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生契阔/12:00】人间无我
上一棒: @洛千林
下一棒: @●泽黎
哈哈哈哈看看元元抽烟
后续:绝唱
我一直觉得男人抽烟的样子很有魅力,见到应星的时候这种感受更为强烈。
他占据了书本扉页上小小的一角,黑白也遮掩不住他昳丽的容貌。他没有看向我,而是低敛着眉眼,嘴上叼着一根烟。
下面的介绍也小小的。
应星,作家,诗人,学者,翻译家。代表作《石火梦身》《支离》《击云》。
“1963年出生,1989年……”我轻声读出,“去世。”
大前年就去世了——26岁,可惜。
我喜欢他丧气漂亮的皮相,于是读完了第一本书。
又于是,那年我十八岁...
上一棒: @洛千林
下一棒: @●泽黎
哈哈哈哈看看元元抽烟
后续:绝唱
我一直觉得男人抽烟的样子很有魅力,见到应星的时候这种感受更为强烈。
他占据了书本扉页上小小的一角,黑白也遮掩不住他昳丽的容貌。他没有看向我,而是低敛着眉眼,嘴上叼着一根烟。
下面的介绍也小小的。
应星,作家,诗人,学者,翻译家。代表作《石火梦身》《支离》《击云》。
“1963年出生,1989年……”我轻声读出,“去世。”
大前年就去世了——26岁,可惜。
我喜欢他丧气漂亮的皮相,于是读完了第一本书。
又于是,那年我十八岁,匆匆地跑到罗浮大学的图书馆借走了应星所有的书,管理员觉得我疯了,我就像一只撒泼打滚的猫一样叫她姐姐。
那本《石火梦身》摆在飘窗前,书页正对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风刮到了最后一面发黄的书页——
“我要写的东西已经写完了,这个人间也不该有我了。”
“文人的死因,大多只分为两种——”镜流推了推眼镜,“景元,你起来说。”
我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偷看应星的书,听到她的声音吓得打哆嗦,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说。”
我最怕她了——毕竟她是我姐。
“……自杀?”
“是的。”镜流平静地说,“还有肺结核。”
“为什么?”我大着胆子问她。
“不知道。我们是文学课,不是生物课。”镜流指指门外,“医科大学在隔壁。”
我感觉教室里洋溢起了快活的气息。
冬天天空暗沉得很快,我陪着镜流去新世纪百货买羽绒服。
她拿着一件阿依莲的羽绒服在我身上比比,看看上面的碎花和我生无可恋的脸,满意道,“这件不错。”
“你穿我穿?”
“我穿。”她说,“你个只吃不拉的还想穿新衣服?”
“……呜。”
她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只吃不拉的。所以我们骑着摩托车回家,我负责开,镜流在后面翻着我背包里的书。
“应星写的?”她似乎皱起了眉头。
“嗯。”我说,“他写得好。这本小说《支离》我还没看完,但是《石火梦身》真的不错——我早几年没看过他的作品,可惜。”
镜流说,“是挺可惜的,再早几年我还能带你去见他。”
摩托车上了大桥,橘红色的路灯一下一下地从我们身上路过,萧瑟的寒风吹得脸生疼。
我想起应星也写过这样的画面——大桥,寒风,他一个人面对着江面抽了一宿的烟。
我记得,他说他想家了,却望不到故乡。
于是思来想去我对镜流说,“他长得很好看。”
镜流提着一塑料袋的青菜,听到这话回头拧我耳朵,“你读书是为了好看?男的有什么好看?”
她手劲儿特别大,拧得我嗷嗷叫,说了不知道多少遍错了她才撒手,自己走上楼梯去了。
镜流单位才分配的新房子,有电梯,蓝色的膜都没撕,我姐怕我死在学校那个没有暖气的宿舍里就把我接回来住——反正都是两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玩意儿,凑在一起还暖和一点儿。
隔壁棉花厂下班了,我坐在窗前从应星的书上抬眼 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小人像潮水一样铺满街面。
“姐,你看过这本吗?”我冲她扬了一下手上的《支离》。
镜流瞟了一眼,顿了顿,“没看。”
我诚恳地说,“好看,你真该看看。他很有才华。”
“是啊。”难得看镜流称赞一个人,“白珩的书,就是他翻译出去的。”
哦,白珩姐。
那个活泼机灵得像狐狸一样的少女,在文工团跳舞,出过诗集,经常和镜流去二锅头厂偷酒喝。
我:“他们很熟吗?”
镜流:“很熟。”
我:“那我怎么不知道他?”
镜流:“你那个时候还在玩泥巴。”
镜流:“白珩走了,是他带回国的。”
我觉得惋惜,想到两个都英年早逝的人,这么好的才华,这么绚丽的人生……
“你和应星熟吗?”
镜流垂下眼眸,说,“不熟,几面之缘吧。”
“……匆山的家门口是一个坡,她养的一只白猫没事就在那里晒太阳。她有时会往坡上望一下,又冷冷地撇过头,不再期盼有人回来,也没有思念过往。”
我站在讲台上把最后一句念完,看着镜流同样冷淡平静的眼睛,硬着头皮说,“这是《支离》最后一段结尾,印象很深。”
镜流从来不会因为我是他弟弟而手下留情,相反,心狠手辣。我的论文她恨不得把每个错别字都挑出来放大看,然后郑重地打上一个刚刚及格。
我:“我是你弟!毕不了业对你有什么好处?!哼啊啊啊啊!”
镜流:“精神娱乐价值。”
我:“……”
我看应星的书看得入迷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期末两千字的文学评论论文我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字交给镜流。
她帮我去精神科挂了个号。
我求她好好看看,她嫌弃地同意了,结果是,破天荒,我被评优了。
我听着台下稀稀拉拉的掌声,有些尴尬。
他们大概不知道应星是谁——他在几年前辉煌过,提名过文学奖,但是在死后戛然而止。
他的文字,简单,真实,但是有动人心扉的力量。但是我知道,这也许不适合这个时代。
镜流抱着手说,“你们觉得,怎么样?”
下面一片窃窃私语,我听见有人说,“不怎么样。”
镜流哦了一声,“说说。”
文学系的男生总是有一种文人的傲气,他就鼻孔冲天地站起来,“不是景元同学论文的问题,是他选材的问题——我从来没有听过应星的文章,也不觉得《支离》是本好的小说。”
我觉得他简直是脑子被门夹了,耐着性子听他不依不饶,“情节简单,流水账,这种故事连小学生都写得出来——甚至还挺狗血的不是吗?”
镜流微微仰起头,“你看过?”
“看过。”
“这是个什么故事。”
他自信满满地说,“一个叫匆山的女孩的故事。”
“她怎么了?”
“上山下乡,后来参加高考,最后回到城市里教书……”他耸了耸肩,“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精彩的故事。”
“不精彩,甚至很枯燥。”镜流说,“但是大多数人的人生就是这样。收获友谊会笑,失去重要的人会伤心,远大的抱负归于平寂,没有必要用绚烂的语调去描述。”
“就像我一样。”
我看着他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心里畅快了许多。
应星,他写书的年代,慢慢从高昂中沉寂下来,走向了真实,带着满身伤痕回首过去的苦难,但是淡淡的,像一碗野菜粥。
我骑着摩托车回去的路上,听见镜流靠在我背上喃喃自语,“我该早点看那本书……”
我爱应星的文字爱得发狂。
连带着爱他也爱得发狂。
我看了他所有的书,两遍三遍,甚至抄下来,厚厚的,发狂。
看到一切都似乎要想到他,他在世间描绘的一切都给了我充沛的灵感。
他是我的缪斯。
我的第一本书,关于《石火梦身》的注解,投稿到杂志社,收了。
那天我揣着烫手的两百块钱乐滋滋的请镜流去吃新开的什么金拱门。
镜流说真是奢侈——确实如此,这是我们好几天的饭钱。
我:“没事,两百块钱呢!吃了还有!你上次不是看到了那个索尼的mp3!”
镜流:“……”
我:“再去烫个头发吧!像香港女星那种,我就特别喜欢《反曲》里面的女主角!”
镜流:“……你才几毛钱啊就开始这么挥霍?”
我:“这是个好的开头嘛——我以后会努力赚钱买大房子的!到时候带你去外边买买买!”
镜流把甜筒塞到他嘴里,“吃你的去。”
过年了,外面的金人巷张灯结彩,镜流忽然问我,“你赚钱了,自己想干什么?”
我说我想去云南旅游,想去巴黎,那都是应星去过的地方,想去看看。
镜流不说话了,她缓慢地咀嚼着薯条,慢慢道,“你见过应星,你不记得了?”
我微微睁大眼睛,傻了吧唧地看着她。
“应星来找我,你在院子里掏猫崽子,被母猫抓了,哭哭啼啼地也跑来找我……”
记忆的门打开了一点。
那是一次擦身而过。
我年纪很小——狗都嫌弃的年纪,被挠花了脸,抽抽搭搭地来找镜流。
那天阳光很好,我哇哇哭糊了眼睛,一股脑往前跑生怕狂暴的母猫会追上来……
然后,哐当,哎哟。
我睁开眼睛,看着那个男人皱着眉头揉自己胸口。他长得特别好看,头发黑黑的,花札红红的。
一下子就看呆了,木木地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在我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本来想道歉,但是听到了猫叫,吓得又炸了毛。
他怔怔看着我一溜烟跑了,一句道歉也没有留下。
这样想来有点后悔,但是我觉得还是要怪那只狂暴的母猫,挠了我一脸的红印子。
我在夏夜摇着蒲扇,眼睛睁大望着并不明朗的星空,一下子扑腾着站起来。
越想越后悔。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房子,关上门,在路灯下面看蚊子绕来绕去,两只嗡嗡飞着然后啪叽死了,落到地上扑腾。
于是我在杂货店卷帘门砸下来的前一刻去买了包烟。
我:“要包烟,两瓶纯生。”
老板娘:“你娃吃多了迈?吃烟又吃酒,你姐姐不给你两皮坨都不着数!”
我:“我不想管什么mother fucking的镜流,我就像喝酒!”
老板娘:“好嘛,要啥子烟?”
我:“没有滤嘴的那种。”
于是老板娘给我拿了一盒荷花甩在我手上,铁闸门哐当尖锐地砸在地上一声巨响。
我一直觉得应星抽烟是样子很好看,好看到情色的地步。
虽然我其实一直不是很喜欢烟味,而且觉得当着别人的面抽烟简直不礼貌。
两瓶酒下肚,喝得醉醺醺的,于是我头昏眼花地观摩起了那包烟,费力地把表面的塑料皮撕开,把一根烟含在嘴里,浓烈的焦油味儿充斥在口腔。
“你为什么要抽这种烟?”脚步声越来越近,应星出现在我身边,昳丽的脸附在我面前,像是隔着一层雾色看不清,“你抽不惯的。”
我觉得身体发热,飘忽忽的,于是瘫倒在沙发上没有动弹,只是斜着眼看他,“你要一根吗?”
应星从善如流地从纸烟盒里抽了一根,放在嘴边,甩了一下打火机,点燃,小小的火星照亮了他的一半侧脸,白色的刘海垂落到一边。
我看见他微微仰起头,吐出一口雾气,弥漫在脸庞,透出一双眯起的眼睛,空茫的,恹恹的,没有看向我。
我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想起自己没有和他说过对不起已经很不礼貌了,于是想了个更不礼貌的行为。
我把烟含在嘴边,对他说,“点烟。”
应星没有气恼,也没有像他当初砸了作协一样给我猫脸一拳。
他只是轻笑一声,俯下身来掐住我的下巴,用还含着点烟给我借过火。
我和他凑的近,看着他苍白艳丽的眉眼,眼底的阴翳和摇曳的红色花札,诡谲妖冶,火星浸润了烟头,燃烧了表层的白纸,点燃烟草。
我喉结滚动一下,尼古丁的味道铺面而来,灌进肺里。烟雾越来越弥漫,模糊了他的脸,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去看他的轮廓,直到那个轮廓一点点模糊又像是浮沫一样消融散去。
我迷惘惋惜地看着天花板,昏昏沉沉吐出一口烟雾,下一秒肺部像是要炸开了一样,胸口闷闷的,强烈的眩晕感向我袭来……
自古以来,大学生都是最容易噶的存在。
我也不例外。
镜流听到门外咚的一声,以为进贼了——提着菜刀打开灯,发现了抽烟一口气没提上来撅过去的我。
我躺在床上,和镜流对视良久,哑着嗓子开口。
我:“……丢死人了。”
镜流:“嗯,丢死人了。”
我想,我比我想象得更爱应星。
不止是敬仰,欣赏——甚至带有情色意味。
谁让他长得这么好看呢?
我思考良久,对镜流说,“你知道,应星葬在哪里吗?”
镜流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得问丹枫。”
“丹枫?”
镜流叹了口气,走进书房里翻箱倒柜一阵子,走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本旧杂志。
她翻到一页,指给我看,“他给应星写的悼文……”
《应星》,作者:丹枫。
“……应星很浪漫,我想这种浪漫是与生俱来的。文人看这个世界的眼光都是多情又倦怠,但有时又荒诞得不可思议。
我和他在巴黎读书的时候租了一个小阁楼,两张床,并排的小木桌陈旧地落下了灰尘。应星书桌上很整洁,放着两摞稿纸。一摞是新买的,一摞是翻译稿。
巴黎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我们没有钱去买暖气和煤炭,他微薄的稿费也支付不起。于是就在交稿的前一天,他把所有写的稿纸都投到火盆里点燃,密密麻麻的字眼好歹温暖了我们一晚上。”
我看完是觉得他俩福大命大,居然没起火灾。
事情说到哪里了呢?
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镜流让我去国外进修,要我登刊一篇论文。
我还是写的应星。
我知道,丹枫和应星关系匪浅,甚至连《击云》都是为了丹枫而写的——我羡慕得牙痒痒。
丹枫很年轻,看起来年纪甚至偏小,比我还矮一点。黑发长长的垂在身后,穿着一件洗的掉色的青色纺织布衬衫,抱着书楼梯上走的背影很是单薄。
“丹枫教授。”我喊了他一声,他就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看我,黑色的眼镜很大,眼镜腿黏着胶布,更显得他的脸消瘦又苍白。
我快步吭哧吭哧跑上楼梯,“教授,我为了应星……”
丹枫看鬼一样看了我一眼,“应星已经是有机质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手忙脚乱地跟在他身后给他看学生证,“我是罗浮大学的学生,今天来是为了写关于应星的论文所以来问问你……啊,我真的不是骗子!”
丹枫没搭理我,费力地腾出一只手在包包里找钥匙,语气平淡,“我知道,但是我不能为你做什么。”
“你和应星不是好朋友吗?”
丹枫淡淡地哦了一声,把钥匙插进锁孔不搭理他,“你走吧,我和应星……没那么熟。”
“可是我是镜流的弟弟!”
丹枫的手顿住了。
他的房子好旧好小,完全看不出来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教授,坐在沙发上咳了好几声问我想喝点什么。
我在繁多但是摆放整齐的书本之间局促地端坐,委婉地说什么都行——只要不给他添麻烦就好——或者让我们快点进入正题吧!
他泡了茶水端给我,然后拉了把藤椅坐下,沉默半晌道,“说吧,你想了解什么?”
我:“一些关于应星的……”
丹枫:“这有什么好说的?我该写的都写了。”
我:“写完了?”
丹枫:“写完了。”
好吧,我确实知道应星的人生是那么简单却又难以概括。他死了爹妈逃难来了这里,拼命活到长大和丹枫进了军队又被派到云南的战场上去了。再后来陪着白珩去到巴黎留学,一直穷困潦倒直到回国后《石火梦身》提名,他才走进了公众的视野。
却在最鼎盛的时候自杀。
“……在江边捡到他的,警察给我打电话——因为他最后一通电话是和我打的,而且也没有家人。”丹枫脸色苍白,语气却淡淡的,“他就躺在石头上,枕着一地的血,望着天空 ,除开太阳穴上的枪口我都不相信他死了。”
但是应星就是死了,在最辉煌的时候举枪自杀。
我犹豫着问,“你知道……他为什么想死吗?”
丹枫说,“难过,伤心,谁他妈知道呢?白珩死了他就伤心得不得了,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国外有种说法叫作抑郁症,他也许是生病了吧——但是那个时候谁知道这些呢?”
他叹了口气,忽然看到我兜里的那盒荷花,咦了一声,“你也要抽烟啊?”
我哈哈笑了两声,慌乱地把烟藏下去。
丹枫冲我摊开手,我就连忙给他递上去。
他点上火,抽了两口呛得脸红脖子粗,我在旁边不敢笑,看他抹眼泪。
“要是我不和他赌气就好了,早一点,可能他就不会这么伤心…….咳咳咳……妈的,你这是什么烟?”
写作是一场苦旅,也是一场修行,我不清楚他发给我的成就更多还是痛苦更多,但是毋庸置疑,我离不开他。
这是应星日记本上的第一句话。
丹枫也差点被尼古丁熏昏过去了,我要应星的日记本他居然昏昏沉沉之间真的给我了。
我难以形容那种心情,骑着摩托车嘴角都要裂开到耳根子上了,骑到大桥就停下车,对着广阔的江面和远处的群山就喵嗯呜呼开始唱歌,散步的老太太摇摇头嘟哝着又疯了一个大学生。
我把本子在寒风中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嘴角都笑得裂开了。
“十一日,晴,去找镜流要稿子,被一个小屁孩儿撞到胸口了,痛得一时半会儿都没有缓过来。他头发很乱,满脸红印子,哭着鼻子呆呆地看着我,怎么说话都不搭理,似乎有点智力问题……”
似乎有点智力问题。
我揣摩着这句话,又哭又笑。
我太开心了,想着他生命中真的有我的痕迹,这太好了,这太好了……
“昨晚做梦,梦到一个人,看不清楚模样,但是头发乱糟糟的像鸟窝一样。”
“我梦到他和我问好,说他是世界上最爱的我的人,但是缘分太浅,只有两面之缘。”
“我嗤笑什么爱能用两面之缘来阐释,我是个烂透了的人,那他又该是有多么温柔才会去爱我?”
“我忘了,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些人都死了。”
丹枫一直在我身边做研究,我其实没事就往他那边跑。
他身体不怎么好,经常咳嗽,家里也很小,他就埋头在小楼上进行研究,终日里破旧的录音机里放着黄梅戏,丝毫不关心窗外的事情。
我则是一直在他身边搜集着应星的手稿——他们关系实在是太好了,所有的手稿都会放在丹枫这里让他现行阅读。
丹枫说,“他说拿我当知己,我居然信了,可是谁能当他的知己——他是个天才,截然不同的天才,我有时候懂不了他——也许没有人可以懂他,他的文章不是让你读懂他的,只是为了让你为他的才华折服。“
我并不认为是这样。
但是毫无疑问,应星是个天才。
正如他所写“宁如飞萤赴火,不作樗木长春。我会让所有人知道,应星刹那的一生比他们漫长无用的寿数更有价值。”
是的,是这样的。
丹枫:“以前有人指责他太狂了。”
我:“他不狂,我不喜欢。”
丹枫:“你说得对,如果我告诉你他在发布会上把一杯水从那个人脑袋上浇下去你是不是会更加开心?”
我:“那我可太爱了!”
丹枫看了我几眼,自言自语道,"你和镜流不一样。”
我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
他也没说什么,自己拿起眼镜就走了。
我继续挤在旧木桌前面看吧应星的手稿 ,过了一会儿丹枫拿出来一个发黄的本子扔在我的面前 。
“我想,这对你来说也许很重要。”丹枫犹豫了一下说,“这是一本他没有写完的手稿。”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对我来说当然很重要!
但是我不得不说我在狂喜后实在感受到了深深无力和抓心挠肺——这没完。
没完。
镜流说我魔怔了,我说没有,没有,再让我看看。
我知道他还有什么想说,还有什么想要继续写下去,只是他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听他说话了,所以便丢下手稿匆匆离去。
你想说什么,我摊开手稿一遍一遍地询问,你想说什么?
那个昳丽的影子,我不知不觉已经被他牵引了这么些年,我做梦都想搞清楚他想说什么。
这个故事是在讲述什么,一座仙舟,将军,百冶,剑首,龙尊,无名客……
他没有写过这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似乎格外钟情于那个白色头发的将军,写他成长,写他习武,写他痛饮春日,写他斩杀挚友……
他会怎么样?我想,他们会怎么样?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天气冷了下来,丹枫屋子也越来越冷,他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伏在桌案前连字都写不稳。
我窝在旧沙发上看书,听到剧烈的咳嗽声抬起头,“你怎么了?”
“没事,咳咳,咳……”丹枫捂着嘴咳嗽,摆摆手,“天冷了就这样。”
他住着应星留下来的房子,身边没有亲人身上也没有太多钱,连取暖设备也买不起。
只是一直在研究着他自己的东西。
我申请了国外前沿的学术期刊,屁颠屁颠地找镜流审核稿子。
镜流推了推眼镜,“你翻译的是什么玩意儿——什么叫作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
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镜流:“你很努力。”
我:“姐你到底想说啥。”
镜流:“我真像是教了头水豚。”
我:“……你知道我不是翻译专业的。”
最后稿子还是镜流帮我审了,她一字一句地翻译过去,末了问我,还是关于应星的吗?
我说是,他的作品他的生平,他没有说出来的话他没有出版的书我都想让全世界看到。
镜流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好看。
“那你准备……一辈子搞学术——一辈子研究应星?”
“你又想让我去当兵?”
“也不一定。现在下海做生意的也不少。”镜流抬头看看天花板,“我准备辞职,去南方看看。”
“我想这个世界很快就会变成我都会惊叹的样子了,这很好,但是我并不关心,因为你在意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世界上的人。”
“我想许多人都追求功成名就,追求轰轰烈烈地活着,我也一样。只是她走了以后我才明白,这些都是虚妄。”
丹枫抬眼看我,“你看起来不开心?”
我说,“是吗?”
“你平时都看起来很开心的。”
“这种文字不会使人感到愉悦的。”我说,“他难过,我也会感到难过,心很痛。”
丹枫也没说什么,继续埋头看我的论文。
上次刊登取得了巨大成功,正好镜流的辞职也取得了巨大成功。
她不是第一次离开我了,在临走前听闻我的论文要翻译成法语,便委托了丹枫——熟人,放心些。
丹枫在书桌前翻译,手指尖冻得通红,一边咳一边听我在他耳边絮叨,“他精神状态不好,你说他好不容易走到顶端心理在想什么?”
丹枫低声说,“不知道。”
“没人知道他想的什么,”我说,“他其实挺傲慢的不是吗?他也不想让我们看懂,或者说他知道自己是个天才。”
“要是当时有个人看得出来他的伤心,要是有人帮帮他,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砰,丹枫拳头越攥越紧,然后直接把笔摔在地上。
“你给我说有什么用?”他语气压抑着愤怒,冰冷到发抖,“你现在给我说有什么用?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丹枫一直是冷静自持的形象,我很少见到他有过多的情绪波动,今天,他用了最大的声音和我说话。
“他都走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喘了两口气,自己摔门进了房间,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愣发傻。
我从下午坐到太阳落山,等到时钟咔哒指到了六点,我给丹枫煮了一碗面,敲了敲他的门。
我:“丹枫哥,我错了,你出来吃点东西吧,别生气了。”
里面没有声音。
后来我把发着烧的丹枫连夜从房间里拽出来,用摩托车拖到了医院。
丹枫裹着一条旧围巾迷迷糊糊地坐在车后座,被寒风吹得一直在抖,贴着后背烫得吓人。
“我想应星了。”他说一句话就咳几声,声音也发颤,在扑面而来的风里听不清晰,于是我再问了一遍。
“什么?”
“我想应星了……”
“他以前……以前特别穷的时候,我们缩在公寓里,特别特别冷……”
“他把稿费很多拿来买炭火……我一个冬天都没觉得冷……”
“白珩还活着的时候喜欢喝酒,每次喝得醉醺醺的时候都是他把白珩背回去……煮醒酒汤,咳咳咳……”
“行了,别说话了!医院马上就到了!”
丹枫手指攥紧了我的衣服,断断续续地哭道,“镜流她……入职的那天……他穿了礼服去为她祝贺……景元,我好想他……”
“好想……”
景元顶着寒风什么也没说,后槽牙咬紧。
他想,你们还有回忆去思念,那我剩什么去想他?
我想不了他。
丹枫进了急诊室,他有慢性肺阻塞和栓塞,肺炎也很严重,在我写论文半年间断断续续进了很多次医院,每次都是我送他进去的。
我问他爹妈呢?他说,死了,早死了,只剩下家里一群如狼似虎的长者——对,他家还挺有钱的。
后来,他也没和我闹了,也不生气了,他和我说了不少应星的事情,我都一点点记下来然后补充上去,直到最后一次我把他送到医院。
有一天在病床上,他看着我在旁边埋头苦写,沉默半晌,说,“我继续帮你翻译出去吧。”
“我姐翻了……”我看他这次病得不轻,整个人都恹恹的,瘦了很多。
“国外期刊要递交两稿——英版法版——登刊概率高一点。”丹枫顿了顿,“我觉得,你这篇论文对你和应星都是机缘。”
“全世界都会认识你们的。”
我替他把钢笔都汲满了墨水,把皱巴巴的手稿给他捋得平平,揣着手在他旁边不安地等待着,一会儿嘘寒问暖一会儿盯着他的点滴看。
丹枫身体确实不好,写了一会儿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咬着牙写到笔尖发颤,终于取下眼镜闭目休息。
“你怎么样?”我殷勤地凑上去,“要不要喝水?”
丹枫烦躁地摆摆手,“不用——今天晚上就把稿子给你——出去休息吧。”
出去休息,意思就是,我要休息了。
于是我不安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着人来人往,不知不觉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恍惚之中,我从医院的长椅上坐了起来,四处看看居然没了人声,静悄悄的,午后的阳光从窗帘背后透了出来,空气中的灰尘都清晰可见。
丹枫。
我想起了他,于是打开了病房门,却是仿佛一脚踏进了洞天一处,白床单,白窗帘,都消失不见了,而是来到了一处小小的公寓,简陋的双人床,破旧的木桌,丹枫执着笔伏案在桌上,比我想象的要年轻。
我看到了一个瘦削挺拔的背影,白发被笔挽起,正在看着笔记本嘴里念念有词。
“应星?”我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他没理会我,而是嘴里继续念叨着什么。
丹枫冲我招招手,于是我就乖乖地坐到他身边。
我:“你们在干什么?”
丹枫:“写毕业论文。”
我:“啊?”
丹枫:“我的毕业论文——曲艺研究。他念我抄。”
我:“你为什么不自己写?”
丹枫:“我懒。”
我:“……好吧,他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丹枫:“他说他不和蠢货说话。”
我:“我不蠢。”
丹枫:“镜流说你像一只水豚。”
我没话说了。
应星跷着腿坐在床上,声音轻而带着哑意,“相见若似梦,自从别去匆匆,此刻再重逢,咫尺隔万重,我再见君子,心中百般痛,彷似宝剑泥絮尘半封,昔日壮志与才气全告终,江中雪,泪影两朦胧,辜负伯牙琴,知音再复寻……”
“知音再复寻?”丹枫笑了,咬着笔帽,“你的知音在哪里?”
应星看着天花板还是念叨着,“佳音难复寻。夜盗寒江雪……”
“何处觅残塘。”
我看见应星蓝紫色的眼睛看向了我,似乎为我的脱口而出而惊讶。
丹枫顺手记了下来,“嗯,你不是水豚。”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叼着一支烟点燃了火,“拔剑斩流光?”
“相思断人肠。”
“送客咸阳道!”
“观棋烂柯樵!”
“游子还乡洗客袍!”
“佳人魂归薄命抄!”
应星睁大眼睛,发出了大笑,他起身哐当撑在我桌前,那张堪称昳丽的脸贴到他面前,几乎触碰到了鼻尖。
“往事烟尘如梦渺?”
“鬼灯一线付惊涛。”
“鲜衣怒马,”烟雾笼罩住他,那只纤长的手穿过朦胧轻轻抚上我的脸颊,“郎君何不觅功名?”
“文章有价。”我吞咽了一下,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脸,“从此不敢看观音……”
“文章有价?哈哈哈哈哈……”应星笑得厉害,指尖的火星闪烁明灭,“好一个文章有价!”
我看他笑得开怀也忍不住勾起嘴角,“‘我要证明文章有价,再过三、五十年,没有人会记得那些股票,黄金股票、世界大事都只是过眼烟云。可是一个好的文章五十年、一百年,依然有人欣赏,就算我死了,我的名字我的书,没有人会忘记,这就叫做文章有价。’”
丹枫刷刷落笔,啪嗒拍在桌子上,“写完了。”
“诶诶诶。”应星夹着烟指向他,“别急,自己再补几句——拉回来,不然一眼就看出是两个人作的。”
丹枫笑了一下,“再写就看作是三个人写的了。”
应星说,“你研究了一辈子,别真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给自己说个结局吧。”
丹枫整理整理稿子,带动了桌上的钢笔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他起身打开了旁边的唱片机,黄梅戏的唱腔咿咿呀呀地传出来。
“这个东西,现在已经没人看了。”丹枫垂下眼帘,把稿子全部撒到壁炉里,无端升起的火焰,烟雾笼罩住两人,我看不明晰,只能听见丹枫的声音混杂着戏腔传来。
“曲罢人散尽,回首陌上花如锦,楼头柳又青……”
“故里又逢君。”
我被一阵嘈杂吵醒,揉了揉眼睛只看见无数医生护士白花花的一片推着病床一闪而过。
我恍惚地睁着眼睛看到床单上披散的黑发,迟钝地反应了好久才跳了起来。
“丹枫!丹枫!”我追上去趴到床沿,一边跑一边去喊他名字,但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只能看到他已经散开的瞳孔怔怔地望向天花板,没有看我,很快被推进了手术室,大门把我阻隔在外面。
我盯着那个手术中的字样站了好久,然后慢慢回到重新寂静的走廊坐下。
忽然从病房门口散蔓延的手稿闯入了我的眼睛,我弯下腰一张一张地捡起来。
法语手稿,21张,我的论文全部翻译完了,一张不差。
夜已经很深了,医院的白炽灯还在照亮这个寒冷的冬夜,而我拿着应星的一生和丹枫告了永别。
“你的论文居然登刊了?”镜流蹲在板凳旁边吃面,听到我说话居然睁大了眼睛,“写应星那篇?”
“嗯。登了两版,英法各一版。”
“登了两版?”镜流说,“那肯定是丹枫给你翻译得不错。”
“丹枫死了。”
我看见她抓着搪瓷碗的手绷紧了一瞬间。
是的,她其实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我已经念完了书,还是留在原来的地方继续深造。
镜流把碗轻轻放下,好像表情还是淡淡的,“人都是要死的——老板,再加个卤蛋。”
我看惯了她这幅模样,倒也没说什么。她一直对生死看得挺淡的,甚至扬言自己马上就要被车撞死也不在乎。
她在和一个外国行商混在一起做生意,头发卷了,穿着白色连衣裙,凉鞋露出的脚趾涂着奶油蓝色,看起来洋气了不少。
“那个男的叫啥?”
“罗刹。”镜流拍拍摊子上的西瓜,“不过他说他有一个更拗口的名字,叫……”
“听起来就不像好人。”
“……我还没说呢。”
“反正不像好人。”
“……”
她买了一台电脑给我,笨笨重重的,说,反正我都要工作了,放在家里将就用吧。
还要读书吗?也好,别是研究应星一辈子就行。
话说,丹枫的坟在什么地方?
“哦,我也不知道,他骨灰被他家人拿走了。”我看向她,心里居然有点期待,“你要去看他吗?”
镜流嗤笑一声,“我去看他干什么?我连应星都没去看过。”
“有句话说得好,天才要么早死要是早疯。”镜流说,“成,他俩齐活了。”
“天才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也不愿意妥协,就是倔。应星自持才华,还能有条出路可循。丹枫这辈子研究的东西还是没落了,他当然也跟着落魄。”
我当然知道这一切,我知道丹枫的处境,我也知道应星有多么嫉世愤俗。我知道他也度过了一段极度穷困潦倒的时光,有人想改他的书,出了很多报酬,被他一板凳砸进医院了。
他一生只卖过一次剧本给他人更改,换了一张机票,带白珩回家。
我开着摩托送镜流去了机场,远远地看着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越走越远。
“对了。”她忽然回过头对我说,“应星的书,在国外好像又上架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应星埋在哪里。
后来的确,我对应星有点淡了,毕竟他留下的一切痕迹我都倒背如流,可是我的钱包里还夹着一张小心翼翼从《石火梦身》上裁剪下来的照片。每次付款的时候我都会故意展示出来给别人看,然后得意洋洋地合上钱包离开。
有时候还是会翻出他的残稿和日记看看,每次看一遍似乎觉得他就在我身边。
但是很多时候我还是会有些伤心地看着他,午夜点烟,寒舍对诗,是我和他为数不多的交集,而一切只有一次擦肩而过是真的。
进文院的时候,面试的教授问我,“你的论文研究都是关于……应星的,这很少见,你还有其他方面的研究和作品吗?”
我:“《明清时期粤剧大赏》。但是这不是我帮丹枫先生整理完成的,他已经去世了。”
老教授发出了一声叹息,“丹枫啊……”
“你的论文在国外在英法登刊,且不止一篇,并且有日本的高校请你……”
“无所谓,我不想去。”我耸耸肩,“应星的书已经在国外重新上架了,甚至有学者联系我希望多聊聊应星……这是我想要的。现在我希望应星的书重新在国内上架。”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应星?”
他好看。我在内心默默地想着,但是还是说,“因为他的文字是真正打动我的——我知道他写的东西打动了很多人,但是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另外的地方,还没有人知道他真正想说什么……”
“现在很多浮躁的东西扑面而来,八十年代是诗歌的黄金时代,但是那个时候的文学会一直一直存在,应星的作品在那个时候是个断层。即使有过一些成功,但是很快被淹没。”
“我希望,他写的东西,重见天日。”
他们问了我一些东西,末了在走前那个老教授推推眼镜,“那个,我想找你要点东西……”
“你能把丹枫先生的研究给我吗?”
我夹着包走在街道上,小师妹符玄就走在我身后快步要赶上我的步伐,碎碎念道,旁边建筑工地闹糟糟的,“一千啊,景元,你一共拿了一千……”
那个时候的一千还是很值钱的,我说,我想去旅游。
我十八岁就想去云南,结果奔三了都还没去。于是买了绿皮火车票慢悠悠地坐过去了,结果一下火车站,钱包被偷了。
有个金色头发的小屁孩儿撞了我一下,转身就跑,我冲他的背影喊,“撞人不说对不起要后悔的你!”
他没搭理我,于是我只能闷闷不乐地离开,吃完一碗面一掏腰包……
没有腰包。
“……我草啊!”
去报警他们也不搭理我,我跟那群警察比划了半天着急了半天他们也吊儿郎当地应付我。
我:“多久能找回来,我里面有稿子,还有一千块钱……”
警察:“会找回来的。”
我:“要多久啊?”
警察:“十天半个月吧。”
我:“……”
我在局子里急得转圈圈可惜没有人理会我,却忽然想起那个金毛小孩儿……
“fuck!”我硬着头皮大声喊道,在众目睽睽之下叽里咕噜冒了一串洋文最后郑重地补充上了一句,“我要找大使馆!”
那个年代会几句洋文还是很了不起的,他们看着我沉默无言。
两个小时后,我又和小金毛见了面。
手稿还在,日记还在,一千块变成了……999.9?
“我花一毛钱吃了冰棍。”彦卿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对不起。”
我:“你就吃冰棍?你爹妈连冰棍都不给你买吗?”
彦卿:“我没有爹妈。”
我:“啊?”
彦卿:“我不是这儿人,我在北方。”
我:“北方?哪个北方?华北?”
彦卿:“再北点。”
我:“东北。”
彦卿:“再北点。”
我:“……你是毛子啊?”
小毛子被警察拎着后颈滴溜起来,不管怎么哄劝都哭得张牙舞爪说要回家,要回家……
“等等,同志!”我忽然开口,看着彦卿圆溜溜的眼睛,“抓错了,这是我亲戚家孩子。”
“你弄了个什么回来?你再说一遍?”
“孩子。”我夹着公共电话,狼狈地伸只手替彦卿理理雨衣,“我弄了个小毛子回来。”
“……景元,我从小都教导你,要管好下半身……”
“不是我生的!哎哟,彦卿不要乱跑,外面在下雨!”
我语无伦次地把所有的经过都告诉她。
镜流:“你现在在哪儿?还在云南吗?”
我:“北一点。”
镜流:“华北?”
我:“再北一点。”
镜流:“东北……行了我知道你在俄罗斯了!”
我:“嗯……反正我现在也没有找到他爹妈,准备把他带回去。”
镜流倒也没说什么,直接给我打了一千到卡上——时间刚刚好——因为我那999.9已经花完了。
“家乡发生了内乱,我已经记得有些不清晰了,后来才知道爹被打死了,娘带我走过雨林来到了边界线,掀开了铁篱笆,让我快爬过去。那里好黑,但是我娘让我爬过去就一直往前面跑,于是我一直跑一直跑没有回头,后来停下来才发现一手热热的血。我现在也不知道那是谁的血,但是我再也没见过娘……”
我靠着火车窗念着那本日记,彦卿靠在我膝盖上缩成一团睡着了,睡的不安稳发出难受的哼哼声,我伸手拍拍他的脊背,慢慢等他的颤抖安稳下来。
我把彦卿带回了家,他要上学,我塞钱给他上了户口,记在我家户口本上。
我和镜流带着彦卿去金拱门吃饭,彦卿在旁边吃炸鸡,我拿出户口本看了看。
我:“不是,怎么记成我儿子了?”
镜流:“那不然记成我儿子?”
我:“那怎么行?!那你还怎么嫁人?”
镜流:“那你还怎么娶媳妇?你拉回来就好好养,我马上就要去香港了。”
我:“你又要走啊?”
镜流:“我要努力挣钱买大房子不行吗?你的索尼MP3,你的电脑,从俄罗斯坐车回来的车票……”
“行了行了。”我认输了,“我会照顾彦卿的。”
镜流说,“你也要为自己考虑,这年头钱也很重要。不过你是学者,不是作家,各自有各自的活法,不必非要卖文求生。”
她是这样说,真实意思是,你不妨卖文求生。
“你不是说我没有才华吗?”我似笑非笑问道。
“你的确少些灵性。”镜流有些尴尬地挪开目光,嘴
上还是不饶人,“但未必写不出好文章。”
的确,不止有一个人说过我文采斐然,我也知道,就算我写不出应星的文章但是未必写不出比不上他的文章。
可是我不愿意多纠缠自己的文字,我更爱欣赏,更何况我也没什么好写的,除了……
“应星那篇残稿你还在写吧?”镜流喝了一口可乐,“写完递交出版社吧。他的书最近很多人看,能卖个好价。”
“不卖。”我微笑着说,“想都不要想。”
“嗯。”
她也不强求,我也不提了。彦卿在旁边舔甜筒说自己一会儿要去看喷泉,镜流一向更加宠爱他,不动声色地宠爱,于是还没等他吃完就薅住我们的脖子拎到了广场边的喷泉。
千禧年的广场繁华了好多好多,到处都是新建起的大楼。红色的灯笼很喜庆,那种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也很闪眼睛,喷泉撒尿一样喷得很高的时候,人群爆发出“噢——”的惊呼声,慢慢落下去的时候又发出“哦——”的声音落下去。
彦卿从拉着一大把气球的婆婆手上买了个米老鼠在手上牵着,我顺势便卖乖求她帮我们照张相。
“三二一,茄子!”
我接过相机道了一声谢,看着ccd上的三个人说茄子时弯起的嘴角。
左下角的时间是2001年12月,是镜流最后留下的照片。
有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刻意忘记还是真的不记得了,我对镜流去世的记忆感到很模糊。
应星说得对,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告别,我自以为和镜流也不如其他姐夫那般亲近——或许是源于她生性凉薄——但是也逃不过二十多年的相依为命。
世界上有多少人一生没有经历过天灾人祸,反正我是齐活了,好多好多人都一样。
彦卿回来在我书桌旁边摸咪咪,说班上好多好多同学都生病了,一直在咳嗽。
彦卿:“他们发烧了……咳咳……”
我:“你别学了,我对人咳嗽有点ptsd。”
彦卿:“为什么呀?”
我:“文人一般有两种死法……算了,你太小了听不懂。”
我拉了台灯合上残稿,哄彦卿回房间去睡了。结果我没想到他还真不是装的,半夜烧得滚烫,我连忙开车送他去了急诊,到了才发现,好多人,好多人,全是小孩子的哭声,咳嗽声连成一片,走廊上都是病床,和彦卿一样大的孩子在输水。
有护士塞给我们一个口罩,比划了半天我才知道,医院人已经满了,要去另外一个医院。
我通知镜流赶快回来帮把手,因为三天之间彦卿已经转到ICU了,她在电话那头咳嗽了两声,说好。
那一年实在是太难过了,我守在医院连轴转,口罩带了两层生怕自己也感染上,旁边两夫妇一边输水一边和我唠嗑,他说他们一家三口全感染了,把床位给了孩子,自己坐在小板凳上输水,冷汗把衣服全打湿了。
我们三搁ICU前打斗地主,过了两天只剩下两个在打凑十,再过两天只剩下我自己拿着诺基亚打俄罗斯方块儿。
俄罗斯方块儿我一直很擅长,就在我马上就要消掉最后一层的时候,有一个未接来电。
我:“你好,我不要保险。”
那头客客气气地说,“我们不是保险,我们是第三人民医院的。”
“怎么了?”
“镜流小姐是您的姐姐吧?是这样的,很遗憾地告诉您,由于出现重大交通事故,她在送往我们医院前就已经去世了,我们尽力了。”
其实当时也没哭,心里平静得发木,然后开始努力消化这个事实。我记得当时坐了一会儿,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俄罗斯方块一层一层地堆高也没管他,直到输了才站起来走到车库开车。
我开车在空旷的街道上,路灯昏黄地划过我的脸颊,于是打开了车载广播。
“好香哟,桥头火锅底料……滋……”
“……人行千里,声动我心,现在是汽车音乐时间……滋……”
“……相见若似梦,自从别去匆匆,此刻再重逢,咫尺隔万重……滋……”
“……这次我们介绍的是著名作家,应星……”
我频繁调节音频的手顿住了,静静地听着收音机里平静又冷淡的女声带着电磁的声音传过来。
“……应星,代表作《击云》《反曲》《石火梦身》《支离》,1963年出生,1989年去世……”
“享年26岁。”
我一个急刹车在红绿灯前面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水。
所有的情绪在我意识到我再也见不到镜流的时候爆发了。我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握成拳不断拍打着车窗,此刻身边空无一人,除了天上的神明无人能知晓我的哭声。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把姐姐装到盒子里接回来。
那张ccd的照片我现在都还留着,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就给他看,和他说会儿话,我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反正我就是自言自语。
“她穿的阿依莲的羽绒服,但是她其实不大喜欢这个牌子,是白珩姐生前爱美,经常带她逛街。白色连衣裙也是白珩姐买给她的。”
“我们小时候,夜很深了,爸爸劳动改造完回家,镜流没给他开门,第二天爸爸就在湖里了,第三天我们也没有妈妈了。”
“镜流过不去这个坎,但是我那个时间还在穿纸尿裤——根本记不起来了。”
“我很久之前说过,要给她买索尼MP3,要带她烫头发,要买大房子……这些还没有来得及做她就走了……”
“好吧,她自己买了MP3自己烫了头发……别害怕,彦卿只是打雷而已。”我摸摸他快要退烧的额头,“打雷是好兆头。”
彦卿虚弱地问我,“什么好兆头?”
我:“说明你病快好了。”
彦卿:“为什么?”
我:“因为雷克SARS。”
彦卿:“……”
我:“笑笑吧,彦卿,多笑笑就好了。”
彦卿:“你是不是把那个,那个稿子卖了?就是那个剑首的稿子——你以前都要读给我听的,你是不是把那个卖了?”
我笑了笑,替他理理被褥把手塞进去,“是的,我写完了,让符玄帮我联系了出版社,一下子就出版了。”
彦卿哭了,“是因为我生病了吗?你明明说不卖稿子的。”
我没有说话。
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镜流车祸是全责要赔偿 还要找块好地方安葬,彦卿生病了ICU很贵很贵……
我安慰他,“没关系的,我写完了那篇稿子——所有人都在仙舟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了,出版了我带一本回来给你好不好啊?”
他还是在哭。
我那天带着已经快要翻烂的稿子去了出版社,等在办公室外边的长椅上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我抬眼就看到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靠着窗户抽烟。
“借个火?”我走到他身边,夹着烟递给他。
应星看了我一眼,甩了一下打火机给我点上,看到我吸一口呛三下满脸通红,忍不住撇了我一眼,“我看你要撅过去了。”
我捂着胸口笑笑,“没有,现在好点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他低着头吸了一口烟,小声说,“卖稿子。”
“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
“他们要改。”
“那为什么还要卖?”
“你烦不烦啊?”应星很不开心地一口烟吐在我脸上,“我又不是卖鼙鼓!”
“……我不是那个意思嘛……”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喃喃说道,“我缺钱了,朋友走了,我要带她回家。”
“我也缺钱了。”我说,“姐姐走了。”
应星握了握我的手,似乎是安慰。
我看着他朦胧的脸,忽然感觉心中一阵酸涩,“你会怪我吗?我改了你的稿子还卖出去了,我本来不想的,我好爱你,但是我不是能为你付出一切的人,我还有爱的人要照顾……”
“这有什么的?”应星嗤笑一声,“区区身后事,不敌一名知音!卖了便卖了吧!”
“我的文章说到底也不过写三点——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他弯起眼睛笑笑,“虽然人生是我的,文章是我写的,可你不是都读懂了吗?”
应星把烟头扔在脚下碾了碾,叹息似道,“文章有价啊……”
“你只在意我的文章有价,难道不知我……”我向前一步走到他面前,“从此不敢看观音吗?”
应星怔怔的看着我,任由我拇指轻轻压住他的下唇。
我说,“我爱你。”
“喂,景元,进来吧!”
听到符玄的声音我回头看看,她扒着门正严肃地朝我招手,再转过头只剩下一颗烟头,窗边根本没有他的影子。
我把烟头折三折,小心翼翼地放在垃圾桶里,“我来了。”
中元节的时候带着彦卿在楼下烧纸,火焰一直往我们的方向飘,彦卿想躲,我制止了。
我:“别躲,这是他们想看看你,想摸摸你的脸。”
彦卿:“可是好烫啊……”
我:“因为阴间和阳间隔得太远太远,他们要很努力才能来触碰你。”
彦卿:“师父,你不是唯物主义者吗?”
我:“所以小声点,不然下次我党员大学习怎么办?!”
火光明亮地照红了我的脸颊,纸灰洋洋洒洒地被风带走了,飘向月色的远方。我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喷泉照片,仔细地看了看。
有人说,真笑和假笑是要看眼睛的,我本来以为镜流只是说茄子的时候弯起嘴角,不曾想今日看她,红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是个代表快乐的弧度。
我看了一会儿,还是把照片丢进了火盆里,看着她逐渐卷曲焦黑……
时间的确是如同流水一般没有回头,我以为应星的影子会在我生命中越来越淡但是我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和我的人生分不开,从此也了结了婚姻。
当教授的那些年十年如一日,我没在乎脸上逐渐攀延而上的细纹,也没在意差劲了很多的身体,学生们都说我是不显老的类型,我也笑着答应了。
又是一个下雪天,我在图书馆居然找到了那本我和应星一起写的书,于是揣在怀里想要借走,图书管理员礼貌地冲我笑笑,扫了码。
我怔怔地看她,觉得眼熟得很,居然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管理员:“……教授,你比我大一轮呢。”
我:“……跟你妈长的真像。”
必须承认我是一只四十多岁的老猫了。
彦卿每天从隔壁商学院提着保温桶来找我吃饭,他个子高高瘦瘦的,和以前那个脏兮兮小金毛的确是天壤之别。
我:“你累不累,还要天天来,绕好多路呢。”
彦卿:“那怎么办?你又没有媳妇儿给你做饭。”
我:“有没有可能,我自己会做饭。再说我没娶媳妇儿怪谁?”
彦卿:“怪我,所以我要照顾好你啊。”
我:“孩子,说出你的真实目的。”
彦卿:“老登,爆点金币。”
我:“不是才给过你生活费吗?!你又,你又……”
我觉得好笑,拿出钱包给他抽了两张红票子,“过两天我要去朱明做讲座,你自己留着吃吧。”
彦卿接过票子,嘀咕着,“微信转账也可以啊……”
“工资懒得存,给你用吧。”
“你开车去朱明吗?”
“坐动车吧。”
我其实还挺喜欢做讲座的,一想到我会给很多人讲应星的人生应星的作品,我都由衷地感受到开心。
更何况孩子们也很喜欢应星的故事。
特别是应星砸了作协的时候,一群大学生笑得比我还开心,仿佛进了开封菜养殖场。
“我不得不承认,应星的书在那个黄金年代是个断层,伟大的作家可以反映一个时代,并且直到今天仍然有人能够引发精神世界的共鸣……现在有人要提问吗?”
九点的讲座讲到中午11点,我回到走廊说饿了,地陪连忙说要带我去吃朱明的食堂。
“喂!你!”
我突然听到一声呼喊,很没有礼貌的呼喊,但我本以为不是在喊我,但是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喂!景元!”
我回过头,刚想问有事吗,那句话却在我看到他的一刹那顿住了。
我一直觉得男人抽烟的样子很有魅力,看到刃的时候这种感受更为强烈。
应星。
我差点喊出来了,因为那张我看过无数遍魂牵梦萦的脸庞,无数次进入我的梦境——但是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很多,头发漆黑,眼瞳鲜红,穿着黑色的风衣……
嘴巴上叼着的不是烟,是阿尔卑斯棒棒糖。
“你好,我叫刃。”他走到我面前,脸色很平静却没有看向我,“文院的研究生。”
“你,你好,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这本书后半部分是你写的吗?”他一个笔记本塞到我手上,“我觉得你写得不好——我重新写了。”
“喂,你怎么能这么和景元教授说话!”
“没事的。”我紧紧盯着他,咽了口口水下去,接过笔记本,“你觉得哪里不好?”
“你喜欢团圆?”刃说,“世界上没有团圆,只有死亡和释然。”
我紧盯着他,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尴尬地别过眼,“你的研究很好,文章也写得很好……我只是觉得这本书不该这么写……”
“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我说,“说不准……你写的才是应星真正想要表达的,不是吗?”
刃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你看看吧,我也不准备递交出版社——没兴趣。”
他说完就要从我身边离开,我顺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刃困惑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抽烟吗?”
“要的。”
地陪:“校园区域,禁止吸烟。”
我:“……好吧。”
我手心的汗水浸湿了笔记本,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眷念温柔,刃也看了我很久,直到我松开了他的手腕,即便我已经等了半辈子。
“对不起。”我莫名其妙地道了个歉,“我会好好看完的。”
直到他离开,我也没有讨要他的电话号码。
我回到酒店躺在床上随意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行云流水,我只看到了一句——
祝将军长命百岁。
“祝将军……长命百岁……”我跟着念了一句,忍不住笑了。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走过一条好长好长的路,走到了一个穿军绿色衣服的青年旁边。
他头发灰白,就站在原地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看到我来了就瑟缩一下,很凶狠的样子。
“你要干什么?你是谁。”
“不干什么。”我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他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猫,警惕地看着我,似乎是熟悉了我的味道,慢慢容忍了我的靠近,嘴里却依旧念叨着,“你是谁……”
我走到他身边,把他白色的碎发捋到耳后,“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但是我们缘分太浅了,只有两面之缘。”
“我的人生,都在你的陪伴下走过,我现在也不再难过你的生命中没有我。”
“应星,我爱你。”
应星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直到我轻轻亲吻了他的额头当作见面礼,也当作告别。
“喂,你!”在我转身离开的一刻,应星叫住了我,“我要给你写本书,怎么样?”
“啊?”我回头看他,青年眼睛亮亮的,带着得意又自负的笑意,“我文章写得很好的——不骗你!我连书名都想好了……”
“名字就叫,石火梦身。”
我在床上慢慢睁开眼睛,恍惚发现窗外天空已经暗沉下来,忘记关闭的电视机跳到了中文国际,响起了黄梅戏的唱腔。
“……曲罢人散尽,回首陌上花如锦,楼头柳又青,故里又逢君……”
我们到底是一场久别重逢啊。
【冲土/银魂】食欲的最高级
第十一棒 15:00
上一棒@氿
下一棒@猫头鹰夜巡老鼠守庄稼
是蛋糕和叉子设定,且不严谨
“武州有什么代表性的美食吗?”
面对记者说的这话,真选组副长看向三番队队长
“啊,斋藤先生肯定比我了解的,是吧,终哥”
“Z”
在总悟小的时候,真选组大家还在武州
“总悟,你在吃什么?”
“姐姐给我做的盒饭。你要来点吗?”
勋走上前,看着他手里的饭盒
“呐,总悟,三叶让我问问你是昨天的菜好吃,还是今天的更美味?”
总悟抬头看向他
“有什么区别吗?”
近藤勋怀疑这个孩子味觉上出现些问题。从前总悟会用具体的词语描述味道,如今话说的越...
第十一棒 15:00
上一棒@氿
下一棒@猫头鹰夜巡老鼠守庄稼
是蛋糕和叉子设定,且不严谨
“武州有什么代表性的美食吗?”
面对记者说的这话,真选组副长看向三番队队长
“啊,斋藤先生肯定比我了解的,是吧,终哥”
“Z”
在总悟小的时候,真选组大家还在武州
“总悟,你在吃什么?”
“姐姐给我做的盒饭。你要来点吗?”
勋走上前,看着他手里的饭盒
“呐,总悟,三叶让我问问你是昨天的菜好吃,还是今天的更美味?”
总悟抬头看向他
“有什么区别吗?”
近藤勋怀疑这个孩子味觉上出现些问题。从前总悟会用具体的词语描述味道,如今话说的越来越少了。
几天后再问时,他还是那个答案
“有什么区别吗?!”
“小总”有天勋背着总悟回家,三叶在日落下温柔地接过他“今天的菜好吃吗?”
“最喜欢姐姐的饭了”
少女微笑着摸着他的金发
“小总是喜欢甜口还是辣的?”
“姐姐不问我今天在道场的表现吗?”
三叶依旧温和笑着“我知道小总的剑术最好啦,那小总可不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呢?”
“…辣口,像姐姐一样”
“可是啊,我好像从未给你做过很辣的东西呢,太辣了对你的肠胃不好啊”
据说最出名的荆棘流氓就住在附近,人长得帅且实力不凡。勋对于他有极大的好奇心。有人说他是土方家的,私生子十四郎。
彼时已经是总悟意识到自己没有味觉的第四年
勋有一次在总悟面前提起那个小子。总悟有些不满。他究竟有多强大?
勋说他不是最强的,但如果收入麾下必有大用
“可是近藤桑,我们只需要我们就够了啊”
勋凝视着对面的山头,说你还不懂这些
“为什么?”
(好吧我也不知道)
总悟从小便不是很挑剔饭菜的味道,直到如今他丧失味觉,依旧没有理解过味,这种感觉的刺激
直到那天。
那时候已经到了日落,他正和姐姐在道场帮忙
“近藤先生!这位是…”
勋在门口,搀扶着一个扎着黑色马尾的少年
有人向前接过他,有人匆忙拿药。道场中人们手忙脚乱
有时他会回味,那香气第一次穿过骨髓的感受
他被强烈而不腻的气味吸引去看几乎无法遏制自己地向他走去,然后蹲在哪位少年面前
下意识的,他握住了那人的手
少年的手,细长,骨节分明。他轻轻握住,至少是他认为的,轻轻地
有人把少年放平,有人拿来了绷带与药水,夕阳的金光使得这位原本有些少年神圣不可侵犯
有人在帮他处理伤口,他没忍住轻轻喊出声来。
实际上那人处理的伤口并不深,也不痛。
痛苦的呻吟是因为那个孩子
总悟颤抖着手,细细看着那红色的血丝从指尖流下。由原本的温暖到冰凉。他偷偷躲到角落,伸出舌头舔舐着鲜血。土方十四郎的鲜血。这种液体在他眼里可是要比天人的山珍海味厉害的多。到后来他为这一丝鲜血甚至吸吮起手指来
“土方,你家住哪?”
勋问着他
“伤的这么重,不如在道场治疗下待几天再走吧”
少年有拒绝的意思,但当他看到周围人关切的目光时,他又点了头
当天夜里,总悟趁姐姐睡着在夜色的笼罩下独自跑进了道场
他找到了土方
少年还是散发着诱人的气味,他看逐渐沉浸在那人给他带来的片刻欢愉中
在此之前从未感知过的欲望因他燃起他几乎不受控的向前走了几步,直到那人的睫毛颤动几下
那人还没睡。意识到后,他落荒而逃
不知从何时起,勋改了称呼,喊他叫十四。总悟真心希望姐姐不要被这种“崇尚土方十四郎”的风气传染
十四郎正式加入了道场。于是在道场的练习,从实心木到真刀,无一例外逐渐染上他的气味。冲田总悟逐渐学会了抑制自己的欲望,克制自己的表情。
土方十四郎
从上面的眼睛到下面的◎◎(算了,这个不必)
那一切都是我的,从命运里刻入的,那具身体注定的结局就是,彻底沦为我的蛋糕
乡下武士们要上京了
彼时的冲田总悟逐渐长大,他有信心在大家正式成为幕府机构时担任近藤先生的左右手
把大家送出武州的路,有三叶在后面默默注视
那天总悟一边挥手一边使劲回头,他恨不得跳起来向她告别。
武州有他最爱的姐姐,江户有什么呢?
“土↑方↘”少年在街边小摊随意抓起一个眼罩“我要这个”
十四郎走向前那它左看看右看看
“要这个…”他看看包装袋上写的所谓的促进睡眠
“老板,这个…”然后又看到了那售价
“咳咳,冲田前辈”
总悟抬起头看他
“冲田前辈毕竟是前辈啊,怎么能超后辈要这种东西呢”
总悟忽地把眼罩抢来,然后摸了摸钱袋子
“我就是逗你玩的,不要这种东西”
走在街上,总悟一边享受着那人的气味,一边咽下无味的食物。
人来人往的江户,偏偏把他隔绝。周围的一切那样美妙,而他却如同异类
看着街边人手中握着的一串串丸子,于他而言,那上面淋的酱汁并无意义。世上的食物无非就是两种
要么食之无味,要么是他
总悟咬下最后一口面饼,就着土方十四郎的味道
人来人往的街道,人与爱人挽着手,父亲把孩子放在肩头
喧闹的集市,唯一值得他仰头注目的,是那双幽暗的蓝色,他的美食
浪士组的日子安定下来,后来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内容:真选组成立
“你们,去干什么?”
十四郎拍了下总悟的肩膀
“去给大家找个新人生”
十四郎和勋回来,带来了对于浪士组最好的消息
大家有靠山了
“喂,总悟!”
总悟跑向十四郎
“不许这么叫我”
“那以后呢?毕竟我们的日子还长,谁知道有什么变化呢”十四郎笑了一下,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袋子递给他
总悟把袋子拆开,然后一个红色低和一双眼睛露了出来
是总悟从前想要的眼罩
年龄增进了食欲
他有时会和十四郎闹着玩,打架,然后咬他
如今他已学会了克制力道,但有时依然会见血
十四郎就如同一道可口的美食,而他已经抑制了数年
十四郎对于总悟而言是特殊的,他是武州把他的一切分走的混蛋,也是一个用心对待他的人,是唯一一个让他产生食欲的人
对他的美味魂牵梦萦,多年前的血丝填满了他的从前。却空虚了他的现在
(鼻子真的不会适应然后闻不到吗?!)
浪士组换了牌匾,人也慢慢变多。随着副长的位置定下,总悟终于迎来了忍耐的巅峰
把副长之位让给他,那就让他把他的身体让给自己吧
他对着职务的分配表达不满,这职务意味着站在近藤先生身旁的不是自己,而是土方。意味着自己要叫那个讨厌鬼一辈子“土方先生”而十四郎听闻后只是笑着摸了下他的头
于是他更生气了
今天勋和土方出门了,总悟加刚装修好的屯所漫无目的徘徊,一直到日落,终于有人冲了进来
“总悟!”他气喘着,好像是一路跑来的“告诉其他人,十四他…”
土方先生,你说的对啊
我们的日子还长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纯白色的天花板,触手可及又显得如此遥远
总悟坐在走廊,抬头思索着
天花板的味道是什么?
消毒水味是什么?
世间只有近藤先生给的糖的味道 ,姐姐饭菜的味道,还有他的味道
他手术室内,自己在手术室外
土方先生,我们似乎未曾真正认识过彼此,就像现在,我在呼唤你,你能听见吗?听不到吧。
土方先生,从什么时候起我的食欲逐渐偏离?我渴望的从不是食物,而是那无时无刻诱惑着,吸引着我的那个“人”
所以我单方面许下的交易,副长之位给你 你的身体归我,请你实现
“土方先生,你没死啊”
男人还没醒
只是胳膊和腿受伤,看近藤先生紧张的样子他还以为土方要死了
对于武士而言,这种情况嘛
或许还不如死了
勋和十四郎出门时遭遇攘夷派的奇袭,寡不敌众,再怎么厉害的二人都受了些伤
敌方不是冲着新任警察局局长和副长的脑袋来的,而是下了决心毁掉他们的武士之路
十四郎出院那天,他看着久违的屯所,又垂下头思考着
武士注定是做不成了
“近藤桑啊”他特地找了时间与局长会面,商议以后的事情
后来真选组的名号日益扩大,其中最有名的,当属魔鬼抖S副长冲田总悟
据说在开始,还有一位副长,以智囊相称,剑术不差。可惜天有不测,与局长出门时遭遇突袭,受伤后再也无法挥起刀来。在江户呆了堪堪几个月就回乡下去了
“近藤先生我想要,请假一周,对,去看看他”
今天冲田副长特地买了土方副长爱吃的蛋黄酱,也买了糕点,他要去探望土方副长
但是冲田副长似乎并未前往
证据是,他明明是去乡下好几天,却没穿正装也没准备行李
唉,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吧
还有,冲田副长说最近他在地下室饲养了一只宠物,每隔两天就送一点粗粮过去
真的不会饿吗…
监察 山崎退
有人借给了总悟一个好地方
(具体地址是真选组死亡游戏那篇里的)
房间里,他面色虚弱但眼神依然坚毅,脖子和左手都被铐上,坐姿依旧挺拔
他是土方十四郎,真选组副长
他坐在地上,看着金发少年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土方,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总悟把袋子放在他腿上
“对于你们来说,这就是美食吧?土方你一次要放好多的东西,是有多好啊”
他漫不经心把蛋黄酱拿出来放在手里把玩,然后单膝跪在地上
“你小子,还真他妈是个fork”
总悟把蛋黄酱打开,然后掰开土方的手心,挤了几下
“土方先生你猜,我的cake是谁”
十四郎心里有个他不愿承认的答案
总悟把十四郎的手抬起来,然后轻轻舔掉一点指尖上的蛋黄酱
张开嘴,食指就有两个关节进了口腔
温暖的口腔让十四郎丧失了些理智,这不过是普通的口腔啊,有什么区别呢
在常人耳中,有指骨碎掉的声音
对于总悟来说,这莫过于正常人吃蛋糕时的声音
可惜他永远不明白蛋糕的味道是什么,也不知道吸引着他的十四郎是什么味道
十四郎吃痛,把他推开,捂着手。有温热的东西从眼睛里流出来,像是从那双蓝色的浅海中溢出的
“猜对啦”
他说着,抹掉嘴角的血,享受自己曾忍受多年的欲望
这就是他们说的蛋糕的味道吗?
超越了练习时的气味,姐姐的饭菜,近藤给的零食,带他重温了少时指尖的鲜血,带着那时懵懂的他深入探讨
“你…混蛋啊啊”
“你能怎样呢?竭尽全力你也反抗不了的事实就是,你生命的意义就是在我的腹中咽气,你命中注定是我的,命中注定”他从新向前走去看着十四郎痛到脱力,倒在地上呻吟
“接下来想要哪?手?胳膊?还是随便咬一块?”
“你去死吧!”十四郎挥拳砸向对方,被轻松躲过
他被拷了太长时间,再加上手上的伤,根本无力对抗
总悟看着他,他咬着牙,脸上沾染了些污渍,他发狠地看着他,像是猫死到临头发狠地瞪向那比自己强大的杀手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呢?我可是很喜欢,很爱你的。是起源于食欲,但早就超越了食欲我对你,可不止这些片面的情感啊!土 方 先 生”他一字一顿地说着,除了他世上还有谁能更加爱土方十四郎?除了他还有谁能是土方十四郎命中注定的结局?
他看着他,从他的黑发到他蓝色眸子,手抚上他的胳膊,上面有常年挥刀练出的肌肉还有一道不深的疤痕
“我原本打算亲自把那一块吞入腹中,然后你就再也无法砍人了,副长之位也是我的了”他在那条疤痕上一口一口咬出牙印。
“这就是命啊”他笑着,就像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他在屯所一边徘徊一边计划的那样,使了力气
十四郎的右边的袖子彻底没用了
那又怎样呢,反正早晚都要来的
总悟利用职务之便请来了医生,在地下室为他简单包扎。自己跑去了武州
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
“土方先生最近吃的怎么样?”
他走近十四郎,这次直接把蛋黄酱和糕点扔在了地上“土方先生的美味可是让我魂牵梦萦呢”
十四郎下意识伸出手去抓袋子
总悟抬脚踩上他的右侧肩膀,把他抵在墙上
伤口还没完全治愈,他呻吟出声音来,左手抽回来捂住肩膀
“你以为你的肢体是生来干什么的呢?”
总悟收回腿把袋子捡来,拿出食物,喂到十四郎嘴边时又想起要给他淋上蛋黄酱
十四郎看着他,看着他微笑时微微眯起的双眼 那能发光的赤瞳
终于他选择让尊严倒在那双鲜血般的眸子之下。他咬下蛋糕,就像多年前的深夜,他已准备好对方干任何事情的对策
满意的看着他吃完,总悟笑着,牵起他仅剩的手
“该我吃了哦”
【主明】如果成为游戏主播的话?
奶昔老师的脑洞太萌了!稍微写了一点点!填完手上的坑看看能不能进行扩写www虽然感觉这样已经够了。
◆
最近游戏圈里横空直降一个大神,大神id叫Joker。
某年度最佳游戏几乎所有Boss都是初见过,甚至会研究很多看起来华丽复杂增加游戏难度的玩法。
网友们还在质疑他是不是魂系高手装萌新的时候他直接把初次通关的完整录像上传。
——再说,就他那种华丽但并没有什么用的招式大概他是独一份。
总之,录像上传之后网友们纷纷要求让他开播。
本来joker是不想开播的,但是随着他发切片的时候下面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解释起来也很麻烦。
最终还是决定进行一个开的播。
开播前joker说了自...
奶昔老师的脑洞太萌了!稍微写了一点点!填完手上的坑看看能不能进行扩写www虽然感觉这样已经够了。
◆
最近游戏圈里横空直降一个大神,大神id叫Joker。
某年度最佳游戏几乎所有Boss都是初见过,甚至会研究很多看起来华丽复杂增加游戏难度的玩法。
网友们还在质疑他是不是魂系高手装萌新的时候他直接把初次通关的完整录像上传。
——再说,就他那种华丽但并没有什么用的招式大概他是独一份。
总之,录像上传之后网友们纷纷要求让他开播。
本来joker是不想开播的,但是随着他发切片的时候下面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解释起来也很麻烦。
最终还是决定进行一个开的播。
开播前joker说了自己不怎么爱说话,粉丝们也表示理解只要专心看操作就好了。
播的过程中,偶尔会有一个温和的男声说前面可以背刺忍杀,或者是右边有隐藏,偶尔还会在一点点操作失误的情况下对自己冷嘲热讽显得十分自谦。
粉丝们想joker真乃游戏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希望他能多多开播多说话和大家互动。
主播说可能没办法,因为现实生活很忙,打游戏也只是消遣一下。
但是粉丝了解之后都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忙还是只有工作日上播。
直到有天主播难得周日上线开播,声线却变了,还显得情绪低沉。
粉丝们就问是不是感冒了?怎么声音变了
他说:没有啊,以前都是我对象在说话,今天他临时加班所以才不看我播,但是这个boss他说有点难,我提前来试试水到时候他就能看到我帅气的一面了。
粉丝:哇!那他一直在充当导航?肯定也玩得特别好吧?
雨宫莲(超经意露出):没有啊,他太忙了根本没有空玩,但是很聪明,所以会在上班电车上的空闲时间为了我查攻略。
没想到此切片前段被网友录下明智看到,拿着对他进行一个嘲的笑。
雨宫狠狠谴责了网友的断章取义,然后晚上狠狠地从明智身上找回了场子。
ps:雨宫莲本人并不介意嘲笑,只是单纯想炒。
【祁煜gb】Education
· 架空abo向,女A男O
· 第二人称
· 存在少量暴力描写、隐晦描述和对abo背景下非理想化制度的探讨,如感到任何不适请立刻跳车
· 8k+,一发完
1
“你今天一直很沉默。”
你没有回答。事实上,你现在暂时不想面对他——你名义上的监护人,虽然他更喜欢你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因为根据伟大的艺术家兼哲学家祁煜所说:“名字只是一个称呼,但我喜欢听到令人心情愉悦的称呼,这不包括叔叔或者爹”。
...
· 架空abo向,女A男O
· 第二人称
· 存在少量暴力描写、隐晦描述和对abo背景下非理想化制度的探讨,如感到任何不适请立刻跳车
· 8k+,一发完
1
“你今天一直很沉默。”
你没有回答。事实上,你现在暂时不想面对他——你名义上的监护人,虽然他更喜欢你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因为根据伟大的艺术家兼哲学家祁煜所说:“名字只是一个称呼,但我喜欢听到令人心情愉悦的称呼,这不包括叔叔或者爹”。
你的确不比祁煜小多少。
初见时,你只是个所有烦恼就是升学考和家庭作业的中学生,而祁煜是你父亲门下最为欣赏的学生。年纪轻轻就破格录取,艺术系作为镇院之宝捧在掌心的少年天才。
在许多文学作品中,豆蔻年华的少女情窦初开,面对一个温文尔雅、相貌清俊的十八岁少年,往往会产生模糊的向往和隐秘不可说的欲望。接下来,就该是一段禁忌却让人脸红心跳的拉扯、进退有度节奏轻快的爱情华尔兹。
然后并没有。
你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偶尔,在父亲被行政会议和繁琐的检查绊住脚步时,他会拜托祁煜来给你开家长会。
在一群不惑之年的沉稳alpha和beta中,一个腰细腿长的年轻omega穿着修身合体的白衬衫,突兀地独自坐在教室的角落,垂眸颦眉。
这样的场景总是让人心生怜爱,又惹人遐想连篇的。
只有你知道,祁煜在看过你的成绩单和期末反馈单上手写的自我反思后,脸上苦恼又隐忍的表情代表着什么,那张嘴里又在酝酿着什么正常人没法儿想象出来的花样吐槽。
画家都很有文学天赋,也从不缺乏妙语连珠,不重样地创造比喻和排比的丰富想象力。这是你从祁煜身上学到的第一课。
是的,每个人的童年中都至少有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很不幸,祁煜在你的少年时代扮演的就是这样的角色。
你几乎在他的阴影下长大。从小对于艺术和创作的兴致阑珊,让你的父亲一度对你失望透顶,即便他有足够的修养不将这种失望摆在台面上。而当这样一块璞玉落到手上,他立刻将毕生所学和所有教育精力都全然投入到祁煜身上。
他多么有天赋,敏锐度与体悟能力多么出色,他又是多么多么的优秀,这样不重样的赞扬你甚至可以倒着背出来——过耳不忘的记忆力,这是祁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教会你的第二课。
你早就习惯了父亲难掩失望的眼神,也会偶尔注视着祁煜总是耀眼无比却又遥不可及的背影,自嘲又颇具乐观精神地想,嘿,这怪不了别人,谁不想要那样的家人,或者干脆成为那样的人呢。
很久以后,你想起了在一本小说的扉页上看到的一句话,终于明白了它曾经看上去狗屁不通的逻辑,预示着怎样的真理。
Be careful what you wish for。
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六午后,年少时幼稚又随意的念头,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成为现实。
一切都改变了。
连成细碎珠帘的暮色雨幕之下,你站在墓碑前,漠然听着身后虚情假意的关照和不怀好意的刺探,突然觉得这像极了某部充斥着黑色幽默的意大利黑帮老片。
摄像机关掉后,演员一个个离场,毫无新意的台词也被脱离剧场环境、回到现实世界的演员们抛之脑后。
你漠然转身。
只有一个人,在虚伪的眼泪和别有所求的善意不会被记录于胶片的角落,安静地看着你。
没有例行的“我很抱歉”,也没有空泛怜悯的安慰。祁煜一步步向你走近,单膝跪地,任由昂贵的西裤沾染雨下草腥弥漫的泥土,说愿意和我回家吗。
也许是警惕心的骤然放松,也许是他温柔地如深海一样让人几乎溺毙的眼睛,你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在你顺理成章进入最顶尖的综合性大学,分化为alpha后,被太多变故剥夺的青春期才晚一步到位——你比同龄人迟一步开了窍,开始意识到自己身边的是一位多么优秀而极具吸引力的异性。
于是许多相处的细节就变了味。
当祁煜洗完澡后擦着头发坐在你身旁的沙发,湿润的发丝丰润柔软。而你该死地优越的视力,总会让你准确捕捉到那一滴顺着他优越眉骨,一路没入松散领口的水珠。而当祁煜偶尔弯下腰,笑着勾指拨开你脸上的发丝,甚至只是在作画时闻声朝你展眉,都变成了无心的撩拨。
一次次怦然乱套的心跳让你变得有些拘束,偶尔四目相对时,也失去了坦诚朝他扬起笑容的底气,触电般移开视线。而祁煜只当这是正常的青春期迷茫——任何人在被赋予第二性征后,都需要一个重新适应社会秩序与人际交往的过程。
然后,你,一个身体和心理都相当健康的新手alpha,在成人礼被过于热情亢奋的朋友灌了太多混酒后,做了一个荒唐又潮湿的梦。
这没什么。
初经分化的年轻alpha激素水平往往存在短暂的波动和紊乱,血气方刚。况且谁都有春心荡漾的时候,现在也已不是以此为耻的时代。
一切都很合理。你了解一切青春期的生理常识,接受过严格的alpha版本分化入门教育和注意事项考察,你没有任何理由感到羞耻和不适。
如果忽略梦中那张过于清晰,红潮晕染且熟悉至极的脸的话。
2
在意识到自己的非分之想后,你有意回避了祁煜一段时间。
你需要独处时间来理清思绪并认清自己的欲望,而另一方面,你也清楚自己正在畏惧着一种相当合理的推断——祁煜发现了你的想法,他感到冒犯,逐渐疏远你,然后你将失去唯一的家人。
“我知道你在躲我。”在某一个借口加训而周末留校的夜晚,祁煜站在了你回宿舍必经的小路上。
“我理解,你长大了,有些事情不适合也不愿意告诉我。但不要不回家,”他放低了音量,像是某种无措的妥协和求和,“我不喜欢一个人。”
祁煜站在林荫道上,微弱又柔和的路灯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浅淡光晕。零星几个下晚自习的学生匆匆路过,擦肩而过时,对着这个脸色沉沉的男人目露惊艳。
他的语气平静,却不经意间加重了“不愿意”三个字的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祁煜依旧是那个耀眼的祁煜,但你对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也发现许久不见,他看上去又瘦了一些。
你无法克制地用视线贪婪描摹着他压抑着情绪的眉眼,忍耐着走上前,用指尖细细拂去他眉间倦意的冲动。
为什么。
任何身份都好,为什么偏偏是这种让你寸步难行的关系。
某种阴暗沉郁的情绪像咕咚冒泡的沼泽,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酝酿着出格的欲望。然而,就在那浅淡的恶意悄然冒头之际,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沉下心绪,将其狠狠扼杀在摇篮。
只有有恃无恐的人,才有任性的资格。
不要有太多欲望,不要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伤害想要珍惜的人。你曾经一次次被现实教育这个道理。
于是你顺从地点头,说知道了。
但祁煜看上去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这周陆陆续续收拾好东西,给室友打个招呼,下周末就搬回家,你是这样打算的。然而几天后,你的学校以一种糟糕透顶的姿态登上了新闻头条。
起因是一起恶性事件。
由于体质的特殊性,omega一向是被严令禁止加入行动局的。体质偏弱是一部分,最致命的问题在于,他们的信息素一旦失控,在几乎全员alpha的特殊部队里,极有可能引发无法收场的灾难。
当然,总有文学作品会乐于描述一段“O装A”进入部队后开展的旷世绝恋。那一向极具观赏性和娱乐性,可惜在现实世界,规则的存在都不是平白无故的。
一个年轻气盛的omega自诩体能并不逊色于alpha,怀着侥幸心理,企图混进与军方对接的特殊项目。于是他伪装成beta进入了招生系统,并成功通过了军方的选拔,成为了你的同期。
平心而论,你觉得这种离谱的情节能在现实上演,实在有许多槽点。比如作为所谓综合排名第一的大学,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能被黑入系统篡改档案资料,为什么细节到脚底指缝间是否有纹身的体检连第二性别都排查不出来。
但这都是后话了。
当甜腻的奶油味在训练场上炸开时,你的大脑几乎有一瞬间的断线。
你当然不是第一次闻到omega信息素。但高浓度的信息素像核弹一样爆炸时,你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激素和信息素能够以多么有效、多么不讲道理的方式,让人退化成原始动物。
无孔不入的雾气般笼罩了训练场的味道浓郁而甜腻,几乎让你窒息。
新鲜空气变成奢侈品,而你在混乱中屏息找回理智时,从未如此想念祁煜的白衬衫上、那股午后阳光下淡淡的雏菊味。
被信息素勾得失去理智的alpha开始蠢蠢欲动。刚结束剧烈运动的年轻人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你顺着信息素爆发的方向,发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艰难喘息的纤细男孩。
这个社会就是不公平的。
当alpha的信息素暴动,在亢奋状态破坏些公物,或者像两头互相看不对眼的斗牛一样爆发争执斗殴时,顶多是两句责罚,再交些罚款。
而当omega的信息素爆发时,他们面临的危险是极其恶劣的。
你狠狠扼住手臂,在刺痛中觅得了思缕清明。
在事态恶化到另一个程度前,你果断采取了行动。凭借灵活的行动优势,你迅速绕开几个在理智与情欲间挣扎的alpha,并不算怜香惜玉地将大汗淋漓的omega架在肩上,向医务室赶去。
该死。
恰好是唯一一节没有beta的训练课。
怀中omega的信息素无法抑制地外溢。像是在干旱荒漠中寻到了清凉水源,发情期的omega急需alpha信息素缓解潮热。
他下意识收紧搂着你肩膀的手臂,凑近你的发丝和脖颈,艰难喘息。
柔若无骨的靠近和脖颈滚烫的吐息让你瞬间头皮发麻,呛得差点反胃干呕出来——感官过载来得迅猛,对于一个刚分化的alpha来说,这种浓度的信息素太超过了。
在你推拒无效,即将忍无可忍将他掀翻后拦腰扛起时,闻讯赶来的校医和你在转角撞了个结实。一瞥见烧得冒泡的omega和你难看至极的脸色,可怜的家伙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迅速把他从你身边拉开。
这事儿算告一段落。
后续的事情你没有刻意关注。只偶尔在课间听到女孩们的闲聊,说他被开除了,学校还在考虑是否进一步追究责任。
“那种低贱的家伙就该待在家里,好好生他的孩子,跑这儿来不是自取其辱吗。”
你握笔的手收紧了些。
这个声音你认识。一个自以为是的傲慢家伙,一生中最伟大的成就,就是作为一个alpha,投胎在一个自诩传统并以alpha为尊的家庭。
没记错的话,当时在操场上第一个像个发情的动物般朝那个omega冲过去的,就是他。
然而他还没尽兴。
“要我说,任何专业都不该接收omega。这些家伙最大的用处就是相夫教子,给他们点脸,一个个就蹬鼻子上脸,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听上去你很有经验。”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
涨红了脸和脖子的alpha用一种恐怖的表情看着你,熏人的信息素逐渐四下逸散。他一把推开意识到不对开始拉着他的同学,走到你面前。
你面色平静地坐在位置上,抬眼睨着他。
他从桌上抓起什么东西,一脸狰狞地狠狠砸在你脚边,肌肉暴起一条条青筋。硬质物品与地面碰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你想死吗?”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沙哑的声音像是硬生生从喉头挤出来似的。
从未有人当众给他难堪,你想,这种有趣的事当然得有人做第一次。
你没有说话。
他似乎把你的沉默当作一种示弱,指了指地上的残局,语气倨傲,“捡起来。”
轻笑了一声,你的声音近乎温柔,“怎么,你开始领残障人士基金会的救助金了吗?”
几句不轻不重的嘲讽,就让一向自居人上人的alpha陷入暴怒的情绪之中,开始口不择言。总有人认为自己一出生就理所当然拥有了一切,包括所有人的尊重和臣服。你像看猴戏般欣赏他暴跳如雷的丑态,做好了让他学会对他人放尊重点的准备。
然后,一切就乱套了。
你引以为傲的理智,在听到他口中说出一个名字时骤然断裂。
在任何人做出反应前,你如离弦之箭般将人高马大的alpha放倒在地。
拳头砸在鼻骨和面颊上产生难以忽视的钝痛。你能闻到自己失控溢出的信息素,指间沾上了黏腻血液,随着你的动作飞溅到白色制服上。
耳边逐渐弱下的咒骂和同学的惊呼逐渐远去,你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洗干净他的嘴。
让他再也说不出那个名字。
3
你沉默着站在校长办公室。
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围着昂贵貂皮,对着校长连环炮似控诉,时不时用抽皮扒筋的眼神剜你几刀。
你表情淡漠地听着,脊背笔挺。
当然,你最后还是在任何人反应过来、冲上前拉开你前及时收了手,并且把他扔到了医务室。校医表情复杂地看着你,像在观察另一个行走的大麻烦。
虽然你很乐意帮他一劳永逸洗干净嘴巴,但到底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任由自己被怒火支配——你仍然能够衡量把握处理是非的尺度。即便有时候,你觉得这并不必要。
最后还是祁煜来收拾的烂摊子的。
自他踏入办公室,你默然看着祁煜罕见的冷脸,第一次觉得自己理不直,气也不壮了。倒不是后悔,只是不想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你也绝对不愿让祁煜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当然,那个alpha自知理亏,也没胆子在那么多双眼睛下重复一遍自己的垃圾话,此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在你们两人如鸡崽般被各自监护人拎出办公室时,你不安地仰头看向祁煜,余光却捕捉到另一道视线——你扭过头,就见那个不知死活的alpha跟在母亲身后,眼睛愣愣盯着祁煜出神。
你的太阳穴跳了一下。
再次做出任何与得体相距甚远的举动前,穿着雍容的中年女人一巴掌打在他脑后,絮絮叨叨念着长那么壮还打不过一个纤细的女孩,你爸在这个年龄……
目送他们远去,你回过神,才发现祁煜望着那两人离开的背景,若有所思。
注意到你有些不安的视线,他扭头看向你,酝着冷意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无奈。
“现在知道怕了?刚才那幅还要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呢?”
他停下脚步。高挑的漂亮男人弯下腰,曲起的指节蹭过你的侧脸。在心猿意马生出任何旖旎念头前,你瞥到了他手上的一抹鲜红——那是刚才飞溅到你身上的血迹。
你忙掏出纸巾,细细拭去他白皙皮肤上突兀的污血。暗想着那也是他活该,你却注意到了祁煜外套之下,白衬衫上沾染了一大片油彩。
你几乎能想象,正在作画的祁煜接到你陷入斗殴事件的电话后,是怀着怎么的心情扔下画笔匆匆赶来的。
你垂眸,克制地抚过他衣角已经干掉的颜料,“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从祁煜的角度看来,这几乎是小alpha分化以来,第一次难得一见的撒娇和示弱。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在倾身就能在你发顶落下一吻的距离悄悄红了耳朵。刚要侧脸避开,却嗅到了淡淡的信息素味道。
见祁煜半天没有反应,你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这样的距离有些过界了。你触电般松开手,刚想后退半步,却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的信息素,怎么回事?”
这是很久以来的第一次,你在他总是带笑的眉眼间看到了如此严肃的神情。
信息素?你皱眉轻嗅,才意识到自己周身一直在无意识溢出极淡的信息素。
对于普通的omega与alpha来说,这种程度的信息素外溢几乎淡不可察,顶多算浅淡的耳后香水。
但祁煜是高等级的omega,又对你的味道无比熟悉。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这种大街上随意释放信息素的行为,几乎算得上耍流氓了。
“抱歉……我没有意识到,我马上收回去。”
祁煜忽然上前一步,止住了你后退的动作。他稍微俯身凑近了你的脖颈,在颈侧的衣领上闻了闻。
轻而温热的鼻息和某种无法描述的清浅香气落在你最敏感的肌肤。最为敏感的后颈腺体开始隐隐发烫,你下意识抬手,把住祁煜的手臂,却提不起推开的力气。
你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厉害。在你能说任何话之前,祁煜毫无任何征兆地直起身,你们的脑袋险些狠狠撞在一起。
昏黄暗沉的路灯之下,祁煜用一种怪异又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你,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沉默半晌后,他率先转身,走向下一个转角。
你唤了他一声,但祁煜没有回头,甚至加快了脚步,于是你只能认命地默然跟上。
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你困惑地望着他几乎仓皇而逃的背影,拨开衣领,拎着那块布料侧头闻了闻。
一股极淡的甜腻气味深深陷入布料纤维,丝丝缕缕和你清冽的信息素揉在一起,散发出某种暧昧的暗示。
4
你一回到家,就直奔浴室。
所以,那种一整天都无法驱散的怪异不适感并非错觉。
你今天出格的暴躁和易怒,不止是因为被触及了逆鳞,也是因为受到omega信息素的影响,被迫提前进入了分化后的第一次易感期。
开到最低温的淋浴透着锥心刺骨的寒意。水流顺着头顶,滑遍因升温而泛红的肌肤。你把额头抵在瓷砖上,努力平息着愈发错乱的呼吸。
被迫进入易感期的感受并不好过。
正常的激素周期被强制打乱,原本平稳的信息素在极短的时间内被迫唤醒。你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血液在加速流动,小腹和难以启齿的地方在愈发滚烫,几乎到了疼痛的地步。
冷冽的水流无法降低皮肤表面和由内而外肆意燃烧的潮热,但过高水压带来的痛感是真实的。你知道现在应该立刻注射抑制剂,却又清楚自己不能以这样的状态出去——和你同处于一个屋檐之下的,还有一个omega。
这糟透了。
你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当你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打算关掉淋浴去穿浴衣时,浴室门突然被扣响。
“一切还好吗?怎么用了那么久?”
是祁煜。
就在短暂怔愣的瞬间,你扶着湿滑玻璃的手一滑,因高烧而酸软无力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前跌去。
快要滑倒的最后一刻,你因潮热而短暂下线的肌肉记忆重新被唤醒。你迅速扶住洗手台稳住了身形,台面上的玻璃瓶罐却没有幸免,因为你的动作而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怎么了?!”
混乱间忘记落锁的门被猛得推开。
你抬起沉重而阵阵眩晕的头,透过眼前薄雾朦胧的镜子,与愕然站在门口的祁煜四目相对。
“抱——抱歉!我、我以为你摔倒了,不对,这个味道……你的易感期提前了?”
在你迟钝的大脑重新启动,感受到羞耻和慌乱之前,身后的门被另一个慌乱的家伙砸了个震天响。
你的头又更疼了些。
5
“所以,这是见义勇为的代价?”
你把撩起的袖子放下,遮住了手臂上略微青肿的针孔。优质抑制剂的确是救命良方,一针下去,那股几乎要将你燃烧殆尽的邪火顷刻消散了大半。
祁煜把桌上的包装盒和针管扔进垃圾桶,好整以暇抱臂看着你,脸上写满了不赞同,“有这份心是好事。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至少先记得保护自己。”
你沉默半晌,点了头,说知道了。垂眸看着手背被磨破皮的骨节,你又想起了那些肮脏下流的污言秽语,眸色微暗。
“只是,他说的那些关于……omega的话,实在太过分了。我不能成为麻木的旁观者之一,所以必须做点什么。”
身旁的祁煜望着暖色落地灯下空气中飘浮的微尘,沉默半晌,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你知道这不能改变什么,对吗?”
你顿了一下。
不能。当然不能。
歧视与似乎已经被合理化的恶意,都不是一夜之间形成的,也不会因为一次挫败或者一个反对的声音而从此消失。
这也是祁煜曾经历过的。
一个初露锋芒的新秀,一个无权无势的omega,要在势力与派别盘根错节的圈子里站稳脚跟,会经历多少恶意诋毁与挫折,你一直都知道。
但那时的你过于年少,又被他刻意庇护在羽翼之下。除了苍白的言语和一个对于成年人来说过于无力的拥抱,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独自消化翻山倒海的恶意。
在许多个静谧的深夜里,你从卧室里悄悄推开一道门缝,看着祁煜坐在被夜色笼罩的客厅里,望着电视机上白天笑着给你说“区区娱记不值一提”的报道,失去笑意的眼睛晦暗不明。
“但是我看到了,就不能视而不见。”
否则,被改变的将会是你。
你低下头,看着磨出薄薄枪茧的纤细手指和凝出血痂的骨节。
是的,你无法否认,在看到那个往日高傲而又出类拔萃的“beta”蜷缩在角落艰难喘息,身边逐渐围上虎视眈眈的alpha时,你想到了祁煜。
你从未见过他失态的模样。但是当你第一次真正亲眼见到omega失控时将会陷入怎样的处境时,电光石火间,产生了一闪而过的灭顶恐慌。
如果遇到这种事情的人是他呢?
在你记忆中,祁煜从来没有过交往对象。他先是忙于学业和考察,接着应付尔虞我诈和别有用心的曲意逢迎,早已习惯于靠抑制剂度日,也曾懒散发表过“才不会沦为激素的奴隶”的观点。
然而,长期使用抑制剂,将导致受体对于抑制剂的敏感度不可逆转地降低,对于剂量的需求也将越来越大。
每一个拼命跻身行动局特殊项目的学生都有一个目标。而于你而言,数不清的通宵达旦,下了训练场后总是褪不干净的新鲜淤青,在拉练时反胃呕出胆汁又继续跟上队伍——这些都是最为微不足道的努力。
即便它听上去空泛又虚伪,像个热血漫画主角才会大声喊出的口号,但那就是你为之奋斗的一切。
你要保护你爱的人。
仅此而已。
他站得很高,总是离你很远。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所以你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要跟上他的脚步,要有资格与他并肩。
你一生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向父亲证明自己的机会,等待成长到足够保护所爱之人的那天。但是没有人会永远站在原地,而总会有那么一天,一个机会将摆在你的面前,而你清晰地知道,你不能错过这个。
“祁煜,我有话对你说。”
你开口,脸颊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温柔扳向了另一个方向。
暖春般的花香化作丝丝缕缕的缱绻触感。你睁大眼睛,任由那个羽毛般轻柔又万般珍重的吻落在你的唇角,一触即离。
祁煜的嗓音莫名沙哑低沉。
他握着你的手放在脸颊上,侧过头贪恋地蹭了蹭,轻嗅你肌肤上沐浴液淡淡的清香,还有尚未全然收敛的信息素气味。
“快点长大吧,我的小alpha。”
END(?)
/成年!成年!无underage-crush!
/或许会有小🐟视角的番外,补充一些写好了但找不到位置放的片段
/继续求猎人小姐们的评论和点梗!!感谢!!
当你们带记忆重回初见
熟悉的当你文学
含谢回,阿厌,呼尔塔,易水寒
厌的也补了
谢回: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团子,直到被抱进宴席你才知道,今日正好是你的抓周宴。
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谢回长你九岁,你记忆中可没有他小时候的样子。可不得借这回机会满足你的好奇心。
你感受到一道视线,匆匆看去,撞进一双流光...
熟悉的当你文学
含谢回,阿厌,呼尔塔,易水寒
厌的也补了
谢回: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团子,直到被抱进宴席你才知道,今日正好是你的抓周宴。
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谢回长你九岁,你记忆中可没有他小时候的样子。可不得借这回机会满足你的好奇心。
你感受到一道视线,匆匆看去,撞进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眸。少年眉眼弯弯,盛着盈盈笑意,虽年岁不大,但仍能显出他惯有的潇洒倜傥的气度。
你咿咿呀呀朝他伸手,谢小世子在众人目光中抱起了你,还十分熟练地轻拍你的背安抚你。到了该抓周的环节,你还是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不肯撒手,惹来满堂哄笑。
谢回只得把你重新抱起,在你耳边轻声哄道:“(小名)别怕,师父在呢。”
他的玉佩,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了你手里。
阿厌:
一回神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黑街中央,还莫名其妙变小了。
迎面走来一个恶徒,你正要大声呼救,身着黑衣鬼面的少年已挡在了你的身前。这似曾相识的画面……不正是你和阿厌的初见嘛!
阿厌赶走那恶徒后转身关心你的情况:“还好吗?没吓到你吧。”语气堪称温柔,跟刚刚放狠话的时候判若两人。阿厌没等到你回话还疑惑你吓傻了,你直接一头扎进他怀里。
跟上次完全不同的发展,阿厌知道你也一起变回来了。同样变小的阿厌抱了抱你,“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稳稳相牵的手告诉你,这次转身,他一定还在。
呼尔塔:
你厉声喝止了那群倚强凌弱的太监,急忙去查看呼尔塔的伤势。呼尔塔见你出现立刻敛起凶狠的神色,就像专门为你收起利齿的狼犬。
再次见你,呼尔塔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这算又被你搭救了吧。
你率先喊他:“呼尔塔……”他还没有告诉你名字才对。呼尔塔双眸瞪大:“你…也……”你俯身抱住他:“是我。”
检查一番他没什么大碍,你才放心和他一起朝那处偏僻的宫殿走去。你心疼他还要再吃一遭苦,他却硬说自己当年早习惯了。
明知未来会势如水火,你还是忍不下心对眼前人不管不顾。
只愿这次,再多弥补他一点。
易水寒:
你这两日已经适应了穿回来的生活,算算日子,今天就是你和易水寒的初见。你接了家主的安排,就早早去寺庙蹲守。细心的是,你这次没有提前奉香火。
易水寒忽得从天而降,这次直接砸了佛像。你满脸黑线。
“早啊,大小姐/小少爷。”易水寒起身拍拍衣服。见你脸色黑如锅底,他还纳闷这次可专门避开了香火台,你这么还不高兴了。
“易!水!寒!”
他听你叫他一愣,随即搭上你的肩,“哎呀~我又迷路了,只能劳烦亲爱的大小姐/小少爷给我引路了~”
他说着便带着你往寺庙门口走,你拿他没法,只能跟他一起离开。
反正大凶的签子,你也不是第一次拿了。
厌:
厌藏身在暗处看着你,就算穿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再被你忘记一遍吗?
但见你被恶徒纠缠,他还是出手了。
厌甩下一句“跟上”就朝街口走去。你快步追上,鬼使神差地牵了他的手。
他的手和以前如出一辙的凉,但你的手暖暖的,正好裹住他的手心。
双手相牵的一刹那,你们二人皆是一愣。不过最后他没有甩开你的手。把你握得越来越紧的手,昭示它主人的内心并不和表面一样平静。
临到路口,你抢在他离开前出声:“我们就是见过的,你骗我了,对不对?”
鬼面下的少年没有出声,你说对了。
这次,你不会忘记,也不会放手。
【景刃】哥就一颗心你省着点伤
-原作背景的IF线,已经在一起了前提
-别名《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神策将军的恋爱悲痛回忆录》
-上学上的有点神志不清,可能会语法错误,OOC致歉
——————————————————
景元失恋了。
这本不是大事,失恋的人成千上万,在罗浮随便抓个人都能听到对方惨痛的暗恋史,可当失恋的人是景元,仙舟罗浮的神策将军,那这件事注定不会简单。
当彦卿知道这件事时,手里的爱剑都被惊的掉在了地上,他僵持着脸,嘴巴张着,半天没能蹦出几个字,反应了好一会,他才愣愣的从地上拿起自己的剑,好半晌找回了声音:“你是说将军…?失恋了?”
太仆司的大人——符玄,用着毋庸置...
-原作背景的IF线,已经在一起了前提
-别名《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神策将军的恋爱悲痛回忆录》
-上学上的有点神志不清,可能会语法错误,OOC致歉
——————————————————
景元失恋了。
这本不是大事,失恋的人成千上万,在罗浮随便抓个人都能听到对方惨痛的暗恋史,可当失恋的人是景元,仙舟罗浮的神策将军,那这件事注定不会简单。
当彦卿知道这件事时,手里的爱剑都被惊的掉在了地上,他僵持着脸,嘴巴张着,半天没能蹦出几个字,反应了好一会,他才愣愣的从地上拿起自己的剑,好半晌找回了声音:“你是说将军…?失恋了?”
太仆司的大人——符玄,用着毋庸置疑的声音再次重复:“就是你师傅,他现在人在哪?”
“他…他在…或许在…”彦卿声音有些结巴,倒不是因为自家师傅失恋,而是师傅居然有喜欢的人,他几百年了都没喜欢过谁,怎么就一步到位直接失恋了。
“或许在神策府吧…”
地点:神策府
“是是是符卿,你算的都很对。”景元抱着手,笑着一个劲的附和面前的太仆司大人,丝毫没有一点失恋的伤心,“他的确把我拒绝了。”
符玄一时哽住了,自从昨晚卦象出现异常她便知道是将军出了事,连夜施法算卦才得知是情感问题,要不说她着急,这些年大大小小经历的事不少,将军出事了她往往能第一个知道,但情感问题这还是第一次。
她都快认为景元打算就这样孤独终老下去了,毕竟六百多年了身边的鸟都是雄的,就在这种时候,她竟得知,景元,失恋了,虽然对方看上去似乎一点也不伤心。
景元依旧笑着,他坐在将军位上,用手撑着下颚,“符卿是来安慰我的?”
“算是吧…”符玄扭过了头,“虽然我想将军大人也并不需要。”
“诶,这话我可不爱听,符卿如此关心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符玄哼了一声,随即抱起手,问:“那人是谁?”
“嗯?”景元歪了歪头,一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符玄忍不住在心里白了一眼,“将军大人有了情缘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作为太仆司的掌管者也是为了遏制一下最近罗浮里的各种传言,我想我有权知道那人是谁。”
景元笑了两声,脸上的笑意只增不减:“我要是拒绝呢?”
“将军!算了…”符玄吸了气,转身便打算离开,“要是你打算去谈恋爱了就下位把这将军的位置让给我。”
“嗯嗯嗯,好好好。”
语气里尽是敷衍,偏偏那人还笑的一脸灿烂。符玄气不打一处来,最后还是生着气离开的。
直到符玄的身影彻底消失,景元才收起了笑容,下意识伸手摸了下扎住头发的红丝带,以往这些丝带都是别人精心制作缝纫送来的,可今天这条有些旧不说,末端还都被人撕坏了,长的过分,即便绕了好几个圈也还是松松垮垮的耷拉在景元的后发上。
他失了神,随即轻笑出声,长长叹气:“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想不清楚的事就不再想一向是景元的风格,他当机立断就起了身,打算出去透透气好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丢一边去。
只是没走多远,景元就觉得自己的嘴角有点抽搐,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笑容。
“先生…身为前通缉犯,请别这样明目张胆。”
刃抬起眸,眸光淡淡,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抱着怀里的刀朝着景元走进,他并不在意景元说的那些略有点刻薄的话,直到站定在对方面前他才缓缓开了口:
“来找你,只能来这找。”
“嗯?”景元笑了笑,“找我?何事?”
“约会。”
“…?”
这下景元的笑容是真绷不下去了。
但刃像是看不出来一般,扯着景元就往前面走,本就站在旁边随时待机的云骑军看见这一幕差点一拥而上,还是被景元使了眼色才辛辛收回手。
对方力气用的奇大,景元都觉得手腕都有些生疼,皱了眉又叹出气,干脆自己往前了几步主动拉住了刃的手,避免对方继续拖拽着自己。
刃的身体有一瞬的怔愣,但很快恢复平静,说是约会实际上也只是拉着景元在大街上漫无目地的闲逛,景元无奈,停顿了脚步拉着对方迫使停下。
“约会哪有这样的?你也该庆幸最近街上都没什么人,不然够把你抓了几十次的。”
“我知道没人。”刃语气冷淡,“艾利欧早就知道了,我才选择今天来的。”
“你…算了。不是约会吗?那我带路。”
说一不二,这下变成了景元拉着刃的手在街上悠悠的走着,最近事物繁多,街上几乎看不到几个像他们这样闲逛的人,只有偶尔路过的云骑军会在看见刃的时候下意识防备,被景元挥了挥手示意无事,有自己看着他。
景元走的很慢,今儿天气很好,阳光暖暖的撒下却不觉的闷热,反而有一股清凉的风总是缓和的吹着,他眯了眯眼,觉得这真是一个合适闭目休息的一天。
“别在街上睡着。”
冷不丁的声音响起,景元哈哈笑了两声:“我到也不是走着走着就会睡着的。”
刃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那只被景元牢牢牵着的手,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过的很慢,慢到景元喊了他很多声他才反应回来。
“何事?”他问。
“这是给我的安慰?”景元停了下来,回过头,脸上还是那副笑容,只不过比平时冷了不少,“不需要你这样,我不小了,被拒绝而已不会缠着你闹的。”
刃被他说的蹙了眉,“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拒绝也无事,不用特地来安慰我。”
“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语出惊人,把景元好多话堵在了嘴里发不出声,甚至那副惺惺作态的假笑也在这一刻变成了疑问:“啊?”
刃不解,他重复问道:“我们不是几天前就在一起了吗?”
“你当时不是什么也没说吗?”景元回了神,反驳道。
“不是你说的我不说话就当默认了吗。”
“…别在这种地方理解这句话。”
景元觉得此刻有口难言,这还是素来嘴上不输人的他第一次败在了另一个人的歪道理下。
“那,既然在一起了…”景元挑起眉,往前凑近了些,“我们亲…”
刃往后退了几步,“不行。”
“…喂。”
“我要走了,艾利欧他们快回来了。”
“喂??”
神策将军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对方答应了却笑不起来。
“以上——就是神策将军恋爱历史的悲痛一环。”
无名客捏着腔调,说的津津有味。
“预知后事如何——”
“请等下一场。”
“无名客,这就是你的表演吗?”
“怎么样景元,新学的京腔,喜欢吗。”
“…”
-END-
【侑治】情书未送达
预警在开头
请不要在文下评论其他同人作品相关内容,谢谢。
00.
我的儿子宫治在十八岁生日前夕留下一封遗书和一个视频。
视频他请求我和爸爸帮忙拍摄。在此期间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视频全程都能听见我隐约的啜泣声。
“我是宫治,这个视频是拜托爸爸妈妈拍给阿侑和朋友们的。”镜头里,我的儿子穿着稻荷崎的校服衬衣,打着领带,端正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在两天前,医生告诉我,我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
“所以,我想好好和大家告别。”
01.
阿治是在阿侑去国青集训的时候被队友送进医院的。
当我看到医生避开孩子们递过来的诊断书,那一刻我只觉得眼...
预警在开头
请不要在文下评论其他同人作品相关内容,谢谢。
00.
我的儿子宫治在十八岁生日前夕留下一封遗书和一个视频。
视频他请求我和爸爸帮忙拍摄。在此期间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视频全程都能听见我隐约的啜泣声。
“我是宫治,这个视频是拜托爸爸妈妈拍给阿侑和朋友们的。”镜头里,我的儿子穿着稻荷崎的校服衬衣,打着领带,端正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在两天前,医生告诉我,我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
“所以,我想好好和大家告别。”
01.
阿治是在阿侑去国青集训的时候被队友送进医院的。
当我看到医生避开孩子们递过来的诊断书,那一刻我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几乎要跌倒在地。
——怎么会是绝症呢?怎么能是这种病呢??我的儿子才十七岁,他还有太多太多的路要走,他还没有来得及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进门笑着安抚儿子和他的几个队友,告诉他们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阿治这两天又胡乱吃了太多东西导致肠胃发炎。为了保险起见会住两天医院,过两天就可以回学校。
告别时阿治拉住了队友,很认真地告诉他们不要告诉阿侑,说那家伙在训练营如果知道的话又会想东想西,还会凭白给他添乱。队友们纷纷答应了。走在最后的那孩子有一头奇特的渐变色短发,他走时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郑重其事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提出。
关上门以后阿治回头看着我,说妈妈,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我能感觉到的。
我忍不住,把他抱在怀里,眼泪终于断了线似地无法止息。
我对他说,阿治,抱歉,我们要在医院多呆两天了。
他明白了什么,只是说,那一定要在阿侑回来之前出院啊。
我闭上眼,说好,不会让阿侑知道的。
——在一件事上我们全家的意见都达成了惊人的一致,那就是瞒住我的另一个儿子阿侑。
在春高代表决定战以后阿侑就收到了国青集训的通知,能看出来他很高兴,只是对于阿治没有被一起选进去有些不满——我的两个儿子都是很优秀的高中排球运动员,阿侑的话不出意外大概就这样打排球打上一辈子,阿治则可能有别的选择,不过从小到大他还是一直陪着阿侑。从一开始的排球少年班到国中加入野狐中学的排球部,再到现在在稻荷崎排球部一路高歌猛进拿到IH的亚军,他们总在一起。
我看过他们许多比赛,也知道他们被称作“最强双胞胎”,更是满心欢喜地觉得我们家大概要出两个厉害的运动员——能在喜欢的事情上走到这一步,再值得骄傲不过了,但是如今,一切似乎都成了泡影。
我不知道得知这个消息的阿侑会怎样,只是一想到阿侑在IH结束后高兴地在饭桌上说以后要和阿治拿冠军,要去职业联赛上一起和更厉害的选手竞争的情景,就觉得心如刀绞。
阿治无法陪他继续了,甚至连阿侑自己,都有可能出现和阿治一样的问题……爸爸叹着气,他刚从公司赶过来,说阿侑回来以后,想办法也带他去检查一次吧。
我答应了。
阿侑回家的那天第一时间做的就是扑过去抱住阿治。
阿治,不知道为什么中间突然心很慌——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那天训练都一团糟。
我能有什么事,你不要给你训练糟糕找借口。阿治推了阿侑一把,说你来得正好,爸爸说今天要带你去医院做例行检查,我已经检查过了。
阿侑委屈地瘪嘴,说才不是找借口,我就是担心你——做检查为什么这么突然啊,我才刚回来呢。
好的消息是阿侑身体很健康。虽然对于集训一回来就拉他去做全身检查这种事情很不耐,但并没有起什么疑心。
毕竟家里对他和阿治一向是一视同仁,阿治做了的检查阿侑也做是不会引起任何异议的事。
回程的路上他拉着阿治,说蠢治这下我可要比你领先了,你最好赶紧来追上我,要不然就要被我甩太远了。
阿治说,猪侑你等着,怎么可能让你这家伙得意太久。
可说这话时阿治的包里装着满满的药物,那是他在第一个疗程要吃掉的药,并且需要瞒住阿侑。我不知道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能支撑多久,能打多久的排球。但阿侑不在的那几天里我将忧虑告诉他时,阿治却很坚定,他说妈妈,我要陪着阿侑打排球直到毕业,我们还有三场大型的比赛可以打,我想陪他拿冠军——那家伙没有我不行的。
我和你爸爸没有你也是不行的。那天我搂着阿治又掉了很久的眼泪,即使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我的孩子已经承受了太多命运的不公,未来甚至还要承受更多,作为他的母亲,我要替他坚强起来,但那时候的我做不到。
我给阿治吃药想了个不会被阿侑怀疑的借口。
医生说阿治有些指标超标了,需要调理一下。这样说着,我坦荡地把药片塞进阿治的背包。转头对阿侑说,阿侑不要学你弟弟,阿侑各项指标都很健康,不需要妈妈操心。
阿治眨眨眼,心领神会道妈妈别说了,这样只会让那个猪又有翘尾巴的理由。
一旁的阿侑果然没有怀疑,在得知这些指标不影响健康以后就幸灾乐祸地对阿治说,谁让阿治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我看迟早有一天体重也要超标。
阿治咬牙切齿地捶打两下阿侑的肩膀,阿侑嘶嘶叫着反击。
这样的画面我看了十几年。一想到未来,其中一个孩子等不到这样再和兄弟玩闹嬉笑着上学的画面,我的眼睛又酸涩起来。
但是之前几天我的眼泪几乎已经要流干了,现在我很少能流出泪来。我沉默着把饭盒装进他们的书包,笑着同他们告别。接着我在窗边目送他们远去,真是的,怎么走在路上也这么吵闹。
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在他们回来以后要说上两句别那么吵闹。但现在,我只想尽可能多地把这些画面都装进眼底,藏进心里。
我没有任何办法从死神的镰刀下保护我的孩子,我只能无力地祈祷这样的结局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02.
他们高二的春高,取得的成绩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低。
那次我在现场看了全程,那是场足够精彩的比赛,我的两个孩子在赛场上又取得了新的突破,哪怕输掉了,也并不是特别遗憾的事情。我知道,他们和对手都尽力了,这场比赛的输赢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
我注意到阿治做谢仪时有些虚浮的脚步,我知道这可能是病痛让他感受到不适。于是去了更衣室提前把他带走。
拉开车门的时候阿侑还在抱怨阿治没有等他。我用目光示意他坐到前排去——阿治已经在后座枕在我膝盖上睡着了。
阿侑点点头,在爸爸开车回家的时候频频转过来看阿治。又悄声问爸爸,阿治怎么了。
也许是累到了吧。爸爸说。
回去的时候阿治睁开眼爬起来,阿侑立刻凑上去问他怎么了。阿治还没回神,我干脆接话,说可能是运动完以后有点着凉呢,刚才看起来有些没精神。你们运动以后要记得及时擦汗换衣服哦,一月份很容易生病呢。
阿治这时候眼眶和阿侑一样还微微泛红,我知道那是因为他们的学长们在这次比赛以后马上就要退场。他揉着眼睛说妈妈好困,下午饭不要叫我了。阿侑担心地扶着他,就这样回家去。
等到阿侑出来说阿治已经睡着了,我悬着的心才放下。其实后来的很多时候我都在反思我们瞒着阿侑的决定到底对不对——撒了一个谎,就要在接下来的时间用更多的谎去掩饰它。他们是心意相通的双胞胎兄弟,我总担心迟早有一天阿侑会觉察到这些掩藏在谎言下的真相。但每当阿治看出我的不安,都会在私下里安慰说,妈妈不要担心,这个决定是我做出来的,我只是不想阿侑伤心。你们只要尽力就好了,如果真的到了瞒不住的那天,我会亲自告诉阿侑。
我答应了他,或者说面前并没有拒绝他的选项。看着那双与阿侑不太一样的灰色眼睛,我只觉心如刀割。
为了瞒着阿侑,去医院复查只能尽可能地找一些合理的借口。比如阿治要去一家寿司店参观,或者是我拜托阿治去送东西。这样的理由不能用太多,好在阿治的病情还比较稳定,不需要频繁地去医院,只要定期吃药并且注意好饮食,便还有再争取缓解病情恶化的余地。
阿治的便当也和阿侑区分开来。一开始阿侑不理解为什么阿治的便当要那么清淡,为什么食量突然减少很多。阿治解释说要减脂,并且自己很喜欢妈妈做的白饭。阿侑听了以后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白饭有什么好吃的。他吐槽道,两个人又吵吵闹闹地滚在一起。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我买下一部新的相机,开始尽可能地记录下阿治在家里的生活影像。
阿侑在饭桌上好奇问起的时候我只是笑,说妈妈最近对摄影很感兴趣呢,所以先拿爸爸和阿侑阿治练手啦,以后阿侑当了明星选手,妈妈就可以自己给阿侑做一部宣传片呢。
妈妈,还有阿治呢,阿治也要和我一起啊,不过他肯定没我帅。阿侑兴高采烈地笑着,用胳膊顶了顶慢吞吞吃饭的阿治。
阿治抬头说,白痴,谁没你帅了,上次三对三赢的可是我。
阿侑不服气,说下次肯定赢你。
我低着头,已经维持不住嘴角的弧度。愧疚与痛苦合着白饭一起吞咽进肚子里,苦涩极了。
阿治和我说过,其实他想过要不要和阿侑讲,以后不会再打球。
其实在这之前是打算告诉他的。阿治笑着说。
我知道在确诊之前阿治就已经决定了以后不要和阿侑一样走上职业的道路,这个孩子很喜欢与饭有关的事情,将来大概是想经营一家饭店吧。可在那天因为病痛被送进医院开始,一切都走向了不可控的道路,阿治原本的决定,面对神采飞扬地说着要一起打职业要一起称霸v联盟的阿侑,成为了很难说出口的事情。
……反正以后注定了不能和他一起打比赛,干脆就让他多开心点吧。阿治这样说。
我知道这样的病情,也许能不能支撑到下一年春高结束都是个未知数,更不可能陪伴阿侑走上职业选手的路。我的阿治注定了要在这样青春的岁月里经历身体的巨变,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未来里痛苦挣扎。可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可能地成全他的所有愿望,包括欺骗另一个儿子。
我是这场他们人生中最大骗局的帮凶。
03.
阿侑发现不对的那天没有任何预兆。
他拿着那天没来得及早早扔掉的药盒走过来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说不出任何话来。
妈妈,他叫我,声音有些颤抖地问,谁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好在一旁的爸爸还算冷静,放下手中的报纸说阿侑别紧张,爸爸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去医院检查以后医生说我的肠胃有些小问题,最近多吃药多休息就可以了。
阿侑松了口气,说老爸能不能多注意身体,妈妈在家里做那么清淡你上班肯定背着妈妈乱吃了。
爸爸答应着,说知道啦儿子赶紧叫阿治出来吃饭吧。
一场风波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在那之后我开始更谨慎地藏好家里源源不断产生的药盒,阿治的药在阿侑眼里已经“停了”,好在高三他们还是不在一个班,阿治吃药只需要稍加注意避开同学就可以吃掉。周末在家时也只需要借着去厕所的名义就可以完成。阿侑到现在还是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我隐约的不安却不是毫无道理。阿治说他们的一个队友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似乎在试图询问真相。我脑海里闪过他们已经毕业的前辈的面容,说也许阿治可以问问你们的队长,总觉得那孩子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了。
阿治答应了。
再得知关于队友的事情时,阿治说他已经告诉那位角名同学自己身体出了差错吃药,并且希望对方帮助自己瞒住阿侑。之后在学校吃药时阿治便有了打掩护的“队友”,想着那孩子在球场上的表现,以及阿侑总嘀咕的一句话“球风如人品”,我反而放下心来,有知情者打掩护总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麻烦的还在后面。
阿治的饭量日渐减少,也很少再吃零食。为了瞒着阿侑,他干脆托辞中午要和角名同学一起吃饭。阿侑却因为这事情生了气,两个孩子冷战了好几天,阿治拿着布丁去求和也没用,阿侑铁了心要阿治收回他之前的话,否则摆明了不会原谅阿治。
不知道阿治用了什么方法,过了几天两人还是和好了。
我去问的时候阿治也不回答,转移视线岔开了话题。
那最后你们两个还是一起吃饭吗?我问阿治。他说偶尔吧,阿侑真是块牛皮糖,离了我那家伙根本没办法——
他看着我低落的神色,把嘴里的话咽回去,过来抱住我,过了半晌以后低声说,妈妈,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的孩子,明明是妈妈对不起你,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像阿侑一样健康的未来。
拥抱的时候,我能感受到阿治比以前瘦了许多,明明努力长成了高大健康的模样,却要看着这一切像空中楼阁一样逐渐变成泡影,我无法想象阿治的心情,我只能抱紧他,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的眼泪,早就在那两个月流干流尽了。
04.
阿治的病情还是恶化了。
IH以后,阿治开始频繁地感到不适。连那些比赛,也时常需要服用止痛药。
但这样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这是我们都再清楚不过的事情。我劝过阿治让他放弃,一起找个机会好好和阿侑谈谈,但阿治拒绝了,说他必须陪阿侑走完高中所有的赛程。
妈妈,我给不了阿侑一个有我在的未来,这是我最后能给他的。说这话的时候阿治很平静,手腕上还留着滞留针的痕迹——平时这处被护腕遮掩着,包括最亲近的阿侑也不知道黑色的护腕下面是一个个青黑的针眼。
面对这样的阿治,我无法从嘴里吐出哪怕一个“不”字。只能尽可能地陪他坚持在这条会加快身体恶化的路上。
IH以后阿侑总是提及他和阿治的未来。
我知道已经陆陆续续有球队或是大学开始联系他们。我接到过几通这样的电话,在明确表示这一切由他们自己处理以后这样的电话就被球队的经理老师转移给他们。
有一天天气很好,我们一家四口在院子里晒太阳。阿侑嚼着饼干对阿治说,阿治,等进了球队以后你可不能再这样偷懒了,我们要快点拿到首发,要早点把最强双胞胎的名号带到职业赛场上去,高中最佳二传手拿到了,接下来该拿真正的最强二传手了。
阿侑最近又去补染了金发,那天院子里有微风吹过,他发丝凌乱,神采飞扬地对着阿治露出灿烂的笑。
阿治没有和阿侑一起去补染,借口说太麻烦,还被阿侑好一通抱怨。现在发顶长出些黑色的新发,有些往布丁头发展的趋势。他看着阿侑也笑开了,那笑容虚化在阳光里,我能看到阿治眼睛里闪着光。
他说,阿侑的话,肯定可以的。
什么啊,难道你不行吗猪治,别一副要和我撇清关系的语气啊!阿侑大叫着。
谁不行啊你把话说清楚,谁昨天训练还打出五个全垒打的!
你打了四个,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啊!
那之后的内容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阿治那双闪着光的眼睛。此后数年,我都会梦到那天阿治在阳光下仿佛风一吹就要融化掉的、满含着不舍的神情。
在下一次诊断出来以后,阿治回头,说妈妈,我想录制一个视频。
我还沉浸在方才医生的话语里,我的儿子的生命终于第一次被明确地下了判决书——一年多,三四百个日夜,那天回程我濒临崩溃,几乎无法维持自己的表情。
阿治看着我,很认真,说我想给阿侑,给朋友们留下些什么。
答应我吧,妈妈。他目光里满是恳求的神色。
我怎能拒绝,在那天以后我就再也不会拒绝他的所有心愿。
录制那个视频的时候我本以为我已经能接受这般残酷的事实,但当阿治在镜头前说想做个告别的下一秒,我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
我甚至没有敢翻开那封阿治留下的遗书。
阿治说,接下来想单独给阿侑写些信件,可以的话麻烦妈妈在之后每年生日的时候转交给他。
我答应了。我知道他最忧心的其实是阿侑,我们也是,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想象知道这件事的阿侑会受多么大的打击,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我们已经为了隐瞒撒了太多谎,只能如履薄冰地继续走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
我们从来都是共犯。
05.
发现那件事的时候我并没有太惊讶。
该说是女人的第六感,或者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直觉么。其实蛛丝马迹早就藏在生活的细枝末节里,只是我没有注意,又或者说我不愿留心去观察。
那天依然是个晴好的天气,我端着水果上楼打算去敲他们房间的门。
房门并没有关紧,透过那条不算宽敞但足以看清楚房间全貌的门缝,我看到里面那副堪称美好的画面——如果对象不是我的两个儿子的话。
阿治那时候仰躺在床上睡着了,阿侑坐在床边,悄悄凑上去亲吻他的唇角。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阿侑背着光,我看得到他的神情——那种表情我并不陌生,毕竟当年的我也曾怀有那样炽热而真诚的恋心,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那个我恋慕着的对象。
而现在,我的两个孩子就这样暧昧地贴在一起,我注意到阿治醒了,迟缓地将胳膊搭上阿侑的肩膀。
他们在光里拥吻。
我脚步轻轻地下楼,他们的爸爸正在读医学相关的书籍,看着我下来有点奇怪,问我怎么没把水果留下。
我说,没事,上楼的时候他们睡着了,等他们醒来我再重新切吧。这样说着,我将盘里的水果叉起送到自己嘴里。
明明应该很甜的,但我吃不出任何味道来。
发现了第一次明显的证据以后,透过这条线索我窥到他们感情的一角。
一开始我认为他们可能只是过于模糊了性别与血缘的界限,也许因为彼此一直陪伴着对方,所以分不清楚亲情和爱情的边界。但后来我却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阿侑的性格我一向是清楚的,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家里给了他太多的爱,这孩子多少有些过于自我,在排球上压倒性的才华又成为了他继续横冲直撞的武器,他善于观察,却又不屑于理会周围大多数事物。说实话,如若不是阿治还在身边陪着他,恐怕从小我就得经常和爸爸给他灌输些与人为善的道理。
但阿侑对阿治是不一样的,他理所当然地视阿治为自己的半身,他从来不怀疑阿治的能力,哪怕总是莽撞地脱离队伍冲到前面,他也坚信着阿治可以追上来。
如果只有这点的话,还不足以让我认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是我设想的那样。说到底我的判断,除了那天看到的场景以外,更多地是因为我看到阿侑的变化。
他看阿治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在家庭相谈时不经意间提起恋爱的话题,阿侑总是会下意识地看向阿治,眼神里有藏不住的喜爱;他们吵架时,反反复复地用幼稚的词汇攻击着彼此,但很快他们就又会和好,他们总是这样,阿侑看向阿治时眼里有亮光,和小时候他看排球时的眼神别无二致。阿治也一样,他性格相较阿侑而言总是内敛的那一个,但我知道这段感情并不是阿侑的单相思,我能感受到阿治的欢喜,我能看到他也时刻在回应阿侑的感情。最重要的是,为了阿侑他甘愿透支他的生命来践行他们的约定。
我不知道该作何表示。我当然知道这是不正常的,是违背道德的,他们是双胞胎兄弟,这段感情不仅仅是性别的问题,单就血缘来讲外界的声音就足以把他们淹没。
最后我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说我疯狂也好魔怔也罢,我的一个孩子已经不剩多少时间,如果在这时候绝情地撕碎现在的平静将一切都摊开来逼他们做选择,实在是太自私了,我不能那么做,那样和确诊时就无情地放弃阿治有什么区别呢。
06.
阿治开始写信了。
一封又一封,瞒着阿侑,在一个人独处时偷偷地将信纸拿出来,郑重地一笔一划写下他想说给阿侑的话。
他的进度很慢,毕竟他们总是在一起,我猜想这孩子肯定连上课的时间也没少利用,希望他们的老师不要太怪他。
在奇异的平静氛围里他们迎来了十八岁的生日。那天我哭得很伤心,阿侑过来安慰我,说妈妈好夸张,只不过是一次生日罢了,我们毕业以后也会经常来看你的啦。
那一刻真相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我感到阿治拉住了我的手,我回握住他,闭上了眼。
妈妈只是太高兴了。我说。阿侑和阿治,都会幸福的。
多可笑啊,明明是真心实意的祝福却因为真相像是一句诅咒。
我身在其中,不得解脱。
春高的时候阿治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阿治开始加大止痛药的剂量,又努力地在晚上回家以后补上训练——他有些追不上阿侑的脚步了,我能察觉到,并且我不觉得阿侑会忽略这种异常。
但阿侑什么都没有问。也许他和阿治私下有交流,具体我也不清楚。这样平静的日子在阿治一次又一次的检查里悄然流逝,很快就迎来了正式的比赛。
他们拿到四强的每一场比赛我都在场,我就这样看着我的两个孩子,在春高的赛场上像是两个聚光体,将观众的视线都汇聚于己身,我看着他们带领稻荷崎拿下一场又一场胜利,哪怕是面对去年打败他们的奇兵乌野,也丝毫不减冲锋的势头,直到——
直到在四强的比赛,在那个橙色的球场上,稻荷崎宣告落败,高三最后的春高,终是止步于次。
在谢仪后的下一秒,我看到阿治苍白着脸,在队友和观众的惊呼声中昏倒在地。
阿侑的目光透过混乱的人群和我相交,我看到他眼中的震撼与痛苦,我转头拼命地跑向球场,脑海中一片混乱——
这一天,还是来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在抢救室外等待着结果时,阿侑轻声问我。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为了你好?这是最可笑又最讽刺的回答,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阿侑也并不是非要得到答案,他弯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哽咽声,我明白他的痛苦,我想给他一个拥抱,但我不能,我只能看着医院那刺目的鲜红色灯牌,暗自祈祷我的孩子可以撑下去。
谎言是不可能瞒住一辈子的,从一开始我就深知这点。但是我又如何拒绝得了阿治,如何在阿侑刚刚在排球上有进展的时候亲口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
隔天阿治醒来时阿侑被爸爸带回家休息了,病房里只有我在陪他。
阿侑知道了,对吗。阿治说,我点点头,说阿侑没有发火,他很担心你。
那个家伙……阿治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话头,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妈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我没有否认,他在我的沉默里知晓了答案。过了一会,他轻声说,对不起,妈妈。
我摸了摸他的黑发——他后来去染回了以前的黑色,因为有段时间没去修剪刘海略微有些长了,这时候的阿治看起来更像是和阿侑相差几岁的弟弟。
我不怪你,阿治。我说,我拉住他冰凉的手,不多时我便感受到有水滴落在手背,相当灼人的温度。比起这些我更恨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两人见面以后没有争吵,也没有打架。阿侑只是平静地询问,是不是在国青的时候,阿治点点头,接着就被兄弟搂抱在怀里。
我帮他们把输液的线理到一边,起身关上病房的门。
透过磨砂的玻璃窗,我隐约看到一金一黑两个脑袋慢慢紧贴在一起,我知道他们需要独处的时间,我不会去打扰。
07.
我给阿治办了休学。
阿侑其实也想一起,但被阿治用“你到底还想不想让我看到你成为职业选手了”堵了回去。不过他还是央求我给他请了许久的假——春高已经结束,他和我保证会认认真真准备结业考试,我便也同意了。
阿侑干脆带着大包小包直接搬到医院来陪阿治,我和爸爸忙完赶到医院时总能看到病房里两个人趴在桌板上各自在写各自的东西,阿治面前是一些零散的信纸,阿侑则愁眉苦脸地对着作业发愁。
阿侑问过阿治在写什么,阿治只是说保密,如果是以前的阿侑早就耐不住性子去偷看了吧,但这时候的阿侑顺从地答应了阿治不要偷看的请求,反正我早晚会知道的。他这样说着,没有再去探究。
阿治的病情时好时坏,面对我的询问医生总是叹着气避开话题。
阿侑毕业了。
真快啊,他穿着校服戴着胸花来到病房,向阿治骄傲地展示自己失去了所有扣子的外套,我和爸爸在一旁看着他们玩闹,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很多人问我阿治什么时候回来,居然还有个学妹问我可不可以帮她要一颗阿治的扣子——太讨厌了吧明明还说是我俩的粉丝呢!阿侑气鼓鼓地抱怨。但是啊,还是我赢了,因为阿治一颗扣子都没有送出去!他笑嘻嘻地说着。
蠢侑,我在的话肯定会送得比你快。阿治在输液,另一只手还握着笔,他一边嘲笑阿侑幼稚一边抖开一张新的信纸,将它摊开在桌子上。
不过,还没和你说毕业快乐,阿侑。
阿侑看着阿治,突然拉过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放到他手里。
——一颗熟悉的、属于稻荷崎制服的纽扣。
太多人和我要这颗扣子啦,我干脆拆了放在口袋里,这样她们就都以为我已经送出去了。他别扭地解释道,因为阿治不能来,所以我把这颗扣子留下来给你,这样的话,你也有收到毕业生的心意哦。
当着我们的面,阿侑把制服上的第二颗纽扣,代表着珍重心意的那颗交付给了阿治,我仿佛看到他认真地在托付自己的真心,即使有些话当着我们的面不能说出口,但他们彼此却心知肚明。
阿治惊讶地攥紧了手里的纽扣,我赶紧打发爸爸去接水,自己也走出房门。
因为我看到阿侑眼里的泪光,阿治也是,我知道我应该给他们一点时间,也应该给自己一些。
那天阿治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爸爸很开心地说有兄弟陪着就是不一样——之前阿侑为了准备考试,有一段时间没有来陪阿治。
但那天的纽扣阿治没有收下。等我回来时阿侑气呼呼地推门冲了出去,阿治则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那里还留有被纽扣压出来的痕迹。
妈妈,我没有收下阿侑的纽扣。阿治轻声说。
我拿着水果的手颤了颤。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居然从刚刚那句话里感到一丝庆幸,明明我早该……
08.
阿治的情况没有好转,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服药和治疗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他说想和我谈谈的那天是个明媚的午后,太阳很好,我和阿侑推他在医院的院子里晒太阳。这时候他给阿侑说他想吃水果,要阿侑削的,阿侑很快便去了——阿治的食欲越来越差,能提出来这样的请求实在是个惊喜。
阿治则转头看我,说妈妈,我想和你聊聊。
我在他提出请求的时候就知道他大概是有话想对我说,但真正听到阿治的话,到底还是控制不住眼眶的酸涩。
阿治说,妈妈,对不起。现在我把阿侑还给你。你不要怪他,他只有你和爸爸了,他是个好儿子,会好好照顾你们——连同我的那一份。
我的泪水滴在推着轮椅的手上,我不知道这么久以来我的儿子究竟做了何等的心里斗争,明明他们相爱,明明如果没有阿治的病我不怀疑他们会好好在一起,但如今……
面对阿治的请求,我说不出来任何话,我之前的怀疑,对阿治没有收下纽扣的庆幸,在心底的希望他们分开的念头都化作苦涩的潮水淹没了我,我知道终其一生我都无法解脱,我无法忘记我的儿子在这一天里说的这些话,而阿侑——哪有什么还不还的,我怎能狠心去逼他做个常人眼里的正常人?
最后我说,你们都是妈妈的好儿子,妈妈从来没有后悔过接你们来到这个世界。
阿治笑了,说妈妈,我也成为过你的骄傲吧?
你从来都是我的骄傲。妈妈很感谢你和阿侑能来到这个世界,你们从来都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现在,请容许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哭一会儿吧。
09.
几个月后,同样是个晴好的天气,阿治静静地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很平静,就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病痛的折磨,如果不是那苍白瘦削的脸颊,就好像这近两年的岁月只是我们的一场噩梦。
那时候阿侑正在大阪和球队签下入队的合同,他回来时朋友和其他亲人已经纷纷赶到。阿侑怔愣着冲上去,颤抖的手无法掀开那层冰冷无情的白布。
我转头小声请求,为他们留下最后告别的时间。
一切处理好以后,我把阿治托付给我的信件交给阿侑。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阿治一笔一划写下足足七十九封信件,他说请妈妈在我走后把前面的信先交给阿侑,之后的每一年生日,要拜托妈妈转交给他一封信,一直到八十岁。
他说阿侑曾经和他打赌,要看看八十岁的时候谁过得更幸福,那便留下这么多封信,姑且让他有牵挂。
但信没有写完。第七十九封时他已经没什么力气去写了,篇幅很短,字迹也很混乱,连装订也是我帮忙完成的。
阿侑收到信时很平静,打了招呼就进房间去了。在阿治离开以后他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爸爸经常偷偷和我说他很担心阿侑。
但我在做家务的时候突然听到属于他们共同的房间里阿侑的哭声,像是失去伴侣的困兽,痛苦地、绝望地,不顾一切地嘶鸣,好像失去了全世界——又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失去了。
我也忍不住坐倒在沙发上,泣不成声。
阿治走后的第二年,阿侑的情况还是很糟糕。
在职业球队的事业不顺利,新的赛季练习的发球没有成型,又屡屡因为失误丢失得分,阿侑频繁地被教练换下场。我去看他时那个房子里满是空掉的啤酒瓶,明明不能过度饮酒,但他的状态实在是太差。阿侑本人正在墙角,身边是一封又一封被拆开的信件,信纸已经有些泛黄,显然是被拿着反复阅读了太多遍。
他醉醺醺地叫着阿治,样子颓废又可怜。我把他拉起来,说宫侑,你这样子阿治看见了也会失望的,酗酒,不规律作息,饮食混乱,哪个是职业运动员该有的样子?
阿侑看着我,说可是阿治回不来了,从毕业的时候起,他就不要我了,是他先丢下我的。我没有弟弟了,妈妈,我永远失去阿治了。他颤声说着。
我咬咬牙,到底是忍不住说出那个真相。
那些信件,不止有七十九封。
第八十封,是阿治交给我的。那时候他说,妈妈,如果阿侑一直走不出来的话,就拜托您把这封信带给他。不过我希望,这是最后的办法,如果他走出来,愿意去迎接属于他自己的新的人生,就请你不要提起这封信的存在。
一语成谶。我的儿子们啊,果真是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我告诉阿侑,如果你还记得阿治,就赶紧过来看阿治给你的信。
他抬起头,不是没到生日么,为什么还会有新的信呢?
我把包里随身带着的信递给他。
阿侑:
展信佳。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说明你这家伙一定是颓废到了妈妈也看不过去的程度。说真的实在是太逊了,希望妈妈有替我骂你。
我不知道现在的你有多少岁,二十或者二十五?最好是二十岁,如果五年都走不出去,那就是逊上加逊,明明一副要和排球过一辈子的样子,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好了,不骂你了,我的纸也是有限的。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刚刚拒绝掉了你的纽扣,也已经疏远你有一段时间。你这家伙那时候肯定有骂我,觉得我是因为自己的病情要和你分手,觉得我无情又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我应该知道你绝对不会因为生病就丢下我,为什么还要退回你的心意?
但是你这傻瓜,从来都没有考虑过除了打排球以外关于未来的事情,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大概率是不能陪你走到最后,八十岁的约定我注定要失约了,但我希望你不要失约,我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地活到八十岁、一百岁,作为运动员来说,这应该不算困难吧?
我知道你想说“没有阿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那时候我总骂你幼稚,现在也是,如果因为我就草率地决定不打排球、不好好陪着爸爸妈妈、不和朋友好好交往,实在是太幼稚了,如果我有机会,一定会狠狠揍你,然后嘲笑你这家伙简直是太逊了。
你明明还有那么多风景没有看到,明明还是个初入职业球场的新人,大言不惭地放弃自己所有努力不就太遗憾了吗?我的阿侑应该走到世界的顶点上去,要做全日本最好的二传手,要带着我的那份去看看世界排球的风采,等到你看遍了所有你想看的、还有我想看的风景,再来见我吧。那时候我会告诉你,我一直爱着你,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谢谢你陪着我走到了最后。
那么阿侑,向前走吧,别回头,走完这辈子再到我身边,大声地告诉我你比我幸福。
宫治 留
10.
我不知道那封信的具体内容,但读完了信的阿侑,在我面前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
——————————————
三年以后,在一档节目的采访中,已经成为排球国手的阿侑笑着说,前进的动力这种事情,每个人肯定都不一样嘛……我的话,大概是情书吧,我爱人写给我的,每年都有一封哦。
记者追问他,说宫侑选手的爱人是怎么样的人呢。
他还是笑,说那个人是世界上最最可恶的骗子……不过,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呢。
我也笑。我知道,阿治用一封封信铸就一座名为爱的堡垒,阿侑终其一生都将心甘情愿地被围困其中。
未亲手送达的那些信件啊,在阿侑的眼里每一封都是最珍贵的情书,他要带着他们走进没有阿治的世界去,走到阳光普照的未来里,一直到生命的尽头,再对阿治说,久等了,我爱你。
国王的心
*Kaiser×Ness,1.1w字
Summary:凯撒亲吻了内斯,却并没有治好他的花吐病。
花吐梗来自wb@Pepperoni意大利辣香肠,感谢太太借梗
该死的岛国。
好吧,平心而论,在来到“蓝色监狱”前,凯撒对日本抱持的只是和任何一个欧洲观光客都大差不差的想法。艺伎,武士,富士山,新干线,浅草寺,这些称不上偏见的刻板印象。凯撒以本土文化为荣,但不至于和温泉、日式按摩以及摆放在木格中的精致寿司过不去。办正事前他们甚至还一起顺道游览了天空树,内斯拽着自己的手臂,像个没见识的乡下土狗般兴奋地对着透明玻璃外的夜景指指点点。这有什么好看的?凯撒眯着眼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远处...
*Kaiser×Ness,1.1w字
Summary:凯撒亲吻了内斯,却并没有治好他的花吐病。
花吐梗来自wb@Pepperoni意大利辣香肠,感谢太太借梗
该死的岛国。
好吧,平心而论,在来到“蓝色监狱”前,凯撒对日本抱持的只是和任何一个欧洲观光客都大差不差的想法。艺伎,武士,富士山,新干线,浅草寺,这些称不上偏见的刻板印象。凯撒以本土文化为荣,但不至于和温泉、日式按摩以及摆放在木格中的精致寿司过不去。办正事前他们甚至还一起顺道游览了天空树,内斯拽着自己的手臂,像个没见识的乡下土狗般兴奋地对着透明玻璃外的夜景指指点点。这有什么好看的?凯撒眯着眼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远处是由LED灯组成的无垠光海。他能理解的只是每盏灯点亮了一个房间,每个房间圈养着某几个人,而他在离地450米的观景台上俯视着这座钢铁巨兽中涌动着的万千生命,知道自己将会立于他们所有人之上。
该死的岛国。他又想了一遍,狠狠捶了一下更衣柜。
没人预料到会发展成这样,毕竟最开始事情看起来还在可控范围内——在凯撒一边拉下队服拉链一边走进更衣室,准备投入一场稀松平常的训练赛时,发现队友们正围在长椅边叽叽喳喳。他一向没有闲心参与庶民的八卦讨论,但当有人说出“凯撒来了”后,几束目光纷纷看向他,包围圈自动地为他让出一个缺口。
凯撒意识到这是需要他处理的事态。
“内斯?”看到人群中心坐在长椅上的主角时,凯撒挑了挑眉。通常内斯无论身处何处都是最积极地向他搭话的那个,此时却看都没看他。他俯身捂着口鼻,身体颤抖着,仿佛竭力抑制着咳嗽。
“你生病了?真不会挑时候。”凯撒俯视着内斯,伸出手想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病了还来这里做什么?快去叫队医尽快治好,你可不能缺席下次比赛——”
出乎意料的是,内斯拍开了他的手。“别过来,凯撒——”仿佛抓住了他说话的空隙,从他的喉咙中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而凯撒的手凝滞在半空,十分惊讶地看着他的指缝间飞出一小片蓝色的玫瑰,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所以,这是一种叫‘花吐病’的传染病。”凯撒黑着脸说道,那副表情阎王看了都要绕道。
“不是传染病,”格斯纳说,又像免责声明一般补充道,“应该不是。”
“这么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凯撒像甩飞刀似的朝他投去一瞥。
“我可不懂这玩意儿。我是听那个四眼河童男说的,刚才在外面,他用通讯设备告诉了我们这些,我只是原话复述。”格斯纳撇撇嘴,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免得被凯撒迁怒。
凯撒一点都听不进去。自打相识以来,内斯从来没有因为身体问题缺席过和他的每一次训练每一场比赛,而一到日本就得了这该死的病,除了传染病还能有什么解释?他真想拎着内斯的后领去找这里的负责人算账,他来之前可不知道日本还有这种诡异的特产——他想起内斯刚刚因咳嗽而酡红的脸颊、含泪的深色圆眼和唇间的蓝玫瑰,感到一阵混合着违和和躁动的奇怪战栗,几乎要让他起鸡皮疙瘩了。
“……为什么是蓝玫瑰?”凯撒问出了从刚才起就无法忽视的问题,“这也是花吐病的特定症状吗?”他环视了一圈,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和他对上视线。内斯缓过劲来,换了一副乖巧模样在长椅上正坐,这是他不小心干了什么亏心事时才会用的姿态,比如把凯撒洗澡水的温度调高了一度,或是在他的鸡尾酒里少放了一块冰。
“唉,妈的,非得我来说不可?”在沉默变成冷场前,格斯纳挠了挠头,再次不情不愿地开口道,“那个河童男还说了,这病很容易治,只要、只要——”他抽动着眉毛,努力想说出下面的词,但呈现出的样子好像要依靠白眼的力量把自己掀到地上。
凯撒抱臂歪头,手指在大臂上有节奏地点着,提醒格斯纳他正在耗尽自己的耐心:“只要?”
“只要患病者所爱之人的一吻。”
有几秒钟,更衣室中一片死寂。打破这片绝对安静的是从凯撒鼻子里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嗤笑,他忍得肩膀直抖,随后捂着肚子爆笑起来。
“这算什么?幻想小说的设定?”他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一边向内斯回望,对方嘴角微笑的弧度一如既往,只是极其心虚地眨巴着眼。
“‘月夜伸手掌,落花止不住。’”格林靠在衣柜上伸出一只手,开始惯例的哲学抒情,不过这次入乡随俗地换成了渡边水巴,“陷入恋情的少年口中不断吐出花瓣,倘若得不到回应,便会如易逝的樱花一般逐渐衰弱死去。凯撒,这就是日本的物哀文化啊。”
“你认真的?会死?”凯撒皱起眉头,他几乎要把这莫名其妙的病当成愚人节玩笑了,格林的一句话却把远超预想的严重后果带进了他的思考范围。
“绘心先生说这种病比看上去比想象中凶险得多,如果得不到治疗,患者最终会咯血而死。所以我们在……”格林顿了一下,“等你来。”
凯撒一愣,旋即露出了一贯从容笑意。
原来所有人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这事和自己有关,难怪当他问及蓝玫瑰时周围的气氛如此奇怪。在整座“蓝色监狱”、在他的整个人生中,提及蓝玫瑰时会被想到的只有他。内斯喜欢自己从来不是秘密,倒不如说,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内斯喜欢他。
“真好运啊,内斯,等于在解药旁边中毒了呢。”他一把掰过内斯的脸,故意用甜得发腻的声音揶揄道,队友们纷纷自觉地回过脸去。
这是第二件不是秘密的事,只是从来不会被拿到台面上说——他和内斯保持着肉体关系,所以一个吻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说,用一个吻换取他忠实的仆人重回战场,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了。但内斯罕见地表现出了挣扎,试图逃离那只将他脸颊捏得变形的手。
“怎么了,内斯?”凯撒挑着眉,他向来不适应他人的忤逆,尤其是内斯的,“你没听到他们说的吗?”
“因为我不想传染给凯撒……”内斯说,但一双大脑过载的圈圈眼表明他似乎只是对凯撒欲在大庭广众下吻他的事实接受不良。
“白痴,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染上这么荒唐的病。”凯撒笑道。现在这出闹剧谜一般地令他心情愉悦。他倒想知道如果自己得了花吐病能被谁的吻疗愈,恐怕只有亲吻镜子才行。
他再次捏起内斯的下巴:“不许逃,这是命令。”
一如既往地,内斯遵从了他的话语。他从未当着他人的面吻过内斯,但在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下回避众人反而更不自然,况且十分钟后开场的训练赛还在等着他们。他坏心眼地咬住内斯的嘴唇,并且没遇到什么阻力就滑了进去。
内斯的嘴唇柔软异常,一如他身体的其他部位——他的耳垂、脸颊、手心、大腿,还有他那堪称奇妙的脚踝。但凯撒向来不惮于粗暴地对待他,他知道内斯远比看上去坚强,也因为他不需要会轻易坏掉的玩伴。出于一种实用主义,他在床上只有心情极佳时才会拨冗用于亲吻,并且从不闭眼——他像得意自己身上完美的一切一样得意于自己的吻技,因此更喜欢心满意足地看着内斯以雏鸟似的轻微颤抖承泽,就像他的吻如同国王授勋的剑尖令人难以承受——米切尔·凯撒确实令人难以承受。
他在不可思议的温柔中结束了这个吻,欣赏了一会儿内斯晕晕乎乎、无法回神的样子,玫瑰色的红晕取代了他脸上病态的潮红。就像他的射门一定会准确无误地得分,内斯也一定会沉醉于他的亲吻,这是世界上最确凿无疑的两件事,而他喜欢确凿无疑的事。凯撒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打了个响指,转过身向衣柜走去:“好了,都去换衣——”
一串咳嗽声打断了他,声源来自他身后。凯撒震惊地扭头,看到前一秒还在因他的吻神魂颠倒的内斯再次捂住嘴,不停地发出咳嗽。而这次飘落在内斯两腿中间的蓝玫瑰花瓣里——凯撒睁大眼睛——红色的血丝清晰地浮现其中。
米切尔·凯撒会做合理的事。他宣布训练赛告吹,遣散了更衣室里的队友,通过经理联系上绘心,确认格斯纳他们的说法无误,随后又面无表情地在内斯身上尝试了各种各样的吻法——咬吻、吮吻、轻吻、深吻,直到内斯的承受力先到了极限。他祈求凯撒给他一点时间呼吸,但凯撒挂着一丝讽刺的笑目光下移,看穿了他的真实意图。他并不意外,内斯一向对他的触碰敏感得要命。他将内斯的两只手腕别在身后,要他仅凭接吻射出来,后者下意识地叫出了声:“凯撒,这不可能……”但他很快便识相地闭上嘴,因为凯撒喜欢听到“Yes”,所以哪怕再异想天开,也最好不要在他面前说“No”。
内斯确实做到了,因为他很优秀,凯撒从不担心他无法满足自己的要求。察觉到内斯触电般的颤抖和脱力后,他抽回舌头,结束了这个粗暴得近乎惩罚的吻。几乎同时——就像一直在忍耐一样——内斯弯下腰,爆发出一阵咳嗽。
凯撒从长椅上站起身来,俯视着已经因嘴角的涎液和濡湿的短裤而狼狈不堪,却第一时间慌慌张张地试图掩饰那些掉落在腿上的蓝色花瓣的内斯,终于觉得自己玩厌了这个游戏。
“消失。”
“凯、凯撒……?”内斯的声音听起来难以置信,几乎快哭了。
他又说了一遍:“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这个命令足够明确,并且毫无余地。被种种体液搞得乱七八糟,正无所适从的内斯马上像条件反射似的站起,僵硬地从他身边走过。他似乎在门前停顿了片刻,但几秒后,凯撒还是听到了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
隔了一会儿他才有所动作。他拖着步子走到自己的更衣柜前,狠狠捶了一拳柜门。
平素显眼的关系在发生变故时会更为显眼,现在瞎子都看得出凯撒和内斯冷战了。比如在训练赛入场时内斯下意识想走在凯撒身边,凯撒却冷着脸闪到了队伍另一端;比如凯撒进球后内斯不再笑眯眯地去找他击掌而是站在原地发呆,好像断开了自动跟随宏的游戏跟宠;比如两人踢球时的心态明显不稳定了——内斯更加紧张,凯撒更加急躁,尽管肉体记忆让他们照旧配合得行云流水,对这支队伍而言却是相当糟糕的预兆。最重要的是这二位拜塔的奇葩——一个自恋狂和一个笑面虎——现在都跟商量好似的面无表情。一场训练赛下来,众人都觉得周围气压低得要出现高原反应。内斯带病上场的后果直到休息时间才显露出来,他坐在场边握着别人递来的矿泉水,却咳得满脸通红,无暇拧开瓶盖。蓝玫瑰的花瓣在他双脚间的人造草坪上堆积了薄薄一层,凯撒此时却已经不知所踪。
人人心知肚明,如果内斯的体况继续恶化,他根本无法在下一次正式比赛中上场,但他还是坚持训练,直到某次在训练赛中发作,差点咳得五体投地,被两名队友一边一个地架去见队医。凯撒百无聊赖地原地颠球等人回来重新开始,十五分钟过去,门口却不见一个人影。诺阿对他说:“你去看一下情况。”
凯撒反唇相讥:“凭什么我去?”
诺阿(对他们先前发生的种种浑然不知,但以一种“我还没瞎”的表情)用足尖指指场地中央堪称华丽的蓝玫瑰布景:“难道你想说这个和你无关?”
凯撒不会说这和他有关,更不想承认这其实和他无关。他一脚把球踹进球门,忿然离场。
凯撒本想直接回宿舍听音乐放松心情,却好死不死地路过了内斯所在的诊室——那不是他们队医的房间,大约是绘心又突然冒出来给他介绍了日本的医生。凯撒皱着眉头,加快脚步打算迅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房间里飘来的某句话却通过同传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内斯君,你应该有喜欢的人吧?
凯撒原地停了两秒,折了回去。带内斯来的两个队友发现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背后,险些叫出声。凯撒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一张脸冷若冰霜,二人顿时立正站好噤若寒蝉。
内斯在白色的屏风后和医生讲话。
“我喜欢凯撒……”
凯撒心里冷哼一声。
“但他吻了我后,病还是没好……”
凯撒无自觉地咬牙切齿。
“可能你喜欢的人并不是他。”医生说。
开什么玩笑?!凯撒心想。
“开什么玩笑?!”内斯说。
医生循循善诱:“人都是很难直面自己的。我见过很多这种情况。那个叫凯撒的人很可能是你用来隐藏真心、结果把自己也骗过的障眼法……”
凯撒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两个队友听得脸上红一阵紫一阵。白色的诊室一时间五光十色起来。凯撒没有闲心继续往下听了。他摔门而去,把诊室里的骚动甩在身后。
能够治愈内斯的人不是自己,内斯却吐出了蓝玫瑰,这是整件事情中最令凯撒怒火中烧的地方。内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另一人的代替品?还是把另一人当成了自己的代替品?无论哪样都令凯撒足够火大。他曾发誓效忠自己,凯撒也从不费心去怀疑他的忠诚。一想到内斯会对自己以外的人摇尾乞怜,凯撒就觉得,觉得——
凯撒突然意识到了不合理之处。
他觉得什么?他为什么要为了区区内斯动怒?诚然,内斯是一个实力强劲、配合完美的MF,但对凯撒而言,球场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球场下也一样。在他米切尔·凯撒的生命中,凡事还从未另一个人为轴心周转不休过。
太有失风度了。
凯撒决定找内斯谈谈。
自从那次赛中发作后,内斯就被队医禁足在宿舍勒令静养。他们两人宿舍相邻,床头的摆放仅隔一堵墙,内斯深知这点,这些天来一直用队医开的药抑制着咳嗽,免得打搅凯撒休息,所以凯撒也无从判断他是否在睡觉。他没有敲门,直接按下内斯宿舍的门把手。内斯正没精打采地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好似凯撒先前在和果子店看到的芋泥大福,大福甫一看到他的身影便马上立起来变成了紫薯年糕,年糕一副欣喜得要开花的表情微微张开嘴——
像能预测球场上每个人的行动一样,凯撒也能完全预测内斯接下来的台词。比如“凯撒,你怎么来了?”比如“凯撒,你要酒吗?还是饮料?我去买。”比如“凯撒,我觉得身体好多了,可以参加下次训练赛”,所以在内斯开口前,凯撒先发制人:“闭嘴”,将一句话都没说出口的年糕又按回了大福。
发言权交替,凯撒在他床边坐下,没有开场白就开始滔滔不绝:“内斯,你知道国王之触吗?中世纪的人们相信国王的手能够带来奇迹,如果能让一个国王触抚他们的患病处,疾病就会痊愈。英王‘忏悔者’爱德华和法王腓力一世都曾经举行过治愈瘰疬的集会,公开展示他们的慈爱,虽然在病理学上是无稽之谈,但此举在政治上确实获得了成功,大大加深了国民对统治者的敬爱和虔信……你在听吗?”
内斯好不容易忍下一阵咳嗽,从手心里抬起脸,睁着圆圆的眼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凯撒叹了口气,接着讲下去:“身为国王却没有治愈我的臣民,这是我的失格。”
内斯拼命摇头,那头标志性的松松软软的头发像一只浮来浮去的水母。
“但我还没有疯到把臣民禁锢在没有希望的国土上,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内斯,我允许你去亲吻其他人,哪怕你还不确定你真正喜欢的人是谁,这就是我想说的。”凯撒心平气和,甚至颇具耐心地说道,“但我不需要不忠诚的狗,所以从今往后你爱去哪就去哪,你已经不是我的了。”
内斯如遭雷击,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涨红了脸,在他面前飞速比划着什么,凯撒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看不懂:“你为什么非得用手语和我沟通?哑巴了吗?”他突然回想起五分钟前自己的台词,“你可以说话了。”
内斯喘了口气,好像口中布团被拿开的人质,然后急不可待地说道:“我不会去吻其他人的,凯撒。”
凯撒托着腮,忽然感觉无比疲累:“你会死的。理智点,内斯,难道你想告诉我你想死在这个只配当跳板的破地方?”
“我……我不想死。我还想给凯撒传球。”内斯没底气地说道,突然抬起头看着凯撒,“凯撒,你能不能……”
他注视着内斯深色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但一位国王——在一次耻辱的败北后——不能再容忍任何对他骄傲的挑战。凯撒撑着他的床坐起来,向门口走去。
“我说过,你已经不是我的了。”在反手关上内斯的门前,他回头说道,“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早该如此。他本不必花费太多心思就能摆脱这一切——内斯,和他不可理喻的怪病——却不知为何头脑短路,白白置了好几天的气。这之后内斯可能会回到德国,在那里得到他心上人(也许是他的童年玩伴、同窗好友、球场对手、甚至曾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人)的吻,然后回归正常生活;也可能会一辈子想不通他的心之所属,最终为了荒谬的“真爱之吻”丢掉性命。但之后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思考他人的命运从来不是凯撒的专长。隔壁又隐隐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凯撒戴上降噪耳机,将音乐软件调到睡眠模式。
老板想必从经理那边得到了消息。几天后他召开了一个小型视频会议,商讨内斯的回国事宜,凯撒没有位列其中。这是理所当然——哪怕是王牌选手,他和队友的健康状况也没有任何干系,他也不想显得有多在意内斯的事。即使这里的逻辑细想起来确有违和之处——他吻过内斯,甚至曾和他在物理意义上亲密无间,理应是在场和不在场的所有人中和内斯关系最近的一个,但在大事上,没人会就内斯的事征求他的意见。
意识到自己被这套诡异的逻辑绕进去的同时,凯撒撩了撩头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凯撒不参会并不代表他对会议内容一无所知,毕竟他和内斯宿舍离得太近,“蓝色监狱”的隔音在他敏锐的听力前只是徒有其表。当凯撒半躺在床上,就着一杯咖啡用阅读资料度过晚间时光时,背后德语的音量足以搅得他心烦意乱。内斯前阵子是不是跟他说过他的耳机坏了?他去摸床边的降噪耳机,但内斯一阵咳嗽,让他的手停在半道。这下结果毫无悬念了。他听到老板隔着一个亚欧大陆大呼小叫地要秘书立刻安排内斯回国,想必被那些从内斯口中凭空出现的蓝色花瓣骇得不轻。
他本想听听内斯的意见,但直到会议结束,议题主角的声音都没有入场,仿佛他从头到尾只负责在屏幕前顺从地点头,又或者只是漠不关心地坐在那里,对有关自己命运的审判不置一词。
拜塔的优点之一是运转高效。内斯回国的班机隔天便已经安排好——这事凯撒还是在训练室的跑步机上从格林那听来的。他问内斯几点钟的飞机,格林说下午两点——凯撒看了看表,两点零三。他抬手,关掉跑步机:“我去洗澡了。”尽管他才走进训练室十分钟,身上没出一点汗。
格林说:“内斯的飞机晚点了,预计三小时。”
凯撒的步子一顿:“不早说。”
格林说:“我不知道你现在还需要这种情报。”
“是不需要。”凯撒说,“我洗澡去了。”
格林说:“浴室在左边,右边是宿舍。”
凯撒不耐烦地说:“我就想回宿舍洗澡。”
格林在他身后吟:“虫儿们,别哭啊,即便相恋的星星也终须一别。”
凯撒说:“你以后少念俳句,水土不服!”
凯撒抱着臂靠在内斯宿舍门口,看到他拎着一罐咖啡从走廊尽头走来。短短几日,他已经有点消瘦了。内斯本身骨架不大,此时下巴埋在竖领中,眼睛藏在刘海后,整张脸小得像要消失在自己的影子里。他以一种失魂落魄的姿态走路,只盯着自己双脚前几米的地面看,因此直到走到凯撒面前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凯撒。”内斯后退一步,抬起头,向他露出不知所措的讨好笑容。
“你走之前,”凯撒说,“甚至不来跟我打声招呼?”
内斯的笑容变得僵硬了,但他努力维持着它,不让它从脸上消失:“因为凯撒你说……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
“那是两码事。”凯撒根本无意解释他的前后矛盾,而是如入无主之地般自顾自走进他的房间,随意在他的椅子上坐下,将右腿搭在左腿上。而内斯跟在他身后,在房间中央站定,好像一个无处落脚的不速之客。
“凯撒……我要收拾行李。”
凯撒托着半边脸,歪了歪头:“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里碍了你的事?”
内斯连忙摇了摇头。他像罚站一样杵在房间中间,好像期待着凯撒还会给他什么指示,但他只是从床头取了本杂志随意翻看起来,不再向他投来视线。
班机不等人,他该收拾行李了。
凯撒等着内斯打点行李时忍不住和自己搭话,不是因为他想要什么无聊的告别词,而是因为他手里的杂志——是日语的。想必是内斯从机场或是酒店之类的地方随手捎来的。凯撒皱着眉头翻了一页又一页,没找到一个他认识的词。与此同时,内斯的整理工作做得有条不紊。他知道怎样用不同的方式折叠不同的衣物,怎样把占位置的钉鞋摆进缝隙,怎样将弹力带、创可贴和药盒放入不同的分装袋,好像生来就会这些。他们来时内斯负责打包了两个人的行李,凯撒多出来的东西被放进了内斯的箱子,故凯撒诧异于将他的物品撤走后,内斯需要带回国的东西竟然这么少。当他试图回想一直以来内斯是如何像变魔术一样从身上拿出(发带、眼镜、U型枕、小风扇、防晒霜、驱蚊水、维生素等)他恰好需要的一切,内斯终于如他所愿地说了一句话,而凯撒刚好错过了它。
“什么?”
于是内斯又重复了一遍:“我回国之后,谁来给你传球?”
凯撒没心情思考这个。不如说,这是他最不想去思考的问题。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他根本不用在现阶段费心这些。他耸了耸肩:“俱乐部会安排的,这都不是需要你操心的事。再说,无论有没有你的传球,我都会进球。”
内斯似乎被根本性地打击到了。他低下头默默去拉行李箱的拉链,凯撒仿佛看到他头顶的耳朵也一并耷拉了下去。将有些卡顿的拉链拉到头后,他小声说了一句:“凯撒,我会在德国等你。”
凯撒勾起唇角,露出轻慢的嘲笑。内斯在侍奉国王时伶俐机敏,却在自己的事上天真得愚不可及。在他退出“蓝色监狱”的同时,也失去了和凯撒一道被新的金主发掘的机会,当“蓝色监狱”的厮杀结束,凯撒会得偿所愿地成为另一个俱乐部的绝对王牌,而他不会,也无法带走内斯。
他的心理活动仿佛被内斯以某种途径知晓,因为他突然咳嗽起来,这是最严重的一次——或者说,因为他一连数天没有见内斯,根本不会知道他的病情发展到了何种地步。剧烈的咳嗽声中,内斯除用一只手勉强撑着地面外几乎蜷在了地上,如果这算俯首示忠,可以称得上虔诚至极。一阵几近窒息的折磨后,暗红的血从他的手心流下,顺着手腕淌进袖子里。
凯撒无言地托着腮,在座椅上居高临下地观看着这一幕。
多么讽刺,由于内斯的缘故,他对这一切无能为力。他曾对国王的治愈奇迹毫不怀疑,故心无芥蒂地亲吻了他的臣民。但对方的不忠践踏了他的骄傲,他口中的荆棘刺伤了他的唇舌。他不能容忍这种背叛。凯撒只会用一种方式对待他的敌人——让他们付出代价、一败涂地,再用那副后悔莫及的模样下酒。所以他惩罚他、折磨他,用冷酷和讽刺回敬他迟到的歉意。内斯确实付出了和行为相符的代价,他以为自己能从中得到快慰,借着这些快慰,可以让他的心重回平静。但他错了。
内斯笨手笨脚地找着手帕,而那些无望的血和花已经快要滴落地面。鬼使神差地,他走到内斯面前,将自己的手帕反手捂在他嘴上。他记得内斯说过他的手帕有玫瑰和白麝香的味道,那是从他身上沾染来的。有时他会允许内斯闻自己的头发,在翻阅一份报纸或一沓资料时,任由他像小狗般把鼻尖埋在他的头发里轻嗅。这并不会打扰他,内斯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适当的时候消失,他甚至比凯撒更懂得什么是“适当的时候”。
他又想起了拜塔一行人的东京之旅,内斯始终伴他左右。在天空树上,当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感觉自己好似世界之王。内斯知道何时出现,内斯知道何时消失。在凯撒有所意识之前,内斯已经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他肢体的延伸,很少有人会特地考虑失去自己的手或腿该如何生活,哪怕它们是如此不可或缺,却理所当然得令人难以察觉。
他凝视着自己掌心下、被他用手帕捂住嘴巴的男孩。占据了他余下面部的紫丁香色眼睛被惊惶、混乱和一丝犹疑的欢欣充满。内斯的一切行为、一切表情、一切反应都在他的想象之中,故时而令他感到索然无趣,但此时令他无法料想的却是他自己的心——米切尔·凯撒会做合理的事,但是该死,看在上帝的份上,他的MF近在眼前,他却感觉自己从未有这么想念他。
所以他弯下腰,阖上眼,吻了他,隔着他手背上的王冠,隔着FW和MF的距离,隔着东京天空树,隔着十小时的航程和七小时的时差(看起来是暂时的,实际上将永远把他们分割在两个世界),隔着所有他们之间徒劳无功的吻,隔着他的手帕,还有手帕包裹着的那些血,那些不属于他的蓝色的、破碎的花瓣。
亚历克西斯·内斯默许了俱乐部的决定,不仅因为凯撒希望他消失,更因为他在这里对凯撒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即使不相信会有人给凯撒传出比他更完美的球,他还是选择遵从凯撒和这支队伍的合理哲学。但他想知道谁会成为自己的接任者——他不想看到那个人给凯撒传出臭球,因为他从未在自己的职责内有过任何失误。但凯撒的回答好像在说现在的他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于是他温驯地低下头,假装自己从没有提起过刚刚的问题,而是一直在和行李箱上不太好使的拉链较劲。当两边拉链清脆地碰在一起,他试图说出心中所想,却失去了仰头去看凯撒反应的勇气:“我会在德国等你。”
像是对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台词的惩罚,又一阵难以自控的咳嗽袭击了他。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花瓣中的血沫濡湿了他的手心。内斯在缺氧带来的眩晕中艰难喘息着,想从口袋中取出手帕,另一方手帕却先一步捂在了他的嘴上。
凯撒手心的温度透过手帕传了过来。内斯惶惑不已地抬起头,对上凯撒若有所思的视线。在战术和日常生活的层面,他了解凯撒。他能通过凯撒的表情和指尖的动作领会到他的指令,但他无法理解他,在凯撒选择保持沉默时,他永远不会知道他头脑中在想什么。米切尔·凯撒是这世界上最难解的锁,因为钥匙并不存在——不在他这里,也不在任何人那里。他为这种现状感到心安,哪怕这会时常让他陷入矛盾和困惑:他应该接过这方手帕吗?他应该推开它吗?他应该道歉吗?他应该说谢谢吗?他希望能从凯撒的眼睛中得到答案,但凯撒没有给他信号。他微微前倾了一点,湛蓝的发尾从肩头滑落到胸前,在内斯察觉到他的意图前,混合着玫瑰和白麝香的发香向他降落下来。
在对现有情报掌握甚少的情况下,思考未来是件极其困难的事。内斯不知道为什么凯撒的吻不会奏效,所以他也不确定回国后的治疗会不会奏效。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治好,所以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踢球。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踢球,所以也不确定自己未来是否还能待在凯撒身边。但他百分百确定他喜欢的人是凯撒。绘心最开始就对他说这种病还没有被真爱之吻外的手段成功治愈的先例,但如果得不到吻,他可以试试放弃喜欢那个人——这是花吐病的另一条痊愈途径。如果放弃喜欢凯撒,就能留在凯撒身边吗?如果不放弃喜欢凯撒,自己会死吗?
他试着不再喜欢凯撒,可凯撒只是像心理实验里的白熊,更加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思想里。内斯最终无能为力。这可能是他唯一无法为凯撒做到的事,哪怕凯撒命令也不行——他太喜欢凯撒了,喜欢到听到他的名字就会颤抖,得到他的吻就想哭泣。
他从凯撒那里得到过各种各样的吻,但不包含眼前这个——不是情欲之吻,发泄之吻,惩戒之吻,不同于他们之间曾发生的任何一个吻,甚至不能被称作一个吻。尽管如此,他仍然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是饯别的礼仪、无言的慰藉,还是永诀的标记,抑或什么都不代表,就只是像每次哨声响起后他们的击掌一样,随心一碰?
凯撒不想承认,更不想解释那个吻。他只是在内斯呆呆地接住手帕后倒退两步,告诉内斯那块手帕脏了,所以他不要了。于是内斯(即使动作紧张而慌乱,仍然)将它小心折好放起,感到它在口袋里沉甸甸地下坠,像包裹着某种有形之物,像一颗心。从“蓝色监狱”抵达机场需要两小时,距离停止值机也还有两小时,他没时间再磨蹭了。凯撒侧过身去,为他让出一条路。
一步又一步,亚历克西斯·内斯在行李箱的滚轮声中行走在走廊上,心如擂鼓。他不知道凯撒对自己做了什么,但为其中蕴含的极大不合理性而震撼。凯撒应该比谁都清楚他无法被自己的吻治愈,除此以外也没有任何需要吻他的理由,因此对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内斯无法料想,更深感困惑。
他将手伸进口袋,轻轻触碰那方手帕。几分钟前凯撒的脸仿佛仍在眼前。
每当他将吻施予内斯,后者总是颤抖着紧闭双眼。而当他第一次阖上那双倨傲的眼睛,内斯却仿佛完全忘了闭眼的方式。
他的眼帘掩盖了他身上最美的颜色,内斯却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在被染成蓝色。
毫无来由地,一个模糊而不可靠的念头从他的心海中浮现出来。
凯撒在想念着自己。
即使只是极其微小的可能性——他的国王或许正抱臂斜靠在门边,注视着他的背影,哪怕他自己都对此无知无觉。
内斯不应为如此微小的可能性回头。在他初入拜塔时,所有人都在向他强调着合理。最高的合理性会带来最高的成功率。在球场上,为极小的概率孤注一掷是自寻死路,1%的情况下,它带来蛮不讲理的奇迹,在另外99%情况下,它制造了数不胜数的失败者。
和凯撒一样,他讨厌失败。所以他把球传向最合理的位置。所以他把球传向米切尔·凯撒。所以凯撒会随意地摸摸他的头,夸他做得好。
所以他为他传了一个又一个球,和他一起踢了一场又一场比赛,同他拿了一个又一个冠军,直到无法再站上绿茵场,直到他属于失败者的软弱的爱战胜了属于胜利者的完美的合理,蓝色的花瓣像一个分隔符,落在他和凯撒中间。
行李箱的滚轮骨碌碌地转动。
一百公里外的羽田机场,他的航班已经开始值机。
八千公里外的慕尼黑市,医生们正在会诊室讨论他的胸片。
即使是此刻,那些蛰伏于他身体内的蓝色花瓣也在将他推往生命的尽头。
某种有形之物在国王的手帕中跳动着。
在他身后,或许凯撒早已对他失望透顶、扭身离去。
但即使如此他也会找到他,因为他一直都知道他在哪里。
比任何人都要精准,比任何人都要快。
就像在球场上那样,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亚历克西斯·内斯在走廊尽头止步,回过头去。
在他身后,从口袋里的手帕缝隙间漏出,自他口中吐露的最后一片花瓣正在静静地飘落在地。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