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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他背向阳光，怀里抱着一个人的半生。

*致敬同名电影遗愿清单

*设定观测和通讯无时差，9.1k一发完

庇尔波因特夜晚的星空被点亮了，星系里一颗恒星质量达到钱德拉塞卡极限，星体坍缩，在宇宙的夜幕中点燃一串极亮的焰火。

19：43，所有人都在驻足，拉帝奥用专业设备拍了照，拔出存储卡导出到手机。

天边还在发亮。

砂金出差，上一条信息停留在十三小时前，拉帝奥把恒星爆炸最漂亮的一瞬间通过对话框发送给对方，按灭实验室的灯，19：50，下班。

20：13，他走进家门，猫糕扭动着问好，被摸了摸顶部的壳。

本来想随便对付一口，打开冰箱门却发现砂金给他留了包好的三明治，还有一张笑脸便利贴。

拉帝奥摇头笑，他几乎能想象出砂金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在说，嘿，我就猜到你迟早有一天会不好好吃饭。

他取出砂金出差前留下的食材，塞进微波炉，等待的过程接了个电话。

他没戴耳机，热水开了，挺重，拉帝奥只能单手接了这个电话：

“喂？”

“拉帝奥教授，”翡翠的声音有点低，“我想，你可能需要立刻来一趟星际和平公司。”

拉帝奥把热水放在桌面上：“什么事？存放在战略投资部的奇物又失控了吗。”

上次失控还是砂金打的电话，他在听筒里表示自己看见了三只拉帝奥猫猫，要本人过来帮忙调整认知。

但这次恐怕不是这件事。

“不是，是关于砂金，”翡翠语速突然快了些，“他驾驶的星舰失联了，疑似受刚才的恒星爆炸影响。拉帝奥教授，我们需要你来帮忙做确认。”

砂金曾经说过，自己在本来在匹诺康尼就应该死去。

“多亏了很多人，”他那时候懒洋洋地窝在拉帝奥怀里说，“教授，是不是因为这些人，你才被天才俱乐部拒绝的？”

黄泉，开拓者，银枝，波提欧，翡翠，托帕。

还有维里塔斯·拉帝奥。

拉帝奥说：“我已经走上这条路了，仅此而已。”

20：28，拉帝奥抵达公司总部，这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一艘载着公司高层的星舰突然失联，极大概率被恒星爆炸余波影响，已经罹难。

翡翠在三楼，看到拉帝奥进来，没时间寒暄，匆匆把手上的数据递给教授：“当时星舰距离那颗恒星不会超过14光年，砂金石也已经不亮了。”

拉帝奥沉默地拿过资料。

通讯中断只在一瞬间，上一秒还在频道里回复坐标，下一秒就失去信号，屏幕显示整片红色。

拉帝奥确认恒星星核坍缩的时间和星舰的位置，结果不乐观。

没人能在这种余波中幸存。就算星神在旁边都能顷刻陨落，更别提那艘脆弱的星舰了。

一切都被电离，只剩狂暴的伽马射线在宇宙中游荡。他们注定找不到尸体。

失联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系统时，战略投资部的每个人都染上砂金的坏毛病，你看，就算星舰在附近，也一定能通过什么奇怪的手段活下来，一定有这种概率，我赌有这种概率，对吧？

拉帝奥已经换了第三个模型，其实第一个他就得到结果，但是他还是算了三遍。

无论是星舰还是星神，结果都是一样的。

在恒星爆炸面前，这是一场概率为零的游戏。

21：47，拉帝奥把结果打在屏幕上，定格了砂金的人生。

欧珀是第一个跳出来反驳的，他说：“不可能，砂金的运气根本不能用通常的好运来解释。他怎么会在区区一场恒星爆炸里死掉？”

舒俱再次确认：“你的模型没有问题？”

托帕和真珠坐在一起，两个女孩都望向屏幕，谁也没有说话。

翡翠在长达半分钟的沉默之后问：“拉帝奥教授，这是你的结论吗？”

“是的，”拉帝奥只回答了这一个问题，“这就是我的结论。”

应该没人这样冷静地宣判恋人死亡，其他人的反应比教授生动得多，无论是质疑还是悲郁，总归不是像站在台上的这位，如同脸上黏了面具。

拉帝奥抬头看了眼夜空，受恒星爆炸影响，今天的夜晚比以往要明亮些，足以让他看清玻璃上自己脸的倒影。

嘴角绷直，抿紧，投影遥控器死死攥在掌心，硌出一圈红痕。

拉帝奥转头看向目前情绪最稳定的话事人：“我可以离开了吗？”

22：27，拉帝奥再次回到自己家。

热好的、砂金为他制作的三明治一口没动，他刚才急着出门，打落了盐和糖，现在地面一片狼藉。

他取过扫帚，把满地雪白打扫干净，在垃圾桶铺了一层。

“嘿，”他听见砂金说，“怎么这么不小心？玻璃渣都划破食指了。”

拉帝奥抬起头，才发现食指钻心的疼，应该是刚才处理玻璃时不小心划伤，他最后一次往玄关望去。

他想起来，刚才有一颗恒星爆炸。

他要等的人不会再出现，三明治已经放凉很久了。

23：58。

拉帝奥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进食，洗澡，给猫糕喂食，躺在床上打开研究文献。

不同的可能是以往他这个点已经躺下，而现在卧室依然灯火通明。猫糕发出困惑的muniu声，决定不等自己的主人，自己先闭上眼睡觉。

拉帝奥放下书，他点开了那张自己拍下的、超新星爆发的图片，它还静静躺在砂金的聊天框里，期待一条永远等不到的回复。

他大概没有想到，这张囊括了恒星四周近50光年的爆发图，竟无意之中成为砂金存在于宇宙的最后一张照片，手指划过屏幕的时候就摸到了砂金生命的最后一秒。

拉帝奥关上灯，宇宙也陷入一片黑暗。

但是他知道，那片吞噬了他重要的人的伽马射线依旧在宇宙间游荡。

3：01，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拉帝奥其实研究过失眠，这跟很多因素有关，但他和砂金平时都没有这毛病。

他们下班之后回家团在一起，像两只猫，只要闻着对方的气味就能很快睡着。

今天大概少了个人，所以拉帝奥睁眼看着天花板，迟迟未能睡着。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公司的公关部门已经写好通稿，所有媒体都在关注这颗恒星爆炸的事。

拉帝奥起身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猫糕发出微小的梦呓，他大概没明白什么叫做另一个主人永远也不会出现。还在兀自梦着猫糕贴成好几团的美梦。

教授知道，他应该休息，一个人类死去，后续繁且杂，他需要保证充沛的体力。

砂金在耳边跟他说，睡吧，教授，睡吧，早上你不上班啦？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养你了。

孔雀的笑声实在可恶，拉帝奥隐约记得那次是两人一起参加庆典，闹到半夜才回家，结果洗完澡他们都不困了，第二天是工作日。

“睡吧，教授。”

拉帝奥侧过头，耳边传来自己的心跳。

3：31，他终于妥协，取来小剂量的镇定药物，沾着枕头睡去，梦里什么也没有，窗外是无垠的宇宙。

6：12，拉帝奥已经穿戴整齐。

翡翠给他打了电话，说要来处理一些后续事项。

实际上是一些砂金留在工位上的东西，翡翠说交给谁都不合适，教授，还是交给你最合适。

砂金在公司放的东西不多，几瓶香水，一个猫头鹰摆件，几枚筹码，几个骰子。拉帝奥拉开抽屉，里面很空，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匹诺康尼的影视乐园，一张是和自己刚见面的时候。

抽屉最底下压了一张字条，拉帝奥打开，发现上面是空的，标题四个大字：心愿清单。

什么也没写，背面画了个笑脸，跟冰箱里留给拉帝奥的如出一辙，很有积极向上的感觉。

这张黄色的便签纸被放进贴胸口袋，心脏在后面一下一下鼓动，热度把纸张也染成富有温度的薄片。

托帕给拉帝奥教授找了个纸盒，把东西全都装进去，公司的保洁来来去去，砂金的位置很快空空荡荡，好像从没有人来过这里。

“还有这个。”

翡翠拿了一颗绿色的石头过来，那颗宝石已经不再发出任何光亮，被郑重递交到拉帝奥手上。

砂金加入星际和平公司寥寥几年，离开时竟也没带走很多东西，纸盒空空荡荡，只堪堪铺满底部，旁的就没有了。

太阳升起来，隔着玻璃窗落在教授的发梢，他背向阳光，怀里抱着一个人的半生。

翡翠看着教授的背影。

“拉帝奥教授。”她忽然开了口。

教授停住脚步。

“不管怎么说，战略投资部一直欢迎你。我代表钻石感谢你和砂金的付出。”

拉帝奥默了默，他说：“谢谢。”

到了最后，反而没有什么华丽的话语。人们只是互相道谢。

-

拉帝奥终于承认了问题所在。

他的工作进度近乎停滞，实验室尘封，那台天文望远镜再也没有被打开。

“你需要放假，”亚婆离说，“你必须放假。”

这位女士一直相当强势，即使拉帝奥在这期间又发表了一篇学术论文。

“眼睛骗不了人，”她的语气和缓些许，“你的眼睛告诉我，你需要休息。”

是吗？

砂金夸过很多次拉帝奥的眼睛，甚至用网络上夸张的赞美诗来描述，最后他在接吻的时候晕头转向地说，它们真的很漂亮。

这样漂亮的眼睛也熄灭，像那个绽放过的恒星，内核疲惫地冷却下去。

拉帝奥想说不，但是手掌伸进口袋时，摸到砂金那张空白的心愿清单。

他改了主意。

他很难想象砂金有什么心愿，也无从得知他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的心情。

不过他可以想象，大约是雀跃的，眼睛也很亮，说不定以后要拿给拉帝奥，说我们干脆把这个标题也改了，写成约会清单吧！

拉帝奥拿起钢笔。

还不至于把清单的标题改成遗愿这样的词汇，不如说是活人写给死者的情书更浪漫些。

总之现在孔雀不会跳出来抗议，说：“拉帝奥，你这混蛋，我根本没有这种愿望！”

一切都由他维里塔斯·拉帝奥说了算，他却迟迟没能落笔。

万一砂金到梦里来骂他怎么办？

也好，拉帝奥最终落了笔。那就让他来梦里，无论做什么都好。只要他来梦里。

1.一颗粉钻。

拉帝奥后来送过砂金很多宝石，最后那颗粉钻他想，留给求婚的时候用。

其实砂金早就看到了，就在床头的抽屉里，维里塔斯果真是笨蛋。不过两人都心照不宣，谁先行为反常，都要怀疑几分钟：他是不是要求婚了？

现在那枚粉钻做的戒指依然躺在家中，放在床头柜里，拉帝奥想，自己还欠砂金一场求婚。

拉帝奥取消了之前预定的求婚场地，他现在要出发前往茨冈尼亚，那颗星星失去利用价值，成为了宇宙中孤独流浪的一颗行星，只有极少的星舰开往那边。

列车上的人听说了这件事，姬子想了想，说：“也可以绕路去那边一趟，刚好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也在那附近。”

拉帝奥婉言谢绝，有位开拓者说，教授，你真的帮了我们很多。

开拓者劈里啪啦地发了语音：“只在聊天框里发谢谢也太苍白了，你和砂金以前不是也会来列车上玩？”

三月七说：“就是！而且旅途就是要有好多人在一起才有意思。”

瓦尔特也笑：“我想，如果是砂金先生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也会同意的。”

的确，砂金是个爱热闹的人。

列车组说服了一位真理医生，拉帝奥拎着行李箱走上列车。

他非常安静，大多数时间都是看着窗外，目视远处肉眼可见的大团星云。他没有喝酒，只是倒了一杯放在窗台，像是敬给宇宙，或者敬给砂金。

伽马射线已经将一切往昔电离，拉帝奥不合时宜地想，砂金那时候大概没有痛感，也好，也好。

他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其实拉帝奥的求婚压根没准备什么感人的誓言，他起了三十六版开头，最后都扔进回收站。

茨冈尼亚黄沙漫漫，他并不清楚砂金的家在哪，只是一路往前。

傍晚他靠在一块巨石后面，打算晚上好好休息，闭上眼睛耳边却不是风声，响起了砂金的声音。

俏皮的，那张脸也浮现，他说：“教授，你怎么追我都追到这里来了？”

“嗯，”拉帝奥说，“你跑得太远，我差点追不上。”

“这世界还有教授也无能为力的事情呢。”

“我无能为力的事有很多。你知道。”

拉帝奥睁开眼，砂金消失了。这位埃维金人跟教授讲过一个童话，那不是童话，是一场针对氏族的残忍屠戮。

“那就是童话！”砂金在脑子里吵。

好，是。拉帝奥安慰他，睡吧，明天还有要紧事。

风声呼啸，教授再次闭上眼。

拉帝奥最后选择把那对戒指放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央，没有暴雨，这里干得让人不可置信。

他单膝跪地，粉钻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风沙吹来，转瞬就在戒指上盖了薄薄一层。

风小了点，好像在代替砂金作出回答。

拉帝奥站起身，踉跄一下，又站稳。

他回过头又看了看那对婚戒，最后一次，而后掉头，往反方向走去。

没什么眼泪，就像拉帝奥在匹诺康尼结束后自己说的，“我只是走上了这条路”，仅此而已。

黄沙淹没了这对漂亮的戒指，如同淹没一座小小的墓碑。

2.一场葬礼。

他们曾经意外讨论过这个话题，砂金说，我要在葬礼上放摇滚，欸开玩笑，但是我想在葬礼上放转盘，谁转到什么就给我交多少份子钱。

砂金掰着手指想了想，说，那万一我赚得钱都数不过来怎么办？

拉帝奥：你是打算在天堂数钱吗？

两人那时都笑，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没有工作，没有电话，他们约好晚上看电影，看到一半砂金睡着了，窝在拉帝奥怀里像猫。

但或许不用转盘，星际和平公司自发以砂金的名义捐赠了千万信用点。

欧珀给拉帝奥发消息，他说，这场葬礼本来是公司主办，但是我们事情太多，石心十人懒得干，要不要你来？

于是教授一下列车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公司，才发现其实石心十人已经把方案排出好几版，需要有人敲板，也需要有人开场致辞。

拉帝奥沉默一瞬，略显疲惫的脸上突然露出点笑意，让人以为他精神是否不正常。

“致辞就算了，砂金不喜欢我文绉绉地说话，”他说，“但是可以帮你们看看方案。”

砂金终归赶不回来锐评公司诸位的葬礼风格，否则他一定要说，干脆把我的葬礼也开成赌场算了！

他没有家人，但朋友多，花束堆满礼堂，即便大多都是萍水相逢，他们还是愿意给公司一个面子。

拉帝奥身上穿着黑色西装，跟翡翠一同站在最中间，充当砂金最后的家人。可能除了讲座还有这场葬礼，没人能让拉帝奥这样心甘情愿站一整天，再和每个人都说上一句客套话。

他胸口别着白花，倒是一反往日的形象，耳边别起东陵玉做的耳钉来。

连星期日都出现，可惜知更鸟前脚刚走，他们兄妹没能相见。

“节哀。”

昔日针锋相对的两人将手一握，过往就成了默然的碑。

星期日把白色的花束放在地上，向中间望去。

那位蓝头发的教授分明簇在人群中间，像一颗流浪恒星，被星系抛弃，孤独地在寰宇流浪。

稀松间，星期日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妹妹。

礼堂中间没放砂金的照片，只有拉帝奥亲手提的几个字。

教授坦然承认是他私心，他说，砂金不会想自己的照片被困在黑白相框里的，折纸小鸟偏爱飞往天空。

拉帝奥站了整整两天，不厌其烦地握手，听所有人跟他说节哀，再回复谢谢。

会场里没有音乐，应砂金要求放了转盘，有合作商的孩子手快，伸手拨了拨。

“没关系，”拉帝奥说，“我想砂金会很开心。”

拉帝奥最后有点低血压，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波提欧给他甩了一袋子糖。

“宝了个贝的，本来我连义体医生都能给砂金推荐的。”

但是那是恒星爆发的射线，那口棺里什么也没有。

“兄弟，别太难过，你想，砂金或许变成空气，就在你和我身边呢？”波提欧说完就感觉这话没水平，呸了两声，说他改天要去和银枝学学语言的艺术。

“谢谢。”拉帝奥顶着眼前发黑的视野站起身。

“喂，石膏头——”

“谢谢你的糖。他没有离开，他会一直在我们身边。”

波提欧并不懂什么宇宙天体、伽马射线，宇宙是个顶浪漫的地方，也是个顶悲伤的地方。他从拉帝奥话语里听出一点欲坠的泪，抬起头，远方的飞鸟正归巢。

拉帝奥的眼中除了世界的倒影，就什么也没有了。

3.一台时光机。

挺难的，从技术上来说。

砂金以前说：“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拉帝奥：“过去？”

砂金的回答并非回到茨冈尼亚，而是哼哼唧唧地说他要回到跟拉帝奥第一次做爱的那个晚上，自己太青涩，“好丢人啊”。

“驳回。我喜欢那时候的你。”

一句话让砂金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时光机的话题没有再被提起，而如今被拉帝奥写在砂金的心愿清单上，要自己来完成。

他回到实验室，跟亚婆离销假，换方向到天体学。

“拉帝奥教授，即使虫洞的模型是爱因斯坦-罗森桥，理论上也是不可能存在的。”

他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很多批评，但是本人表示知识是万物尺度，物理现象能被推导，就有其存在的可能性。

“但是，拉帝奥教授。概率太低了。”

概率，赌徒也喜欢用这个词，他说，我喜欢挑战概率很低的事，这会让我很有成就感。

拉帝奥杠他，是你的大脑皮层调动内分泌系统，你才会很有成就感。实际上概率只是冷冰冰的数字。

什么数字？

拉帝奥说，0和1。作为你的恋人，我观测的所有现象都坍缩成了既定事实，包括我们在一起这件事，不存在薛定谔的猫糕。

砂金笑着说拉帝奥耍赖，哪有这样计算事后概率的？

非常可惜，这次恒星爆发，事件早在他们都还未察觉到的时候就有了定数。砂金没能回来，拉帝奥遥望星空，却恰巧抓住了那一瞬间。

“拉帝奥教授，今天实验还继续吗？”

“拉帝奥教授，这是这次理论实验形成的结果。”

“拉帝奥，你可以随时再次申请休假。”

“拉帝奥教授，这是第198次实验，依然没能计算出稳态度规。”

“嘿，朋友，生命是一场盛大的豪赌……”

“教授，拉帝奥教授！”

拉帝奥发现自己醒来的时候人在病床上，身旁是一脸担忧看着自己的实验助手。

他昏迷了，实验模拟已经第326次失败，亚婆离数次劝他去休息，始终没能得到同意。

砂金在脑子里一惊一乍：“哎呀教授，你怎么晕过去了，注意身体！”

拉帝奥回复：我的身体没有出很大问题。

“那可不行，你答应我要做一只毛色很漂亮的猫头鹰的。”

拉帝奥不回答。他的确该心虚，这几天他的实验简直做到了完全违背初衷的地步，去追逐一个飘渺的可能性。

他说砂金是赌徒，自己又何尝不在伦理边缘滑坡？

他脑子里模拟出的砂金没有任何动静，助手出门找医生，空调发出安静的响。

不需要砂金来劝说，他现在就可以划去关于时光机的愿望。

拉帝奥手工做了一间小小的木屋，里面放上机械装置。他把两人聊天记录里所有的语音拷贝，编号，再刻录进装置里，随便选择一个编号就能听见他们过去的声音。

砂金会很喜欢这种随机性的。

木屋做好的时候，牌匾刻了时光机三个字。

机械齿轮一转，就流淌出一条回忆。

拉帝奥写好了关于虫洞和时空穿越的最后一篇论文，把木屋放在书架最高处。他能制作出杀伤力极大的对星武器，却无法逆着时间回溯，救回他想救的人。

第一篇，也是最后一篇论文，名字叫《爱因斯坦-罗森桥技术的不可实现性》。

4.一堂课。

砂金其实来偷偷听过很多次拉帝奥的课，不知哪里淘的外套，往身上一披，比谁都像第一真理大学的学生。

那时拉帝奥在开研究生课程，没有基础完全听不懂这些学术概念，砂金照样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要给老师发消息：拉帝奥老师，你怎么不罚我上课不认真听课呀？

老师反而成了被动的那个，拉帝奥某天下课说：“坐在第一排正中间那位……卡卡瓦夏同学，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学生后来发现班上名单里并没有这位名叫卡卡瓦夏的学生，拉帝奥教授自然介绍这是我的恋人的时候，学生才恍然大悟，哇哦。

拉帝奥把心愿清单放在一边。

教师办公室采光很好，里面放了很多砂金的东西，但拉帝奥细细回忆，砂金在蹭课的时候，竟然没有一节课是他能听懂的。看似是教授在板书、教学，实际是砂金在包容他，向他的时间妥协。

他欠砂金一节课。

拉帝奥向第一真理大学申请了一堂公开课，讲述宇宙，讲述恒星，同时他要求这节课以网络直播的方式公开。

“谁都可以来听。”他说。

拉帝奥整理好衣服，走上讲台。

PPT的封面是漫天银河，拉帝奥说，不管你有没有天文学背景，都可以坐下来听课。教育是共享，我不过是稍微走在前面一点的庸人罢了。

公开课教室的走廊坐得满满当当，学生借了凳子，坐在走廊也要听课。

拉帝奥讲宇宙大爆炸，讲氢原子，讲宇宙的边界。

“……但正是因为恒星爆炸，较重的元素才得以被抛出，散播到群星之间。正因为他们的爆炸，才有了生命的诞生。”

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拉帝奥在讲课过程中难得地停顿，课件上播放着他看过无数次的恒星爆炸的图片，绚烂而残酷。

“……很漂亮。”

是的，砂金如果知道，自己的死亡是一场这样盛大、这样美的演出，一定会让拉帝奥多打印几份照片出来。他会说，又热闹，还酷，所有人都能看到，这辈子都值了。卡卡瓦夏的人生值得宇宙为我点燃烟花送别。

课堂很短，直到拉帝奥结束，屏幕上打出谢谢两个字之后，课堂才鼓起掌来。

“老师，”台下有学生喊，“再多说一句吧！”

可是拉帝奥没有准备多一句的内容，他的课堂到这里本就应该结束。

“一个概率。”拉帝奥说。

课堂再次安静下来。

“从数学的角度来说，宇宙的原子排列组合，所以它们总有一天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不过时间会有点长。”

到了那时候，他会和砂金说，你好，我是维里塔斯·拉帝奥。

“不过，”拉帝奥罕见地在课堂露出笑，“珍惜现在。我怕你们等太长时间。”

5.一对父母。

拉帝奥知道砂金家里的情况，“那天下了一场暴雨”，然后卡卡瓦夏失去了所有能被家人这个概念囊括的人类。

“不过这么说的话，星际和平公司也算我家。”砂金笑着在餐桌上说。

“那这里呢？”拉帝奥明知故问。

“噢——原来这里也算我家啊。”砂金也这样故意回答。

有猫糕，有小黄鸭，有教授特制俄罗斯转盘，阳台养了几盆花，正在努力结出花苞，朝太阳生长。

他和拉帝奥一起住的地方，当然也算他的家。卡卡瓦夏是幸运的人类，在失去一切之后，得到了很多真心。

“我可以把父母借给你。”拉帝奥接着的这句话差点让砂金惊掉下巴，你在说什么呢维里塔斯，喂！

砂金用急促的语调掩饰慌张，人类的规矩真是麻烦。

如果他和拉帝奥结婚，合该也喊一声他的父母爸妈。

拉帝奥那时候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天言论，人是由关系缠绕的集合体，他跟父母说，父母也只回答：那你什么时候带他回来，记得要提早说啊，维里塔斯。

这里是原本属于卡卡瓦夏的第三个家。

拉帝奥带了一小半纸箱的东西回去，他说，爸爸妈妈，这是他爱用的香水，这是他给我买的领带和小黄鸭，这是我送给他的摆件，这是我替他写的心愿清单，这是他走之前给我留的便利贴。他做饭不怎么好吃，但是已经进步很大了。

拉帝奥没有过这样多的话，人在谈起自己所爱的时候总是话很多。

最后空气安静下来，他有些口干，要去拿杯子，却被妈妈抱住。

“好了，维里，”妈妈说，“这不是你的错。”

拉帝奥当然后悔过，如果他着急点，早点跟砂金求婚就好了，不至于让那人无名指空空，孤独地飘荡在宇宙的真空中。

“不是这样的，维里塔斯。你是比爸爸妈妈还要聪明的物理学家，你不能把原因全都归到自己身上。”爸爸说。

宇宙的这边，也有人在注视拉帝奥，有人会把他抱在怀里，有人给他的邮箱写感谢信，感谢他对医学做出的贡献。

拉帝奥的脊背放松下来，用回温的手臂抱住妈妈。

“没事的，妈妈，我只是有点遗憾。你们是很好的父母，砂金也是很好的人。”

末了最后一句拉帝奥没说，你们也一定会聊得很好。他怕说出口，妈妈的眼泪就要替他流下来了。

6.“再见”。

教授正在逐步恢复正常，先是重启实验室，而后重建了博识学会跟公司的合作。

石心十人换了新人，暴雨淋过，水汽蒸腾干净，又是一个艳阳天。

拉帝奥想起很多事，他跟砂金不是没有磨合，不是没有冷战和争吵，他现在也能想起砂金无语纵容自己的脸，当然自己按着砂金喝解酒药的脸色估计也不太好看。

他想过，要不要让忆者把这段记忆提取出来，存放在光锥里。

后来他没有，教授有点心胸狭隘，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段记忆。这是独属于拉帝奥的，即使之后砂金的容貌在回忆中模糊不清。

时间过了好几年，恒星爆炸周边的环境终于稳定一点，可以冒险开星舰前往。

拉帝奥没跟任何人说，只是某天开着星舰前往。恒星爆炸之后会留下独特的遗迹，一圈颜色非常漂亮的壳层，人们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望见。

拉帝奥把星舰开过去，他去那里并不是为了殉情，只是为了说一句再见，这是心愿清单的最后一条。

他把这张泛黄的便签纸放进最初那个小小的纸盒，亲自贴上胶带，放进发射舱。

亲爱的砂金，你的墓碑是恒星爆炸后留下的，非常美丽的星云。

还有香水，和我送给你的猫头鹰。你很喜欢这瓶的味道，也喜欢喷了之后再和我接吻。

还有，这是茨冈尼亚的沙子，我把它们装进玻璃瓶，免得你在这里想姐姐和妈妈，偷偷掉眼泪。

红色的启动按钮，只要按下去，那个纸盒就会被抛向宇宙，抛向砂金最后消失的地点。

你的心愿我帮你完成了，虽然都是我帮你写的。

诗的最后一句，始终没能说出口。

拉帝奥发现自己的唇有些颤抖，他理好衣襟，站直身体，注视着整片星云。

就由他来写下卡卡瓦夏故事的结尾。

拉帝奥按下红色的按钮，那盒小小的东西被抛向宇宙。

再见，卡卡瓦夏。梦里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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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星爆炸之后留下的星云团，cr水印。

我写小说已经超过十年了，从读初中一直到工作。用lofter也已经第六年了。

这十年，我过过很多不喜不怒不愠不火的日子。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但心情沉郁的日子。发生了一些事并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好起来的日子。健康生活、顺风顺水但就是谈不上快乐的日子。 

我有大红大紫过。有一呼百应过。被潮水一样热度和评论包围过。我有沉寂过，写过很多明知没有读者但让我自己心碎的小说。我歇斯底里过，被辱骂过，回击过。被陌生人爱过，被爱我的人放弃过。

我现在知道，我能磕得很快乐的时候，我就磕。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在乎。

 
我都有过，也真的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