诫对方不要碍事,但恢复成人体态以后不得不对未成年人控制力道,以防万一他已许久没有予以对方过去的那种“动粗式授课法”,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才在无形中促成了纲吉对他变本加厉的亲近。

 

——如果面前的不是我,你也这么不设防吗?

 

Reborn并不全然清楚突如其来的不满情绪意指何处,不过此刻确实有点恼火起来。

 

如果眼前之人心存不轨,只要扣动扳机就能置你死地。

 

这种愚蠢的性格好像无论怎么说教都改变不了——若非如此,在没有我看护着的那无数个未来里,又怎么会有无数个天真的你堕入长眠?

 

过分靠近的距离使得纲吉的腿几乎都要抵到他的膝盖,Reborn终于不耐烦地抬了下膝,原本可以把人直接拨开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用力好像稍微偏差了一点。

 

片刻之间没有人说话。Reborn不再动作,沉默着想让不小心扑到自己身上的学生主动爬起来,也算给人留点脸面,可是过了许久都不见下一步的动静。他低头看了看怀里趴下了就不肯挪窝的少年,明明脸已经涨得通红,反而视死如归地用双手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简直耍赖一样。

 

不过,还是怎么看都像只被猛兽叼进巢穴的兔子。

 

又不是他在强迫什么。

 

“阿纲,你到底想干什么?”Reborn警告地诘问道,虽说一看对方就是一副什么也干不出来的样子,“难道赖着不走就是你的觉悟吗?”

 

未免太孩子气。

 

而且……这也太怂了。

 

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等了一会儿他终于没了耐心,一把抓住兔子的后领,把那可怜巴巴的家伙从自己身上掀了下来,算是暂且放对方一条生路。

 

“先想好你到底想要什么,然后再来跟我说这些无聊的蠢话。”说着把帽檐压得更低了一点,“而且,追求世界第一的杀手,你以为不需要任何硬性条件?”

 

当少年的眼神被他最后一句话点亮的时候,Reborn几乎都要为自家学生的单纯失笑出声。这个孩子的天真和勇敢永远令他愕然,就像当年听见对方誓要为保护自己拼死作战,如今发现纲吉想要献上这样一份稚气朴拙却极尽热烈的心意,他却依旧不能轻易相信。

 

而且同像当初为了保护对方而意欲放弃解咒那样,这一次Reborn依旧想要选择退避。

 

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容易一时冲动,但自己好歹算是彭格列下任首领的负责人,有太多东西不能不去顾虑。

 

特殊的境遇能使怯懦者勇气丛生,却也让无畏者忌惮向前。

 

有些险情即是如此——或许其中也包括所谓的爱情。

 

所以谈条件对于应付头脑发热的小朋友是个很好的方法,只要说声“你还不够格”,或许就可以一直拖延下去。

 

就像哄骗执拗地相信圣诞老人的小孩子那样,只要一直骗到他真正长大的那天就行。

 

梦醒的时分,理智就将自然而然地走进孩子心里,不必说出什么残酷的话,他自己会主动放下。

 

(5)

 

纲吉忘记了自己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起了那个梦。

 

或许是个美梦,却也无疑是白日的痴梦。

 

毕竟是挣扎在青春期的年纪,稍微做几个光怪陆离的梦好像也没什么关系。这个阶段的男生脸上心里总带着点天真的下流,生气勃勃的躯体里潜伏着冲动的灵魂,对于异性和欲/望这样的事情幻想无限却尚且无力实践,于是不得不愚笨地自行解决——花哨的杂志照片与录像带,这些东西似乎就应该与少年人不那么体面的小心思挂上钩,不过,纲吉似乎向来想不了太多。

 

他当然不是一点没有看过那些,但作为一个曾经远远望着暗恋的女孩子都能脸红的胆小鬼,上了国中以来稍微偷翻过那种成人级的画面后,尚未准备好的身心就被扑面而来的旖旎风光冲击得一塌糊涂,脑袋晕晕乎乎的,脸颊烧得滚烫,以至于有段时间都对此产生了轻微的抵触情绪。

 

他算是那种晚熟的体质,无论生理还是思想,因为柔和的面部线条酷似母亲,幼稚园和小学时期都被同龄男生嘲笑说长得像女孩子,而成为国中生以后情况仿佛也未见好转,因此一直都羡慕着自家守护者们那种明俊而英气的长相。“不过你很可爱呀”——随着身边的朋友渐多起来,于是许多关心他的人都开始这么说,“眼睛好漂亮呢,笑容也很甜哦。”

 

并不是能让身为男性的自己感到振奋的说法啊……

 

而自从某个恶魔教师闯入他的生活之后,平和的时光似乎也去而不返。家里的“食客”越来越多,即使是无事的日子也难得清闲,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简直成了常态,更不消说那些被迫应战的危险季节。等意识到的时候,纲吉发现自己已然被同化进了一个风格迥异的世界,精力全要花在照拂同伴上,那些从前暗地里偶尔萌发的蠢动成了愈发遥远的奢望,而恋爱更是无从遐想。

 

因为受到足够的磨炼,他确实在飞速地成长,代价却是在某些方面变得更加单纯——甚至茫然。

 

国二起的那一年多纲吉过得疲惫慌张却又充实快乐,直到代理战结束以后生活又迎来一个新的转折点——倒不是说需要跟Reborn再度磨合什么,毕竟对方只是换回原装的躯壳而已,可光是为了接受自家老师那副焕然的外表,就花了他好长一段时间做心理建设。

 

譬如日常的相处还是在无形中发生了一些什么改变——虽说冷嘲热讽还是家常便饭,除非又被扔过来什么正式的训练任务,肢体上的“接触”倒是愈发减少。当然,且不论“你现在怎么不揍我了”这种话听起来就很奇怪,纲吉想自己也没真蠢到将这种问题说出口来,搞不好安稳静好的温柔岁月又要拨回到拳打脚踢的地狱模式。

 

只是,好像有点太温柔了。

 

即使搬离出去,平日里Reborn还得过来继续身为老师的职责,而家里的人似乎都没觉得这样的情形与从前有什么不同——妈妈是一如既往天然地不在意,碧洋琪仍巴不得多见一见前任情人,小孩子们则根本管不到这些事,依旧吵吵嚷嚷地玩闹着,因此时不时需要纲吉跑过去照看——蓝波和一平的活跃值照例高昂,跳来跳去又挥拳动腿,稍微几下都能误伤到他,而踉跄后退之际,他都已经做好了四仰八叉倒地的准备。

 

被那只手牢牢托住后腰的时候没能马上反应过来。对方的动作及时而自然,只是扶了一下,待他站稳后,那支撑便悄然滑落,然而修长有力的五指轻柔而缓慢地划过衣摆,宽阔掌面带来的灼热却仿佛在一瞬间就于其上沾染,从此再也无法抹去它存在的痕迹。

 

纲吉感到有点恍惚,结果刚抬起头来就被一沓试卷砸了脸,痛是不怎么痛,他呆呆地等那些雪片般的纸张飘落,最后印入眼帘的即是那张熟悉兼与陌生并存的面容——以这个距离接收成熟男性的俊美是件极具冲击感的事,对方居高临下的神色令人生畏,唇角边勾起的些微嘲笑倒成了最亲切的表现。

 

“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做作业去。”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照常对他做着两年以来最为惯例的训诫。

 

……

 

纲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蹲下身机械地捡着试卷的时候就感到脑袋微微晕眩,重新站起来以后也说不出什么话,没敢再看Reborn一眼,只能目不斜视、摇摇晃晃地往房间跑去。

 

完全是落荒而逃啊。

 

可能……被惊讶到了吧。那个时候也只是自我宽解道,虽说从很早以前就看得出来对方其实很懂得体贴女性和小孩子,但从没想过有朝一日那种绅士的态度还能落到自己身上。

 

然后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代理战结束的那个时候,好像也是Reborn接住了神志不清的他。

 

 

不过这种优柔的待遇好像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纲吉发现他总是记不住那些关键的转折点,但总算有所察觉——如果一定要给Reborn莫名开始的冷淡找个理由,问题多半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就像对方警告他的那样,不要三天两头跑到杀手的地盘上去,但他就是忍不住。

 

恢复成人体态的彩虹之子们恐怕都有一堆私人事宜亟待解决,Reborn确实也说起过需要接洽意大利那边某些人物闻风即来的问候与邀请,因此国三开始纲吉补习的日程表不得不为了对方偶尔做出调整,虽说他并不在意少赶几天作业,但无可否认,自家老师不把注意力全盘放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似乎就能把偷懒的快乐抵销得一干二净。

 

嫉妒吗……

 

其实难以说对方是传统意义上的好老师,显然他从没实在讲过一道题的解法,向来都是动用各种恐怖的手段逼迫着学生想破脑袋(奇特的是这种方法居然偶尔也会起效),但纲吉愈发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仿佛没有某个糟糕的家教在身边盯着,连字都变得不太会写。

 

你没空来陪我……那我就去找你。于是这样的想法也产生得理所当然。

 

Reborn并没说起过新的住处,能找到他的公寓实属不易,尽管事后被骂了一顿,但就算越来越频繁地跑过去找人,倒也没有哪次在门口看见“沢田纲吉不准入内”的标牌。

 

杀手先生如今住的地方装潢和家具风格都很简洁,考究而冷淡,那是一种跟沢田家截然不同的氛围,却似乎更加符合个人身份。对方无所谓纲吉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复习功课,反正是他自己要过来的,那也只能认栽。

 

然而眼下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这个。

 

现在的Reborn比起从前正经不少,毕竟是大人的状态,总不能再像当年的婴儿一样无所顾忌。可是纲吉莫名觉得这个人的形象却变得愈发真实起来,时而也会撞见他接听一些来历不明的重要电话,或者翻看什么自己可能八百年都没法弄懂的文件,因为没有了诅咒的束缚,是真正获得了自由的灵魂,尽管很不想承认,但他肯定也有自己的琐事要忙,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甚至,纲吉终于见到了自家老师喝酒的样子。

 

从前他只知道Reborn对于咖啡情有独钟,但生存在里世界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懂得与酒打交道,那必然是成人世界不可或缺的点缀——虽说凭他目前的水平根本搞不清那些名贵饮品的种类,只是懵懂地看着那一点琼浆缓缓摇晃在高脚杯里,仿佛已要望穿被它折射出的某个自己注定要去面对的未来——纸醉金迷间,盛大的光影与幢幢黑暗,而那或也是自己无可了解的Reborn的过去,纲吉为此感到不甘,可与此同时,又不自觉地要被对方自然流露的娴熟感所吸引。

 

而时至今日他才领教到什么叫做荷尔蒙的恐怖力量——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他明明已经万分熟悉的对象,他的老师,他控制不住要去注意和关切的人,只一个微小的动作,仿佛就要为他打开一扇通往崭新领域的大门——同伴多是少年,而常年不顾家的父亲也绝不是个品味精致的人,因此那种压迫十足的优雅与从容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过,以前纲吉尚且想不通一个小婴儿的可靠感由何而来,如今后知后觉,却不可控地滋生出一种“为时晚矣”的心情。

 

……补课的时候觉得老师比作业有吸引力怎么办?

 

——是啊,这才是眼下最大的问题。

 

从很早以前就养成了坏习惯——以往暂时失去联络的情况也发生过好几次,越是长大,却越不乐意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Reborn只是为了督促各方训练稍微离开一阵,纲吉都会生出被忽视的不平衡。从小遭受的无能与孤独让他格外珍惜每一段情谊,正因如此,于这一点,他甚至无法拔除孩子气的任性心态。

 

在对方尚未恢复原身的时候,纲吉无意间听到偶尔回家的父亲跟Reborn开过那种不入流的小玩笑。“我家可爱的儿子也长大了呢,着实是个不赖的家伙,继承了他父母的所有优点,再成熟一点绝对会是超级受欢迎的小帅哥。”家光大剌剌地说着,看了沙发上喝着咖啡的老朋友一眼,“倒要谢你帮忙照看,不过不准打他主意哦。”

 

“怎么,”那个时候的小婴儿慢条斯理地回敬道,“你不知道他早就是我的了吗。”

 

家光不着调地大笑“你想得美”,纲吉只觉得无语汗颜。当然明白两个人只是在开玩笑,毕竟Reborn不止一次的嘲讽过他作为“私人玩具”的价值,可又莫名觉得有些高兴。

 

他自知不是对方的第一个学生,也不可能是最被看好的那个——迪诺师兄、自家的守护者们,周围哪一个人不比他天资优异,所幸老师还是自己的,就算平时再怎么嫌弃着,果然也不会将他丢下不管。

 

然而先前从没认真想过自己擅自抱有着怎么样的感情——师长抑或同伴,如今看来,仅以这些称谓赋予对方分类似乎太肤浅了,那个人理应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拯救他于平庸泥泞的无翼天使,又是逼迫他踏入荆棘烈火的黑暗神明,鞭挞他浴血前行的同时也纵容他幼稚的哭泣,而那双手——那双执掌生杀的持枪的手,总会在所有危急时刻牵引他继续走下去,甚至不吝将他圈护在一个冰冷却安全的怀抱里。

 

只是现在,纲吉不知道该把有件事称为可怕还是荒唐——但正是关于他老师的那双手,关于它的温度与触感,成年男性修长的指骨,还有黑白两重袖口下,那微微泛起的青筋从有力的腕部一直蔓延到好看的手背……那种种细节,最近好像开始出现在了他不能言明的梦里,以至于早晨醒来的时候简直烦恼得要命,既想要一直把滚烫的脸颊埋在手心里逃避现状,又不得不赶紧起来处理一下床单的清洁状况。

 

幸好房间里只住着他一个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专心?”

 

此刻正缩在沙发的一角晃神,作业本摊在膝盖上,大概是被注意到许久没动一个字,听见警告之时已躲闪不及,熟悉的身影走到跟前,随即纲吉便被一把捏住下巴,受/强/迫地仰起头来,遭到的力度不大却很果决。他紧张地瞪大着眼睛,没有防备就撞进了那双漆黑的瞳中,想要移开视线却被对方的目光钉死,一瞬间简直身心都动弹不得。

 

耳朵已经烧起来了,面颊却被冰凉而粗糙的指腹压制着。

 

心脏跳得太快了啊——

 

拜托了,拜托……现在别用你的读心术对付我。

 

或许真有好心的神明作梗,Reborn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他片刻,慢慢松开后居然什么带刺的话也没说,只是双眸愈发隐入帽檐的阴影中,稍微低头瞥了一眼纸张上的大片空白,口吻略带不悦。

 

“这种题目到底哪里不会,不是上次刚刚做过一样的类型?”

 

“哪次你也没教我嘛……”纲吉惴惴不安地嘟囔道。 

 

“照这么说,难道还非得要我喂你才肯吃饭吗。”Reborn显得有些不耐烦,重新走到面对的座位上架腿而坐,双臂随意搭在沙发两边的扶手上,继续沉默地审视了自家学生良久。

 

纲吉被他看得发毛,心虚之余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最好搞搞清楚,我也不是万能的。”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再度开口的语气里隐约浮现一丝无奈,“有些事情,就算是我也没办法陪你去做吧。”

 

纲吉愣了一下。“诶,你说考试吗……”他“哈哈”地打着马虎眼,为了缓和气氛都开始胡诌起来。

 

Reborn只是不经意地弯了弯嘴角。“之一吧。”他说道,“今后还会有更多——譬如敌方要求单独赴约谈判、作为首领如何指令部署下级、只身沦落险境的话怎样脱逃……”

 

“——等等等下,扯太远了吧,况且我都说了一万次了我根本没想当——”

 

而对方根本不管他的抗议。“——当然还有别的。”

 

“……?” 

 

“比方说你的私人生活。我倒是很希望彭格列十代今后择选恋爱对象的标准最好不要像他做数学题那样不着调,不然作为老师也会感到很丢脸的。”Reborn说到这里稍作停顿,“举个例子而已,但说到底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无论如何,总不见得那些方面还要继续依赖我吧?”

 

接下来自己是否作了回答,又到底说了什么,纲吉几乎没有印象。那个时候他们的对话太过隐晦,而他仍不敢面对自己切实的心意,蹚在浑浑噩噩的想法里,根本无法确定对方是否真的给予了某种暗示,尽管没搞错的话——自此,他们之间便一点点地生长出了某种长大的人该有的距离感——或者说是他的老师有意为之才对,或许旁人看不出来,可是纲吉不可能一无所知,毕竟被羁绊深切的人疏远,任谁都会感到失落。

 

“因为是爱情,所以就不能依赖我”什么的……这么想来,说不定当时的自己就已经被委婉地警告过了呢。只是到了现在万不得已的关头,才迟钝地回忆起那些林林总总的零碎。

 

可是,又为什么不直接拆穿并拒绝他呢。

 

就算只为这一点,纲吉着实感到困惑。

 

没有被明确地拒绝和讨厌,所以绝不可能就此放弃,更不要说比起不知所措的两年前,如今他甚至已向对方表明了心迹。既然对方不在意地迁就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不相信老师不会给他一个正式的机会。

 

不过,这一次我该怎么做呢,Reborn?少年郁郁地苦想着,或者说……

 

到底怎么做,我才能让你满意?

 

(6)

 

“所以你说给沢田一个追你的机会,其实就是变相地督促他好好学习?”拉尔盯着桌面上那张60分的数学测验卷,一脸难以置信这种画风格格不入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黑手党聚集的酒吧里,“‘非得考到让我满意的成绩才行’——这什么借口,也太戏弄人了……你不会跟他说要拿到全科满分才能答应他的追求吧?那他这辈子肯定没指望了。”

 

而趴在旁边的可乐尼洛已经笑了足足一分钟,显然不介意对未婚妻一针见血的评价表示苟同。“话说回来,现在居然能挣到及格线了吗——看来那小子确实很喜欢你了……”翻来覆去地把试卷扫了几遍,表情调侃地瞥了Reborn一眼,“还有啊,几年前我就想说——你还真喜欢把他的试卷随身携带,有没有觉得自己特别像个任劳任怨的老父亲?”

 

“那种人生里缺乏父爱的小鬼,大概总会对成熟男性产生比常人更多点的依赖——上个礼拜去了吉留涅罗办事,看到尤尼那孩子黏着电光伽马的样子也是一样的,不过人家那位可要温柔太多。”拉尔理性地分析道,全然不顾身边某位杀手先生的实时感受,“反正我印象里家光一直都呆在意大利忙门外顾问的事情吧?谁叫他没参与过自己儿子的生活,所以就算现在沢田对你不是那种性质的感情,那家伙恐怕也没有资格抱怨让你钻了空子。”

 

Reborn皱了皱眉头,对这种疑似把纲吉对他的执着归咎为恋/父/情结的评价不置可否,况且如今得知了对方的心意,自己也不能完全不受影响地维持从前偏向于家长身份的自我认知。

 

不过,说到真正的家长……

 

“我当然不会跟家光和奈奈说什么。”他冷冷地说道,“根本没那个必要。”

 

因为什么也不会发生。

 

两个损友终于安静了一阵,拉尔突然又问:“沢田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不清楚。”Reborn稍微顿了一下,有些含糊其辞,“可能诅咒解除以后没多久吧。”

 

“诶,你确定那是喜欢吗?”

 

“那不就是馋你身子?”

 

“可是不答应有伤感情诶。”

 

“答应了就是晚节不保。”

 

……这两个人针对别人的时候倒是默契无双珠联璧合。

 

尽管他很不介意直接开打,但是好歹也要顾及酒吧老板的心情。

 

最终只是回敬说“有闲不如操心自己的婚期吧,订了婚又取消又续订,是要拿着门外顾问的工资干报刊生意并以一己之力充实花边栏目吗”,总算在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红一阵又红一阵的脸色里扳回一局。

 

目前这种处境之下,他没有心思跟打得火热的情侣一般见识,更不可能把所有细微的想法和盘托出,哪怕是对勉强可以称为友人——抑或得意门生的家伙。

 

“Reborn,听说阿纲跟你告白了?”几天前迪诺找上门来的第一句话还说要给老师送点不错的咖啡,然而下一句便不遮掩地表明了真实的八卦来意。

 

无视了一进门就平地摔的大弟子,Reborn直接把包装精美的礼物从地板上提走:“你听谁说的?”

 

“那个,说来话长,昨天刚到日本阿纲就来找我喝了点酒……”

 

 “——他喝酒?”他手上一滞,微微眯起双眼,“你给他喝的?”

 

迪诺诧异地看着面露愠色的老师,一时间仿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遭到质问,随即却不由失笑起来。

 

“我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想试试酒水,不过那孩子找来的时候情绪实在不太高,说是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说这件事……没架住他的央求就——啊放心就给尝了一点点度数很低的,你也不要这么严格嘛……”有点心虚地好言相劝道,总算爬起来并把老师请回了客厅说话,“况且他迟早要来意大利继承家族,话说我们国家年满十六就可以饮酒了——别忘了阿纲今年可都要过十八岁生日了啊。”

 

Reborn冷淡地一瞥。“你觉得比起你,我不清楚他现在几岁的可能性比较大是吗。”

 

“话虽如此,你好像确实总把他当成孩子,说是给他机会,其实也有点哄骗的意思在不是吗?阿纲也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迪诺小心翼翼地说道,“就算不喜欢,也应该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拒绝比较好吧?” 

 

“这就是他希望你传达到我这里的意思?”

 

“他什么都没求我,只是看到小朋友为了你都快相思成疾,作为师兄实在于心不忍……”年轻人口快地开着玩笑,然而在看到老师危险的眼神后赶紧换了一个角度分析,“咳,况且想想现在的状况……嘛,就这么说,假如阿纲是个女孩子,明目张胆追他的男生绝对已经排过几条街——”

 

“那么现在不那么明目张胆的人里——”Reborn当然听出了那种话里有话,“也包括你?”

 

“……诶?”对方赶紧举起双手表示认输,“就算阿纲没有喜欢的人,他那帮守护者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哪有那个机会,虽然师弟是很可爱没错……呃,所以如果老师你真的没有那个打算,要不然就让给——等、等一下啊Reborn你冷静点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想跟你抢人啊啊啊啊——”

 

他习惯了用枪吓唬学生,尽管每每都很有效用,此刻却不意外地捕获到了对方狼狈之余的一点得逞意味。

 

“怎么?”于是颇有些不悦地反问道。

 

迪诺整理了一下仪态,随后似乎无奈地笑了笑:“果然啊……就是感觉,原来你也会被动摇成这样。”

 

“话说回来,你也根本没有离开阿纲的打算吧,不然诅咒都解除了为什么还一直留在并盛,九代目那边从来都不给你的合约设置时限的——”对方继续说着,探询地注视他道,“所以说,其实我也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别不坦率,你这家伙,未免也太宝贝那个小鬼了!”

 

思绪回归现实的时候可乐尼洛正欲下手狠拍他的肩膀,Reborn干脆直接一脚踹翻了他的凳子。

 

似乎哪里都有只不识趣的金毛。

 

可能对方喝得有点兴奋,拉尔最终决定先行把人打包拖走。“不过这么患得患失的样子,确实是不像你。”临行前却又丢下这么一句。

 

Reborn没回答也没看她,任凭将要为人妻的前魔鬼教官不必要地啰嗦着,冷静的态度倒像是在替他剖析思虑的心理治疗师。

 

“估计心里从头到尾都在分析利弊,一直都在盘算怎么样做对他比较好吧,可是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好像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所以说——关于你自己呢?”拉尔理智地问道,“在你心里面,对沢田纲吉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这一点不才最重要吗?”

 

……什么怎么想的——这不是最显而易见却又无关紧要的事吗?

 

“明明还是在意的吧,否则根本就不会为此感到麻烦了。”似乎所有人都在隐晦地说着这样的废话。

 

在意?怎么会不在意。

 

就是因为太在意了。

 

他的学生还太年轻,又是想法无比单纯而固执的人——那家伙可以在了解彭格列的坚不可摧之后还大声喊出“由我来毁灭”的决意,而十年后的那个甚至彻底碾碎过作为7^3之一的彭格列指环——当Reborn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实在不以为然,可是当他下意识地想要训诫,才发觉在未来的年代,那个需要受他教导的愚蠢孩子早已不在人间。

 

而在那之前,是十年后的沢田纲吉首先失去了他。

 

没有我看着的话,无论多少岁还是保护不好自己吗。

 

如今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自诩已把彭格列的继承人教导得很好,但一切的前提似乎都是他还陪在对方身边——纲吉对他过分的依赖无疑从很早以前便已开始,随着相处时间的渐长只会愈发有增无减,然而正因如此,默契之余的副作用也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

 

代理战的时候,任何一点差池都可能将死沢田纲吉的未来,伽卡菲斯对那孩子产生了兴趣,似乎想要钦定对方的命运,不幸在于那个西洋跳棋脸却是Reborn唯一无法撼动的存在,而彼时他甚至无法说服自己的学生舍弃掉为他而战的觉悟。

 

其实他们每一个都是不顾自己生死安危的人。Reborn一直都想对纲吉说,但我可以是,彭格列的所有人都可以是,唯独你不行。

 

因为其他一切皆受大空庇佑,而大空迎面的危险大于任何人,为万众簇拥却不能得到万分之一的安全,即使设立守护者的制度也无济于事——这样残酷的现实,他早在逗留未来的期间便看到端倪。

 

而事到如今,仿佛无论他在与不在,都会给纲吉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

 

这已不是羁绊那么简单,而早已恶化成为一种牵制。

 

不如谓此以契机,诅咒解除后没多久Reborn便开始了同彭格列总部的沟通事宜。如果进展顺利,十代家族当于高中毕业的同时往赴意大利完成继承——那些少年新秀几乎可以算得上由他一手培植,身为总引导者,他的手头获有关于下一任彭格列高层的所有重要数据,这些信息需要提早受到保护与对接,首脑更替之前务必要打好一切铺垫——这些动作或许进行得稍微快了,但虑及一些事……他只是想要这么去做。

 

因为心有烦躁,比以往更为迫切地想为沢田纲吉确保一个万无一失的前程——那就是说,即使在没有自己参与的情况下,彭格列十代的未来也将足够稳妥。

 

虽说算是家族内部的秘密作业,来往的信函与电话仍十分频繁,偶尔甚至会有相关人员登门拜访,关于这些Reborn并不想让纲吉提前知晓,那或许会使之畏缩不安,因此随意扔去模棱两可的借口加以搪塞。对方从不怀疑他的说辞,可同时也不懂得“予以私人空间”的含义,反倒自顾自上门得愈发勤快,仿佛老师就该是二十四小时的服务业者,然而他似乎没有理由不在这一点上大发慈悲——毕竟自家学生那种性格……

 

那孩子十四岁的时候,一天找不到他都能急哭。

 

而时至今日,他又何尝不在每一场危险博弈里体验着或将失去对方的忧惧。

 

这种情绪在洞悉到纲吉对他懵懂的迷恋之后攀至极点,Reborn向来不是会产生自责情绪的人,在他看来那纯属浪费时间,但理智不受干扰并不代表满不在乎。他已然了解纲吉对于自己的过度重视才是障目一叶,那种依赖已经深扎在少年的心壤里,任其蔓生则将无尽吸取髓血,连根拔除则让灵魂残破枯萎。

 

难道还要默许对方继续沦陷下去吗?

 

在你真正学会独当一面地生存下去之前,更深的拥抱只能是变相的伤害。

 

是他忘记了要停在更客观一些的立场上,这样隐退的时候或许就不会给对方带来过大的影响。况且要不是纲吉惯于缩在暗恋的界线后面止步不前……自己说不定早就离开了。

 

“那如果我说我喜、喜欢你——!”

 

而终于听到那句笨拙告白的时候,Reborn甚至无法预料这个发展会导向彻底的离别还是别的什么。他转身前藏住了一丝无奈而纵容的表情——朝夕相处的默契加上超直感的助力,只要稍有波动,纲吉应该都能看得出来。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走”——他当然明白对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怯生生地,却又紧抓着不肯撒手。

 

他此次前往意大利是为处理九代目拜托的公务,不出意外只需要调出一个月左右的行程,但纲吉并不清楚,而之后是否还要返回日本,这也是个未知数。这趟工作赋予的分别是个契机,如果可以,Reborn也想看看自家学生会作何反应。

 

只是对方给出的反应,他却不能判定究竟好坏与否。

 

那孩子总能在无意间说出一些让人败给他的话来,非常动听,难能可贵的是又那么真诚——并且诱人。

 

面对那样的告白,当时的自己又回答了些什么。

 

“试试看……有本事的话就想办法让我改变心意。”

 

试试看吧,如果是你,会不会让我变得抛弃所有冷静的想法也要顺应感情的选择。

 

Reborn笃定自己已经做了所有正确的事,唯独那一句话输给了一时的鬼使神差,内心深处居然还抱有着这样一丝恶劣的侥幸,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所以说,或许也并没有那么冷静就是了,毕竟如果只按字面意思理解,他从来就没有真的想要拒绝。

 

一己私欲面前,果然谁都只是伪君子而已。

 

(7)

 

“我了解了。”纲吉坐在床边,仰起脑袋望着特地过来一趟告知明天就要返回意大利的那个人。

 

“如你所愿,没有不打招呼就擅自走掉,满意了?”他的老师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一边稍稍打量着这个曾经住过不短时日的房间,如今身材高大而气质暗沉的成熟男性却显得与之格格不入,“依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好像我呆在这里反而不利于你专注学习吧。现在离升学考试还有一年,你的成绩姑且也算有所进步——所以接下来我不在你身边,确定可以?”

 

“没有问题哦,”纲吉却感觉自己的内心出奇地笃定,“因为我已经想好了。”

 

“……想好什么?”Reborn眯了一下眼睛,“终于决定继承彭格列了?”

 

“在你眼里我就应该听话地做个没有感情的继承机器吧……但是关于这个,确实还没有想好,也不能骗你。”他有点郁闷地应道,“我指的是那个啊,你之前不是让我想好‘到底想要什么’再来跟你说吗,所以现在想再试一次——赶在你离开之前。”

 

“自己的人生都没有明确的规划,就敢说已经想好感情上的事了吗?”对方看起来十分不以为然,“虽说就算为了帮九代目的忙,短期内我也不打算离开彭格列,但别忘了我当初成为你的家庭教师是为了什么——假如你最后还是不能下定决心成为家族首领,那以后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和必要了。”

 

“是啊,如果不当首领,也就没有资格拥有Reborn你这么好的老师了吧。”纲吉认栽地笑了笑,“但是,即使那样,毕业以后我还是会去找你——因为无论如何,我想要的就是跟你在一起。”

 

语气听上去有些任性了,可是,他想起自己当年对犹且身负诅咒的小婴儿信誓旦旦地说“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去”,那种心存坚定的感觉一如既往,似乎只要坚持这样的想法,他就一定能够做到。

 

“……”然而就像他第一次告白所遭遇的那样,对方沉默许久,“还是没明白。”

 

“……?”

 

“那样做的话,跟现在有什么区别?说到底你只是离不开我,为了挽留而做着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一切都因为心智还不成熟。不妨这样说吧,假如你打算继承家族,只要条件谈妥,我倒是乐意接受彭格列十代的聘用,长期呆在你身边也未尝不可,但是——”说到这里,Reborn的神情愈发冷了下来,“要是有一天我死了,难道你也不活下去了吗。”

 

纲吉愣怔地注视着他的老师,却难得没有为那冰冷语气之下涌动的不悦感到瑟缩。此时此刻,超直感仿佛总算运转起来,测验着对方强烈的情绪里究竟沸腾着多少关切。

 

“我不会让你死的。”于是他认真地保证道,“在那之前我一定会阻止危险发生。”

 

一瞬间里,他几乎可以肯定Reborn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沢田纲吉,你是听不懂日语吗——”

 

“——你以前说过有些事情陪不了我,所以我都打算自己来做了啊。”纲吉却毫不犹豫地打断道,感觉自己也有点情绪激动起来,“学习、实战、关于黑手党那些恐怖的工作任务……虽然最后那个还是不太想,可是你的要求我一直都有在努力完成——我也想考到好的分数,我也想成为厉害的人,那样的话,就算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也可以独当一面,所作所为也不至于给你丢脸。尽管现在还是没办法不仰仗你的教导,但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味依赖你啊!我只是、只是……”

 

不想让你失望,也想要保护你;不想跟你分开,也想要陪伴你。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尽管一直都在表达着这样的意思,你却总在考虑别的事情。

 

一开始就告白了想在一起的理由,被告白的人却根本不听。

 

少年争辩着,不甘心地直视进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睛,妄图从一言不发与面无表情里找出一线动摇的端倪。

 

“……况且总是站在老师高高在上的立场上不肯下来,Reborn这样也太狡猾了……觉得我不能独立什么的,现在明明是你不肯放手让我脱离你的保护吧?”说到这里他突然站了起来,“就不能平等地看待一下我吗——我现在在跟你表白诶!”

 

平衡感不好的身体一时间有点摇晃,大概以为他又要一个平地摔砸过来——Reborn往后退了一步。 

 

虽说可能只是习惯性的做法,纲吉还是莫名感到有些委屈。

 

不过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哭出来也太丢人了。

 

沢田纲吉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很没用的人,无论在什么方面都没办法耍帅成功——就像被困在未来的那个时候,为了点燃火焰而自欺欺人的虚渺说法,稍微词不达意都瞒不过他的老师,因此再也不敢讲什么空洞的大话。而眼下也是一样的——尽管心意已决,也不敢以稚气未脱的口吻说“我爱你”,因为害怕觉悟不够而遭到嘲笑,更害怕被判定为不合格后彻底失去对方的关注。

 

这一次似乎任何言语都没法让那个人满意,那么,或许行动会显得更有说服力一些。

 

几年下来他已拔高不少,但冲到自家老师跟前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不一定超得过对方了,问题是又不敢拽着领带让人弯下腰来,稍微踮起脚尖吻上去的时候心里还是慌张得很,闭上眼睛的同时意识到抿得很紧的嘴唇像是直接撞在了下巴上面,于是赶紧又踮起一点,重心却开始向前偏移,无措之际纲吉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对方,胸腔里的跃动似乎跳空了一拍,然后又“咚咚咚”地快得吓人,而耳后的热度一点点蒸腾起来,那个没有经验的吻却还像只迷迷糊糊的小动物一样,慢吞吞地胡乱摸索着想要找到唇角的位置。

 

“我好失败啊”——就在闷闷地自我腹诽时,他突然听到了男人的一声低沉轻笑,那其中却似乎传达着某种认输了的意思。

 

还没反应过来形势已然完全颠倒,纲吉只感觉手腕被人一把扼住,身体的朝向受到带动稍微改变了,被迫着踉跄后退几步,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抵在了书桌的边沿。他吓得动都不敢动,眼睛刚微微睁开,小腿又被不轻不重地勾了一下,顿时直接跌坐在了先前才整理干净的台面之上。

 

Reborn动作得娴熟而随意,纲吉根本搞不清自己如何稀里糊涂地配合着分/开/双/腿让人站了进来,被对方强势搂过贴近距离的事实叫他感到温暖又惊慌,双手勉强地支撑着桌面,而右手腕仍被摁住。主导者欺压的姿态迫使纲吉后倾着身体,然而男人的右手始终都牢牢托住少年的腰部——就像以往那样,只要有老师在,他就知道自己身于安全之中,因而永远也不会倒下去。

 

“闭上眼睛。”此刻他的老师发以命令。

 

成年人给予的吻是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黑暗中纲吉的思考能力几乎被波涛起伏的情动完全淹没,接受着那种不可推拒的引导,感官沦陷于探索与被探索的旖旎知觉。这过程对第一次的经历者而言过于奢侈而漫长了,他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温度融化在紊乱的气息里,头脑也被面颊上攀升的滚烫烧成一团浆糊,结果到这时候又突如其来地爆发出新一轮紧张感,口中不安地发出呜咽,于是揽在他腰身上的手缓缓上移,动作不算柔情却有足够的安抚效用,那掌心蕴藏着某种曾经梦到过的灼热与力度,摩挲过他的颈与后脑再将亲密的触碰加深一层。

 

……

 

终于被放开以后纲吉捂着嘴巴咳喘了一会儿,大口深呼吸的同时下意识地想要退缩开一点,因为对方气势上的压迫实在有点过分,可是现在整个人都被囿于捕食者狭小的狩猎范围中,稍加动弹都是痴心妄想,慌乱情绪的影响下也再不敢与之对视——这样子另一种意义上的“完蛋了”,简直比当初被枪指着脑门的经历还要恐怖。

 

“既然要我平等地对待你,那么以后要是连这种程度都承受不了的话,”Reborn俯身凑近他的耳边,低沉的嗓音仿佛正在道以某种威胁,语气里裹挟着一点恶劣的揶揄,吐息抚摩过耳垂,感觉却又如此温柔缠绵,“不如就乖乖死在我手里吧。”

 

 

其实没敢指望能这么迅速就得到回应,然而沢田纲吉知道,无论过程如何艰难,到最后他的老师果然还是会让他通过试炼——从往昔至今日,一向如此。

 

不过,告白这件事情果然好难……尤其现在,简直像是要把自己献祭给魔王大人一样。

 

但是呢,又绝对心甘情愿。

 

(8)

 

Reborn很早以前就已经预见纲吉会是个好首领,而如今则察觉到对方或许还有成为一个好的恋人的潜质——因为承诺不曾食言,信念足够执着,即便始终战战兢兢地说着“我可不可以喜欢你”,却一直都温柔而坚定地贯彻“一定会让你选择我”。

 

因为得到想要的答案而放下心来,最终决定给予感情上的认可——尽管还是很像应付小孩子的做法,但也难得服输地承认自家学生如今看来不再只是一个需要教育和督促的小鬼,更何况纲吉本就从没让人失望过,成长的路途上尽管磕磕绊绊,带来的意外之喜却只会越来越多。

 

如今不用特殊弹帮忙也敢拼死追求喜欢的人了吗,看来确实不能小看了这份觉悟。

 

无可否认,他其实一直都拥有着这个少年最为纯粹而炽烈的爱。

 

“所以……那个——Reborn还是有点喜欢我的,对吧?”一吻结束纲吉的脸已经红透了,却还是可爱又腼腆地笑着,仿佛刚刚尝到一点甜头就被惊喜到了,于是像个天真的小孩那样试探性地小声追问,摇头晃脑地妄图得到更多一点的夸奖。

 

而他只是冷哼了一声。“你的超直感到哪里去了?”

 

“诶?唉,果然还是不行吗……”

 

当然不行。

 

无论哪个时空,无他能胜过我对你的了解,亦无他能动摇我对你的期许。

 

如果真有解释的必要——“有点喜欢”,这算什么优柔寡断的说法。

 

我当然会比这世上一切庸人都更加爱你。

 

(完)

 

 

 

 

R:话说回来,谁允许你一个日本儿童二十岁以前就饮酒的?

 

27:……说好的把我当作大人看待呢?

 


【本意是想写R爷有点关心则乱,27一堆废话保证“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拖累我的成长”之后R爷其实就放下心了,结果回头又看了一遍,感觉最后写得像是老师被小天使亲了才破功的,形象顿时昏庸起来……哎呀算了不管了。】


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

【长得俊】心动(四)[完结]


28.
尤长靖一时间心情复杂,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从林彦俊嘴里听到什么答案。他不知道自己对林彦俊的期望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陆定昊把手放下,说:“不好笑,以后不要讲这种无聊的笑话。”
许凯皓突然道:“真的是在开玩笑吗?”
大家都望向他,许凯皓说:“我看他的表情很认真。”
“对对对,”周锐起哄道,“快说是谁!”
Justin在尤长靖旁边坐下,把零食从袋子里倒出来,说:“彦俊老师讲什么冷笑话都很认真,我要向他学习。”
“你怎么看出来他表情认真的?”陆定昊嫌弃地说,“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就那一个表情吗?”
许凯皓看过去,林彦俊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靠在床上,神情冷漠地看着大家。
“看我做什么?”林彦俊问。
“好了啦,”尤...


28.
尤长靖一时间心情复杂,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从林彦俊嘴里听到什么答案。他不知道自己对林彦俊的期望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陆定昊把手放下,说:“不好笑,以后不要讲这种无聊的笑话。”
许凯皓突然道:“真的是在开玩笑吗?”
大家都望向他,许凯皓说:“我看他的表情很认真。”
“对对对,”周锐起哄道,“快说是谁!”
Justin在尤长靖旁边坐下,把零食从袋子里倒出来,说:“彦俊老师讲什么冷笑话都很认真,我要向他学习。”
“你怎么看出来他表情认真的?”陆定昊嫌弃地说,“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就那一个表情吗?”
许凯皓看过去,林彦俊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靠在床上,神情冷漠地看着大家。
“看我做什么?”林彦俊问。
“好了啦,”尤长靖说,“快点继续玩啦。”
林彦俊低头难以察觉地笑了一下。一群人又恢复到吵吵闹闹的状态。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断断续续有人上床睡觉了,走廊上逐渐安静下来。朱正廷敷着面膜过来把还在吃零食的黄明昊拎走,蔡徐坤也从训练楼回来,路过他们房间的时候,在门外问:“昊昊,还不回去睡觉吗?”
钱正昊看了一眼周锐,周锐说:“你想回去就先跟你坤哥走吧,我再玩会儿。”
说是玩,其实大家都歪歪扭扭坐在地上聊天。钱正昊起身,跟着蔡徐坤走了,陈立农躺在地上看着门外发呆。
尤长靖也有点瞌睡,但他不想上床睡觉。明天过后大厂会更加冷清,每个人都想抓住热闹的尾巴。他脑袋靠在双层床扶梯上静静地听大家聊天,周锐在说以前拍仙班校园的趣事。
林彦俊起身去桌子边喝水,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尤长靖的绿水杯。
“然后我们开机之前要先烧香,每个人去拜一拜。”周锐说。
林彦俊把水杯递给尤长靖,继续听周锐说:“我问导演咱们这拜的哪个神,导演说随便拜,你心里想拜谁拜谁,拜孙悟空也没人管你,然后我就——”
他停下来,对站在那里的林彦俊说:“还有水没,说半天话渴死我了。”
林彦俊说:“壶里还有。”
周锐:“给我也倒点。”
林彦俊在尤长靖旁边坐下,说:“自己倒。”
“看看,这就是男人!”周锐站起来,趿拉着拖鞋去倒水,“我化妆的时候一个个都跟那什么一样,不化妆连水都没人帮忙倒一杯。”
尤长靖抱着水壶喝水,许凯皓说:“他只是不帮你倒,他给尤长靖拿水了。”
周锐:“我能跟尤长靖比?人家俩整天浓情蜜意的,跑个步还锁门。”
“我知道了,”许凯皓突然说,“林彦俊喜欢的人是尤长靖。”
周锐端着水杯回来,说:“看给你聪明的。”
许凯皓和林超泽“哈哈哈哈哈”笑,陈立农偷偷瞥了一眼尤长靖,也假装跟着笑。
“很厉害很厉害,”林彦俊说,“恭喜你,猜对了。”

29.
许凯皓和林超泽笑得前仰后合,知情的不言语,不知情的没当真。真心话总是藏在玩笑里,爱情也总是在身边悄然发生。林彦俊隐晦的告白在众人起哄吵闹的声音中清晰地传入尤长靖的耳朵里,他心想,天啊,林彦俊真的喜欢我。
他想看林彦俊一眼,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这胆怯中既含着对情人的羞怯又藏着对禁忌爱恋的忧虑。
林彦俊知道他很怕。林彦俊总是能看到别人的恐惧,也许是他心思细腻,又或许这是勇敢之人的天赋。他知道尤长靖怕做错事,更怕爱错人。走在娱乐圈这条看似叛逆的道路上,循规蹈矩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他们循着镜头的规,蹈着人气的矩,却失去了普通人追求爱情的勇气。
还好,林彦俊心想,还好我有勇气爱你。

30.
顺位发表结束后就是第三次公演,剩下的练习生连为离别伤感的时间都没有,就要马上投入到训练中。
五号大家去北京录音,下班时万家灯火早已点亮。挤在门外的粉丝大多是来拍top圈的,簇拥在蔡徐坤等人身边。林彦俊将蓝色运动服的帽子扣在头上,跟在尤长靖身后上了大巴。
车上座位很挤,冬天衣服又厚,大家一般都不愿意坐在一起。尤长靖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对车门外的粉丝招了招手。林彦俊坐在他后面,拽了拽尤长靖的帽子,说:“过来坐这里。”
尤长靖现在面对林彦俊还是有点紧张,他抿了抿嘴,听话地站起来,林彦俊拉上窗帘,让他坐在窗边。韩沐伯经过他们身边说了句:“你俩也不嫌挤。”
“还行。”林彦俊随口应道。
过了一会儿林超泽也上来了,问道:“这么多座位你们坐一起干什么?不嫌挤吗?”
韩沐伯在后面说:“我刚刚也这么问了。”
尤长靖:“不挤啦!”
周锐一个人瘫在两个座位上,翘着腿说:“人家俩关系好爱坐一块呗。”
韩沐伯说:“你注意点形象。”
周锐:“哎,没事儿,咱这车暂时没几个人来拍,陈立农没上来呢,再说我这不拉着窗帘吗。”
韩沐伯伸头从后面的窗户看了一眼另一辆车,说:“哎哟我去,那车人也太多了。”
“蔡徐坤在那车上,人能不多吗,”周锐说,“我妹上次还跟我要蔡徐坤签名。”
尤长靖拼命点头:“我妹妹也是——”
韩沐伯:“你妹不是喜欢朱星杰吗?”
“朱星杰的签名啥时候不能签,”周锐说,“我能让他给我签一箱。”
“哎,林彦俊,我记得你也有个妹妹。”韩沐伯趴在座椅上问。
“对,”林彦俊点点头,“她不会敢向我要签名。”
韩沐伯:“为啥?”
林彦俊:“会导致兄妹情破裂。”
韩沐伯一脸问号,尤长靖在旁边吃吃笑,他扭头说:“他这个人超级小气,你只能要他的签名,不可以要别人的。”
林超泽扭过头说:“没错。”
“这是原则问题,”林彦俊说,“那我是你哥哥,你不要你哥哥的签名,去要别人的签名,还让我给你要?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尤长靖捂着嘴笑,周锐说:“很霸道很霸道,霸道校草。”
尤长靖开玩笑说:“林彦俊,给我签个名吧。”
周锐:“林彦俊说,不好意思,没带笔,哈哈哈。”
韩沐伯和林超泽也跟着哈哈哈,Jeffrey提着个黑书包上来,问:“你们在笑什么?”
周锐:“尤长靖给林彦俊要签名,我们说他没带笔。”
Jeffrey打开书包说:“我带笔了。”
“不过尤长靖为什么要林彦俊的签名?”Jeffrey问。
“哎呀,”周锐无语道,“我们开玩笑的。”
“哦,”Jeffrey在后面找到位置坐下,“我还想说,他们两个为什么还需要要签名。”
“就是,”周锐说,“人家小两口要什么签名。”
“结婚证要签名呗。”韩沐伯说。
“哈哈哈哈哈,”周锐狂笑,“你厉害你厉害。”
“一看你们就没结过婚,”林超泽说,“结婚证上不需要本人签名,OK?”
“你们有完没完啦!”尤长靖说。
“哎哟,听你这话说的,难道你结过?”韩沐伯说。
“这是常识好吗,常识!”林超泽翻白眼道。

31.
大巴上路后尤长靖把窗帘拉开,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招牌和树影发呆,路过商业街的时候,KFC店外巨大广告牌上的炸鸡深深印在尤长靖脑子里。
尤长靖:“我好饿。”
林彦俊:“你晚上吃了什么?”
“什么都没吃,”尤长靖说,“都没有来得及吃东西。”
林彦俊探身去问Jeffrey:“你还有鸡蛋吗?”
Jeffrey说:“今天没有带鸡蛋出门。”
周锐:“咋了,你那一箱吃完了?”
Jeffrey点点头:“今天上午刚买了一箱新的。”
“吃这么快?”周锐说,“你一天吃几个?”
“其实也没有很多。”Jeffrey说。
“都是陆定昊帮他吃完的啦!”林超泽吐槽,“他一天吃十个鸡蛋好吗!”
“你太夸张啦。“尤长靖笑道。
“你们有人带吃的东西吗?”林彦俊问。
陈立农说:“诶,我这边有巧克力。”
林彦俊接过陈立农从后面递过来的巧克力,周锐:“你这一会儿不让他吃一会儿又给他找吃的是干啥啊,到底减不减肥了?”
“他没吃晚饭,”林彦俊把巧克力撕开,掰了一半给尤长靖,“只能吃一半。”
“我也没吃晚饭,”周锐说,“我给你说,你要想减肥就得一天一顿,像他这样吃不行,尤其是不能吃那么多主食,你看看他在食堂盘子里那大米,堆成山了。”
“你看看你,”周锐对尤长靖说,“脸上的肉都横着长了。”
尤长靖吃着巧克力说:“你闭嘴!”
“哎,”韩沐伯说,“我发现这个,周锐你真的瘦了好多,比刚开始进来的时候,刚开始你那个脸——”
他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周锐说:“我每天俯卧撑、卷腹、跑步,跑步至少跑八公里,然后吃饭要无油无盐,像这什么巧克力之类的都不能吃,平时还要训练,我不瘦谁瘦。”
韩沐伯眯着眼睛看他:“你瘦了之后好看不少啊。”
周锐:“你再用那种眼神看我小心挨揍。”
“噫——”尤长靖皱着脸说,“你对自己好狠。”
“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周锐说,“都跟你这样,自己控制不住就算了,旁边还有个给你找东西吃的,你哪年能瘦下来。”
“我觉得你这个不行,”林彦俊说,“你这个有点对身体不太好。”
林彦俊对尤长靖说:“该吃的还是要吃,但是不要吃太多。”
“对——”尤长靖拖长声音认同道。
“对什么对,”林超泽说,“你有做到不要吃太多吗,你每天都在宿舍吃吃吃好吗!”
周锐:“有的时候这个减肥的人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你们周围的得管着他。”
“我说他又不听,”林超泽翻白眼,“除了林彦俊谁还能管住他。”
“陈立农啊,”周锐说,“上次陈立农不是监督他了吗?”
林彦俊转过头看他俩一眼,陈立农求生欲爆棚地说:“诶,我也管不住他喔,我让他不要吃他也不听我的。”
“咋不听了,”周锐不明所以地说,“前几期节目里你不是还拿走他面包了。”
“没有,那个不是,”陈立农语无伦次地说,“我那个,反正他还是更听林彦俊的话啦。”
“林彦俊不行,”周锐说,“他都不好好管,我看他这属于溺爱型的,嘴上说着不让尤长靖吃,其实总是忍不住给他吃的。”
“对,”林超泽深有同感,“我们公司来人了他还帮尤长靖打掩护,胖的这么明显了,他说是水肿,拜托,以为大家是傻子吗?”
“你们很烦哎,”尤长靖说,“聊天就聊天,一直说我胖是想怎样啦。”
“这不为你好吗,”周锐说,“刚来的时候你多瘦啊。”
尤长靖心虚地反驳:“我现在也很瘦。”
“对,”林彦俊笑道,“80斤80斤。”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什么,”韩沐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32.
上了高速后车内逐渐安静下来,这两天训练任务很重,大家都处在睡眠不足的状态里,录音回去这一个小时的车程也算忙里偷闲,可以小憩一会儿。
尤长靖把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睡觉。林彦俊侧头去看他,车内的顶灯已经被司机关掉了,车外偶尔闪过的光落在尤长靖脸上。
林彦俊看着他脸上的睫毛剪影发呆,心想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一个男的,之前没发现自己有这个倾向啊,怎么就突然非他不可了。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结果,只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说爱情总是不讲道理。
他的目光又落在尤长靖嘴唇上,尤长靖安静的睡颜挠得他心痒痒,要不要偷亲一下?林彦俊转头去看过道那边的周锐,他躺在两个座位上睡得正香。他又把头转回来,心说要亲就光明正大地亲,偷亲算什么男人?道理是这样讲,实际却做不到,他紧紧盯着尤长靖的脸,心里又想反正迟早都是自己的人,提前亲一下怎么了?
车窗里隐隐约约映出两人的倒影,林彦俊俯身靠近他,低头吻上他的嘴唇,宽大的羽绒服帽子将两人的脸完全挡住,尤长靖均匀的呼吸声传到他耳朵里。
林彦俊撑在座椅上的手微微发抖,他不想承认自己在紧张,但他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清晰地回响着。
这个吻很轻,林彦俊很快起身,抬头去看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尤长靖在梦里换了个姿势睡觉,头向林彦俊这边倾斜。
林彦俊的心跳还没有恢复到正常的频率,他坐正身体,推了一下尤长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大巴平稳地在公路上行驶,林彦俊也闭上眼睛睡去。

33.
尤长靖迷迷糊糊快要睡醒时,感觉到有人握住他的手,冰凉的温度让他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枕在林彦俊肩膀上。林彦俊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尤长靖小声问:“你做什么?手怎么这么冰?”
林彦俊说:“你不是要签名吗?”
尤长靖没反应过来,林彦俊把他的手掌摊开,放在自己手心里,说:“我给你签个名。”
林彦俊一笔一划认真地在尤长靖手心里写自己的名字,麻痒的感觉从皮肤接触的地方渗透到心里,后座传来不知道谁打呼的声音。车内的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尤长靖抬头看着昏暗光线下林彦俊近在咫尺的英俊眉眼,突然感觉很安心。
世界纷扰而喧闹,林彦俊却总是能带给他安全感。不管是以前在公司还是现在来到这个节目,林彦俊都一直陪在他身边。尤长靖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陪他跑步的林彦俊,给他送药的林彦俊,默默注视着他的林彦俊。林彦俊不会说甜言蜜语,也不会许海誓山盟,但他能给他可以依靠的肩膀,也能给他义无反顾相爱的勇气。
林彦俊在他手心里写下最后一个字,将他的右手握成拳头,说:“现在你抓住我了。”

34.
尤长靖低头盯着自己被握着的拳头发呆,林彦俊看着他低垂的眼帘,问道:“你在想什么?”
尤长靖的心跳不再急促无措,而是缓慢有力,就像是奔涌的江河流入平静的大海,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爱。
尤长靖说:“我在想你喜不喜欢吃椰浆饭。”
林彦俊说:“我没有吃过。”
尤长靖:“那我以后带你去吃。”
林彦俊:“去哪里吃?”
尤长靖:“吃椰浆饭当然要去马来西亚。”
林彦俊假装不懂:“马来西亚那么多地方,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要去哪里吃。”
“你非让我说出来吗?”尤长靖又羞又恼,“去我家吃啦!”
大巴过减速带时晃了一下,坐在前排睡觉的林超泽脑袋撞在窗户上,猛的一下醒过来,听到尤长靖的话,扭头问他:“什么?去你家吃什么?你要回家吗?”
尤长靖和林彦俊坐在一起笑,林超泽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他问:“你们在笑什么?”
尤长靖捂着嘴,眼睛眯成一条缝说:“没什么。”
“什么鬼啦,”林超泽看着旁边也在笑的八哥,说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大巴停在收费站前,收费站的灯光照进车里,很多人都醒了。周锐坐起来,含糊不清地问:“到了吗?”
“还没有。”林彦俊说。
林彦俊脸上难以掩藏的笑意把周锐吓了一跳,他说:“你笑啥呢?”
“谁知道,”林超泽趴在椅子背上说,“我一睁眼他俩就这样。”
陈立农也睡醒了,抱着书包坐过来聊天。
“有啥好事说来听听呗。”周锐说。
“怎么了?”陈立农头发乱糟糟的,一脸迷茫地问。
尤长靖:“没有啦。”
“我给你们说,”周锐指着尤长靖说,“你们看他这个表情就不像没什么。”
林超泽说:“我刚刚听到尤长靖说要回家。”
“真的假的,”陈立农瞪大眼睛,“要放假吗?”
“不是啦,”尤长靖说,“什么放假,别想啦。”
林彦俊伸了个懒腰,将双手向后搭在椅子背上,一脸得意地笑,周锐说:“有这么高兴吗?到底啥事儿啊?”
“不好意思,”林彦俊说,“不能告诉你。”
陈立农张着嘴懵懵地看着他俩,突然一愣:“啊!”
周锐:“咋了?”
陈立农惊讶地看着他俩,林超泽问:“什么啦,你‘啊’什么啦!”
“没四,”陈立农说,“我在学许凯皓。”
“许凯皓不是这样,”林彦俊说,“你那个要再大声点,要更有气势,像我这样,啊!”
一车人开始大笑,大家都“啊”“啊”地学许凯皓,忘了继续追问刚刚的事。陈立农偷偷去看尤长靖,尤长靖正巧也在看他,冲他笑了一下。
陈立农也笑了,他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空闪着点点星光,收费站的灯将公路两边照得通亮,路边的灌木丛上有几朵刚开苞的小黄花。
春天到了。

——end——

后记:
一开始只想写一篇小短文,由于没有大纲越写越长,最后算下来竟然有两万六千多字,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这篇文我给它起名叫《心动》,本来就只是想描写一下两人动心的过程,现在他们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感情,所以就要在这里结束啦。非常感谢大家的喜欢,山不转水转,我们下篇再见吧~

骊山烧春

【AL】护戒之前

AL在加入护戒小队之前的一点故事,全文2W9左右,一发完

莱戈拉斯会在幽暗密林里失手可不是常有的事。

阿拉贡从腰间抽出短刀,了结了身后不断迫近的蜘蛛,在一声古怪又扭曲的惨叫里,眯眼看向精灵的羽箭钉向的树干。

精灵放出的那一箭没有射中蜘蛛,而是射中了其他俯踞在树冠的生物,幽暗密林里的暗淡光线不足以使阿拉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这让他冷不防感到林中的空气变得更加压抑。像是回应游侠的内心,一阵杂乱却巨大的翅膀扇动的声音随着精灵短弓的铮鸣越来越近,莱戈拉斯在树上喊道:“趴下,阿拉贡!”

接着精灵又连射了三箭,阿拉贡微微抬头,看在足有小臂长的黑影掠过密林上空,翅膀拍打的声音几乎就响在耳畔,“莱戈拉斯...

AL在加入护戒小队之前的一点故事,全文2W9左右,一发完

莱戈拉斯会在幽暗密林里失手可不是常有的事。

阿拉贡从腰间抽出短刀,了结了身后不断迫近的蜘蛛,在一声古怪又扭曲的惨叫里,眯眼看向精灵的羽箭钉向的树干。

精灵放出的那一箭没有射中蜘蛛,而是射中了其他俯踞在树冠的生物,幽暗密林里的暗淡光线不足以使阿拉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这让他冷不防感到林中的空气变得更加压抑。像是回应游侠的内心,一阵杂乱却巨大的翅膀扇动的声音随着精灵短弓的铮鸣越来越近,莱戈拉斯在树上喊道:“趴下,阿拉贡!”

接着精灵又连射了三箭,阿拉贡微微抬头,看在足有小臂长的黑影掠过密林上空,翅膀拍打的声音几乎就响在耳畔,“莱戈拉斯!”游侠指向地面,冲精灵喊道。

莱戈拉斯从树上跳下来,落在阿拉贡身边。游侠把自己的斗篷掀开,拢住精灵,看向天空中黑压压的一片,问道:“那是什么?”

“是蝙蝠。”莱戈拉斯在他身边低声回道,“他们被惊醒了,今晚会飞过密林河,不再回来。”

等到簌簌的风声和被带起的空气都静止下来,莱戈拉斯和阿拉贡才起身,游侠在暗淡的光线下看清了精灵的穿着:他没做如往常一般的干练打扮,而是穿着银白色的礼服,袖口像林叶一样散开,领口与腰带都绣着珍珠与淡色宝石。精灵散着金发,戴着银白额冠,如同有一颗星辰点缀在眉间。

精灵自身并不会发光,这是他仍生活在瑞文戴尔时就被告知的知识。但阿拉贡总觉得他们皆散发着一种柔和迷蒙的气质,好像被雾气遮住的朦胧月光独独倾泻在他们身上一般。此刻在黑暗的深林中,阿拉贡更有了这样的感受。

莱戈拉斯看着阿拉贡向自己比划身上的穿着,便摊手说道:“今夜是林地精灵的宴会。我看到你进入了幽暗密林,只来得及拿上弓箭就来了。”

“宴会?”阿拉贡问。

“林地精灵在季节更替时都会举办宴会,以初春时的最为盛大,庆祝即将过去的漫长寒冬。”莱戈拉斯说道,“我们用一个上午处理接下来几天的琐事,宴会从正午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三日的黎明,甚至更晚。”

“难怪我进入了森林,却没有遇到阻拦的侍卫。”阿拉贡若有所思道。

“我倒希望我们能遇到一些。”精灵垂下头,抚摸着自己的紫杉短弓。刚刚错射向蝙蝠的一箭是他少有的失手,莱戈拉斯耿耿于怀道:“或许我需要换一把更长的弓。但铸造一把趁手的长弓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我们又很少使用太长的弓箭。”

阿拉贡出言安慰道:“毕竟在茂盛丛林中,只有轻巧的短弓才是不二之选。”

“可在阿尔达的其他地方,还是长弓能让我走得更远。”莱戈拉斯靠在树干上,手指磨搓着弓弦,“虽然我很想和你聊聊这件事,你的阅历比我丰富,肯定知道不少制作精良弓箭的好方法,但现在可不是聊这个的时候。阿拉贡,你独自前来幽暗密林做什么?”

“我在追寻一只…他叫做咕噜,或者史麦戈,”阿拉贡用手估量着咕噜的大小,说道:“它像是孩子一样高,身形佝偻,十分瘦小,只能分辨出一点人类的模样……幽暗密林的侍卫可曾看到它经过吗?”

莱戈拉斯摇头道:“来到我们森林的过客,除非我们知道他们的姓名与来意,否则现在就正被我们关在地牢。但我们对它毫无印象,恐怕是逃过了精灵的双眼。可听你的形容……”

“确实不是美善的生物。”阿拉贡环视了四周,确认暂时没有蜘蛛逼近,才说:“我最初是和甘道夫一起抓捕它,但我们开始得太晚,辗转到黑森林附近才发现了它的脚印。”

莱戈拉斯沉吟道:“今天是宴会的第一晚,在此之前我们从未放松过对森林四周的警惕…但是,既然它会被你和米斯兰迪尔一同追捕,恐怕也不会随意接近我们的精灵王国。”

“你说得对,”阿拉贡默了一会儿,又说:“这场追捕开始得太晚了,现在看来,或许只是徒劳一场的可能倒会更大。”说完,他便拿起了自己的剑。

“你就要走了吗?”莱戈拉斯问道,“树林的蝙蝠被惊醒了,我们可以等到天亮再南行。况且,在黑夜里也很难辨别它的踪迹。”

“或许如此,但我并不能在此耽搁太久。等待的时间越长,我所拥有的希望就越渺茫。”阿拉贡说。

“但你需要休息,”莱戈拉斯直言道:“你的身上也有伤口。就算你要赶路,也是休息之后才能跑得更快。”

“游侠都习惯伤口。”

“但既然你已来到精灵的领地,就不必再背负这一身伤口前行。何况我的族人也可以帮你彻夜寻察史麦戈的踪迹。

“阿拉贡,尽管我希望你可以在此停留,得到我族人的治疗,”莱戈拉斯说道:“但若你不想停歇,我也会陪你穿过幽暗密林,绕过那些黑暗生物的巢穴,走最平坦省力的道路。”

阿拉贡沉默着权衡了一会儿,最终他说道:“那么,沿着这条路向东走,我会跟着你去往精灵王国。甘道夫也交予了我任务,他希望我可以将咕噜关押在此。幽暗密林会提供它坚固的地牢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并不能私自给你承诺,阿拉贡。”莱戈拉斯停下脚步,“…史麦戈或许会为我们招致不幸,”精灵用那双好看的蓝眼睛看着阿拉贡,眼神里满溢歉意:“我需要向我的精灵王请示。”

莱戈拉斯不再说下去,阿拉贡却明白他的话意:林地之王深爱自己的子民,未必会冒险关押一只将为这片森林带来悲伤的生物。

于是他说道:“不,莱戈拉斯,你不必为任何感到抱歉。这本就是我的请求,我会亲自向他说明。”

“如果你要和王谈判……”莱戈拉斯说,“或许也可以不是谈判。不要向王提起巫师,不要说这是米斯兰迪尔的主意。”

“王不喜欢巫师?”阿拉贡问道。

“倒不是不喜欢……”莱戈拉斯带着阿拉贡在林中穿梭,边走边道:“只是喜欢唱唱反调。我们木精灵在林地里待久了,有时候确实会有些无聊。”

沿着精灵小道,越过最后一棵树根盘虬出地表的榛树,地势终于逐渐变得平坦,草木也更加年轻焕活。远处送来了夜风,四周的黑雾像是薄纱般被吹开,星辰的光辉洒亮在前路,精灵的歌声与竖琴声也在二人的耳边响起。

阿拉贡极目望去,发现这条隐秘小径的走势越来越低,最终通往一片林中空地,里面闪烁着几点灯火,不断如点点银火,淌入更远处的森林。

坐在空地最外围的西尔凡第一个发现了莱戈拉斯,他欢呼道:“您终于回来了!但是,殿下,您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在你喝醉酒的时候!”其余的精灵纷纷冲他笑道。这片空地中间燃着一堆温暖的篝火,树两旁插着迸出耀眼光芒的火把,那些火光像是拥有魔法,虽然炽热而明亮,却不会点燃树木。林地精灵拿起手边的竖琴,开始欢唱,从林中又走来了另一群西尔凡,带来了新的葡萄美酒,一遍遍地斟满自己与同伴的酒杯。

而当阿拉贡现身,动听的乐声却渐渐停止,精灵中起了骚动,他们并没有预料到人类的出现,开始柔声用自己的语言与同伴交流。这时,一位棕红色长发的精灵迎了上来,用精灵语小声地向莱戈拉斯询问了什么,莱戈拉斯回答道:“这是阿拉松之子阿拉贡,拥有精灵之友之称的西方皇族。他因为追踪一只邪恶生物而进入了幽暗密林。”

精灵之友的称号已足够让阿拉贡在所有精灵国度畅行无阻,他在南方的作为与功绩密林精灵也略有耳闻,加里安向他行礼道:“我是加里安,密林的管家。”

“你回去时能否向王介绍一下阿拉贡?我们正好有些事想去商议。”阿拉贡回礼后,莱戈拉斯故意用带着西尔凡口音的精灵语问道,“虽然并不是十分紧急的事情,但他已经很累了,我想尽快处理完。今年的宴会比往年还要盛大,王后的房间还有人打理吗?”

“靠近兰花温室的那一间,正午的时候刚刚打扫过。”加里安看了眼阿拉贡,说,“精灵王已经知道你们的到来,他在等您。”说完,他便匆匆赶回去复命了。

而莱戈拉斯并未走得十分着急(即使他想也不行),因为欢歌的木精灵总会拦下他,与他分享手边的美酒,并询问他身后人类的身份,莱戈拉斯只好停下来,向每个族人介绍阿拉贡。

当他们终于走过漫长曲折的欢宴队列后,位于尽头,坐在橡木宝座上的就是幽暗密林的精灵王。他的王冠用森林中的嫩叶和鲜花装饰,金发在星光下闪烁如明辉。王身边所围绕的精灵比起木精灵,发色更浅,其中点缀的宝石也更明亮;他们的身量高挑,身上仿佛笼罩着绸缎般的淡淡白光,所处之地也与西尔凡精灵间空出了一片皎洁的绿坪。

“他们是这里的贵族,”莱戈拉斯回头轻声介绍道,“森林中的事宜由他们和王一起决定。”

远方的欢歌再起,精灵王并没有因自己所处的宴会被打断而恼怒,相反,他迎接了这位西方人类,并说道:“你由精灵同胞带领,进入我的森林,我也已听说了这其中的原因。那么你来到我的领土,需要得到什么帮助?”

阿拉贡躬身答道:“我别无他求,只希望若我抓捕到那只邪恶的生物,您可以替我们关押并看守它。”

精灵间起了一阵骚动,而王示意他们安静,“人类之子,你是尚不清楚这请求的代价高昂,就贸然祈求林地王国的恩惠,还是深知它的风险,却仍要让我的国度承担?”

阿拉贡答道:“我之所以请求您,是因为在阿尔达大陆,只有精灵可以不被轻易蛊惑身心。而在精灵当中,只有您拥有坚不可摧的地牢。”

“你知道它将带来什么。”王审视着面前的游侠,又转向站在他身旁的金发精灵,“莱戈拉斯,他向你提起过这件事情?”

精灵点头道:“是的,陛下。”

“你给过他任何承诺?”

“没有,Adar。”

“但你也没有拒绝他。”

莱戈拉斯沉默了。王看向阿拉贡,说道:“那么,未冕者,让我听听你的说法。你最后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阿拉贡摊开双手,“如您所见,我现在只是一位四海为家的游侠,身上既无金银,也无玉石。”

“但你本可以拥有更多。”瑟兰迪尔说道。

“是的。所以,我给不了您奇珍异宝。我能奉上的只有刚铎子民与这片森林的友谊,陛下。”

“这友谊该如何实现,又以什么联接?”瑟兰迪尔在自己的王座上换了个姿势,看似若有所思地道:“你要知道,我的子民已在这片森林中居住上千年,近乎与世隔绝。我们虽鲜少与外人交流,但消息并不闭塞,精灵总有自己的办法。”

“您或许认为我在这里夸夸其谈,说得煞有其事,所给出的诺言也不过是无用之物,毕竟我现在只是区区游侠。”阿拉贡暂停片刻,又说道:“但是,当我回到刚铎后,只要您愿意,我的国度便会永远欢迎您的子民。无论是人类将真正从埃尔达手中接过王冠的第四纪元,还是更久,只要您们不曾离去,不管您的子民力量衰微与否,居住在这片大陆的人类都不会贸然越境,打扰您们。而您与您的子民所居住的森林和土地皆按您们的心意处理,哪怕那是在我的领土之上。”

“在遥远古老的年代,我也曾见过你的祖先。你们注定要拥有辉煌的功绩,被载入伟大的歌谣。”瑟兰迪尔支开了加里安,命令他前去密林的宝库。王只允许辛达贵族留在他的身边,他们也是多瑞亚斯的遗民,比木精灵更强大,也更睿智,“那么现在来谈谈你一直想说的吧。它从何而来?身上带着什么重要的信息或物品?值得你们如此紧迫地追捕它?”

阿拉贡便向他讲述起了自己追捕史麦戈的始因。在提起至尊魔戒时,他形容得十分谨慎,而瑟兰迪尔示意他讲下去,听到索伦,王的心便被南方的阴影笼罩,他需要更多有关魔君的讯息,“你可以讲下去,人类之子。如果那是索伦的造物,我甚至不希望它碰触我的森林的一片树叶。”

阿拉贡想起最后联盟中前线的惨烈战事,便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幽暗密林的精灵王。而他讲得越多,王的面色就越凝重,“如果如你所说……你还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阿拉贡。”王开口道,“但是,阿拉松之子,你的父亲是位杰出的人类,而你将来定会有更加伟大的作为。”他的嗓音低沉,所说的精灵语如诗歌般美妙,“幽暗密林乐意为你提供帮助。至于今夜,我会派一队精灵,追寻史麦戈的踪迹直至天明。当你上路时,莱戈拉斯会与你同行至密林的最南端。”

在这时,加里安捧着数个灰绿色的包裹归来。他在阿拉贡面前将它们一一拆开,其中有小巧却实用的机关或杂物(瑟兰迪尔给了他许多绳索),亦有无数璀璨的宝石,那都是幽暗密林的精灵王赠予未来的人皇者的礼物。

最后,加里安将一口黑色的包裹打开,捧出一件油灯模样的物什。其上下用山毛榉雕刻出了盘虬老枝作为顶托,中含一颗浑圆饱满的椭形琥珀,随着他的动作,其间的光芒也像被唤醒般倾泻而出。阿拉贡虽在瑞文戴尔长大,见过无数出自矮人或精灵的精巧作物,却从未见过这般奇妙的作品:其光芒明亮金黄如夏日午后,又澄澈净透如新生皓月,靠近时更让人感觉如冬季阳光般温暖舒心。

瑟兰迪尔在一旁说道:“它的光芒能帮助你在黑夜视物,却不会惊醒其他已经沉睡的生物;亦能在寒冷中为你提供温暖,吓退盘踞在树底的蜘蛛。当你犹豫不前时,或许还可以使用它为你指明前路。美中不足的是如果你不再需要它的灯光,除了把它封回这只包裹里别无他法。”

接着,加里安将这盏灯递给阿拉贡,精灵王又说:“它诞生于第一纪元,曾作为山石之民与林木之民友谊的象征,由矮人赠与精灵,至今已在绿林的宝库沉睡千年。现在,我将它赠予人类的勇者,希望能为你的旅途带来好运。

“不过,你未来的所行之路或许艰难漫长,”瑟兰迪尔一顿,似乎看出了阿拉贡心中所想,便说:“你又还有什么需要呢?坚不可摧的铠甲,亦或轻便保暖的衣装?”

“您知道我将一路南下,甚至再前往魔多边界,考虑到种种情况,满足我的愿望,赠予我这诸多宝物。可是,伟大的林地之王,”阿拉贡突然抬起头,直视瑟兰迪尔的双眼:“您也知道,再明亮的灯光也不如一双锐目,再轻便的长靴与衣装也比不过敏捷的身手。”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言的莱戈拉斯也终于看向两人,瑟兰迪尔却说:“那么,除了祝福,精灵已经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送给人类了。”

“但我仍要感谢您的慷慨。”阿拉贡深深行了一礼,用高等精灵语回答道。

“你的精力不是用在这些礼仪上的,人类之子。”王以眼神示意莱戈拉斯离开此处,而后说道:“只要你还在幽暗密林的境内,莱戈拉斯便会是你的同伴,也将是你的助手。但不要忘记他也是这片精灵王国唯一的王储。他虽追随你,自愿给予你帮助,但这并非你应得的。”

“我明白。”阿拉贡垂眼道。

瑟兰迪尔颔首道:“那么现在,你或许需要治疗和休憩,长途跋涉使你背负了太多的疲惫和沧桑。既然你已在我的领土中,今夜当可高枕无忧。”

游侠便离开了王的宴会,一名辛达贵族与他同行。莱戈拉斯等在不远处,带他们进入精灵的宫殿,前去夜晚安歇的居所。

林地精灵大多把自己的居所建在柏树之上,但莱戈拉斯不想再让自己已十分疲惫的朋友走上曲折的旋梯,便带着阿拉贡抄了近道前往精灵洞穴的深处,那里有许多建在平地的住屋,里面装潢的简单却舒适,四处摆满了盛开的白色与金色的兰花。

“这里离我们的花房很近。放在这儿的兰花都是精灵王亲自打理的,”等那位辛达女性为阿拉贡治疗完伤口离开后,莱戈拉斯给屋内盛开的兰花浇了些水,道:“希望这至少能抚慰你精疲力竭的心。”说完,他就为阿拉贡关上了门,从房间离开了。

 

 

因为阿拉贡留在了宫殿里歇息,一些精灵担心他会有什么需要,便纷纷来到了室内。他们从瑟兰迪尔的酒窖里取来美酒,开起了自己的宴会。精灵低声哼唱的歌谣让阿拉贡陷入了梦境,那些优美的韵律与词句使他暂时忘记了追捕咕噜带来的倦痛,柔和的歌声与的悦耳精灵语言编织出一副美好而快乐的图景展现在了他眼前,阿拉贡知道了:这是他第一次与莱戈拉斯见面的场景。

那时他还叫做埃斯泰尔,生活在瑞文戴尔。他和埃尔拉丹埃洛希尔两兄弟在旅行途中走散,自己徘徊在伊姆拉崔的边境,走得又累又渴也没能找到回去的路。

当埃斯泰尔打算在小径的林子里休息,顺便找点泉水喝时,他听到了一阵隐约而轻巧的马蹄声。他赶忙从森林中跑出来,站在路旁的草丛后。这算是埃斯泰尔一天中最欣喜的时刻,因为如果这些旅人也要前往伊姆拉崔,他便可以搭一班这些人的顺风车,不用受累了。

随着马蹄声渐近,埃斯泰尔看清了那是一行四人,为首的骑着一匹白色骏马,在后的三名都一并骑着枣红马匹,它们的马鞍与笼头上都似乎点缀着浅色水晶与其他闪亮的饰品,在阳光的照射下煜煜生辉。

这四匹骏马奔驰得如流星一样快,只见这些骑者们策马的速度,埃斯泰尔便判断他们是精灵,因为除了他们,没有人可以驾驭这几与疾风比肩的马匹。他们带起的促风掠过路旁的低矮灌木,将树丛吹的飒飒作响。埃斯泰尔眼见他们将看不到路旁的自己,便急掠而去,心下一横,从草丛中跳了出来,挥着手臂将他们拦下,“嘿,嘿——!”

为首的精灵见状猛地勒住骏马,在马蹄声与急促的嘶鸣声中,他的兜帽也随即落下,一头金色的长发含光熠熠。精灵俯身拍了拍白马的颈侧以示安抚,便将目光转向埃斯泰尔。

埃斯泰尔也抬头看向他,精灵面容白皙,眉目焕然。埃斯泰尔见他身形颀长,所着的衣物也比其他三人的都光辉明亮,便向他问道:“您们要去伊姆拉崔吗?”

跟随在后的棕红头发的精灵们似乎对埃斯泰尔突然阻挡道路的行为十分不满,但金发精灵果然约束了他们。他温和地答道:“我们确实要前往伊姆拉崔。你呢?你是迷路了吗?”

询问的同时,精灵亦打量着面前的孩子:埃斯泰尔的头发与面颊上都粘着泥土和碎叶,但他的额间闪耀着如星辰般的白色宝石,眼中也流露着与年龄不符的智慧,仿佛他体内的灵魂之火已完全掌控肉体。那时的精灵尚不知他特殊的血统,便将他错认为了在瑞文戴尔迷途的年幼亲族,“你是伊姆拉崔的精灵?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我们可以载你一程。”金发精灵用本族的语言说道。

他的声音恰如流淌在瑞文戴尔的山泉,清冽而甜美。他一开口,埃斯泰尔就知道了他是辛达族中的一员,因为除却他们,中洲再没有哪个种族拥有这样美妙的嗓音。

“我跑出来玩的路上和其他精灵走散了,实在找不到回去的路。”埃斯泰尔讪笑着摸了摸鼻子,“不过……我不是精灵。”男孩把微卷的头发拢起,露出自己圆润的耳尖:“你看,我是人类。我与母亲一同生活在伊姆拉崔,埃尔隆德大人收养了我。”

精灵对此感到惊奇而诧喜,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见到过人类。而面前的男孩,更与他从族人那里听说的次生子全然不同。或许是由精灵抚养长大的缘故,年幼的埃斯泰尔温和谦逊,所使用的语言也高雅优美;他徘徊于林野却不形容狼狈,举止中既不显贪利之欲,眉目间也无厌骘之情,反而享有着无尽的活力与热情。

在埃尔达所唱的歌谣中,人类常被成为“易逝的”、“早死的”,或者“异乡之客”。但他们也拥有光辉伟大的称呼,而林地精灵看着面前的人类男孩,便不由想起其中的一个,那是因人类苏醒于朝日首度升起时而获得的、充满温暖与希望的名字:“太阳的子女”。这并非常用的称呼,他之所以想起,是因为埃斯泰尔的双眼中有着星辉与晨曦交织的光芒,他的灵魂亦炽热而明亮。

而男孩的话语亦引起了精灵的恻隐,无论如何,年幼时失去父亲都是悲伤不幸的事情。精灵对他喜爱又怜悯,拿出了自己行路的清水与食物(因为他才知道埃斯泰尔不是精灵)。他拧开一袋有些干瘪的皮质水囊,埃斯泰尔却闻到了丝丝扩散而出的葡萄酒香。

“这是加里安的酒。”精灵咳了一声,把手里的水袋抛给身后的一名西尔凡精灵,又从马上解下一个崭新的水囊递给埃斯泰尔:“这一袋才是泉水。”

“…谢谢您,”埃斯泰尔接了过来,踌躇半天,还是决定先自报家门:“……伊姆拉崔的人们都叫我埃斯泰尔。”

“埃斯泰尔?”跟随在后那名红发精灵听到这个名字,沉默了一会让儿,又低声叹道:“我们为何会在这时遇到以此命名的人类?自刚达巴到幽暗密林,我与我的族人都未能找到的‘希望’,却就在伊姆拉崔之中?”

听到这句话,金发精灵垂下了眼。

此时他们已到达伊姆拉崔的边界,与其说春天提早眷顾了此处,不如说她从未离去:路两旁松树与橡树层层林立,茂盛葱翠,他们所站的草地清新而皎洁,空气里充盈着甘甜的水汽与芬芳的花香。在维雅的庇护下,此地的一草一木都会治愈旅人劳困的心,但精灵却依旧显得乏顿。埃斯泰尔看出,精灵眼中的疲惫并非来源于舟车劳顿,这个念头让他踌躇,“您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不,这是个很好的精灵名字。”金发精灵的双眼依旧暗淡,但他笑起来,伸手把埃斯泰尔拉上马,说道:“我叫莱戈拉斯,来自北方的黑森林。”

“莱戈拉斯?”埃斯泰尔跟着念了一遍,发音却有些古怪,“这是绿色的树叶的意思吗?可又和我所学的读音有点不同……”

“我的名字的写法与读音都与伊姆拉崔亲族所用的不太一样。”精灵笑着向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莱-戈-拉-斯。”

埃斯泰尔无声地跟着他念了一遍,这名字让他想起五月溪畔的晨风,惊鹿踏过的青草。后来他才得知这是源于西尔凡化的变体:为了念出这姓名,他的舌尖要两次抵上上颚,连发声时喉咙的震动都如幼鸟翅膀的振颤。

未来当他不再年少,甚至直到他成为四海为家的游侠,都没能改掉呼唤这名字的习惯。若要追其原因,定是因为那个在伊姆拉崔边境的冬日下午,莱戈拉斯把他拉上马,风带来泥土和树林的味道。埃斯泰尔回头看精灵的睫毛与发梢被阳光照得透明,在心里默着用舌尖练习他名字的发音。

 

 

 

当他们走过一条铺满苔藓的滑石小道,莱戈拉斯若有所思地问道:“埃斯泰尔,你既然是埃尔隆德大人的养子,那你认识埃洛希尔和埃尔拉丹两兄弟吗?”

埃斯泰尔点头道:“我就是和他们俩走散了。”

精灵笑起来,又低头问:“你骑过马吗?”

埃斯泰尔依旧点头:“但还到不了能策马驰骋的程度。”

“那你要不要试试?我载着你。”莱戈拉斯又问,“埃尔拉丹赛马可从没赢过我。”此时骏马已由慢步变向小跑,清爽的山风吹来,埃斯泰尔玩心大起,亦羡慕刚刚精灵御马俊逸的模样,便立刻应声,“等我晚上回去,一定找埃尔拉丹好好夸耀一番。”

“但是埃洛希尔可会训你一顿。”莱戈拉斯笑着一振缰绳,骏马便载着二人疾驰而去,但或许是山路陡峭,又有精灵牵制,白驹奔行得十分慎敛,并未如精灵单骑时般骋如电掣。直至行入开阔的绿坪,莱戈拉斯单手执缰,另一手把埃斯泰尔背后的兜帽捞起,拢在他头上。接着,白马似与主人心有灵犀,终于放足疾奔起来。埃斯泰尔只感觉有狂风瞬在耳边猎猎刮过,甚至自己也化身为长风,四周的景色都变作不足入眼的云烟,向身后飞逝而去,连陡峰远山都成为余光中粗犷洒脱的一笔,如浮光掠影般不做丝毫停留。

在一个险坡处,精灵揽住男孩,骏马纵影急转,没有丝毫停顿,又飞驰入一片幽林。林间密径狭窄,神驹却似无所可挡,驰骋而出时埃斯泰尔发现眼前的景物已十分熟悉。转瞬间他们已飞驰过明净空地,即将经过一座没有护栏的小桥,埃斯泰尔曾见过的旅人都要牵着马驹缓缓走过此处,但莱戈拉斯却毫无减速的打算。

“我们要过桥了,莱戈拉斯,”埃斯泰尔回头问道:“我们不骑得慢点吗?”

“不要紧。”精灵俯下身,埃斯泰尔只好将脸埋进骏马的鬃毛里,接着他感觉莱戈拉斯提起一口气,勒紧缰绳,马嘶长鸣中,自己短暂地腾空,呼风掠耳,便又轻巧地落回地面。潺潺流水声临近又远去,只有纷纷马蹄声常伴耳畔。

越过这座建于融雪川流之上的石桥,他们就真正接近了瑞文戴尔的宫殿。莱戈拉斯逐渐放缓了速度,晚风亦变得柔和,裹挟着领主花园的木叶气息吹拂而来,充盈了二人的鼻息。

埃斯泰尔从未拥有过这般奇妙的感受,仿佛二人已脱离形肉束缚,周身的一切都不足以成为阻绊。他确信纵使只有一瞬,也曾真正作为阿尔达大陆的次生子,成为她的一呼一吸,与其融为一体。此时瑞文戴尔的和风被夕阳染得金黄,送来了清甜的果香与精灵的歌声,埃斯泰尔忍不住舒展四肢,欢呼出声;而莱戈拉斯则餍足地眯起双眼,他已纵马至尽兴,此刻呼吸着花草馨香,感到欢欣而满足。

 

 

 

“我一会儿要去找埃尔隆德大人谈议些事情,”莱戈拉斯翻身下马,埃斯泰尔也搭着他的手臂跳下来,“你呢?你要去哪,我可以先送你过去。”

“我哪里也不能去了,母亲这几天布置的书还一点没读。”埃斯泰尔耷拉着眉毛,“不过我的住处离这里很近,自己回去就好。”

莱戈拉斯拍了拍人类男孩的头,牵着马和他一起走向领主宫殿。但埃洛希尔和埃尔拉丹并未归来,出来迎接的是林迪尔。他看到同行归来的埃斯泰尔,便派了精灵去通知还在寻人的两兄弟。

之后,林迪尔便转向金发精灵,欲言又止地道:“莱戈拉斯殿下。……唉,我们已听说了北方的战事……”

“…我正是为了传达刚达巴的消息,还有林地国王的口信而来。”莱戈拉斯答道。

林迪尔闻言,脸上也愁云密布,“……王后的逝去亦让我们悲伤,在我们听得的歌谣中,她几如照亮密林的明洁莹星。在伊姆拉崔之中,若有什么得以治愈您的心,请您一定告知于我。”

埃斯泰尔并不知道林迪尔所说的“王后”是谁,但他看到方才畅情策马的快意已自精灵的脸上消失殆尽。仿佛那愉逸和安慰只是川流溪水,虽能倾注润裹大地的裂口,却不能使其愈合。

精灵的面容苍白,眼中的光芒也尽数熄灭。莱戈拉斯没有回应林迪尔的话语,而是说道:“我也带来了些森林南方的消息。这个冬天南方的魔影扩散的区域又扩大了,几乎能蔓延我们领土的上空。”

“您又独自前去多尔哥多的边界了吗?”林迪尔皱起眉,“亚玟小姐前几天才寄了书信过来,让我再问您一句:‘莱戈拉斯,不知道你后背的伤口是否已经痊愈?上一次见面时,你似乎还因为那魔影而困扰。多尔哥多时时警惕着北方的精灵王国,如果它继续增强对边境的防御,而你仍孤身南下,必会陷入危险之中。’”

暮星的关怀使精灵略展笑意,莱戈拉斯答道:“请一定向亚玟小姐表达我的谢意,我的伤口已经痊愈,南方的暗影也不再萦绕于心头。”

林迪尔还开口想再说什么,但埃洛希尔与埃尔拉丹恰在这时自日落之处驱马而归。他们看到埃斯泰尔,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又看见了莱戈拉斯,便远远地冲他挥手。他们也很早得知了刚达巴的战事,埃洛希尔希望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语,但埃尔拉丹不愿让气氛陷入压抑悲哀之中,便与莱戈拉斯讲述起自己数年内远行的见闻,他一说起这个就没人能打断,林迪尔只好让这对双生兄弟带领莱戈拉斯一行人前去埃尔隆德的宫殿,自己则带着埃斯泰尔回到他的居所。

走在路上,埃斯泰尔向林迪尔询问起刚才对话中的密林王后,但林迪尔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了一两句“是莱戈拉斯的母亲”后就再不多谈。埃斯泰尔只好转而问道:“莱戈拉斯以前曾来过伊姆拉崔吗?可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

“他成年以后,有时会担当林地国王的信使而来。”林迪尔思忖道:“上一次来大概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你怎么和他相见呢?他来得又不算频繁。不过,我倒希望他能多来几次。”

埃斯泰尔不解道:“伊姆拉崔和幽暗密林之间原来有那么多消息要沟通吗?”

“那倒不是,”林迪尔笑着说:“生长在这里的草木乐于他的到来,我们便也喜欢。”

“难道是因为莱戈拉斯长在林草之间,树木才会尤其喜欢?”埃斯泰尔愈发困惑。

林迪尔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木石可对所有的精灵都一视同仁,只是它们格外喜欢年轻的精灵而已。

“伊姆拉崔已经太久没有年轻的精灵诞生了。”林迪尔解释道,“大部分精灵更愿意在西渡后养育后代,他们不愿意让魔君的阴影接触自己的孩子。不过幽暗密林可不一样,那里的西尔凡精灵对西方的光芒没有渴望,也没有驾船西渡的打算。现在尚算不上战时,他们不会抗拒婚姻和生育。”

“那莱戈拉斯呢?他应该并不是西尔凡中的一员,未来也会西渡?”

“他当然会走。”林迪尔了当地答道:“不仅如此,我想他的大部分族人也会在劝说下随他离去。徘徊于中洲,直至消磨尽肉体,最终忘却他人,也忘却自我,这可不是个美善的结局。”

埃斯泰尔闷闷地叹了口气,那时伊姆拉崔中已有许多精灵渡海离开,他一想到莱戈拉斯或许会有一日也随他们离开,而自己可能也再无缘见他第二面,就不由失望,心情也低落起来。

林迪尔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安慰道:“不会有你想的那么快。他还十分年轻呢。在我们看来,他就和人类眼中的你差不多大吧。”

“我曾在记载上看到,精灵成年至少需要五十年,那么他对我来说,已经是个十足的长者了。”埃斯泰尔摊了摊手,“虽然在你眼中,我们两个却是同龄人。”

“这可不能只用存在的时间长短衡量。他的心还十分年轻,只经过山间密道来往于故乡与幽谷,再没去过更远的地方。难道和你不一样?”林迪尔笑道:“不过,你说的年数是精灵已不使用的古老历法中所记载的。按照人类的历法,精灵成年少说也要将近五百年呢。”

“按照人类的历法就需要四百多年?”埃斯泰尔感到惊奇,他本以为精灵的身心都成熟得比人类迅速,“那精灵岂不是成长得太慢?”

“为什么不会是人类的一生太短暂了呢?”他们已到达了埃斯泰尔的住处,吉尔蕾恩亦出来迎接,但林迪尔说完这句话就离去了。

埃斯泰尔却因为他的话陷入沉思,直到走入宫殿,他终于忍不住问向自己的母亲:“精灵的一生漫长如恒星,甚至不等他们长至成年,我们的子孙都已逝去。可我们一生又能看几次乔木落叶,春花盛开呢?”

吉尔蕾恩是个睿智善言的女子,但她听到了埃斯泰尔的话,却并没有予以回答。

埃斯泰尔看到母亲忧伤的双眼,心中更加郁结,直到埃洛希尔来找他去庭院练剑,他也始终闷闷不乐,面容更不曾明朗轻快。

 

 

莱戈拉斯一行人与埃尔隆德谈论许久,在这期间,居住在伊姆拉崔的辛达精灵为北方林地的王后谱写了一首歌谣。他们当中有不少是多瑞亚斯的遗民或后代,曾与她熟识,听到她的逝去,都纷纷为其垂泪。莱戈拉斯尚无法以这切身的伤痛作歌,他们便代其在开满百合花的花丛之间,以词句记录她的美好与功绩。

在明月高悬,银星闪烁时,莱戈拉斯与其他精灵在星空下唱起了歌谣,埃尔拉丹在树下弹奏竖琴。那时,埃斯泰尔正与埃洛希尔同在高台庭院,而他已能听懂精灵的语言:

 

她为古时精灵贵族,来自遥远明霓国斯;她是北方精灵王后,统治山石草木与林地。她的长发灿如缎缎银缕,其间点缀白色水晶;她的双眸亮如流光星辰,额间闪耀璀璨宝石。她的美臂白皙,巧手纤细,身姿轻盈而飘逸。

她与瑟兰迪尔邂逅晶莹溪水旁,裙裾如星歌如莺,身若皎玉面若珉。随行前往幽暗密林,彼时魔影尚未至,枝桠苍翠若欲滴,少女笑声如银铃。

她曾治愈北方森林,装饰宫殿以兰芝,奈何薄凉命运载其行,迫使所爱与分离。
 


  

 

柔美平静的歌声如珍珠色的月光与银色湖泊,抚平了埃斯泰尔白日的疲惫;而当他认真聆听时,精灵轻灵的歌声又变得悲痛哀伤。仿佛被黑暗烙刻进这片大地的伤痕、早已被次生子女遗忘的血泪往事,都一一被这歌谣唤醒,随着埃尔达的歌声进入埃斯泰尔的脑海。那些回忆缥缈如白雾,又沉重如磐石,填满了他的心。

埃斯泰尔感到眼前的景物被一片阴霾蒙住,精灵的歌声也渐渐远去,只留肃肃凄风过耳。他看到无数佝偻的人影经过,接着便是一段段或辉煌或惨烈的往事,一场场无论胜利或失败都只是徒劳的战争。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飞快地从他眼前滑过,但拥有非凡血统、也注定拥有跌宕命运的人类之子却看得无比清晰。

 

而在婆娑的树影下,埃尔拉丹终于在歌谣的第二章段加入了吟唱的行列。埃洛希尔在这歌谣中,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首哀歌使两位精灵兄弟忆起了因伤痛西渡的凯勒布里安,他们的心都溢满了悲伤。

 

到歌声渐缓时,埃洛希尔深吸了一口气,呼吸山间清新的空气,平复自己的心情。但当他转头看向埃斯泰尔时,却又皱起了眉头。人类男孩长久地站立在阴影中,既不言语,又像忘却了呼吸,如同是有什么黑暗的回忆捕获了他的心神,让他的灵魂陷入遥远的虚无。

埃斯泰尔并不记得自己父亲的死亡,埃尔隆德的关爱也使他重新回到了福乐之中,既然如此,精灵的歌谣又能唤醒什么?埃洛希尔走过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呼唤他的名字,埃斯泰尔这才像是终于挣脱了这歌谣的魔法,回过神来,看向埃洛希尔。他能感到有丝丝暖流从肩膀流入身体,但他的心仍被悲伤的暗影笼罩:“我不仅看见了远古时的黑暗年代,亦似乎看见了我命定与一人分离的未来。”

埃斯泰尔的双手交握,隐藏在银灰的斗篷之下,他的声音在冷风中低哑而茫然,“这是我第一次亲耳听到精灵吟唱的哀歌。我曾一直以为精灵的歌谣不会悲伤至此,分别时的离歌往往都由人类诵唱。”

 

埃斯泰尔所说的话使埃洛希尔十分讶异,仿佛是人皇者间代代相传的预知能力突然降临在了这位伊西铎的子嗣身上。于是,精灵开口说道:“埃斯泰尔,我无法知晓你看到了什么,因此便无安慰的话语。我只能告诫你:请不要陷入虚幻的伤痛。你所见的未必既是全部,若你被迫瞪视黑暗,便去寻找这其中的微光,并谨记你在伊姆拉崔被赐予的名讳。”

 

“即使在刚刚我陷入的阴霾幻影中,我也从未舍弃希望,无论何时我都不会丢弃这微光。只是,有谁能让我心中的希望永不熄灭?”埃斯泰尔的叹息与夜风一起吹入银色的森林,那时密林精灵的身影正掩映于枝桠之间,星光编织入其绸缎般的金色长发,让他看起来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微莹光。

 

埃洛希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知他在埃尔达的歌声里还看到了其他事物,只是并未言说。而埃洛希尔也并无逼问他的打算,“埃斯泰尔,你今晚的话语古怪又阴郁,但我知道这些念头不会在你的脑海中盘踞太久。至于你提出的问题,我们可以以后再谈,现在对你来说还为时尚早。但我仍希望能带给你哪怕一丝安慰,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何曾认为精灵的诗歌不会如人类一般哀恸悲伤呢?”

 

“在回答您之前,请您明白,”埃斯泰尔说道,“我并没有不敬的意思,更不是在质疑您们的悲伤。只是我在古老典籍上看到,精灵死后会去往海外仙境,并在那里得到重生。若事实当真如此,您们的分别难道不只是短暂的吗?尽管这离别会让你们痛苦,但并非无可挽回;而这分别的时间对于永生的你们,不就如沧海一粟?”

埃斯泰尔垂下了头,声音变得几乎微不可闻,似在于自己喃喃低语;他的眼神却看向别处,心绪也已潜入那片有着精灵歌声的森林,“可惜对于人类,每一次分离都可能会是永别。无论与任何种族携手,人类的旅途都是去而不返,而行至此世的终点时,我们的路途便再不会有所交汇。若你驾船西渡,那么直至我此时所站于的高山都变作平地,我们也再不可能相见了。”

 

 

埃洛希尔陷入了沉默,埃斯泰尔的话语使他想起许多;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我们哀悼这片大陆上逝去的一切——你或许可以称此为天性——因为我们是阿尔达的子女,我们深爱这片大陆。且这世界的一切都是我们仅有的,对我们来说弥足珍贵,若他们衰微逝去,我们怎能不感到伤痛,不为之奏起哀歌?

“同时,也请你明白,埃斯泰尔,埃尔达是阿尔达大陆的子女,我们的命运与其紧紧联系在一起,若这个世界毁灭,我们便也不复存在。可最终,我们却要航行远去,离开生养我们的故土,离开我们挚爱的星辰、草木,与其他善洁的生灵。直至经过漫长的岁月,我们的肉体被灵魂消耗殆尽,也都再不能回到这片大地,甚至哪怕仅仅一眼也无法再见。而根据古老智者的话语,对于人类,你们的离去是魂归故里。你们将回到本属于的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是否比阿尔达,比维林诺,都更加光明祥和?无论是埃尔达还是维拉都不得而知。不管这话语是否带给你慰藉,都请你记住,埃尔达与人类诞生时,就注定拥有截然不同的命运,因为我们就是如此被创造的。无论是埃尔达孤注一掷地追求人类的自由,还是人类飞蛾扑火般寻求埃尔达的永生,最终除了沉默与血泪外,都将一无所获。”

埃斯泰尔垂下眼,精灵所说的话已触动了他的心,“埃洛希尔,我并不追求过长的寿命,也从不觉得一如创造我们时有何不公。相反,作为人类,我已对现状感到满足。但是,我还是十分不解,您说我们——埃尔达与人类——拥有截然不同的命运,若我没理解错的话,您是否也想说,我们两个种族间拥有着巨大的鸿沟,而这鸿沟既无法跨越,更不可跨越呢?可是,我们既然都是至尊者的子女,既然我们是这世间唯二的至尊者的子女,我们的亲缘难道不是比谁都更加接近?若当真如此,至尊者创造我们时,如何忍心割下这一条裂壑?你们于我们,不就如手足长兄?我们本应该比阳光之于草木、森林之于飞鸟、流水之于游鱼都更亲密至不可分离,但事实似乎恰好相反。”

 

“…哪怕是精灵也无法揣度一如真正的想法。我还是只能回答你:埃尔达的命运在爱努的乐章中已被谱写既定,我们注定要在你们兴盛时衰微。但是,你生活在伊姆拉崔中,与众多精灵交好,也常与他们如你我今日谈论般谈论,难道这从未拉近你与精灵间的距离?难道这不曾让你感觉你们之间有足以跨越那鸿沟的桥梁架起?”埃洛希尔反问道。

 

“这正是让我感到悲伤的。”此时已月至中天,埃斯泰尔将自己隐藏在宽大的兜帽下,无论星月的光芒都无法洒落于其身,“在您们浩瀚如沧海的生命中,我的存在不过是一掬清水。当这捧水的缺失被永不停息、亦不改变的涓流弥补时,您们也会将我,连并今天我们所谈的一切,都彻底遗忘吧。您们会留存至这个世界的终焉,而我们这些‘异乡人’,只是朝露晨霜,转瞬即逝。”

 

“唉,埃斯泰尔,人类常常会在这种时候轻视了自己。你既博览众书,必然读到过无数埃尔达回忆自己与人类在最初的黑暗岁月携手的诗歌,你真的认为我们会将你们转瞬忘却,从不铭记于心吗?况且,埃尔达的记忆从不会随着时间淡褪,在人类看来,这对于拥有漫长寿命的我们来说,是赐福与恩典,还是会让我们苦痛的负担与诅咒?”

 

“我无法回答您。只是对于寿命短暂的人类,若我们能有这般伟大的天赋,必然会是稀世的赐福。”埃斯泰尔踌躇地说道,“可惜人类并未受到如此恩典,有时连最珍贵的宝石都会被我们遗忘在沙土之中。”他暂停片刻,又叹道:“……唉,或许这就是造就那鸿沟的原因之一?”

 

埃洛希尔沉吟道:“或许如此,因为我们两族的命运本不相同。但这命运本身未必就代表着哀痛……在遥远的孤寂年代,是人类与我们的祖先相遇,长久地陪伴在埃尔达的身边。既然一如选择了让我们两族相遇,那祂创造我们时,本意定不会是为了赋予我们永恒的悲伤。”

 

“又或许这是祂不曾预料到的产物?”埃斯泰尔将兜帽摘下,抬头看向埃洛希尔,“但我愿意相信埃尔达的观点,这也正是我之前所说的;因此,我不认为跨越这鸿沟后,尽头只有悲伤等待。难道那些被谱写入伟大传说的人类与精灵,从来只挣扎于苦痛,而未曾享有过福乐?”

 

“唉,埃斯泰尔,他们自然有过无忧快乐的日子,可最终他们都找到了什么呢?”埃洛希尔说道,“埃尔达也拥有自己的天性。在分别的一刻来临时,那些曾一起度过的福乐时光,对于人类,或许已是模糊的幻影;而对于精灵,却仍清晰如昨。黑暗与死亡的记忆会将我们日夜折磨,最终使我们忘记曾经的快乐。那些仍留存于脑海中的回忆只能为我们徒添伤痛,让我们的心永远沉浸在悲伤之中。若有谁执意跨越那命运的鸿沟,这便是他最终所能留给埃尔达的一切。”

 

“所以,那命运的伤痕并非由至尊者给予,而是源于我们自身——既然人类能带给埃尔达的快乐只短暂如露水,悲伤却永恒如枷锁,我们两族为何不能仅仅只是‘相遇’,而是要爱上彼此呢?”埃斯泰尔叹道,“在鸿沟的彼岸,我若有想见的人,定也甘愿为其跋山涉水,放弃一切。我本以为这是勇气之举。”

 

“有人在休憩时仰望夜空,羡嫉繁星璀璨,自己也想拥有其永恒的光辉,于是驾船远去;有人在旅途中误入深林,见其间绿叶清新焕然,便折下一枝,想将其保留在自己身边。而他并不知道这会给彼此带来腐朽和毁灭。埃尔达认为,这样的行径是出于无知,而非勇气。”

埃洛希尔的银白衣袍折射着星芒,这使他的身形看起来愈发高大,他站在庭院中,看着埃斯泰尔,缓和了语气说道:“话已至此,我必须提醒你:不要轻易向一位埃尔达许下诺言,除非你已明了等在前方的将是何等艰难与痛苦。那蚀刻你的面颊,使你两鬓染霜的岁月将从不影响他的外表,而他的心与灵魂是否永不苍老?作为人类的你又能否察觉明了?若他裹挟着与你曾经的美好回忆西渡,你孑然一人的时光是否煎熬?或当你年迈,你最终寿定离去的不幸是否会将他折磨?人类之子,埃斯泰尔,你既于伊姆拉崔成长,由埃尔达亲族教导,为何不用自己的双眼去寻找答案:精灵是否真的有不减的精力与从不衰老的心?当你得出答案时,你今日向我询问的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精灵最后的话语使埃斯泰尔仿佛听到暮鼓晨钟,他抬起头,双眼亮如星辰:“那么,若当我得出答案后,仍渴望追寻跨越您所说的这一切呢?”

 

“到那时,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你呢?只是你还无法明白自己到底会从他身上夺取什么。”埃洛希尔说道,“不过,我尚有安慰的话语,且这是我唯一能预见的:埃尔达(星辰之民)的时代行将结束,但这世界中仍留有一颗星辰,无论未来你前往何方,都会与你一同找寻到光明。并且,他追随你,将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以及他对你的忠诚……还有爱。”

 

 

 

阿拉贡醒时,天还未亮,他记得自己身有任务,所以并不贪图睡眠。而屋内栽培的兰花更让他感到清爽明朗,仿佛有新生的活力涌入体内,整个人都焕然振奋起来。

阿拉贡整顿出门时,莱戈拉斯便已等在宫殿外。他只在昨晚的银灰长袍外多穿了一件绿褐色的麂皮外衣,由刻着密林枝叶的深棕皮革护臂封腰。精灵怀抱短弓,后背羽箭,立在晨曦里,如初春时一棵刚抽枝的柔韧幼树。

看到阿拉贡出来,莱戈拉斯便把放在地上的包裹收拾起来,与阿拉贡每人各分了一半。

“这是兰巴斯?”阿拉贡打开了装有行路口粮的包裹,发现里面塞满了他曾在瑞文戴尔吃过精灵的行路面包,奇怪道:“……幽暗密林里也有诺多精灵吗?”

“这是亚玟小姐赠予的。”莱戈拉斯把自己的行囊背在身上,笑着说:“但…我们这些年总共没有吃掉多少。伊姆拉崔的亲族或许不太了解我的族人的习惯,他们宁愿背着又重又多的美酒,也不想一路上只吃这样像蜂蜜一样甜的面包。”

“这就像是哈比人一样,”阿拉贡失笑道:“我们这些‘大个子’叫他们小种人,因为他们的个头实在不高,但也喜欢佳酿和美食。”

“我还从未见过他们其中的一员,不过我的族人的身量确实要比居住的洛斯罗瑞安或伊姆拉崔的亲族小些。”莱戈拉斯回头道:“刚刚搜寻史麦戈的那一队精灵回来了,他们告诉我在魔法溪流附近有史麦戈的足迹。虽然不是新留下的,但也并非陈旧。”

阿拉贡便在清寒的雾气里与莱戈拉斯一同离去,他们沿着小路进入密林,没有去打扰还在享受盛宴的林地精灵。

在追寻的第一天,二人按照密林精灵的指引,前往了魔法溪流。那附近水汽蒸盈,泥土湿软,但精灵走在上面却并不会留下痕迹。有着明确前行方向,莱戈拉斯的心情十分轻松,哼着歌谣跟在阿拉贡身后。而游侠却只能走得小心翼翼,避免自己的脚印盖住了史麦戈的足迹。他们逆着溪流的流向一路奔走,中途只停下来吃了几口兰巴斯。

在幽暗密林之中,白天与夜晚几乎没有差别,只有偶尔能有阳光穿过茂盛纠缠的枝叶,投射进来,让阿拉贡计算二人奔行的时间。

而在第二天夜里,即便是阿拉贡,也忍不住开始怀念明亮的阳光与爽朗的清风。因为幽暗密林深处的空气总是霉湿郁凝,树木结着树瘤,一棵接一棵地生长或腐朽,唯一足够落脚的地方也都是混着蜘蛛网的腐叶堆,夜晚的星光更穿透不了笼罩在上的迷雾。

入夜后,莱戈拉斯提议远离河岸,到近处的树下稍做休息。阿拉贡把瑟兰迪尔赠予的提灯拿出来当做光源,莱戈拉斯在他的身边,说道:“这片森林的星光稍微有点少,哪怕是埃尔贝瑞丝点燃的光芒也很难穿过这片阴影。有时我们外出或者清理蜘蛛,精灵王会有意在子民的衣物上点缀浅色的水晶与宝石,就是为了不让我们林地精灵忘记星辰会带来的光明。”

当晚,莱戈拉斯坐在阿拉贡身边吟唱起歌谣,他不想往常一样只是哼着含糊的曲调,而是唱出了歌词,阿拉贡半梦半醒间,感觉被谁打了下肩,一个带着笑意的清亮声音响起:“埃斯泰尔,你怎么睡在这种地方?”

阿拉贡赶紧睁开双眼,看到面前的人,迷惑道:“莱戈拉斯?不是你让我睡在这棵柏树下面……”

莱戈拉斯笑道:“什么柏树?我在林子里清理蜘蛛的巢穴,一抬头就看见你的马跑了进来。睡在石头底下就算了,连马的缰绳也不系好吗?”

阿拉贡还没有睡醒,头有些犯痛,一边问“那你把我的马牵到哪去了”,一边起身到安都因河边洗了把脸。流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银光,阿拉贡看中河中倒映的自己,愕然是二十多岁时,自己意气风发,青春年少的模样。

莱戈拉斯牵着自己与阿拉贡的马走过来,问道:“这下醒了?”

阿拉贡点头问道:“你看到埃洛希尔和埃尔拉丹了么?”

“他们也来了?”莱戈拉斯笑道:“罗马尼安这么广阔的草原,我也只看见了你垂着头在睡觉。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阿拉贡回忆了一番,答道:“我们追杀一批半兽人,一路走到了这里。”

莱戈拉斯偏头沉思了会儿,道:“我倒是没听见半兽人行军的声音,埃斯泰尔……”他说到阿拉贡的名字时顿了一下,然后笑着说:“现在该叫你阿拉贡了。”

“你的马。”精灵把手里的缰绳递给阿拉贡,说:“如果你又和他们走散了,我来陪你一起去追那群奥克吧。但在路上,和我赛场马。”

阿拉贡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与莱戈拉斯一同驰骋于绵延广袤的罗马尼安草原,耳边是安都因大河潺潺的流水声,春日特有的新鲜芬芳扑面而来。

“阿拉贡?阿拉贡!”莱戈拉斯推了推阿拉贡的肩膀,把他唤醒:“起来了,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阿拉贡迷迷糊糊地醒来,黑夜还未过去,但他感到树林间闷窒的气氛也不再让人难以忍受。

这下总算是在幽暗密林里醒来了,他心道。

“你做梦了?”莱戈拉斯问道。

“梦见当时你和我在草原上赛马了。”

“你赢我的那次?”

“我们只比过一次,莱戈拉斯。”

“但我总是梦见我们比了很多场,我还赢了你好几次。”莱戈拉斯笑着把行囊收起,二人稍作整顿,便重新上路。

在魔法溪流转变流向的地方,咕噜的踪迹终于不再与它平行,而是继续向西逃窜,阿拉贡与莱戈拉斯也沿着那踪迹一路西行,越靠近西部边缘,透过树叶的空隙照射进来的光线便越多。但史麦戈没有一路跑出森林,还是在一块高地的下坡路顺势南下,阿拉贡给精灵指明了那条延长的足迹。

“这方向是通向林地人的村庄。”莱戈拉斯奇怪道:“它跑到人类的居所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它曾经也是人类?毕竟它绝对不可能逃向有精灵居住的东方。”阿拉贡说,“但愿它不要在那些无辜之人的村落里作恶。我们还是要去看看,莱戈拉斯。”

“我从没去过林间居民的村庄。”莱戈拉斯似有所想道。

阿拉贡答道:“我也鲜少经过。”

“但我听说这些年他们的戒备愈发森严,很少能允许生人经过他们的村庄,”莱戈拉斯思忖了一会儿,说道:“你我都是陌生面孔,我可以说自己是北方王国的精灵,只是……”精灵看向了阿拉贡。

游侠与他对视一眼,说道:“……那恐怕不会是个好主意。”

莱戈拉斯点头,“你没有其他的身份可以用吗?”

阿拉贡无奈道:“没有什么足以在林地人间通行的身份。”

而他们也都认为现在便大肆宣扬伊西铎后代的身份并不是明智之举,莱戈拉斯便掏出了一个镶有蛋白石与绿色宝石的戒指,递给阿拉贡:“这是幽暗密林的信物。带上它,侍卫会容许你经过他们的领地与村庄。但它并不能带来更多的恩惠了,我不是林地的国王,无法给予更多。”

阿拉贡接了过来,他并未褪下巴拉赫之戒,而是把戒指戴在了另一只手上,“我们只说史麦戈是小偷,尽量不要向他们提到咕噜的身份和索伦。如果未知能帮助他们不直面恐惧,我们就最好谨言慎行。”

莱戈拉斯颔首。在交谈间,他们已走到这座林间村落的领地,许多装备精良的战士用长枪拦住他们的去路,这些人都交由莱戈拉斯应付。精灵的光辉温暖而圣洁,他们也只为经过的土地带来欢喜和祝福,几句交谈间,侍卫们果然已同意了莱戈拉斯进入自己把守的村落。

而侍卫在看到莱戈拉斯身后的人时,面色却古怪起来:“大人,他是谁?”

“是我的同伴,”莱戈拉斯答道:“他是人类,需要和我一起经过你们的领土。”

其中一个侍卫打量着阿拉贡,说道:“大人,我们不能容许身份不明的游侠经过。”

莱戈拉斯皱起眉:“他必须时时与我同行,你们要质疑精灵看中的人类吗?”

“并非如此,但是,大人,”那侍卫的眼中流露出怀疑的神色,“若您真的是睿智的精灵,又怎么会和这样衣着褴褛的流浪汉同行,甚至与其结为同伴?你的身畔本可以是渊博的学者,或者勇敢的骑士。”

他故作聪明,却将阿拉贡眼中的锐利错视为阴骘,将他旅行的奔波视为不修边幅,认为他因冒险而带来的沧桑是源于卑微逃亡。这些人类无法与精灵一样,看出隐藏在阿拉贡双眼中的王者之息,只把他当做是可疑的流浪汉,靠着花言巧语获得了精灵的怜悯。

而这样的行径惹恼了温善的精灵,但阿拉贡在这时上前,他一手掀开斗篷,露出自己的面目,并高抬起手,向那位士兵展示来自精灵王国的信物,“看好了,侍卫!我受西方‘最后家园’瑞文戴尔领主的嘱托,身负使命,途径此地。又受到北方伟大的精灵王国的协助,林地精灵的王储此时就与我同行!我们意图低调行事,不惊扰在此的居民,而你,是要协助这两片精灵领地的使者,还是反对它们的掌权人,认为他们也是被我蒙骗的愚昧之人?给出你的答复!”

他并未言说、也不曾展现一毫自己真正的身份,但他的威严已为他加冕。拿着长枪的守门人中没有一人能够承受这位“游侠”的目光,他们只觉得面前的男人忽然变得十分高大,体内仿佛有一股力量燃烧如烈火,此刻如一道白净的光焰倾泻而出,照耀在他们的脸上,让他们无法睁开双眼。

他们终于感受到这个被讥讽的游侠气韵不同常人,只好纷纷丢弃长矛,为他让开道路。

而当阿拉贡进入村庄后,他又带上了那灰绿色的兜帽,恢复了游侠的身份,再次隐藏起自己的地位与血统。

 

 

还没有走出半哩,阿拉贡便看到不远处有一家旅店。莱戈拉斯提议先到里面整顿休息,然而旅店的老板并不乐于接待游侠,他把两个人拦在大门口,对精灵说道:“请您原谅!我的小旅店永远欢迎精灵,但如果您执意要与这位人类一同跨进我的旅馆,我只好闭门谢客。游侠总是带来麻烦和不干净的东西,我可不想招惹麻烦。”

精灵已因这村庄里人类的轻蔑语气感到十分不快,他简单地说明了来意(已提前与阿拉贡对好口供),也展示了密林的戒指,可男人并不买账,他不想让游侠碰到自己洁净的床单,更觉得来去无声的精灵与穷困流浪的游侠结伴而行十分诡异,“你给我展示再多的信物也没有用,尖耳朵。更不要让你身后的流浪汉和我搭话!免得我也成了可疑的人物。”

 

莱戈拉斯继承了密林君王与王后的大部分美好与长处,他像母亲一样温厚善洁,嗓音美妙;亦如父亲一般坚韧锐敏,有着高贵的气质,但他独独没能学到精灵王的能言会辩。莱戈拉斯希望此时的自己也能如父亲一般,用三两句的优雅言语便能让面前的人类无地自容,但他无法这么做。

旅店的老板看到精灵迟迟不曾答话,脸上逐渐显出鄙夷的神色,“离开吧!不管你是精灵还是人类,在我眼里都是编织谎言的恶徒!”男人冲阿拉贡的脚跟狠唾了一口痰,“尤其是你这样阴郁的流浪汉,我店里的花瓶和抽屉里的金子可进不到你的口袋。这真是个奇怪的年代,精灵居然和乞丐混在一起!”

“你最好注意自己的言辞,”莱戈拉斯终于被惹得恼怒,用人眼无法分辨的速度搭上双箭,“还是因为你是特意而为,只为了失去自己的一只眼睛和耳朵?”

话音未落,阿拉贡就挡在了莱戈拉斯的面前,他阻止了精灵,也压制了那名村人的怒火,“我个人原谅你的言行。我经历了艰苦的冒险,自然与你想象中美善之人的形象不同。但你又惧怕什么?生命,还是财物?我从南向北,斩杀的奥克已无法尽数;至于宝物,它们在密林精灵的宫殿应有尽有,我亦得到许多,你害怕失去的,我们皆不觊觎。但恐怕你也无法相信我所说的一切,那么我们就将离开。”说着,阿拉贡轻轻搭下莱戈拉斯的弓箭,带着精灵转身离去。

 

在泥泞的土路上,看到阿拉贡的村人都纷纷皱起眉头,妇人抱着孩子赶回屋中,紧闭家门,而男人们则停下手中的动作,警惕地盯着这两个陌生人的一举一动。

莱戈拉斯跟在阿拉贡的身后,他抱着自己的弓箭,整个人都绷如紧弦,冷漠地扫视着每个村人,仿佛只要再有一个人出言不逊,他就会一箭射穿那村民的脑袋。

阿拉贡察觉到了友人的不快,回身安慰道:“他们一定是被咕噜吓坏了,这样谨慎的戒备也并不奇怪。”
 “他们被恐惧蒙了眼睛,”莱戈拉斯道,“但要我说,他们只是草木皆兵,庸人自扰罢了。”

“那也是事出有因。”阿拉贡捏了捏的莱戈拉斯的肩膀,继续前行,走过了通向入口的唯一大道,村落的分布便凌散起来,两个人只好分开寻找能提供线索的村民。

有一些胆大且更坚毅的林地人愿意为阿拉贡敞开大门,他们提供了零碎但有用的讯息:咕噜确实来到过这个村庄,他只在深夜活动,抢夺一切能发出光亮的物品。

这些林地居民中也有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少女,红着脸给莱戈拉斯递上刚摘下的鲜花。她们从未见过精灵,而莱戈拉斯远比她们听得的歌谣中描述得更加俊美,他温和有礼,方才与身边的人类交谈时,所用的也是她们从未听过的高雅语言。

 

快到约定的时间时,阿拉贡便赶向二人约好碰面的榕树。在路上时他便看到一个金色的影子闪烁在树荫里,走近些后,果然是莱戈拉斯躺在那棵少要四人合抱的老榕树上,双手枕在脑后,眼上用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鲜花遮着阳光。

游侠看得哭笑不得,“密林的王子殿下!你也太悠闲了吧?”

莱戈拉斯把脸上的花挑开一点,看见是阿拉贡,就坐了起来,往下垂了条绳子:“上来躺会儿。”

阿拉贡只好借着绳子的力几步跃上榕树,他见这榕树的树枝已有寻常林木的树干那么粗,便挑了与莱戈拉斯临近的躺下,“怎么跑到树上来了?”

“老榕树喊我上来的,”精灵半开玩笑道,他把手里的花朵分了一半给阿拉贡,又躺了下去,“结果天气正好,等着你来的时候就不太想下去了。”

阿拉贡也仰面躺了下来,透过树叶的间隙看着天空。春日暖阳气和,天既不热,风也甜软,阿拉贡盯着大朵白云随风缓缓飘动,忍不住眯起双眼,惬意道:“确实是好天气。”

莱戈拉斯应了一声,便不再回腔,望着蓝天出神。

树桠层重,木叶相叠,筛下细碎的阳光,投成光斑,大小不一地映在二人身上。风动枝条,光影也随之闪烁。

临近天空的地方,嫩叶也都泛着金辉,露出的片片天穹中,偶有结群的白鸟飞过。

 

二人就这样无言地对着天空发了小半天呆,直到阿拉贡在余光里看见有人走向这棵榕树。

“有人来了。”

“村民?”精灵跟着游侠懒懒地坐了起来,偏头看道:“那个黑发的女孩?”

“来给你送花的。”阿拉贡补充道。

莱戈拉斯闻言又躺回了树枝上,“埃尔拉丹有没有跟你说过怎么应付这种情况?”

“他……”阿拉贡想了想,措了措辞才说:“他说的办法,贯彻了他的精神……”

“那不行,”莱戈拉斯说,“埃洛希尔呢?”

阿拉贡评价道:“他自然比埃尔拉丹更绅士。”他往树下看了看,又说:“她放下花就走了。那些花外面用了纸包着。纸背洇着墨,可能是信。”

“我这下可夹在他们俩中间了,”莱戈拉斯跳到阿拉贡坐在的那根树枝上,也往下看,“她怎么看到我的?难道也拥有和精灵一般的视力?”

“金发可太惹眼了,王子殿下,”阿拉贡揶揄道:“我在路上也远远就看到你了。”

“你难道没有精灵一样的好眼力?”莱戈拉斯从树上跳下来,“来看看信,这可不像是只给我一人写的。”他把那张纸展开,略略扫了两眼,“……里面提到了咕噜的事,”阿拉贡也跳下了树,精灵又把它递给游侠:“这是她写的?”

“……她恐怕偷拿了自己父亲的信。”阿拉贡指向信尾的落款:“这是个男人的名字。”

莱戈拉斯和阿拉贡对视了一眼,精灵说:“那你先在这儿看信,我去找她。”

“嗯,我也再去看看这附近的草丛,不离这条路,”阿拉贡道:“回来的时候往前走些。”

莱戈拉斯点点头,又回头冲那棵老榕树挥了挥手,“走啦,下次再来看你。”

 

 

 

 

莱戈拉斯追上少女的时候,那个女孩正在一片花田的附近徘徊。精灵来得无声无息,女孩儿被吓了一跳,差点跌进花丛里,莱戈拉斯上前扶了她一把。

少女看着精灵的手上没拿着信,便问道:“你们已经读那封信了?怎么样?……信,有用吗?”

莱戈拉斯笑着点了点头,少女的脸便又红了,低头小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在打听什么,但是父亲知道最近村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我没来得及看信……有用就好,”她飞快地抬头看了眼莱戈拉斯,又说,“那我、那我就回家啦…”

“……把这个拿回去给你父亲吧,”莱戈拉斯叹了口气,把斗篷上的宝石解了下来,递给那名少女:“你给了我们有用的消息,我们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说完,没等少女道谢,他就转身去找阿拉贡了。

莱戈拉斯回去的时候,阿拉贡已经读完了手上的信,翻查着路边横长的野草,看见莱戈拉斯回来,他便站了起来,又看着精灵斗篷的扣针上光秃秃的一块,问道:“你给了她斗篷上的宝石?”

“她拿了自己父亲的信,因为帮了我们而被呵斥就不好了。”精灵笑着说道,“不过那不是密林的宝石,是之前来林地王国的长湖镇人硬要镶上的。不值钱。”

阿拉贡点头道:“她怎么说?”

莱戈拉斯摇了摇头:“她没说什么,我直接回来找你了。”精灵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和她说了那是精灵的宝石,毕竟是从精灵的衣物上拆下来的。这一带的居民几乎没见过精灵打造的珠宝,她们卖掉的时候肯定能得个好价钱。”

阿拉贡听到这话,沉吟了一会儿,莱戈拉斯见状补充道:“幽暗密林的精灵王国可不做这样倒卖宝石的生意。”

阿拉贡又抬头盯着莱戈拉斯,精灵又说:“我也不做倒卖宝石的生意。”

“来看看这封信吧,好莱戈拉斯。”阿拉贡扬了扬手里的信,忍不住大笑道:“精灵王的宝石除了赏赐给子民,难道不是只进不出?”

“我们不是还给了你吗?”莱戈拉斯与阿拉贡哈哈笑起来,笑了会儿,精灵就摇了摇头,说道:“好了,好了,信上说了什么?”

阿拉贡也止了笑意,抖了抖信,把它拿给莱戈拉斯,用手指划着上面相应的文字说道:“这里的村民试图追捕过咕噜,但是它在村庄的东南边缘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他又指向了上面几行的内容:“而且…信里提到,它偷走了许多婴儿。这也大概是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戒备生人的原因。”

莱戈拉斯听到这话,心中腾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而那恐怕就是那些新生儿的结局。但他与阿拉贡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精灵转而说道:“它大概是从东南边的小路离开,又潜入了密林之中,在树林的掩映下逃走了,”

“可惜这个村落每天人来人往,恐怕已经很难追寻到咕噜的踪迹。”阿拉贡皱起眉,他踏了踏脚下的黄土,又低身拨开路边的灌木看了看,摇头道:“它躲藏的草丛已经被尽数清理了,走过的小径也被踩乱,除非有人看到他到底是从哪里离开的村庄,否则我们还不如回到森林,在那里面搜寻反而更快。”

这时已天色渐晚,哪怕阿拉贡知道这场搜捕本就是徒劳多过希望,此刻也不免心烦意乱。他们在这座人类的村庄逗留近半日,辗转询问,拼凑消息,最后得来的线索看似与逃窜的史麦戈息息相关,却不能为二人带来更多帮助。

就当阿拉贡打算带着莱戈拉斯原路返回,到森林中继续搜寻咕噜的蛛丝马迹时,他们听到了一阵苍老又破碎的呼喊,莱戈拉斯眯起双眼,看见来人是个已年迈的人类女子,她拄着拐杖一路走来,阿拉贡则上前迎接。

妇人弓着身子,想看清兜帽下游侠的面孔,“……大人,是您吗?”

阿拉贡闻言,停住了步伐,抬头看了面前的妇人一眼。

就是那一抬头,妇人终于看清了阿拉贡的面容,浑浊的双眼中泪水夺眶而出,“果然是您,果然是您……”她撑着拐杖踉跄而行,走到阿拉贡身前,又伸出手,想去触碰游侠的面颊,却差点跪倒在地,“我听到他们在谈论游侠与金发的精灵,便猜测会是您……”

阿拉贡扶住了她,然而游侠并不记得自己曾与这村落中的人熟识,“夫人,您是?在此之前,我从未造访过这座村庄。”

“……过去太多年了,大人,从安都因河边到我现在生活的这座村庄,已经太多年了。”她的声音作抖,双唇打颤,看到莱戈拉斯,她叹了口气,说道:“只有您,我绝不会因为相似的容貌或身形认错…岁月不曾对您的面容造成任何影响,也不曾将你从他的身畔带离。大人,您不记得我了吗?”

莱戈拉斯看着面前的妇人,她有着一头暗金的长发,所说的话语的发音也与当地的居民有着微妙的不同。精灵略一思忖,记忆立刻就被唤醒:数十年前他与阿拉贡驰骋在荒原,射杀座狼、捣毁奥克巢穴时,曾在安都因大河的水边遇到过一名少女,她的家园被毁,逃亡至此,满身血污。阿拉贡在那时对她施予了援手。

莱戈拉斯惊道:“您是那位在安都因水边的女孩?我还记得你的金发如流淌的日光,双眼似清晨的白霜。”

“可惜我已年老色衰了。”妇人苦笑道。

阿拉贡也回想起了往事,遇到故人,他亦感慨不已。

“我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相见了,大人。您看似饱经风霜,却变得比那时更睿智勇敢。我初次见到您时,就觉得你隐藏着与常人不同的力量,果然,连时间都宽容于您……结果,还是只剩我一人变得年迈。”妇人看着阿拉贡,又落下泪,对他说道:“唉,当年是您赠予了我水与食物,在山脉附近的村落寻找与我熟识的人,让我得以生存下去,并重新回到喜乐之中。这些年我一直在探寻着您的消息,尽管从未有只言片语从远方传来。您还记得我当年的模样吗?那位被您扶起的水边的少女的模样?”

“当年您的双眼亮如白日星辰,就如今日一般。”阿拉贡握住她的手,对她说道:“至于我所给予的,我只是做了我应做的事。”

“但您仍旧拯救了我,”妇人抽出手,又叹了口气,“来吧,到我的住处去。一个可以安睡的夜晚,一些或许你们想要听到的消息。”

她转身,扶着拐杖,一步步走近暮色里。莱戈拉斯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默默不言。在精灵的记忆中,那名妇人还应是坐在水边垂泪的少女,她尚未褪尽青涩之气,被阿拉贡扶起时,流露的眼神动摇而倾慕。而转瞬之间,她便走完了人生的朝晨,已垂垂老矣,眼中也只余黯淡与遗憾。

“实在是太快了。”莱戈拉斯低声用精灵语喃喃自语道。这是精灵第一次见证人类的衰老。

阿拉贡听到这话,在晚风中陷入了沉默。几十年对于精灵来说只是瞬息,四季流转也不过场场泡沫,而他却也不再意气焕然。他年轻时也曾发扬蹈厉,身上的王者之气锐利桀骜,可他背负的命运最终使他的面容坚毅却阴郁,心也不再年轻气盛。但精灵却和他在伊姆拉崔初见时别无二致,他的双眼明亮,灵魂澄澈。

而阿拉贡知道,这流逝与失去只会越来越快,直到即使他拥有着蒙神祝福的血统,也不会再为他停留。

当游侠抬起头时,太阳已完全落入西山,四周陷入黑暗,唯余群星闪烁。但很快,村中一家家的灯火都被点亮,像一条条的流水明光沿着山脊向下淌去。精灵的金发也如网住了那些亮似银火的光芒般,跳跃的火光在他的发梢舞动。

他看着那些在精灵的长发上稍作停留,便被风吹散的点点星火,亦低头感叹道:“……确实太快了。”

 

 

妇人点燃房间的炉火,为阿拉贡与莱戈拉斯准备了足以饱腹的食物之后,她便坐了下来,开始讲述村民追铺咕噜以及它的逃亡经过。

“我最后在一个夜晚看到了它,它的双眼在夜色中发着光…当时我听见一声惨烈的尖叫,现在我猜那应该就是来源于与它。我跑到窗户边上往外看的时候,正好看见它从离这里不远的一条小径逃离了。”

这是个让人愉快的好消息,阿拉贡问道:“你看到它沿着哪条小径逃走的?”

妇人想了想,朝自己东北方的窗户一指,“从这里再向前走一小段路就是。那里鲜有人经过,已经杂草丛生。但我亲眼见到了他跑入那片荒草中,这一点绝不会错。”

阿拉贡颔首,莱戈拉斯在旁边小声地用精灵语向他说了什么,阿拉贡亦用精灵语低声回复了几句。

妇人已发现了面前的精灵有用自己的语言与游侠偷偷交谈的习惯,但她并不好奇其中的内容,她只关心自己想知道的:“大人,它到底是什么身份?它的声音古怪,又凶狠不似常人。”

莱戈拉斯想起在村庄外阿拉贡对他说过的话,便假装喝茶,噤声不言。

阿拉贡则解释道:“他叫史麦戈。身形很小,跑得飞快,是个小偷。”他看了莱戈拉斯一眼,又说,“他偷走了一样珍贵的宝物,我所侍奉的精灵领主希望我能将它追回。”

“原来只是个坏心眼的小种人,”妇人听到阿拉贡的话,松了口气,“村人都在猜测是不是半兽人捣的鬼,深夜时不敢入眠。不过我在夜晚依稀看到过他的身影,虽然佝偻瘦小,但确实是人的模样。”

阿拉贡皱起眉,“这里的村庄也会收到座狼和半兽人的袭击吗?”

“确实并不如接近迷雾山脉的村庄那样被洗劫得频繁,但这些年,它们来的次数却越来越多。”妇人叹气道。

“…夫人,当年的我还太过年轻,只能给予您水与食物,”阿拉贡示意妇人拿来纸笔,“但这些年,我游历四方,也见到过许多防御半兽人的机巧方法,其中有一种,方便易筑,而且十分有效。”

他向人类女子大体说明了那些形似护栏的机关大体的模样与功能,而细致的图纸,阿拉贡希望能由莱戈拉斯来画,因为精灵的下笔与对尺寸的丈量远比人类精细。但莱戈拉斯还记得今天村民冒犯自己友人的行为,因此他并非完全情愿,但他乐意听从阿拉贡的指令,只好把画纸摊开,随着游侠的口述,将图纸记录下来。

在莱戈拉斯画完后,阿拉贡又接过来,一一进行好标注,并递给那位妇人:“请把它当做您帮助我们的谢礼吧。”

当他们做完这一切时,夜已深了。二人在森林周折奔波数日,即便是阿拉贡也感到浑身僵硬酸痛,他们稍作收拾,便一同去到房间,陷入了梦乡。

 

而精灵并不需要太多睡眠,在深夜未尽时,莱戈拉斯便起来了,他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走到屋外的空地上。

妇人伫立在门外的不远处,披着风霜寒露,抬头盯着夜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听见莱戈拉斯开门的声响,她才转过身:“大人,您还没有歇息吗?”

“我并非没有睡眠,而是已经醒来。”莱戈拉斯了走过去,“而您似乎一夜未眠。”

“有时睡得多,有时睡得少。”妇人枯瘦的手指攥着拐杖,仿佛她不这样支撑,便会如一片落叶跌下,“但今晚我却了无睡意,不甘把时间浪费在睡眠上。这是精灵的法术?让我的心重归于年轻?”

“精灵并没有这样的力量。”莱戈拉斯说。

妇人笑了,“有或没有,我都不希望这魔法降临到我身上。我已苍老,年轻活力的心只会让我羞愧。您有要问的事吗?您们昨晚太累,许多事我都未描述得十分详细。”

莱戈拉斯便说:“我想去您昨天提到的小径看看。如果可以发现史麦戈留下的些许踪迹,便能节省我们不少的时间。”

妇人点头道:“那我带着您去吧。那里的路既不好认,也不好走,恐怕我要提着灯去。”她在进屋前回头问:“您需要油灯吗?”

“不必了,”莱戈拉斯说:“精灵的视力不受光暗的影响。”

 

妇人出来的时候,莱戈拉斯接过了她手里的灯,好让她扶着自己的拐杖,“您之后有去过那条小径吗?”

“并没有,我也没让其他人走过。”妇人带着莱戈拉斯走向小径,“我担心它还潜伏在哪一处草丛里,不敢独自接近。”

那条蜿蜒小道从一片被废弃的农田延伸而下,尽头没入了森林之中,莱戈拉斯略略一扫满目荒草,便得出了结论:“恐怕它已离去很久了。”他说完,便走进了荒芜的小径,那名妇人跟在他的身后。

“我搜寻踪迹的本领不如阿拉贡,”精灵俯身拨开乱长的杂草,“如果有什么能直接看出是史麦戈留下的痕迹就好了……”他们一路向前,最终,莱戈拉斯在已十分靠近森林的一片草地停下,手指碰上泥土,“这是它的脚印,”精灵欣喜地说道,“虽然看起来不是新留下的,但既然能知道它从这里回到了森林就已足够了。”

莱戈拉斯站了起来,“这是个好消息,尽管我们还没有抓到它…但这足以减轻他的忧虑了。”

妇人闻言,问道:“您是说阿拉贡大人吗?”

莱戈拉斯点头,并说:“再次感谢您,夫人。您为我们指明了前行的路途。在我们返回之前,如果您累了,我们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

“我不累。”妇人呼出一口浊气,执起拐杖,莱戈拉斯走到她的前面,为她在荒草中辟出一条更平坦的道路。

“阿拉贡大人曾说这场追捕来自精灵的命令,那么这是林地王国的命令?”她问。

“这命令来自其他的精灵领主。”莱戈拉斯答道:“但是他经过了我们的领土,而我看到了他,便乐意向他提供帮助。就像您一样。”

“与我一样?”妇人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索精灵所说的含义,“我爱他,大人。”她停下脚步,看着精灵,突然说道,“您与我一样,那么您亦爱他。您似乎与这任务并不相关,却仍愿跟在他的身边。若我不曾衰老,我也愿常伴他身侧,不与他分离。我已厌倦了苦苦等待,但我现在又是怎样的一副模样?我老眼昏花,哪怕在白日提上油灯,也不及您黑夜中的光辉。”

“……夫人,您知道我说的‘相同’意义并非如此。人类是曙日的子女,而精灵在苏醒时只有星光为伴,我们本就不同。”莱戈拉斯对人类的衰老无法感同身受,更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您已帮助了我们许多,如果可以,我们也希望在这里多逗留几日。但是,我们毕竟尚有任务在身,必须在黎明中离去。”

“您们总是离去得这样快。”她暂停片刻,“那么,大人,”她问道,“您是否知道,他……他最终会去向何方?那会是险恶之境?还是蒙福之地?”

“我无法预知他的前路。但他注定要经过穷途,翻越险峰,因为他肩负神圣的使命,有着伟大的血统。”

“是啊,那么他难道就没有其他路途可走?一些稍微平缓些的,不至我无法跟上的路途?”妇人苦涩地说道:“他为何独独选择了最为凶险可怖的一条?”

“因为他别无选择,夫人。”星光照射在莱戈拉斯的身上,为他的发中点缀上辉明宝钻,让他如夜晚闪烁的一道清光。他说道:“只有这样,他才能完成自己在阿尔达的使命与责任。他年少时做出了伟大的抉择,此后便不可回头。我也是因此才追随他。若他可以随心所欲,我也希望他能在我的宫殿的树荫下,享受光明与福乐。”精灵一顿,又开口道:“但若他当初没有选择走上这条道路,而是留在祥和美丽的伊姆拉崔徜徉,我现在恐怕也不会乐意让他接近密林精灵的领土。”

“果然,果然,”妇人哀叹道,“那么我已无法等到再次与他相见了。大人,他将去往哪里?是否穿过刀林剑莽,直至黑夜之墙?他将着银辉甲胄,如一位年轻君王……在您与他分别之时,请您、请您一定替我告诉他,千万不要鲁莽!若我年轻,我也愿跟随他,但我们重逢得实在太晚……”

“我会的,”精灵说道:“那时的我将追随在他身边。”

天已蒙蒙亮,莱戈拉斯看着夜空中未褪的群星,对她说道:“天亮了,我们要走了。”

妇人沉默着,掩面低声哭泣起来。她知道就如自己无法阻止旭日升起,露水消逝,她也无法阻止这两个人踏上他们命运中就已既定的旅程。

而莱戈拉斯在日出前夕回赠了她一首歌谣。那是她从未听过的柔和优美语言,她无法听懂那歌谣的内容,却觉得其中唱尽了人世短暂与命途动荡的哀伤。

这时,阿拉贡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已整理好行头,递给莱戈拉斯他的弓与箭筒,在精灵停止吟唱后,他缓缓开口,继续那歌谣的第二节篇章。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唱出的词句高贵神圣。那些歌声散在清晨的薄雾中,仿佛拥有着医治人心的力量,让那位年迈的人类女子感到自己已干涸枯萎的心重新充满了温暖与希望。

在这歌声中,妇人擦干了泪水,她向莱戈拉斯与阿拉贡行礼,用当地的礼仪为他们送别。

道别进行得短暂而安静,再无欢歌,也无笑语。其他人还未在晨曦中醒来时,精灵与人类的王储就已将整装远行。

“只愿您找寻到光明。”这是阿拉贡留给那位人类女子的最后一句话,他一说完,便转身与莱戈拉斯一同静静地行入了远方一片黯蓝的雾气里。

而精灵的离去,像是带走了最后一片月光,天空终于大亮,雾霭被抽走,远山之后放出金光万丈,空气也变作明黄色的软纱,其间的风与微尘都闪烁着亮光。

“只愿您们平安。”她在晨光中目送着离开的二人,低声说道。

永昼与长夜的交替中,精灵和游侠并肩远去,他们并没有回望身后艳丽的日出,而是头也不回地驶入了黑暗的森林。一离开人类所建的小径,他们的身形便融入了郁郁的密林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从村庄离开,莱戈拉斯带着阿拉贡去看了小径处咕噜留下的脚印,游侠低头查看了一番,喜道:“你还记不记得她和我们提起过,史麦戈曾在她的屋前惨叫了一声?”莱戈拉斯应声,阿拉贡用手沾了些泥土,拿给他看:“你看,这些泥土里有血。它或许是踩到了什么,结果脚被刺伤了。”

“那它跑得恐怕要慢很多了,”莱戈拉斯松了口气,“这里的树都长得太高,它在离开森林前应该都不会冒险爬到树上了。”

“但我们可不能因此就慢了脚程,”阿拉贡起身道,“我们该走了!”莱戈拉斯便跟着重新他进入密林,沿着新的踪迹继续赶路。

果然如二人所想,一路上史麦戈的足迹清晰可辨,由于线索明晰,二人虽在黑暗潮湿的森林里奔跑,中途既未停下饮水也没坐下歇息,却也依旧精力充沛。直到他们经过罗斯加堡一带,咕噜的脚印杂乱起来,好像它在这附近原地打转了一段时间,便凭空消失了。

阿拉贡还欲继续往南前行,搜索咕噜的足迹,但精灵拦住了他,说道:“再往南走就是多尔哥多了,精灵不会去那个地方,它应该也不会。”莱戈拉斯推断道,“它会不会在这里折返,从东南边逃出森林?”

阿拉贡闻言沉思了一会儿,回身逆着咕噜的足迹,与精灵一同依次查看附近的树干。

“阿拉贡,”莱戈拉斯喊住他,指着最为低矮的一棵,说道:“这棵的树干上似乎有些红色的斑点,是不是史麦戈留下的痕迹?”

阿拉贡也抬头看去,“我上去看看,”他回头对莱戈拉斯说道:“留在这里,我一会儿回来!”说完,他便抽出一段绳索,甩到枝干上,爬上树去。在一个枝桠的分叉处,阿拉贡果然发现了史麦戈留下的血迹,而东南长势的临近树叶上,也留有这样的痕迹。

“它为什么要在这里突然爬到树上,离开幽暗密林?”阿拉贡从树上下来,收起绳索,默然沉思了一会儿。

“他会不会是被什么力量强迫?”莱戈拉斯想了想,说道:“他被迫使改变自己既定前行的路线,从东带边缘离开了这片森林?”

“……魔多在召唤史麦戈,它爬到树上,是想要抗拒那股力量。”阿拉贡皱起眉,沉声道,“它沿着这些横长的树木离开了森林,向南奔去了。”游侠又向精灵问道:“莱戈拉斯,这片森林中有没有什么近路,可以快点离开这里?”

莱戈拉斯点头道:“那洛斯是幽暗密林最狭窄的地方,我们可以穿过那里,走出森林。但在此之前,我想你该休息一会儿。因为之后你就要一鼓作气地赶路,再也不能停歇了。”

阿拉贡依言坐在一棵枫树下,闭上双眼,莱戈拉斯站在旁边,嘴上轻声哼着绿林的歌谣。

 

 

 

天蒙蒙亮时,莱戈拉斯带阿拉贡横穿那洛斯,一路把他送出森林,阿拉贡回头说:“便到这儿吧。”

于是莱戈拉斯便停了步,阿拉贡又把那枚密林的戒指褪下来,莱戈拉斯说:“我拿着也没用,你继续带着吧。”

阿拉贡便把那戒指戴了回去。

“食物和饮水不用和我分了,我很快就回去了。”莱戈拉斯又说。

阿拉贡只好接过所有的包裹。

莱戈拉斯点点头,冲他笑笑,往森林里走去。阿拉贡默然看着他背影,数息后,问道:“要日出了,看不看?”

莱戈拉斯便转过身,站在密林的边缘,眺望正一点点自地平线处上升的朝阳。他看得漫不经心,在阿拉贡回头时,抬眼与他对视。

“若我没抓到史麦戈,便取道去林谷,不再回幽暗密林了。”

罗马尼安的平原此时已迎来黎明,群山之后泛出金光,倏然勾住山脊,而幽森中却还笼罩在黑夜中,莱戈拉斯披着一身星晨,仿佛自己也是那千万点星中闪烁的一颗。他看着阿拉贡,微笑道:“到时候,我就去找你。”仿佛是年少时,埃洛希尔曾向埃斯泰尔提起的那个模糊预言终于应验,此时二人之间的晨曦与星辉、拂晓与永暮,都只是那含混却伟大的预言的数个化身。

而莱戈拉斯也知道,如今是忠诚与爱让他选择留在族人的身边,但总有一天,这份忠诚于爱也会驱使他去到游侠的身旁。

阿拉贡沐浴在阳光万丈中,问道:“那个时候,你愿意与我并肩携手,直到我重回刚铎,这世界的次生子们重见白树银辉么?”

“直到我终于想离开阿尔达为止。”莱戈拉斯笑答,“走了。从魔多的边境回来,记得写信给我。”

林中天光终于大亮,晨曦中,精灵向游侠摆了摆手,消失在郁郁林色之间。


Fin.

水无

【博肖】梦十夜

生紫烟》的扩写,一个打开柜门的故事(


混了几个之前的点梗,感谢这三位朋友 ↓

[图片]

-


“我在哪里遇到了爱?”

“在梦里。”


-


001 你的名字


他做了这样的梦。


用力地,他把纸飞机往远方掷出去。

像一道白色闪电划过天际,纸飞机落进了夜晚的地平线里。

但是地球是圆的。似乎只是一转眼,小小的飞机绕过地球一圈,航线终点又回到他手心。

……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眨了眨眼。

纸飞机仍然在那里。

他只好重新把它掷出去。

像是一道白色彗星,轨迹穿越银河,重新消失在夜空里。

然后再一次回到他手心。

他只好一次又一次,无止境地把纸飞...

生紫烟》的扩写,一个打开柜门的故事(


混了几个之前的点梗,感谢这三位朋友 ↓



-


“我在哪里遇到了爱?”

“在梦里。”


-


001 你的名字


他做了这样的梦。


用力地,他把纸飞机往远方掷出去。

像一道白色闪电划过天际,纸飞机落进了夜晚的地平线里。

但是地球是圆的。似乎只是一转眼,小小的飞机绕过地球一圈,航线终点又回到他手心。

……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眨了眨眼。

纸飞机仍然在那里。

他只好重新把它掷出去。

像是一道白色彗星,轨迹穿越银河,重新消失在夜空里。

然后再一次回到他手心。

他只好一次又一次,无止境地把纸飞机掷出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知道这张纸不能留在手里。那上面有两个不该存在的字。

那是谁写的字?

那是谁的名字?


“为什么写——”


他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白色的少年,白色衣袖,在白色的梦境里。

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像垂下来轻碰的羊脂白玉。

“你有毒吧你。”


于是,白色的纸上,那两个名字就消失了。

对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对不起。

好像有什么被惊醒了,可他仍然困在梦里。


有时做梦,越是想醒,就越是醒不过来。

有些东西越是想要抛下,就越是无法逃离。

没有希望的爱情。


他又一次,徒然地,掷出了手里的纸飞机。




002 压星河


他做了这样的梦。


白色的衣袖。

小小的船在水上晃动,少年嬉笑着用衣袖盖住他的脸,像一片白云落在那里。

他有点不高兴。这样他就看不见少年了,他想看他的眼睛。

于是他伸出手,拂开了面前雪白的流云。

云的后面是梦。少年消失了。

一个女人出现在他面前。


粉紫色的衣袖。

小小的船在水上晃动,女人含笑时很美,伸出手的动作像江水那样婉约。


“ ——阿羡。”


那是他的名字吗?

她的声音又轻又浅,和所有远去的东西一样让人怀念。


“吃莲子。”


在女人摊开的掌心里,躺着雪白的莲子。小小的莹润的圆。

很久很久以前。

开满莲花的梦里,响起了悠长的歌声。

……

他怔怔地看着女人,似乎看了很久很久,雾气从她身后悄悄漫了出来。天空是浓而深暗的,水是青蓝。雾是歌一样的银色。

女人透明地散开。

哀伤的,幽柔的,逐渐低微的歌声。

于是他想起来,女人早已死去了。

梦里的梦醒了。


白色的衣袖。

小小的船在水上晃动,少年俯视着他。

歌声都消散了,夜雾在他眼角凝成一滴水,凉凉地顺着颊边滑落。

你怎么了?少年问。

“……我饿了。”

他如此回答,稍微勾起唇角。梦来了又走,留下一只蜗牛爬过的湿润泪痕。

少年说:那我再给你剥。


小小的莹润的圆。

少年递过来的莲子,嚼起来像半软的月亮。一个又一个,有甜的也有苦的。甜的是亮的那一边,苦的是月球的背面。

剥着剥着,一个又一个。

他看着少年雪白的指尖。

少年有一双好看的手,他有点想让这双手做点剥莲子以外的什么。

小小的船在水上晃动。

梦的样子变了。


白色的衣袖。

一样有水,一样有莲花,一样的少年。

但这里没有船,只有巨大、刺眼的镜头和光圈。少年坐在一张古琴面前,梳着凌乱的高马尾。

他看着少年的侧脸。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的眼睛发炎了。

桌上有一只漆黑的兔子,白兔子拱成一球挨在他脚边。

他悄悄挪过那一只脚,踩住少年的白色裙裾。他的另一只脚浸在水里,来回荡开不安分的涟漪。

涟漪都是冷的,他的脚也变得冰凉。

太凉了,想让少年用手替他捧着捂热点。

想要他握住自己的脚踝,然后——


少年的手突然离开了琴弦。


他的足尖反射性缩了一下,扰出惊乍水花。少年似乎看了他一眼。

半真半假,若有若无,破晓之前的天色最为暧昧。

在一切被挑明了点亮之前。

少年移开眼,用指尖逗弄起了黑兔子的下巴。


天会亮吗?


扭曲的绮想消散了。

小小的船在水上晃动,他又回到满船清梦的夜里,少年的高马尾重新变成及腰长发。

银色发冠,淡淡地反射出月光。

他眨眨眼,船底已经堆满了青绿的莲蓬。少年仍然在替他剥莲子,专注地,一个又一个。

甜的,苦的。又一个甜的,一个非常非常苦的。

他拧着脸把东西吐出来。少年大笑出声,在他把莲子扔过去时灵巧闪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少年的笑容,嘴里好像突然没那么苦了。

月亮反射出光的那一面是甜的。


我说,甜甜是谁啊。甜甜。


是谁呢?

没有人回答。

长夜无尽,破晓仍然在遥远的地方。梦里的雾是看不穿的银色。

水面上开满了莲花。





003 呕吐中枢花被性疾患


他做了这样的梦。


银莲花。


吐出来的花躺在他掌心里,他看了一会,想起来这种病的正式学名。

呕吐中枢花被性疾患。

冗长、美丽的名字,属于正纠缠他的莫名其妙的病。他天生有一种艺术家的特质,无法厌恶美丽的东西,即使这些东西可能会要他的命。

熟悉的反胃感突然涌上来,他咳了两下,吐出另一朵花。

饱满的,明亮的,灿烂到让人想哭。耀眼的黄色金丝桃。

金丝桃的花语是秘密。

那银莲花是什么呢?

没有希望的爱情。


-


紫茉莉。


吐出来的花躺在他掌心里,他不动声色地把花瓣揉碎了,洒进寒冷的水里。

没有人看见那些花。山洞里很暗,水又太脏了。不久前他的脸还埋在这潭水里头。

他说:我现在肯定很丑。

“不,很好看。”

眼前的少年说:

“——没有丑的时候。”


于是他笑了。又冷又暗的梦里,少年确实知道怎么让他开心。

轻易地就能说出这种话的少年。自然地就能够哄人开心的少年。一颗又一颗,把甜甜的东西剥开了递过来的少年。


我对喜欢的女孩不停地给了糖。然后有一天,突然不给了。


那一天会怎么样呢?

最天真的人才最残忍,不晓得那些最成熟的人其实不敢来追问。

在梦醒的那一天到来之前。

他抱着自己的成熟和胆怯,秘密地,绝望地。

爱着这样残忍的少年。


“得了吧你。”

所以他如此回答,转开了脸。他是一只薄冰做的瓶子,不敢去盛那些过分滚烫的赞美和蜜糖。

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在梦里当了真的,都会变成致命的谎话。

于是,他也没能看见滚烫的糖如何变冷,少年的眼神无声变暗。

在又冷又暗的梦里。

少年用衣袖抵住嘴唇,吐出了一朵紫罗兰。


紫茉莉的花语是臆测和猜疑。成熟和胆怯。

那紫罗兰是什么呢?

对我而言,你永远那么美。


-


荼蘼。


吐出来的花躺在他掌心里,散发出悬钩子蔷薇的变种香气。

然后化妆师把刷子拂到他脸上,蜜粉的气息盖掉了花香。化妆间里人来人往,少年举着摄像机凑过来,问他今天吃了什么。

他挡住镜头,不太想说话。

他什么也吃不下,一吃就想吐,吐出来的东西夹杂着花。导演猜他夏季感冒,制片担心他肠胃炎;他偶然听过助理打电话,小声地问怎么办,他最近胃口很差。

他们没有看见那些花。

少年不依不饶追着拍他,没心没肺地吹口哨。

他开始觉得烦躁了。

——都是你的关系。

想要这样对少年说,想要任性,想不管不顾地发脾气。

——都是你的错。

可是他说不出口。

大人的胆怯和成熟。

他也没法怪罪美丽的东西,即使它们可能致命。他曾梦见维纳斯的白色裙裾,凌乱的高马尾。从太阳烘暖的海洋诞生,漫不经心的漂亮神祇。

又冷又暗的梦里,明亮滚烫的东西。

那么美丽的少年啊。

他要他的命。


“你放过我好不好?”


摄像机仍然不肯走,他终于对少年笑了。绝望的大人总是笑着的。

荼蘼的花语是末路。

花吐症走到结局是什么样子呢?

他不想死。

——救救我吧。你来爱我吧。

多想要这样对少年说。

——因为这都是你的错。


“……错错错,是我的错。”

但最后他这样说。其实是用唱的。

大人的胆怯和成熟。

发声的时候,花瓣已经开始呛住他的高音了。少年终于撇了下嘴角,失去兴趣一样让出摄像机。

“谁玩,我不玩了。”

有人接手了摄像机。

你是谁?

他听见少年回答:“我是蓝忘机的替身。”

含含糊糊,仿佛被什么东西呛住的声音。

少年在吃东西吗?

他回过头。闪闪发亮的化妆镜里,映出少年低头的样子。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金盏花的花语是什么呢?

嫉妒,迷恋,矜持的悲伤。


少年用衣袖抵住嘴唇,吐出了一朵金盏花。


-


掌心里没有花。

花吐症的进程似乎愿意等他一下,让他能暂时好好说话。

不是只有他在吐花。

又冷又暗的梦里似乎出现了光。闪闪发亮,落在镜子里的光。

那么,就来救我吧。像我爱你那样爱上我,然后来吻我吧。


——你是谁?

——你嫉妒的是谁?

——你迷恋的是谁?


镜子里的少年没有回答。

少年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他。张扬的嫉妒,张扬的迷恋,那么压抑的悲伤。

这个少年从来不曾在人前流露出悲伤。


——我不能救你。

——我不要在梦里爱你。

——醒过来吧。





004 鲸鱼马戏团,梦之五


他做了这样的梦。


他是联邦调查局的秘密特工。

每一次执行任务,都有药物被注射进他身体里。药是闪烁冰凉的液体,像银蓝的鱼游进血管,游过的地方都结冰。遍布全身的血管交织成发光流域,捕梦网一样缠住他,把他拖进深深的水底。

他在梦境里沉入梦境。


——任务是什么呢?

你要杀死某个人,机械语音平板地回应。那样任务就完成了。

——然后呢?

然后你就能离开这个梦,在我们的秘密办公室醒来。5号楼20层805。

520805。520。他复述这个数字,听起来像一场笨拙表白的发声练习。我爱你。

我爱你。

倒数计时,机械语音平板地提醒。交代完任务的装置在他面前转动,自毁指令开始运作。再过十秒就要爆炸了。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蓝湛生日快乐他听见自己突兀地说。 

没有回答。

或许他说错了,毕竟他在梦里说话。梦和谎言一样,是现实的倒影,颠倒的镜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说话。或许是因为听见了805的关系。

八月五日。这一定是某个人的生日。520805,如果我爱你,我就祝你生日的那一天开开心心。

这是谁的生日?

他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答。机械语音自顾自数到最后一秒,没有再给他任何提示。

他只好往前走,完成任务是醒过来的唯一方法。只有一串数字在梦的尽头等他,5号楼20层805。

我爱你。他无意识地复述。或许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提示,调查局交办任务向来都很任性,机密藏在最不重要的角落里。

我爱的人是你。

可是我是谁?

你又是谁?

我到底要杀死谁,才能离开这个梦境?


在他身后,藏着秘密录音的装置炸毁了自己。






005 仙境


他做了这样的梦。


他是赶路的白兔子。

滴答滴答,他抓着怀表奔跑。

穿过树荫和庭园,叶子间筛下斑驳光影,像是罗夏克的墨迹测验。那是一个过分晴朗的夏天,他跳进深深的兔子洞里。

跳进去了就没法回头的夏天。

无穷坠落的黑暗抹去视野,他的样子变了。


他是委屈的爱丽丝。

咕噜咕噜,他喝下了桌上的药水。

兔子洞的尽头是一座大厅,大厅里有一扇锁上的门。他想去门外看一看,可是药水让他缩小了,钥匙在他碰不着的高高的桌面。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仍然碰不到那把钥匙。

要怎么才能打开那扇门呢?

溢出来的眼泪模糊了视野,他的样子变了。


他是偏执的红王后。

喀嚓喀嚓,眼前的士兵正在修剪枝叶。

美丽的花园里有一座喷泉,枝叶间是雪白的玫瑰。白玫瑰都是种错的,三个园丁慌慌张张提来颜料,准备把它们漆成红色。

他喜欢红色。他想要红色的玫瑰花。

然后有人闯进了花园。他看见那是爱丽丝,又从爱丽丝眼里看见红王后。镜像一样的视野里,他突然想起这就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梦。

所以梦里所有的样子都来自他自己,他就是白兔子,他就是红心王后。他就是爱丽丝——

王后对着爱丽丝大喊:“砍下她的头!”

所以,他要杀死的是他自己吗?


你要杀死梦里的某个人,才能醒过来,回到现实里。


可是,爱丽丝从王后的花园逃跑了。

梦游仍然在继续。


他为什么不敢醒?




006 梦之浮桥


他做了这样的梦。


眼前是长长的桥。

来时的路已经看不清了,彼岸开满了彼岸花。

这座桥通向死亡。

川流的河水从桥下经过,彼岸响起甜美的声音,像催眠也像诱惑。


过来呀。过来吧。到这一边来。


他低下头,从水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俊美的、黑衣黑发的少年,绝望的红发带和鲜血。

少年不是他,只是他在梦里的样子。他知道少年的名字。


……回来吧魏婴。


曾有人抓住他的手,这样哀求他。

少年的眼神在水里动了一下。沁出血丝和泪水的悲伤眼睛。

他还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在他深爱的,眷恋的,那么残酷的世界里。

他不得不死。他活不下去。

于是少年松开了手,长长的路终于走到尽头。那一天不夜的流火烧破天空,尘世都陷落。

在桥的那一头,他听见尘世最后的声音。


魏无羡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


眼前是长长的桥。

身后的路已经看不清了,来时的方向出现了光。

这座桥通往重生。

桥下的河水静静流过,他低下头,魏无羡从水里对他说话。


我这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我回去。


在梦里他把声音借给了他,说话时他会想象他的想法。

他为什么不想醒?

因为太过深爱的关系。因为眷恋所以害怕的关系。因为醒来之后的世界,对他那么残酷的关系。

魏无羡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但他仍然向前走,桥的那一头响起低沉的声音,像立誓也像恳求。


回来吧。回到这一边来。


那是他听过的声音,像垂下来轻碰的羊脂白玉。


世界对不起你,我在这里爱你。


那是他爱的少年的声音。


回来吧,魏婴。


于是他看见魏无羡走过长长的桥,走着走着,奔跑起来,重新落回尘世的怀抱。尘世是染满鲜血的琴弦。俊美的、白衣长发的青年。十六年在梦里过得那么轻易,接住了魏无羡的是长大十六岁的蓝忘机。

但是在梦醒来的世界里,他爱的少年仍然太过年轻。

年轻得让他不得不想,或许那些热烈迷恋都只能持续一个夏季。年轻得不够擅长某些事情,比如敏锐察觉他的不安,给出恰如其分的回应。


——你有毒吧你。

不是这样,你要用身体挡。

——凭什么?

不管我们回北京之后还有没有交集……

——没有。


更何况,更何况。

现实的世界也仍然太过年轻。仍然不够成熟,仍然对某些形式的恋爱充满残酷和恶意。甚至他们根本不应该谈及恋爱,偶像失格和失业是因果关系。

因为醒来之后的世界,对他那么残酷的关系。

所以他不想出戏,所以他不敢醒。少年在梦里成熟又爱他,还让全修真界都不敢反对他们的爱情。


那时他想过,或许只有在平行世界里,他们才可能好好地在一起。




007 平行世界的爱情故事


他做了这样的梦。


他不是演员,也不是歌手。

他是四处旅行的摄影师。

他拍过朱红的鸟居,群青日和,平交道的对侧是海的颜色。他蹲在古都的散步道上拍人孔盖,三色猫踩过花见小路,路边的石灯笼长满青苔。

贩卖机,透明傘,哈蜜瓜汽水。烟与晨雾,街道上的雪。关东煮在热汤雾气里沉沉熟睡,烤饭团散发出鲑鱼香味。那只猫又出现了,对着饭团的摊子晃尾巴。

海街电车,摇摇晃晃地经过他。


那是一个適合遇见的夏天。电车消失的时候,他终于发现平交道对面的颜色不是海。

在那里有一个蓝色头发的少年。

于是维纳斯出现在艺术家的生命里,踩着滑板,没有站在贝壳上。滑板以外还有涂鸦夹克,卡通图样的胸针。所有新奇大胆的东西都与他相配,这是一个前卫的缪斯女神。

“你能不能让我拍张相片?”

DAYTOY。少年接过他的名片,一边歪过头。耳垂上的玩具吊饰应景地晃了晃。

“这是你的名字吗?”

“不是。”

他如此回答。于是少年笑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


他突然想不起来了。

好像在这之前,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他有另一个名字。

梦做得太久,最初的名字就不愿意被想起来了。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他反问少年。少年惊讶地眨了眨眼。

“你要自己想起来啊。”


说得也是,他应该要自己想。他拼命地、拼了命地想。

于是,时间就这样流逝了。夏天就这样过去了。八月的烟火大会结束之前,他好像终于想起来了。


“我——”


可是烟花底下是百鬼夜行的祭典。奇形怪状的生物在火光里消失又出现。

喀嚓喀嚓,那个名字被食梦貘大口地吃掉了。


-


然后做了这样的梦。


他不是演员,也不是歌手。

他是难得休假的设计师。

他去首尔塔上看了夕阳,逛了东大门的风物市场。下雨的天气要吃煎饼,江边公园到处是啤酒和炸鸡。铜雀,北村,梨花壁画。紫阳洞的路人告诉他:还不到粉黛乱子草的季节,但你可以去西来岛看油菜花。

那是一个适合邂逅的夏天。灿烂阳光吻过花海,他在海里遇见白金色头发的少年。

从太阳烘暖的海洋诞生——


“你能不能,让我,拍张相片?”


一开始他只是想留个纪念而已。设计师天生有这种特质,舍不得错过美丽的东西。可惜他的韩语水平还不擅长搭讪,一句话回想了三次单词,少年可爱地蹙起眉头,显然没听懂这是在问什么。

他只好点点手里的相机示意,再开口。这一次发音不会错了,在他听过的电视剧和流行歌里,帅气的男主角无数次重复这一句台词。

“——你很漂亮。”

于是少年听懂这一句话,对他笑了出来。


不久之后他才知道,少年一点也不喜欢被说漂亮;那一天之所以对他笑,只是因为他说韩语的时候,口音实在太过微妙。

“啊……也不只因为这样。”

少年咬着叉子补充。那时他们坐在甜点店里,中间隔着一些名字冗长的美丽东西。半熟蜂蜜白森林蛋糕,鲜奶油熔岩夹心。

“那你为什么笑?”

他皱着眉头问。这句话也是微妙的塑料韩语,少年又笑出声。

“哥哥。”

少年低语,气音吹出来像妖精的呼吸。然后妖精朝他伸出手,用指尖抹掉了他唇边的奶油。

这是少年推荐的甜点店,店里全是翰林艺高的学生。有些女孩子看向他们,暧昧地窃笑出声。

他的耳朵红了。

为什么笑呢?

哥哥。少年重复,一边吮掉指尖的奶油,像是正柔滑地品味这个称呼那样:

“因为你很漂亮。”



诗人说:造一片草原需要一株苜蓿,一只蜜蜂,再加一个梦。

他觉得他们在梦里也变成蜜蜂。

蜜蜂的语言是跳舞,但同一支舞在不同亚种的蜜蜂身上有不同意义。德国蜜蜂的尾巴摇摆一次是指五十米,意大利是二十米。

专家说:因而形成方言。

那时他用奇异的语言和少年沟通,比手画脚,生涩的韩语,真不行就展示一下英文水平。少年总是带着微妙的表情听他说话,小狗一样的眼神清澈却捉摸不透,唇边忍住一点柔软笑意。

“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那一天少年对他说。

看来不是小狗,是韩国的蜜蜂。他惊讶地眨眨眼。

“你会跳舞啊?”

“可会了,”少年一本正经,“我是专业的。”

他就更惊讶了。

“你是——”

可惜在他的韩语储备库里,没有舞者、伴舞老师、舞蹈家或钢管艺术表演人员这类高深词汇。少年摆出纯良的眼神等待,看他【你是】了好半天也说不出什么,终于好心地接口:

“我是练习生。”


练习生是什么呢?

是埋进伤口的种子,用血泪和汗水浇溉,试着长出翅膀。是等到天亮才能飞翔,有时就算发芽了也只能困在原地,没法进行光合作用的黑夜里,就呼吸着梦活下去。

天什么时候会亮?


那你什么时候出道?他问。已经推迟三次了,少年回答。

“也许明天吧,也许永远都没办法。”

“这样你还要跳下去吗?”

“还是要跳啊。”

我喜欢跳舞,所以就是这样。少年不在意地作结,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糖果给他。那段日子里少年每天都给他糖。

一颗又一颗,从玻璃纸里剥出来,甜甜的东西。然后糖果被吃掉了,留下又薄又脆、透明的玻璃纸,很适合折成星星。

每一天他都得到一些星星。

星星越来越多,逐渐可以组合成星座,又构成夏夜的星空。他学会的单词也越来越多,有一天他看着夜空,用韩语对少年说,银河西边那是天秤座。

很漂亮,少年看着他回答。天秤座。

然后那个夏天走到了尽头。


社畜的假期结束了,钱花完了就得回去工作。离别的時刻少年抓住他衣襬,像小狗搭着爪子抬起眼,说卡机嘛。哥哥不要走。

一半认真一半委屈,他看见星河落在少年眼里,闪出一点寂寞的光晕。谁都清楚这是一场期间限定的邂逅,他的心仍然软成熔岩蛋糕坍下去,涌出蜂蜜鲜奶油。


——你不是心动了吗?你是不是有点心动了?

——是有一点。


大人的胆怯和成熟。从今以后不会再见面了,有些话想要开口,却又不敢被听懂。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我挺喜欢你的。

说的是中文,少年对他眨眨眼,显然是听不懂。他停顿几秒,伸出手把少年的金发别到耳后,又用中文重复了一次:我喜欢你呢,小朋友。

少年握住了他的手。

然后一个吻轻柔地落到他手背上,像是邀舞的动作。那一刻异国的蜜蜂终于有了共舞的可能,语言在开口的剎那重合。

“你为什么非要加个小呢?”

少年问,用的是中文。一个字一个字,发音顽劣地标准:

“我也没觉得你多老啊。”


……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在康河的柔波里,適合轻轻地说一声草。

少年耐心地等他回神,像之前每一次等他想出某句韩语那样。光看表情仍然是天真无邪小动物,可惜爪子正不安分地沿着他手背往上摸。

等不该摸的地方也快被摸到了,他终于找回声音,一把抓住少年的手。

“你,你会说中文——”

“我没说过我不会吧,我是中国人。”

少年的拇指被他握住了,在他掌心里调戏地动动:

“谁让你一开口就对我说韩语,太可爱了,没舍得纠正。”

简直不敢置信。他瞪着少年的眼睛,那里一秒前还委委屈屈闪泪花,转眼已经噙上狡黠笑意。才知道世上所有偶像都是野心家,撒娇不一定是天生强项,但他们擅长学习和伪装。


……


“……你是人吗。”

最后他咬牙切齿挤出结论,耳朵又红了。恼羞的兔子是哄不好了,少年反抓住他的手,笑着用韩语喊哥哥,又用中文说不要生气。

“不要生气嘛,我也喜欢你。”

从来小恶魔最爱玩就是这种把戏,引起你的注意,引起你的愤怒,给你糖果又对你恶作剧。完了顺顺毛再打一记直球,他被玩得耳根发烫,握住的手抽也抽不出来,只能勉强转移话题。

“所以你真的,你是中国人?”

“嗯。”

少年低着头亲他手心,一下一下啄在那里,金发底下透光的睫毛像蝴蝶垂落羽翼。这种花招不是身经百战就是天赋异禀,他的鸡皮疙瘩全被啄起来了,勉强稳住发颤的声音。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

少年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声音变得有点怪异。从低头的角度他看不清少年是什么表情。

“对呀,中文,我是说,你真正的名字……”

那一瞬间梦毫无预警地破碎了,像流开的银河倾洒星屑,一整面夏夜的天空剥落崩解。无数只金蝴蝶同时扑动翅膀,闪闪发亮的鳞粉落进他眼里,疼痛地刺出眼泪。

少年消失了。

他最后的回答隐没在那一片金蝴蝶里,听上去也濒临破碎。漫天散落的颜色是金盏花,压抑的、闪闪发亮的悲伤。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008 墻上的魔镜


他做了这样的梦。


他看见闪闪发亮的东西,然后发现那是一面镜子。这种镜子擅长回答问题。

他正思考着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已经到了平行世界,故事仍然没有快乐结局呢?

镜子如此回答:因为都市里看不见星星。


因为光害严重的都市里,不可能看见星座。因为花见小路没有长满青苔的石灯笼。因为高压下的练习生不可能有空陪他吃蛋糕,每一天都约会;因为夏天的海街上也不会有雪。

因为那里的少年还不曾长大,不曾见过紫色的灯海耀眼又暗去,干净金发不曾被泼过血红油漆。因为那里的他仍然活在自己专长的工作室,从来不必练舞,出国旅行不会在机场被堵得走不了路。因为在那里他们不曾踏足这个残酷圈子,不曾并肩看过一场山雨,不必互掐又打架,撑过最难熬的夜戏。他们没有谈论过不可知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也不曾分享彼此南辕北辙的过去。

因为那一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好的,可一切都不是真的。

那不是他们。


——如果不是真的,就不能继续下去吗?

你怕的不就是虚的吗,镜子如此回答。


他害怕的是什么呢?

他害怕那么多东西。他怕的是面对爱情,害怕爱情被发现的一天,和随之而来的世界的恶意。他怕的是他爱的少年太过年轻,或许那些捧到他面前的所有热烈迷恋,都会在一个夏季之后就冷却。

可他害怕的事通通都是虚幻的,甚至连一件都还没有真正发生。成熟的大人总是太过胆怯。你不愿意种花,因为害怕看它凋零;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这是谁说过的呢,早就记不清了。

但他会想起来的。他就要想起来了。所有那些在梦里以为忘记的,只是因为不愿意醒。


——他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镜子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他。镜子里映出的人是他自己。

真正的世界上没有魔镜。

一个人想问的问题永远那么多,可能够给出答案的也永远只有自己。

不晓得什么时候,纸飞机回到了他手里。


在梦的最一开始,他把这张纸折成了飞机。像是害怕什么一样,他不断地、不断地把飞机掷出去。

不敢面对的爱情。

于是无限轮回的航线连成了圈,越是想躲避的越无法逃离。他和他的纸飞机被困在梦里,想要终止回圈只有一个办法。

他摊开了手里的纸飞机。


——肖战。


仿佛从地底有千万束光打上来,就从那个名字里,他听见明亮而瑰丽、金色的声音。涌上来的记忆也是金色的,饱满又灿烂,耀眼得让人想要哭泣。

肖战。

写得好不好,少年问,亮晶晶地对他抬起眼睛。一次又一次,镜头之下,光圈中央,他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

肖战啊。

那是少年喊他的声音,像屋檐上碰撞的羊脂白玉。张扬的迷恋,张扬的嫉妒,压抑的、和梦里一样的声音。


很好看。战哥没有丑的时候。

我是蓝忘机的替身。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闪闪发光的镜子化成潮水,明亮又汹涌地淹没了他。他全都想起来了。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他们是谁,他要去找他,回答每一个在梦里没能回答的问题。那些少年以为他沉浸在梦里而忘记的。

可是他该去哪里?

少年在那里写下了他的姓名。那张纸上不只有一个名字,他们从对方手里拿过毛笔,轮流写了字。

 

那是在哪里?





009 生紫烟


他做了这样的梦。


在藏书阁里。

最荒诞的,最绮丽的,禁忌又扭曲。这不是一个温柔的梦,少年压住他,握住他的脚踝,像他无数次想过的那样,粗暴地打开他。

朦胧缭绕的烟雾里,沁入了鲜血的气息。

可滴在地上的不是血,是透白的、成串珍珠一样的东西。他是一块被奶油填得太满的夹心派,又软又烫的熔岩蛋糕,好像整个人都陷进高热里,正在一塌糊涂地融化。雪白的奶油吃不下去就溢出来,沿着他打颤的腿根簌簌流下。

“不是很喜欢蓝二哥哥吗?”

少年的声音都哑了,好像下一秒就会破碎:

“你叫啊。”

那么沙哑,少年的心跳从身后贴住他。滚烫抽疼,一下又一下。


你倒是叫哥哥啊。

为什么写王肖,你有毒吧你。

不是要我入戏一点吗?


于是他呛咳了好几下,甜蜜的、酸涩的、从胃里涌上来的花朵哽住了他。逆流的泪水堵住他的声音,他却打从心底想要笑出来。就像吐花的梦境从来不是单向,患得患失的也一直不只是他。他知道少年终于受不了了。

幸好现在他终于能够回答。能说出他从来不曾忘掉他们的名字,只是当无以名状的感情日渐生长,当他还没有足够面对的勇气,就只能把自己埋进入戏的梦里。这种献舍式的动心是真的动魄惊心,他还得杀死梦里的自己才能出戏;人这一生只能死一次,唯一一次被用来遇见这个少年,大约也就是在劫难逃,命中注定。

现在该出戏了。


小小的香炉站在那里。

梦中楼阁的穹顶之下,所有的烟都散去了。


在剧组的酒店里。

手机上的时间刚过清晨六点,少年从床上跳下去,把自己锁进了浴室里。

他看着眼前不肯打开的门,觉得有点想笑。在某个地方似乎也有一扇打不开的门,那时钥匙在他碰不到的高高的桌上。

可是现在他就握着这扇门的钥匙。他知道他爱的少年叫什么名字。

所以他轻轻地笑了。在门的那一边,能听见少年压抑着绷紧的呼吸。


为什么不能写王肖呢?

为什么要叫你蓝二哥哥呢?


“——你明明,就是个王一博啊。”


于是所有的梦都在那一刻醒来,无尽暧昧的夜晚终于结束了。那是夏日尾声的八月,现实世界的时间刚过清晨六点。

天亮了。

这种时刻韩国人都是怎么说呢?

——门啊,就打开啦。





010 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


他们做了这样的梦。


炙热,真情实感,这场梦很长很长。他们在梦里见过很多风景,说了很多句话,发生了很多事情。故事开始在那年四月,开头说不上很久很久以前,幸好仍然有幸福快乐的结局。


“蓝湛生日快乐。不对,王一博生日快乐应该。生日快乐呀王一博,王一博二十一岁了,二十一岁。王一博?”


王一博为了第一句话打人,但他仍然很快乐。他喜欢肖战喊他的名字,那一天喊了特别多次。生日让他得到了很多束花,他知道肖战喜欢红色,把红色的玫瑰挑出来给了他。红玫瑰的花语是我爱你。


“——战哥,弟弟爱你!”


可惜这一句话不能说给全世界听,醒来之后的世界不会接受这种爱情。那时他也想过到底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好好地在一起。

如果连平行世界都没办法,大概就只能等到世界末日了。到那天一切都不再重要,任何人想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当最疯狂的行为都无法被定罪,有些秘密就终于能让全世界都看见。

末日什么时候会来?

也许明天就来,也许永远都不来。

这样还是要爱吗?

还是要爱啊。


“——爱就是这样,没有办法。”


他们没有办法。那是一个跳下去就没法回头的夏天,肖战在梦里听过王一博说话。这样你还是要跳下去吗?还是要跳啊。

因为他是呼吸着梦活下去的偶像。他们都一样。那时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梦想或许就已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或许门已经打开了,可是入口仍然很窄;两个人想牵着手要比自己走过去更难,必须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如履薄冰。要是踏得重了,随时都可能惊扰起这尘世翻飛的恶意。


“……所以你轻点吧,王一博。”

确定关系的那一天,肖战在床上说。那时王一博还不确定他是指什么,毕竟这人讲话向来有更深一层要听懂。不过他正被操得泪眼模糊,所以也可能单纯是自己把他弄痛了。

痛吗,王一博问,一边放缓了动作去吻他。肖战含糊地摇头,贴着他嘴唇笑起来,声音像是有点醉了,酒里酿着星星和糖果。尝起来最甜是决定恋爱第一天。

“要是被发现,我就失业了。好不容易梦想要照进现实了。”

他重复:所以你轻点吧。


“因为你踩的是我的梦啊。”


-



“我在什么时候遇到了爱?”

“梦醒来的时候。”



Fin.





*最后是化用了叶芝《他冀求天国的锦缎》:


可我如此贫穷,一无所有,除了梦

我把梦铺在你的脚下

轻点吧,因为你正踩着我的梦


夜长梦长

谁寄云端·番外·望镜无 06 - 完

这是云端系列最后一个番外啦~

其实早就完结了,就是我脑子里总有一些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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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寄云端·番外·望镜无


06


魏无羡睡不着。


不知是他今夜胸口压了一个小的,还是当真准备入睡的时间太早,待得灯烛渐熄,夜中宁静,星月将夜光铺落在窗棂,魏无羡垂下眼睛,便能看见趴在自己心口睡得正沉的阿夏,再在枕上转头,便能看到呼吸平稳的蓝忘机。


月光漏出一线,蜿蜒入了帷帐,落在蓝忘机身前。魏无羡想起自己实则未曾见过此间年景中的蓝忘机,不由又放任自己多望了一阵。


望着望着,他听到蓝忘机低声道:...

这是云端系列最后一个番外啦~

其实早就完结了,就是我脑子里总有一些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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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寄云端·番外·望镜无


06



 

魏无羡睡不着。


不知是他今夜胸口压了一个小的,还是当真准备入睡的时间太早,待得灯烛渐熄,夜中宁静,星月将夜光铺落在窗棂,魏无羡垂下眼睛,便能看见趴在自己心口睡得正沉的阿夏,再在枕上转头,便能看到呼吸平稳的蓝忘机。


月光漏出一线,蜿蜒入了帷帐,落在蓝忘机身前。魏无羡想起自己实则未曾见过此间年景中的蓝忘机,不由又放任自己多望了一阵。


望着望着,他听到蓝忘机低声道:“魏婴……”


“嗯?”魏无羡应道,“蓝湛?”


须臾他意识到蓝忘机或是做了一个梦。他应了声,蓝忘机那边却无声息,魏无羡见他睡梦中眉心渐皱,自己忍不住也随之皱了眉,然后见蓝忘机手臂一动,一下子伸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魏无羡不知人在幻境中还能做梦,兀自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了出来。他与蓝忘机十指相扣,再度低声唤道:“蓝湛?”


过了片刻,蓝忘机应了一声,听起来是醒了。


被衾簌簌而动,蓝忘机起了身,呼吸在夜间听来鲜明了些,发丝滑落身前。魏无羡起不来,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生怕将心口趴着的那个小的也惊醒。蓝忘机向他伸了手,魏无羡反倒轻声说:“无事,我抱着吧。”


说完,他又将声息放得更低,问:“你梦见什么了?”


蓝忘机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未答。过了片刻,他的手指在魏无羡的颊边抚了一下,又去摸了摸阿夏的脑袋。月华灿烂,他们瞧得见彼此脸孔上的神情,魏无羡与他对视,蓝忘机倾身而来,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


魏无羡的手臂攀着他的肩膀,蓝忘机将他拉起,魏无羡低声笑了一下,说:“罢了,不说了。”


蓝忘机却开口道:“我梦见……你不在。”


魏无羡微微一愣。


蓝忘机微敛眼睫,望着那个小的:“他也不在。”


魏无羡心下转瞬了然,话涌至唇边,却又倏忽说不出口。


片刻的寂静,蓝忘机自后将他拥住,下颌压着他的肩头,凑在他耳边说:“魏婴?”


魏无羡轻轻地叹了口气,脸颊贴着蓝忘机的脸孔。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轻声问:“你是不是梦见……我不在,这个小的也不在,静室之中只有你一个人?”


这次轮到蓝忘机微微愣怔。他们贴得极近,魏无羡看不到蓝忘机的眼睛,却能感到蓝忘机正望着他,目光仿佛在说,你如何得知?


魏无羡低声说:“蓝湛啊……”


蓝忘机牵着他的那只手还未松开,魏无羡在他指间用力地握了握,说:“你看着我。”


蓝忘机身形退开稍许,依言抬眸,入水月光照来,在他的虹膜上笼了一层淡淡的薄纱。


魏无羡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梦中的与眼前的,哪个才是真的?”


蓝忘机愣怔片刻,神色陡转愕然。


夜中寂静,却似有什么倏忽褪色剥落。蓝忘机的手指将魏无羡的指节扣得生疼,似是他不如此用力,魏无羡便会自他眼前消失。


他用力地望着魏无羡,许久,沉声道:“……你!”


蓝忘机好似无从判断眼前究竟是梦景,还是邪祟精怪入梦扰人,避尘在鞘中不断低鸣,却始终未曾跃鞘而出。魏无羡迎着蓝忘机的眼睛望去,目光撞进眼前人因惊愕收紧的眼瞳,他用没被握住的那只手摸了摸阿夏的头发,那孩子在梦中似有所感,向魏无羡颈窝中凑得更紧了些。


魏无羡低声道:“记得吗,他已长大了。这个年纪的阿夏,你我都未见过。”


蓝忘机未言,呼吸压抑着,避尘在鞘中鸣出了一声近乎刺耳的锐音。


魏无羡继续道:“他先前有一枚玉珠,雕琢成兔子模样,是他在云深不知处的第一夜时,你在他寝居门外给他的。那东西一开始戴在腕上,后来有一回给了我,再后来我还给他,他已经大了,就挂在颈上,又戴了好些年。”


锋利的剑啸渐渐止歇,最终化作一声轻哑余音,与蓝忘机骤然释出的呼吸合在一处。蓝忘机的胸膛起伏着,眼睛望了魏无羡许久,转身拿出榻边案上的一只小匣,在两人之间打开。那其中有一颗玉珠,只是粗琢出轮廓,隐约能瞧出是个兔子,被蓝忘机用指尖拾起,晶润地躺在蓝忘机掌心。


蓝忘机说:“此事,我本该从未对你说过。”


魏无羡望着蓝忘机的神情,见他眼睫微微翕动了下,用手掌将玉珠用力地握紧,便知他是勘破眼前幻境,记得来龙去脉了。


魏无羡轻声唤:“蓝湛?”


过了片刻,蓝忘机点点头,应了一声,伸手去抱他怀中的幼儿。


阿夏睡得沉,梦中不愿撒手,魏无羡便在他耳畔轻声道:“给你父亲抱一抱,他想你了。”


那孩子没醒,却似是听懂了,小手一松,便被蓝忘机抱在了怀中。蓝忘机拨弦握剑的修长手指在小孩子的发间梳了梳,有些不忍和不舍,问魏无羡:“如何破除幻境?”


魏无羡说:“你我既都已记起来,幻境还不破,大抵是要将他送走咯。”


他用手摸了摸蓝忘机臂弯中那个小的,又在幼童的肩膀上很轻地捏了捏。蓝忘机显然不是想不到此般方法,但听魏无羡如此说,还是叹了一口气。


魏无羡望见他神情,又说:“不急于这一时。”


蓝忘机说:“珩儿定还在等。”


魏无羡笑了一下:“你倒不必担心他们几个,蜃这种东西本就是靠幻境骗人活着的,若是幻境被勘破,也会遭到反噬,我们出去它便完了。”


蓝忘机说:“我知。”


魏无羡看他一眼,说:“哦,我懂了,你是怕他们几个等急了……我看不如让他们等着呗,算是长个教训,看那两个小的下回还敢不敢乱来。”


蓝忘机一时想说不妥,但望见魏无羡晶亮的眼睛,沉思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此时月亮渐渐西倾,光影斜长,色泽如霜。魏无羡打了个很大的哈欠,说:“既然如此,明日再说吧……”


他向蓝忘机的身上倚,蓝忘机顺势将他揽在臂弯间,共枕在榻上,在将蜷在他臂弯间睡着的孩子轻轻一拨,让他枕到魏无羡与自己之间。


那孩子晚上沐了浴,在两人身上趴得久了,闻起来有股奶乎乎的香味。魏无羡用指尖逗了逗他软乎乎的鼻尖,蓝忘机再叹一声气,却是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模样,温暖的手指握住了魏无羡的手。


魏无羡凑在他耳边说:“蓝二哥哥,今夜……便只有我们三个。”



 

第二日魏无羡醒来,晨光清亮,蓝忘机穿戴整齐,正在榻边给阿夏束发。蝉翼般轻薄的帷幕正随晨风而动,带动光影徐来,魏无羡未起身,放任自己在枕上侧着脸孔望了一阵,直到蓝忘机抬起眼睛,与他对视,他便露出一个微笑。


那孩子用软糯童音道:“爹爹醒了!”


魏无羡坐起身,张开手臂说:“醒了,过来给爹爹瞧瞧。”


蓝忘机拥着他的臂弯一松,小孩子趴上榻沿。他的头发不算多,平素只是垂发,如今束得有模有样,倒教魏无羡不忍心碰乱,改作在他的脸颊上很轻地掐了掐。


魏无羡俯身自榻旁捡了一件蓝忘机的外袍披在肩头,下榻道:“你父亲有件东西给你。”


那孩子一愣,倒是蓝忘机意会,自榻边匣中取出那枚玉珠,对他低声道:“来。”


玉还未琢成形,珠上系了一条彩绦。魏无羡一把将那孩子抱起来,抱在蓝忘机眼前,蓝忘机便将那枚珠子轻轻地佩在他颈间。


小孩子低头看了看,小小的手指拨弄一下,有些欣喜地说:“是兔子!”


魏无羡笑着说:“这你倒看得出。”


他的声音不知怎么有些低,让那孩子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他一眼,又用小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孔。


怀中这个小的问:“爹爹怎么了?”


魏无羡没说话,只是用鼻梁很轻地贴了贴那孩子的下颌。待抱他到外间廊下,放在那条自静室庭院向外的白石小径上,魏无羡蹲身在他身畔,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魏无羡问:“今日还是习字?”


那孩子仰脸看蓝忘机,蓝忘机点了点头,他便也点了点头。


魏无羡说:“那今日我和你父亲不陪你,你自己先去。”


那孩子露出吃了一惊的模样,两手拽着魏无羡的衣襟,倒不似惧怕,只是问:“那……爹爹……爹爹何时来?”


幼童问者无心,魏无羡心中一时柔软酸涩得无以复加,答不出什么,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回头看蓝忘机。


蓝忘机低声答道:“很快。”


这答案似是不能教那孩子满意,阿夏改去拉蓝忘机的袖子:“很快……是多快呀?”


蓝忘机对他很轻地笑了一下,用手在他柔软的发顶上拍了拍,说:“你向前走,父亲先去找你,爹爹随后就跟上。”


那孩子眼睛眨了眨,懵懵懂懂地明白过来,还是转头去看魏无羡。魏无羡将他在原地转了个身,面向门外,自己蹲在他身后,从后面有些用力地抱了他一下,又将他向外轻轻一推。


魏无羡说:“你向前走,一直走。爹爹保证,你走着走着,爹爹就来找你啦!”


他说完,又低声说:“去吧。”


于是那孩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走出两步便回头看一眼。魏无羡握住了蓝忘机的手指,十指交缠,一任被蓝忘机握得生疼,又更用力的回握回去。他就那样一路望着那孩子行至静室庭院的门扉边缘,阿夏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一步跨出了门槛,望不见了。


魏无羡说:“蓝湛……”


他本想说幻境如今应当崩塌才是,不及开口,已见头顶天空急剧失去晴好色泽,连并静室的雪墙与廊柱,庭院中婆娑花木,纷纷化作雪片般纷飞起来。


蓝忘机在那一刻从身后拥住了他。


他说:“魏婴,我在。“


然后整个世界在他们眼前化作飞花漫天。



 

魏无羡一睁眼,望见眼前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听到同样熟悉的声音低声道:“爹爹醒了?”


幻境归复现实,心中的悬空处落了地,魏无羡转瞬笑道:“阿夏!”


他再一转头,正见蓝忘机从榻的另外一边起身,蓝珩在旁唤了一声:“父亲。”


蓝忘机那声“嗯”应得格外低沉些。


魏无羡不待多说两句,突听一阵“咚咚咚”的脚步自外室冲来。蓝珩没能拦住,蓝珣三两步冲上榻,一把抱住了魏无羡。


少年如今已经长高不少,身量不再是幼时,撞得魏无羡闷哼了一声。蓝珣紧紧抱在魏无羡腰上,魏无羡知他是吓坏了,正要揶揄两句,一低头,当先乐出了声:“天呐,我的珣公子,你哭什么?你阿兄在旁边笑你呢!”


蓝珩淡声道:“我没有。”


蓝珣抱着魏无羡不肯放,脸孔和声息全埋在魏无羡的衣袍间。魏无羡一时听他连声说“爹爹我错了”,一时又当真听不清他说什么,最后听清少年嚷了一句:“我不去金鳞台了!”


“嗯?”魏无羡问,“阿珣你说什么?”


蓝珣死死抱着他,抬起头,脸都有些哭花了,大声道:“我不去金鳞台了!”


魏无羡笑道:“我又没什么事,你怎么吓成这样。我看你是历练太浅,正好去金鳞台呆着。”


蓝珩要上前把幼弟拉开,魏无羡冲他眨眨眼睛,蓝珩指了指他前襟上染湿的一块,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是蓝玱的声音唤道:“蓝清徵。”


另一个少年此时方才慢慢走进内室。他见魏无羡在榻上被那个小的抱成一团,蓝忘机与蓝珩一人坐着,一人站在榻边,都只是看着,他便径自上前,一把拽住蓝珣的后襟,将人从魏无羡的身上拖了起来。


蓝玱唤过“父亲”“爹爹”,向榻前一跪,背脊笔直。蓝珣跪在旁边,还用袖子一个劲儿地擦脸。


魏无羡反倒向他张开手臂说:“你阿弟哭过了,你不来吗?”


蓝玱知他是故意这样说,摇了摇头,面颊却不可自抑地一红。蓝珩去外间给蓝珣找了条柔软的手巾,回来时正听到魏无羡问:“我们两个睡了多久了?”


蓝玱道:“不足六个时辰。”


魏无羡问:“那在这段时间里,你们几个都做什么了?”


蓝玱说:“我和阿珣在外间等,阿兄在榻前守着。”


魏无羡问:“你可知你阿兄为何这样做啊?”


蓝玱说:“蜃以幻境为生,来去虚实之间,若幻境从中攻破,蜃自然消弭无形。父亲爹爹如此修为,寻常蜃怪无法侵扰,只是那镜中蜃母有百年道行,破镜而出,才有今日之事。阿兄所做,便是等父亲爹爹从幻境中醒来。”


魏无羡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给你一个甲等第一。”


蓝忘机则说:“做得很好。”


他是看着蓝珩说的。


魏无羡问:“那面镜子呢?”


蓝珩说:“为防意外,暂且交在冥室保管。”


魏无羡点点头,起身道:“行了行了,阿珣别哭了。你颈窝里这块灰晨间就有了,现在怎么还在。你们早些回去洗洗脸,然后再洗洗人。”


蓝珩说:“我带他们回去。”


魏无羡说:“想什么呢,自然是一起。”


蓝珩微微一愣,蓝忘机也在旁道:“同去。”


几人归来时还是晨光熹微,此时步出静室,已是夕晖漫天。薄夏时的暮色清朗,天边卷云作绯红色泽,在犹自凝蓝的天目上灼灼如燃,分外炽烈夺目,将静室外的铺地白石也染得金红。


蓝珣与蓝玱并肩走,一边擦脸,一边不知在蓝玱耳边说了句什么。蓝玱神色一动,蓝珣立即开溜,两人绕着静室的庭院跑了一圈,脚步震得玉兰枝叶簌簌而动,惊起其上一只黄鹂。


蓝珩道:“不要跑了。”


蓝珣步子一顿,改作快走,后面蓝玱三两步追上他,作势要敲他的脑袋。


魏无羡哈哈大笑的声音惊起了另一只落在檐角的雀。蓝珩回头望他,却见魏无羡笑够了,目光最终落在自己身上,那其中有些从未改变的东西,时过多年依旧令人心头微动,总是温暖。


蓝珩唤:“爹爹?”


又说:“父亲?”


蓝忘机上前,在他笔挺的肩脊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说:“走吧。”


魏无羡在旁应道:“是啊,小郎君,我们走吧。”




于是他们携手同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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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最近在修文,有空可以看一下现有章节找不同~


*蓝珣的字是清徵,宫商角徵羽的徵,读zhǐ。《韩非子·十过》:……公曰:"清徵可得而闻乎?"师旷曰:"不可。古之听清徵者,皆有德义之君也。今吾君德薄,不足以听。"


*别再评论提要女孩了,这个故事的大纲我去年就做好了,想要不同的球球你们自己写。



daisyJohnson

GGAD-格邓真爱(邓布利多还爱着他)邓布利多弟弟石锤

我jio得 GGAD女孩们一定要看到这个视频(看过的当我没说)

GG因爱生妒石锤


【格林德沃之罪】他和他相爱 UP主: 一个苏氏 http://www.bilibili.com/video/av66669214?share_medium=android&share_source=more&bbid=BAD50434-A18A-49CA-9D00-C5F1CDB24A715916infoc&ts=156800451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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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害怕过夏天

【盾铁】Never Say Never(下)

标题:Never Say Never(遗愿清单)

配对:盾铁

注释:新泽西,1970,半天一夜。

导读:

史蒂夫迈出一步,站到了传送台上。

时间:1970,坐标:新泽西。

也许,他终有一天能搞清楚。但现在,他要先回到那个他曾经乘着肥皂泡做成的热气球去到的地方。

他要一直飞一直飞。

飞到光里去。


正文

(这篇可以作为《Let Another Day Begin》的续篇,所以还是甜的。握拳。)


标题:Never Say Never(遗愿清单)

配对:盾铁

注释:新泽西,1970,半天一夜。

导读:

史蒂夫迈出一步,站到了传送台上。

时间:1970,坐标:新泽西。

也许,他终有一天能搞清楚。但现在,他要先回到那个他曾经乘着肥皂泡做成的热气球去到的地方。

他要一直飞一直飞。

飞到光里去。


正文

(这篇可以作为《Let Another Day Begin》的续篇,所以还是甜的。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