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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子

【翻译】海市蜃楼之馆dramaCD第三卷特典小说 《谁人梦中幸福圆满平行时空》

原作:縹けいか/Hanada Keika

翻译:老孔(lo主友人)


「此乃一名痴狂迷乱的少女的妄想, 一位精疲力竭的老者的悔意, 一个被子弹贯穿的女人的幻梦。」


♦♦  1 重生之路  ♦♦


1873年,奥匈帝国首都维也纳。夏日将近,六月的街道笼罩在前所未有的腾腾热气之中。这不单是气候的炎热,更是人山人海的热闹,全国挥洒的热情。

论及理由,只因一项举国共襄的盛举正在这座城市办得如火如荼。

世界博览会。

这是一场包揽各国技术、艺术、思想与哲学的文化盛会。是年,奥匈帝国担任主办,首都维也纳修建了宏伟的展览会馆......

原作:縹けいか/Hanada Keika

翻译:老孔(lo主友人)


「此乃一名痴狂迷乱的少女的妄想, 一位精疲力竭的老者的悔意, 一个被子弹贯穿的女人的幻梦。」



♦♦  1 重生之路  ♦♦

 

1873年,奥匈帝国首都维也纳。夏日将近,六月的街道笼罩在前所未有的腾腾热气之中。这不单是气候的炎热,更是人山人海的热闹,全国挥洒的热情。

论及理由,只因一项举国共襄的盛举正在这座城市办得如火如荼。

世界博览会。

这是一场包揽各国技术、艺术、思想与哲学的文化盛会。是年,奥匈帝国担任主办,首都维也纳修建了宏伟的展览会馆。

在整座城市热闹宛如节日庆典的氛围之中,有三个人刚刚结束漫长的旅程,来到新近落成的酒店。酒店美轮美奂、格调高雅,风姿更甚传闻。既然要举办世博会,想必主办国在建筑方面倾注的心力同样远胜平常。世博会参观者不仅限于各国民众,更有国家代表、王公贵族,如此盛会,正是宣扬本国丰饶经济与先进文明的不二良机。

轻巧布料制成的旅装裙角翩飞,有人走到窗边,推开高及天花板的窗户。

清风浇灌而入。不同于新大陆,这阵风并无尘土清香,而是绿意盎然,撩动了开窗者银丝般的白色秀发。她娴静温婉地一笑。

此情此景宛若妙笔丹青,更兼有流芳后世的优雅气韵。

“你们快过来看看,景色真的很漂亮。”

但她——轻启双唇的白发少女并非幻想生物,而是有血有肉的鲜活存在。

听闻此言,另外两人——她的丈夫雅各布与昔日好友玛利亚神色稍缓。可当两人四目相对,四下气氛又立刻绷得剑拔弩张。个中原因,主要在于玛利亚凶狠的眼神。

白发少女察言观色,尽量开朗地说:

“出嫁离开娘家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远门。我们今天做什么呢?到这里的时间比预计早,不如大家一起散散步——”

玛利亚用力抛下手中抱个满怀的行李,摇头说“不”。

“我的房间订在其他地方,过去办好入住,我今天就歇了。”

“可是,难得来一趟……”

“拜托,我陪你们到这种地方旅游,只是为了伺候你们拿行李,不是来一起玩的。”

玛利亚说得斩钉截铁,向来弱势的白发少女噤声不语,明显心灰意冷。换作从前那个尚未着手复仇的玛利亚,想必会说一两句机灵话安慰她。可如今,她神色不改,扔下一句“那我走了”便转过身。

“喂,玛利亚,我叫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拿行李。”

雅各布抓住她的胳膊试图阻拦。玛利亚没好气地回答:

“不管你怎么想,我反正这么认为。”

“可是……!”

“说到底,事到如今,怎么可能大家一起欢声笑语地旅游啊。”

这我当然知道。雅各布暗忖。类似对话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不过,为了开辟重新来过的前路,他还是制造了此次契机。

玛利亚甩开雅各布的手,拒人于千里之外地说“而且我今天很累,松手”。她脸上确实写满疲色,说想休息大概也是由衷之言。既然如此,今天只好就此罢休。

玛利亚走向门外。白发少女轻轻唤了一声。“那个……”

“但明天……你还是会跟我们一起……去逛世博会吧?”

“……”

玛利亚不置可否,脸上显出一丝困惑,随即消失在门后。

窗口吹来的维也纳之风清新湿润,萦绕室内的空气却冷硬浑浊。雅各布暗自叹息。

这趟旅程,究竟能否一帆风顺?

 

◇◇◇

 

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三人彼时的遭遇完全可以称为“灾难”,却又并非偶然降临的天灾地变。

由于一己误会,雅各布害得妻子饱受煎熬。不,考虑到他的所作所为,“煎熬”二字并不能轻描淡写地囊括一切。他对妻子的折磨太过残酷,倘若诉诸法庭,毫无疑问会以败诉收场。然而,催动这场误会的幕后黑手是玛利亚。她痛恨雅各布出身的贝尔扎蒂家族,渴望雅各布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于是暗中搬弄是非,令雅各布与妻子一度破镜难圆。

三人关系濒临崩溃。若是再晚几天,白发少女的心灵恐怕就会病入膏肓,就此离开那座大宅。如此惨剧未曾发生,只因雅各布不等横贯大陆铁路竣工便与妻子落座倾谈,就此打消误会。他们一起用无线电收听了金色道钉钉入铁路枕木的声音。

一切从此好转——他本以为会是这样。

然而,险些毁于一旦的关系果然不可能轻易回到从前。妻子长期遭到监禁,精神衰弱,情绪日复一日地颠荡起伏,有时化为噩梦,有时又化作幻听或幻觉。同时,她常常身体不适,医生不得不在家中常驻。

更有甚者,她极端畏惧孤独,孤身一人便总错觉会被黑暗吞噬,什么事都不能做。因此,雅各布百般体贴,只为这次绝不再让妻子形单影只。这是他赎罪的方式。他的巨变足以让旧识目瞪口呆,引得女仆议论纷纷。“他以前一点都不顾家,现在居然这么疼爱妻子!”

至于点燃这场噩梦导火索的玛利亚,事败之后便一直下落不明。

起初,雅各布再也不想与玛利亚产生任何交集。引发灾难的确实是自己的猜忌之心,但若没有玛利亚恶意生事,一切根本不可能发生。亲密无间的儿时玩伴变得判若两人,他觉得再和她交谈也并无意义。最重要的是,他对她心存怒火。

然而,时光在照顾妻子的生活中渐渐流逝,他的想法也随之软化。贝尔扎蒂家族确实夺走了玛利亚的家人,她心中复仇的种子生根发芽,都是因为自己的家族——不,是组织。摘除仇恨的使命,理应由他承担。

并且,他尚未说出自己一直将她作为女仆留在身边的原因。这是保护她免遭贝尔扎蒂家族毒手的方法。

而他最大的动力,则是妻子的一句话。

“我不认为一切都是谎言。”

玛利亚彼时的温柔明朗与体贴入微,应该是为了给她的阴谋铺路。但妻子说这并非全部,雅各布与玛利亚之间确凿存在过的友情,如今仍然藕断丝连。

“我梦想有朝一日……我们三人能真真正正地相视而笑。”

白发少女对玛利亚并无愤怒。既然受伤最深的她如此宽宏大量,雅各布自然不该踌躇不前。只不过,那时他觉得陪在妻子身边是世上最重要的事,并无余力兼顾其他。

妻子完全康复——或者可谓如此的时候,将近三年的岁月已经流逝。“我已经没问题了——”因为白发少女这句话,他终于开始搜寻儿时玩伴。

他雇了侦探,频频前往常去的咖啡馆——也即男人的社交场所——收集情报,考虑到玛利亚可能已经回国,他还联系了亲属。经过半年坚持不懈的搜索,终于有消息声称找到了疑似玛利亚的人物。

——玛利亚成了娼妇,过着颓废无度的生活。

 

难以称作生活空间的逼仄房间里有两个人。这里没有窗户,靠垫床单散落一地,用于掩盖种种人类臭气的香正在焚烧。房门因修建不善而难以关严,其他房间的人声与地板倾轧声不绝于耳。

说实话,他最大的感想是尴尬。他从未来过娼馆——自然是不可能的。赌场、娼妇和枪支都是黑手党的生财工具,娼妇和娼馆他都司空见惯。问题在于,现在他面对的是玛利亚。

玛利亚桀骜不驯地瞥他一眼,开始宽衣解带。

“喂,蠢货,你干吗脱衣服!”

“还问干吗,你不就是来干的吗?”

“怎么可能!说到底,我哪可能跟你做!“

“嘿?我还以为你肯定是来暴干我的。你肯定恨透我了吧?”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

“怎样?”玛利亚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就那样呗,那种会对女人使用暴力的家伙。”

雅各布如鲠在喉,低声说:

“我发过誓,再也不会做那种事了。”

“哼——你也经历了不少吧?这虽然有违黑手党的作风,但或许符合你的风格。”

雅各布瞪着玛利亚不辨心绪的脸庞,暗想“什么经历了不少,你以为这都是拜谁所赐?”……不过,他这次上门,并不是为了朝玛利亚宣泄怒火。他又不是闲得发慌,不至于专门为了这种事花钱花时间。

他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玛利亚,回我家吧。”

“……啊?”

“你做的一切,我全部既往不咎……内人也在等你回去。”

玛利亚瞠目结舌地呆滞片刻,唇角浮现一丝苦涩。这似乎是她在雅各布到来之后初次展露真实的感情,只可惜并非什么积极情绪。

“……你真的很气人。”

她恶狠狠地说。

“你以为我会乖乖答应吗?而且,什么叫既往不咎啊?怎么就轮到你来原谅我做的一切了?”

“……你家人的事,我觉得很遗憾。真的非常抱歉。”

“这是道歉就能解决的吗?说什么还不是全凭你一张嘴。”

“那你要我怎么办?”

“额头贴地跟我道歉。”

雅各布发出一声漫长的叹息,然后说“好”。玛利亚细长的眉毛高高扬起,似乎没想到这个集自尊心为一体的男人会答应下跪。

“可是——”雅各布边摘帽子边继续,“你也要做同样的事。”

“……”

玛利亚沉默片刻,鼻腔“哼”的一声。她没有问“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是因为她也明白自己对他们做了什么,明白那些事多么残忍。而且,她知道雅各布意欲何为。他的目的不是单方面让谁饶恕谁,而是回到彼此平等的关系……不过,明白归明白,接不接受则另当别论。

玛利亚一边轻飘飘地摆动一只手,一边瘪着嘴说:“好好好,下跪就算了,真是的,简直蠢得离谱。”

“不过,回到以前那种关系完全是天方夜谭。说来说去,做这种事根本没意义嘛。”

“怎么可能没意义?就这样变成陌路人才更没意义。”

“你什么意思?”

“女仆生活对你来说可能很痛苦,但那是我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

她眉间拧起皱纹,而他继续讲述,讲述自己当初为何留她在身边当女仆,讲述坎帕内拉家族幸存者的立场多么艰险,讲述自己在成为有权自由发号施令的首领之前别无他法,讲述自己打算时机一到便让她摆脱女仆之身,重新成为与自己对等的朋友。

全盘托出之后,玛利亚更显不快,脸上绝无感谢之情,嘴上则甩出一句与凶恶神色相得益彰、话中带刺的“你想让我感恩?”

“不,当时情况险些万劫不复,都是因为我没有说出心事,为免重蹈覆辙,我想一五一十地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为了跟你继续做朋友——”

“你傻吗?早就万劫不复了!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只是自我满足!”

她的怒吼在逼仄的房间里猛烈回荡,隔壁房间的床铺倾轧声顿时偃旗息鼓。玛利亚咋咋舌,压低声音。她不能节外生枝,丢掉饭碗。

“……总之,你走吧,我们之间早就完了,辛苦你跑一趟。”

“……”

雅各布察觉久留无益,重新戴上帽子。

不过——这是仅限今日的放弃。

“我下次再来。”

这话让玛利亚面露讶异。

“来几次都没用。”

“直到有用为止,我会一直来……再见,注意身体健康。”

“祝你明天就翘辫子。”

面对她的冷言冷语,雅各布只是苦笑着耸耸肩。

就这样,他走了。而玛利亚盯着房门看了片刻,随即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仿佛在说自己从未想过那家伙会如此乐观积极。

“——如果三年前就这样该多好。”

 

雅各布果真频频登门娼馆。“老爷变成登徒子啦”的闲话在家中传得沸沸扬扬,但他不以为意。换作从前,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出现。从前的雅各布十分在意外界评价,个中原因虽有他背负的重担,根源却在他的脾性。不管肩头使命如何沉重,只要相信自己的生存之道,就不必在乎周遭的目光。

风水轮流转,这次冥顽不灵的人成了玛利亚。旷日持久的说服毫无成果,对方矢口拒绝的态度过于强硬,雅各布偶尔也会难耐怒火。但就算吵上一架,到头来,他临走仍然会说“我下次再来”。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日,某天,他带着写有日期的船票来到玛利亚跟前,一边交到她手里一边说:“这是契机。”

曾经,“契机”几乎导致悲剧。

如今他说出这个词,却是为了让一切走向圆满。

船票目的地是奥匈帝国,日期则在世博会举办期间。世博会的新闻同样传到了这片新大陆。只是看一眼目的地和日期,玛利亚就明白了雅各布有何打算。

船票几乎是半带强迫地塞进玛利亚手中,“我不可能去”,她拒绝。雅各布一次又一次上门已经是个大麻烦,同去世博会旅游更是匪夷所思。然而,雅各布说“我在港口等你”。

他又补上一句:

“你不来,我和内人就不能登船。她很期待人生首次世博会之行,每天都掰着手指计算乘船日期。”

玛利亚哑口无言。

“你是说,如果我不去,她……夫人的梦想就会破灭?”

“正是如此。”

“你这家伙,性格果然很烂……”

玛利亚一声长叹。雅各布看着她,微微一笑,叮嘱道:

“一定要来啊。”

 

◇◇◇

 

如此这般,三人暌违四年齐聚一堂,踏上参观世博会的旅程。不过,玛利亚在船上一直躲着他们,彼此几乎没说过话。

 

 

♦♦  2  第二次求婚 ♦♦

 

玛利亚一走,维也纳这处雅致的房间便只剩白发少女与雅各布二人。两人视线交汇,白发少女面露微笑。事到如今,两人独处的空间早已不足为奇,但环境有所区别,给人的印象也会随之生变。

雅各布暗想,应该选一家更加现代化的酒店才对。这家酒店处处造型优美,浪漫过甚,存在本身就充满梦幻美感的白发少女与室内装潢融合得天衣无缝。面前明明是共同生活数年的妻子,他却忍不住小鹿乱撞。

从前,他对她的美丽心怀恐惧。她不单拥有与生俱来的美貌,还具备贵族出身的优雅气质,让他觉得她的存在本身就在展示尊卑贵贱的差异。他甚至一度扭曲地认为,她心中一定看不起自己这个暴发户。

如今,他仍然有些畏惧她的美丽。但这并非从前那种自卑的感情,而是因为他觉得,她越漂亮,这一切就越不像真的。

为了掩盖心绪,他调转话头,牢骚道:“真是的,玛利亚那家伙,难得来一趟,她居然……”

白发少女为难地笑了笑:“还有时间……我觉得一定有机会。”

“但愿吧,不然我的辛苦都白费了……先不说她,你打算怎么办?”

白发少女讶异地歪歪脑袋,鹦鹉学舌道:“什么怎么办……?”

“你刚刚不是说想去散步吗?出去走走吧……不,刚坐了这么久的船,你不用勉强,如果累了就好好休息。毕竟你身体本来就弱。肚子饿了就告诉我,我买点什么带回来。”

白发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雅各布。她很少与人视线相交,这实在是一桩奇事。片刻之后,她“嘻嘻”笑出了声。

“怎、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没有,只不过……你不用这么顾虑我。在我面前这样,你会很累哦。”

雅各布有些困惑。他本想说“我并不是顾虑你”,但这种谎言一眼就可识破。他确实在顾虑她,也在顾虑玛利亚。从前总是别人照顾他的感受,他也总是自行其是,让旁人不得不迁就自己,今昔对比,实乃天渊之别。

他如此顾虑白发少女,差不多是在为过去的所作所为赎罪。白发少女大概也明白他的用意,说“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我喜欢现在温柔直率的你,但也喜欢从前那个强硬的你。”

“……”

“啊,我并不是说现在这样不好……只是……”

雅各布面露苦笑,点头说“我明白”。他做这些是为了让她不要那么劳心伤神,结果反倒害她担忧。无论何时,他在妻子面前总是无法完美表现。

他清清嗓子,说:“那么……”

“要不要去咖啡厅?机会难得,我带你去。”

白发少女开心地微微一笑,颔首道:“好的。”

 

◇◇◇

 

维也纳在世界博览会的推动下实现了急速近代化。目之所及,处处都在开展改建工程,城墙拆除,条条大道跃然地表,新兴店铺鳞次栉比,而作为近代化伟大目标提出的“女性解放”,更是让大量独立女性得以在大街上昂首阔步。

白发少女回忆起雅各布从前说过的话。

“当局者迷,人们很难发现自己正处在变革之中。大多数人只是凑合着过活,而在此之间世界正悄然改变。不对——可能他们甚至连世界已经改变了这件事都没注意到。”

……倘若总在宅中闭门不出,一步也不曾迈出娘家,她大概无缘得见同性神采奕奕走在街上的模样。时代确实发生了巨变。她刻骨铭心地感到,自己正如他所言一般活在变革之中,心中充满难言的情绪。

她撑着一把阳伞,走过维也纳的主干道。两人刚结婚时,雅各布总是大步流星地一往直前,现在却陪在她身旁亦步亦趋。或许因为心中有意,拂过两人脸颊的风是那么轻柔,整个世界又是那么安宁。

两人走进干道一侧新开的咖啡厅。此处不同于新大陆那种满座男宾的咖啡馆,红男绿女,热闹非凡。

落座窗边、点好饮品之后,白发少女安心地说“这家店气氛很好呢”。雅各布答了一句“是啊”,心中却有些诧异。他对她的话并无异议,只是不明白她为何一脸如释重负的神色。

“因为,要进咖啡厅,我有点紧张……”

“这又不是什么高级的店,有必要紧张吗?”

“对我来说,已经很高级了。”

确实,仔细想来,能够自由进出社交场所的只有雅各布一人。这不仅仅是性别的原因。妻子生性怯懦,要她独自进出咖啡厅,难度实在太高。

但雅各布想,不过……

“这只是时间问题。所谓社交场所,很快就能变成人人都能——当然你也能——轻松涉足的地方。现在就是那样的时代。”

“嗯,可是,就算时代如此,我的性格也未必能够改变……”

雅各布小声嘟囔“不改也无所谓”。白发少女诧异地偏偏脑袋,他清清嗓子道:

“总之,不是一个人来就行了吧?”

“啊。”白发少女了然地点点头。

“确实,如果拜托女仆同行,我或许就能做到。”

她这一说,雅各布差点从椅子滑到地上。

“亲爱的,你怎么了?”

“为、为什么是女仆……?”

难道你眼前的男人就不行?

她误会得越来越深,一脸为难地说:

“对、对不起。仔细想想,女仆很忙,不好让她们花时间陪我出门——”

“不不不,问题不在这里!而且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不用跟女仆那么客气。”

“对、对不起。”

“这也不对,不要道歉,我不是想让你谢罪。”

她顿时活力全失。他并不是想让她如此无精打采啊。

他叹了口气。她如此小心翼翼,难道果真全怪自己?可是,那件事已经过去四年,他的态度早已截然不同,家中也再没有女仆欺侮她……毫无疑问,这肯定是她与生俱来的性格。

这且按下不表。

“那什么,应该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吧?今时不同往日,你想做什么就尽管说出来,出个门而已,不管多少次我都可以——”

久等了,这是您点的维也纳咖啡——

服务生毫不留情地毁掉气氛,将盖满奶油的维也纳著名咖啡放到两人之间。见到此物,白发少女“哇”地欢呼一声,说“我还以为这种咖啡肯定放了香肠呢”*。憨态可掬的发言如此浑然天成,雅各布无言以对。

归根究底,“维也纳咖啡”只是外地人的叫法,维也纳人应该从来不用这个称呼。看来,这间咖啡厅摆明了是要做旅客的生意。怪不得价格高得像在敲竹杠。雅各布暗自叹息。

不过,看在她这么高兴的份上,今天不发牢骚也罢。

*注:维也纳咖啡在日语中称为“ウィンナーコーヒー”,其中“ウィンナー”又有“香肠”之意,故白发少女有此误会。

 

“这里的街景真的好漂亮。”

咖啡大概喝掉一半时,白发少女悠然自得地说。

坐在窗边,可以将干道风景尽收眼底。行道树碧绿挺拔,黑色马车堂堂穿行其间。来往人群行止优雅,连同这间咖啡厅在内,一切都宛如绘画素材。

“是啊,都想搬过来住了。”

雅各布由衷地说,然后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虽说他的性格圆滑了几分,但若在平时,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认同其他国家。说不定,他已经在妻子的步调当中完全沦陷。

维也纳看起来如此美丽,是因为要以井然有序的姿态迎接世博会,换言之,如今他们看到的无非是“对外展示的维也纳”。世博会一旦结束,这座城市和这里的居民,肯定都会在几个月后露出真面目——

想归想,他却觉得坦然接受这片美景也不错。有些艺术家会在维也纳这种文化气息浓厚的城市购置别墅,有些巴不得整天都往这种地方跑,他们的心情并非不能理解。此时此刻,就算看到画作,他或许也不会满脑子只想着“估价”。

不过,但凡待个一周,他肯定就会说“这种装腔作势的地方哪是人住的,我要回新大陆!”

“有朝一日……”

这时,她忽然如此低语。

“什么?”

她微微俯低面孔,一边喝咖啡一边呢喃。

“我不会强人所难,但有朝一日,我希望也能去你的故乡看看。”

她怯懦的声音消失在咖啡杯里。因为她明白,提到故乡,雅各布肯定不会有好脸色。

不出所料,雅各布的表情有些阴暗。

他不愿忽视她的感受,但这个愿望的确难以实现。

他并未告诉白发少女自己来自黑手党家族,仅仅以普通企业家自称。这种事当然不可能瞒到天荒地老,他盘算着有朝一日全盘托出,但她的身心如此脆弱,“你的丈夫是罪犯”这种话,实在无法轻易说出口。

雅各布陷入纠葛,而她轻轻投来窥探的视线。

随即,她压低声音,道出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词句。

“你的事,我其实已经知道一些了。”

“……你说什么?”

“因为,我一直注视着你……你觉得我不会发现吗?”

“……”

雅各布一时语塞。

意识中不再有咖啡厅的喧嚣。周遭没有任何变化,他却不禁觉得这是一个两人独处的寂静空间。平日里,他只觉得她的神情乖巧温驯,现在却感到一丝微妙的恐怖凉意。

他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你都知道,却仍然跟我在一起?”

片刻之后,他这样问。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同样是颔首肯定。

“……我力所能及的事,就是支持你选择的道路,在你前进的时候跟在你身后。不管现在、过去还是未来,这始终不会改变。”

她声色淡然,因此更具魄力,震荡着他的心灵。即便她这般天真的人,应该也明白不见光的事业意味着什么。这会招来许多人的怨恨,而这些恨意的矛头同样可能瞄准她……种种危险不胜枚举,但她仍然说——不管道路多么艰险,自己依然愿意随他前行。

原来……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啊。

这副有违她一贯作风的神情之下,蕴藏的并非是冷漠。

而是一往无前的决心。

雅各布甚至有些眩晕。

他明白她是个多么天真无邪的女人,却不料居然到了这个地步。片刻之后,他更是突然醒悟,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必须有她陪伴才能前进的人。

“以前……认识没多久的时候,我们一起上过街。这你还记得吗?”

他平静地开口。

“是散步度蜜月那次吗?”

“没错。那天结束的时候,我曾经这样说。‘请多关照了,作为我的伴侣——’”

“……”

“这句话,我现在想再说一次。”

她红宝石般的双眼写满惊讶,猛地瞪圆,目光左右彷徨,手足无措的模样仿佛十来岁的青涩少女。刚才难窥心绪的表情,如今一眼就能看穿。

“这种事……”白皙的脸蛋浮起一抹红晕,她低下头试图遮羞,“哪怕不说,我也已经知道啦。”

“我之前把事情搞砸,不就是因为有太多话没说出口吗?”

“这、这样的话……”

她犹豫片刻,抬起头来,似乎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满怀喜悦。

“希望你自然而然地说一次。”

“啊?什么意思……?”

“我想听到温柔坦诚的你说这句话,而不是强势的你。”

“……”

“啊,我并不是讨厌强势的你……”

“不,呃,嗯,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次轮到雅各布像个懵懂少年一样左顾右盼。

片刻之后,他下定决心,点头答应。

“真肉麻啊……”

他面露苦笑,清清嗓子。

然后不遮不掩地凝视妻子的面容。

平日始终咄咄逼人的暗棕色锐利眼眸,眯成两弯无比温柔的弧线。

“从今往后,你愿意继续陪在我身边吗?”

听到这句话,白发少女露出再幸福不过的笑容。

“当然愿意,亲爱的。”

能看到这副美景,做点丢人的事也算值。雅各布想。

 

◇◇◇

 

后来,两人在维也纳市中心散了一会儿步。

虽说有阳伞遮阴,六月毕竟阳光毒辣,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雅各布指出是时候返回酒店,她却罕见地提出自己的主张,说“我还有个地方想去”。

说完,她伸手示意一家照相馆。橱窗里陈列着许多维也纳的风景照,有街景、美泉宫、圣斯特凡大教堂、多瑙河、维也纳森林——

“纪念品啊。嗯,也不错。”

若她身体健康,就能亲自游览维也纳各处著名景点,但这委实难以实现。用照片弥补未能亲自观赏美景的遗憾,倒也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计。

可她摇摇头:“我不是想要那些照片”。那是想干什么?雅各布正在思索,就见她战战兢兢地继续道:

“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一起拍张照吗?”

雅各布对自己的耳朵产生了怀疑。不过,看她垂落视线的羞赧模样,他似乎并没有听错。

“费纳奇镜是一件很棒的礼物,但我……我还希望……拥有一张我们俩的合影……”

她吞吞吐吐地小声说。

确实,结婚至今,他们从没拍过家庭合影。找不到时机——她身体不好——没那个心情——理由要多少有多少,但根本原因是他讨厌出现在照片上。而且讲道理,新大陆不是有一家他们常去的相馆吗?为什么要不远万里在异国他乡拍照?他满腹疑虑,却又立刻发现这是她在照顾自己的感受。如果去经常光顾的店拍照,那个老板肯定会满脸坏笑。

“我不想让你为难。对不起,让你不舒服了……”

他几乎一声长叹,但又堪堪忍住。如果现在叹气,她肯定会越发瑟缩。而且,他想叹气,并不是因为她的言行。

而是因为自己没能立刻答应她。

“好。”

“欸?”

“我说好。要拍照对吧?那就速战速决。”

“你不是……讨厌拍照吗……?”

“你不是说想拍吗?”

“是说了,可是……”

“而且,是我让你想做什么就尽管说出来。”

“可是,如果你不喜欢,果然还是算了。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

“听我说。”

雅各布伸手推门,满脸不快。放在四年前,他或许会直截了当地说“太客气只会让惹人烦躁”。

“你只管思考自己想做什么就好。你想拍还是不想拍?”

他语气强硬地说完,她踌躇片刻,下一瞬间便坦诚地说“我想拍”。得到这个回答之后,他说了声“好”,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一定露出了微笑。

就这样,两人第一次肩并肩地合了影。下定决心之后,雅各布也为拍出一张“好照片”付出了努力——也就是尽力笑了笑。她一直将费纳奇镜视若珍宝,今后大概也会同样珍惜这张照片。这对她而言并非稍纵即逝的浮光掠影,因此,他绝不能面露不快。

照片需要几天才能洗好,他们与店主约定回国前来取,离开了照相馆。夕阳西下,夜幕即将降临。

 

◇◇◇

 

返回下榻的酒店之前,两人先去看了看玛利亚。她住在一间低档小旅馆,从里到外,摩肩接踵的劳动者数量远胜旅客,四面八方都回荡着夹杂粗口的吆喝。两人在人潮中穿梭,雅各布眉头紧锁,白发少女战战兢兢。

一个女人居然独自住在这种地方,雅各布非常担心——不,是不满。以玛利亚的本事,应该足以保护自身安全,但大家同来维也纳,他实在难以接受这种状况。他在酒店同样为她订了房间,但对她而言,与其住在雅各布安排的地方,恐怕还是自己出钱订个脏兮兮的便宜旅店更舒坦。

不幸中的万幸,她订的是单人间。若非如此,雅各布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生拉硬拽把她带了回去。

他敲响房门,想把咖啡厅买来的礼物——妻子选的茶点——交给她,但她只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要,不准进来”。

纤细的手指取走了点心袋。雅各布回过神来,只见妻子近在咫尺之间,用只有他能够听到的音量温柔地说:“交给我好吗?”

雅各布打算听从妻子的想法。基本而言,被玛利亚拒于千里之外的只有他一人。他退到一旁观望。不出所料,白发少女隔着门跟玛利亚交换了三言两语,接着便被请到屋内。

……后来过了多长时间?应该没多久。不过,独自一人待在嘈杂的旅店一角,便会格外在意时间。他的心情如同只身深入敌阵。事实上,在栖身便宜旅店的客人看来,一身格格不入锦罗玉衣的有钱男人恐怕就是敌人。如果雅各布是个愚蠢的普通人,恐怕早就成了冤大头。

总而言之,他用锐利的瞪视对抗各种好奇与下流的视线,总算等到房门打开。白发少女找到他的身影,立刻轻柔一笑。房门已经牢牢关上,果然,哪怕事出万一,玛利亚也绝不可能放他进去。

两人一边走向室外,一边交谈。

“你们聊什么了?”他问。

她微微一笑:“聊了过去的事。”

“还真是一针见血啊……”

她现在相当大胆,又或许该说有些莽撞——雅各布想。如此说来,在咖啡厅听见她说“我已经知道你的事了”时,他也有相同的感觉。若说她学会了勇敢,拿出了觉悟……她却至今仍会像在照相馆门口那样,表现出过分的客气。他感到不可思议。

“我也有些话必须告诉玛利亚……”

雅各布用眼神催她继续。

她望向远方,思绪飘向过往。

“确实……当时的事,现在想起来依然很痛苦,感觉心脏被狠狠捏紧、冻结成冰,即便已经过去四年,我仍然觉得自己困在某人设下的骗局之中。但是……在那些痛苦的日子里,她开朗的性格确实拯救了我。当然,我明白她的开朗都是谎言,但那并非从始至终都是虚假。

“玛利亚也有玛利亚的心事,所以才会利用我。但在那之前,她是真真正正地担心我、照顾我。我从那么远的地方嫁过来,什么都不懂,是她教会我馆中礼仪,主动帮我料理身边琐事。而且我觉得,那次灾难或许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操纵——”

“神秘力量?”

雅各布不禁鹦鹉学舌。

“嗯。那座大宅有一种腐蚀人心……催化人们恶意的奇妙力量。”

“……”

雅各布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想到这番谈话会引出超自然话题。他不喜欢缺乏现实感的事。如果世间万事万物都能用“不可思议的力量”或者“神明的指引”解释,那还怎么得了?到那一步,人类不就放弃思考了吗?

他明明这么想,现在却希望世上存在所谓“不可思议的力量”。如果玛利亚真的曾经被那种力量腐蚀,如果她的恶意并非密不透风,破镜重圆的可能性,或许就并非不存在。

“所以我告诉她……我并不恨她,并且希望再一次——跟她成为‘朋友’。”

听到这番话,玛利亚露出了怎样的表情?想必非常困惑,或者嗤之以鼻。不过,她心中应该掀起了惊涛骇浪。

玛利亚并不讨厌白发少女。虽然残暴的性格和复仇的欲望占了上风,但她对白发少女反而心怀好感。白发少女看透了真相,最初,她对她的态度更接近善意。

“……也对。”

雅各布衷心祈盼彼此的关系能够恢复如初。希望与玛利亚重新成为朋友的不仅仅是妻子,还有他自己。

 

所以,此时此刻,他打算拿出最大的“温柔”对待玛利亚。

他自负地想,明天哪怕生拉硬拽,也要拖着她一起去世博会,彼此好好相处。

……可惜他并未察觉,这完全是自己一厢情愿。

 

 

♦♦  3 世界博览会  ♦♦

 

三人已经抵达世界博览会会场。面对远超想象的轩敞建筑,三个人反应各异,但都同样吃惊。雅各布无端端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说什么“国家事业就得有这个规模才行”;玛利亚只顾一味嘟囔“好壮观——”;至于白发少女,则在得知场馆面积多达183平方千米、堪比一整座公园时彻底哑口无言。她还满以为顶多一间美术馆那么大呢。

或许由于白发少女昨天出面交涉,玛利亚跟他们一起来到了世博会,可惜态度仍然不算积极,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三人之间的气氛拘谨而凝重。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沿着绿叶成荫的道路前往展馆途中,白发少女问:“你们以前没有来过世博会吗?”

雅各布和玛利亚的视线交汇了一瞬。

“我没有。毕竟没钱又没时间。倒是不知道那边那个富翁怎么样。”

她说话还是夹枪带棍。不过,现在急着吵架并无意义。

“……我之前也没机会。”

“去瞧瞧多好啊,你那么喜欢流行玩意儿,看完之后到处炫耀多爽啊。”

“不要把别人说得像个跟风的轻浮之徒一样好吗?”

“咦?原来你不是啊?”

雅各布强忍住咋舌的冲动。捕捉时代变化是企业家的分内之事,他不是花钱如流水的石油大王,投资时必须慎重抉择。他关注流行趋势的目的不是游乐,而是收集情报。这一点,她应该很清楚才对。

玛利亚只是在故意招惹他。

“那、那个……”白发少女为难地插话,“既然你们第一次来,我们就一起玩得开心点吧?大家都是初次体验,这不是很美好吗?”

“……”“……”

多亏白发少女,场面姑且控制住了。

不过,假若玛利亚一整天都像这样找茬,雅各布感觉自己“好好相处”的决心就会付诸东流。前路渺茫。

穿过中央广场,展馆近在眼前。三人来到中央穹顶附近,讨论要从哪里开始参观。参加世界博览会的国家为数众多,按照主题分布在不同展馆。工业、农业、美术品、工艺品、机械——甚至还有音乐会,五花八门,说是一座文化主题乐园也不为过。

“从美术品会场开始逛吧?那附近好像有庭园,应该可以轻松悠闲地参观。”雅各布提议。

“先看机械馆也可以哦?”白发少女立刻笑着接话。

“亲爱的,你看参观指南的时候,第一个看的就是机械馆嘛。”

“不,那是……”

“看吧,我就说这家伙喜欢流行玩意儿。”

玛利亚说得尖酸刻薄,雅各布瘪起嘴。

“你想说机械只是一种流行吗?那是牵引历史的伟业。把最尖端技术说得像短暂的潮流一样,你怎么回事?说到底——”

不好,他一时激动,差点失控。

流行这个词,应该安在那些对世界毫无贡献的装饰品身上——这话险些脱口而出,但世博会展示了大量艺术品,这种发言不合时宜。幸好千钧一发之际忍住了。他想。

“说到底,怎么了?”

玛利亚不依不饶。

“说到底……你不也很喜欢吗?”

玛利亚的兴趣不同于普通女性,一直很喜欢手枪之类危险物品。

“我喜欢的不是机械,而是强悍的东西。”

“哼,那先逛营房也行哦。军队好像也参展了。”

玛利亚的双眸顿时闪闪发光。但她立刻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再次板起脸说:“不用管我,你们想去哪就去哪。”

“那样的话,三个人一起来还有什么意义?”

“本来就没有意义。”

玛利亚露出嘲讽的笑容。雅各布微微皱起眉头。

“只要我不在这里,一切就能圆满收场。我什么都知道。你们之间已经没有芥蒂了对吧?那不就够了吗?既然和好如初,我就没必要再掺和了。”

“……不是这样的。”

“事实就是这样。你今天已经好几次想咋舌又憋住了吧?”

“那都是因为你说话带刺!”

“跟你在一块儿,我嘴里自然而然就全是这种话。你要是不想听就滚远点,有必要送上门来自找麻烦吗?”

“我……!”

雅各布紧握双拳,试图恢复冷静,体内盘旋的热量却越来越强。其中既有单纯的怒火,也有无奈的焦灼。

他和妻子都衷心希望三人和好如初,玛利亚为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不肯体谅他正在为此竭尽全力?自己如此殚精竭虑,她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整整四年的岁月,难道还不够让仇怨冷却?

“……我想再一次跟你成为朋友。”

“我不想。”

“为什么?到了现在,我们什么都能改变。你不用当女仆,我爸也不会说什么!如果贝尔扎蒂家族只是口头道歉还不能让你满意,那你尽管要求我们用实实在在的方式谢罪!现在跟以前已经不一样了,现在——!”

“我才不想要那些!”

一瞬间,空气紧绷,猛然颤抖。

一直冷嘲热讽的玛利亚,终于暴露出激烈的情绪。

“你们或许觉得这样很好!原谅一切,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让所有事情都圆满收场,回到从前!你们一口咬定这样就能让我解脱!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不是已经竭尽全力照顾你的感受了吗?!”

玛利亚深吸一口气,饱含怒火的气息充满胸腔。她的表情在质问“你怎么还不明白?”翻涌的情绪达到顶点,终于爆发。

“我是在让你生气!!”

她用力一跺脚,地面“哐”地一响。

“不用照顾我的感受!那种流于表面的恶心温柔,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要!”

雅各布哑口无言。不用照顾她的感受——他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你来娼馆那天,我本来有点期待——我以为你气得发疯,上门就是为了狠狠揍我一顿!直接揍扁我反而好得多!但你却一脸大彻大悟,自顾自地得出结论……在你心中,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

“我才不稀罕你的原谅!你如果痛骂我一顿该多好!!”

“……”

玛利亚气喘吁吁。雅各布看着她,终于明白了她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四年的岁月,仅仅流过了自己与妻子的生活。

玛利亚说得对。他们心中已经得出结论,觉得接下来只需事后处理即可,所以才会主动提出“既往不咎”,向她许诺一个安稳的环境——

但在她心中,四年的岁月从未流逝。

要想再次拨动时光的指针——

他们就必须彼此袒露怒火,正面交锋。

他要毫不留情地谴责她做过的事。

她要毫不留情地谴责他未曾做过的事。

“原来是这样……”

然而,就算明白答案,他们之间也已经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所以,雅各布才会露出苦涩的神情。

没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旧事难以重提。

就算自己骂她、打她,一切也只是表演。那不是发自真心的交锋,不是她渴求的存在。

若在从前,怒火碰撞自有意义——

事到如今,这样做却只是白费功夫。

“……所以,现在已经没办法了。”

玛利亚激动的情绪已经平息,脸上甚至弥散着空虚。因为她明白,即便袒露真心,仍然不会有任何意义。自己唱着独角戏勃然大怒,是世界上最空虚的行为。

两人之间再也没有共通的强烈感情。他们格格不入。雅各布无法让时光倒流,玛利亚无法让时光前进。

……可是,难道果真什么都没有了吗?难道就没有那样一个存在,是他们彼此都无比重视——不,是不得不重视的宝物?难道就没有那样一个存在,是他们不得不为之重新产生交集的弱点?

“!……等等!”

就在这时,雅各布意识到了这个唯一存在的身份。

而在下一个瞬间,另一股混乱向他席卷而来。

“什么?又怎么了?”

玛利亚冷眼以待。但雅各布心急如焚,无暇在意她的冷漠。

“她……不见了。”

玛利亚睁大双眼,猛然扭头,四下张望。

周围人声鼎沸。

没有。

目之所及,处处都不见白发少女的身影。

“玛利亚!帮我一起找!”

“知……知道了。”

情急之下,雅各布高声求助,而玛利亚不再冷言冷语,反而神色焦急地点了点头。两人立刻敲定各自负责的搜寻区域与会合地点,在这绝无仅有的时刻,他们彼此心领神会,展现出多年儿时玩伴应有的默契。

 

◇◇◇

 

妻子外貌出挑,肯定很快就能找到——雅各布原本如此认为,但却迟迟未能发现白发少女。时间逐渐流逝,他越发焦躁。妻子身体本就虚弱,这里人满为患、空气闷热,她很有可能已经在某个地方不支倒地。

他在宽阔的展馆四处奔走,询问负责人“有没有见过一个白发女子?”然后匆匆赶往目击情报所说的地点,可惜仍旧一无所获,情报也就此断线。他感觉自己如坠云雾,一切都是大海捞针。

日落时分很快来临,她却依然毫无踪迹。

他在中央广场与玛利亚会合。她的遭遇似乎与他相似,疲惫不堪地摇了摇头。

……她是不是回酒店了?又或者已经离开会场,在外面迷路了?这种情况的确有可能发生。刚到这里时,辽阔的会场让妻子震惊不已。她或许不知道会场的边界在哪里。

如果只是迷路倒罢,但如果被歹徒抓走了怎么办?维也纳治安良好,但不管多么美好的城市都潜藏着黑暗。正如玛利亚投宿的便宜旅店一样,到处都有贫民与不轨之徒。

玛利亚不掩忧色地说:“总之先回酒店,路上再找找吧。”你不是也能做出这种表情吗?雅各布腹诽,但现在不适合提这些。

“……或许报警比较好。”

他小声说。玛利亚瞪圆双眼。

“报警?你认真的吗?你知道自己什么立场吗?”

“知道。但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

“……哦。”

玛利亚不再出言阻拦。

就算冲进警局,自然也不至于当场落网。雅各布确实染指违法犯罪,但立案需要证据,而且归根究底,警察与黑手党暗中本就蛇鼠一窝。所以,他并非害怕被捕。

问题在于,“黑手党请警察帮忙”是桩莫大的丑闻。如此举动窝囊至极,足以沦为其他帮派的笑柄。

“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啊。”

玛利亚沉吟。声如蚊呐,被世博会喧嚣的腾腾热气轻易吞噬。

 

◇◇◇

 

两人离开世博会会场,来到街头,跟负责警备工作的警察问了问情况。他们打算去警局,这只是“以防万一”。

但他们找对人了。

警察明确回答“嗯,我见过那位女士”。两人根本没报希望,因此完全藏不住震惊。

“你在哪儿见过她?!说!快说!”

雅各布气势汹汹,吓得警察退了几步。

“你、你先冷静点。我想想……大概一小时之前,她找我问过路。”

“问路?”

“嗯,她问附近有没有照相馆。”

这番回答让玛利亚很是诧异,雅各布却明白她去了哪里。可是,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去照相馆?他大惑不解。

不过,能找到线索就是奇迹。

“谢了。快走,玛利亚!”

两人再次迈步狂奔。警官目瞪口呆,望着他俩雷厉风行地远去。

他们一刻不停地跑到照相馆,终于推开了店门。

 

白发少女究竟——

她在。

 

“——对不起,给两位添麻烦了!”

见两人气喘吁吁地冲进店门,白发少女赶紧低头道歉。

雅各布上气不接下气,不知说什么好。他有很多问题想问,还有点想责怪她害自己担心。

但最重要的是——

“幸好你平安无事……”

他如释重负,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玛利亚一边擦拭额间汗水,一边安心地长出一口气,替他问道:“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白发少女垂落视线,留出一次呼吸的节奏。

然后,她抬起头。

“——这是一场赌局。”

 

啊?两人脸上不约而同地写满诧异。

她继续解释:

“我一直在思考,自己怎么做才能让我们三个在一起……但我想不出好办法……所以决定赌一把。”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就是赌局了?而且,赌的究竟是什么……?”

“赌的就是——我在你们心中很重要。”

两人一时语塞。

宛如推理小说中陈述动机的凶手,宛如魔术师,宛如教会信徒,白发少女沉静优美地娓娓道来:

“如果我推测正确,雅各布先生一定会拼命找我。而如果我们之间的往事对玛利亚来说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你也一定会来找我。哪怕你们水火不容,但只要你们心中对我都有一份温情……我觉得,你们就会带着相同的目的来到我身边。”

两人哑口无言。

她微微一笑。

“而这场赌局……我赌赢了。”

事实正是如此。她下落不明,无论雅各布还是玛利亚都大惊失色,然后齐心协力找到了她。如她所言,那个瞬间,他们是目的一致的战友与伙伴。玛利亚收起气焰,雅各布也不再瞻前顾后。

而这恰恰证明,白发少女正是他们之间的“纽带”。

不过——恐惧同样存在。倘若一着不慎,三人就再也无法重聚。没有人找到她,她从此形单影只。玛利亚离开维也纳,一去不返。这样的未来,同样可能存在。

这是一场仰赖虚渺“心意”的豪赌。

“真是的,瞧你做了什么傻事……”

雅各布一声长叹。他是觉得她胆子变大了,但实在想不到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话音刚落,白发少女敛去笑容,泫然欲泣地说:

“不过,我其实很害怕。我根本没有信心赌赢,很担心再次变回孤零零一个人……”

话语失去了下文。

白发少女的心灵曾经由于漫长的等待濒临崩溃,于她而言,“孤身一人”会让心灵创伤卷土重来,是件无比恐怖的事。过去四年间,孤独一直化作噩梦与幻听折磨她的心,如果没有医生帮忙,旁人根本束手无策。这跟普通人感觉到的“孤独”并不相同。

毕竟,她从不妄自尊大,反而经常自轻自贱。这样的人竟然以自己的存在为赌注,实在是无比重大的决断。

或许是因为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白发少女一双赤眸突然水光潋滟,可怜巴巴地哭了起来。见此情形,玛利亚沉重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嘟囔:“夫人,你太傻了。”

“行行行,好好好,我不该赌气较劲,我是大蠢蛋。”

说完,她突然目光如炬地瞪着雅各布。

“丑话说在前头,这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夫人,免得她莫名其妙地再赌什么东西。没办法……就跟你重新开始吧。”

这番话让雅各布由衷一惊。从前他费尽唇舌一无所获,现在她却如此爽快地改变了态度……不,所谓的“爽快”,其实正说明白发少女的赌局多么重大。

而且,不久前同玛利亚争论时,雅各布也得出了这个结论。他们共通的感情与弱点——就是白发少女。他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却并不知道如何将其摆上台面。倘若白发少女未曾主动赌上这一局,他甚至无从证明真相。

“其实我中途就明白了。只要我下定决心,一切就能付诸东流。我知道,你不是真心为了贝尔扎蒂家族在行动,也知道你并不希望击溃我的家族。以前你更像个孩子,现在却是我在闹小孩脾气,这我也明白。所谓组织都是庞然大物,仅凭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与之抗衡……但我就是很不爽。我想让你明白,我有多生气……”

“……”

“所以,我不后悔自己做过那些事。只不过……我有些后悔自己连累了夫人。我当时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觉得夫人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你的所有物,伤害夫人伤害得越深,就越能用那份痛楚折磨你。当时我乐在其中,现在却并不这样认为……夫人说得对,我其实很喜欢她。”

雅各布一言不发地聆听玛利亚剖白心事。

“所以——”她抬起头。

“我会做个成熟的人,再也不让夫人遭遇不幸……这是我赎罪的方式。至于能不能像以前那样跟你好好相处,嗯,我也说不准。”

听完这番话,雅各布僵硬的身心逐渐放松,表情也自然而然地缓和。

“这样就足够了。随着时间流逝,形式上的友好说不定也会成为真实。”

玛利亚也扑哧一声笑了。这副放松的表情,正属于他旧日的儿时玩伴。

“你真的变了很多啊。早点脱胎换骨该多好。”

“呃……我以前就那么恶劣吗……?”

“你自己不觉得吗?相当恶劣啊。而且特别玻璃心!”

“……”

雅各布露出一个抽搐的笑容。真希望尽量避免回忆往事啊,他想。

不过,气氛一旦缓和,就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芥蒂正在逐渐消失。这好像是三个人共同的感想,白发少女泪中带笑地说“太好了”,玛利亚面露苦笑,让她“要笑还是要哭,你倒是明明白白选一个啊”。

不久,白发少女恢复平静,雅各布问:“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来照相馆?”若是为了践行她口中的“赌局”,其他地方应该也一样。

他语气中并没有指责的情绪,但白发少女仍然面露歉疚。

“其实……我本来想在展会会场找个地方躲起来,但是仔细想想,我从来没有单独行动过……以前总是别人带我出门,所以,自己一个人就越来越找不到路,回神的时候已经到了会场外面。当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想找家店进去坐坐,身上又没有钱……正在烦恼的时候,我想起了这间照相馆。”

所以她才找警察问了路,到了这个地方啊。

“所以,结论而言,与其说赌局,不如说我只是单纯迷了路……”

雅各布完全掩不住脸上无言以对的情绪,但他同时也觉得,这很像妻子会做的事。玛利亚吊儿郎当地大笑出声。还是这种开朗的笑声适合她。

就在此时,一声响亮的咳嗽传到耳边。三人欢聚一堂,险些忘记这里是照相馆——也就是说,在场还有一位老板呢。

雅各布满脸尴尬,道了句“不好意思,打扰了这么久”就想离开,穷追不舍的店主却傲慢地挺起胸膛。

“在店里待过就必须付钱。”

“付钱?我说,我昨天可刚刚光顾过你。”

“这是这,那是那,一码归一码。”

好一个守财奴。雅各布恼怒地想,仿佛自己根本不是这种人。

可是,傲慢的店主猛地变脸,挂上一副平易近人的面孔。

“现在只需再拍一张照片,就能当场抵消费用!”

三人目瞪口呆,然后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

“被摆了一道啊。”玛利亚说。

“很会做生意嘛。”雅各布说。

“我们一定要一起拍!”白发少女说。

白发少女兴高采烈,雅各布和玛利亚苦笑着凝视她。气氛如此,容不得他们拒绝。店主也已经麻利地做起了准备。

三人走向镜头前方。

背景挂了一面质地高级的幕布,中间摆了一把椅子。白发女子落座其上,雅各布和玛利亚一左一右。

站在重新开始的起点上,这张照片还有些拘谨。

但其中蕴藏的意义,却远远超过了简单的第一步。

白发少女罕见地笑容满面,而两位曾是挚友的人,正陪在她身边——这张照片,肯定永远不会褪色。

♦♦  4 尾声  ♦♦

 

这一年,远在万里之外的日本以官方名义参加世界博览会,日本风情在欧洲掀起巨大热潮,日本馆日日门庭若市,特产团扇卖得如火如荼,想要找到一个手中没有扇子的人,反倒成了难事一桩。

玛利亚与白发少女亦在此列。

不仅如此,两人买来浴衣穿戴一番,在庭园落座乘凉,引得人们纷纷侧目。浑身雪白的美女身着罕见的日本服装,本身就宛若展品。不如说,或许有人真真正正就是这么认为的。

“我果然……很奇怪吗……?”

白发少女坐立不安地低下头,用团扇遮住脸,可惜欲盖弥彰,越是如此,旁人就越想一睹其芳容。这番举动岂止徒劳无功,简直就是适得其反。

“你是不是太自卑了?现在这情况,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奇怪?”

“因、因为……我的外表这么奇怪……或许根本不该穿浴衣……”

“独树一帜可不是坏事。美术品不同于工业制品,追求的不是量产,而是稀有。就此而言,稀罕的日本产品配上百年难得一遇的你,应该是个不错的组合。”

“嗯、哦,是这样吗……?”

一旁,玛利亚听见夫妻俩这番对话,眯着眼睛嘟囔:“老老实实说‘这身打扮很适合你’不就行了,这男人怎么回事……”

说到底,这个男人会夸女人“漂亮”“可爱”吗?疑问浮上心头,她带着坏笑凑过去。

“我呢?我怎么样?还挺合适的吧?快看快看,很可爱吧?”

“感觉你现在就会拔刀砍我。就像传说中的极道那样。”

“老娘杀了你哦?”

白发少女举着团扇轻掩嘴角,开心地嘻嘻一笑。

“玛利亚穿起来也很好看哦。华丽又可爱。”

“啊——嗯,我的魅力果然只有夫人能懂!”

玛利亚突然搂住白发少女,陶醉地磨蹭她的脸颊。喂喂喂,你直到昨天都还那副德性,现在未免变太多了吧?雅各布腹诽。

“……话说,我突然想到……”

不祥预感油然而生,他脸色有些苍白。此时此刻,玛利亚仍然搂着他的妻子。

“至今为止,你从没谈过恋爱对吧。”

“啊?怎么突然说这个。是没有,怎么了?”

“我、我是觉得不可能啦,但你该不会好那口吧……”

她做过娼妇,应该不至于讨厌男人。不过,世上也有人两面通吃……

玛利亚露出狡诈的笑容。

“哎呀——你偏偏这时候发现了啊?”

“什么?!”

“夫人,今后也拜托你多多关照了哦。我会洗心革面,全心全意只爱夫人!”

白发少女似乎并不理解眼下的状况,但被人喜欢总归不是坏事,她仍然笑意盈盈。

“好的,请多关照哦……?”

雅各布使出洪荒之力,扑上去拽开她俩。

“呜哇——不行不行,不准多多关照——!!”

 

——三人真正相亲相爱的那一天,似乎还要很久才会来临。


٩(ˊᗜˋ*)و小杏鲍菇だ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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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莫尔雅雅各和小小白www凭什么傲娇怪能有两个老婆啊!!羡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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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rin got that Fire Flame Flav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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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回来增加一下眼熟度,不许再盗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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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那种,靠沉睡来恢复以太的弗栗多在大师兄靠近时,感受到他身上的邪龙以太后无意识的呢喃出 哥哥 的场景

星龙本体太大噜于是用了瓦尔桑

悲 插件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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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餐挂件322

  博主找回了自己的账号

  注:主塞奥三人家庭,mc♀,没精力画所以除了前3p都是纯草稿分镜,谜语人对白,英语是机翻为了发推(。。

  前提:奥米尼斯想起,当初倒向mc是因为所罗门一事使他那时与塞巴斯蒂安的关系出现了裂痕,他对此产生了负罪感。mc表示知道但你别说。

  博主找回了自己的账号

  注:主塞奥三人家庭,mc♀,没精力画所以除了前3p都是纯草稿分镜,谜语人对白,英语是机翻为了发推(。。

  前提:奥米尼斯想起,当初倒向mc是因为所罗门一事使他那时与塞巴斯蒂安的关系出现了裂痕,他对此产生了负罪感。mc表示知道但你别说。

癫狂道格
  本来只是想画画草稿 不知道...

  本来只是想画画草稿 不知道为什么就画成这样了 当做复健的一张。 构图能力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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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两天第三条河老师说觉得小塞像黑马,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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