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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荒

【众独】囚光


  

Summary:“主啊,我背叛了我的信仰,我爱上了一只来自地狱的无辜羔羊。”



预警:没预警,自己看吧

  

  

  


“呼……结束了。”金独子收剑,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废墟,缓缓吐出一口气。刘众赫站在他的身后,振了振剑上的血。“金独子,不要发呆。”刘众赫看向星座的背影,出声催促。

金独子没理会他。他迟迟没有收到星流放送的场景结束提示。魔王的潜意识告诉他,场景还没有结束,或者说,还有一个隐藏场景。金独子的手又搭回了不折的信念上,他必须要小心应对星流放送,这群该死的星座可不全是对他抱有友好态度。

昏迷过去的前一秒,金独子想,他果然不该对星流放送抱有多高的期望。......


  

Summary:“主啊,我背叛了我的信仰,我爱上了一只来自地狱的无辜羔羊。”



预警:没预警,自己看吧

  

  

  


“呼……结束了。”金独子收剑,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废墟,缓缓吐出一口气。刘众赫站在他的身后,振了振剑上的血。“金独子,不要发呆。”刘众赫看向星座的背影,出声催促。

金独子没理会他。他迟迟没有收到星流放送的场景结束提示。魔王的潜意识告诉他,场景还没有结束,或者说,还有一个隐藏场景。金独子的手又搭回了不折的信念上,他必须要小心应对星流放送,这群该死的星座可不全是对他抱有友好态度。

昏迷过去的前一秒,金独子想,他果然不该对星流放送抱有多高的期望。

意识再次回归时,金独子坐起身,看着身旁还在昏迷的刘众赫叹了口气。这下两个人都翻车了,金独子捏着鼻梁,这种超出他掌控的感觉并不算好。

“你醒了?”刘众赫睁开眼,看见上方的金独子笑眯眯地看着他。“让开,金独子。”魔王依言往旁边挪了挪,刘众赫坐了起来,看向四周。最后,那双黑沉沉的眸子转向了金独子,紧紧盯着他。

“别看我,我真的不清楚。但我猜测应该还有一个隐藏场景。”金独子耸了耸肩,示意身旁的人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话音刚落,两人面前就闪出一个闪烁着蓝光的悬窗。

<隐藏场景:地狱羔羊>

完成条件:保证星座“救赎的魔王”绝对安全

难度:???

时间限制:???

完成奖励:50000 coin

失败惩罚:死亡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金独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身旁的刘众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神父的衣服,正在撕扯着那身可怜的布料。“金独子!”刘众赫怒视着魔王,金独子扭过头,莫名有些心虚。

【场景准备就绪】

【出场人物即将被传送到指定场景】

金独子被迫激活了“魔王变形”,他的技能完全不受控制了。他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很标准的欧洲中世纪风格。架空场景,魔王看着远处教堂的尖塔,似乎明白了这个场景的意图。

“恶魔,是恶魔!”周遭躁动的人群和几乎撕碎他耳膜的尖叫声让他猛然回神。他的手缓缓摸上了剑柄,场景马上跳出了警告弹窗。

【请勿做出不符合人设的行为】

妈的,难搞了。

金独子试图挤开他们,但愤怒的人群已然将他包围。魔王拍打着翅膀,飞了出去。

正午幽会根本没有办法使用,联系不上刘众赫,金独子坐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中,看着不远处紧紧盯着他,不断低吼的孤狼,叹了口气。他凑上前看了一眼,灰狼的右腿被捕兽夹死死咬住,锯齿深深陷进它的毛发中,皮毛被鲜血打湿成一绺一绺。

察觉到金独子的靠近,奄奄一息的孤狼挣扎着站了起来,锋利的犬齿昭示着它随时都会咬断魔王的脖子。“如果你还想活,就老实一点。”金独子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伸出了手。灰狼趴了下来,静静注视着金独子的动作。

金独子尽可能往外掰了掰咬得死紧的捕兽夹,腾出足够的空间后,小心翼翼地把变形的铁夹摘了下来。伤得很重,金独子看着它腿上早已干涸的血迹和狰狞的伤口叹了口气,还是把伤药抹在了它的右腿上。

灰狼趴在柔软的草地上,湿润的舌头舔了舔魔王垂下的左手以示友好。金独子摸了摸它的下巴,思绪混乱。该死的场景限制,他根本没办法反击,金独子靠在树上,长出一口气。

灰狼把脑袋放在了魔王的小腹上蹭了蹭,金独子低着头,注视着它。下一刻,灰狼的耳朵竖起,紧紧盯着金独子的身后。

“在这,他在这!”没过多久,身后传来一个人急切的呼声,金独子立刻起身跑了起来。这群阴魂不散的人,金独子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一支箭破空而来,穿透了他的腹部。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金独子闷哼一声,脚步一刻不停。

完全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也分不清楚自己的方向,魔王只是本能地奔跑着。没路了,金独子看着眼前的悬崖,山崖下翻涌的浪花,还是跳了下去。

刺骨的海水没过他的鼻腔,金独子强忍着剧痛,憋着气,顺着海水的方向随波逐流。

“他肯定在这,仔细找!”

这群该死的疯子!

金独子依稀听见岸上的人说,他甚至能看见他们手中火把的光亮。感谢这个该死的场景加强了他的身体素质,金独子硬生生憋到那群疯狂的猎人沿着海岸线走远。魔王拼命朝着岸边游着,双手死死抓住一块礁石,翻身坐了上去。

长时间浸泡在海水中的伤口早已发麻,金独子低下头,撕开因为干涸的血迹而和伤口粘在一起的衬衫。已经感染了,金独子看着皮肉外翻,流着脓水的伤口,咬着牙把露在外面的箭杆折断丢进了海里。

金独子坐在礁石上粗喘着气,背后的翅膀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疼痛让他的大脑稍稍找回了些许理智,金独子摇了摇头。稍作休整,星座顾不上还在流血的创口,拍打着翅膀飞向了教堂的方向。

直觉告诉他,刘众赫就在那里。

刘众赫确实就在教堂里,只不过这位“神父”看起来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刘众赫强忍着怒火静静聆听着来人的忏悔,脑海却一直在回想刚才的弹窗提示。

【星座“救赎的魔王”已受伤,保护他】

霸王眯了眯眼睛,余光瞥见坐在对面的男人似乎抖了抖。“继续。”刘众赫看了他一眼,没再言语。男人颤抖着声音继续着他的忏悔,他太过投入,完全没有发现对面的神父神游天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上帝啊,冒犯您我感到罪孽深重。我痛恨我的罪孽,因为我恐怕要遭到地狱之苦。但更是因为我辜负了你的慈爱,妄用了你的恩宠。我决心借您的天惠忏悔我的罪孽,通过我的苦修改过自新,并尽力躲避犯罪的机会。上帝啊,求您宽赦我。阿门。”男人痛苦地低下了头,刘众赫回过神来,手指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因此而感到羞愧。我们要感谢上帝,感谢他赐予了我们生命;感谢他赋予了我们灵魂,使我们有了思想。”刘众赫面无表情地按照提示念完了一整套流程,送走了最后一个忏悔者。

“哈……你果然在这里。”刘众赫站起身来,走出忏悔室,就看见金独子倚靠在教堂门口,白色的风衣被血浸透。

刘众赫沉默着撕开了破破烂烂的布条,看着魔王感染发脓的创口紧皱眉头。

“你难道不会……”

“你以为我不想吗,该死的场景限制,我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金独子惨白着脸,一字一句咬着牙往外挤。第四面墙也被场景限制了,这是金独子掌控之外的事。没了第四面墙对疼痛的抵抗,魔王只能直面痛苦。

该死的,这个狗崽子不能先帮他处理一下伤口吗?!

好在刘众赫还不算完全看热闹,直接横抱着金独子进了忏悔室。“忍着。”刘众赫低声说着,手握在残留的箭杆处,缓慢旋转,猛地拔了出来。

“哈……我说你下手真够狠的。”金独子看着半跪在地上给他包扎的刘众赫,又因为霸王骤然加重的力气倒吸一口冷气。

刘众赫慢慢站了起来,目光流连在金独子腹部的纱布上。魔王低着头,身前却被黑影笼罩。还没等他抬起头,他就看见视线内多了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上。

“松手,刘众赫!”金独子眼睁睁看着那只原本游走在伤口处的手慢慢施力,结痂的伤口又一次开裂,鲜血慢慢渗进洁白的纱布。魔王闷哼一声,右手死死抓住刘众赫的手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众赫似乎在看见他渗血的纱布之后轻轻笑了笑。一闪而过的表情,金独子也不能确定。

“旁边有暗室,你躲在这里。”刘众赫指了指暗门的方向。还没等金独子起身,外面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没办法,魔王只能尽可能蜷缩起身子,把自己挤进祷告桌下那个狭小的空间里。

金独子不得不跪在地上,双手扶着刘众赫的膝盖,勉强保持着平衡。漆黑的双翼委委屈屈地挤在狭窄的空间中,刘众赫不得不伸手捏了捏金独子的下巴,示意他安分一点。

刚才来忏悔的那个男人又来了,刘众赫不得不忍着不耐又听他痛苦地忏悔了一遍,而后按照流程安抚着这个看似痛苦的男人。

教堂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刘众赫送走男人,示意金独子稍安勿躁,而后起身走了出去。

嘈杂的声音在看见刘众赫出来后慢慢消失。“神父。”为首的猎人微微低下头向他示意,刘众赫点了点头。

“我们怀疑那个恶魔就在这里。”说是怀疑,语气分明就是笃定。刘众赫懒得和他们多费口舌,转身走进了教堂。

刘众赫坐在第一排的长椅上,冷眼看着这群愚蠢的人四处搜寻着魔王的痕迹。他的手慢慢摸上了黑天魔剑的剑柄,星流放送跳出来的信息却让他不得不放手。

【请勿做出不符合人设的行为】

啧。

刘众赫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闭上眼任由他们胡来。

“冒犯了,神父。”

“没找到?”刘众赫睁开眼,看着猎人拿着弓箭站在他的面前,一脸无措。“请主宽恕我的冒犯。”猎人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低着头。刘众赫站了起来,也画了一个十字。

“出来,他们走了。”目送着猎人们的远去,刘众赫把金独子叫了出来。

“能不能对病号好一点?”金独子慢悠悠地走出了忏悔室,看着刘众赫的背影。

空气中弹出的信息窗口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请保护星座“救赎的魔王”的安全至审判日】

“审判日?”

“七天后。”刘众赫几乎是下意识回答了魔王的问题。“我要在那个屋子里待七天?”金独子扬了扬眉毛。“这是唯一的办法。”刘众赫的语气笃定,一点商量的余地似乎都没有。

“应该还有别的方法,能赶在审判日之前结束场景。”金独子低垂着头,细白的手指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地狱羔羊……这说明我这个‘恶魔’只是一个背锅的无辜者,作恶的另有其人,明天我去打探一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金独子捏了捏鼻梁,这个狗崽子怎么又在走神?

刘众赫一直盯着金独子不断开合的嘴唇,在听见金独子说他要出去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你又想跑到哪里?”刘众赫怒视着金独子。如果不是场景的限制,这个疯子怕是早就拔剑砍了他了,金独子想,错过了霸王眼底浑浊的掌控欲。

“去暗室,至少明天不行。”刘众赫根本没打算听从金独子的建议,又把他抱了回去。

刘众赫摩挲着金独子背后的翅膀,手却逐渐收紧。

如果扯掉了他的羽翼,他是不是就不会再无声无息地失踪?

“……松手!”金独子扣住刘众赫的手腕,抬头怒视着他。刘众赫忽视了魔王愤怒的目光,慢慢松开了手。

“在这里待着,我会想办法。”门关上的一瞬间,金独子只听见刘众赫说了这句话。

你能想什么办法,你这个翻车鱼!

很明显刘众赫并不喜欢神父这个身份。每次他在聆听平民或者贵族装模作样的忏悔时,刘众赫只觉得好笑。手上的鲜血染黑了自己的心脏,刽子手却跑到上帝的面前请求主的原谅。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三天的晚上,刘众赫无意间听见一位年轻的马夫跪在教堂的角落,颤抖的声音不断叙述着他的罪孽。

“主啊,我的双手沾满鲜血,我的内心无比煎熬,我亲手把一群天真的少女送进了无边的地狱。主啊,我请求你原谅我的罪孽……”

刘众赫认识他,一位颇有权势的大公爵的车夫。问题的关键点找到了,刘众赫静静消失在角落。

夜晚,一个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摸进了公爵的府邸。隐约听见有女孩的呼救声,刘众赫拐进了一个花园,看见了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

他就不该期望金独子能老老实实待在暗室,刘众赫握着剑的右手爆出了青筋。

金独子当然注意到了刘众赫愤怒的目光,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刘众赫,我需要你的帮助。”金独子安抚着身旁女孩濒临崩溃的情绪,抬起头注视着霸王。

刘众赫站在他的面前,看着金独子递给他一个小小的金属徽章。“拿着它,带着这个女孩走,去城外的森林找一个吟游诗人,他在那里等着你,”金独子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刘众赫看着他脸上熟悉的微笑沉默不语。“你又想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牺牲在哪里?回答我,金独子!”刘众赫的手又一次掐在了金独子的脖颈上,魔王的脖子上留下了显眼的红痕。

“咳,别发疯,刘众赫!”金独子还想说些什么,这位愤怒的独裁者直接捞起地上的两个人翻了出去。

“你这个疯子……”金独子被夹着颠簸了一路,恍惚间以为自己的腰要被夹断了。屁股好不容易挨上了地面,金独子怒视着刘众赫想要说些什么,话语却被他眼底的茫然和绝望噎了回去。

“好了,二位先不要眉来眼去了,我们先谈正事吧。”吟游诗人从草丛中钻了出来,笑嘻嘻地朝他们打着招呼。“这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人证。”金独子点了点头,漆黑的羽翼拍了拍空气。

“感谢你的相助,看来那群贵族说的果然都是谎话。”吟游诗人笑了笑。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救赎的魔王’,你的美名将传颂于这片大地。”他笑了笑,牵着那个女孩的手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接下来,静观其变。”

最先开始的是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他们围在一起传唱着一首歌谣。贵族们想方设法阻止歌谣的传播,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很快,全城的人都学会了这首歌谣。


“不要在午夜出门,你会踏进无边地狱。地狱的羔羊无辜受罪,人间的恶魔道貌岸然……”


再然后是越来越多的吟游诗人传唱着古老的寓言故事,人心惶惶。

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

爆发始于一张薄薄的纸张,一张薄薄的、写满了贵族们硬生生放干少女鲜血妄图永生的罪孽的纸张。

越来越多失去孩子的父母挤在贵族们的府邸前,大喊着,尖叫着,哭泣着。

而后就是童话故事的标准故事发展。勇敢的人举起反叛的旗帜,踏平了贵族们的府邸。他们的人头落了地,人群欢呼着衣冠禽兽的死亡,庆祝着灿烂明天的到来。

恶魔的美名口口相传,人们称呼他,“救赎的魔王”。

【<隐藏场景——地狱羔羊 >已结束】

【正在结算……】

金独子笑着把朝他扑过来的两个孩子抱进了怀里,慢他一步的刘众赫停住了脚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和两个孩子有说有笑。

“该走了,金独子。”刘众赫上前一步,环住了魔王细窄的腰,搂着他往工业区走去。

【全知读者视角“第二阶段”正在发动……】

技能有些不受控制,金独子正在思考原因的时候,一句话让他的大脑瞬间死机。

果然还是应该把羽翼扯掉。

“……你最好收起你那些黑泥的想法,刘众赫。”

“这与你无关,金独子。”

……

远处的作家摇了摇头,感到一阵牙酸。

烂俗的言情小说情节,韩秀英扬了扬眉毛,但放在这两个人身上意外的合适。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作家想。


END

微笙晴

 众所周知,酒厂成员都是按颜值收的,尤其是我贝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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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十六
时一Wendy

胆小鬼侦探(四)

陈奈亚一脸‘我要弄死你’的死死盯着方想,然后拽着方想的领口,怒吼道:“你刚才为什么要松手啊?!”

方想一脸‘你不提我差点忘了’的表情,指了指那个女人的尸体。

“刚才,她动了一下。”

!!!

就像在回应他说的话一样。那具本该是尸体的女人像抽搐一般抖动了一下右半边的身体!

诈尸吗?!众人吓了一跳!

陈奈亚感觉那一开始奇怪的恐惧感又再次涌上心头,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越发强烈。

突然,方想在旁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陈奈亚打了个激灵。不好,自己又中计了。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了。再输给一个胆小鬼的话就太丢人了。

于是陈奈亚推开方想,趁其他人还因为心理暗示的因故反应过来。一马当先的走上前去,压下心中的...

陈奈亚一脸‘我要弄死你’的死死盯着方想,然后拽着方想的领口,怒吼道:“你刚才为什么要松手啊?!”

方想一脸‘你不提我差点忘了’的表情,指了指那个女人的尸体。

“刚才,她动了一下。”

!!!

就像在回应他说的话一样。那具本该是尸体的女人像抽搐一般抖动了一下右半边的身体!

诈尸吗?!众人吓了一跳!

陈奈亚感觉那一开始奇怪的恐惧感又再次涌上心头,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越发强烈。

突然,方想在旁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陈奈亚打了个激灵。不好,自己又中计了。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了。再输给一个胆小鬼的话就太丢人了。

于是陈奈亚推开方想,趁其他人还因为心理暗示的因故反应过来。一马当先的走上前去,压下心中的恐惧用手轻轻推了一下女人的肩膀。

突然,女人的尸体居然猛的陈奈亚的方向滚去!

虽然不想承认,这是第几次被吓的一惊一乍,一点儿也不像她的做风。但陈奈亚真的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于是她下意识的就是翻手一推。

被陈奈亚这么一推,尸体又躺回原处,发出“哐叽”一声的巨响。

方想摘下额头上的长颈鹿发夹,漆黑如深渊的双眼看着那具尸体。他隐约觉得有些奇怪,这不像是尸体倒在地上会发出的声音。

倒像是什么东西……被猛地关上的声音!

苏图其实在刚刚陈奈亚准备上前查看尸体的时候,就已经管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在以前,他有做过一些关于这方面的训练。但刚刚却还是因为这条怪异的走廊而分神,这让苏图有些许懊恼。但是当他看到了正在愣神儿的那些警察们,心里瞬间得到了些许的安慰。

当看见陈奈亚上前去试图去触摸尸体的时候。苏图觉得得先看看是什么情况,于是决定静观其变。

毕竟要在这里下手,如果真要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应该留意一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才不是因为担心这两个家伙。苏·傲娇·图心里淡定自若的想着。

但突然滚动的尸体让苏图无法冷静,他差点一个箭步跳到陈奈亚身旁,幸好他在关键时刻控制住了自己。不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的话就麻烦了。

因为事发突然,苏图当时并没有细想,但是现在仔细想一想,就会觉得突然滚动的尸体有些诡异,就好像……

“被什么推开了一样……”

苏图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刚刚说话的少年。

他的手紧紧攥着那只长颈鹿发卡,那一双漆黑无光的双眼此刻正胆怯的望着地上的尸体。


“下面……有人。”


这时,终于反应过来的警察们觉得自己应该干点什么,否则戏份将被抢光。于是几个警察上前小心地将尸体挪开。

就在尸体被挪开的那一瞬间,就在刚才尸体所在位置的地板上,伴随着“嗞呀”的声音,一个正方形暗门从里面向外推开。

警察们立刻举枪将暗门团团包围,周一正释意方想等人后退。

与此同时, 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从暗门中传来。

“哎呦喂!憋死我了!上面到底是啥?那么沉,还有谁又把我压回去了?!”

一个黑发黑眼的精致漂亮的水手服少女从暗门中探出头来,一边说道,一边从暗门中拿出一个腰包。

这难道是巧合吗? 陈奈亚不禁想到了巴比伦论坛上的‘怨蝶香’,她轻呼道:“怨蝶香?!”

陈奈亚说完,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发现其他人都在注意那水手服少女,没有人注意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放下心来转头去看水手服少女了。

这时,一旁的方想偷偷看了眼陈奈亚,什么也没说,重新夹上自己的长颈鹿发卡。

只见那少女抬头看到一群将自己包围的警察时,露出了疑惑且震惊的表情并同时下意识夸张的高举双手呈投降状,大喊道:“桥豆麻袋!!!”

由于动作过于夸张,所以场面竟不可思议的有点搞笑。甚至有几个年轻的小警察轻笑出声,因而遭到了周一正的眼刀。


场面又重新安静严肃下来。

这时,少女手上未拉上拉链的腰包中掉出了一个东西,“啪――”一声掉在地上。

银白色刀刃的匕首,嫣红的鲜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匕首的手柄处,还有几道显眼的指纹。



这是……难道说……结案了?


蝶骨

【赤安】世末的舞会与终焉雪 (中)

上篇连结


*中间波本说的《布谷鳥》(Кукушка) 是苏联摇滚教父的歌


-


平心而论,搜身不算是莱伊常做的事。


通常他也没有近距离接触目标的必要。但此刻显然不得不做了,波本悠闲地对他微笑,大有他找不出钥匙就乖乖接受现实的态势。


——钥匙就在我身上。


话虽如此,波本那件敞开的白衬衫估计是藏不了任何东西。莱伊也不打算浪费时间去翻对方的裤子口袋。

快找啊,波本用得意的语气说。他看起来越高兴,莱伊就更能确定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必须想出办法。然而对方是波本,而这是一场预谋犯案,那么所有简单的可能性必然早就被封锁。...

上篇连结


*中间波本说的《布谷鳥》(Кукушка) 是苏联摇滚教父的歌



-




平心而论,搜身不算是莱伊常做的事。


通常他也没有近距离接触目标的必要。但此刻显然不得不做了,波本悠闲地对他微笑,大有他找不出钥匙就乖乖接受现实的态势。

 

——钥匙就在我身上。


话虽如此,波本那件敞开的白衬衫估计是藏不了任何东西。莱伊也不打算浪费时间去翻对方的裤子口袋。

快找啊,波本用得意的语气说。他看起来越高兴,莱伊就更能确定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必须想出办法。然而对方是波本,而这是一场预谋犯案,那么所有简单的可能性必然早就被封锁。

但他如果不想办法,他就不是赤井秀一。

 

我对搜身的知识有限,莱伊慢慢地开口。

“不过,在我的印象里,走私犯往身上藏东西的时候,如果不是吞下去,就只能放进某个地方。”


你要我去搜那里吗?

 

这句话没有被说完,空气已经古怪地暧昧起来。 波本的眼神又变了。 

“你——”

我们不是酒后乱性的一对吗,莱伊不在意地回答。

“那我做点前置工作也没关系吧。”


身下的人像一只猫被揉了尾巴根那样僵住了。就在莱伊几乎把手探到他身后时,波本终于握紧左手,狠狠挥拳打开了他。

莱伊侧头一闪,毫不留情地笑出来。

“这么玩不起。”他用对方说过的话回敬,“你是没经验吗,波本?”


波本咬了咬牙。莱伊看见他的右手同样握紧了,似乎随时准备和自己干上一架。但那只手应该是没法打架的;毕竟为了面对面锁住莱伊惯用的左手,他把铐环套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现在莱伊明白钥匙在哪里了。

 

该怎么说,只是一个最寻常的把戏而已。但在他的记忆里,让他学会这个把戏的时机并不寻常。

喂,波本。他在心里想。


你该不会真的是警察吧?




-




赤井秀一仍然待在FBI学院时,有一门课修的是路检盘查。

顾名思义,就是在道路上拦截目标,实行盘问和调查。对方可能是逃亡中的通缉犯,也可能只是形迹可疑,看上去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日本是全世界实行拦检最彻底的国家。”

当时FBI的训练官说:

“这和他们扎实的基层巡逻有关。由地域课逮捕的刑事犯中,高达四成是在路检时发现——”


后面不重要的统计数字,赤井已经忘了。但他记得那一天的最后,课堂上放了一段影片。据说是过去有日方的搜查官受邀到FBI研修,带来了这段取缔毒贩的分享。


影片里是日本的警察学校,道路模拟训练场。扮演嫌犯的学生驾车经过,在镜头面前停下。

他们的教官在背景里说:这辆车子的某处,藏了一小包东西。

扮演警察的学生敲了敲车窗。不好意思,先生,请熄火下车。

于是嫌犯耸耸肩,拔掉车钥匙走下了车。警察说:麻烦让我简单做个人身检查。

随便你。嫌犯稍微举起双手,右手上仍然握着车钥匙。警察轻轻拍过他身上每个角落,所有口袋都没有东西。接着他里里外外搜遍车子,依然没发现异常。

最后他们的教官示意公布答案。

扮演嫌犯的学生摊开右手,亮出了那一小包粉末。


“这是很常见的把戏。”

FBI的训练官关掉影片:一开始东西确实在车里。

“但嫌犯拔下车钥匙的同时,就顺手把东西藏进了掌心。希望各位都能注意这个误区。”




-




好吧,波本淡淡地说:算你赢了。


这只是几秒之间的事。莱伊甚至没有动粗,只是轻轻按住了他握拳的右手。答案确实就在那里;在手铐套上去的同时,波本反手把钥匙收进了掌心。

玫瑰花,某种酒的香气。现在车厢里的温度降低了。


“给我起来,我要走了。今晚爱去哪里随便你。”


波本似乎对继续为难他失去了兴趣。也可能只是发现莱伊并不那么好对付,无论如何他一把抽掉手铐,干脆地起身离开了。

车厢门像他来时那样打开又关上。莱伊看着那里扬起嘴角。


“能顺便把你的窃听器带走吗?”


他揶揄地问。回答他的是一下重重砸在门上的声音。

好吧,是一被看穿就生气的那种猫。莱伊站起身来,从车窗手把上拿掉了那个窃听器。


被打开的车窗。这是波本进门之后,除了床唯一摸过的地方。当时莱伊就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只是什么也没说。

现在看来,波本的计划缜密到让人胆战心惊。他甚至预判了自己很可能压不住莱伊,最后还是会离开这节车厢;但如果莱伊没有发现这个窃听器、在他走后就直接联络自己的同伴,那波本一听见动静,就能回头抓个现行。


【卡莎萨上车了。】


莱伊无声地拿出自己的手机。三小时前的月台上,FBI发给他这条讯息之后,他几乎当场就给了回复。


【那不是卡莎萨。可能是组织的陷阱,今晚不要轻举妄动。】

 

看穿那种伪装并不困难。他想着波本当时的背影,合身大衣底下纤细的腰线。

但是,如果再继续往下看的话。

很久以后他告诉世良真纯:女性特有的臀部线条,可说是一目了然。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今晚早已得到指示的FBI都不会行动。即使波本铐住他一整晚,也不会等到满意的答案。

但莱伊也不觉得自己赢了。他确实没有暴露,可这场交锋也没让他得到什么好处。相对地,波本或许比FBI想象中更难缠。

 

你有多少把握?

五十五十。


他想这一次,FBI的任务很可能不会成功。他不确定自己真的能在波本眼底偷天换日,抢走卡莎萨还瞒过组织。


那个波本,是怎样的人?

 

如果让现在的莱伊回答,那是不适合与之为敌的人。

卡莎萨只是眼前可预见的一件事而已。但是,等赤井秀一回到组织的对立面之后。在更长而久远的未来里,注定开战的时候。

到了那时候,波本肯定会成为难以应付的对手吧。


Авро́ра.


那一年他们初次相遇,在一座夜晚的月台上。在圣彼得堡,火车站是以目的地命名。莫斯科火车站的意思就是开往莫斯科的列车都从这里出发。

以黎明的女神命名,在夜里启程的列车。他们在这样的车上相遇了,但这趟旅程的终点并没有曙光。那一夜莱伊意识到了波本的危险性,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必须亲手除掉他。


在下着雪的、无尽的黑夜尽头——


莱伊捡起那条落在地上的领带。幽暗的车厢里,甚至还留着波本的香气。






日常生活:读一个左翼学者的现当代史,

喝早茶肚子痛并哀叹苏联的生存和毁灭。

脱下睡梦,思考诗歌:斯蒂文斯的理念

在床上,像大海,不可翻译。






隔天清晨,波本在车站外的广场和他会合。

昨晚我把那两个人身上的情报挖出来了,他向莱伊宣布。

 

“他们也知道,我们肯定会在SVR总部附近布下盯梢点,现在让卡莎萨回去反而不安全。所以需要一个新的庇护所。”

 

清晨的风穿越广场,他们开始像一对旅客那样走下街道。现在时间太早,整座城市仍然冻结在冰寒的空气里。

莱伊侧过头看他。


做为少数和SVR交好的国家,波本继续说:法国答应提供这一次协助。

“明天晚上,法国驻俄罗斯的大使馆会举办一场宴会。主旨是庆祝迁址十周年……不是很重要。俄国的外交代表也会受邀。”

 

细细的雪铺过路面,踩上去的声响如同糖霜。积雪的街道两侧,站着童话一样的楼房。浅蓝、月白、薄荷绿,无论新旧都色彩斑斓。


“总之他们和法国谈好了条件。卡莎萨抵达莫斯科之后,俄方的外交代表会让她藏在自己车里,利用赴宴的名义,把她带去大使馆。”


到时法国大使馆就会提供庇护。莱伊明白了。最浮华而眩目的宴会,衣香鬓影的森林,确实适合藏起一片落叶。

他开口:“那我们要怎么……”

“啊。”

波本发出某种可爱的音节,抬头看向路边的建筑。那里的护窗板是赭红色的;这在此地的色彩学里相对少见。放眼望去,窗子大多是天青、土耳其蓝和铅白色。

好漂亮。波本说。你看。


这可能是某种超乎常理的分裂,此刻的波本看起来像另一个人。快乐而开朗,仰头的方式几乎纯真。即使亲眼见过他邪恶又暴躁的样子,莱伊也忍不住怀疑昨晚的事只是一场幻觉。

他没有回话。于是波本看了他一眼。

“不漂亮吗?”


俄罗斯最北的极圈上,北冰洋是寒冷的蓝灰色。 

或者说,海水本身是干净的冰蓝色。但在沉沉铁灰的天空下,海看起来就成了同样阴郁的色调。

此刻莱伊忽然发现,波本的眼睛是海的颜色。

在昨夜幽暗的车厢里,没有机会看清的——


很漂亮,莱伊淡淡地回答。

“所以我们要怎么潜入那场宴会?”

波本撇下嘴。比起任务,他似乎对那扇缤纷的窗子更有兴趣。

我会想办法伪造出伊尔库茨克法协代表的邀请函,他回答。


“他刚被派驻俄国不久,还没有来过莫斯科。这是大使第一次邀请他……我打算到时冒充他儿子之类的,应该不难伪装。”

估计是打算把人打昏了藏起来,再谎称儿子代替他来宴会吧。莱伊点点头。

“然后呢?”

至于你嘛,波本说,一边露出微笑。

“不要再说我不关心你们的工作了。我已经帮你想好了带枪进去的方法。”


清晨干净的天空下,他的笑容甜蜜得像俄罗斯软糖,鲜奶雪花糕。莱伊不得不承认,有一瞬间,这世界确实看起来像个童话。

俄罗斯软糖说:为了宴会上的伴奏,法国人会邀请管弦乐队。


“我也调查过了,他们正好缺个人拉大提琴。你可以把枪放进琴盒里,我会帮你弄到一张通行证。到时你就是来自东方的音乐家——”

我不会拉大提琴,莱伊打断他。波本耸耸肩。

“那你还有一天半可以学。你不是很擅长学习吗?”


莱伊想穿越回去拍醒十秒前的自己。再怎么甜蜜可爱的童话世界里,依然会有恶魔的存在。





 

因为今夜,你是旋转,我是迷失。

当你转换舞伴的时候,我将在世界的留言册上

抹去我的名字。






波本靠在华丽的落地窗边,从侍者手上接过第一杯香槟。


而一个俄国人过来和他碰杯。波本对他抬起手腕,这个动作也带着香气。今夜他特意换了香水,佩枪朱丽叶的Calamity J——应该翻译成灾难吗?那似乎不是重点。

所有的情报人员都不应该洒香水。这会让人留下印象;但波本相当喜欢这一点。如果反向利用这个特色,也能随时改写自己给人的记憶,在不同场合之间转换不同气味。


我妹妹想和你跳舞,俄国人用口音浓重的法语说,只是她太害羞了。

“你愿意邀请她吗?”

为什么不呢。波本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出身巴黎、擅长社交的小公子,顶着父亲的名头出席宴会;他确实很适合这个身份,看上去还刚从某个法属小島度假回来,在那里把肤色漂亮地晒深。

莱伊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仍然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波本莫名觉得他正在微笑。这几乎立刻就让人不满起来。

不是不会拉大提琴吗? 

G大调小步舞曲。波本牵着那个女孩子滑入舞池的时候,莱伊正好优雅地运弓拉过琴弦。用的甚至还是右手,波本实在没法不看他第二眼。

他肯定说谎了。

绝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学会,波本想。那把大提琴正轻轻靠在莱伊修长的双腿之间。在他漆黑的西装裤,长袜和皮鞋之间。有一瞬间,这人真的看起来更擅长拉琴而非握枪。


来自东方的、黑发绿眼的音乐家。波本在舞步的间隙看见他。而那头及腰的长发重新被束起来了,他此刻才注意到莱伊用的不是发圈。

是那条细细的波洛领带,还打了个漂亮的结。宝石在其上寒冷地闪烁,但波本的脸颊倏地发热起来。

那就是,自己落在他车厢里的……。


莱伊似笑非笑迎上他的视线。波本立刻别开眼。

连耳根都变烫了。但这是发烧的缘故,他恨恨地想。和那个人或是那条该死的领带都没有关系。


是的,就在今天早上。任务这天的清晨。 

波本发现自己感冒了。




-




波本威士忌是一种适合加冰的东西,但波本本人并不适应雪国的天气。更何况紧凑的行程让他完全没法休息,这两天他都忙着调查环境,安排伪装和逃脱计划,想办法对付晚宴入口的安检排查。 

而他们留宿的酒店里暖气并不太强。彻夜工作的结果就是。


“……我好像感冒了。”

今早波本把通红的鼻尖闷在围巾里说。莱伊的表情像是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你是小孩子吗?”

“这里太冷了!”

波本瞪他一眼。什么怎么可能,你都没感觉吗?你是冷血动物吗?

莱伊微微皱了下眉,伸出手背贴上他额头。这个动作有点过分侵入波本的领域了,他自然地想退缩一下。

但莱伊似乎什么也没想。你发烧了,他用单刀直入的口气说。

“我去给你买点感冒药?”

 

有一瞬间,波本忽然想,或许这人有个弟弟或妹妹。他身上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场,来自习于照顾弱者的本能。

这让人更不爽了。波本哼了一声,总觉得头也开始痛起来。

他回答:不必你多事。

“感冒药会让人嗜睡吧,今晚必须保持精神不是吗?赶快把卡莎萨解决掉就行,我早点回日本就没事了。”

莱伊看他一眼,似乎没有打算坚持自己的想法。随便你,他说。

“不过怕冷的话可以穿我外套。”

“我才不会冷!”

“你一分钟前说这里太冷了。”




-


 


最后波本当然没有穿莱伊的外套。事实上今晚他穿得特别少;在这里很难临时订到够好的西装,合他身材的版型只有夏季质料。

但剪裁轻盈的燕尾服恰好适合跳舞。那一夜无数大胆的少女向他邀舞,华丽的裙摆在他眼里画着圆盛放。另一些商人,绅士,不知名的宾客向他举杯,谈起香料和白茶花,法国文化协会,珍珠,北方的烟草辛迪加。

 

他行礼又微笑,而落地窗外不停地下雪。水晶吊灯上整圈蜡烛映在地面,看上去像星星落进结冰的天鹅湖。于是他在湖面上旋转,足底踩过整座大厅的光。

光和星星一样被踩碎。琴弦滑过流丽音阶。

莱伊的琴弦。

一次又一次,波本在乐曲交换时看向莱伊。莱伊的绿眼睛,他按弦的指尖。那感觉像他操纵着波本的舞步,带领他转圈。一圈又一圈。

即使他们没有跳舞。他们之间隔着一整座大厅,难以跨越的光影。

波本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醉了。他的面颊因为微醺而发热,当然也可能是感冒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想看莱伊。

或许是因为对方也正凝视着他的关系。


早在第一次接触之前,波本就看过无数次这个人端枪的样子。残酷而冷漠,隔着视频都让人不寒而栗。

风从他的黑发间奔流而过,露出锋利的绿眼睛。如同刀丛或深渊,冰封的岩壁深处,不动的绿宝石。似乎万物都无法在那里留下一点抚触的痕迹。

但是此时此刻,莱伊拉琴的样子确实太过美丽。

波本看着他的睫毛,鸦羽一样,朝白皙的脸颊落下阴影。他的黑发上还系着那条领带——这让波本产生某种近似快感的错觉,仿佛系在那里的是某种秘而不宣的占领,整座大厅里最美的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旋转、笑声、晕眩。破碎的星星,洒落的光和雪。


舞会是让人眩目的地方,发热、酒精和夜晚会加重心动的错觉。很久以后他再回想,或许故事从那一夜就已经注定。

旋转再旋转,失重和下坠。命运是一种肆无忌惮的事情。如果在初次相遇的几天之内,某个人就能云淡风轻地压制你,让你穿他的外套,再好看得让你不得不动心。

那一年降谷零也才二十四岁而已。


在金色的,致命的,绝美的舞会上。


那场晚宴走到尾声,波本放进俄国代表身上的窃听器终于有了动静。

而乐队已经奏完了所有法式舞曲,开始对俄罗斯致敬。山楂树和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当他端着酒走过去,莱伊正好拉出最后一段《卡林卡》。


“Калинка, калинка моя(我的小雪浆果,卡林卡……)”


波本看见他稍稍侧过头,跟着旋律轻哼。居然连这种歌都会——那时他还不晓得这个人曾经在酒吧里拉手风琴,俄国民谣只能算标配。

莱伊对他眨了下左边眼睛。

 

“Полюби же тыменя(你快点爱我吧)。”


让人沉醉的香气里,似乎一切都失焦了,烛光荡开淡金色涟漪。有一瞬间,那双绿眼睛落在波本眼中,让他差点就忘记自己走过来做什么。


希腊人把金色和绿宝石这两个单字结合起来,替某种新宝石命名。这种宝石拥有三色性,美丽的猫眼现象。

三种不同的颜色。很久以后这个人换了第三种身分,镜片后面那双眼睛仍然让他刻骨铭心。


当然此刻的波本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只是咳了一声,握着酒杯靠到莱伊面前。

“嗨。”

或许在其他人眼里,这个花花公子正打算把握时间,趁舞会落幕前和乐队的美人调情。波本对他举杯,用一种轻佻的方式:

“幸好你们不需要喝酒。我觉得今晚的酒都不怎么样。”

这是找到了卡莎萨的暗号。是吗,莱伊回答,一边托起波本的下巴。

 “但你还是喝醉了?”

他的指尖修长而漂亮,审视波本的样子仿佛托住一个水晶球。估计认为莱伊也看上了这个小少爷,旁边一个中提琴手露出暧昧的表情。

有一瞬间,波本几乎以为莱伊想要吻他。

但莱伊松开了手。他眼里掠过一抹微小的笑意。

“你需要我去陪你醒醒酒吗?”

 

原本的计划是莱伊会留在原地待命。但现在他似乎真心怀疑波本喝醉了没法做事,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你需要我陪你一起去杀人吗?

不必了,波本回答。他一仰头喝掉杯里的酒,完美地转身离去。

“我需要帮忙的话会告诉你。”





 而今夜,你是舞曲,世界是错误。





 

开枪的一瞬间,波本仍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急转直下的变奏曲。刺耳地、夹着那样的不和谐音。

一切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了。旋转的舞步,烛光和音乐。梦境一样的宴会,童话的世界。

卡莎萨震惊的眼神凝固在黑暗里。她的酒红色长发——现在已经剪得很短,想必是为了逃亡——在空中扬起,又随着她坠落下去。

碰。

铁锈的鲜血气息。她的指尖压住警报器。寒冷的,远离大厅的阶梯之上,使馆角落的房间里。

 

不应该是这样的。波本勉强睁开眼睛。他的头很痛,这肯定是发烧的关系。那一点酒根本不可能让他喝醉,但他耳机里传来不同的噪音。

所有的舞曲都消失了。逼近的脚步声,俄语,法语,冷硬的斯拉夫口音。警报的鸣响。有人撞门,朝门锁开枪。现在楼下的大厅肯定一片骚动,他只希望莱伊能好好处理那里的情况。


莱伊。


波本在发疼的眩晕里抓住这个名字。和他一起出任务的人。那场任务,现在似乎是成功了,卡莎萨用空洞的双眼回看他。 

……

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在一分钟之前,他仍然试图拯救她。


波本不喜欢杀人,何况是同为NOC的这一个。即使他晓得自己几乎没有机会,所有的条件都太严苛,他只有不到五天的时间做准备。

但他仍然想瞒着组织放过她。即使他已经带来了行动组的人,还是要求亲自下手。我要自己杀了她,你掩护我就行——还能记得一天前说出这句话时,莱伊微微挑眉的表情。

那大约是失望吧。

 

于是波本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直觉错了。或许莱伊确实是组织养出来的狙击手,热爱杀人的混账。

来到莫斯科前他想,如果莱伊不是组织的人,说不定他还能藉此动点手脚,甚至说服对方放走卡莎萨。但显然莱伊的身份很完美,这在他的计划里就处处掣肘。

 

而卡莎萨的恐惧超越了他的想象。波本出现在她面前,什么都来不及说,她已经同时拔枪又按下警报。那是只有逃亡者才能理解的恐惧;波本不得不自保,抢先一步扣下了扳机。

联邦的卧底,国家的警察。和莱伊相遇的第一夜,他就曾经无比接近真相。

然而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误会和抉择,悲剧在错误里发生。

到最后他们没能拯救任何人。


“我很抱歉。”

波本轻声说。他甚至没有时间叫出卡莎萨的名字,她真正的姓名;或许那在俄语中也有一个美丽的含义。

他从女人沾血的手里抽出她的枪。

下一秒房门终于被踢开了。就在他回过身的一瞬间,SVR的特工同时朝他开火。他在耳机里听见莱伊的声音:

“他们封锁大门了,我会帮你清空西侧所有窗户。你可以从那里跳下来。”




-



 

话虽如此,他还是得自己杀出一条适合跳窗的路径。


理应被他提早切断的警报声响彻空气,或许他们给了卡莎萨独立线路。波本在华丽的长廊里一路奔逃,子弹无穷无尽地跟上来。在他两侧,身前身后,墙上的拼贴磁砖都被打掉了,莱伊在他耳机里轻松地说:左边,下楼,快点跑。

不用你废话!波本恼怒地提高音调。他的头越来越痛了,那些马赛克磁砖化成旋转的迷宫。莱伊轻轻吹了声口哨,波本不晓得他怎么还有空哼两句。

 

Come back baby, come back to me——

 

恐怕这才是他的真面目。玩世不恭,不合时宜,现在波本怀疑他根本不想坐在那里拉什么喀秋莎。说不定已经压抑了一整晚,脑袋里都是布谷鸟的旋律吧?

幸好这种恶趣味被枪响打断了。波本听见耳机里噢了一声,可能是有人朝莱伊开枪,让他终于想起来认真工作。

令人恼火。波本低下身闪过另外一枪,左转再右转。俄罗斯人为什么要把房子盖得这么复杂?


【法国驻俄大使馆,又名伊古姆诺夫庄园,位于莫斯科,大亚基曼卡街。】


他想起调查这座建筑时看过的资料。并不重要的内容,此刻突然闪现在脑海。就在理当不能分神的此刻;他朝身后回击,不稳地转身,再继续向前跑。或许他的思考已经开始混乱了。


【传说这座宅邸是伊古姆诺夫为了自己的情人所建,但他得知她不忠之后,就把她封进了墙壁里面——】

 

鬼使神差地,匆匆转过角落之前,波本往墙壁看了一眼。那里正好镶着一面镜子,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凌乱的、溅上鲜血的金发。不晓得是奔跑还是发烧的缘故,他的脸颊病态地晕红,蓝眼睛看上去疯狂而明亮。

地狱里的歌。那些舞曲重新响起来,在迷宫里加速旋转。

他觉得那张脸看起来似乎要哭了。


波本。莱伊在耳机里喊他。他没有回答,倒身滚过第三个右转。一颗子弹正好从他头上擦过,打碎那里的壁灯。

玻璃如雨落下。闪烁的光,星星一样。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一路掠下大堂阶梯,整排弹着点追在身后。这个角度可以重新看见底下的大厅。舞会已经一片混乱,他看见莱伊就在那里,正随手按住某个倒楣的长笛手往下压,让他躲过一波扫射的子弹。

 

“不用紧张,兄弟,”

莱伊的声音又在他耳机里响起。但说的是俄语,大概是对着那个长笛手:

“我不会伤害你的乐器……”

“莱伊!”

波本大叫着打断他。我还以为你死了,莱伊立刻回答,同时用左手举起枪。波本看见他往自己远远瞥来一眼,开枪同时后退着往外撤:

“西侧的窗户,”他重复,“我在外面等你。”


所有的子弹都打完了。现在波本不确定自己身后还有多少人。耳机里枪声不断,他想莱伊肯定开始杀掉窗外的人了。

旋转的、坠落的、无尽回旋的迷宫。这里是疯狂的舞会,地狱的尽头。

他奔跑着穿过二楼。

夜空里仍然下着雪,西侧的第一扇窗出现在眼前。又一颗子弹追上来,打进了他脚边的地毯。


这里有长长的一整排窗户,但他没办法再往前跑了。即使他不确定莱伊在哪里——


波本交叉双手护住头脸,翻身撞破了眼前的玻璃窗。那一瞬间,这个动作让他重新嗅到自己手腕上的香水;已经很淡了,浸着鲜血的气息。

佩枪的朱丽叶。

朱丽叶也会从窗台跳下去吗?在幽会的月夜里。

或许不会吧。年轻的罗密欧接不住她,他们会一起死去。

 

但莱伊接住他了。


在漫天晶莹的雪花和玻璃之间,莱伊就站在那里,仍然穿着那身西装。夜风吹乱了他的黑发,在他张开双手的同时,波本重重撞进他怀里。

这不是什么优雅的动作。莱伊抱着他往后摔,借着冲击力道滚了好几圈。那把枪被他背在身后,翻滚时磕出让人心痛的昂贵声响,但他护住波本的后脑,甚至没有哼一声。

透明的碎片从夜空落下。一场琉璃星星钻石雪,闪烁的风暴。晕眩的颜色里波本又听见枪响,乐曲层层叠叠地推进,回旋着直至高昂。

那一夜他们没能共舞,彼此靠近,在烛光里转圈。很显然那些旋转的机会被留到了这里。

舞会如此般终结。




tbc.




*路检盘查相关知识参考自长冈弘树的《教场》

蝶骨

【赤安】蕾拉

比炮那个友多一点的秀零


*Crème de la crème:奶油中的奶油,指最棒的部分 / 最好的东西


-


000


为什么我无法对你温柔呢?

有时候,想着这样的问题。


001


细沙坠落而下。


或者那不是细沙,是倒数的时间。从某一天开始,在羽田秀吉的眼里,时间开始变得可视化。规律地、无声地,正从沙漏里坠落那样。

或许是长年比赛形成的习惯。他如此看着每一步的用时。

时间无声坠下。让驹,左香落,一手损换角。和往常相似的一局棋,在这一步设下陷阱。即使他的对手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中招...

比炮那个友多一点的秀零


*Crème de la crème:奶油中的奶油,指最棒的部分 / 最好的东西



-



000


为什么我无法对你温柔呢?

有时候,想着这样的问题。




001


细沙坠落而下。

 

或者那不是细沙,是倒数的时间。从某一天开始,在羽田秀吉的眼里,时间开始变得可视化。规律地、无声地,正从沙漏里坠落那样。

或许是长年比赛形成的习惯。他如此看着每一步的用时。

时间无声坠下。让驹,左香落,一手损换角。和往常相似的一局棋,在这一步设下陷阱。即使他的对手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中招——

喀。


羽田秀吉愣住了。在他正对面,赤井秀一看了他一眼。

理所当然若无其事,这一眼是【怎么了】的意思。秀吉无语地回看他。

不是吧,哥哥。你这么轻易就中招吗?


他把飞车打入敌阵。简直难以置信,但似乎要轻松地赢了。对手已经掉进陷阱,接下来就利用先前发动的总攻击巧妙逆转局势,大约再过二十步,赤井就会发现不只是折损银将那么简单的事情。

然后秀吉发现赤井根本不在意这件事情。他甚至不在意自己在做什么,和现役七冠王下棋这种事,对他来说只是陪弟弟打发时间而已。显然也不在意输赢。


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在意吗?

 

有时秀吉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当他看着他的哥哥,漫不经心的赤井秀一。

赤井似乎什么也不在意。地下组织、纽约街头、联邦调查局,这三十年人生他都活在战场,却能看上去永远云淡风轻。连自己的殉职都不在乎,好像只要他想,就连复活都能做到。他得到所有东西都很轻易,得不到的那些他通常也没兴趣。

从小开始,每次每次,总是这样的。


沙漏翻转,朝颠倒的方向坠落。时间于此逆流,这是一场记忆的复盘。

少见地,羽田秀吉在对弈中途想起了其他事情。过去的事情。


在羽田秀吉的记忆里,更年轻的赤井秀一。那时他的哥哥还不是现在这个搜查官,特工日常擦枪锻炼,上衣一脱都是男子气概和伤疤。

那是少年时代的赤井秀一。留着半长不短的黑发,体格比现在更纤细一点,很适合日式的高中制服,白衬衫打上领带。很久以前他们刚刚搬到日本,即使秀吉第一天就表示自己能记住回家的路,玛丽仍然让大儿子放学之后来接他。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秀吉所有的女同学都坚持陪他走到校门口。秀吉同学,你哥哥要来了吗?你会帮我把这个送给他吗?上次的情书他看了吗?他喜欢巧克力蛋糕吗?

没有,谢谢,他不喜欢吃甜食,我会交给他。秀吉总是对她们露出微笑。这和他的哥哥相反,那时赤井秀一已经不怎么笑了,他总是面无表情地靠在校门上,平淡的绿眼睛自带气场。

当然这无法阻止秀吉的女同学们问出同一个问题。不厌其烦地。

 

你哥哥有恋人了吗?


就只有这个问题无法轻易地回答。赤井秀一有女朋友吗?中学时代的秀吉为此陷入苦恼。他确实在哥哥身边看过一些女孩,但每一次都不一样。


好像有吧。


最后他只能如此回答。顺利得到了女同学们伤心的叹息。当然也有一些不放弃的,大胆的,更主动的,告白的;最后她们都变成了同样伤心的。

“……他拒绝你了吗?”

有一次秀吉忍不住问。眼前的女孩眼睛都哭肿了。

但她回答:没有。

这让秀吉陷入了更深的迷茫。没有被拒绝的话,为什么要哭呢。


有一阵子,这样的赤井秀一似乎成为了大魔王一样的存在。秀吉已经搞不懂女孩们到底怎么看他了。冷淡的,吸引人的,有礼貌的,傲慢的。也不是不温柔的。非常讨厌的。所有矛盾的形容词都堆在一起。

我说不上来,最后那个女孩子告诉秀吉。

“反正就是,我没办法……”


变成特别的人吧。


王尔德说,除了诱惑,我什么都能抵抗。但赤井秀一好像从来都不抵抗。与其说是来者不拒,不如说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诱惑他。

我没有办法变成对他来说特别的人。一直到很久之后,羽田秀吉都记得这句话。

 

后来赤井秀一离开了校园。他留长了头发,开始抽烟,像所有工作狂那样用墨镜挡住黑眼圈。但为他着迷的女性——和男性——似乎只增不减,在魔法师制造涟漪的沙滩上,连嫌犯都对这个极品男人发出赞叹。

哎呀,好男人!

当时的北森靖绘说。没错,秀吉还记得那个嫌犯的名字。这就是世界第一的记忆力。

但他已经记不起赤井当时的表情了。或许是因为赤井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吧。一次又一次,他的哥哥永远对这种事毫无感觉。

一直是这样的。

 

再之后赤井回到了美国。差不多就在加入FBI前后,秀吉还曾经飞去拜访过他。大体算是相当愉快的兄弟时光,他在赤井的公寓里住了几天,还顺便宣布自己和宫本由美正在交往。

“很棒吧,哥哥,我真的喜欢她!”

当时他们正一起走过街头,赤井刚请弟弟在小酒馆吃过晚饭(是的,就是他打工拉琴的那一间)。秀吉整个人都陷在热恋里,恨不得把自己的告白登上纽时头条:

“我肯定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你知道我们——” 

Ho。赤井秀一只是叼着烟,从口袋摸出一盒套子扔给了他。

“不是啦哥哥啊啊啊啊啊!!!”

纯爱的羽田名人抱头大叫。



你看来很眼熟。

偷听bot,Overheard New York。在那些开放的异国,酒吧和十字路口,时常听见这样的笑话。你看来很眼熟——莫非你是名人吗,或者我们睡过?

后来秀吉已经没法把这当成笑话了。当第四个和赤井擦肩而过的美女又一脸惊讶地回过头,他不得不开始怀疑笑话都是取材自哪里。

那是你的一夜情对象吗?当然不可能这么问。但赤井秀一应该不是什么名人吧。


他的哥哥。 


在母亲眼里太过任性的。在妹妹眼里太过遥远的。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几乎只剩下背影的哥哥。

于是羽田秀吉发现,赤井秀一放学了来接他回家的那段日子,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久到他自己都已经长大,现在还谈了恋爱。

而赤井秀一也已经离开家很久了。身上的高校制服变成了FBI的雷德夹克,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做了很多秀吉看不见的事。

但是有另一些什么,似乎始终都没变过。

 

冷漠的,也不是不温柔的,但就是什么都不在意的。羽田秀吉想他的哥哥确实和他很不一样。对别人的恋爱毫无兴趣,也从不分享自己的恋爱故事。也或许他真的没有那种故事。

即使在那些最自由而浪漫的国家里。即使第五个美女又欲言又止地回头了一次。

为什么没有人能够成为赤井秀一的那一个呢?

那时秀吉想。

让他在意的。对他来说,特别的那一个人——



秀吉离开美国那天,赤井开车送他到机场,嘱咐他到了日本记得说一声。这一点确实很有兄长风范,降落之后秀吉听话地打了通电话给他。

结果电话那头传来女人放浪的叫声。秀吉冷静接住自己的下巴。

“哥哥?”

嗯。赤井的声音仍然很沉稳,听上去毫无波澜。即使谁都知道他正在做什么。

“你到了?”


Are you there?

 

说的是英语,有一瞬间秀吉不清楚他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对面的女人。后者有一种充满暗示的意味,让他立刻就红了脸。

哦,赤井笑出声。很显然明白秀吉误会了什么。他换成日语说:我问的是你。

“……我到了我到了。”

秀吉简直想投降。都能想象赤井正对他露出调侃的神情。

真是的,哥哥。不要在这种时候接电话啊。

露水情缘一夜风流,在那里想必是第六位女士,下一次街头相遇会让赤井觉得眼熟。或许她会爱上赤井也说不定。那时赤井会说什么呢——秀吉想着诸如此类的事情,匆匆扯完几句就挂了电话。

如果玛丽在这里,可能会当场发送吼叫信吧。在你弟弟面前干什么啊!

 

再后来,赤井给他的那盒套子被扔进了垃圾桶。在东京的机场,某一个角落。秀吉离开前最后看了它一眼,想着如果哪天赤井也能幸福快乐就好了。这意思是有感情的、安稳的,长久的那种。

可惜他哥哥对快乐的定义可能和他不同。那之后赤井秀一成了FBI的搜查官,王牌狙击手,但电话那头时不时的惊吓从没消失过。英语法语西班牙,那些女人带着不同地区的口音。秀吉每一次打给赤井,都很想知道他怎么在百忙之中依然不缺床上生活。

 

好吧,该怎么说,世上也是有詹姆斯邦德这样的人嘛。



-



记忆走到尽头。倒转的沙漏重新翻正,时间安静地坠落。

 

在羽田秀吉的棋盘对面,赤井秀一抽着烟,露出思考的表情。但显然并不在想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事实上他已经输定了。

所以他在想其他事情。

并不像苦恼,也不特别深沉。就只是这样想着某件事,绿眼睛专注地停在那里。

于是秀吉也安静地看着他。这是如今的赤井秀一,重新剪短了那头黑发,回到了日本。剿灭组织之后还有收尾工作,他离开工藤宅邸,留在东京,租了短期公寓。


你在想什么?

 

烟雾静静升起。这一步棋的时间应该到了,但秀吉没有说话。赤井像是突然醒来似地眨了一下眼。

“啊,我认输。”

然后也像突然醒来那样说。爽朗地——对这场胜负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秀吉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正是因为如此,即使赢了自己的哥哥也并不有趣。要再来一局吗?但在他来得及开口之前,赤井把手探进了口袋里。

因为他的手机响了。那一瞬间,秀吉突然想,他或许知道赤井刚才在想什么了。

他在等这通电话吗?

他在想那个人何时会打来吗?


赤井移开叼住的烟,接起了手机。似乎没有打算回避自己的样子,于是秀吉继续看着他。

他对电话那头说:“你下班了?”


也许是在家里的关系,赤井难得地戴上了眼镜。最常见的银框款式,但放在他脸上就仿佛在拍代言画报。有时秀吉想起当年那些女同学,她们的痴迷很显然其来有自。

银框眼镜,黑衬衫,为了下棋卷起来的袖子。秀吉看着他线条漂亮的小臂,那上面有一些浅白色的疤。训练或实战,格斗留下的伤痕。

然后赤井顿了一下,说:今天我弟弟在我这。

“没办法,他和女朋友吵架,被赶出家门,只好来借住几天……”


哇啊啊。秀吉慌乱地跳起来。怎么连这种事都讲啊!

赤井抬起眼看他,戏谑地挑了一下眉毛。我有说错吗?

没有。被兄长出卖的名人只好又坐下。呜呜呜,由美糖。


嗯,赤井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所以你今晚要过来吗?”

 

等一下。秀吉又慌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啊。要过来吗?今晚要过来吗?你今晚要过来吗?

这听起来很不对啊!

他立刻开口:“如果你们——”

 

赤井对他举起没拿电话的那只手,示意他安静。手机那头的人似乎正在说话。

过了半晌,赤井说:这样啊。

“那我想吃Paella(西班牙海鲜饭)。”

 

怎么回事,话题变成晚餐菜单了。秀吉呆呆地看着他——然后他看见赤井抬起来的那只手。

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叠在那些褪得浅白的疤痕之上,有一道新鲜的、血红月牙似的伤。感觉像指甲抓出来的痕迹,底下有淡淡的指印。似乎曾有什么人失控地掐住赤井的小臂,而他并没有反抗。

那是在床上发生的吗?

秀吉停止思考这个问题。太可怕了。

而赤井就在这时笑了。只是非常淡地笑了一下而已,电话那头的人或许根本听不出来。浅浅的笑意掠过唇角,比一次呼吸更轻。

不,秀吉听见他说。


“我只是在想,你是全世界最棒的。”



-

 

 

羽田秀吉,二十八岁。

 

或者很快就是二十九了。这二十九年里能让他想不透的事情并不多,毕竟一个人如果绝顶聪明,那他想什么都会相当容易。

所以这一次,他也轻易就能想到和赤井通话的是谁。至少想不到更有可能的人了。

他曾经和那个人见过一次面。


就在几个月前,联合搜查结束之后,日美双方的聚会。庆功宴在深夜转场到酒吧里,羽田秀吉在那一晚接到赤井秀一的电话。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赤井从不会在这时打扰作息规律的弟弟,秀吉有些惊讶地接了起来:

“哥哥?”

那一头回应的声音很陌生。但来电号码确实属于赤井没错。

“羽田,嗯,名人。”

对方说。看来是拿赤井的手机拨通了这个号码,并且知道秀吉的身分。

“你是赤井秀一的弟弟吧?”

 

有一秒秀吉甚至以为赤井是被恐怖份子绑架了。那就是想要赎金吧,没问题,以羽田家的财力——

然后对方毫不留情打断他的幻想。那个声音冷冷地说:这里是公安。

“你哥喝醉了。你能来接他回去吗?”


庆功宴。秀吉终于想起赤井似乎提过这件事。当然可以!他立刻回答:我马上过去。

“啊不行!等等,我不太会开车——叫出租车行吗!我——啊,由美糖,算了我自己去——所以你们在哪里,我是说,我到了之后要找——呃,等一下,请问你是?”

 

就在他自乱阵脚的同时,电话那头的人发出一种轻微的气音。时至今日,秀吉也不确定对方当时到底是被逗笑了,还是不耐烦地吐了一口气。

出租车也行,最后那个人说,接着报了一个六本木的酒吧地址。直到这时秀吉才发现,对方的声音似乎很好听。

“我的名字是降谷零。”



那就是羽田秀吉第一次见到降谷零。当他匆匆跳下出租车,来到酒吧门口,有一台白色跑车张扬地停在那里。马自达的RX-7。

午夜的六本木是盛着碎冰的,光里流出晶莹夜景。有个青年站在那样的光下,金发被映得几乎透明。在浅灰色的西装外面,套着看上去很昂贵的白色风衣。

“羽田名人。”

他说,对秀吉稍稍点了下头。比电话里更冷,也更好听的声音。

“我是降谷。很抱歉这种时间打扰你。”

不不不,秀吉慌忙回答:我就住在附近。

“我哥哥……”

 

等等,要说什么?给你添麻烦了?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居然要说出这种话。真的有可能喝醉吗,难以置信。

我哥哥可是那个赤井秀一啊。


下一秒那个赤井就从酒吧走了出来。步伐确实是难得地不太稳了,后面还跟着两个略显担忧的FBI。如果您需要我们——秀吉听见类似的英语。Sir——

赤井只是轻轻挥了一下手,径直朝这里走了过来。降谷站在原地,对着他抱起胳膊,一动也不动。这是一个明显表达冷淡的动作。

但赤井毫不在意地靠近他。太近了,几乎要贴到他胸前;降谷不得不整个人往后靠,看着像是被困在赤井和他自己的车中央。

FBI,他用愠怒的语气开口。

“我警告你……”


赤井似乎笑了一下。他伸出手,轻易就把金发的青年圈到怀里。

稍稍侧着脸,自然地低下头去。一开始秀吉以为他只是想要和降谷说话。

接着他意识到这两个人接吻了。微醺、缓慢而温柔地,赤井合上眼,像真的喝醉了那样。降谷仍然是冷淡的样子,背靠着车门,但也没有推开他。他的手交抱在身前,压在赤井的胸膛上。

他也没有闭上眼睛。在赤井吻他的时候,降谷就那样凝望着不知道什么地方。或许正看着夜空吧。

漂亮、寒冷、安静,东京都的月亮。从赤井的黑发之间落入他眼里,碎冰似的光。

 

“你不能载我回去吗?”

然后秀吉听见赤井说。气息很低,轻而缠绵,几乎显得任性。他的唇在降谷耳边落下,像另一个吻被印在那里。

等一下,哥哥,我人还在这啊。秀吉简直欲哭无泪。看来你们挺好的,那我走了啊?

“我说了我还有工作。”

降谷冷冷回答。我要直接回去警察厅。

“你今晚还没闹够吗,赤井秀一?”

 

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冻结了。明明是温柔的、微微下垂的形状,却毫无温度的冰蓝色眼睛。

秀吉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仔细一看,在那身漂亮的西装底下,降谷的衬衫其实并不整齐。领子有点凌乱,他的嘴角也擦破了。在赤井的颧骨上,有一块不太明显的瘀伤。

怎么回事,刚才酒后斗殴了?

 

你今晚还没闹够吗?


好吧,赤井说。他稍稍从降谷身前退开来,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那你回去吧。祝你工作顺利。”

降谷看也不看他,自顾自把右手搭到车门上。左手探进口袋里——

他僵住了。


赤井轻笑出声。什么东西在夜空下闪了一闪。秀吉看见他抬起手,仿佛变魔术一样,小小的钥匙凭空出现在那里。

RX-7的车钥匙。很显然不久前这东西还在降谷本人的口袋里,但此刻它挂在赤井的食指上,打转着晃了一圈。

降谷君,赤井用奇妙的语气说。 

“想走的话,就不要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口袋啊。随便就会弄丢的。”

 

他什么时候拿走的?

 

秀吉突然想起赤井出现时的动作。随意而自然地伸出手,把降谷揽到怀里,指尖从那件白风衣的口袋上轻轻滑过。

是在那个时候吗?


有那么一秒,秀吉是真的怀疑自己的哥哥会被当场杀死,然后降谷会拿走车钥匙,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不过这样的剧情当然没有发生,不然这个故事就会结束在这里。

降谷只是把放在车门上的手抓紧了。像是忍耐着什么一样。

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满溢出来了那样。汹涌地,就要忍不住了,或许会从胸口爆炸那样。像一百万只蝴蝶同时破蛹而出那样。

他的心脏。漫天的翅膀。


如果你真心想走的话——


“秀吉。”

赤井说。似乎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弟弟,一边回过头来。秀吉看见他的绿眼睛,清醒的,若有似无带着微笑,里头毫无醉意。

“抱歉还让你跑一趟。你先回去吧。”


尊重,祝福,人别死酒吧门口。善良的羽田秀吉只能善良地离开。回到出租车上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告诉司机自己也不清楚状况。

“我们回去吧。”


那一夜的最后,在逐渐远去的车窗外,已经看不见降谷的表情。他的脸藏在赤井肩膀投下的阴影里,秀吉最后看见的东西是一点金色。夜风把他的金发和白色衣摆同时翻了起来。

于是秀吉不合时宜地发现,降谷的身材似乎相当好。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件事;在已经穿着西服三件套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再穿上一件风衣。

身材很好,腰也很细。几乎像模特一样,脸蛋漂亮得无可挑剔。在电话里听见公安的时候,原本以为是性格死板的官僚;但是此刻看来,降谷在那方面的作风显然也很开放,不然就不会和赤井保持这种关系了。


降谷零。


那之后秀吉得知他不只是公安,还是公安高层,二十九岁的警视正。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完美到可怕的人。

然后这样的人成为了赤井的情人。不是爱人也不是伴侶,只是床上的那一种。

像降谷零这样的人。


当然,有时候秀吉想,情人这个定位到底够不够准确。

他和赤井过去的那些床伴一样吗?不一样吗?有点难以确定。至少赤井并没有安定下来更进一步的样子,但他仍然和降谷保持了这么久的关系。某一次赤井不经意说溜嘴,于是秀吉得知他们早从卧底时期就开始上床了。


那时我对他很不温柔。


只建立在身体关系之上,这么长的日子。说自由又似乎不自由的。

另一些时候,秀吉也想,他们究竟为什么愿意留在这样的关系里头。





002


日常,一个什么也不会发生的晚上——

我也想知道,如果能和你度过这种日子,那感觉会是怎么样。




003


规律地、无声地,记憶归于平静。第二次翻转的沙漏走到了尽头。

而赤井挂掉电话。秀吉问道:“是他吗?”

他的哥哥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什么?”

 

赤井秀一,三十二岁。敷衍的高手,让一切不了了之的天才。只要是他不想主动提起的话题……

“我是说,”秀吉单刀直入,“降谷君。”

赤井笑了出来。你可不能这么叫,他用轻松的口气说。人家比你大一岁呢,要用敬语。

好吧,秀吉说。降谷警视正。(这是模仿由美的叫法)

“反正是他打来的吧?”

赤井点起另外一根烟。看不出他到底喜不喜欢这个话题。“嗯哼。”

“你们在交往?”

居然就这么问出口了,秀吉都想为自己鼓掌。或许是真的好奇很久了。

赤井的表情仍然很淡定,“没有。”

“但他很常来你家?”

“因为他不让我去他家。”

 

淡定的,平静的,漫不经心。从小到大,秀吉看着这个哥哥,问过很多问题。那些时候赤井秀一总是这样的表情。他有时回答有时不回答他的问题。

为什么英国总是在下雨?蛇颈龙的家在哪里?你能教我下西洋棋吗?我们的爸爸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去美国?你为什么要回日本?这个伤是怎么回事?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我能打电话给你吗?

哥哥。

你现在过得幸福吗?


烟雾淡淡升起,又在赤井的眼里散去。秀吉轻咳一声。

好吧,他说。你们高兴就行。 

“如果你们今晚,需要,嗯,一点私人空间,那我也可以去住酒店……”

不必了,赤井叼着烟回答。我们不需要。

“我今晚不想和他做。”


即使已经当了快三十年的兄弟,羽田秀吉(完全是保守的日本人)仍然时不时被赤井秀一(完全是开放的美国人)所震惊。听我说,谢谢你,这种事真的不必说给我听。

赤井被他呆滞的表情逗笑了。

“怎么,很难理解?” 

不是理解的问题。问题是我并不想知道这种事情。但这件事确实不好理解(没有在交往的话,他来你家还能干什么?)于是秀吉仍然顺着问道:

“为什么?”

不想就是不想啊。赤井耸了耸肩。就算是你,也有不想下将棋的时候吧。

这样说也是没错。秀吉不得不沉默了片刻。 

“但是,”最后他说,“我还是最喜欢将棋了。” 

……

赤井侧过头,继续抽烟,什么也没说。其实秀吉也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讲。

是啊,但是。即使如此。

我还是——

 

赤井忽然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和由美糖交往?”

等一下,哥哥。不要随便就把别人的女朋友叫作由美糖啦。

秀吉夸张地皱起眉头。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需要思索: 

“因为我要让她幸福啊。”

“不和你交往的话,她就无法得到幸福吗?”

赤井的语气仍然很平静。秀吉突然被他搞得苦恼起来。 

“这……”

 

不一定。但好像也不是这样。不不,我们是命中注定的啊? 

但她真的非和我在一起不可吗?


对吧,赤井翘起二郎腿。仍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 

每次每次,总是这样的。从小到大都一样,每一次秀吉问他什么问题,他看上去都并没有认真在听,也没有打算好好回答。 

但是,不知怎么,又好像其实已经回答了。


不交往的话,就无法得到幸福吗?


赤井总是用这种方式回答问题。直到最后也不会明说的。


我们的爸爸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去美国?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事?


就像过去一样。用他的FBI夹克,机票,电话,留长又剪短的黑发。藏在衬衫底下的枪和枪伤。寄回来给真纯的录像带,有时会拍到后面的墙。剪报资料,一些危险的调查。 

任性的、遥远的,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背影的哥哥。此刻他已经回来了,一路受过的伤开始愈合,而过去的那些问题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是啊,那么。既然如此。

我多么希望,现在的你也能够——

 

如果是由美的话,最后秀吉说: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也可以。

“但是我想让她更幸福。两个人在一起的话,会比一个人更幸福——也有这样的可能性吧?”

或许。赤井不疾不徐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世界上唯一能把敷衍说得如此帅气的男人:赤井秀一。

如果是在平常,秀吉早就放弃了。他从来不挑战自己的哥哥;毕竟连玛丽都无法动摇这个人已经决定的事情。

但是,该怎么说呢,有些人遇到了不在一起就很可惜。更何况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连赤井自己都未必想要就这么下去。

即使在无意识说出的话里,有时候也藏着真心吧。


我今晚不想和他做。


“难道你不想要那样的关系吗?”

秀吉问。我不需要,赤井回答。但秀吉的本日人设是富有求知欲的弟弟,他继续追问道:

“那如果他想要呢?”

“想要这种关系吗?” 

赤井似乎觉得有点好笑: 

“你是说,他会想要交往、婚姻、纪念日,在庭院里给白色的小狗盖房子——” 

对啊,秀吉说。 

“或者约会、家庭电影、圣诞树,一起去买点礼物什么的。”

就像世上所有相爱的人做的那样。就像他现在和宫本由美做的那样。虽然很难想象那个降谷零会养狗,但这样的日常确实还不错吧?


出乎意料,这次他没有立刻被反驳。他的哥哥停下来,把烟按熄在烟灰缸里。

空气里有片刻的静默。

我不清楚他想不想要,最后赤井说:但他会说不行。 

“你知道公安警察是什么吧?”

“……哦。”

秀吉突然觉得有点泄气。因为他确实懂了。 

决定性的一步出现了,或者说致命的。这就是王手,结束棋局的将军。 

所以,赤井轻松地重复:他会说不行。 


对他自己,也对任何试图爱他的人说不行。试图真正触碰到他的人。这种时候,他需要那个人对此表示同意。告诉他没错,你是对的,你不必在意。 

我们确实不需要那种关系。


后来的话没有被说出来。一切都回到了原点,那些从来不被正面回答的问题,好像什么也不在意的、赤井漫不经心的绿眼睛。在等待降谷到来的时间里,他们又无言地下了第二局棋。

千日手。在将棋的世界里,如此称呼走不出来的死局。停滞不前也无法改变。

停滞不前,也无法改变。秀吉仍然无法不去想这样的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么,现在的你。

要怎样才能够得到幸福呢?


最终也没有结论,这道小小的、兄弟之间的辩题。有人按响了门铃。

我去开门,秀吉慌忙起身。啊,赤井说,但是慢了一步。秀吉已经走到门口,听见他的哥哥在身后说:他有钥匙。

按门铃只是意思意思告知一下而已。果然秀吉面前响起了门锁打开的声音。

 

“……”

 

羽田秀吉,二十八岁,此生从未如此无语。你们到底是怎样啊。

明明不是那种关系,却能把家里的钥匙给他吗?明明不是那种关系,却能收下别人家里的钥匙吗?


在心情复杂的名人面前,公寓大门打开了。不久前才被这对兄弟讨论的人出现在那里,金色头发白衬衫,今天也穿着讲究的风衣外套,带有分量感的下摆完美衬托出腰线。风衣是漂亮的海军蓝,和他的眼睛很相配。 

那双蓝眼睛淡淡看了秀吉一眼。

“太阁名人。”

降谷零说,对他点了一下头当作招呼,轻车熟路走进屋里。秀吉看着他把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一边自然地脱下外套,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才是闯入的那一个。


怎么办,是我打扰了你们吗?我不该出现在这里吗?其实我应该出去住酒店对吧,但被认出来很麻烦啊,我好歹也是名人啊!

救命,由美糖。我想回家。


赤井往桌上的提袋里看了看。秀吉实在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僵硬地回到桌边坐下。袋子里放着雪白的纸盒,叠在一起,明明是外卖却看上去很有质感。散发出来的香气也很诱人。

但赤井似乎并不满意。他像孩子那样蹙起了眉头。

“我是想吃你做的。”

他用控诉的语气说。这就是我做的,降谷淡淡地回答。

“我只是借了波洛的厨房。食材更好,和他们的餐盒——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问题。比我回家一趟方便很多。” 

“和榎本小姐一起做的?”

“你很在意她?”

我不在意。赤井的语气又沉穏下来。我都不认识她。

降谷自顾自松开领带,什么也没说。秀吉觉得自己都要石化了。

 

这鬼一般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对了,降谷毫无预兆地转向他。石化秀吉立刻抖了一下:“是?” 

赤井噗哧一声笑出来。降谷看也不看他,对秀吉说:我给你做了Carbonara。

“下面那一盒。听说你喜欢乳酪,所以多放了一点进去。你也还没吃饭吧?”

“还、还没……”


我要说什么,非常感谢,好不自然——明明也是见惯大场面的名人了,此刻的秀吉仍然有点欲哭无泪。归根究柢,面对一个跟你哥关系复杂的人,到底要用什么态度才对啊?


幸好复杂关系的主角之一插话解救了他。赤井问道:“那你呢?” 

我吃过了,降谷随便摆了一下手。我要去冲个澡。

但那只手被抓住了。于是降谷不得不回过头。 

赤井的声音沉了一点。“我想和你一起吃。”

“没必要吧。” 

降谷的回答和表情一样不以为然。秀吉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赤井握着他的那只手似乎收紧了。 

降谷君,他平心静气地说。

“当我向你提出今晚的菜单,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一起做晚餐,然后一起吃饭。”

“你又不会做。” 

“我可以帮忙。”

哦。秀吉以为降谷会继续拒绝,但他居然笑了。是那种毫不掩饰,嘲弄的笑容:

“你今天很爱撒娇啊,赤井秀一?”

赤井也笑了。仿佛已经很习惯被如此对待,他松开降谷的手,说:好吧。 

“你的浴巾晾在阳台上。”

 

降谷头也不回地走了。很显然也非常熟悉阳台在哪里。现在秀吉觉得自己的存在越发艰难,在这吊诡的、对第三人极其不友好的空间——

赤井若无其事打开自己的纸盒,对他说:吃吧。


Paella。

降谷零,或者说安室透很擅长做菜,这件事羽田秀吉是听过的(感谢少年侦探团)。此刻出现在那里的料理确实让人惊艳。缤纷的烤蔬菜,金色米饭,浸满番红花和龙虾高汤的香气;干贝也煎得很漂亮。只是以西班牙名菜来讲看上去并不算道地,或许是特意改良的做法。 

是为了赤井才这样吗?秀吉忍不住想。好像放了很多他爱吃的东西进去。

在赤井秀一成为黑咖啡能量棒不挑食的赤井秀一之前,也曾有过一些东西,他吃到了会露出稍微高兴的神情。在秀吉很小的时候,模糊的记忆。那时的赤井也很小,如今想起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降谷为什么会知道他爱吃的东西? 

赤井对他说过什么样的事情?


但赤井本人似乎没有在想同一件事。他问:

“你想喝酒吗?”

秀吉愣了一下。这是一个很日本的名人,对佐餐酒并没有特别习惯。但赤井已经站起身来,一边继续说道:

“我还有波本威士忌—— ” 


“海鲜要搭配白酒。你的品味发生什么事了,FBI?” 

降谷的声音说。不晓得什么时候他又出现了,浴巾搭在手臂上,一边对赤井露出冷笑。

总觉得这个人会对赤井的一切喜好都表示嫌弃。秀吉突然这么想。

明明做菜的时候没有这样啊。为了赤井喜欢的东西,还特地改了食谱不是吗?


“这样啊。” 

但赤井从善如流。完全没有打算坚持或回嘴,秀吉看见他放下手里的波本威士忌,换了一瓶白苏维浓。 

有一瞬间,降谷似乎想说什么。

 

所以你也不是非要波本不可吗?


当然他没有这么说。取而代之的是傲慢的——他直接从赤井手里抽走了那瓶白酒,说:不准喝。 

“我突然想起来,这个要留着做白酒漬桃。”


到底是怎样啊!!!


现在秀吉已经肯定了。降谷就是在找赤井麻烦;那瓶白苏维浓被他拿走了,看这架式说不定会一路带进浴室里。总之是赤井现在想喝也不行了。

“果然还是只能喝波本啊。” 

伤脑筋,赤井用一点也不伤脑筋的语气说。他凝视着降谷消失的方向。 

“你也觉得很可爱吧?”

 

完全不觉得,秀吉在心里回答。我觉得你们两个都有点问题,我在这里继续待着也会变得不正常。请让我回家。 

呜,由美糖。




004


没有办法轻易说出甜蜜的话,无法像奶油蛋糕那样微笑。 

不主动也不擅长诱惑,其实不开放也不想假装。既不坦率也不善于说谎。

他不是波本,也不是安室透。




005

 

在降谷冲完澡的同时,赤井的手机又响了。秀吉听见他接电话,用英语,声音沉了下去;听着像FBI的工作出了什么问题。

 

“我出门一趟。” 

显然是他必须亲自去解决的事情。赤井挂掉电话,开始套上夹克。降谷靠在浴室门口看他,懒懒地问:“谁打来的?” 

同事,赤井说,一边把针织帽安到头上:“他们遇到一点麻烦……” 

“是谁打来的?” 

降谷重复。赤井的动作停了下来。 

朱蒂。最后他回答,感觉像叹了一口气。秀吉不知道为什么降谷对此露出一种胜利的神情。他似乎相当享受赤井压抑着什么的反应。

看来你今晚有得忙了,公安警察说。他从秀吉身旁穿过,那头金发仍然在滴水: 

“既然这样,我自己留在这里也没意义。我要回去了。”


但赤井又抓住了他的手腕。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我很快就回来,他看着降谷的眼睛说。

“只是一点小状况,不需要太久——”

“别浪费我时间。”

降谷的声音很冷漠,像一面镜子,或平滑的冰。他用没被握住那只手撩起自己的前发: 

“谁知道你们今晚要搞到几点才结束。我对FBI的工作效率……” 

我很快就回来,赤井重复了一次。 

“拜托了。我保证不会让你等太久。” 

“你凭什么让我等?”

 

厉害了,秀吉想。是听上去很蛮横但意外有道理的论点。


你凭什么让我等?


果然赤井沉默了,看来是没什么条件能谈。降谷又露出了那种胜利的表情。 

“谈判专家,赤井搜查官——” 

他嘲讽道:

“以上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名词。好了,没话可说就放手,我要回家了。”


但赤井笑了。他松开降谷的手腕,有一瞬间秀吉眼前突然强烈地浮出既视感。

在六本木的酒吧,光影破碎的街上。降谷的身影在夜里僵住了。

 

如果你真心想走的话……

 

“那么,”赤井问,“要我顺便载你吗,降谷君?”


平静的湖水漫不经心,也深不见底。湖水是美而冷淡的。

秀吉看着降谷被放开的那一只手。它停在半空中,像一句说出了又收不回的话。

“……谁要坐你的车。” 

最后降谷恶狠狠地说。那只手倏地一抬,从赤井脸上抽走了那副银框眼镜。在他转身走回厨房的时候,秀吉已经看不见他的表情。

“出门别戴。一点也不适合你。” 

他只扔下这句话。了解,赤井回答,眼里又带上了笑意。顺从地,仿佛他才是被迫服软的那一个;但秀吉不觉得自己看错了他刚才的眼神。

 

支配的,被支配的。被宠坏的,把他宠坏的人。秀吉又想起那一天,RX-7的车钥匙,白色风衣的口袋。风衣的主人是一个公安警察,足以在组织卧底的顶尖搜查官。

然后一整串钥匙从他身上被摸走了。这样的把戏,降谷是真的无法发现吗?


此刻秀吉突然想,或许当时的降谷其实默许了整件事发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或许这个人也露出了同样的眼神。和刚才的赤井一样。

和他们一直以来一样。


压迫,独占,控制欲;找麻烦和自找麻烦。纵容一些放手或逃跑的宣言,有时假装有时直接不假装。被束缚的时候说谎,被松开的时候又留下。

一来一回,没有尽头的千日手。说自由又不自由,矛盾的迷宫。

所以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们到底想要怎样的关系?


羽田秀吉,二十八岁,是真的第一次遇上这种想不明白的事情。

 

不过,他又想。赤井戴眼镜的样子确实很帅气。

那些FBI的同事没法看见,还是有点可惜。




006


有人说:咲这个字就是开花。关上口,从不言说的就是花。

梔子、白茉莉、冷冷的樱花。透明的露水落在夜里,像声息消失在水中。

从不开口的就是花。

冷冷地承受,冷冷地为他绽放。有时也想起那一晚,六本木上空的月亮。


为什么我无法对你温柔呢?


沉默的,绿宝石眼睛的蜘蛛,似乎并不为留住什么而张开的网。

沉默地承受,沉默地对他开放。




007


冷冷的、透明的香气。


去掉桃核,切块的蜜桃。白酒加上砂糖,连皮煮出漂亮的淡粉色。放凉之后还要浸渍一晚,桃子被盛进小玻璃罐里,再放进冰箱。 

他不喜欢吃甜食,秀吉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对某个女孩这样说。那么赤井会把这样的桃子吃掉吗?有点难以想象。

即使隔着冰冷的玻璃,仍然甜美地散发香气。秀吉望着降谷的侧脸。

适合拿来酒渍的,都是还没熟透的果实。仍然有点生硬的。

降谷转过头,对上他不及收回的眼神。


“……你想吃消夜吗?”

 

那一晚直到午夜,赤井都没有回来。降谷像是非把白酒用完不可一样,在冰箱几乎被酒渍桃子填满之后,他还做了一小份香料白酒烤鲷鱼给秀吉。

知名于欧洲,但秀吉小时候从未吃过的料理。他的英国母亲很显然没有这等厨艺。特色是利用蒸气的技法,让鱼维持柔嫩的肉质,同时锁住汤汁。端出烤箱、撕开烘焙纸的一瞬间,会夸张地溢出香气。


所以,赤井常常能吃到这种消夜吗?


不合时宜地,秀吉想起这样的事。真对不起,由美糖。再怎么自诩为好男人,我也没法为你做出这种等级的东西。

不,如果拜托他教我的话……

秀吉在这里停止胡思乱想。他肯定是没有立场拜托降谷零的——拿什么身份啊?床伴的弟弟?也太奇怪了吧。


降谷看了他一眼,“好吃吗?” 

太好吃了,秀吉立刻回答。谢谢你,呃——

“呃,降谷,警视正……”


真是太尴尬了。说到底两个人在这里独处本来就是很尴尬的事。秀吉甚至不知道如何称呼他;总觉得这人也不会说出“叫我名字就行了”这种亲切的话。

隔着看似透明的玻璃,无法碰触的东西。

 

秀吉决定直接忽略尴尬的称呼问题。非常好吃,他重复道:谢谢你。 

“如果可以每天都吃到就好了。”

 

出乎意料的是降谷怔了一下。接着他笑了。

这是秀吉第一次看见降谷这样笑。在这个人身上,那种微妙的距离感似乎稍微消失了。那双蓝眼睛看他的样子柔和下去,像看着什么非常年轻而天真的人。

明明秀吉也只比他小一岁而已。 

但降谷说:很久以前我也说过类似的话。 

“在我试图让……朋友教我做菜的时候。”


后来秀吉想,那是唯一的一次,降谷零这样对他说话。其实也没说什么。

但是,又好像说出了非常重要的话。是放在深深的地方,冰封的玻璃之下,名为过去的记忆。在他仍然年轻的日子里。

那么,他对赤井说过同样的事吗?就像赤井把自己从前爱吃的东西告诉他那样?

秀吉当然不可能得到这个问题的回答。


甜美的桃子香气,静静散发了出来。



-



秀吉被吵醒的时候大约是凌晨三点。

 

房门之外、先近再远的,砰砰匡匡的声响。从走廊延伸到厨房,像是有人沿路在家里打了一架那样。如果是闯进门的小偷也未免太过张狂。

……

怎么回事。秀吉困倦地爬起来,走向厨房。不可能是小偷吧,这里可是FBI特工的家——

他在走廊尽头僵住了。


【这一段走我主页简介】




008

 

——有些人他不爱你又不放过你,这确实没有办法。

——我爱你。

——可是天快亮了。




009


隔天是假日。清晨,羽田秀吉走进厨房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昨晚还乱七八糟的地方,已经重新变得整洁又明亮。昨夜三点还被搞得乱七八糟的人,此刻也人模人样。白衬衫和金发都一丝不乱,像拍摄厨具广告那样优雅地握着一把刀。 

早,降谷零淡淡地说。刀尖对秀吉晃了一下。

“早餐吃班尼迪克蛋好吗?”


这应该不是人吧。秀吉后退一步,内心对日本警察生出了崇高的敬意。

但降谷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他蹙起眉头,说:要吃别的也可以。 

“或是你想吃甜的,那就把昨天的桃子拿出来。我可以弄点果冻……”

 

非常谢谢你。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休息而已。只不过是个早餐,真的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日本警察还真是可怕啊,由美糖。

 

——话又说回来,赤井经常能够吃到这种早餐吗?


羽田秀吉,二十八岁,今天也是绝赞困惑中。




-



法国白芦笋是白中透紫的,清甜的颜色。洒上星星点点的盐花,再刨几片干酪。往盘里盛进烤过的松饼,培根,一颗滑嫩的水波蛋。

流畅、和谐而轻快,这个人做起料理如同演奏一首进行曲。一切都看上去非常完美,直到降谷开始切芹菜。


……???


秀吉愣住了。赤井的表达更为直接一些。 

“没人会在荷兰酱上面洒芹菜,降谷君。” 

他指控。是的,他就在这个恰当的时机起床,走进了厨房里。 

降谷以清脆的切菜声响回应他。那些芹菜被俐落地剁碎了。 

秀吉抖了一下。好像正被降谷剁碎的是其他什么东西一样;但赤井大无畏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我不想吃芹菜。” 

赤井重复道。嗓音听上去闷闷的,可能是因为他正把鼻尖埋在降谷肩上。


出乎意料的是降谷没有闪开他。秀吉听见他笑了一声。 

“请问FBI,”他嘲弄道,“——的赤井秀一后援会,知道他们的王牌会挑食吗?”

“没有那种东西。”

“真让人惊讶。”降谷的声音一点也不惊讶,“但警察厅里有降谷零后援会呢。”

“那么,”赤井很平静,“想必是因为他们还不晓得你会吃芹菜。” 

降谷的动作停了片刻。接着他开始把切碎的芹菜洒进盘里(秀吉在心里呻吟了一声),一边以挑衅的口气问道:

“你为什么对芹菜敌意那么重?”


敌意很重的人是你,秀吉悲伤地想。果然赤井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他的手从降谷腰上稍微松开了。 


你为什么对芹菜敌意那么重?


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问题。因为它太难吃了——秀吉想着他应该会如此回答。但赤井的沉默已经超出了正常时限,久到降谷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因为你很喜欢它。” 

赤井说。云淡风轻地,顺手揉了一下降谷的金发。 

“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


是吗。降谷重新背过身去,把另一颗水波蛋盛进盘子里。赤井看着他的背影。 

“我要回美国了。”

 

啪。

 

漂亮的水波蛋突然破了。金色蛋黄汩汩流下,蛋白碎散开来,如同一场雪崩。

“是吗?”

降谷又说了一次。他的声音和手似乎属于完全不同的系统,这句话连一点波动都没有。 

但秀吉清楚地看见,就是他自己失手把那颗蛋给弄破的。赤井似乎没有看见同一件事。 

是的,他用平静的口气继续说:所以他们昨晚才通知我。

“这里剩下的事已经不多了,总部有更需要我的工作。”

“什么时候?”

降谷轻轻推了一下那颗破掉的蛋。这是再怎么样也修不好的东西,金色蛋黄仍然徒劳地往下流。

滴答。


有一瞬间,秀吉又看见沙漏。就在降谷身上,倒数的时间正急速坠落。在降谷和赤井之间。

滴答。凌乱的,扭曲的珍珠。已经被融化的奶油。金色、破裂的东西,用无可挽回的方式滴落。

赤井说:“我三天后就走。”



-


 

浴巾、杯子、换洗的白衬衫。除了盛装甜品没有其他功能的玻璃罐。客厅角落,白色的吉他。过于充实的厨房和冰箱,赤井明显不会使用的厨具,和完全不像他会常备的食材。

秀吉直到那时才意识到,这间房子里似乎到处都是降谷的痕迹。

 

他不得不承认,即使加上了芹菜和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这顿早餐仍然很美味。降谷的表现也仍然很正常,早餐过后,他宣布:那我要把放在你家的东西带走了。

你需要帮忙吗?赤井问。不必了,降谷回答。你別来碍事就行。

然后他走进卧室,关上门,开始收拾;在里面一待就是一整个早上。

 

“他有那么多东西要收吗?” 

中午,秀吉终于忍不住问。赤井叼着烟看了他一眼。

这个早上他不停地抽烟。什么都没做,就只是沉默地站在窗前,换个地方,然后再点另一根烟。

秀吉突然觉得自己不该说话了。但是,又好像应该说些什么。

他往卧室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

“……你要去叫他吗?”


赤井没有回答,但熄掉了手里的烟。秀吉看着他走到卧室门口,轻轻转了一下门把。 

果然是锁上的。赤井似乎并不意外。

“降谷君,”他开口,“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没有回答。 

秀吉看见赤井握住左手,举了起来,像是想要敲门,最后只是无声地抵在了门板上。

开门吧,降谷君。赤井轻声说。

“你在听吧?”


房门的那一头仍然坚持沉默。肯定是没有在收东西的;但秀吉也不晓得降谷现在在做什么。也不晓得他究竟在想什么。

赤井把前额靠在自己的拳头上,轻轻闭起了眼睛。

你开门吧,他重复了一次。拜托你。

当然没有任何回答。


经过了不断刷新认知的这两天,如果说还有什么新事物是羽田秀吉此生尚未得见的,那就是赤井秀一低头的样子。请求的样子。明明可以轻易地把门轰烂,却站在这里束手无策的样子。

如果降谷能看见他此刻的表情,可能会立刻把门打开吧。光是想像赤井秀一这个男人居然要低下头,本身就是世界上最难忍受的事。


不过,这就是某种悖论了。正是因为降谷不肯开门,所以才看不见此刻的赤井。如果他知道了应该会后悔吧?秀吉发现自己总是不合时宜地在想这类事情。

困在这里,无法改变的东西。

解不开的死局。



-



一直到日色西斜,这两个人仍然隔着一扇门沉默。一整天什么也没做。


相较之下,优秀的名人羽田秀吉已经研究了五份棋谱,打给棋院讨论新赛季的规划,看了几场对弈重播,还自立自强点了外卖。其实很想继续吃降谷做的饭,但人好像正在和自己哥哥生气,实在不好意思去把他请出来。

绯红的,无声的。破碎的金色夕阳,斜斜落在客厅的白色吉他上。


秀吉拎着外卖回到屋里的时候,看见赤井怀里抱着那把吉他,背靠着房门坐在地上。似乎也没有打算说服降谷出来了,只是想让他听见那样、隔着门板随意哼了几句。秀吉也从没听过赤井弹吉他。

 

Layla, you've got me on my knees, Layla

(蕾拉,我已经为你跪下了)

I'm begging, darling please, Layla

(我请求你,我亲爱的——)


Lay-la。克莱普顿的《蕾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发音听上去有点像降谷的名字,至少前半段很像。Rei和Layla。

但赤井总是喊他降谷君。或许以后也不可能叫出那个名字了;他很快就要回美国了。


Make the best of the situation

(让我们想想办法吧)

Before I finally go insane

(在我彻底发疯之前)

Please don't say we'll never find a way

(不要说我们无路可走)

And tell me all my love's in vain

(而我的爱,一切徒劳无功)



斜斜的,破碎的金色夕阳里,秀吉突然想起了宫本由美的眼睛。难过的,任性的,对他发怒的。即使在那些时候还是非常美丽的。

该怎么说,果然还是回家吧。快点回家,然后和好吧。

人们能够相爱的时间已经太少了。




010


What'll you do when you get lonely

(在你终于寂寞,没有人等在你身旁的时候)

And nobody's waiting by your side?

(你会做些什么?)

You've been running and hiding much too long

(你已经逃避又躲藏了太久)

You know it's just your foolish pride

(你知道这只是你荒谬的自尊使然——)




011


秀吉到机场送行的那天,惊讶地发现降谷也来了。


在偌大的羽田机场中央,穿透玻璃的阳光下。降谷把手插在口袋里,朝这对兄弟走了过来。仍然是冷冷的样子,像秀吉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今天的风衣也很漂亮。奶茶色,英伦风格,双排扣闪烁出金色光芒。那些扣子在阳光里显得很耀眼,但和他的金发一比似乎也不算什么。

……

在他身后五公尺远的地方,公安的部下停住脚步。他们看上去仍然对FBI充满敌意,但降谷满不在乎地直接走到了赤井面前。


“我给你买了一束花,”他开口,“庆祝你终于离开日本。”


那可真是感谢,赤井说。他的绿眼睛朝降谷手边看了看,很显然那里没有任何一朵花。事实上降谷的手仍然傲慢地插在口袋里。

“那么我的花在哪里呢?” 

赤井礼貌地问。降谷耸了耸肩。

“路上遇到漂亮的女人,随手送给她了。”


赤井笑了出来。降谷君,他叹息似地说。我都已经要走了。 

“你还是……”

他在这里停住了,抬起手,有一瞬间秀吉以为他的指尖会抚过降谷的金发。

降谷抬着眼睛看他。他们有一点点微妙的身高差。 

但赤井只是放下手,又露出了那种无奈的笑容。

我要走了,他重复了一次。在他身后,提醒登机的广播正响过大厅。 

降谷又耸了一次肩,“再见。”


温暖的阳光洒在他们之间。穿透玻璃,地面是一片流光溢彩的浅海。路过的深蓝色行李箱,轮子滚出轻而空洞的声响。航班信息,大厅的时钟,时间和光一起从那里滴落。

时光就这样溜走。


赤井没有再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秀吉看见他戴起墨镜,转过身,背起来的行李也并不多。差不多就是一个人生活所需的最低限度,走向出境通道的样子像他已经走了无数次;这个人确实一向独來独往,也很擅长离开。


“降谷先生。”

某个公安警察出声说。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另一个人说道:请走吧。

“等等总厅有会议,从十点开始,理事官要求您务必——”

 

理事官要他务必做什么,秀吉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因为所有公安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漫天绽放,一百万只蝴蝶的翅膀。降谷的风衣腰带翻了起来,在他奔跑的时候又落下。

奔跑着,穿越阳光灿烂的大厅。赤井在出境门前回过了头。


“——”

 

一百万只蝴蝶同时扑进了他怀里。降谷的金发。

金色的、汹涌的、耀眼的阳光。在最后一刻终于融化,冰封的迷宫彻底坍塌。

赤井无声地笑了。

降谷的脸仍然埋在他胸口。赤井用单手抱住他,另一手举起食指放到了唇边。那双绿眼睛远远看了过来——现在公安们感觉要拔枪了。

 

抱歉让你们跑一趟,秀吉看见赤井的口型。你们先回去吧。

 

这一幕突然似曾相识。就在六本木的街上,深夜的酒吧门口。那时秀吉想着这段关系就是千日手。

停滞不前,也无法改变。从很久以前就被困住的。 

现在他们改变了吗?

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决定奔向他的时候。

就有新的路能走了吗?


羽田秀吉,二十八岁,在人生里初次遇到这么多无法回答的问题。

 

所有的问题都很复杂,或许直到最后也不会有答案。但是更久之前他也曾经站在这里。

站在灿烂的阳光底下,东京的羽田机场中央。那时他比现在年轻很多,刚刚从美国回来,落地后给赤井打了一通电话。然后他把赤井送他的套子扔进了垃圾桶里。

那一天秀吉只想着一件很单纯的事情。一点也不复杂的。

 

那时候他想,如果赤井也能幸福快乐,那就好了。

 

 

Fin.



蝶骨

【赤安】太阳坠落_04 (完)

*莱伊弹的歌是Sweetbox的《Everything's Gonna Be Alright》


-


05. 太阳回归


他做了漫长的梦。

漫长的、漫长的,流光满溢的梦境。他梦到过去的事情。


很久以前有一次,波本为了掩护莱伊,在任务现场装了炸弹。那时计划收尾出了意外,他没能给自己留下足够的时间逃跑,引爆时的近距离一瞬间夺走他的听力。

剧痛,眩晕,耳鸣。勉强逃回安全屋的一路上,完全听不见车辆喇叭的声音。贝尔摩德听完报告特地跑来给他做了检查,带着足以冒充新出智明的高超医术。

“哦,这是爆震性耳聋。”

她轻松地说。波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蹙起眉头去辨识口型。...

*莱伊弹的歌是Sweetbox的《Everything's Gonna Be Alright》


-


05. 太阳回归



他做了漫长的梦。

漫长的、漫长的,流光满溢的梦境。他梦到过去的事情。


很久以前有一次,波本为了掩护莱伊,在任务现场装了炸弹。那时计划收尾出了意外,他没能给自己留下足够的时间逃跑,引爆时的近距离一瞬间夺走他的听力。

剧痛,眩晕,耳鸣。勉强逃回安全屋的一路上,完全听不见车辆喇叭的声音。贝尔摩德听完报告特地跑来给他做了检查,带着足以冒充新出智明的高超医术。

“哦,这是爆震性耳聋。”

她轻松地说。波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蹙起眉头去辨识口型。一旁的莱伊抿住下唇,在胸前抱起了双臂。

“鼓膜受伤了,可能有暂时出血……但是没很严重。休息个几天就会好吧,我劝上头给你放个假好了。”

然后她像出现时那样翩然离开了,一边抱怨着【快点好起来我还想去银座吃饭】。安全屋里重新剩下莱伊和波本,苏格兰这个礼拜都不会回来。

波本叹了一口气,重重倒回床上。爆炸还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点轻伤,现在他的状况实在不好。头痛,低烧,暂时性失聪;所有伤口都在四溅的粉尘里弄脏了,他只做了简单的包扎。此刻绷带底下开始微微发热,带来感染的不妙预感。

比起什么休息几天,他更希望能回警察医院好好地做个检查。偏偏这想法实行起来有点困难,因为莱伊就纹风不动地挡在那里,抱着胳膊瞪着眼看他。

那时他们仍然以为对方是组织的人,时刻不敢掉以轻心。只要莱伊仍然站在这里,他就不可能溜回警察医院去。


“……”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窗帘没有拉上,小小的安全屋淌进阳光。莱伊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就这样看着波本,表情在前发垂落的阴影里显得有点莫测。

快滚吧,波本生无可恋地想,好歹也让我睡一下。最好上头现在就弄个新任务给他。

就在他抬起手,准备使用粗鲁手势把人轰出去的时候。

“你——”

莱伊用压抑的语气开口了。接着他很快想起波本听不见,又难得慌忙地四下张望起来。似乎是想找出纸笔的样子。

当然并没有找到。两个狙击手和一个情报贩子的栖息地里,除了枪和子弹,就是记忆卡和U盘。打火机,医药箱,作为道具的贝斯琴袋。角落胡乱堆着装袋的垃圾,里头也只有即溶咖啡和速食便当的残骸。

最后莱伊放弃了。他重重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波本实在喜欢看他挫败的表情,要不是现在没剩多少力气,肯定要开口幸灾乐祸。

下一秒莱伊抓住了他的手。他握得很紧,波本扭了一下没能挣脱。

你干什么?他拿眼神瞪他。莱伊自顾自地扳开他的掌心,用左手在上头写字:

真的听不见了吗?

对啊,波本直率地开口回答。虽然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

或许变得很嘶哑吧,因为莱伊的表情变了。他蓦地沉下脸来,平常就冷漠的绿眼睛里,溢出难以形容的戾气。

波本怔了一下。

他不明白莱伊为什么露出这种恐怖的表情。然后有一瞬间,他想起这人是个实力至上主义者。估计是打算嫌他没用,这么轻易就能受伤。要是上头不答应给他们放假,反而派来什么新任务的话,凭他现在的状况肯定要拖后腿。

波本立刻不满起来。他继续在听不见自己声音的怪异感觉里开口:

“贝尔摩德都说了,这个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莱伊显然没有打算理他。他的眉头不悦地锁紧了,微凉的指尖重新落到波本掌心里。这次的滑动变得很用力:

你以为这是小事吗?要是留下后遗症了怎么办?要是,你,好不起来——

在这里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用词。然后莱伊咬了咬下唇,不自在地把眼神移开。这个动作让波本瞬间恍然大悟。

突然觉得想笑,又忍不住得意起来。居然愧疚了啊,他戏谑地想。毕竟是为了给他打掩护才受伤的,即使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莱伊,这次也算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吧。

身上的伤口仍然一阵一阵抽痛,头也很疼。但是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了。如此美妙的机会不能轻易放过,波本扬起嘴角:

“原来如此,你是想跟我道歉吗,莱伊?那就快来吧,我会宽宏大量地接受的,就说【真的很抱歉,都是为了我,给您添了麻烦——】”

对不起。

波本在同一天里第二次怔住了。莱伊按住他的掌心,在那里毫不犹豫地重复了一次:

对不起。


要是在平常,接下来的SOP肯定是把握机会得寸进尺冷嘲热讽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有那个心情了。

波本哼了一声。他握起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食指指节有点不自在地从鼻尖下擦过:

“算了。都说了几天就会好啊,就算好不了也是我自己倒楣,我可没有逼你对我负责。不要露出那种慷慨就义的表情——”

我会负责的,莱伊又说。这一次是用说的,波本看见他的口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

明明是特别好笑的台词,波本却第三次呆住了。莱伊仍然抓着他的手,神情认真到几乎可怕。他就这么半跪在床边,稍微抬着脸看他。

一些漆黑的长发滑落下来,拂过波本的掌心。它们带着若有似无的痒意,在那里触动一点若有似无的东西。

小小的安全屋里,空气突然微妙起来。然后窗外的天空里有云飘过,阳光闪了一下。

波本立刻回过神来。他一把甩开莱伊的手,面不改色地笑了一声。

“做什么都可以?那你唱个摇篮曲吧,我现在有点想睡了。除非你刚好是个音痴,唱歌特别难听——”

莱伊立刻露出被侮辱的神情。这下正常的相处模式回来了,他的眼神对上波本,两个人的视线凌空碰撞,溅出扭曲的火花。

你为什么知道我是音痴?我是情报专家啊。你就非要这样?我高兴,你唱不唱?

这场无声的交锋持续了十秒,波本露出挑衅的微笑。最后莱伊叹了一口气,决定停止和伤患计较。他站起身去接了杯水,又撕开一盒止痛药。

你睡一觉吧。也许睡醒就会好了。

莱伊好像开始习惯这样沟通了。他写完这句话,把水杯塞进波本的掌心里。才不会这么快就好,波本又本能地想要回嘴。但他确实是有点累了,最后决定不再浪费力气说话。

他吞掉聊胜于无的药片,翻身把自己卷进了棉被里。

阳光暖暖地洒进来。这种止痛药有嗜睡的副作用,他的意识很快开始模糊。莱伊仍然待在屋里,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在这个人身旁入睡。

像是签下了期间限定的休战协议,安全屋出现第一也是唯一一次的和平场景。要是苏格兰在场,肯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吧。

阳光包围住他。然后波本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做梦是什么感觉呢,似乎很难形容。首先感受到的是光。

漫长的、漫长的,无限遥远的梦境。他梦见童年的事情。


那是一个潋滟的长夏,沙滩上有海鸥羽毛和某人留下来的半座城堡。他和诸伏景光到海边钓鱼,结果一无所获。汗珠开始浸透衣领的时候,他们扔了钓竿跳进海里,波浪像破碎的蛋白石那样闪闪发光。

游完泳回家的路上,总是错觉耳膜和世界之间还隔着一层水。那里残留着湿润的、波光涌动的空气,仿佛贝壳里回荡海潮的声响。潋滟的歌声一样。

歌声。穿透深深的海浪,荡漾的泡沫和光。那年夏天的海里,他听见微弱的声音。


波本在安全屋里睁开眼睛。



威士忌组的安全屋。于是他想起自己已经长大很久了,身上有了数不清多少大大小小的伤。这里也没有大海,黑暗的组织从未晴朗。

莱伊靠在床边,背对着他坐在地上。那头漂亮的黑发迤逦流下。

出乎意料的是他在弹贝斯。这让波本意识到自己居然能听见了,虽然只是模糊的一点点。莱伊的指尖轻柔拨过琴弦。


Everything's gonna be okay

(一切都会没事)

Everything's gonna be alright

(一切都会好的)

Whoever thought the sun

(这句话就说给)

would come crashing down

(认为太阳会坠落的无论是谁)

I'll be here

(当你醒来的那一天)

When you wake up

(我会在你身边)


事实上波本听不出他哼的是首什么歌。受伤的鼓膜没可能这样就恢复,声音在他耳中像是水里滴进颜色,又轻又淡地晕染开来。

没想到你会弹贝斯,他想说。还是用右手。结果莱伊在他开口之前回过头。

“……啊。”

蔓延的颜色消失了。他看着波本,指尖愕然地停住。

“我吵醒你了?我以为……不对,你能听见了?”

水里的颜色重新旋转起来,变成连缀模糊的嗡鸣。波本也看不懂这一串快速的口型。

“等等,”他咕哝,伸出一只手示意莱伊慢点, “你讲得太快了。能不能用写的?”

结果莱伊居然笑了。看见什么有趣的小动物一样,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这还是波本第一次看他露出这种样子,寒冷的绿宝石在顷刻裂开。

抱歉,他碰了碰波本的掌心。我好像吵醒你了。看来睡觉对恢复挺有用的?

波本狐疑地眨眼。他仍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但莱伊显然不打算解释给他听。他把贝斯收回琴袋里,起身穿上了外套。

你再睡一下吧,我还有事要忙。

写完这句话他就走了。屋子里剩下波本一个人。


他想莱伊可能去买了烟。大约是至少懂得不能在伤患床边抽烟,所以现在忍到极限了。波本试图估算自己睡了多久,他从床上撑起手肘,眯着眼四处看了看。

暮色从窗外流泻进来。现在已经是傍晚了,看来过了整整半天。地上堆了好几罐莱伊喝完的咖啡,它们东倒西歪地躺在一块,夕阳的光点在其上跳跃。

火红的光点。像血。

太阳完全沉落之前,他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这次睡得不大安稳,可能是因为药效结束,也可能因为没有人给他唱歌。虽然这其实是件好事,如果音痴的情报是真的,那么莱伊刚刚唱的东西比起摇篮曲大约更像镇魂歌。


后来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莱伊唱的到底是什么歌。暮色包围住他,一些血红的东西接连出现,溅在莱伊的脸颊,苏格兰的胸口上。它们同时映进波本的眼睛,从此炽烈而鲜明地烙在了那里。

血红的颜色,如同火焰燃烧。火焰淹没了他。流动的,沸腾的,夺命的波浪——

然后他的记忆被冲散了。梦境与真实一瞬间失去界线,他分不清眼前的火焰是不是逼真错觉。



降谷零在海里睁开眼睛。



东京湾的海水彻骨冰凉。记忆一瞬间回到他脑海里,奥运会,炸弹威胁。被绑架的选手,彩虹大桥。他抓着人质坠入海里,水面造成巨大的撞击。

肯定有骨头折断了。他咬着牙往一旁游开,或许才游出几米不到,那台车就在他们身后爆炸。人质被冲击的力量卷出他手里,降谷勉强把她拽了回来。然后另一波震荡把他们同时掀翻。

流光的泡沫在水里散开。火焰涌了上来,把他和水面上的世界彻底截断。水压击碎他肺叶里最后一点空气,仿佛有人在海底打破一个盛满光热的玻璃瓶。

降谷朝着海面伸出手。光从他试图抓握的指缝间泻下。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了爆炸以外的声音。在遥远的桥面上,赤井似乎怒吼了什么,但他听不清晰。

然后所有的光都消失了。他坠入深深的黑暗里。



漫长的,漫长的,黑暗冰冷的梦境。黑暗尽头出现一些浮光掠影。

明亮而轻盈。有水色的蝴蝶飞过空气。



降谷零在某个地方睁开眼睛。



他眨了眨眼,看见一些淡色的地砖,镜子上面有水的痕迹。这里看起来陌生又熟悉,有点像警察学校,游泳训练场的浴室。他们几个每次闯了祸,就被罚来打扫这里。

萩原研二,松田阵平。伊达航,诸伏景光。现在降谷知道这里为什么显得陌生了。因为此时此刻,这些人不像他熟悉的那样,即使被处罚了也打打闹闹,四处溅起吵嚷的水花。

他们都已经安静地睡去了。睡在浅浅的水里,阖着眼睛,可能梦见了他无法触及的东西。降谷俯下身看着他们,一边握紧了长柄刷。


——可恶,一个两个都在偷懒,抛下我在这里拼命干活啊。


六角形的光圈穿越空气。那一年的晴空如水清澈,樱花树站成初春的模样。有一只蝴蝶飞进了浴室里。

他本能地用视线去追。蝴蝶从那面镜子上头飞过,一些星屑似的鳞粉剥落下来。然后镜子像开裂的镶嵌画一样破碎了,星屑和玻璃朝他眼底坠落。那里溢出一些刺痛的泪水,让他不得不闭上眼。

他的视野重新陷入黑暗。闪烁的梦境结束了。



降谷零在医院里睁开眼睛。



-



“你醒了?”

这是他听见的第一个声音。然后他艰难地眨了眨眼,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管映入眼帘。

降谷君?那个声音又说。然后是一双绿色的眼睛。

“……赤井秀一。”

声音比自己想象来得沙哑。降谷突然觉得想笑,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

从天堂掉下来了,从地狱爬回来了。他又回到了世界上,这个人仍然在这里看着他。


在漫长的、漫长的时光里——


你躺了三十个小时,赤井俯视着他说。欢迎回来。

“你现在感觉如何?”

“人质没事吧?”

降谷沙哑地反问。其实他感觉不怎么好,病床上的身体有一大半被固定了,全身上下像是拆过一样。可惜职业本能比其他东西更快回到他脑袋里,赤井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她很好,虽然这次是没法比赛了。一些骨折和撕裂伤……轻微脑震荡,加上吓坏了吧。好像是在车上崩溃了,才会攻击嫌犯。”

是吗,降谷应声,一边回想自己把她从车里拽出来的场面:

“脸上被挡风玻璃割破了吧。希望不要留疤才好。”

“没被炸死就不错了,”赤井皱起眉头,“她会感谢你的。”

“这就是你不懂了,女孩子毁容的话比死更难受。真是不体贴的男人。”

“……我看她的脸还挺好的。”

赤井试图结束人质话题,可惜降谷没有意识到他的努力。他又问:

“嫌犯怎么样了?”

“两个当场死了。有一个在爆炸之前就被弹到车外,靠着海水的缓冲活下来——虽说也没法讯问,现在还在加护病房。”

赤井回答。他抱起胳膊,用肢体语言传达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心情:

“我相信你的部下晚点会来详细报告。总之,还没有查出他们可以偷渡或逃亡的路径,虽然那也不太重要。八成是打算躲到国内某个角落,事先编好了假身分吧。”

“比如东都大学的工科研究生?”

降谷嘲弄。赤井淡淡地扬起嘴角。

“他们会后悔的。没有人想永远戴着面具活着。”

我看冲矢先生就活得挺好,降谷不打算轻易放过他。赤井耸了耸肩。

“其实他不太好。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他正在暗恋附近咖啡馆的服务生,可是对方说了,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人。所以冲矢君决定把面具拿掉了。”

“……”

日本人的耳根立刻红了。赤井欣赏着他恼怒的表情。

幸好公安防御阵线不在这里。


总觉得,安室哥哥意外地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不久之前,柯南这样对他说。错了,小子,现在赤井想。你的安室哥哥演起感情戏码能拿奥斯卡。

不擅长这种事情的,是藏在安室和波本的面具之下,剥掉所有的伪装和演技之后,名叫降谷零的人。一个和国家谈恋爱的人。一个出生入死面不改色,却会因为他的话一瞬间胀红耳根的人。


“……其实,我没想到炸弹居然会爆炸。原因调查了吗?”

看,不擅长处理感情的人开始转移话题了。赤井忍住笑。

“还没。我也很惊讶,那个是遥控的塑胶炸弹吧。”

正常来讲,这种东西只能使用特定的引信进行引爆,纯粹的高温、遇火、撞击都无法让它爆炸。降谷点了点头,露出沉思的表情。

“要我猜的话,八成是海面船只的电波干扰,导致雷管接收到异常讯号……或者根本就是犯人的制作瑕疵也说不定。”

“也许他们掉下去的时候压到遥控器了。”

赤井一本正经地接话。降谷想笑一下,结果扯到了伤口,右侧胸腔里剧烈地痛起来。

我肋骨怎么了?他终于后知后觉地问。断了,赤井回答得干脆。

“第五到七根。还好没出现血胸,不然就要引流了。你右锁骨也裂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回答让降谷有一瞬间恍神。这种对话突然显得熟悉,仿佛当年莱伊和波本逃出任务现场,在车上飞快确认彼此的伤势一样。

像是梦里一样。那时赤井还留着及腰的长发,阳光洒下来钢琴烤漆似的漂亮。然后他从他的床边站起来。

像梦里的莱伊那样。

看起来你精神挺好的,赤井说。那就好了。


“你再睡一下吧。我得走了,有点事要去忙。”


-


东京奥运的开幕式,在一天后平安地举行。


降谷看着病房电视里的报导。如果没有受伤,那他肯定也在现场。

事实上,他负责的工作量和亲自过去也差不了多少。打从赤井离开之后,这天里他就没有过一秒钟独处的时刻。解决了绑架还有奥运的安保工作,警备局和公安部轮番跑来进行讨论,联系的电话来回一通又一通。

一开始他的主治医师对访客们怒不可遏。接着他发现,那个坚持要让病人工作的就是病人本人。最后他回头把降谷训斥了一顿。

猝死或是休息,你只能选一个——饶是降谷零也在这种威胁面前低头了。知道了,他回答。我会好好休息。

“我还想看看今晚的流星雨。”


那是日本在这次奥运的另一创举。政府和新创公司ALE合作,打算在开幕式上施放一场人工打造的流星雨。

这个计划被称为Sky Canvas。研发团队会利用人造卫星,从太空里释放一千颗流星源。当它们绕过三分之一个地球、进入大气层之后,就会因为摩擦而燃烧,绽放出流星般的光芒。


降谷零十一岁的那年冬天,东京能看见知名的狮子座流星雨。那时他还很小,相信流星可以实现人类的愿望。

第一颗流星落下来的时候,他祈求能够快点长大,才不会再有人因为混血的容貌欺负他。到时他就能抬头挺胸地守护日本,和他生命里所有重要的人。

那之后日本奪走了他生命里所有重要的人。

太阳出来的时候,就看不见流星了。或许在这个以日出为名的国家里,向流星许愿是没有用的。如今那个冬天已经过去很多年,降谷没有再特别关注任何一场流星雨。即使偶尔想起十一岁的回忆,也只是又轻又淡的那种想起而已。

他仍然用他的方式守护日本,不断地握住又失去手里小小的光。接着夜晚降临,他看向病房的窗外,国立竞技场的方向。东京奥运的开幕式开始了。


然而这一次,第一颗流星落下来的时候,赤井秀一走进了他的病房里。


生命里就是有种访客,永远都不打算让你好好休息。降谷花了几秒才找回声音。

“……你不用去会场维安吗,FBI?”

不用,赤井很快回答。他的声音里似乎含着笑意:

“我请了病假。”

仿佛要佐证这个说法一样,他在同时咳了两声。降谷不可思议地挑起眉毛。

“你感冒了?”

如果放在以往,这个问题还要带上三分幸灾乐祸的味道。那时他厌恶这个人的程度,差不多已经到了听见对方不痛快时,唇角就自动扭成笑容的形状。你若不安好,便是大晴天。

“只是有点着凉。”

赤井回答。他把握拳的左手抵在唇上,又轻轻咳了两声。他是个左撇子。


因为我恨到想要杀死的那个男人,也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降谷已经不想要杀死他了。那些愤怒而痛苦的,强烈地恨过的,都变成遥远而模糊的东西。记忆是一尾银色影子的鱼,游进水溶溶的天空里。影子在雨雾里安静地淡去。

病房里有几秒如水的静寂。赤井走到他的床沿,看向窗外的夜空。盛夏的七月夜里,东京降下绚烂的一场雨。

坠落,辐散,绽放。盛大的壮阔的流星雨。异色的金属离子擦过大气,开始极尽光华地燃烧,这场人工打造的化学反应美丽得让人叹息。直径两百公里的圆圈被顷刻擦亮,影影绰绰的星点从空中坠落,仿佛一场烟花逆流。

“……很漂亮吧。”

降谷出神地开口。这就是他所守护的日本。心爱的、任性的、要求他奉上一切的恋人。无论伤害了他多少次,夺走了他多少重要的东西,她永远能用某种深刻而动人的形式回到他的生命,让他重新发自灵魂地爱上自己。

“很漂亮。”

赤井在他身旁同意。他的声音被感冒变得更低了,沉沉地在夜空下响起:

“你想许个愿吗?”

不用了,降谷失笑出来。没有人会替你把愿望实现的。

“像我们这样的人,光是活下来就足够幸运了。最好还是不要太贪心——”

然后赤井从旁边伸过手来,朝他摊开了掌心。某个东西在那里闪闪发亮,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那是流星的碎片。

接着降谷发现那是自己的警徽。五角形的旭日章。

这是重要的东西吧,赤井说。看见你在走廊上握着它。

“你跳下去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警徽是小小的太阳。它落进了降谷的眼睛里。

全世界在那一刻失去声音。



-



事实上,早在一天前醒来的时候,降谷就发现警徽消失了。根据他跳桥之后惊心动魄的场景来看,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

估计是沉进了东京湾吧。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像是那一天在冬日的墓园,删掉来自伊达的短信。降谷零三十年的人生里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让他感觉自己都要习惯了。这不过是另一次的失去而已。

虽说是同伴留下来的东西,终究也只是没有生命的物体。重要的是回忆和信念,他这样想。很多东西没有必要抓着不放。


可是,小小的太阳重新出现了。它就躺在赤井的掌心里,对着他闪闪发光。

阳光刺痛降谷的眼睛。


“所以我就把它捞回来了。”

赤井总结。事实上降谷没有听见前面说了什么,他瞪着那个警徽:

“你……从东京湾,怎么可能……”

“我不是叫你睡觉吗?因为我还有事要去忙啊。”

所以那些着凉和咳嗽突然都有了原因。或许是这个FBI的菁英搜查官,在他冷静沉稳的一辈子里,做过最狼狈又荒谬的一件事情。降谷想起之前在病房的对话。

没被炸死就不错了,她会感谢你的。这就是你不懂了,真是不体贴的男人。

“……你不要突然变成体贴的男人好吗。”

降谷把眼神别开。他想要笑一笑,但是声音哑了。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会以为流星真的能够带来幸福的。会以为自己的愿望也是能够实现的。

会以为,在那些淋湿的日子里。

如果接受这个人递过来的伞,其实也是可以的。


故事不会没有理由地开始,而所有的发展都事出有因。有一瞬间降谷错觉自己就是那尾银色的鱼,被溺死在水溶溶的天空里。天空是一片下雨的海,赤井的发梢和声音都浸出海的气息,深沉而让人安心。

他们曾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方,那里下了一场滂沱大雨。那之后漫长的日子都湿透了,走出来一路沉重的脚印。他们都是被雨淋湿的人,身上留着来自过去的伤痕。这些伤似乎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了,如果想要活下去,只能习惯性地忽略它们。

可是终究有一天,太阳会在他们之间升起。小小的金色的太阳。所有并不圆满的、破碎的、遗憾的,都能和那场雨一起在阳光里褪去。

等到那样的日子真正来临,即使是好不起来的伤口,也可以被慎重其事地,覆上小小的创可贴了吧。


“你留着吧。”

最后降谷说。他把那个小小的警徽按在赤井的掌心里。

“反正你看到了,这是我重要的东西。不过,也没有什么是非得留在身上不可的。就当作是送给你的谢礼好了,看在你都感冒了的份上。我可没有欠你人情的爱好。”

像是想掩饰什么那样,语速变快了。他的口气一下子又强硬起来:

“听好了,我们没有义务和你们建立情报关系,日本警察跟FBI也不需要友好的桥梁,所以这个东西其实也没什么用……不过,放在胸口的话,也许哪天可以替你挡一颗子弹吧。”


赤井愣了一下。小小的太阳嵌进他的掌心。

金色的五角的太阳。日本警察的象征。他记得这个人曾经为了公安的尊严,在摩天轮上和他大打出手;如今他把象征日本警察的东西送给了他。

太过狡猾了。太过可爱了。重点是降谷对此毫无自觉,这才是最可怕的。他似乎只是因为释出了善意而别扭而已,赤井对上他不自在的紫灰色眼睛。


如水的光顷刻淹没了他。太阳终于出来了,所有雨丝都变得灿烂透明。


明明是为了不让这个人坠落,才特地把警徽捞回来的。但是,奇异地,好像是自己被接住了。


某个诗人说,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但是人生不是一首诗,他们至今仍然会从黑色的噩梦里惊醒。不择手段的卧底时期,狙击手甚至要比情报贩子堕入更深的泥沼。在波本用一些骯脏圈套夺取情报的时候,莱伊可是实打实地杀人,要是不一枪毙命,还马上就被琴酒怀疑。

那时他们还没有义务彼此保护,也还没有资格说出救赎。被他们杀死的人。在他们面前死去的人。没能拯救的那么多的人。这样的过去永远无法彻底翻篇,可他们的人生被涂满乱七八糟的黑色线条,不一定非要翻到纯白的下一页。总会有人拿来金色颜料,在那一片黑色里画上明亮的太阳。

赤井替他把那个太阳捞了回来,然后降谷又把它送给了他。当遗物可以成为礼物的那一刻。把过去和未来连结起来的那一刻。


他的过去,和他们的未来——


爱情不会没有理由地开始,而世上所有的动心都事出有因。很久之后工藤新一问起他们的故事,赤井告诉他一切开始在2020年的东京奥运,美日联合搜查。

“那么我收下了。”

那是故事真正开始的地方。那一天,赤井把警徽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降谷的耳根似乎微微红了起来。


七月东京的夜空底下,他们就这样继续看了一会流星雨,没有再说话。



Fin.





【彩蛋】世界第一的


东京都,千代田区,霞关。


针对这次的奥运选手绑架案,搜查本部举行了事后的检讨会议。警察厅和警视厅轮流上台,报告了各自负责的地方。

“以上。关于当天的现场状况,这是情报管理课的说明。如果有任何单位想要发言,好的,公安部?你要提问吗?呃,你,你还好吗?”

公安部的风见裕也站起身来。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好,事实上他身后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正在狂怒地颤抖。那里有一道濒临崩溃的防御阵线。

“你刚刚说,上岸之后,是谁给降谷先生做的人工呼吸?”

“是、是IOC指派的合同搜查官,那个,赤井秀一……”


“混蛋FBI——!!!!!!”



蝶骨

【赤安】仿生小熊会梦见大教堂吗

泰迪熊文学


*有创伤与失忆暗示


-


001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赤井。”

降谷说。

“你的熊是不是在动?”


赤井在门边回过头。那两只小熊仍然坐在原地。

安静地,就坐在降谷的窗台上,靠在一块儿,像感情很好那样。

即使一天前它们才初次见面。当时赤井把新的那只小熊带回家,降谷说:让他们一起晒晒太阳。

阳光寂静,那一对泰迪熊亦然。它们只是没有生命的玩偶,用一些棉花和布料填充。


“你说谁在动?” 

赤井确认了一次。降谷仍然趴在窗台上,凝视着前方,说:你的熊。...

泰迪熊文学


*有创伤与失忆暗示



-



001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赤井。”

降谷说。

“你的熊是不是在动?”

 

赤井在门边回过头。那两只小熊仍然坐在原地。

安静地,就坐在降谷的窗台上,靠在一块儿,像感情很好那样。

即使一天前它们才初次见面。当时赤井把新的那只小熊带回家,降谷说:让他们一起晒晒太阳。

阳光寂静,那一对泰迪熊亦然。它们只是没有生命的玩偶,用一些棉花和布料填充。

 

“你说谁在动?” 

赤井确认了一次。降谷仍然趴在窗台上,凝视着前方,说:你的熊。

小小的、赤褐色的,赤井在一年前买回来的熊。他们搬到美国是在初春,天气仍然很冷,降谷替熊织了毛线帽和小外套。

今天开始你是赤井熊。那一天降谷宣布。赤井熊用绿色的眼珠回看他,看不出来是什么想法。

 

一年之后,就在昨天,赤井替它带回了新朋友。一只奶油色小熊,同样毛绒绒的,屁股后面有蓬松的一小团毛球。

“为什么它有尾巴?”

那时降谷问。毕竟赤井熊的屁股上什么都没有,但它们应当是同一间店出售的。

赤井端着奶油色小熊思考了片刻。最后他回答:

“可能是因为,你总是要比我厉害一点吧。”

 

所以这是降谷熊。降谷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说:那我也要给它做衣服。

“做个好看点的吧……我之前都穿什么来着?”

那一瞬间,赤井的指尖微微收紧了一点。他的指腹沉进降谷熊柔软的肚子里,声音仍然很平静: 

“我觉得穿一件围裙就不错。”

不行,降谷说。没道理你的熊穿正装,我的熊穿裸体围裙。

最后他给降谷熊做了一套西装。浅灰色,和漂亮的蓝眼珠很搭。

 

此刻穿着新衣服的降谷熊正坐在窗台上。赤井熊坐在它身旁,然后降谷说:这只熊在动。

赤井站在原地,手里仍然端着玻璃杯。剩下的半杯水折射窗外阳光,有小小的彩虹流在地上。

彩虹是真的,即使美得像幻觉。这世界有时候出现幻觉。

但这是降谷刚刚用过的杯子。他应该用这些水吃了药才对。

赤井说:这样啊。

“它为什么要动?”

 

降谷歪过头。我不知道,他回答,但语调很含糊。这是心虚的表现。

赤井注意到他的耳朵红了。

而赤井熊仍然乖乖坐在窗台上。阳光把它的毛色映得浅了一些,赤井走过去,朝它伸出了手。

降谷说:啊。

有点阻止的意思。赤井侧过头看他,“怎么了?”

嗯,降谷又用那种含糊的语调说。我觉得你不要打扰它比较好。

“它们正在……”

赤井收回手。“在做什么?”

“你的熊很高兴认识新朋友。”

最后降谷说。他的耳朵仍然是红的。赤井不晓得他看见了什么,也许赤井熊正在向降谷熊搭讪吧。

 

阳光无声地落在房子里。这个早晨和阳光一样宁静,也没什么变化。窗外的小花园种着矢车菊和金凤花,浅蓝和金色,夹着一些其他的草本植物。从前的赤井秀一绝不是植物学家,但现在他已经对这些东西的名字瞭若指掌。

现在他得到了很多时间,能做那些过去未曾想过的事情。

在得到的同时,失去的是什么呢?


没有风的清晨,那些植物也不再摇曳。一切似乎都变得很慢,时间搁浅在阳光里。

赤井凝视着那两只熊,又看向降谷的眼睛。和他的熊一样,平静、漂亮、浅蓝色,静止的东西。

 

现在的你,眼里看见的世界——

是什么样子?

 

降谷君,最后赤井说。上礼拜医师建议,我可以带你去旅行。

“你想去吗?”

降谷回过头。他的眼睛里出现赤井的影子,沐在金色的阳光里。

我能去吗?他反问,似乎并不特别期待,带着某种放松的笑意:

“我还以为他们巴不得我一周回诊七天,追踪再抽血——”

 

怎么说,这种时候又意外清醒。赤井看看一动也不动的赤井熊,想着它正在降谷眼里交朋友。

日子漫长地经过。很久以前那些过量吐真剤,神经毒素和致幻的药物永远没能被真正杀死,在如今的降谷身上,幻觉和真实的界线仍然不时被抹去。

在几乎致命的刑讯过后。在最终的决战落幕之后。

在那些被守护的人们,都已经逐渐遗忘了他们之后。


你要和我一起去旅行吗?

 

其实赤井也不确定到底行不行。泰迪熊肯定是不会动的,这种时候他该做的是把人带去检查,看看症状是不是又在恶化。

或许一趟旅行会有帮助,那一天医师对他说。出门走走,一点新鲜空气……当然得要他的精神状况允许。

但此刻的赤井伸出手,摸了一下降谷熊的头。如果这只熊真的会动的话,或许正和降谷本人一样,正用全身表达想出去玩的意见吧。

 

我能去吗?

 

当然可以,赤井说。我们明天就出发。 

“你想带上它们吗?”

 

 



002 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


“怎么了,想看看外面?”


降谷说。赤井熊正从他手里探出去,试图碰到窗边。窗上的遮光板在起飞时仍然是开的,但入夜之后就被关上了。

赤井熊似乎想把那块窗板往上推。降谷熊看着它,不安分地挣了两下。它仍然被困在赤井的座位里,安全带和薄毯之间。 

你想帮忙吗,降谷感兴趣地问,伸手把它从赤井的安全带底下抽出来。

赤井睁开了眼睛。


“……降谷君。”

他的声音很沙哑,带着朦胧的睡意:

“怎么了?”


或者那并不是睡意。只是在高空的飞机上,人类五感会被轻微影响的关系。深夜的机舱里只剩几盏阅读灯,在稀薄的、幽微的光里,降谷看见和听见的一切都朦朦胧胧晕染开来。 

而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赤井睡着了。就像现在这样,只要身旁的自己有一点动静,赤井就立刻睁开眼睛。

抱歉。但降谷仍然说:把你吵醒了。

“只是它也想看看窗外……”

 

他举起手里的降谷熊。赤井熊仍然在窗边努力;一只熊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降谷用另一只手替它推开了窗板。 

夜航西飞。在寒冷的夜空里,星辰与射线之间。雪白云海在机翼底下无尽蔓延,璀璨银河涌出结冰的墨水瓶。绚烂、闪烁、晶莹,如同不真实的梦境。

赤井熊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降谷熊被放到它身旁,它们把小小的手贴在窗上,鼻尖隔着玻璃抵住夜空。一片盛大而美丽的宇宙。

降谷对它们露出了笑容。


——你看见什么了?

 

赤井看着小小的飞机舷窗,玻璃以外的夜色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的高空里,现在是航程刚刚过半的深夜。

不远处有个空乘似乎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夜间醒来的乘客不多,她很快轻巧地走了过来。


“先生,”

她朝赤井微笑,稍稍俯下身: 

“你们是否需要什——”

 

然后她的声音顿了一下。在赤井身旁,那两只小熊仍然趴在窗上。降谷和他们一起看着窗外,像个孩子那样托着腮。

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夜色,沉在梦里的眼睛。他的侧脸停在那里,甚至没有转过来看她一眼。

在没有尽头的深深的夜里。


“……”


赤井看着一时失语的女空乘。她有一头金色短发,这个发型让他想起朱蒂。确实有一瞬间,她的影子和当时的朱蒂重叠了。


——秀。

那时女探员的眼神骇然失色。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如此。

——他不是你的责任。你们两个一点关系都没有。日本警方也不会让你……


你为什么要带他走?

你为什么选择这么做?


“请给我一杯水。”

赤井对那个空乘说。他的声音终于让降谷转过头,赤井伸出手,温和地替他把金发掠到耳后。

机舱里的空气干燥微凉。像一片干燥的花瓣贴在那里,他摸到不平整的、细微的纹路。藏在降谷的金发之下,手术留下的伤疤。

降谷安静地接过了那杯水。赤井把药片一起递给他。

不知道为什么,那两只熊的背影好像突然难过了起来。


“等一下就看不到星星了啊。”

降谷轻声说,把它们从窗边抱了下来。降谷熊被安回赤井怀里,他们出门时分配一人負责一只。

赤井摸了摸它。在小熊的奶油色脑袋上,那两只圆圆的耳朵似乎耷拉了下去。


——我也开始出现幻觉了?


不,只是有点累了。他脑子里那个清醒的赤井回答。

毕竟他们都已经很久、很久没能好好休息了。

 

赤井侧过头,身旁的降谷正好带着倦意闭上眼睛。药物的安眠效果不会这么早发作,或许长途飞行对他来说仍然有点吃不消。

赤井熊歪歪地靠在他的扶手上。看上去是那种随遇而安的熊。 

“你也睡吧。”

赤井把降谷熊团进毯子里。过了半晌又把它拿出来一点,露出眼睛和鼻尖。待在毯子底下会怕黑吧?他当然不可能对一只熊问出这种问题。 

但他想起降谷刚刚出院的样子。在那些噩梦纠缠的夜里。


所有的星星都熄灭了。


接着亮起的是光。在赤井的斜前方,有人打开另一盏阅读灯。似乎也是睡不着的乘客,打算开始看电影。

片头写着《幸福的拉札洛》。赤井没有看过这部电影。在那里出现了一座意大利小镇,发呆的男孩,咖啡豆和管风琴。警察的直升机,教堂的场景。

他远远看着对方的屏幕,猜想那里头是圣歌或者安魂曲。很小的时候他也上教堂,参加婚礼和葬礼。你愿意吗?我愿意。这里就是长眠之地,请赐予我们永恒的安息。

幸福的拉札洛。

希望、花语、琴声、和平,一些形似幸福的东西。在这个没有童话的世界上,也曾发生好的事情。金色阳光,咖啡豆与咖啡香气。很久很久以前,在晴朗而温暖的日子里我遇见了你。

世界上曾有好的事情。

 

而降谷终于睡着了。他把头靠在赤井肩上,像是睡得不太安稳那样,微微蹙起了眉心。

赤井抬起头,对上那个女空乘的眼睛。那些不再晴朗的日子里,朱蒂欲言又止的神情。


——难道你能永远照顾他吗?





003 Life is a bed of roses


“如果偶遇爱情,请打碎玻璃。”

 

赤井念出这句话。他们正站在巴黎街头,眼前有一个玫瑰应急箱。

如果偶遇爱情,箱子上如此写着。请打碎玻璃。

 

当然打碎只是个比喻,所谓玻璃其实是一层玻璃纸。这张紙的后方,应急箱里,放着一朵鲜红的玫瑰花。一分钟前降谷表示赤井熊在他的包里蠢蠢欲动,主要是因为看见了这朵花。

所以他们只好走过来了。玫瑰应急箱——看上去源自法国人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以防你某天在街头对谁一见钟情,手里却没有一朵花能送给他。

 

“好啦,现在满意了吗。只是玫瑰花而已。”

降谷说。他举着赤井熊,让它贴在箱子上往内看。赤井随手把降谷熊也靠上去。


旅途过半,他已经习惯降谷时不时替这两只熊传话的行为了。在圣安德列的博物馆里,两只熊都想要明信片。我们预算有限,那时降谷回答:你们两个只能买一张。于是赤井熊把选择机会让了出去,降谷熊挑了一张,似乎因此很高兴。

画廊、钟塔、火车站和喷泉广场,他们带着熊经过不同国度。在布拉格的旧城区,降谷熊主动表示要去三朵白玫瑰屋。那里本质上是Hard rock cafe,经典美式摇滚风格,汉堡是赤井熊喜欢的东西。

该怎么说,这两只熊的感情简直突飞猛进。赤井本人还对降谷熊和它的白玫瑰目瞪口呆,赤井熊已经想到要回礼。


“不行。”

但降谷说,一边对赤井熊露出为难的表情。赤井猜他并不想拿走应急箱里的红玫瑰。

降谷零向来是这样的人。真正紧急的时候连电车都能迎面撞,但在没有必要的日常里,他不会做出任何影响市民的行为。在大街上带走这朵玫瑰算是其中一件。

如今的降谷零依然是这样的人。即使在过了那么久之后。

即使在经历过太多事情,又连那些事都忘记了之后。

 

说不定有其他人需要呀,赤井听见他教育赤井熊。

“要是被我们拿走了,这里的人怎么办呢?你看对面那两个人——好像是散步到一半吵架了,也许先生正准备用这朵花向太太道歉呢。”

 

赤井熊仍然趴在箱子上,背影看上去非常失望。降谷熊的尾巴好像也没精神了,那一团金色小毛球软绵绵地垂下来。

是的,而我的幻觉也越来越严重了。赤井揉揉太阳穴,有点想抽一根烟。 

他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打从他和降谷住在一起,而对方如今的身体条件并不耐受二手烟。

一些从此改变的。一些未曾改变的。


“哦,那里有人在用足球踢卫星。”

赤井忽然说。就在降谷回头去看的空档,赤井倏地出手揭下了那张玻璃纸。

“你……”

降谷甚至来不及阻止这件事。在他气恼地说着“你会把熊宠坏”的同时,赤井从应急箱里拿出玫瑰,对他耸了耸肩。

别生气,降谷君。他轻柔地说。

“我相信那位夫人也不会对她丈夫生气的,他们不需要这朵花。”

 

他把红玫瑰放到赤井熊手上。这只熊并没有拿住花;当然,或许在降谷眼里是有的。

因为降谷说:噢。

怎么了?赤井问。降谷眨眨眼,从他手里拿走了降谷熊。

“这个,嗯,先等一下。”

他对降谷熊说,声音缓慢而震惊:

“你不能这么不矜持——我认为你们发展有点太快。”

它们在做什么?赤井追问。降谷的耳朵又红了。他用一种尴尬的表情看向赤井,难得显得无措,说:你的熊。


“它突然,把花,用来……”

嗯哼。赤井挑起眉毛。

“……求婚了。”


赤井憋了几秒,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天啊,他大笑着揉乱赤井熊的毛线帽。干得好。你真不愧是我啊。

降谷熊仍然坐在降谷手上,有一瞬间他分不清这两个谁更恼羞一些。很好笑吗,降谷质问他。正常小熊应该要有正确的感情观。那朵玫瑰被夹在两只熊中央,降谷熊奶油色的小脸似乎因此红了一点。

 

在这个失去了童话的世界里——


午后的街道边上,两个路过的女郎朝赤井看来。这个开怀大笑的黑发帅哥显然相当引人注目,她们像是在思考该不该对他抛个飞吻,还是要因为他手里的泰迪熊而露出奇怪的眼神。

降谷君。最后赤井说。他笑得喘不过气,阳光落入他的绿眼睛。那一对刚刚求婚的熊仍然贴在一起。

 

“这样的话,得替它们找一间教堂才行。”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害怕很久之后,当我终于意识到这件事,已经来不及送出一朵玫瑰花。





004 Take me to church

 

爱尔兰最西端的丁格尔,被称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赤井站在古老的圣詹姆斯教堂里,想起了一个故事。

《一件很小很美的事》。出自卡佛的《大教堂》,他最知名的短篇集之一。

但这里只是一座很小的教堂。赤井想那两只熊不会介意,毕竟它们也很小。

现在它们正被摆在教堂最前方,雪白的穹顶之下。这是一场很小的婚礼,在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举行。水一样清淡的光穿过玻璃,这里甚至没有玫瑰花窗。没有圣歌,也没有宾客。


就只有他们两个而已。赤井凝视着那两只小熊,然后降谷侧过头,说:你为什么选这里啊。

赤井把手插进口袋。因为这里叫作圣詹姆斯,他回答。

“还记得詹姆斯吧?你见过的。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神父吗,我们正好缺一个啊。”

降谷噗哧笑出来。我本来期待你兼职一下,他说。赤井正色反驳:不行,我是伴郎。

没有伴郎会把手插在口袋里,降谷敲打他。那我当神父也行,赤井说,但还是乖乖抽出了手。

他用那只手抬起赤井熊的小前掌。降谷熊坐在它的对面,穿着小小的浅灰色西装。

 

“显然我们的布莱克神父迟到了,”

赤井一本正经地宣布:

“所以今天由我代劳。泰迪熊用的誓词是什么? ”

降谷、赤井熊和降谷熊一起看着他。好吧,赤井说。看来你们也是第一次结婚。那跟着我念就行了。

浅浅的日光如水落下。

穿过教堂穹顶,阴凉的云层,爱尔兰寒冷的初春。从此我将以这双手,赤井开口:抚平你的忧伤。

“我以这只蜡烛,为你把黑暗点亮。你的杯从此不会空下,因为我将成为你的酒;以这枚戒指,我请求你从此属于我——”

等一下,降谷打断他。

“这不是《僵尸新娘》的台词吗?”


Ho。赤井做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但说实话僵尸和会动的熊也是类似的东西。在降谷举起降谷熊打他之前,不靠谱的神父巧妙地一翻手腕,把花环套在了降谷熊的头上。

几分钟前他们才在教堂外面编成的,用来替代戒指的花环。洁白、星点的小花开在草叶之间,细碎地缀着露水。降谷看着降谷熊和那些花,似乎愣了一下。

很好看吧?赤井对赤井熊说。现在你可以亲吻新娘了。

 

——无论如何,我只想说,我愿意和你共度一生。



-


 

离开教堂之后,他们到镇上买了甜点代替婚礼蛋糕。这家店的招牌是巧克力兔子和装饰彩蛋,只是复活节还很远,他们被建议改挑一些糖霜饼干。

它们应该喜欢蜂蜜,降谷说。于是赤井拿下一小罐蜂蜜奶油饼干。

降谷笑了。怎么了?赤井问。降谷举起赤井熊,用它的鼻尖碰碰那个罐子。

“它很高兴。”

降谷说。它想快点和我的熊分享……

 

你的一生可真单纯,赤井看着赤井熊想。以降谷熊的出现为界,只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前半生在等它,后半生在爱它。


你的熊是不是在动?

 

就从那一天开始。那里有被打开的一扇门,另一个世界。在真实以外,梦境之上,一个美丽而虚幻的地方。

比错觉更美,比幻想更慎重,比谎言更甜美温柔。残忍的命运之神也看不见,在最好的故事里,最好的地方。这两只熊应该生活在那里,在某种应许的奶与蜜之地。神圣之城没有陷落,大分裂未曾发生。

那是一个只为它们存在的世界。树丛里盛开玫瑰与蜂巢,小花园种满安神的香草。不会受伤也不会生病,从此它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故事通常这样结局。

那么故事的开头呢?

——在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詹姆斯布莱克站在赤井秀一面前。就在他宣布要带走降谷零之后;只有这个上司和其他人不同,神情比起荒谬更像若有所思。

我不会反对你的选择,詹姆斯说。朱蒂觉得你疯了,但说实话……

“我们曾经有过任何办法,能够阻止你做任何事吗?”

 

赤井笑了。

有一瞬间,他忽然想,或许在詹姆斯眼里,他仍然是最初那个一头凌乱黑发往后梳、插着口袋就来上班的年轻人。患着一往无前的热病,从不解释自己的行为。在那些日子里,詹姆斯给了他更多自由的空间,信任他总能用实力堵住所有人的嘴。

此去经年。

于是日子将天堂的网织了又拆,诗人说:用时间、盐分、耳语,成长,道路,以及地球上的冬天。赤井决定把降谷带回美国是在初春,不久之前他们才刚度过此生最长的冬天。


赤井君,那一天最后詹姆斯说。赤井看见他向来温和的眼神深沉了一点。

他重复:我不会阻止你。

 “但在我看来,好奇心和恨意都是热病。所有的病在失控时都足以杀死你。”

 

十三号星期五的计划之前,他也说过类似的一句话。我知道这是驱使你加入FBI的原因,但这场计划一但失控——

赤井已经忘记当时怎么回答了,或许自信地引用了福尔摩斯的遗言吧。那么我乐于迎接死亡。

如今的赤井似乎无法说出这种话了。现在他有了非得留在世上不可的理由。


让你决定去死的是什么?

让你想活下去的是什么?


我没有特别感觉到恨意,赤井平静地说。詹姆斯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那时他们看过同一段刑讯的监控,在联合搜查的会议室里。降谷在琴酒手里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所有人都看见赤井的表情。


你为什么选择这么做?

 

詹姆斯来找他的前一天,朱蒂问赤井秀一。赤井也很想这么问降谷零。

把自己当成诱饵,下定决心赴死的那一天。奇迹似地幸存下來、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还是想活下去的那一天。

 

——我只是发现……

赤井看着朱蒂的眼睛。很久以前他看着这双眼睛,说这个组织是我不惜牺牲你也要消灭的。

后来他牺牲了一切。连自己的存在都毫不犹豫地抹消,赤井秀一死在星期五的来叶山道。我乐于迎接死亡,只要能让我的敌人确实毁灭。


他不是你的责任。你为什么选择这么做?


——我只是发现,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牺牲。

最后赤井如此回答。



-


 

所以,赤井说。也不是恨意或后悔的关系。

“我只是这样想而已。”

我明白了。詹姆斯仍然没说什么,只是和他握了握手。那时赤井真心觉得他仿佛一个悖理的神父,愿意替不祥的婚礼当唯一证人,同意这场全世界都反对的私奔。

神父说:我祝你们一路顺风。


告别詹姆斯之后,他最后一次陪降谷到上野公园散步。他们就要离开日本了,也不晓得还会不会回来。这里是东京的樱花最美的地方。

只是春季太早,所有的樱花都还没开。赤井偏过头去看降谷,有点担心他会失望。

或许再回来已经是很久之后了。也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个世界很不错吧。”

但降谷忽然说。他仰着头,看向尚未萌芽的樱花树。冬末春初的东京上空被枝桠切开。

“只要还有樱花就很好。”


我想在这样的世界里活下去,赤井不确定那时降谷是不是这么说。

——即使必须离开日本也一样。如果去到美国才能得到更好的治疗……

他只记得那一天,降谷在樱花树下侧过来的脸。穿过天空和树梢的风。

我想活下去。降谷对他露出笑容。



-



在此刻的爱尔兰,甜点店,一年之后阴冷的春天,赤井看着降谷的侧脸。

在这个没有童话的世界里。

不是所有故事都通向完美结局,离开日本之后,降谷的状况仍然时好时坏。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那天早上,赤井熊在他眼里开始变成一只会动的熊。

赤井想着那一天。阳光静止在窗台上,屋子外的金凤花。那一天赤井熊遇见了降谷熊,它有一团金色的小尾巴。现在它们得到了婚礼和蜜月旅行。


它们能永远相爱吗?

它们会得到幸福吗?


降谷正在另外两种饼干之间作抉择。好吃的柠檬口味没有小熊形状,而小熊形状的相当难吃。你觉得呢?赤井听见他问降谷熊。或许赤井熊表达了不同意见,降谷说:那你们两个要讨论啊。 

他不知道降谷会不会有好起来的一天。如果那样的一天真的到来。


那么这些幻觉就会消失。这两只熊只是赤井路过橱窗时买下的玩偶,用一些棉花和布料填充。它们在幻觉赋予的世界里活过来,又等着生命在某一天被降谷的治疗成功终结。

到了那一天,它们就无法再拥抱、看星星、一起在博物馆里挑选纪念品。那一天对赤井来说会是奇迹发生的一天,但对这两只小小的熊来说,或许只是单纯的悲伤结局。

 

“赤井。”

而降谷说。他在斑斓的柜子面前转过头,苦恼地按住那两只熊:

“你们别吵了——我说赤井,你也觉得柠檬口味比较好吧?”


这个世界上会有奇迹吗?

所有的故事都能有快乐结局吗?

 

赤井伸出手,接过了可能正在生气的降谷熊。该怎么哄呢,猜对的机率是一半一半。你喜欢的是柠檬吗?

这个嘛,最后他回答。不如我们两种都买吧。

你又纵容它们。降谷露出了无奈的眼神。





005 Baby it's cold outside



他们待在爱尔兰的最后一夜下起了雨。

北境初春的雨水洗过街道,带来彻骨寒意。赤井把外套展开在降谷头上,匆匆躲进路边的小餐酒馆。

古老的,幽暗但温暖,乐音里流淌麝香葡萄酒的气息。西城男孩也是爱尔兰出身,这里的驻唱乐手似乎偏爱他们的歌。

 

So I say a little prayer

(所以我如此祈祷)

And hope my dreams will take me there

(让梦带我前往那个地方)

Where the skies are blue

(在那里天空蔚蓝)

To see you once again, my love

(我能和你再次相见,我的爱)

 

降谷借着烛光看菜单,替赤井点了酒,又选了两份本日推荐的樱桃鸭胸。带着烟熏木炭的香气,烤过的油脂晶莹滴落。

“我还以为他们会推荐龙虾。”

赤井说,一边举起雪白的小瓷罐,试图判断那是盐或胡椒:

“这里不是港口城市吗?”


越过大海,此岸到彼方。背景里的乐队很适时地附和。

 

Overseas, from coast to coast

(越过大海,此岸到彼方)

To find a place I love the most

(直到我所深爱的地方)

Where the fields are green

(在那里原野苍翠)

To see you once again, my love

(我的爱,我能和你再次相见)


“哦。”

降谷突然说。那一对小熊正被放在桌上,就在胡椒罐(是的,赤井手里的是盐)和烛台中央。

显然这两只熊听完歌有想法了。赤井看见降谷笑起来。

“这样啊。你们也想去看大海吗?我们有这样的行程吗?”

后一句是对赤井问的。没有,但早上我们可以绕去港口——赤井回答,顺手把小瓷罐放回原位。

羡慕吗,他对那罐盐说。明天我们要去看你妈妈了。


盐和大海。这种无聊的笑话有时能让降谷噗哧笑出来,但今天他怔住了。

发条顿挫,卡住的音乐盒,突兀的不和谐音。怔怔地,在幽暗而温暖的小酒馆里。在烛光柔和流淌的地方。

光突然失去了焦距。


“……赤井?”


嗯。赤井不动声色地越过桌面,温柔握住了降谷的右手。那只手上仍然握着餐刀,刀子像过去那些无法预料的失控一样轻轻颤抖。

“怎么了,降谷君?”


你可以带他出门走走,医师的警告浮现在脑海。但得要他的精神状况允许。

他现在仍然很不稳定,一但受到刺激——


我做错了吗?


赤井用余光往酒馆里看了一圈。要是降谷在这里崩溃了,他还得先确保平民安全。

但降谷似乎没有要发作。他只是那样怔怔地看着赤井,放任对方手上温柔但明显压制的动作。

赤井。他重复了一次。雨水一样,轻而失神的声音。

“可是,它的妈妈在哪里啊?”


雪白的盐罐在烛光里闪了一下。有一瞬间,赤井不晓得他问的到底是谁。


那是你自己吗?

在我未曾见过的过去,从未听过的家庭。


我不知道,赤井温和地说。我很抱歉。

他的绿眼睛映在烛光里。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一个人这样凝视着小小的降谷零。她是一个老师,医者,温柔的母亲。

零君。

你又跑到这里来啦?你又受伤了吗?

你妈妈不会担心吗?


但是,赤井继续说。或许我们可以去找找看。

“这不就是我们出来旅行的目的吗?”

嗯,最后降谷说。他的手仍然放在赤井手里,像受了伤的孩子那样,睫毛微微垂了下去。


To hold you in my arms

(那时我会将你拥入怀里)

To promise you my love

(向你起誓我深爱着你)

To tell you from the heart

(从我内心,如此倾诉)

You're all I'm thinking of

(你是我唯一珍视的事情——)



-



那一夜他们回到旅馆,降谷看上去仍然并不稳定。赤井冲过澡出来,看见他像一只猫那样赤足蜷在地毯上。

大雨的寒意沁入夜里。城市的倒影沉眠在水之下,冰冷的街道弥漫雾气。

空气太凉了。


降谷君。赤井俯下身,试图把猫叫醒:你不能睡在这里。

“你会感冒的。我抱你回床上好吗?”

降谷猫迷濛地哼了一声。现在他听起来像降谷熊之后这屋里第二个非人生物了,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咕哝,意思类似于不要。

赤井已经很习惯这种事情。好吧,他说:我去给你拿一床被子。

“那你就可以睡在地上——”

我不要被子。降谷睁开眼睛。他扯住赤井的领子往下拉:

“我想要你。”



-



即使在降谷自己主动邀请的情况里,他做起爱仍然有一种不情不愿的美感。每一次都像最初那种生涩的样子,因为赤裸而退缩,仿佛那是把他从他的茧里面硬生生剥离出来。

寒冷的春夜里,雨水滴下雾气。


降谷被揉绉的外衣挂在肩头上,背靠在赤井怀里。赤井听见他忍耐的声音。拼了命压低嗓子,呜咽含糊地滚过去。只有被做到真的不想要了他才会哭叫出来,清亮而撕裂地;这是一种出奇引人暴虐的本事,赤井每一次都要死命控制自己才能不继续做下去。

有微凉的水落在他手上。透明的。


“……零。”


赤井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叫他名字。平时他总是喊他降谷君。

有礼到几乎疏离的称谓。你们两个一点关系都没有,偶尔他想起朱蒂的声音。

她说得确实没错。直至今日,在这种古怪的共生和依存之下,赤井秀一和降谷零也从未交往。没能出口的告白终止在决战前夜,降谷回到组织的那一天。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零。赤井重复他的名字。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疏落了下去,他用指腹抹掉降谷脸上的泪水。

“不要哭。”



 -


 

赤井想起那两只小熊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那时降谷终于睡着了。

噢。赤井对它们说:真糟糕。 

“你们都看见了吗?”

 

那是当然的。从降谷开始吻他的时候,这两只熊就坐在床头上。即使知道早就来不及了,赤井还是伸手把它们往前一扣,让熊面朝下倒了下去。

你们只是孩子,他说。不能看这边的事。


这一边的事。这一边的世界,黑暗的大人的事。

那两只熊肯定会抗议的,但赤井当作没听见——本来就听不見——随手熄掉房里的倒数第二盏灯。

为了驱散噩梦,最后一盞微弱的光浮在这片黑暗里。降谷在他身旁轻轻呼吸,睡着了也仍然是蹙眉的表情。


黑暗之后,糟糕的事情之后。在无数大人为了这个世界而死去之后。

那些被守护的孩子会平安长大吗?





006 Sanctuary



赤井醒来的时候,浅薄的日光正照进窗里。雨停了。

但降谷不见了。

身旁的床单摸上去是冷的。赤井往四周看了一圈,床头上也只剩赤井熊趴在那里,孤零零地,看上去很寂寞。

 

“降谷君......?”



-



走向海边的路上,清晨的风仍然很凉。赤井把赤井熊揣在兜里,另一手握着自己的手机。

GPS定位上,小小的光点。像走进森林的韩赛尔和格蕾特洒下面包屑,他看着那两个光点一路闪烁,最后停在了海岸边。

 

如果是很久以前那个降谷零,肯定第一秒就拆掉身上的追踪器。这个小东西被赤井藏在他的外套口袋;另一个放进了降谷熊的脚掌里。

现在赤井不确定降谷是真的找不到那些追踪器,还是已经不在意了。你想掌控我的行踪吗?如果他这样问的话,自己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吧。

——因为我担心你。


因为恐惧。因为我想保护你。因为我曾经差一点就要失去。

因为我无法容忍失去。

 

就像此刻一样。就像今天早上,他一醒来,发现降谷居然消失了那样。即使他无比清楚自己在人身上放了追踪器,那一瞬间心跳空拍的感觉依然刻骨铭心。

这是一场让人恐惧的捉迷藏,找不到一次就可能错过一世。如果他再也找不到他,从此往后的人生似乎难以想象。

当时自己假死的时候,降谷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如今想问也问不出来了。过去的那些事,降谷已经全都忘记了。



“所以,他为什么要一早带着你老婆跑到海边去?”

现在赤井只能问怀里的赤井熊,好像自己真的能和它沟通一样。

赤井熊用圆圆的绿眼珠回看他。

好吧,赤井说。我是该反省我自己。

“是我没有发现他醒来……”


他们走下长长的街道,从这里已经可以看见海。圆石缝间有湿冷的青苔。


昨晚赤井确实睡得很沉,这很难得。接着他很快想起晚餐时,降谷替他点了酒。

请给他波本威士忌。那时降谷对酒保露出笑容,想也没想就说。似乎这只是一个本能的选择。

很久以前,莱伊睡不好的夜里也会喝酒。但他的酒量和酒品一样惊人,一般烈酒在他这里都起不了助眠作用。

那时他试过了很多种,唯一有用的是波本威士忌。可是组织毁灭之后,他就不再碰这种酒了。

 

波本。

 

在那些残忍的录像里,琴酒和朗姆的声音如影随形。枪口被狠狠塞进降谷嘴里,那时他的犬齿被砸断了,细细的鲜血从唇角流下。

波本。阴鸷的,回荡的,这个名字甚至比他的血更冷。你不肯说是吗?

或者说,我们应该叫你降谷警视正?

甚至懒得装出耐心的、嘲讽的声音。所有人都清楚,组织的审讯室就是走不出来的地狱。在那里降谷听了无数次这两个字。

波本。

后来赤井就不再碰触这个名字了。反正他也不需要睡好,如果降谷在半夜出了什么事,他才能立刻起来安抚他。


所以昨天晚上,他不晓得降谷为什么能精准地替他点上一杯助眠的威士忌。赤井确实已经很久没能好好休息了,但他仍然有办法让自己看起来无比清醒。

而且过去的一切,莱伊的一切。

降谷明明全都忘记了才对。



路过的旅人,你相信童话故事吗?

你相信奇迹、命运和一见钟情吗?

你相信永远的爱——

有可能真的存在吗?


 

赤井和赤井熊走到了港口。降谷就坐在那里,背对着他们,金发在风里被吹乱。

他们朝他走去。在长长的海岸线,初春凉冷的天空下。在看得见海的地方。

“降谷君?”

降谷熊被摆在他腿上,看着大海,但降谷似乎睡着了。赤井在他面前蹲下时,他终于困倦地睁开眼睛。

“……赤井?”

嗯。赤井把赤井熊放到降谷熊身边,替降谷披上自己的夹克。他没有问降谷为什么跑来这里,降谷也没有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永远都能再一次找到你。


“你想回去了吗?”

赤井问。降谷同时缩在他的夹克和他怀里,说:我想再待一会儿。


即使不晓得自己在等待的是什么。天已经亮了,现在的季节是初春。他们已经不再需要担心严酷的寒冬何时结束,太阳会不会再升起。


“没问题,”但赤井从善如流,“那我们就再等等。”


等待是一种漫长的东西,有时也看不到尽头。微凉的风吹过海面,一些阴云又遮住天空。降谷不知不觉又睡着了,赤井侧着头看他,看见那两只熊仍然坐在一旁。

或许降谷熊也睡着了。它肯定是没睡饱的,毕竟一大早就被降谷弄醒带出门。

那么它也会做梦吗?


很久以前有个诗人说,创造一片草原,需要一株苜蓿加一只蜜蜂。一株苜蓿,一只蜂,再加一个梦。赤井想着诸如此类没有逻辑的事,昨晚在小酒馆听见的歌。


直到我所深爱的地方。在那里原野苍翠,我能和你再次相见……


迎着海面拂来的水气,赤井熊的鼻尖似乎湿润了一点。等待确实是一件漫长的事,赤井想它也等了一整年才等到降谷熊的来临。

但等待就是如此。生命就是如此。一些漫长的、深爱的,没有逻辑却仍然相信的事。或许下一个春天他们会回到日本,到时这两只熊也能够看见樱花。毕竟春天已经来了。

在没有了童话故事的世界里。


有另一个诗人说:这是一个港口,我在这里爱你。



Fin.


蝶骨

【赤安】世末的舞会与终焉雪 (上)

冬日莱波,祝大家(迟到的)圣诞和新年快乐


*引用部分来自《末世吟》


-


天堂在坠落的一个夜晚,你们也进来喝酒吧

不管你们是谁,只要不是罗得的那两个魔鬼,

什么?你们是?


连续一分钟不得回应的敲门声过后,车厢门被粗暴地从外侧打开了。


现在是莫斯科时间凌晨一点。莱伊稍微抬了下视线,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乘务员。

或者说,穿着乘务员的制服,但绝对不是乘务员。表面上的伪装堪称完美,但在一个顶级特工眼里简直不能更明显。这两个不是同行就是敌人。

站姿和体格,惯用手偏向配枪那一侧。久经训练而锐利,毫不留情往车厢内部扫射的眼神。...

冬日莱波,祝大家(迟到的)圣诞和新年快乐


*引用部分来自《末世吟》



-




天堂在坠落的一个夜晚,你们也进来喝酒吧

不管你们是谁,只要不是罗得的那两个魔鬼,

什么?你们是?







连续一分钟不得回应的敲门声过后,车厢门被粗暴地从外侧打开了。


现在是莫斯科时间凌晨一点。莱伊稍微抬了下视线,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乘务员。

或者说,穿着乘务员的制服,但绝对不是乘务员。表面上的伪装堪称完美,但在一个顶级特工眼里简直不能更明显。这两个不是同行就是敌人。

站姿和体格,惯用手偏向配枪那一侧。久经训练而锐利,毫不留情往车厢内部扫射的眼神。

……

虽然现在,这里的光景让他们表情都微妙起来。

 

即使是相对豪华的特等卧铺,也仍然只是个小空间。车窗外是冰雪纷飞的冬夜,黑暗让这里显得更为狭窄。但此刻车厢被来自走廊的微光点亮了一些。

从门口的乘务员身后,投下长而静止的影子。和光一起流进来的还有稍冷的空气,寒意一下沁入这片温暖的、浸着烈酒和玫瑰香气的黑暗里。

波本张开的双腿轻轻颤了颤。莱伊笑了。


“夜安,绅士们。”

他懒洋洋地用俄语开口:

“你们要在那里看到什么时候?”



-



三小时前,圣彼得堡。


冰蓝色的列车驶入月台里,像一尾银鱼优雅地游进来。莱伊看见车身上横过字样。

Авро́ра.

阿芙勒尔号。或者称为曙光号——以掌管黎明的女神命名,从圣彼得堡开往莫斯科的列车。午夜之前出发,预计抵达时间是隔天清晨七点。

通往黎明的旅程。


原本静止的人群开始登上列车。或许是因为夜深了,几乎没有人说话。在沉默的月台之上,只有人们呵气形成的白烟。每张脸都笼罩在自己吐出来的一团雾里,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晰。

莱伊站在这群幽灵似的乘客里,突然捕捉到一个身影。


黑色礼帽,长大衣,漆黑蕾丝的女士面纱。她有一头酒红色的波浪长发,打着卷从背后垂下。

明明是上流阶级的样子,身边却没有随从。她甚至还自己提着行李,握住箱把的双手都戴了手套。

也就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肌肤露出来。当然寒冷的天气让这身打扮显得并不突兀,莱伊看着她踏上车,背影像一株酒红的玫瑰在夜里开放。

亭亭的、玫瑰的花茎一样,即使裹在厚实的大衣里,仍然相当纤细的腰部线条。

但是——


【卡莎萨上车了。】


手机上收到这样的讯息。来自FBI的联络系统,正在等待他的回应和确认。他往那里看了一眼,再上一次对话是他传给对方,基本上只是转发组织寄给莱伊的命令。

 

简单来说,组织要追杀一名逃到俄国的女性叛徒,要求莱伊提供协助;这次任务的负责人是情报组的新成员,他会在列车上和莱伊接头,届时再对他说明详细内容。


“接头的时候,我要怎么确认他是谁?”

“碰面时他会和你谈论死亡时间。”

 

上面的回应一如既往,模棱两可,不三不四,让人不爽。想不到带五字的成语了,总之就是这样。

莱伊左手接下这次任务,右手就把信息给了FBI。在此之间他还抽空回组织批判了几句,质疑为什么初次和新成员合作就得在异国。


这是不熟悉的人加上陌生环境,那时他不带感情地指出:可能会提高行动的失败率。你们应该选一个我合作过的——

琴酒回答:关我什么事。

“而且除了他也没人可用了,你们自己检讨一下为什么最近叛徒那么多。”


……


莱伊里面的赤井接受了这个说法。他退而求其次:

“至少把对方的代号告诉我。”


琴酒吐出一口烟。这到底有什么重要,他冷哼:除非任务失败了你们都得死,想把名字一起刻在墓碑上。

“那样的话就随便你。他的代号是波本。”




-




俄罗斯联邦对外情报局,缩写CBP,转写SVR。


三天前,组织发现自家某个成员其实是来自SVR的卧底(又一个)。她的代号是卡莎萨。

甘蔗酿造的巴西酒,热带风情,豪放的红发美人。她和这个代号非常相称,过去没人想过她来自寒冷的雪国——SVR的前身就是克格勃第一总局,总部位于莫斯科。

现在她逃回了俄国。据说她会搭乘某一班开往莫斯科的列车,组织相信她的目的地是SVR总部,只有回到那里才真正安全。

在那之前必须把她灭口。

 

莱伊听见的就只有这样了。不过,情报传回FBI之后,他得到了那一边的补充內容。更久之前,卡莎萨有另一个名字,出现在几场知名的华尔街犯罪里。那时她是俄罗斯派入美国的商业间谍,但FBI一展开通缉,她就立刻消失。现在他们从卡莎萨的特征比对身份,才发现当时SVR又把人送去了日本,让她成了组织里参与金融活动的成员。


……

 

大家都不容易啊,朱蒂评价。这是卧底还是跨国打工人啊。

这不重要,詹姆斯耐心地说。重点是我们得抢在组织之前逮到她。


除了她在联邦境内那几桩罪行之外,卡莎萨本身也相当有价值;美国如果抓住她,就形同得到了对俄外交的谈判优势。在组织眼皮底下抢人确实危险,但FBI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也就是说,在列车抵达终点之前,组织要杀死她,SVR或许会派人来保护她,而FBI希望能活捉她。


你有多少把握?詹姆斯问。遥远的越洋线路彼端,熟悉的回答听上去有点失真。

“五十五十。”


就看哪一方更有本事。这是势均力敌的狩猎,没有谁比谁更占上风。

对组织来说,俄国不是他们熟悉的猎场;SVR也不晓得组织会派来什么角色。而这两边都不晓得车上还有第三方存在,FBI握着赤井这一张王牌——但他们也只有这张牌而已。

在那班列车上,他会同时是组织的杀手,FBI的指挥官。这场分饰两角的戏不会太容易。短短一夜的车程里,莱伊得随时听候组织的命令行事,再把进度及时告诉FBI。在组织动手之前,他必须制造空档、指示FBI抓走卡莎萨,同时做出莱伊已经杀掉她的假象。

抱歉我们让她逃脱了,抱歉不晓得哪里跑出一些美国人把她带走了——琴酒总不可能接受这种借口。任务失败就得死,他还不太想和那个素未谋面的波本合葬。


“那趟列车开到诺夫哥罗德附近之后,会经过一处山谷,”

詹姆斯看着地图说:

“你可以告诉组织,你在那里射杀卡莎萨,把尸体扔了下去。”

 

了解,赤井回答。詹姆斯没有再给出其他建议。这场任务难以预测的部分太多,显然赤井必须到时再应变,自己处理好所有细节。

传讯,牵制,自保和执行。到时你有得忙了,詹姆斯叹了口气。

赤井的回应来得很快:真可惜。

“我本来期待一趟轻松的铁路旅行。”


漫不经心的黑色幽默,语气一如既往。朱蒂几乎能想象他的表情。


“那就这样,我会再联络。”


而他就此结束这场短暂的对话。彼时他仍然是组织的莱伊,或许连一通电话讲太久都可能让谁起疑心。

但詹姆斯立刻出声:抱歉赤井君,我还有一个问题。


“那个波本,是怎样的人?”


这显然不只是一个问题。背后隐藏的句子诸如:这场计划能瞒过他吗?他的能力是你能制衡的吗?你的行动有可能被他看穿吗?

即使你是FBI的王牌——

 

赤井在电话这端沉吟了片刻。这正是他最一开始的顾虑。

一个陌生的、甫加入情报组就被委以重任的新成员。非常可能是个狠角色,而莱伊还无从得知对方的弱点。

所以他才向琴酒要求,试图更换一个自己熟悉的成员。那样的人会让他更好掌控,很可惜没能如愿。


我不确定,最后他回答。这两天我稍微问了一些人。

 

“他们都说,波本是个秘密主义者。”







我想象我们的相遇,在一场隆重的死亡背面

(玫瑰的矛盾贯穿了他硕大的心);

我们在国境线相遇,因此错过了

这个呼啸着奔向终点的世界。






包厢车门第一次被推开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声息。

莱伊抬起头。此刻列车已经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正常的乘客理应正在沉睡。更何况他确实记得自己锁了门。

但那个月台上的女人就站在他门口。酒红色长发,幽深的黑面纱。

晚上好。她在面纱后开口,嗓音柔美而低沉。


“很抱歉深夜打扰……我只是想找个醒着的人请问现在几点。”


莱伊靠在卧铺上凝视她。不久前他刚刚校准自己的时间,当时是十二点半。现在应该是即将凌晨一点。

但她自顾自地继续:“我想是一点十五分,您觉得呢?”


碰面时他会和你谈论死亡时间。


莱伊笑了。原来如此,他心想。在一场隆重的死亡背面。知名的《东方快车谋杀案》里,侦探翻过死者的手表,发现时间停在一点十五分。

那个女人轻轻反手带上了门。她仍然戴着手套——或者说,那并不是一个——

我听说波本是个秘密主义者,莱伊终于开口。

“但没听说他还是个女装癖。”


波本发出笑声。他一把扯掉自己的帽子,连同上面的酒红色假发,黑面纱,面纱下的变声器。抓着这一堆东西,他轻巧地从莱伊身边掠过,打开了车窗。

雪和寒风一起扑进来。那些东西被他抛出疾驰的列车,转瞬消失在夜色尽头。

而他在窗口回过身,解开了自己的大衣。长及脚踝、黑色的女士大衣,里头是彻底的男装;白衬衫,西服马甲,一颗精巧的宝石镶在波洛领带上。

即使在幽暗的车厢里,那头被风吹乱的金发仍然闪闪发光。


“初次见面,狙击手先生。”

金发的青年说。他靠在那扇车窗上,让它看起来像个名贵的画框。画里有雪国的夜色和森林,金色的天使露出微笑。

“而我认为初次见面就说别人女装癖并不礼貌。”


莱伊看一眼他的女士大衣,没有说话。波本的笑意变深了,这让他显得同时甜美又危险。

注意你的眼神,他说:这是任务需要。

“晚点对你解释为什么,但目前没空。听好,我现在要你做一件事——”

“你不用先确认我是谁吗?”

莱伊对他挑眉。说不定我只是个无辜的乘客,深夜撞见闯进来的女人。

莱伊。波本念出他的代号,嗓音不耐烦地下沉。那种甜美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脾气似乎瞬息万变。

“少废话。我认得你这张脸——整个组织都知道你是谁。我昨晚的睡前故事正好是你在神户出尽风头那场行动。”

嚯。莱伊微微一笑。还真荣幸。

“好吧,那你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波本也笑了。仿佛反射性打算压莱伊一头一样,这个笑容显得挑衅而夸张。

SVR的人正在找我,他回答。

“因为我扮成了他们可爱的卡莎萨。马上就会找到这节车厢了,我们得装成正常的乘客混过去。”

哼嗯。莱伊示意他继续。

波本关上车窗,从大衣口袋里同时掏出银色的随身酒壶和一只香水瓶。


“所以。”

波本说,一边朝空中喷了好几下香水。艳丽的玫瑰香气绽放出来。

“现在。”

他打开那个扁平的小酒壶,俐落地翻转手腕。一整壶酒被倒在地上流开,玫瑰里混进了浓烈的酒气。

“把你碍事的衬衫脱掉。”

波本拽下莱伊的发圈。原本束起来的漂亮黑发顷刻流泻而下,莱伊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波本确实对这一瞬间的美景眨了眨眼。

他说出来的话也很像这么回事。脱掉你的衬衫,波本重复,含着几乎是调戏的笑意:

“然后跪下来。快点。现在我们就是酒后乱来的一对,我相信俄国人不会想多看一眼。”

很少有人能让莱伊在一分钟内挑眉第二次。

“为什么不是你.....”

“因为我比你会演,”波本轻叱,“快一点!”


莱伊挑了第三次眉。现在他怀疑波本不只是神秘主义者,还可能是个变态或疯子,看见长发的美人就见色起意。

但是,该怎么说呢。就算是这种趾高气昂的糟糕个性。

只要顶着那张脸,波本就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类型。


列车呼啸着驶过黑夜。包厢之外的走廊上,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随便动两下。”

厢门被敲响的前一刻,波本嘘声命令。

“演技真是烂透了。你是没经验吗,莱伊?”

“和男人确实没有。”

莱伊耸肩。他稍稍侧过脸,呼吸从波本腿上擦过:

“不过我很擅长学习。”




-




那两个乘务员,或者说,伪装成乘务员的SVR特工,开门看见就是这样的光景。

在旖旎而温暖的,烈酒和香水的气味里。在美丽而放浪的深夜里。


波本就靠在床沿,双腿大大张开。他的白衬衫也敞开了,衣摆凌乱地堆在腰间,露出大片汗津津的蜜色小腹。

莱伊伏在他腿间——差不多就在裤链解开的位置,但那头长发挡住了正在发生的事。波本的皮带早就不知去向,马甲卷成一团扔在角落里,雪白床单乱七八糟皱成奶油挤花。

门外的寒意沁了进来。莱伊终于抬起眼。


“夜安,绅士们。”

他懒洋洋地用俄语开口:

“你们要在那里看到什么时候?”

 

门口的乘务员对视几秒,似乎不确定该说什么。波本仍然动情地半合着眼,睫毛稍稍朝他們掀了一下。他看上去正沉浸在快乐里,脸颊逼真地晕红。

有什么事吗,他也用含糊的俄语问。 

“这么晚了,我们还挺忙的……”


与此同时莱伊重新低下头去。隐没在他的黑发和波本的衬衫下摆之间——就是那个地方,让波本失控地轻叫出声。他的小腿一瞬间绷紧了,连挂在脚踝上那条领带都跟着晃动。那是他自己的领带。

波本一把抓住莱伊的长发。

 

“你这野蛮人,”他喘息,换成英语命令,“别用咬的……”

但你很兴奋啊,莱伊低沉地轻笑,口音是性感的英伦腔。现在他们俨然是一对来自英国的年轻人了,正在旅途中为爱鼓掌。

被晾在一旁的乘务员咳了一声。

 

“万分抱歉深夜打扰,但车上有点状况。”

其中一个人开口,同时用锐利的目光检视整座车厢:

“请问两位是否看见一名女士,红色长发,可能戴着帽子——”

“没有。”

波本瞟过去一眼。他的嗓音是软的,流淌着滴出金色糖蜜:

“我以为很明显了,我们对女士没有兴趣。当然,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待在这里,我倒是不介意邀请两位加入……”


莱伊似乎不悦地在某处咬了一下。波本又叫了一声,这次带着痛楚。他再次开始喘息之前,那两个乘务员终于道着歉关上门。

 

波本立刻往后一仰,把莱伊的脑袋踢离自己身前。

“真无情。”

莱伊评价,同时俐落地闪过这一脚。他撩起自己的长发,打算重新束起来,寻找发圈时无意往波本刚扣上的裤子看了一眼。

这次他忍住了没有挑眉。挺厉害的,莱伊想。演得和真的一样,结果一点没硬。

“我为什么要有反应。”

波本白他一眼,显然看穿他在想什么:

“你以为你很行?”

“……”

莱伊莫名有种雄风受辱的感觉,即使他们根本什么也没做。


而波本显然是那种得寸进尺的人。他露出得意的笑容,似乎正打算继续嘲讽,但莱伊突然闪电似地抓住他双手手腕,翻身把人压回了床上。流畅而强硬地,只花了不到一秒,还同时曲膝顶开了他的双腿。

波本的瞳孔像猫那样惊乍地一缩。

你也会有这种表情啊。莱伊很想反将一军,可惜此刻没空。他俯到波本耳边,在那里沉声命令:

“别乱动。”


下一秒,门又被打开了。这次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敲门。

莱伊的唇正好从波本耳垂上擦过。波本轻轻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动作,还是因为那两个乘务员重新出现在门口。

毫无预警去而复返,常用的突袭手段。但他们看清车厢里暧昧的场面,很快低了低头。

 

“——真的非常抱歉。我们忘记已经来过了。”

 

于是门又被关上了。波本吐出一口气,恨恨地朝那里骂道:明天我就给铁路公司打电话,投诉你们罔顾乘客隐私。

仿佛一只差点踩进陷阱,正在张牙舞爪的小狐狸。莱伊面无表情,心里有点想笑。

“行了,你给我起开。我不信他们还想来第三次。”

波本抬起眼瞪他。哦,莱伊回答。他仍然握着对方的手腕,此刻终于慢条斯理地放开:看来你是不打算感谢我了。

 “我还以为我刚救了我们的命?”


狐狸波本并没有炸毛。出乎意料。前一秒他还表现得像恼羞成怒,此刻那些亮出来的爪子就消失了。他仍然躺在莱伊身下,眨了眨眼,重新露出笑容。

你说的也有道理,他回答。

“那就给你一个谢礼吧。”


那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夜晚,列车穿过降雪的冬季。在烈酒的瑰丽香气,幽暗的车厢里。


喀。


只是一下轻微的声响而已,甚至来不及看清波本从哪里翻出这种东西。当他身上只剩那件解开的白衬衫——

莱伊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左手。在那里,一只银色的手铐出现在他手腕上,正张狂地闪烁出光。


他听见波本得逞的大笑声。






说吧,记忆。有一个幽灵喝着掺水的酒。






不客气,波本说,一边笑着抬了抬手。他的右腕上套着另一边铐环。

“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即使被人铐在钢筋(之类最坚固的东西)或直升机起落架(之类最危险的东西)上,莱伊都有把握能够挣开来逃脱。出生入死的行动组可不是说着玩,但波本显然也清楚这件事。

所以他把自己和莱伊锁在了一起。看来他本人不是一种能被轻易挣脱的东西。


“不说话吗?是不喜欢吗?到底怎样?”

波本的眼神和手铐一样,恶劣地闪耀光芒。他用那种眼神打量莱伊的脸,似乎希望从那里看出任何怒气或不悦。

莱伊平静地说:确实让人惊喜。

“我今天对秘密主义有了全新理解。这是你个人在床上的爱好吗?”

 

赤井秀一可以是个英国绅士,但莱伊不介意低级。果然波本的笑容滞了一下。女装和手铐,这类嘲讽似乎永远能踩中他的尾巴。

我平常不这么做,他冷笑。今天是特别为了你。


在那班列车上,他会同时是组织的杀手,FBI的指挥官。


“吶,莱伊。”

波本的眼神降温了。这个代号被他念得轻而甜蜜: 

“你说,如果我不把你锁在这里的话,你今晚是打算去哪里,做些什么事呢?”

 

即使你是FBI的王牌——


从莱伊手铐上连过来的链条轻微颤了一下,波本没有错过这个动静。

看来你懂了,他柔声说:真不错。我讨厌和笨蛋说话。


“那就告诉我,你该不会也是溜进组织的老鼠吧?”




-




三天之前,情报组告诉他:卡莎萨会搭乘某一班开往莫斯科的列车。几分钟前波本说:这是任务需要,晚点对你解释为什么。

现在莱伊想,这解释还真是简单粗暴。


“打从一开始,你就让你们组给我假情报?”


没错,波本爽快地承认。卡莎萨可能根本不在车上。

“至少我还没掌握她藏在哪里。当时唯一的信息是,她还没抵达莫斯科。”

 

莱伊想耸耸肩。但他们的姿势让这个动作不太容易;他仍然撑在波本上方,两个人近在咫尺地对望。

至少我可以感谢你的一视同仁,最后他看着波本说。

“你对SVR也放出了同样的风声?”

你说呢。波本对他微笑。


——卡莎萨会搭乘这班列车。

一但这样的情报传到SVR那里,必然引起他们的怀疑。如果卡莎萨本人还没消息,他们就得亲自来确认;如果他们已经确认她的位置,那这个情报一样有问题。即使是陷阱也无法置之不理。

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派人来调查一趟。

而波本就扮成了她的样子,出现在列车上。这为的是直接引诱出SVR的成员;毕竟在此之前,组织也不会晓得SVR派来的人是谁。


“所以,你非要让他们进到车厢,看你在那里又喘又——“

后面那句不用了。波本冷漠地打断莱伊。

“我只是需要看清楚他们的长相。“


然后呢?莱伊反问。把他们杀了?


如果自家的特工死了,SVR就会意识到组织派来了杀手。说不定杀手还锁定了卡莎萨的所在地。为了保护她,SVR很可能加快庇护的动作,让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而事实是,只要他们一有动静,组织就能据此找出卡莎萨究竟在哪里。


直到很久以后,连赤井都不再是莱伊之后,组织仍然玩不腻这类手法。同样的招数一用再用:扮成不该出现的亡灵,刻意在人前露面;往医院送花和炸弹,逼迫他们转移水无怜奈。

当然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


此刻莱伊仍然是莱伊,他待在异国的雪夜里,想这才是这场任务真正的样子。计划从列车上开始,但下了车才是真正的猎杀。


“把他们杀了?”

波本重复他的问题,唇角嘲讽地扭曲。 

“拜托,你们行动组的都这么暴力吗?你只需要跟踪他们下车,监听回报内容,找出他们联络的对象——”


那会拉长任务用时,莱伊淡淡地回答。

“而且那两个人也看到了我们的脸。这会让接触SVR变得困难——你怎么不考虑他们回到卡莎萨身边的可能性?到时我们一靠近她就准备穿帮。”

 

波本难得地沉默了两秒。可能在思考如何回嘴。

最后他哼了一声。

“好吧,真那样把他们一起杀了就行。”

莱伊笑出声来。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这么笑。居高临下,带着轻蔑的味道。波本似乎立刻就不高兴了。

“很好笑吗?你觉得杀人很有趣?”

“因为你觉得杀人很轻松啊。”

莱伊回答。

“说杀就杀,反正也不是你亲自动手。你们这些情报组的,只想干不弄脏手的活……所以每次任务都得叫上我们吧。”


你们和我们。行动组和情报组。你和我。

有时候,世界被分成这一边和那一边。

那么多的线。


而波本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他说:你今天话挺多的。

“我之前还听说黑麦威士忌不爱讲话。怎么,被情报组指挥就这么不满?”

是有一点。莱伊维持着那种笑容看他。

“既然想使唤人帮你做事,就别给我假情报。我可不想和连同伴都瞒的人合作。”

啊哈。波本用一种做作的演技假装恍然大悟。你不讲我都忘记这事了。


“——但是,你真的是我的同伴吗?”


夜晚的铁道上,列车微小地颠了一下。那只手铐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可是盯上你很久了,波本轻快地接下去。从你大出风头,拿到代号的那一天。

“就在日本本土上,凭空出现一个神乎其技的狙击手。找不到自卫队或特警的受训纪录,也没有黑帮背景。你觉得这件事很合理?”


莱伊淡淡地说:我在国外长大,小时候谁都摸过枪。

“狙击是加入行动组之后才练的。可能我就是很擅长学习。”


我很擅长学习。不久前他说出同一句话,呼吸还吹在波本的大腿内侧。波本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说下去。

“而且你的通讯痕迹太干净了。不打私人电话,也没有短信。就算在组织里,我也没见过谁这么小心。”


“我只是不爱讲话。”

莱伊稍微活动了下肩关节。为了不要压到波本身上,他已经这么撑住自己很久了。

“这不是你自己听说的吗?”


波本嗤了一声。他理所当然接受别人的绅士风度,继续舒舒服服地躺着:

“所以我特地给你发了任务啊。你猜怎么样?拿到卡莎萨的情报之后,你可是马上就打了一通电话哦。”

还特意屏蔽了追踪,他補充:我也不晓得你到底在和谁联络。


“反正你要不是SVR的内应,就是其他组织的走狗吧。你上车前也在用手机不是吗?是不是看见卡莎萨了,迫不及待想联络你的同伴啊。”


莱伊又笑了。这一次是浅淡的、几乎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法。如果车厢里不那么暗,或许波本能看见他眼里赞许的光芒。

我了解了,他说,一边晃了晃左手。所以,这就是你向別人问话的方法?


“你是警察吗,波本?先把人铐起来,审讯一样——”


联邦的卧底,国家的警察。在他们相遇的第一夜,被说出口的话就曾极其接近真相。

然而那时无人知晓。

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在误会里开展,在抉择时交错,走到结局才发现很久以前走错了路口。

在当时的黑夜里,仍然无法看见的。


“你在转移话题。”波本眨眨眼,“心虚了?”

莱伊对他叹息。音量精准掌握在能把波本惹恼的程度。

你们这些情报组,他说:或许可以试着关心一下我们的工作。


“你有想过,我要怎么把步枪带来俄罗斯替你杀人吗?直接提在手上通过海关,告诉他们这是我的贝斯袋?”


波本似乎愣了一下。这里是威士忌的法庭,势在必得的检察官发现被告居然提出异议。

“……那又怎样?”


我需要专门走私枪械的管道啊,莱伊用教一只猫埋砂的语气回答。

“所以,你发这种任务给我,我就得尽快联络他们,安排航班,商量佣金和——”

波本忽然抬起左手。他自己没被铐住的那一只;然后他伸手按住了莱伊的胸口。这个动作很像怀疑的猫把爪子搭上来。

莱伊没有理会那只手。他把话说完:

“总之,我有长期配合的军火商。我只是打给他们而已。谈这种非法交易的时候,屏蔽追踪应该是行规吧。”


我觉得你在鬼扯,波本说,微微皱起眉头。但他的语气并不那么肯定了。显然他也摸出了莱伊的心跳毫无变化,而所有情报员都是侦测谎言的行家。

莱伊无所谓地看他:我没必要对你说谎。

“不信的话可以看我手机。”

我才不会让你碰手机。波本立刻冷笑。

“谁晓得你会不会一拿到就通知你同伴,说卡莎萨是假的,让他们别轻举妄动,以免被我抓出来。”


现在莱伊是真的想赞许他了。只凭着推测就能猜到这种程度吗?

 

那个波本,是怎样的人?


“总之,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准出去,也不准用你的手机。”

最后波本说。他似乎思考了片刻,轻轻咬了下嘴唇。

 

或许他也意识到莱伊身上找不出漏洞了,那就只能从莱伊的——波本认为存在的——同伴着手。

而最初的计划就是这样。在假扮卡莎萨的时候,波本的目标就不只SVR,还有同样把卡莎萨视为目标的、莱伊背后的同伙。一但他们看见卡莎萨上了车,今晚必然会展开行动。

但是,如果莱伊迟迟没有发出行动的指示。

 

我们就等着看,波本说。他重新露出了那种甜美的笑容。

“如果到了明天早上,都没有谁忍不住跑来找你、或是发消息联络,我就相信你是无辜的。祈祷你同伴能乖乖按兵不动吧。”

莱伊对他挑眉,“你打算在这里盯着我一晚上?”

有什么问题吗,波本扬了扬手铐。你可以睡觉啊,这东西又没影响。

“恕我拒绝。我不习惯和别人睡在一起。”

“由不得你。”


现在波本蛮横得像是强娶民女,还要就地洞房。今晚可不能让你乱跑。

莱伊开始怀疑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了。他用一种无奈的方式放软了语气:我保证哪里都不去。

“这样可以了吧。把手铐打开。”

波本回答:做不到。

“很遗憾。除非你找出钥匙,或是剁了我的手。你也可以想办法让我睡着啊。”

莱伊终于眯起了眼睛。

这是组织里出名的、喜怒不形于色的狙击手。有一秒波本看见他的表情,似乎突然担心起自己的手可能真会被剁掉。

 

“干什么,莱伊,和我共度一个晚上就这么委屈?”

因为波本的话变多了。连语速都变快了:

“还是说,你今晚非去做什么不可吗?不能让我看见吗?要是这么急着坐实自己有问题,你可以——”


我只是不喜欢被控制,莱伊沉下脸回答。

“既然没有证据说明我是叛徒,那你也没资格限制我的行动。”


哈。波本又开始冷笑了。像一只猫挑衅地哈气,似乎莱伊罕见的愠色还是没能压住他。

“那你自己想办法。钥匙就在我身上,有本事来找啊。”

......

“很好。”最后莱伊说,“我找。”




-




波本是怎样的人?


如果很久之后,詹姆斯重新问起这个问题,莱伊觉得自己会这样回答。

 

天才,情报专家,被宠坏的小疯子。不晓得是贝尔摩德还是朗姆的错,似乎这两个大人物都对波本格外优容。他因此变得任性而自由,像一支美丽却随时可能失控的独舞;奉行黑暗的秘密主义,又想要舞台中央的聚光灯。


“我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而已。”


后来他们成了床伴,谈起列车那一晚。波本的语气坦率到漫不经心,说出来內容却分明诱惑。

莱伊从后面吻他颈子,“为什么?”

像一只猫被叼住后颈,波本轻微颤动着笑出声。他回身绕住一束莱伊的长发,迎上那双动人心魄的绿眼睛:什么为什么,那时候不是说过了吗?

“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就盯上你了啊。”




tbc.



蝶骨

【赤安】匡提科随笔_02

秀零,FBI研修Paro,前篇连结


总是估错篇幅所以又要改标题,真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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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必修专业学科第一类,

即前述共四门、须从中至少择一

之领导统御课程,清单如下:

一、执法干部应有的基本特质

二、领导者心理

三、执法面临之现代议题

四、执法部门的领导阶层要素



我的名字是约翰L史密斯,隶属于USMS(美國法警局)。

此刻,我正深陷在其他史密斯们闪闪发亮的目光之中。


当然注目的对象并不是我,是眼前这一堂课的讲师。基础第一类的四堂之一,《执法部门的领导阶层要素》;或许正是因为基础的关系,出...

秀零,FBI研修Paro,前篇连结


总是估错篇幅所以又要改标题,真不好意思



-




003



必修专业学科第一类,

即前述共四门、须从中至少择一

之领导统御课程,清单如下:

一、执法干部应有的基本特质

二、领导者心理

三、执法面临之现代议题

四、执法部门的领导阶层要素


 


我的名字是约翰L史密斯,隶属于USMS(美國法警局)。

此刻,我正深陷在其他史密斯们闪闪发亮的目光之中。


当然注目的对象并不是我,是眼前这一堂课的讲师。基础第一类的四堂之一,《执法部门的领导阶层要素》;或许正是因为基础的关系,出现的讲师也显得相对年轻。


“那么,我们就从马斯顿的DISC理论开始好了。”

 

年轻的讲师说。就在会议室前方,轻松地靠在讲台上;和其他课程的负责人不同,十分钟前他踏进来的时候甚至没有介绍自己。没有浪费时间的开场白,也没有一整页展示头衔的PPT。

他就只是走到讲台边,蹲下身看了看。接着他在那里挑了一下眉。

 

“真感人。”

我们听见他自言自语,一边打开投影机。这就是他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他们可终于把设备换新了。”


随心所欲又不留情面,就像所有在茶水间里批评单位的员工那样,听起来FBI的修缮效率并不怎么让人满意。接着他——我发誓,没有更好的形容方式了——仿佛突然想起自己是来上课的一样,就这么蹲在那里,抬起头,对整座会议室笑了一下。


正在启动的投影机射出冰白的光。光束直接照进他眼里,把那片碧绿的颜色变得几乎透明。就连在强光之下也完全不受影响,他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明亮而寒冷,刀锋一样,属于狙击手的绿眼睛。我听见一些人微微屏息的声音。


现在可以理解这个人懒得自我介绍的原因了。虽然走进来的时候一副随便的样子,但FBI一线特工的气场确实是某种难以掩饰的东西。


“忘了先欢迎各位来到这里。” 


这个年轻的、绿眼睛的讲师说。虽然我自己当年在学院受训的时候,是感觉这门课相当无聊——他带着不以为意的笑容继续,一边从胸前的口袋抽出工牌,朝我们亮了一下那里的姓名。


“我是FBI的赤井秀一。”





执法部门的领导阶层要素

(Essentials for Law Enforcement Executives)

课程目的在于探讨执法干部成为领导者时

所应具有的特质、态度和观念,

并研究各种理论、进行实况模拟,

以期更有利于执法体系之运行。



 


基本上,在十分钟前,我个人还是相当期待这堂课的。虽然很基础,但也很重要。我已经打算提问许多重点,比如——


“你真的是本人吗?你是那个赤井秀一?”


不,这是什么问题啊?我回头看向提问的女性警官。似乎是开幕时见过的国际学员,但我忘记她来自哪里了。姑且先称为珍妮C史密斯好了。


“Sans contrefaçon(如假包换)。”

 

赤井秀一头也不抬地回答,一边试图让讲台上的电脑开机。显然FBI修了投影机却没修电脑,那东西让他很伤脑筋。

噢,我听见珍妮C发出一种奇异的叹息。

……没必要吧。我无语地转回来。说法语会比较帅吗?不愧是绯色的搜查官。在电影里也是这种不装会死的人设——

 

在我身后,珍妮C用法语低声说道:

“Pourquoi(为什么?)”


这一瞬间我想起来了。在开幕式自我介绍的时候,她说自己是BRI的成员。BRI-BAC,司法警察侦缉部队,负责的区域是巴黎。这个珍妮是个法国人。

但赤井秀一应该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吧。刚才她也只说了一句话。标准、漂亮的英语,就像所有优秀的国际学员那样毫无口音。我不晓得赤井秀一是怎么听出她来自哪里。


只需要一句话而已。我对他的印象立刻从【很擅长取悦初次见面的女士】变成了【很擅长看穿初次见面的警察】。这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的能力;如果放在犯罪份子身上,肯定会变成非常可怕的事情。现在我明白珍妮C的感叹为什么听上去那样奇异了。

比起着迷或是沉醉,更像是微妙、本能的寒意。因为意识到自己正面对怎样的存在,下意识生出的恐惧。

面对这个男人——

 

但其他人显然没有感受到这种东西。我仍然被迫留在一片着迷和沉醉里。


“你不是为SWAT工作吗?我以为你们最近待在诺福克?”


另一个女性搜查官用热切的口气问。这位就是真的美国人了,我称之为珍妮D史密斯。她身旁的珍妮EFGHI一起露出热切的神情。

赤井仍然在试着敲醒那一台电脑。没错,他答道:不过我这阵子被迫升官了。


“所以我现在负责更多后线的——像这样,训练,或是上课的工作。虽说课堂教学也不算我的专长……”


那台电脑终于亮了。赤井秀一把U盘按进去,一边继续说道:


“但我们尊敬的学院显然人力匮乏。而我又不巧最近来了匡提科。”

 

匡提科也是海军陆战队的基地。似乎他原本是打算带着SWAT来这里和美军进行联合训练;与此同时他的U盘在大屏幕上打开了。我看见一整排文件夹,很显然是随意建置并且没有打理的状态,各种乱七八糟的名称。

比如【学院课程】、【学院课程_没用的】、【来自詹姆斯】、【联邦搜索票授权争议讨论会_探员缺席警告单 (13)】、【训练用枪申请_未核资料】和【*&N%^0@V=$#】。感觉就是那种永远懒得整理桌面并且会在下载档案时随便取名的男人。在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名称里,只有一个看上去简短到引人注目。


【R】。


这也是唯一带着加密图标的文件夹。不过,在我来得及好奇内容之前,赤井就把【学院课程】点开了。然后他在那里头搜寻了好一会儿。


“我能问这个问题吗?所以你,啊,升官,是因为最近的案子吗?”


就是前阵子,哥伦比亚那一次——又一个珍妮热切地说道。不,女士们,你们到底为什么都在问这些问题?这里是赤井秀一见面会吗?我机械化地转动头颅朝她看去。这次她身旁的约翰们也跟着露出了热切的神情。

好吧,算了,勉强可以理解。毕竟是前阵子的那一次


简而言之,当时FBI在哥伦比亚逮到了一个罪犯,姑且先叫他约翰毒枭史密斯。约翰是那种被ICPO祭出红色通缉令的超级大反派。当他带着手下降落在波哥大机场,FBI直接闯进头等舱抓住了他。

该怎么说,实在是非常大胆的行动。甚至不是约翰的私人飞机而是民航,一架再普通不过的747。虽然不晓得约翰到底是怎么登机的,但这显然是牵制警方的手段;就算警方真的锁定了他这趟航程,也不太可能冲上飞机就抓人。一旦爆发交火很可能波及其他乘客,何况这些乘客也有被当场劫持、作为人质的可能性。


——因为我们不能让他进入机场。


结果FBI冲上飞机就抓人了。这场行动在事后被质疑很可能伤及无辜,他们对此作出了这样的回应。


——这是指挥官的判断。当地的警政部门已经被黑帮渗透了,航厦里的巡警和CNP都无法信任。要是放他离开机场就更不用抓了。


这是指控。当时负责质询FBI的议长如此回答。


——将会严重伤害我方和哥伦比亚于外交上的(中略,我实在忘记他讲了些什么)。我们会依权责归属进行更深入的调查,请在一个月內提出本次行动的完整报告。你们的指挥官在哪里?

 

很显然并没有到众议院接受质询。任性到难以想像的。

 

“你为什么没有出席那场质询?”


这次换成珍妮J发问。赤井秀一稍稍蹙起了眉头,但应该不是因为这个问题。似乎是没能在文件夹里找到他要的档案,我看着他改为点开【学院课程_没用的】,一边回答道:

“我有请假——我应该有。你们为什么都在问这种问题?”


你终于发现了吗?


这和你们的课没关系啊,赤井继续说。我完全同意他的看法,课程本身才是最重要的;当然,如果他可以不要一边说着这种话、一边从那个没用的地方找出课程档案就更好了。

但珍妮J对他释放出强烈、闪闪发亮的目光。她身旁的所有约翰也一样。现在我感觉那里正坐着一整面反射阳光的太阳能板,一个传说的太阳就在眼前,这些人很显然都不是那种会轻易放过提问机会、选择乖乖上课的理论派。


好吧,最后赤井说。因为那天我有更重要的工作。

“我还以为大家都知道了,感谢CNN。”


噢——。我听见一些珍妮发出明白的声音。另一些珍妮开始向国际学员解释:应该是前置工作的意思。


另一次行动的前置作业,待命和警戒。当时美国已经把毒枭约翰引渡回来,即将送他到纽约的联邦法院接受审判;开庭的日子差不多就在那场质询之后。 

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一天。在约翰出席庭审那一天,囚车经过的所有路线都被强制封锁。连布鲁克林大桥也停止通行,荷枪实弹的FBI牵着警犬,把联邦法院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当时广传的说法是警方收到了劫囚的风声。


所以理论上,媒体也是无法靠近现场的。但CNN仍然硬是拍到了转播画面,就在约翰即将离开拘留中心的时候,戒备最紧张的地方。在一群漆黑、厚重的作战服,防弹盾牌和头盔中央。

所有人都看见的一天。

赤井秀一就站在那里,用左手握住对讲机。身上除了耳机只挂着通行证,甚至不像正常的指挥官那样穿着西装。既没有打领带也没有佩枪。仿佛只是站在路上握住一杯刚买的星巴克,他的深蓝色衬衫开了两个扣子,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上。

 

……


深蓝色的衬衫。我看着此刻讲台上的赤井,陷入短暂的沉思。

他是只有这件衣服吗?


而赤井从讲台上看了我一眼。远远地,从珍妮们“所以劫囚的情报是真的吗”、“后来你真的交了行动报告吗”、“那你对FBI最近的定点击杀战略有什么看法”、“你对绯色的搜查官有什么看法”和“你认识工藤优作吗”这类越发偏离主题的提问之间,我看见他的眼睛。

微微上扬的,不知为何就只准确地看向我,透出有趣光芒的绿眼睛。你很想上课吧?似乎正在如此对我说。即使没什么表情也显得戏谑的一张脸。


众所周知的那一天,CNN也拍到了这样的瞬间。远远地,从一个好不容易对准现场的角度,穿过无数严阵以待的联邦法警和FBI。当时赤井秀一就站在画面正中央,用左手握着对讲机。

过了几秒,他突然朝镜头的方向抬起了眼睛。


你很想看吗?


明明也没什么表情,却显得玩味的绿眼睛。仿佛开枪之前看进瞄准镜,他的眼神从几百英尺外精准地对上了摄像机。转播画面立刻抖了很大一下,像是摄影师猝不及防被他这眼看得一激灵那样。

首先我是直的,那个摄影师在事后澄清:其次我是直的。虽然我当时是有点腿软了——


所以赤井秀一就爆红了。来自CNN的百万直拍,一眼看进电视机前所有美国人的心。有一阵子推特上随处可见他那张漂亮跩脸,这个FBI的指挥官,前任王牌狙击手;虽然我不确定民众们有没有真正理解这人的工作內容到底是什么。似乎有三分之一的人只是觉得他那堆头衔很性感而已,另外三分之一是绯色系列的影迷。最后的三分之一专注于讨论他睡人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太肤浅了,民众们。各位可以关注一下新闻本身吗?或许看看毒枭约翰呢?


关于劫囚的情报,赤井在讲台上回答:其实我认为可能性不高。


“因为他的部下现在很忙。比起让老大回来,还不如趁着势力洗牌赶紧夺权。我不晓得那些总是准时交报告的人是怎么做到的。定点击杀是CIA提出的战略,不是我们——但我的看法是使用无人机有一定风险。绯色的搜查官,第二集的反派非常棒。站在摩天轮上的样子也很漂亮。”


而我再不开始上课的话学院就会扣我薪水,赤井爽朗地作结。如同请求女士们答应一支舞那样,他朝着投影屏幕伸出手,一边露出笑容。

“May I?”


现在史密斯们好像要被融化了。我发誓我绝对见过同样的事。就在开庭转播那一天,戒护的行动结束之后,CNN拍到赤井秀一蹲在地上,对警犬露出了笑容。爽朗地,一边说着“好孩子”之类的话;直接导致推特上的诸多帐号在当天改名约翰警犬史密斯。现在我眼前发生的就是同一种事。

同僚们,希望各位可以振作。你们是世界顶尖的执法人员,不是赤井秀一的狗。


顺带一提(以防真的有人在关注新闻本身),那一天毒枭约翰被成功地送进了法庭。没有劫囚也没有突发状况,移交和听证的过程都相当顺利。预计长达数月的庭审如今已经过完一半,大约再十周之后就会迎来尾声。

到时毒枭约翰就会被定罪,接着关进永无天日的联邦监狱里面。至少就结局来看也算是很不错了;于是负责了这整场行动的赤井秀一就升官了。


不过,表面上是升官,实际上就是调职吧。把他从第一线调走,离开任务的核心。就像众议院指出的那样,在牵涉国际关系的行动之中,这种自由的指挥官想必会给外交添上不少麻烦。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是在首脑落网之后,那个贩毒集团发出了针对赤井秀一的暗杀令,所以美方让他退下前线算是某种保护政策——但我觉得国家应该没有这么好心吧?


无论如何,就像他自己说的,这是被迫的升官。虽然我看他似乎也不太在意。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身上有种随便怎样都可以的气质。即使在行动现场发现自己被偷拍,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怀疑他此生有没有过任何一个非得怎样不可的时刻。


“那么,我们就从马斯顿的DISC理论开始好了。”


赤井秀一说。他轻松地靠在讲台边,抬手按下遥控器。落在投影机冰白的光里,另一种光在他指间闪了一闪。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他居然戴着婚戒。

 

——他结婚了?

 

我听见珍妮们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美国心理学家威廉马斯顿(William Marston)

将人类的行为模式划分为四种:

支配型、影响型、稳定型以及谨慎型

(Dominance, Influence, Steadiness, Conscientiousness)

简称为DISC行为模式。





“虽然每个人都是这四种模式的综合体,但你还是可以从中找出最明显或主导的一种。”


而这个风格就可以做为你和他互动时的参考。赤井说,一边走下讲台。看来是那种不肯安安分分待在台上的类型,与此同时他还压着遥控器连续跳过好几十页PPT:


“后面这些都不重要。你觉得重要也行。事实上,所有理论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尽快建立领导方针,当你面对一些陌生的——比如临时组成的战术小队,充满你从没见过的怪人——”


他在桌边一撑,轻巧地坐到了我的桌子上。仿佛歌手在演唱会上突然跑进观众席,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大片嫉妒的声音。


“简而言之,重点是尽快从对方的行为模式判断出他们的性格,进而以最合适的方法展开对话,进行领导和沟通。接下来我们举个案例……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珍妮们的问题可能是【你为什么不过来坐在我桌上】,但我的问题是这堂课才开始十分钟你已经跳过全部投影片。实战派就是这样的吗?我悲伤地垂头看向桌面,赤井的右手正好扶在那里。

于是我注意到某件事情。在那只手腕上戴着表。Chronofighter Oversize,军事风格,英国设计的左冠表——品味不错,但让人在意的是时间。

我眨了眨眼。


这堂课不是才过了十分钟吗?


不过,在我来得及思考那里的时间为什么不对之前,赤井的手就从我眼前消失了。他朝某个提问珍妮稍稍比了一下。

“请说。”


这是珍妮K史密斯,DSS(外交安全局)的大美女,而其他珍妮都对她露出期待的神情。还有一部分约翰也蠢蠢欲动,我很有理由相信珍妮K正在力压内心渴望,不要问出【你已婚吗】或【对方是怎样的人】这类毫无职业素养但大家好像都很关心的问题。


女士们,先生,警犬们,拜托不要这样。我真的对赤井秀一的老婆一点兴趣也没有。如果你们非问课外话题不可的话,问他射击技巧也好啊。比如绯色的搜查官是怎么用单手给霰弹枪退膛还不弄断指骨之类的。


“……”

我看见珍妮K的眼神在赤井的婚戒上停了一下。然后她在投影片和太阳能板之间又停了一下。


“那,”最后她问道:“在刚才的四种模式里,你觉得哪一种最好?”


居然找出了一个兼顾正课內容和八卦的问法。虽然大家都晓得这就是在问【你最喜欢什么类型】,我看见赤井不以为意地抬了下眉毛。

有点难判断这到底是个什么反应。可能他对这种话题没兴趣。


这个嘛,他随口说道。

“在不同的情况里——”


就在这一刻有人清脆地敲了敲门。于是所有人同时回过头,看向阶梯会议室的最上方,而后门就在那里打开了。那个敲门的人踏了进来。


“很抱歉我迟到了。”

他说,一边环视整座会议室,露出似乎并不感觉抱歉的微笑:

“我是日本NPA(警察厅)的降谷零。”





以支配型(Dominance)为主导模式者,

惯于在行动中支配、统治或掌控他人。

他们大多性格强势、目标明确,

并有追求优越的强烈倾向。





降谷零。


其实这个人不用自我介绍也没关系。说真的,迟到好像也没关系。虽然从开幕典礼之后只过了短短几天,但我相信如今整座学院的约翰都会无条件地原谅他。

当然,我是有点惊讶他居然会迟到。就算在日本,应该也没有比这个人更日式、典型、严以律己的模范生了。就是那种会被警校拿来招生的范本。当年毕业的时候应该是首席吧?

首席上课的时候会迟到吗?


“其实我原本没有修这门课……”

 

降谷说,一边走下阶梯,寻找剩下的空位。那些拼命暗示他坐到自己旁边的约翰们只差吹口哨了,赤井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嗯哼?”


饶富兴味,等着降谷说完的神情。我不晓得这个讲师是不是感觉被冒犯了,他散发出一种微妙、危险的气息。确实降谷的台词意外有种不尊重的味道——现在这个首席除了迟到还变得没礼貌了。

我听见珍妮们发出一阵轻微的耳语。很显然她们和我在想同样的事情。幸好降谷接着说道:

“但我昨晚突然感觉非来不可。他们刚刚才同意我办理加选,所以花了点时间。”


原来如此,赤井回答。他的眼神跟着降谷落座在一个约翰身边:

“那我为这门课感到荣幸。是什么让你临时决定要来的?”

你的部下,降谷回答:或者他已经是前任部下了?

“卡迈尔搜查官。我昨晚正好在图书馆遇见他。”

“他向你推荐这门课?”

“他着重强调了讲师的个人魅力。”


不知为何赤井笑出声来。仿佛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把他逗乐了那样,在这古怪、难以介入的气氛里,降谷神色自若地转开眼,和身旁的约翰握了握手权当招呼。


“——”

赤井忽然说。突兀地,用日语;但这一次我听不懂他说了什么。

“——。”


可以了,绯色的搜查官。不要再展示你性感的外语发音了。继法国美女之后,你还要撩日本帅哥是吗?明明都已经结婚了,还要这样男女通吃吗?


但降谷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他用日语回应道:

“——。”


赤井扬起嘴角,没有再说什么。这场迟到引发的小风波似乎平息了,降谷在座位上正了正坐姿,而赤井转回去,说道:抱歉。

“回到你刚才的问题。”


噢。珍妮K期待地看他的眼睛。在降谷零走进会议室之前,她正在问赤井秀一喜欢什么类型。当时我觉得赤井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兴趣。


“如果你问我的话——”

但此刻的赤井说。他眼里仍然带着那种微妙的笑意:如果你问我的话。

“我喜欢那种支配型的吧。”





以稳定型(Steadiness)为主导模式者,

大多是沉稳、处变不惊并且极少出错的性格。

如非必要,他们不会轻易表露情绪,

也很少主动参与冲突或竞争。





“他们两个是不是认识啊?”


在赤井秀一重新转身走回台上的同时,我身旁的约翰低声说道。这位约翰也是一个史密斯,他隶属于ICE(移民及海关执法局)。

哦,海关。那他的外语能力应该很好吧?


我也压低声音:“你听得懂他们刚才说什么?”

不确定,海关约翰回答:我的日语只是应付而已。

“因为我不是东亚部门的。而且他们说的话很奇怪。”

“很奇怪?”

我反问。海关约翰点了点头,又很快地说:当然,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但我觉得赤井秀一在说蛋包饭。”


???


我肯定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情。海关约翰好心地重复:蛋包饭。

“这是一道很经典的和式洋食料理。”


谢了,但我知道蛋包饭是什么东西。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必我的脸实在太过迷惑,海关约翰更加好心地解释道:

“就是,用奶油煎过的欧姆蛋,包住茄汁鸡肉……或是茄汁火腿炒饭。淋上番茄酱,也可以用法式红酒烩牛肉,改良的多明格拉斯酱……”

不要再介绍蛋包饭了啦。

我打断他,“所以赤井秀一要对蛋包饭做什么?”


嗯。海关约翰露出苦恼的神情:我不知道正确的句子是什么。

“听起来有点像是【我今天晚上想吃蛋包饭】,或是类似的说法,只是换成提问句……可能是【我还能吃到蛋包饭吗】这样的句型。”


完全无法理解。这人显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我们就这样沉默了两秒,最后他说:算了。 

“我肯定是听错了。”


我耸耸肩,表示没有关系。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那你知道降谷零回答什么吗?”


哦。海关约翰的眼神亮起来,又很快苦恼回去。Well yes, but actually no——是的,最后他回答:我能听懂,只是我同样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说。

“那时他说【但我觉得一百个是真的有点太多了】。”





综上,本课程将以真实案例作为演练情景,

案件类型均为常见或重要的执法行动。

学员需分组并轮流担任指挥角色,

进行团队整合、战略制定及任务分工,

以期灵活运用前述理论,形成适切领导风格。




 

直到最后也没有结论,我们一致同意或许两句话都听错了。反正日语不是什么国际通用的必修课,而我也没有非知道这两个人对彼此说了什么不可。

好了,赤井在台上说:以上是六个月前国民棒球场扫射事件的概要。


“案发当天,从FBI展开应变到实际进入球场的时间是十分钟。这里我给各位半小时。”


需要完成的工作包含分析现场状况、接触武装分子、疏散群众,并且和救护中心等等单位进行沟通。你们自由分组就行了,赤井随意地敲敲键盘,叫出另一份投影片:

“这是当时已知的情报和场馆內部结构。”


这张投影片事实上只是一张照片而已。照片里能看见更多照片,凌乱写上时间线或相关人士的名字,和内部地图一起钉在白板上。白板靠在一辆改装的福特900SE里,这是FBI特警队使用的车辆。

怎么看都是当时直接从现场翻拍下来的。在攻坚展开之前,统整情报的现场。

这个指挥官一边听简报还一边拍照吗?


“我建议各位先花点时间认识彼此,看看你身边的人会在团队里扮演什么角色……”


看都不用看就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所有人都想和降谷零一组——好像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经过这短短几天,所有人都发现日本派来了一个怎样的狠角色;反恐、鉴识、科技犯罪和国土安全,在这里似乎就没有他不擅长的课。

果然一转眼他被包围了。海关约翰对我耸了耸肩。这是兄弟你只能和我同组了的意思,我向他竖起大拇指。我是不会对东洋偶像动心的。


“真希望下一堂课能来个我擅长点的案子,”

他真诚地说。在其他人也开始陆续接触彼此,讨论起团队定位的时候:

“比如走私或是扫射机场之类的。”

“我也是,”我同意道,“我的专长是藐视法庭和劫狱。”


像降谷零那样的全才,应该就没有这种烦恼吧。要说完全不羡慕也是不可能的。平常肯定去哪里都过得很好——


“其实也还好。”


降谷说。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毕竟日本人对我的头发还是挺有意见的——这个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的人继续说道:

“虽然你们倒是很喜欢的样子。真是感谢啊。”


然后他摆一摆手,径自走到教室前面去了。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的背影,怀疑起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腹诽有这么容易看穿吗?我应该赴日进修一下读心术吗?我现在去加选《侦讯技巧及非口语行为分析》还来得及吗?


“赤井搜查官。”

而降谷在讲台前方开口。赤井秀一抬起头。

“——降谷警视正。”

他回答。真神奇,一个人居然能够摆出同时似笑非笑又公事公办的神情:

“怎么了,你对分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降谷扬起手里的几张纸:但是,趁他们还在找其他组员。

“我需要你在这里签名。我得在今天之内把加选证明送回去。”


赤井接过那些纸张,翻了几下。我看见他微微抬起了眉毛。

“这里只有同意的选项啊,”

他说,似乎这让他感觉相当有趣:

“他们通过申请之前都不用先问过讲师吗?”

降谷露出微笑,“你不愿意?”

“不,”赤井好整以暇地抽出一支笔,“我愿意。”


降谷的微笑仍然完美无瑕,但他周围的空气扭曲了。我上一次这么无语还是——不,好像就是几分钟前。虽然我还以为降谷零不吃这套,他看起来像那种无论如何都撩不动的类型。

仿佛在签结婚书约那样,赤井秀一很自然地签掉了第一张纸。接着他停下来,转了转手里的原子笔,又把它凑到眼前看了一下。


“没水了。”

最后他宣布,那双绿眼睛从睫毛间抬起来的方式堪称无辜:

“你有带笔吗,降谷君?”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

要怎么形容呢?

我总觉得,至少在平常,赤井秀一并不是那种特别热衷于支配、掌控或者领导的人。当起指挥官和不当的时候是同一种表情,让他来教这门课连他自己都兴致缺缺——但降谷零就是另外的那一种人。对于支配极其擅长也毫不犹豫,带着一张年纪轻轻位居高位也理直气壮的脸;当然我不很确定“警视正”在日本到底是个什么头衔。只是在我看来这感觉还挺明显的。


但是,就在刚刚这一瞬间。或者说,在这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他们给我的印象就突然变了。

该怎么说,事情好像颠倒过来了。


降谷仍然站在那里,赤井也仍然抬着睫毛看他。像是说着“不给我吗?”那样,稍稍朝上摊开的左手。在那双绿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变深了。

比起微笑还更自然,不带压迫感但更难以看穿。几乎像本能一样无法违抗的,降谷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掌心上。

现在我终于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了。用控制或掌握来形容都太含蓄,似乎在赤井秀一抬起眼睛的那一秒,他就已经非常清楚这件事情。

他可以从降谷零那里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


不过,就在降谷做出任何反应之前,赤井的手机突然响了。抱歉,他很快说道,一边把左手放进了口袋里。

于是那种微妙的空气消散了。降谷的微笑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他自然地从自己胸前抽出另一支笔,然后开始写字。写得很快,刷刷翻过那几页纸,全部落笔在同样的位置;和赤井签过的那一张相同的位置。

我睁大眼睛。


等一下,他现在是在伪造赤井秀一的签名吗?当着本人的面吗?


我环顾周围,所有人都正忙着分组,没人注意到那里正在发生多么荒谬的事。在赤井接起电话的同时,降谷把那一叠签完的纸拿起来,立在桌面上整了整。仿佛完全看不到这件事一样,赤井只是微微侧过头。


“修好了?”我听见他问,“哪一把?”


看来是维修部门打来的电话。不晓得他送了什么过去,应该是枪吧。


“是吗?” 

赤井说。他的声音停了一下,接着又说:不对。

 “我说的是改用M16A1的下机匣,我需要全自动射击。”


原来如此,听起来像M4步枪。并且他漂亮的眉头蹙起来了;或许对面没能正确理解他说过的话。与此同时,会议室的另一侧有个约翰热情地叫道:

“Furuya!”


赤井和降谷一起转过了头。另一个约翰招呼道:“来吧,我们把人找齐了,现在得把握时间——”


“马上就来。”

降谷露出笑容。他朝他的组员走过去,一边流畅地收起那些纸:

“叫我名字就行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一刻,赤井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没关系,我听见他朝着电话那头说:你们慢慢改吧。

“反正我今晚也不会有空去拿。”




-




出乎意料的是,分组任务进行得相当不错。真令人感动。虽然只是临时凑成的组合,但我眼前这些人终究是全球顶尖的精英。如果他们不要动不动就问出“赤井秀一为什么都不看这里”之类的问题,我一定会想和他们交朋友的。


“嘿各位,很高兴我们合作顺利。”


在每一组的报告都结束之后、下课时间到来之前的空档,海关约翰天真无邪地说。顺带一提,这个空档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的讲师正在那里思考他该怎么出作业,才可以不用批改任何东西但又不让学院发现。


“机会难得,”约翰继续说道,“不如大家今晚一起去吃饭?”

看,问点这种问题多好。我欣然同意:“要吃什么?”

“我在想,”珍妮K说,“或许我们也可以邀请赤井秀一。”

 

不,女士,请停止。那真的不是我想要吃的东西。





除学科课程及体能训练之外,

学院会于课余时间安排国际论坛、晚宴、

专题演讲及国内执法单位参访等等行程。

未有安排的空档为个人时间,

学员可利用此类空档自由外出活动。





不过,最后我们并没能邀请到赤井秀一(我个人是真的一点也不介意)。按照他给珍妮K的回答,他“今晚正好有个重要的约会”。

珍妮们显得有点遗憾,但也没有过度纠结。是的,女士们向来是相当洒脱而具有风度的——


“那我们去邀降谷零如何?”


好的。没关系。我相信自己正逐渐摸清她们的行动逻辑,看来是吃饭的时候现场必须存在一个帅哥,无论是美国人还是日本人都可以。

不过,我们最终也没有邀请到降谷零。事实上是根本就找不到人;他一下课就消失了,既没有去健身房或图书馆,也没有回宿舍。虽说这其实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毕竟今晚是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的人都不会乖乖留在学院里。我知道有些国际学员也会利用这种空档去拜访自己国家的驻美使馆或者办事处。


无论如何,就算没有帅哥,饭还是要吃的。女士们很快认真讨论起附近的选择,她们在El Gran Charro(似乎是墨西哥餐馆)、Chimpum Pollo(似乎是秘鲁料理)和Zibibbo 73(我听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餐厅)之间进行慎重评比,而海关约翰对我露出一种很直男的表情。就是那种“我们吃Subway也行”的表情。

我饿死了,他促狭地对我做口型。没错,让我吃什么都行——我打算这样回应。但是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其实有个想吃的东西。


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刚刚想着降谷零现在又看着这个约翰的关系。早先在课堂上的话题莫名浮现出来,海关、日语、东亚部门,经典的洋食料理——


我突然有点想吃蛋包饭,我对海关约翰做口型。他讶异地眨眼。

蛋包饭?

没错。有些念头一旦出现,就会在那里变得越来越强烈。我想起过去在料理节目里见过的流心蛋包饭。淋上番茄酱,切开时溢出半熟的奶油香气。像舒芙蕾那样蓬松柔软的蛋包饭……

啊啊。如果能吃到那种东西的话,应该会感觉很幸福吧。


不过,这样说起来,匡提科好像没有道地的日式洋食餐厅。真可惜。




tbc.

蝶骨

【赤安】V的自白 (中)

上篇连结,一发布就屏只能把某些字码掉了抱歉(


*莱伊说的"I was in the funeral business"是《Polar》里黑凯撒的台词


-


V for Viper.


002 Tuesday


像老式刑侦剧的片头那样浮现出来,喀啦喀啦的打字机。


时间:周二凌晨,两点十九分

地点:洛杉矶警察局,劫案-谋杀司


从第一个字母开始交代背景,时间地点,登场人物的姓名。在警方的资料,电脑和纸張上。一天前那个私家侦探交出了自己的名片:缩写,一点,花体字。以V开头的姓氏。

喀啦喀啦,打字机停了。赤井秀一站在那里...

上篇连结,一发布就屏只能把某些字码掉了抱歉(

 

*莱伊说的"I was in the funeral business"是《Polar》里黑凯撒的台词



-



V for Viper.



002 Tuesday


像老式刑侦剧的片头那样浮现出来,喀啦喀啦的打字机。


时间:周二凌晨,两点十九分

地点:洛杉矶警察局,劫案-谋杀司


从第一个字母开始交代背景,时间地点,登场人物的姓名。在警方的资料,电脑和纸張上。一天前那个私家侦探交出了自己的名片:缩写,一点,花体字。以V开头的姓氏。

喀啦喀啦,打字机停了。赤井秀一站在那里,看着这个假名。


(D.Viper)


“怎么啦?”

身旁有人狐疑地问。喂,你还好吧?

“……你在听我说话吗,赤井探员?”


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那些杂讯又出现了,水的波纹和声音。水底的海妖似乎在歌唱。

幽柔的,诱惑的,泫然欲泣。渴望被聆听的。


再靠近一点。朝我俯下身来,看着我的眼睛。


水面一瞬间荡漾。坠入最深的地方,血色无声漫开。

警告的颜色,危险的信号。大朵血红的花在水波里盛放,一朵接一朵。

盛开,洇没,而后死去。浓云的血色深处,吐信的蛇睁开眼睛。


那就是,我想对你说的——



-



很久以前,在赤井秀一的雪佛兰和福特野马之前,莱伊的车是道奇第五代Viper。

所有数据都极具侵略性,剽悍的美式跑车。像莱伊本人那样,漆黑而野蛮的毒蛇。

那时苏格兰曾经向他借过一次车。忘记是因为什么任务了,总之开起来显然不符合对方的斯文人设。引擎、制动、极端推重比,风格原始的操控;回到安全屋之后,苏格兰很快把钥匙还给了莱伊。

——谢了,给你。下次不用了。

Ho,莱伊对他挑眉。

——你不喜欢我的车?

——敬谢不敏。

苏格兰耸了耸肩:看来我没法驾驭她。

波本在一旁笑出来。原来如此,他打趣似地说。你不是那种喜欢征服的类型啊,苏格兰。


现在想想,那好像也不是很久之前的事。或许只是短短的几年,但已经足够让波本再也无法笑着对苏格兰说话。足够让莱伊从组织叛变,而一切都再也回不去安全屋里的那一天。

Dodge Viper。极端、野蛮、难以驾驭,道奇的第五代蝰蛇。现在波本追着莱伊来到美国,就这样直接把他的座驾拿来当假名——

简直难以置信。仿佛赤裸裸的*暗示,某种最低级的挑衅。


你再说一次,他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我的名字。”

視频里的波本说,露出了笑容。



-


 

赤井秀一终于抵达洛杉矶的时候,四十八小时确实已经过去了。现在他只能站在洛城警署的办公室,让他们替他重播波本被问话的样子。

模糊,对焦,拉近。他看见波本的眼睛。 

从他逃离组织后就再没见过的。像猫一样,蓝灰色,在强光照射下瞳孔稍微变化。

然后,变得像蛇一样。


我爱你。


“你们好啊。”

镜头底下,波本歪过头。当时他对面似乎不只一个人。

“在开始之前,我可以先喝杯水吗?”


这是波本惯用的伎俩,拖延,观察环境,摆出无害的模样。赤井抱起胳膊,心想他不可能得到水或任何友善的待遇。在过去半个世纪里,LAPD差不多就是暴力执法的代名词。洛杉矶警局上下信奉结果论,并以最高效率取得供述闻名。

出乎意料,在赤井身后,某位警官叹了一口气。

给他一杯水好像也不会怎样,他说。赤井回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视频里,同一位警官正对波本说:不行。

“说两句话也不会渴死。何况你越配合,就能越快离开这里。”

那好吧。波本说,一边用舌尖润了一下嘴唇。嫣红的,像小小的蛇吐出信子,又很快收起来。

“出去之后我再给自己买咖啡。”


很显然是故意的。赤井听见有人因为这个动作而咽下唾沫,清了清喉咙。自己喝不了水就让别人和他一样渴起来;确实很符合波本的小恶魔做派。

隔着冰冷的、无法碰触的显示屏,赤井盯着他的眼睛。

以出现在警局的嫌疑犯来讲,一双少见的漂亮眼睛。澄澈而干净,仿佛水里倒映天空,只有在入夜瞬间,才会掠过一丝天真有邪的阴影。

转瞬即逝的。

案件的调查组里,另外几个警察聚集过来。赤井想这些人无疑都不曾见过那种阴影,毕竟波本的外表依然相当具有欺骗性。

比青少年更无辜,又带着诱惑的异国风情。甜美的金发,肌肤如同榛子奶油或焦糖。在他身上的一切,似乎全都是可以利用的东西。


“所以你不是美国人?”

视频里的警官拿着波本的护照:

“你是拉丁裔?印地安?混血?”

 

莱伊和苏格兰出任务时都得带上枪,但波本这个人本身就是武器。他只需要出现在那里,用他的时尚感,话术,眼神、品味和口音;有时用他为自己编造的故事里不幸的命运。高雅的、放浪的、惹人怜爱的;莱伊曾经无数次见过他在不同场合里换上不同面貌,只靠着演技就拿下目標。


印欧混血,波本看着那本护照露出微笑:墨西哥。

“我在加西亚出生。”

 

利用他的一切,微笑和谎言。就像此刻一样。

赤井盯着那双蓝灰色眼睛。即使正在鬼扯,面不改色编出另一个身份,说谎的波本仍然像往常一样美丽。

像他们初次见面,在那个黑暗的组织,波本也毫不在意地站在阳光里。太阳穿透他轻盈的前发,把那双眼睛映成更淡的颜色。水在天空底下是一片海。

莱伊的目光落入了海里。


在我小时候,视频里的波本继续:街头总是会有谋杀案。

“后来我开始当私家侦探,看看人们都为什么被杀……有时也处理那些遇到跟踪狂的委托,或是查查出轨什么的。”

但不是每天都有工作上门。他俏皮地摊开手。

“所以我就到美国来发展了。”


在组织里提起工作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爱用的说法,就像琴酒热衷于老鼠狩猎一样。情报贩子确实是组织的侦探,出轨的人是组织里的背叛者,跟踪狂是盯上组织的警察。侦探会把这些人抓出来,接着杀手就上场。

在赤井还是莱伊的时候。

那时他也用同样的方式,云淡风轻描述自己的工作。很久以前有一次,波本给出了一个叛徒的名字,让莱伊到某间酒吧里杀他。

很显然不是一个好地点。莱伊等待目标时不断有女人过来搭讪,让他无法盯紧酒吧入口,造成很大麻烦。然后他想波本可能是故意的。

那些女人只是一无所知地对他笑。我能坐在这里吗?你的眼睛真漂亮。喝点什么?我没有在这里看过你。它们是绿色的?你是混血儿吗?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殡葬行业的。

那一次莱伊回答,一边在大衣底下旋转着装好灭音器:

一些死人,替他们安排葬礼……你懂的。


别想了。赤井在脑里掐灭烟头。烟上那一点星火熄灭了。

但是,又重新亮起来。不断出现,无法死去,过去的记忆。

星火是危险的红色。


屏幕里的警官问:你怎么进入美国的?

波本又笑了。从西北,他回答。蒂华纳到圣地亚哥,直接跨过去。

“毕竟边境上没有墙不是吗。总统什么时候要把墙盖好啊?”


“——他在拖延时间。”

赤井终于受不了了。他按下遥控器,监控画面停住了:

“你们为什么不问他重点?

“案重初供,探员。他的信息是越详细越好。”

洛城警官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显然认为他话不在理:

“而且,我们怎么知道他要说的事和案子没有关系?”


因为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他都怎么对付你们;作为犯罪组织的干部,绕着圈子和警方巧妙地周旋,在说出想说的话之前大把浪费时间。

因为我知道他是谁。因为我,和他——


因为他在等待这四十八小时过去。赤井叹了口气。

“难道你们觉得总统盖墙和这案子有关系?”

“嘿,FBI的。”

对方的语气不满起来。看来赤井的态度终于惹恼他了。

“我知道联邦警察颐指气使惯了,但这是我们的案子。如果你对这里的流程有异议……”

“他很危险。”

赤井说: 

“我只是认为你们应该更小心一点。”


监控醒了过来。波本继续说:来到美国之后。

“来到美国之后,一切都很不错。我的工作也很顺利。人们对我还算友好,很久以前有一个美国人称赞过我的眼睛。”



——它们很漂亮,你的眼睛。有点像勿忘我的颜色。


很久以前确实有个美国人说过这句话;当然不是莱伊。他还没那么恶心。

这句话是贝尔摩德说的。但那一天莱伊也在场,他看着贝尔摩德托起波本的下巴,替他为稍后即将混入的宴会化妆。波本一副乖顺的样子任由她打理,眼神还是不安分地朝一旁的莱伊投过去。

——不要再偷看那边了。

贝尔摩德没好气地把他的脸转正。消停一点。

——你们不是刚搞过吗?

你怎么知道,波本做出惊讶的声音。莱伊事不关己地垂下睫毛,抽了一口烟。

你说呢。贝尔摩德冷笑,开始给波本颈上的吻痕扑粉。


它们是勿忘我的颜色。


漂亮的、朝他看过来的,夹着灰的蓝紫色;现在的赤井秀一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却仍然能够轻易想起的颜色。在那一天,在成为下雨的天空或哭泣的海之前,波本的眼睛也曾像过花。几乎沉迷地凝视着莱伊,只为了他绽放。


不要忘记我。


呢喃的诅咒,永恒的爱意。或许连死也无法摆脱,这就是勿忘我的花语。


永远、不要、忘记——



“所以我很喜欢这里。我是不会谋杀美国人的。”

屏幕上的波本如此结论。他终于编完自己出生至今的故事,对面前的警察(没错,美国人)眨了下眼睛。甜蜜地。

有够明显。但这次赤井忍住了这句话,没有说出来。

波本就是这样的,莱伊对他太熟悉了。他被某人惹恼的时候,态度反而会暧昧起来。大约是怒极反笑里比较致命的那一种,附送在甜美的调情之后,【我等等就弄死你】这样的心意。

谁叫你不给他那杯水,让他记恨到现在。赤井看看身旁的警官,也就是屏幕里的那一位。看来这人下班前得提醒他小心安全,以免他今天一踏出警局,就成为第三个被波本谋杀的美国人。

 

当然,这前提是波本确实杀掉了第一和第二个人。这次案件的两位死者。赤井重新看向监控,感谢上帝这场问话终于进入正题。

案子就像他在电话里听到的一样。企业家的妻子怀疑丈夫出轨,于是找来了私家侦探。侦探到酒店盯梢,却看见陌生男人离开目标的房间。等到破门而入时,企业家和外遇对象已经被杀死在床上。

 

大约是这样的故事。凌晨的洛杉矶,赤井看向窗外,想着天亮之后得要厘清的案情。

就算妻子拥有不在场证明,丈夫出轨也是无法忽视的动机。更何况企业家死后,她就是庞大遗产的唯一受益人。此外,也得寻找更多酒店周边的目击者。凶手是逃走的陌生男人——这肯定是波本编出来的谎话,但赤井总觉得事情没这么单纯。

如果是波本的话。


他会怎么做?赤井不得不试着开始回忆组织时期,波本策划任务的样子。他的布局,行为模式,惯用的诡计和方法。

他都是怎么做的?

第一次,第二次,莱伊陪在波本身旁的无数次。赤井秀一没能亲眼看见的这一次。

他在想什么?他做了什么?

波本想要的是什么?

不断不断,告诉自己别再回想的那段日子,现在成了唯一的线索。

 

“所以,你有没有任何头绪?”

洛杉矶的警官问:

“关于他为何如此刻意针对你,比如挟怨报复,或是其他的可能性……要是有适当条件,或许我们可以展开通缉。”

赤井沉默下来。通缉一个跨国组织的罪犯很简单,但他拿不出实质证据;要想亮明波本的身份只能靠赤井秀一的证词,但在眼下FBI和黑暗组织的关系也不是能对地方警局说明的事情。

任务,卧底,他在组织的过去。莱伊和波本的关系。如果说出口的话,八成会被这么追问吧。

 

他是你的谁?

 

我也不清楚,最后赤井说。

“可能我长得很像他的仇人,或是让他怀恨在心的旧情人吧。”


知名的推理小说里,曾有这么一句话。在侦探指认凶手的时刻,被冤枉的人会发怒,但真正的犯人会发笑。

那么,自己现在是愤怒还是想要笑呢?

赤井的视线回到屏幕上,波本仍然在那里看着他。就像往日一样。

 

你在想什么?

 

赤井很想这么问。

你做了什么,波本?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没有回答。灰蓝色的、下雨的天空。于是赤井不合时宜地想起,莱伊从组织叛逃的那一天,什么也没有对波本说。

背叛他的时候,离开他的时候。此时此刻,波本的眼神如同一句反问,静静地停在了那里。


你在想什么,莱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天亮之后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显得相当荒谬。大约在地铁早高峰前后,一段视频在网上疯传开来。时长只有短短几分钟,却转眼创下惊人的点击率。

赤井在警局里看到了这个视频。其他人也和他一起看了。

接着他们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视频开头是一座机场,巨大的候机楼。根据大厅钟面,拍摄时间是昨夜七点。

西塔科国际机场。

镜头翻转晃动。掌镜的显然是某个普通民众。手机偷拍的视角,压到非常低以至于听不出性别,掌镜人兴奋的嗓音。

 

“姊妹们——兄弟们,我爱的小婊子们,都来看看这个!天,我从没在美国见过这么性感的男人……”


斜斜向后的镜头里,一个漆黑长发的男人大步踏进航厦。黑色风衣,牛仔裤和切尔西靴,黑色的棒球帽压得很低。仿佛落地窗外的瓢泼大雨也跟在他身后卷了进来,隔着屏幕都散发出寒气,一团阴冷而狠戾的黑云。


“哦,我敢打赌,他的航班延误了……向柜台说他趕时间,一点点英国口音,如果我没听错?我就说在美国见不到这么……”


镜头追着他转到座位上。赤井对这之后的发展太熟悉了;打火机,地勤,MLB。航厦的巡警上前盘问,他把证件掏出来,用不悦的动作摘下帽子。周围的乘客和镜头一起打了个寒噤。


“好吧,还挺吓人。我想他们在检查他的身份……是的,他看上去确实很像杀了什么人才来,或者正准备去杀一个。但他真辣,不是吗?看看他翘二郎腿的样子——”


在旁白逐渐失控(从“上帝,如果他要杀的是我”成为“死前能睡到他就行”)的同时,警官们终于识趣地关上手机。 

…… 

现在是理当吵杂的,最忙碌的上班时刻,但洛城警局从未拥有一个这么死寂的早晨。连一声调侃的口哨都没有,很显然是因为赤井的脸色。那看上去已经比视频里更吓人了。

有什么好不爽的,至少他(或她)称赞你很辣——

没有人胆敢说出这样的实话。



第二件事情甚至比这更荒谬。

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能够真正阻止一则话题被扩散。就算是FBI也做不到。赤井秀一完全相信,即使他们找出拍摄和传播的民众,请求对方删掉视频,也无法让它在网上彻底消失。

就在可怕的机场帅哥席卷了网络之后。就在“#长发”和“#黑色风衣”这类话题差点要见鬼地登上推特趋势的时候。

另一个民众联系了洛杉矶警察局。

 

“呃,我看见通报,警方想寻找一起谋杀案的目击者……”

 

这也许是一条新线索,调查组上下立刻振奋起来。是的,没错,请说。

目击者说:谋杀案发生当晚,我在酒店电梯里遇见了一个男人。

 

“如果我没记错,他按了死者住的那一层。当时我没有太在意他。”

 

问话是警方的工作,赤井秀一在审讯室的玻璃外看着他。这看上去是个普通民众,说的应该是实话。

 

“但是今天早上我看了个视频。就是那个,机场的男人。黑发,身高好像也差不多……绿眼睛,是吧?突然觉得有点像。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但我想还是向警方说一声……”

 

等等。你说什么有点像?

 

“那个机场的男人啊。和谋杀案当晚,我在酒店看见的有点像——”

 

玻璃之外,洛城警局陷入了当天的第二次死寂。人们看赤井的眼神从难以言喻变成了无法置信。


在侦探指认凶手的时刻,真正的犯人会发笑。

 

赤井突然又想起这句话。很久很久以前,波本俏皮地对他眨眼睛。


你不能笑一笑吗,莱伊?




003 Wednesday


雨天。


行人打开鲜红的雨伞。湿透的斑马线,黑与白。花一样的伞接连开放,在十字路口彼此交错,圆舞曲似地旋转。

鲜红、交错、旋转。赤井秀一闭上眼再睁开。

幻觉消失了。洛杉矶并没有下雨,他眼前也没有伞。那些鲜红、圆形的东西只是血迹,在他眼前的照片上铺天盖地。

案发现场的照片。堆满了案件相关的资料,洛城警方临时借给他的办公桌。


时间:周三晚上,八点四十分

地点:洛杉矶警察局,劫案-谋杀司


虽然昨日出现了古怪的新线索(确实有目击者在现场看见了和赤井相似的人——),但赤井本人的不在场证明依然牢不可破。既然如此,合理的解释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波本刻意找来了和赤井相似的男人。这个人可能是凶手也可能不是,但总之和案件脱不了关系。

制造一个酷似赤井的嫌疑犯,把真正的赤井秀一逼到自己面前来。这样想想,波本这一次的把戏似乎并不算难。事实上,经过这两天的调查,赤井已经几乎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企业家的遗孀供述,前些日子,她发现丈夫在移转部分产业,动用不同户头的资金。一开始以为是工作需要,直到她偶然发现丈夫在和某人秘密联系,商量离开美国的事宜。

那是私奔吗?她不得不这么想。如果对象是商业伙伴,没必要瞒住自己的伴侣。

于是她雇请了私家侦探。没想到这桩委托最后结束在酒店里,外遇对象确实出现了,但已经和企业家一起死在床上。昨天警方终于查出她的身份,似乎是相关新药的研发代表。有人证实不久之前,她曾在一场发布会上主动接近男方。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块拼图。赤井看了一眼屏幕,发出的信息仍在等待回音。今早他请求了FBI情报部的技术协助,调查被害人的制药公司和黑暗组织的关系。

当时詹姆斯听上去像是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


很显然他也发现,暂时把人调走这件事完全失去了意义。即使初衷只是为他好而已,但赤井秀一本质上就是离不开战场的人。

世界上有一些热病不会痊愈,不需要休养或远方。有些人本身就是风暴的核心,而有些风暴永远都不会停下。

更何况,在这里——

 

赤井凝视着眼前的照片。他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合眼,血的颜色看上去也有点像花。在禁忌之园里盛放,悖理红的恶之花。

无法逃离的乐园,至死方休的战场。更何况那个人都追到这里来了。

命运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刺耳的电话铃声在这时响起。

 

“洛杉矶警局。”

隔着半个办公室,赤井听见接线员的声音。

“请说明您的情况,需要医护、警察还是消防?”

 

类似的报警电话一天会有上百通。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案子上。

但是接线员的声音停了。过了几秒,赤井听见她用古怪的语气回答:这个,我不……请稍等。

于是他抬头看了过去。与此同时接线员按住电话,视线对上了他的。

FBI?赤井看见她的口型。一旁几个警官也跟着看了过来,赤井反过拇指朝自己比了一下,做出确认的表情。

接线员点了点头。找你的,她用口型说,眼神仍然显得古怪。


赤井不明白她为什么露出这种样子。如果是FBI或相关单位打来找人确实不太妥当,毕竟他们大可以直接连络赤井,没必要占用警局线路。但话又说回来,FBI的所有行为都有目的,地方部门一般也不会提出质疑。

“你好。”

他压下眼前的转接键,一边接起电话:

“我姓赤井。我不是这里的常驻——”


啊。


线路的那一头,来电人笑了起来。你好?他重复。几乎显得装模作样,墨西哥腔的西语。即使混着某种干扰、杂讯和不稳的呼吸,赤井仍然能清楚认出这个声音。

呢喃的诅咒,永恒的爱意。或许连死也无法摆脱的。


“你好啊,”波本说,“好久不见了,莱伊。”



-


 

鲜红、闪烁、旋转。


红色光点,代表电话正在录音。赤井秀一盯着眼前的座机。

在他身后,整个调查组已经全速动员起来。嫌犯打来了电话——没有什么比这更挑衅了。指证的时候一副不认识赤井的样子,现在却能精准要求和他对话;就算之前没能发布通缉,现在也算坐实了波本有问题。

反向追踪,启动定位系统。有人示意赤井尽可能延长通话时间。


好久不见,波本装模作样地继续。希望没打扰你工作。

“但是你猜猜,我今天、嗯,看到了什么?”

不合理的顿挫,夹着一次突兀的呼吸。仔细听的话背景有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赤井反问。久别后的第一次开口,语气居然很平静。

波本笑出声来。呼吸变重了。

好凶啊,他说。你连猜都不想猜吗?

“真大牌。不愧是风靡西雅图,机场的,名人……”


背景里的人声一瞬间变大了。尖锐的电波干扰。像是另一台手机或播放器被猛然凑近话筒,混着杂讯和波本发笑的动静。

突兀,凌乱,不稳。停顿和呼吸。赤井突然明白他在干什么了。


【小婊子们,都来看看这个!天,我从没在美国见过……】


早上听过的荒谬台词再一次响起,波本对着那段机场的视频大笑出声。又喘又笑的,几乎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窒息。

莱伊,他低语,一边凌乱地喘息。航班、延误了,很不爽对吧?

“我,啊,真喜欢你这副样子。你生气的、时候,可真是……”


赤井凝视着眼前的红点。闪烁着,迫近的红色。

警告,危险,邪恶的。

 

你不能笑一笑吗?

很久以前,波本这样说。一边用双手捧住莱伊的脸,不怕死地歪过头。

真可怕。虽然你生气的表情也挺不赖——


莱伊生气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赤井对波本此刻的声音太熟悉了。快乐的痛苦的,凌乱又毫不压抑。最危险的游戏也当成刺激,在那些差点被莱伊搞死在床上的时候。在他拿莱伊发怒的模样取悦自己的时候。


【好吧,还挺吓人。我想他们在检查他的身份……】


“你在做什么?”

赤井重复。別装了,波本喘息着笑出来。你不知道?

“还是、你不高兴了?是不是,啊,不想让你的同伴一起听……”


此刻他想必也正对着那段视频做同样的事,电话在办公室里被扩音。几个年轻警官微微变了脸色,可能他们终于意识到嫌犯在做什么了,还没想过世上会有这么变态的事情。

赤井看了他们一眼。

有几个人仓皇低下视线,但另一些人露出探究的意味。欲言又止的怀疑。


你们真的没有关系吗?


好久不见。伪证,诱饵,四十八小时。他喊他莱伊。一切都指向太明显的结论,这种怀疑也不是不合理。


你要承认吗?


罪恶的自白。真实的过去,在那段潮湿黑暗、荒唐盛开的日子里。

赤井闭了闭眼。一片黑暗里,浮现出鲜红的颜色。


血的记忆。花从某人心脏里爆炸,毒蛇吐出致命的低语。波本的嘴唇,莱伊扣住扳机。情报贩子布下陷阱,接着杀手就上场;如此重复无数次,无法忘记的过去。

过去不停不停地下雨。

于是,在潮湿的日子里,逐渐坏掉的收音机。


【上帝,如果他要杀的是我……】


混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是把自己推到极限了,电话那头的喘息开始变得毫无章法,夹着短促而沉迷的哭腔。你说点什么,过去在床上的每一次,波本都会在这时候要求。说点什么啊,莱伊——


赤井睁开眼睛。他说:波本。


波本。这就是自白了。这就是承认了。在夜晚的洛杉矶,重案组的警局里。用一个这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名字,在他们都不知道的过去。

我曾如此称呼你。

 

好久不见了,莱伊。


波本疯狂地大笑出声。像是要崩溃了,又像从来不曾这么快乐。赤井比谁都更熟悉这种声音。

莱伊,他听见波本的喘息。我的天,你还是像……


像以前一样。低沉的、性感的、最侮辱人的;波本喜欢的。那些逼近失控的时刻里,莱伊随便在波本耳边说点什么下流话,都能让他一瞬间*出来。


“像以前一样?”

赤井淡淡地问。波本喘了一会,呼吸在电话那头逐渐变轻了。软绵绵地,透着*潮的余韵。

是啊,他用棉花糖似的口气回答。被满足的猫一样,或许正眯着眼睛吧。

“你不这样觉得吗?”


鲜红色,不停闪烁的光。调查组的屏幕上,系统正在分析位置,搜索波本的发信地点。

赤井用指尖按住侧颈,轻轻吐了一口气。即使再怎么冷静,那里的跳动仍然比平时快了一点。有些年轻人已经在掩饰地咳嗽,局促地背过身去。

有些本能是无法忍耐的,在压倒性的欲望面前。在波本面前。

过去的莱伊从来不需要压抑。


“所以,你千里迢迢把我叫来洛杉矶,就为了做这种事情?”


Location Lock。某个区域被锁定了,定位再放大。技术员和分析官屏气凝神地盯住那里,但赤井想:你们什么也不会找到的。

波本就是这样。组织的所有人都是这样。藏在难以捉摸的夜里,不可能轻易就被抓出来——

Target Acquired。闪烁的红点停住了,屏幕亮出追踪终止的一行字。目标的所在位置,准确座标,一瞬间就打破赤井的预料。

我们找到他了,分析官用口型说。波本重新大笑起来。他没有再回答赤井的问题,电话突兀地被切断。

喀。

别让他跑了,应该是指挥的警官厉声下令。调查组立刻行动起来。最终的定位地点是某座电话亭,出发同时得要联络当地分局,围堵附近所有街区。

不是吧,赤井听见有人咋舌。在电话亭做这种事……

他妈的疯子。

 

这句话没有被说完,那个人看了赤井一眼。事实上好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如果这些人的表情在刚才只是怀疑,那现在就成了一言难尽。他到底是谁?或许所有人都想问吧。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指挥官问:“你们的人也会过来吗?”

 

这是上述所有问题的含蓄问法。如果他认识你,那和你们单位也脱不了关系。

赤井站起身,套上了风衣。现在他身上的FBI夹克被吞进了黑暗里。

不会,他回答:我自己去。

 

“毕竟他是冲着我来的——很抱歉之前没能告诉你们。”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怎么,似乎松了一口气。

自白的时刻,坦诚的时刻。终于直面过去的时刻;至死也无法逃避,世上有一些结局注定要发生。

他是为我而来的。

站在赴死之前的叹息桥上,赤井却觉得想要笑。在侦探指认的时刻,真正的犯人会发笑。

所以他早就不无辜了。他们是一样的。在那些潮湿、黑暗的日子,犯下放纵的罪行。打从很久以前,莱伊在组织里招惹了波本开始。从他们第一次相遇,他看进那双天空一样的蓝眼睛。

说不定从那时候起,雨就落下来了。

 

“你确定不请求FBI增援吗?”

指挥的警司又问了一次。他看上去仍然很怀疑。

“如果他是你们的罪犯——”


不必了,赤井重复。有需要的话他们会来的。

“但是,他是我自己的……”

他在这里停住了。波本是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基安蒂的血色指甲油。苏格兰的眼睛。


波本不是你的情人吗?


我也不清楚,昨天赤井如此告诉警察局。波本曾是他的共犯,他的过去,他的无数个夜晚,他的一场罪行。此刻是他追捕的猎物,但陷阱在哪里?

 

离开警局之前,赤井看见那个负责审讯波本的警官。他似乎不会到现场去,应该是打算留守在这里,负责联络和后勤。


看来这人下班前得提醒他小心安全,以免他一踏出警局——


赤井什么也没有对他说。



tbc.




蝶骨

【赤安】V的自白 (上)

赤波,刚脱离组织的FBI×某谋杀案的嫌疑犯


*标题来自安德列耶夫《毒蛇的自白》


祝大家白色情人节快乐,二月没写现在補贺吧 (


-


V for Valentine.



000 恨之欲其生


“真有你的,莱伊。”


贝尔摩德看着波本的脸说。她的语气如同叹息。

此刻这是被她化妆成莱伊——或者说赤井的一张脸。赤井秀一的肌肤是偏暗的象牙白,几乎可以说是细腻的,一种漂亮而淡漠的颜色。 

波本用漂亮而淡漠的眼神回看她。赤井秀一的绿眼睛。


“你到底对我们小波本做了什么,搞得他神魂颠倒,连你死了...

赤波,刚脱离组织的FBI×某谋杀案的嫌疑犯


*标题来自安德列耶夫《毒蛇的自白》


祝大家白色情人节快乐,二月没写现在補贺吧 (



-



V for Valentine.



000 恨之欲其生



“真有你的,莱伊。”

 

贝尔摩德看着波本的脸说。她的语气如同叹息。

此刻这是被她化妆成莱伊——或者说赤井的一张脸。赤井秀一的肌肤是偏暗的象牙白,几乎可以说是细腻的,一种漂亮而淡漠的颜色。 

波本用漂亮而淡漠的眼神回看她。赤井秀一的绿眼睛。

 

“你到底对我们小波本做了什么,搞得他神魂颠倒,连你死了都不放过……”

贝尔摩德装模作样地继续。她的台词功底仍然很动人,这是一场对死人低语的独角戏。

“赤井秀一没有死。”

而她唯一的观众回应。他仍然顶着那张脸,场面就一时显得猎奇。看上去像死人本人正在为自己辩护。

贝尔摩德耸肩:对对,你说一万次了。

“他没有死。所以快点出来吧莱伊,你的小甜心都被逼疯了,你还舍得和我们玩捉迷藏?真了不起。”

“……”

那双绿眼睛里出现了一点愠怒。这是一个属于波本的表情。

“他还活着。”

波本第一万零一次重复。贝尔摩德安抚似地举起手,看上去依旧不以为然。

“随便,你说了算。反正你们两个本来就很奇怪。”


“自从很久以前,你飞去美国那一次——”


 

(这就是、很久以前那一次的故事。)

 



001 Monday



赤井秀一透过舷窗往外看,跑道正在夜色里加速后退。


窗上的雨点向后奔流。机舱外头是大雨的深夜,这趟班机延迟了两小时终于起飞。他知道自己很可能要赶不上时限。

请将您的手机关闭。头上传来甜美而平滑的声音。或调整为飞行模式——


赤井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数字往后跳了一位。

而飞机的引擎发出轰鸣。现在这感觉像某种刑侦剧的经典片头,告示牌啪啦啦一阵翻动,无机质的数字在背景里逐帧切换,最后定格下来交代时空。

 

时间:周一深夜,十一点零三分

地点:达美航空,DL868航班上


就是这样。从西雅图飞往洛杉矶的直达航班,预计航程是两个小时又四十分钟。

降落的时候肯定已经过午夜了。赤井看着窗外,跑道尽头闪烁着红色指示灯。

警告的颜色。危险的颜色。不可接近,不能碰触,在夜里依然耀眼的颜色。

 

不久之前,莱伊从组织里叛逃。就在同一天他离开日本,飞机在夜色的掩护里升空。

那时他往下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见了一些光点。闪烁、迫近的红色;或许那只是跑道灯。也可能来自追杀的枪口,红外线瞄准镜。或者那是警车吗?地面已经太过遥远,他看不清晰。

那些鲜红的光点盯着他离去。有一瞬间那感觉像无数只眼睛。

 

从此他的身影烙在了某个人眼里。从那一夜开始,追逐在他身后的人。赤井秀一把那个人的眼睛染成了鲜红色,用他的名字,他的血,他们曾一起做过的事。

禁忌之园的苹果树下,蛇信吐出鲜红诱惑。悖理红的恶之花在园里盛放,那些屈服于欲望的夜晚,分不清是莱伊还是波本的血滴在床上。

苹果花,血和夜晚的香气。波本的声音。

 

此刻的赤井秀一凝视着窗外,有鲜红的灯重新出现在夜里。

警告。危险。邪恶的,那条蛇睁开眼睛。

嘶嘶吐信,分明温柔,充满爱意的声音。

 

我爱你。



-



(两小时前。)

 

西雅图,西塔科国际机场。主航站楼。


所有旅客都看着他大步流星走进来,身后一路滴水的痕迹。落地窗外疾风骤雨,闪电从夜色里劈落,划亮他眼前一些人的表情。

那些人不自觉地让开了。赤井想自己的脸色八成不太好看。

 

——太可怕了。

莱伊第一次对波本沉下脸时,对方曾这样说。仍然带着肆无忌惮的笑容,一边点了点他不悦的唇角: 

你的脸。这样出门会把小孩子吓哭的哦?

 

现在赤井秀一的脸可能比莱伊更可怕。不远处有个小女孩已经缩进了母亲怀里,似乎之前的闪电都不曾让她如此恐惧。

赤井看了手机一眼。时间和雨一样匆匆流去。

因为天气恶劣的关系,预定航班已经延误了半小时。大雨影响起降,广播里的时间不断更动。

这样下去他肯定会迟到的。等到他抵达洛杉矶——


明明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机场了。他甚至没空收拾任何行李,随身只带着配枪。

点四零口径,FBI常用的格洛克手枪。他在来时路上才匆匆申请权限,让上头给他核发持枪登机的证明。

你要做什么?电话那头的詹姆斯问。赤井想自己的回答听上去毫无意义。

“我要去洛杉矶。”


迫切地。本能一样,无暇思考,像奔赴一场无法迟到的约会,即使他带的是枪而非一把玫瑰。

那么,那个人肯定在那里嘲笑着吧。航班延误想必也在他的掌握里。他精确地计算发出邀请的时刻,让赤井注定赶不上这场约会。

赤井清楚地晓得这件事。自己肯定会迟到的。

但他仍然用最短的时间赶过来了。


而西雅图的候机楼外仍然大雨滂沱。赤井的视线朝大厅扫了一圈。

在他身旁有个少年戴着耳机,盯着手上的屏幕。这是目前唯一没有远离赤井的人了。或许他沉浸在手机里,没注意到大家都对这个一身寒意的男人敬而远之。

那只手机上是某一场MLB重播。开季以来就被连续横扫的西雅图水手队,这一次客场作战,对手是洛杉矶天使队——


狙击手的视力有时也是一种困扰,擅自看清别人的屏幕并不礼貌。赤井移开眼神,重新望向窗外的夜空。

在那里不停不停下着大雨。波诡云谲的夜色里,阴云如同海浪翻涌。

西雅图水手队。

现在他想,水手很快要穿过这片危险的海了,但在洛杉矶迎接他的并不是天使。或许是海妖之类的怪物,等着把他拖进深深的海底。用魅惑的、夺命的歌声,轻而易举就让人死去。

波本的眼睛。


赤井不无情绪地翘起了腿。起飞时间仍旧遥遥无期,他想抽烟,往口袋里摸到打火机,但机场当然是禁烟的。这让他越发烦躁起来。

啪擦。

轻敲两下,打火机点起又熄灭。这个动作在他指尖重复了一遍。啪擦。

……

身旁的少年好像终于意识到不妙了。但现在起身也不对,他僵硬地坐在原地,甚至不敢放下手机。小女孩的母亲把她抱得更紧一点,露出害怕的眼神。某位老人窥视赤井几秒,终于像下定决心那样看向服务柜台。


“——抱歉,先生。”


机场地勤站到他面前时,赤井终于从棒球帽底下抬起眼。他当然早就意识到有人走来了,只是懒得提前反应:

“什么事?” 

被受惊旅客找来的地勤抖了一下。他也只是个普通人,难以承受FBI王牌的超级低气压。

“打、打火机是危险物品,恐怕您得在上机前把它交出去,而且这里……”

“我知道了。”

赤井冷冷看他一眼,把打火机收回了口袋里。现在地勤好像要哭了。

 

“不好意思,先生。”


然后第二个人来了。这次是航厦的巡警,几个旅客躲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简直像发现了潜在的恐怖份子那样。

太过分了。赤井想。我不是很配合吗?

 

——太可怕了。

当时的波本又出现在他脑海里,俏皮地叹气。你怎么办呢莱伊。

顶着这——么凶的一张脸,除了我还能有谁不怕你?


“很抱歉,这是例行工作。请问大名?”

眼前的航警说。措辞显得很客气,但眼神很严厉。他和那些乘客一样戒备地看着赤井。

不是吧,你认真怀疑我是恐怖份子啊?

赤井把手探进另一侧口袋,先摸到自己的手机。他从手机边上抽出证件,FBI的工作证上夹着执法徽章。

联邦调查局,他说。西雅图分部。

“我姓赤井。”


航警的眼神从戒备变成了难以理解。他翻过赤井的证件,来回把照片看了三次,直到赤井终于不耐烦地摘下帽子。

现在航警确实看清了他的脸。但他这一抬手也带起了外套下摆,对方同时看见了底下的佩枪。

 

“……我明白了。”

倒楣航警生硬地开口。赤井,呃,探员。

“但是,如果没有事先申请,你不能直接携枪上机。请把枪和子弹分开,空膛上锁,进行托运……”

赤井把刚刚得到的持枪证扔给了他。

就在那一瞬间,他察觉到一种微妙的不和谐。

又来了。就是这种感觉。


莱伊在组织里出任务时,有时候也需要带枪。那时他就像这样,朝海关出示几可乱真的许可证;在他身旁有个伪造这种玩意的专家。

那似乎只是不久前的事。一次又一次,波本替他把照片印上假证件,在那里写着诸星或其他什么假名。每一次成功混过检查,莱伊就在心里松一口气。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那时波本就会抱怨。连不满的样子都很可爱。

——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你不相信我吗?

 

那确实只是不久前的事。此刻赤井秀一能拿出真正的证件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留着莱伊的习惯。莱伊会在交出假护照时屏住呼吸。

波本的眼睛。

甜美的,含着笑的,抱怨的。这张照片应该拍帅一点。算了,你长得太凶了。

——你不能笑一笑吗?


闪电照亮大雨。

波本。一次又一次,这个名字出现在夜里。天使一样,海妖一样。呢喃的爱语,死神的诅咒一样。

这是致命的邀约,一场向死的约会。或许连死也无法摆脱的。

 

波本。

 

赤井微微扭曲了一下唇角,他想自己应该是笑了。这个表情肯定很吓人,因为他方圆十公尺内的旅客全都打了个寒噤。

眼前的航警手一抖,把他的持枪证掉在了地上。

那个小女孩终于大哭起来。

 

 

(四小时前)


西雅图,丹尼三角街区。

 

赤井被调来西雅图并不太久。最近FBI正和当地警方合作,排查一些寄给州长的爆裂物包裹。他们安装的秘密监控显示,那些包裹就从这附近寄出。

结果还没来得及细看,监控就遇上了一点小意外。西雅图电力公司在街区进行维修时,意外发现了那些秘密摄像头。现在FBI不得不前来交涉,让电力公司不要拆掉这些东西,也别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只是很寻常的工作而已。赤井对这类交涉已经驾轻就熟。或者说比起交涉,更合适的用语是谈判,压制,直接抬出联调局的头衔——

即使在那里,似乎有某种微妙的不和谐。

就是那种感觉。

 

事实上,擅长谈判的人从来都不是赤井秀一。在最初加入FBI时,他的学位是数据工程专业。修了四年都和谈判毫不沾边。

那个擅长谈判的人是莱伊。是在组织摸爬滚打过几年、不择手段的卧底。他经手了无数交易,每一次都顶着压力不容失败,就这样变成让人闻风丧胆,无情的谈判机器。

当然狙击手的技能并不点在说话上。后来那些交易对象提起莱伊,都说他交涉风格太不优雅。讲好听点是雷厉风行,白话就是乐于使用暴力。在莱伊出现的谈判桌上,最高纪录是坐下到拔枪只花三十秒。

 


(或许并不很久的很久以前)


——你太糟糕了。这样一点美学都没有。

有一回波本如此评价。这是个真正的说话专家,对兵不血刃的艺术向来很有一套。

莱伊只是对他吹掉枪口上的烟。

——那下次你来。

 

于是下一次波本真的和他一起去了。确实是相当难得的一次。

——好吧,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当时波本站在他身旁,抱着胳膊。交易对象来了超过十个人;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

——我们老大要他。

结果为首的人往波本一指,语气毫不掩饰。波本微微抬了一下眉,莱伊仍然是不为所动的扑克脸。

——......。

——如何,给你三分钟考虑。

对方朝莱伊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像是认定波本只是个花瓶副手一样,完全没向他投去一眼。

——比原本的条件划算吧。也就一晚上而已,反正你们组织常干这种勾当不是吗?只要把他交出来,说好的货就......

 

他甚至没能把这句话说完,莱伊就干脆地反手一拳,狠狠打在波本小腹上。这一下猝不及防,波本连叫都叫不出声,踉跄两步剧痛地弯下了腰。

——!

莱伊右手接住他身体,左手又果断朝他颈侧一压。这是阻断意识最快的方法,透过感压反射造成晕厥,用时甚至不超过一秒。

——三分钟太多了。 

他淡淡地说。失去意识的波本像布娃娃那样软在他怀里,脑袋无力地垂下。

——我做决定向来很快。

 


就在他把波本交出去的同时,基安蒂震撼地放下望远镜。

——搞什么啊?!

她就在远方的观察点上,替这次任务盯场。在她身旁还有另一个狙击手,对方性格绅士枪法也准,和他搭档时基安蒂通常很好心情。

但今天她的心情大受影响。这是搞什么啊?她重复了一次。

身旁的苏格兰微微偏过头。他似乎并不惊讶。

 ——打起来的话,就拿不到货了。那样琴酒会不开心吧。

 

你很上道啊,在他们的镜头彼端,交易对象正眯起眼睛说。莱伊漠然地看他一眼:东西给我。 

这一次的局面和从前确实不一样。对方比说好的来了更多人,可能对莱伊的作风早有听闻,一言不合就准备开打。

那么。 

如果是这样的阵仗,就算是莱伊加上波本,估计也很难脱身。交易也选在不便瞄准的地点,远方这两个狙击手今天其实起不了太大作用。

 

——所以,交出波本才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苏格兰说。他俐落收起自己的枪。

——走吧,我们还得去和莱伊接头。

不是啊,基安蒂瞪大眼:怎么连你也这样。这就能把人让给他们?

——莱伊脑子没病吧,波本不是他的这个吗?

 

这个。小指的意思是情人,外面的女人。苏格兰看着她竖起的小指,血红色指甲在那里闪了一下。

危险的。美丽的。邪恶的。

波本不是他的情人吗?

 

苏格兰轻轻笑了。笑意未达眼底,不置可否,他的语气仍然很温柔。

基安蒂,他说。

——你的指甲油真漂亮。



几分钟后他们和莱伊碰面,基安蒂仍然留在震惊里。苏格兰清点完那批货(把她那一半工作也做了),还对莱伊说:辛苦了。

你比较辛苦。莱伊熄掉手里的烟:我不想回去应付琴酒。

——后面就拜托你了。

 

看来是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回去交货。苏格兰用一种随意的动作对他摆摆手,基安蒂看着莱伊转身离去,简直难以置信。

——等等,你又要去哪?

 

虽说组织里本来也没什么纪律,但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能这么为所欲为啊?基安蒂本能地对他不爽起来。即使说实话,她也不晓得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不,说不定是知道的。或许是这样。

或许是因为,即使在最冷血的组织里,即使在她这种人看来。

连情人都能毫不犹豫就出让的人,依然下等到难以想象吧。


你又要去哪?


她甚至不觉得这个男人会浪费时间回答。然而出乎意料,莱伊居然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然後他往下一瞟,看着她的小指笑了。

——我要去找女人啊。



-



即使在人人我行我素的组织里,基安蒂也被视为最失控的人之一。最容易激动的,亢奋而残暴的——这种样子,后来她想,在真正的怪物面前,也不过是一只扑棱的蝴蝶。

那一天她看见莱伊的笑容。和平常那张心不在焉的扑克脸完全不同;像终于有什么东西勾起他的兴致,让他同时被激怒又取悦了那样,高昂到几乎嗜血的笑容。


——他只是被逗乐了而已。

苏格兰说。他明显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仍然对基安蒂很有耐心。

——再怎么说也是第一次吧,有人敢从他手上要走波本……

 

在组织里,人尽皆知的。扭曲的着魔、冲突、占有欲,莱伊和波本的关系。

 

波本是他的情人吗?

 

基安蒂也不晓得。或许连苏格兰都不晓得。这一切都诡异得几乎变态,莱伊打昏波本的样子,被这种事情逗笑的样子。那一天的最后,波本看着莱伊的样子。

没错。甚至连那一天都还没结束,波本一颗扣子也来不及掉,莱伊又把人救了回来。单枪匹马闯进不知道哪里,回到组织时一身恶战的伤,被带回来的波本还要和他打一架。确切来说是波本单方面把他打了一顿。

 

——你居然敢偷袭我。

基安蒂听见波本轻声说。他抹掉莱伊唇边的血,距离近得像是想要吻他:

——你这个混账。

 

和几乎温柔的语气相反,另一记耳光狠狠甩在莱伊脸上。那些血立刻又冒了出来。莱伊被打得一下偏过头去,似乎也没有还手的打算。

——......。

 

如果放在平常,很难想象他会舍不得和波本打架。基安蒂想他只是懒得再动了,毕竟刚和外头十几个人干完一场。莱伊就这么放任波本对他发了一通脾气,最后一记右勾拳毁掉他的漂亮脸蛋之前,他终于从流下的鲜血之间抬起眼。

心不在焉,似笑非笑,这是基安蒂平时熟悉的那种神情。然后在那里,顺服而缓慢地(她瞪大了眼睛),他在波本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明明是示弱的动作,这个男人做起来也像挑衅。莱伊就那样稍稍仰着头,看着波本,指尖抚上他的小腹:

——还痛吗?

 

波本居然笑了。

这是基安蒂第一次亲眼见到那种样子。只在传闻里听过,和人设大相径庭的。她从没想过那个心高气傲的波本也能露出这种样子,荒诞的、陶醉的、沉迷在愚蠢恋爱里的神情。


——痛死了。

波本说。几乎像撒娇一样,又甜又横的语气:

——你得好好地向我道歉才行……

 

这很显然是个邀请,而莱伊没有打算拒绝。他暧昧地吻了一下波本的小腹,就在他自己先前打了一拳的地方,从那里一路往下。波本毫不掩饰地叫出声,一把抓住莱伊的长发。在那件衬衫下摆扯出来之前莱伊终于愿意起身,他们靠在墙边纠缠了一会,又跌跌撞撞转进邻近的隔间。莱伊的血一路把地板弄脏。

喀。

比起门锁落下,更像是皮带扣解开的声音。就是如此毫不掩饰,在组织共用的休息地点,这两个人也依然旁若无人。基安蒂看看周围没有代号的低阶成员(全都正在认真扮演空气),又对眼前的苏格兰皱起眉头。

苏格兰轻轻笑了。

 

——抱歉,基安蒂。他们就是这样。

他说。然后他重复道:波本就是这样。 

——再来这里可能会很吵吧。我请你出去喝酒如何?

 

像是想佐证他的话一样,与此同时,传来什么东西碰地撞上门板的声响。莱伊低低说了些什么,波本放纵地发出笑声。喘息和笑声。

苏格兰露出了无奈的眼神。



-

 

  

小指的意思是情人。

 

后来基安蒂已经分不清楚更乱来的人是哪一个。一切都太过荒诞,没有谁是正常人。最初她想莱伊很冷静,波本才是常常冲动的那一个(扑上去抓直升机——这是人干事?);但之后她见到的莱伊动不动就开打,在那些场合里波本更擅长全盘计划。

然后这两个不正常的人搞在一起。没有更合适的用语了,至少基安蒂无法认同那是在谈恋爱。而苏格兰对此不置可否,贝尔摩德嗤之以鼻。

扭曲的,病态的,难以言喻的。在这个无可救药的组织里。

有时基安蒂想他们自己怎么看待这段关系。或许真的有人认为那是爱也说不定。

直到很久之后,赤井秀一都死了之后,她也偶尔会想起那一天,波本喘息着笑出来的神情。那么迷恋又快乐,像是他真心爱上了莱伊,那样的神情。

 

 

(回到四小时前)

 

西雅图,丹尼三角街区。

 

雨势越来越大,赤井在FBI夹克外面披上深色雨衣。想起了谈判,就想起更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确切来说,他不断不断想起同样的事情。

和同一个人相关的事情。

倾盆大雨模糊了视线,回忆却很清晰。他离开组织也只是不久前而已。

 

而那之后,这段日子,他的情绪一直显得很差。压抑又显而易见的,矛盾如同一种暴躁的沉默。那时他一回国就投入工作,拒绝休息,所有人都能看出这种状态并不对劲,即使他仍然通过局里每一次心理评估,流畅得像标准程序已经刻进基因。

最近一次评估过后,詹姆斯把他叫进了办公室里。

 

“我没有通过吗?”

那时赤井问。不,詹姆斯轻轻推了一下镜框。我们都知道你能通过,不管你用了什么方法。

“但我要把你暂时调到其他分部。你需要换个环境,喘口气——”

 

詹姆斯布莱克不是魔鬼上司的类型,他看上去依然很温和,但也不容质疑。赤井没有打算挑战他,反正此刻提出任何意见都必然被驳回。

要是我离开这里,谁能负责我的工作——你卧底期间带回来的情报整理已经告一段落了。那么下一步计划马上就要展开,不能把我排除在外——没错,计划一被批准就会让你回来。我的工作能力很正常,没有心理创伤,身分转换困难,应激障碍——嗯哼,你说了算。

 

所以我怎么了?


这答案很简单,也没有办法被说出来。詹姆斯轻轻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可以离开了。或许整个FBI都不晓得赤井在组织里发生什么事,遇见了谁,但他身上确实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FBI的年轻王牌,冷静到几乎冷酷、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搜查官。

现在他被影响了。

走出办公室的剎那,赤井突然很想抽烟。他摸到口袋里的打火机,指尖烦闷地敲了两下。在脑子里打开,点火又关上。

啪擦。


“无论如何,你都是一个FBI。”

正式把他调到西雅图的前一天,詹姆斯这样告诉他。



-



西雅图是多雨的城市,但很少有极端天气。然而赤井才被调来不久,就遇见了这场暴雨。

简直像某种凶兆一样,反常恶劣的天气。连日大雨让戶外工作变得困难许多,无线耳机也许失灵了。赤井一边处理恼人的电力公司,一边用指腹轻拍耳机,试图听清那里头夹着杂讯的声音。

这是一通电话,在大雨中打来。他从雷声之间捕捉到断续的词汇。

 

……探员。这里是洛杉矶。你……案件。嫌疑犯指称……


洛杉矶警察局。现在赤井有点不悦了,那里的案件根本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很抱歉,他回答:我想那不归我管辖。

“我目前被派驻在西雅图——你们找错人了?”

不。耳机那头的声音终于清楚了一点,至少清楚叫出了他的名字。不,赤井秀一探员。

“我们要找的就是你。”



简而言之,洛杉矶发生了一起谋杀案。

谋杀本身并不稀奇,都市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所以这一开始只是普通的刑案,由洛杉矶当地警方负责调查。

然后他们抓到了并不普通的嫌犯。

 

案件死者是一对男女,被人枪杀在酒店床上。男方是当地知名的企业家,主要经营生物科技和制葯公司。女方的身份还不确定;但是很显然,是男方正在婚外偷情的对象。

所以一开始,拥有最高嫌疑的是企业家的妻子。这阵子她正好怀疑丈夫外遇,还请来私家侦探调查。如果是因为抓到丈夫的奸情才愤而杀人,似乎也不奇怪。

可惜妻子拿出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洛城警方只好转向另一个目标,也就是妻子请来的侦探,谋杀案的第一发现人。

侦探给出了这样的证词。

 

“当天我就坐在自己车里,停在酒店后门……原本是打算盯到他们离开,拍点照片什么的。”

 

然后呢?


“然后,接近……差不多午夜的时候,有个男人从窗户翻出来,沿着阳台和排水管溜到一楼逃走了。喂,那个就是凶手吧?整个晚上我只看见他啊。”

 

轮不到你作结论。所以你就找酒店员工去开了房门?

 

“对啊。一个男人从他们房间爬出来,谁都觉得有问题吧?谁知道上楼一开门,我们就看见——”

 

企业家和外遇对象死在了床上。

也就是说,某个男人闯入房间杀了他们,又从窗户逃走,刚好被侦探目击。剧情看似还算合理,但一切都是侦探的一面之词。监控形同虚设——也许是为了偷情的关系,他们选择了避人耳目的小酒店,完全不重视管理的那一种——深夜的酒店后门也没有其他人,没有谁能为这个故事作证。

 

“那么……”

 

没错。谋杀入门课:百分之三十七的案件里,凶手就是第一发现人。侦探也依然有嫌疑,但案子陷入了僵局。如果只是怀疑而没有证据,那么对他的拘留有一定时限。警方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把这个侦探扣在局里,时间不能超过四十八小时。

没有不在场证明,但也没有杀人动机。无论身份和证词都很可疑的侦探,对洛杉矶警方露出了笑容。

就在第四十四个小时,他们即将不得不把他放走之后。

侦探说:我想起来了。

“虽然那时候很暗,不能完全清楚……但我还是有看到一点的。”

 

那个男人的长相。眼神阴郁,漂亮的下颌线条。身高六呎到六呎三吋——拼凑的线索零星往外吐,侧写师根据侦探的证词,刷刷画出那个男人的画像。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讲?警方质问。我吓坏了啊,侦探露出无辜的眼神。我可是看到两个人被枪杀,你们又突然把我抓来,我也很混乱。

“刚刚冷静一点才开始想起来的。啊,没错,他就长这样。眼睛,这里的阴影再画重一点……”

那他是长发或短发?

“这个我忘了。”


嫌疑人的肖像画。那个男人的容貌在纸上一点一点成形。洛城警局里也曾有人和FBI交手,一些人逐渐露出惊愕的神情。

几年前,刚刚加入联调局就大出风头的新人。在知名的跨州绑架案里,一枪就解救人质的狙击手。在最受瞩目的时候,突然从美国消失的年轻搜查官。据说不久前他又回来了,轰动FBI的消息自然也传到各地警局。

然后侦探给出了最后一击。


“在他点烟的时候……”


根据他的说法,在那个男人逃走之前,像是想冷静下来一样,为自己点了一根烟。

他点烟的时候,侦探说:有个奇特的动作。

 

“我看见他轻轻敲了两下打火机。”



-



在组织里的那段日子,莱伊的打火机经常不灵光。

可能是安全屋湿气太重的关系。可能是他时常打架磕碰的关系。不是进水就是撞坏了,总之每一次他都得先敲一敲,才能顺利点起火来。

这是莱伊的习惯。现在他刚回美国,重新成了FBI的赤井秀一,却还没改过来。

波本熟悉的、莱伊的习惯。

 

所以,赤井秀一探员。电话那头的洛杉矶警方说。我们询问过联邦调查局,确认了这个习惯;另一些人认出了你的画像。

“似乎我们的嫌疑人想指控你是凶手。”

似乎,嫌疑人,指控。这句话里依然夹着杂讯。低而破碎的,让赤井想起坏掉的收音机。时好时坏、断断续续,细微又缓慢,仿佛一再重复的执拗的呢喃。

无法抹去的杂音。你在听吗,探员。赤井,秀一。

嫌疑人。沙沙沙。啪嚓。沙沙沙沙。他,指控——

 

我爱你。

 

记忆沉在忘却的水底。滂沱大雨的西雅图,赤井的指尖离开耳机。他把手放进口袋里,想要摸出烟盒,却先碰到了另一个东西。

 

你的打火机又坏了?

 

水一样,天空一样。灰蓝色,在潮湿的安全屋里,波本含笑的眼睛。

 

我送你一个新的吧,就当生日礼物。喂,莱伊,你的生日是哪一天啊?

 

潮湿的雾气。潮湿的日子。潮湿的记忆。

在放着收音机的安全屋里。

赤井抬起头,看着西雅图的天空。破了个洞、不停下雨的灰蓝色天空。


“那你们还能这样打给我?”

他听见自己反问。语调平静,像他手里的打火机一样冷:

“调查呢?你们不用先怀疑我的——”

我们已经调查完了。对方听上去像耸了耸肩。

“得到你的不在场证明只需要一分钟。FBI证实你那晚一直在工作;但我们也没法证明嫌疑人在说谎。”

 

毕竟他没有说出你的名字,看上去只是单纯描述他看见的事。电话那头可能又耸了一次肩:更何况他通过了测谎。

“所以我们才联络你。如果你有任何头绪——比如他为何刻意指认你?你们有过节吗?我们在档案库里找不到他的前科,他和你过去处理的案件有关吗?”

我明白了,赤井冰冷地说。

“请拘留他,不管用什么理由。我现在过去洛杉矶。”

很抱歉,这就是问题。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恐怕我们做不到。嫌疑人提出新证词不能算是续押理由,如果没有其他证据,四十八小时一到我们就得放人……”

 

现在是第四十四,或者四十五小时。就是这么精准而狡猾,在时限之前吐出织网的最后一根丝。即使赤井秀一现在就离开西雅图,恶劣的天气也必然造成航班延误。等他到达洛杉矶,四十八小时大约刚好走到尽头。

而那个人就会大摇大摆走出警局。那个突然出现的私家侦探,充满疑点的嫌疑犯。赤井注定赶不上的、这场约会的对象——

 

那好吧,赤井对电话那头说。最后一个问题。

“我刚才没听清楚,他说他叫什么名字?”

 

在他头顶,西雅图的雨声如同哭泣。这个嘛,洛杉矶警察回答:他的护照看上去是真的,我想不需要怀疑他的身分。

 

——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哦。


那个人。曾对他微笑的眼睛。得意而可爱,灰蓝色的,水一样的声音。


你不相信我吗,莱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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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了一些相关的私信还是来补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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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安】皆大欢喜_04

前篇连结:【01】 / 【02】 /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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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赤井秀一(II)


前面说到,赤井秀一向降谷零求婚的决定,感觉更像恰好而非终于。


比起好好想了办法的告白现场,他的求婚可以说是毫无预兆,心血来潮。比起随口告诉玛丽的故事,真正的版本当然没有所谓下雨,走不开,隔天清晨的早餐。也没有他小时候想象的伦敦眼,这场小小的求婚发生在日本,英国远在地球的另一端。

那是在收网的行动之后,某一天清晨。


六点五十八分。


赤井看着窗外,那只白色的鸟在天空里远去。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都是白色的,...

前篇连结:【01】 / 【02】 /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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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赤井秀一(II)


前面说到,赤井秀一向降谷零求婚的决定,感觉更像恰好而非终于。

 

比起好好想了办法的告白现场,他的求婚可以说是毫无预兆,心血来潮。比起随口告诉玛丽的故事,真正的版本当然没有所谓下雨,走不开,隔天清晨的早餐。也没有他小时候想象的伦敦眼,这场小小的求婚发生在日本,英国远在地球的另一端。

那是在收网的行动之后,某一天清晨。

 

六点五十八分。


赤井看着窗外,那只白色的鸟在天空里远去。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都是白色的,比如降谷零的RX-7。比如在所有人都一身黑的组织里,波本也仍然穿着白衬衫。比如这个人扮演安室透时有些可爱的习惯,过斑马线只踩白色的区块。

白色的。比如东京的初雪,落在他摊开的掌心上。那一夜他们之间隔着冰冷透明的玻璃窗。

那些雪融化了吗?

横亘在他们之间,冰冷的——



“苏格兰的名字是景光。”

那一天降谷忽然说。那是在赤井表白之后,联合搜查签署之前,他们站在破晓的天台上。

四月破晓,寂静的春天。白绿色、夹着花叶的风里,日子距离那个冬夜已经很远。

赤井侧过头,降谷仍然看着前方,没有在看他。

“我只是在想,连我的本名都能查出来,那关于我的事,大概也没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吧。”

他的眼睛像那一面玻璃窗,日出被隔在窗外,光一点一点地镀上来。

“但是,如果是……”

赤井说:“诸伏景光。”

玻璃闪了一下。降谷慢慢转过头,赤井平静地回望他的眼睛。

 

简直像杀了个幽灵一样,真让人不爽。

 

在那年深冬,天台的风里,一座时钟从此冻结了,再也没有走出那个长夜。然而此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悄悄松动,一点一点地,就从冰封的指针开始,钟面出现裂痕。

从那些看似透明的地方。从那些冰冷坚硬的地方。


我知道他们的名字,赤井继续说。我记得他。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和琴酒不一样。”

 

那一瞬间,所有冻结的东西终于开始融化。玻璃窗和雪,曾经停驻的时间。

滴答。

玻璃陷落的一剎那,光落进了降谷眼睛里,盛满了又溢出来。那里是一片太浅的水域,被光浸得几乎透明。

滴答。


赤井向他告白是在春天,这是一个适合万物融化的季节。日出的天台上,时针重新开始转动。滴答滴答。在金色的、温暖的阳光之下。

他们面前是一整座东京的都心。在降谷零守护的日出之国中央,太阳里跳动的心脏。就在它逐渐苏醒,最美丽的日出时刻。

这一刻降谷没有像过去每一天那样凝视着前方。他看着赤井的眼睛。


滴答。


于是雪就融化了。于是太阳就出来了。

于是,或许,赤井想。

在那一刻里,天平就这样倾斜了吧。



-


你头发乱了。苏格兰的名字是景光。


降谷零是个典型的日本人,有时候说话不说人能懂的话,有时候说敬语完全不含敬意。赤井向他表白,他不拒绝也不正面回答。即使在他被融化的这一天也一样。

“……看来我得建议总厅直接解散情报通信局,反正他们上不上班都能让美国人查出公安的机密。”

苏格兰的本名。明明是降谷自己开始的话题,被赤井说出来了他又要不爽。赤井记得那一天的最后,他在天台阳光里撇下嘴角的表情。或许是总厅里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降谷警视正用小脾气来掩饰别扭的表情。


苏格兰。金色的阳光。降谷零只在他面前露出的模样——几乎像怀念地,赤井稍稍眯起了眼睛。此刻他眼前是这个人睡着的模样。

清晨的木马公寓之外,那只白鸟掠过天际。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一只白鸽要飞越多少海洋)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才能安睡在沙滩上?)


这是有名的反战歌曲,那一年苏格兰会在安全屋里说,一边弹着贝斯,对吵架的莱伊和波本抬抬下巴。你,还有你。听好了,爱与和平。

想起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他们在组织里相遇。那时莱伊和波本都很年轻,像拉紧的弓那样充满张力。和平的正对面是敌意、火花、野心和征服欲。

然后一转眼就是几年过去。似乎他们也不再那么年轻了。

人们都是怎么说的呢?

现在是适婚年龄。


六点五十九分。


那只白色的鸟消失了,赤井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不,也许是能知道的。如果用风向,季节,日本常见的候鸟品种来推断——

然后他又想,或许事情并不那么复杂。说不定那只鸟只是想要回家。


它的家在哪儿呢?


-


“……你今晚不回家吗。”

赤井第一次在木马公寓过夜那天,降谷零这样问他。考虑到他们刚刚结束了一个吻,对方甚至还在不稳地轻喘,赤井觉得这话比起提问更像是邀请。

今晚不回家吗,今晚留下来吧。而他们都晓得这一晚将会发生什么事——这是那什么一刻值千金,基本上没有人会在这时分心。

但赤井仍然因为这句话愣了一下。不回家吗?似乎从没想过这种说法。工藤邸只是冲矢昴借住的房子,不是赤井秀一的家。


然后他又想,降谷说的或许是黑田的家。在黑田变回赤井务武之后,玛丽就搬去了他住的地方。只带着女儿一起,两个儿子仍然放牧在外头吃草。

秀哥不回来住吗,世良真纯问过他。赤井忘记自己是不是耸了耸肩。

那时他仍然是不该存在的亡灵,来自地狱的子弹。直到生死之间的帷幕被射穿,伪装的戏码落下之前,他所停留的地方只会陷入危险。

回不了归处的孤独。决意不再依靠之后,因此而生的强大。


但他不怕死的妹妹对此露出失望的神情。最后赤井说:

 “结束之后,也许吧。”


就在针对组织的行动结束,受了伤又被放出院之后。在宫野志保安全了之后。他确实搬回去了,毕竟总不能一直待在工藤家,他在日本也没有其他能住的地方。

于是日子变得陌生而新奇。他下了班后回到家,家里有他的父母和妹妹——当然这三个人很多时候并不在,毕竟他们也是公安高层、英国特工、女高中生侦探。

但另一些时候,赤井秀一半夜下楼找酒,会看见务武在厨房里喝红茶。要喝吗,他会问儿子,不过我们没有牛奶了。世良出门前抱怨找不到帽子,玛丽会指出那就在她头上。有时她训斥赤井:你能不能别在家里抽烟,窗帘上全是味道。务武就在她身后做口型:你妈以前都抽Golden Virginia。

这里是他的家。

即使十几年来,这个概念淡薄到他偶尔遗忘。赤井秀一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家。

那时所有的人都在向前奔跑。

从伦敦、东京到华盛顿,然后又是日本。卧底时期他们平均四周换一次安全屋,流浪一样,唯一的行李只有琴盒和枪。暴露和逃亡,他转过深冬的纽约,回到米花町,甚至连木马庄都没住多久就烧掉。


不过他确实是有个家的,即使这个家和一般常见的那种不太一样。无论如何那仍然是个——比如在一切暂时落幕、他们都终于稍微停下脚步的此刻——可以回去的地方。是在回去的时候,会有人在等你的地方。


虽然我没有办法给你一场婚礼……


不晓得为什么,赤井又想起这句话。小时候听不懂的故事,现在似乎终于开始明白。务武没能说完的下半句话,或许是这样。


但我想要给你一个家。


-


婚姻是坟墓,作家们喜欢这样说。你被死神迷住了吗,他的妈妈这么问过。

现在赤井想,他可能要被死神带进坟墓了。

 

说不上来决定性的瞬间究竟是哪一瞬间,或许是死神的睡脸太过好看的关系。或许是屋子里的阳光太过温暖的关系。或许是因为这个清晨太过安静,而那一只白色的鸟让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也或许,只是因为那样的阳光正好映上降谷的头发,而他就从此移不开眼睛。赤井秀一是真的喜欢金发,这一点遗传自他老爸。


风经过清寂的窗口。安静的阳光。


七点就要来了。赤井用指尖抚过那些透亮的金发,摸猫似地顺了两下。过去莱伊曾见过波本的备战状态,睡到一半有人碰他——即使那只是苏格兰,波本仍然立刻睁开眼睛抽出枪。

但此刻降谷仍然沉沉地睡着,像一只真正的猫那样,放松而柔和地摊着尾巴。


只有孤独的狼才竖起鬃毛,彻夜警戒地穿越森林。那时他们都是一样的,所以他对降谷的孤独也没什么想说。即使出发时的信念并不相同,但他们都是如此奔跑,因此活着,心跳在胸口撞出声响。

奔跑的、一路追在他身后。赤井想起波本过分漂亮的脸,总是精力充沛而带着战意。他是咬住猎物就不放开的狼,是穿过森林和黑夜,不知疲倦的风,奔流的火焰。那感觉像他永远也不会累。


是这样吗?


赤井的指尖在降谷耳边停下,一小撮金发从那里向内翘起来。发梢停在他的眼角,那里因为放松而透出疲倦的痕迹。黑眼圈是幽暗的、吞没金色羽根的阴影。

少了平时的攻击性,他的漂亮突然显得脆弱起来。


七点钟。


几乎像设定好的程序那样,降谷零在床上睁开眼睛。赤井的手仍然停留在他耳畔,降谷就侧过头去,用脸颊压住那只手蹭了一下。

“……我睡过头了。”

他咕哝着说。声音比动作更像猫,从喉咙里发出不满的混响。现在赤井觉得设定那个程序的人简直是变态。

你没有,他耐心地指出:现在是刚好七点。降谷在被子里猫一样扭了一下。我是说七点要回总厅,不是七点要起床。


所以他又要出门了。今天也是一样。危险的潜入搜查暂时是结束了,但下一个任务或许正等着他。说不定下一次卧底他就暴露了,会匆匆回到这里,清掉房间所有痕迹,再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也说不定今天他一踏出这间公寓,就永远无法再回来。

降谷零就是这样。栖身的地方不会成为一个家,他用自己的生活代替这个国家动荡。

没有归处的孤独。


像这样的人,如果想和他相伴前行,大约不会太轻松吧。因为孤独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他确实拥有一个人承受孤独的强大。即使天平偶尔为他的爱人倾斜了一点点,他也永远会让另一端回到更高的地方。在那里是他更爱的东西,让他孤独也让他强大。 

那是赤井不能理解的东西。这也不是他的国家。

可是。


他轻轻拍了拍卷在被子里的猫。大约还为了自己睡太久正在生闷气,降谷探出脑袋,对他做了个“?”的神情。

赤井说:“和我结婚吧。”


-


七点零一分。金色的阳光在房里流淌。


降谷看起来完全醒了,眉梢眼角的倦意都消失殆尽。但这已经是很久以前所有人都无法想像的光景:他在他身旁醒来,前提是他愿意在他面前入睡。从前那只警戒的波本如今变成某种放松的小动物,甚至能让赤井看出他前一天确实很累。

他们终究不可能永远不会累。路太长了,而奔跑的人们时常受伤。

现在赤井似乎能暂时停下来了。他已经得到了踏上这条路的最初,想要追寻的东西。

那么,如果他停下来的话。如果停在那里,转过身,张开双手的话。

身后那个不断追着他的人,就会落进他怀里吧。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踏上这条路的原因并不相同。但来自不同方向的轨迹,确实因为这条道路而交错。奇迹的邂逅——如果这里是知名杂志的封底,大约会下出这种标题。 

那只白色的鸟飞过灯塔和大海,世界在天空下转动。不知名的星轨在夜里重合,从此人们能够一起做梦,分享痊愈或不曾痊愈的伤口。风起和云涌,撑伞或淋雨,流浪和回家。有时相遇本身就是生命的奇迹。

我的过去和你的过去,我的孤独和你的孤独。我的人生和你的人生。

我们结婚吧。


小小的公寓,降谷的表情仍然停在那里。赤井对他偏了偏头。

“零君?”

“……那我想要盛大的婚礼。”

降谷终于开口,一边露出笑容。阳光在床上浮动着铺开,他伸出手去握住他:

“你能邀请同事来参加吗?”


-


七点零二分。


这场求婚确实突如其来,但赤井秀一仍然在一分钟里推测完了降谷各种回答的可能性。然后命运对勇士低语:你还是太年轻。

降谷零喜欢盛大的婚礼——这件事为真的概率约等于琴酒是个NOC。

“……”

赤井在阳光里回望降谷的眼睛。那里似乎有很多东西,像他第一次对他剖白心意那一天,愚人节里的面具和真话。求婚这一天他们之间是太阳,告白那天是樱花。足以象征他情敌的东西永远挡在那里。

我的恋人是这个国家。


所以或许从爱情开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之后的一切注定发生。那些真话和面具,猫咪的把戏。只要在彼端盛上阳光和樱花花瓣,一些看似轻巧的东西,就能再一次朝那里下沉的天平。

不过,婚礼是了新娘举行的。在赤井很小的时候,忘了是谁曾这样告诉他:那一天她想做什么都可以。于是他在想象里把降谷放上新娘的位置,这画面甚至让人轻微地想笑。

我想要盛大的婚礼,他的新娘说。这听上去几乎像撒娇。

你能邀请同事来参加吗?


可以啊,最后赤井如此回答,一边在降谷的无名指上吻了一下:

“你高兴就好。”


-


As you like it。你高兴就好,你开心就行。你想这样吗?那你就去吧。这类台词赤井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一个特工家庭就是这样养出王牌探员和天才棋士。自由是爱能被给予的最高等级。

他也确实希望降谷高兴。开始对这个人产生兴趣之后,他想的是我要给他什么,他才会开心。


虽然我没有办法给你我的命——


而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十三号星期五,天国和地狱都没能收下赤井秀一的命,他们有各自追求和守护、毫不让步的领域,就像降谷零的那一座天平。两个人前行的轨迹或许会重叠,但他们身后的世界不会。如今在赤井眼里,樱花和阳光仍然只是毫无重量的东西。

但是,不懂你也没关系,不理解也没关系。

在你很累的时候,我想抱住你。

这样就行了。


从伦敦到东京,雨中的教堂和盈满阳光的一扇窗。在樱花飘落的四月一日,也有没能说完的半句话。虽然我没有办法给你我的命。


我要给你更胜于此的东西。


在天国和地狱之间,这样的世界里,也存在这样的东西。或许是这世上唯一的、比赤井秀一的命更难得到的东西。

赤井秀一的爱情。



-



于是婚礼的筹备就这么开始,连同婚礼的伪装底下那场行动。在赤井看来那甚至不能算伪装,毕竟降谷连掩饰的台词都懒得想。他只是说:我最近要变忙了。

我的恋人是这个国家。


在没有通知日本警方,没有司法机关的同意下,FBI所有活动都属于越权侵犯本国执法,何况你干涉的是公安抓捕的对象——


下一次不会了。


下一次就是这一次,赤井确实信守诺言。即使降谷没有主动告诉他,但这场婚礼必然是公安的计划。不久前务武开始晚归的那一天起,赤井就想他们或许掌握了朗姆的动向。

就像赤井秀一曾把琴酒视为宿敌那样,朗姆是赤井务武的死对头。如今针对整个组织的联合搜查已然落幕,剩余的清扫工作就回到了日本警方手上。

那么,务武必然会想亲自负责抓回朗姆。这点很好理解。

但是,他没有特别把这件事告诉儿子。这点赤井也能稍微猜出为什么。

然后,降谷又从务武手上接下了任务。在此之后就是赤井再厉害也看不见的东西。来自公安的质问,警厅次长的办公室里,静静垂下的国旗。


你是真的要和他结婚吗?


赤井能看见的只有降谷而已。他只能听见他自己也在场时的声音。


看来你终于想出办法了。你能邀请同事来参加吗。


如果是为了联合搜查而谈恋爱,为了猎杀朗姆而办婚礼,让任何一个正常人来看这样的降谷零,大约都会觉得他既不懂爱情,也不懂婚姻。

而这样的降谷握住他的手,对他露出笑容。赤井想着他当时的眼睛。

甜美的紫阳花的颜色。莫测而难以看穿,积雨云的灰色。从前他们第一次見面,波本就是这么用指尖抬起帽沿,对莱伊眨了眨眼;那一天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来没有变过。

Love is zero.


那么,如果这场婚礼是假的,他真的会和他结婚吗?


或许换成任何人都会这么问,但这个人是赤井秀一。大多时候他不为一般人的烦恼而烦恼,也不在意一般人在意的那些东西。

他只是看着降谷而已。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映在他眼里的。地下赌场,安全屋和咖啡厅,有时候也隔着瞄准镜。波本的报童帽,安室透的围裙。代号、假名和伪装换了又换,世界上仍然没有谁比赤井秀一对降谷零更熟悉。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问,但他知道这样的降谷会自己给出回答。如同从前他什么也没有说,降谷仍然看穿了来叶山道的真相。有些爱人是这样的,而世上有一些永远不必真正说出口的话。


你头发乱了。苏格兰的名字是景光。


就像日本人说话总是这样。今晚的月色真美——那么我死而无憾了。从夏目漱石的明治时期到现在,有些事情过了很久都不会变化。

但是,也或许,有什么确实是开始不一样了。

一点一点,悄悄地融化。有时积雨云在阳光里变淡,雨后开出紫阳花。天平之所以成为天平,终究是因为有两端同时存在。

一半一半。剖出来让你看见的白天,和我挡在身后的黑夜。或许对他们来说都是如此,那些雪融化了,冬天过完之后,白昼的时长就会比一半再多出一点。如今你能踏进的、我的领域更多了一点。你可以往我手上套婚戒。


那么,要刻名字吗,像所有恋人那样?


去见婚礼顾问的那一天,是两个人终于难得能够同时空出时间。那天他们还一起去挑了婚戒。

陌生而新奇的一件事,过程相当有趣。决定款式和戒围,内侧刻上的字样——只经过最短暂的讨论就达成共识。从莱伊和波本的时代开始,他们合作就一向有效率。

当然,如果是在过去那个時代,他们都清楚不能让任何把柄落入任何人手里。许多特工都把爱人的身分视为秘密,遑论把对方的名字放在身上。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赤井秀一跟降谷零要办婚礼。

那么,就刻名字吧。像所有恋人那样。


Shuichi.


银色的,子弹一样的美丽光芒。拿到戒指的时候降谷对它眯起眼,赤井侧过脸看他。

“喜欢吗?”

“好像墓碑一样。”

降谷用出乎意料的认真语气回答。他接过赤井的那一枚戒指,内圈是他自己的名字:

“你看,要是我死了,这个名字就会留在你身上……”

真是不吉利的比喻,很像死神会说的话。赤井就着降谷的手看了看自己的戒指。


Rei.


墓碑啊,赤井说:我不那样想。

“你不觉得这像家一样吗?日本人会在门牌上写名字的吧。”

“某人好像是美国人啊。”

降谷嗤笑,但听上去很放松,很可爱:

“而且这是你要戴的。你家门牌为什么要写我名字——”

“你就是我的家。”

赤井把自己的戒指套回左手上,不在意地转了半圈:

“我们不是要结婚了吗?”


有那么一秒,降谷手里的婚戒似乎会被捏回原始状态的一团银。因为他的指节蓦地收紧了,力度看起来怵目惊心,而此人可以徒手打碎挡风玻璃。

赤井微微扬起了嘴角。

他见过降谷零蛮横的样子,害羞的样子,恼怒的样子,装作冷静却做不到的样子。他动情的时候耳朵尖会泛起晕红,心跳声比讲出来的话更诚实。爱原本就是不讲道理的一件事。

发生在冬日彻底融化的时候,冰层真正裂开的时候。这是争先恐后的雪崩,世界顷刻间陷落。


“赤井秀一,”降谷瞪着他未婚夫的帅脸,“你这个人……”

他说不下去了。赤井自顾自托起他的手松开,幸好那只婚戒完整地幸免于难。

降谷不由自主似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寒冷而美丽的光。


“……以防万一,买个备用的吧。要是在婚礼前弄丢就不好了。”

最后他说。

那时他的表情仍然在垂落的刘海下看不清楚,而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其实意味不明。世上大约没有多少人会买备用的婚戒,而两个滴水不漏顶级特工能弄丢的东西大约只有良心。这通常发生于赤井在床上,或是降谷让下属加班的时候。

但是。赤井想。但是,就在那一瞬间。


如果这场婚礼是假的,那他真的会和他结婚吗?


他得到了降谷的回答。



-



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假的,比如赤井秀一在来叶山道的死亡,或是莱伊在天台上对波本说过的话。因为我用这把手枪打穿了他的心脏。啊,真让人不爽。

不过,在一切虚假的东西背后,仍然有更多东西是真的。

真相有时是一场计划,有时是牺牲。有时很温柔,有时候也残忍,比如跑上楼梯的脚步声。

没有归处的孤独。一个人承受孤独的强大。赤井对着这样的降谷说了谎。

因为你很强大,我不会保护你。但是你很孤独,我不希望你受伤。当然这种话是不会说出来的,顶多在被看穿的时候笑一笑吧。

那时他用这样的方法重视他。


从此转动的世界。时间越过流光满溢的日界线,画完一个圆再回到黑夜。世上所有故事都是回圈。

真相有时是一场计划,有时是牺牲。爱是温柔的东西,现实是残忍的Quid pro quo。

日本警界对外国势力的敌意,对内部不成文的规定。就算警庁高层理论上无权干涉ZERO,无形的压力也终究是压力。


您要和我打赌吗?


即使赤井看不见降谷站在警察厅里的样子。但这是一部推理漫画,主角们总是要猜出发生什么事。 

世上所有的交易都不公平,为了成功就得有所牺牲。如果降谷想换的是高层对这桩婚事的允许,说出来让赤井配合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但这样他就得补充:FBI只能按兵不动。


你什么也不能做,不然我的长官会不开心。你为什么要让你的长官开心?因为我想和你结婚。就算这场婚礼是假的,我也真的想和你结婚。为了让他们真正同意我和你结婚……


降谷零是不可能说出这种可怕台词的。赤井猜他顶多在被看穿的时候撇下嘴角,或许会掠一下耳边的头发,然后说: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就这样吧。



-



备用的对戒送来那一天,赤井仍然坏心眼地问了降谷要不要试戴一下。


“不用了,我才不会弄丢东西,我是担心你——看,没衬衫穿了不是吗?因为你每次来我这里过夜都乱丢啊。这样衣服消失了也很正常吧,你今天出门自己想办法。”

当时降谷自然地如此回嘴,一边想要把戒指收起来。骂起人来和往常同样流畅,可一旦晓得这只是他的演技,赤井就忍不住被可爱暴击。

这是最简单的剧情,甚至用不上推理。他的戒指是契诃夫之枪。

如果一把枪出现在故事开头,那在结局之前它必然要被击发。如果他们的婚礼之前出现了一枚备用戒指,那么它必然会被用上。


所以,赤井想。或许降谷本人根本不会出席婚礼吧。如果备用戒指是留给请来的演员,在降谷身边,这个角色只可能是贝尔摩德。

而再怎么精湛的易容也没法改变无名指的尺寸。为了不要发生婚戒滑落的尴尬状况,这个备用戒指大约是按着女士戒围订作的。

那么,即使是降谷零应该也很难轻松地戴上去。女明星的手指确实很纤细。赤井抓住降谷正收回戒指的手,仍然想要逗他:

“你真的不戴给我看看吗?”

降谷白他一眼。这位公民,他说:把你的手放开。

“不要逼警察使用武力——你就是仗着我现在不想对你动手而已。”

赤井噢了一声。请不要开枪,他回答,听话地松开了手。那是他在决战时受伤的右手。

降谷确实为此很久没和他打架了。虽说没有伤在左手算是万幸,但这样的伤势对狙击手来说仍然很严重。至今他的绷带之下仍然是狰狞的、没有彻底痊愈的样子,感染过的深层组织结疤变形,神经时不时抽痛。

“讲到你这个伤。”

降谷说。声音似乎沉了一点。他的眼神跟着赤井的动作落到那只右手上,那感觉像他原本想说些什么其他的话,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说:这个在婚礼前也不会好吧。

“你到时候打算怎么办?你要戴个手套吗?”

我可以把右手插在口袋里走红毯,赤井回答。

“反正我同事也看习惯了。我当年开枪都这样。”

他其实没有说笑话的意思,但降谷噗哧一声笑出来。哦,我听贝尔摩德抱怨过。

“她说,你就是用这个姿势打断她肋骨,简直像耍帅一样,想起来就不爽……”


虽然让贝尔摩德不爽在莱伊看来是很好,但对波本来说应该不太一样。赤井也不确定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但降谷的心情似乎稍微变好了。他的语气重新明朗起来,一边握住赤井的右手,说:幸好你最近不需要再开枪。

别说得太早,赤井面不改色地回答:这里是米花町。

“谁知道明天会不会爆发恐怖枪战呢。”

说得也是。降谷耸了耸肩。

“不过,就算那样,在你完全好起来之前,我也不会让你动手的。”


啊。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赤井胸腔里碰了一下。不是那种震撼而强烈、让人一瞬间悸动的东西;那只是很小而微妙地碰了一下,比琴音更轻,比落下的羽毛更确定,像最后一块拼图被轻巧地放进了那里。

强大和孤独。

就算独自行动,也比强大更强大的人。他是寒冷而美丽的银色子弹,绿眼睛的怪物。

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样的赤井秀一并不需要保护。或许光是产生保护这种念头就是对他实力的侮辱吧。


然后降谷零出现了。在早晨的公寓里赶他出门,一边装作漫不经心从衣橱发现最后一件黑衬衫。我上班要迟到了,如果要我顺便载你就快点穿衣服——你自己可以开车?别想。几分钟前赤井替他端早餐,降谷看着他的右手皱眉头:你不要碰热咖啡行吗?你今天换药了吗?你不能握方向盘吧。


就算你很强大,我也会保护你。我知道你能孤独,但是你受了伤。


这就是此刻他重视他的方法。最后一块拼图,藏在背后的真相。赤井想,或许这才是降谷不希望他涉入行动的原因。

真是侮辱我的实力了。你明明不是这种不理性的人吧。

但是,怎么说呢,爱本身就是不讲道理的东西。



在比很久更久之前,年轻的赤井秀一也谈过几次恋爱,那感觉确实不坏,可也没什么特别好玩。他想爱情本身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直到他遇见了降谷零。

只因为这是降谷零。是这个看起来既不懂爱情也不懂婚姻的人,剖开来从最深深处捧出来给他的东西。或许并不真正纯粹而美丽,那是和爱与和平都不相似的情感,夹杂过扭曲的床伴关系、敵视和恨意,中间还有个存在感庞大的情敌。日本国土的总面积是37.8万平方公里。


赤井至今也没有理解降谷对这个国家的执着。老鹰是孤独的动物,但至少自由,不像戴着项圈的狗。

工作和信仰的本质都是制约,守护和责任都是不自由。他被名为国家的恋人拴住了,从此他的爱与恨都不自由。来自美国的FBI无法理解这样的日本公安。

但是赤井秀一爱上了这样的降谷零。现在他也被拴住了。婚戒就是项圈,婚姻是不自由。他的丈夫会终此一生光明正大婚内出轨——在无法预见的未来里,肯定会发生非常非常多的问题。

但赤井仍然期待那样的婚姻。那是故事的下一页,陌生而新奇的另一段命运。剧情想必会相当有趣。


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假的,但在那场虚假的婚礼上,仍然有一件事情是真的。朱蒂斯泰琳是一个优秀的搜查官,她没有看错这件事。

赤井秀一确实很快乐。他是真的要结婚了。



-



婚礼当天是晴空如洗的好天气。雪白的玫瑰开成一场雪,金色阳光在其上发光。这让赤井想起了一些人,或许今日的好天气和他们也有关系。

那些过去曾遇见的,在如今也仍然守护他们。有些名字像约好了似的闪闪发亮,明美和景光。Elena——这个名字来自古希腊,意思是光辉、闪耀和明亮。

他们从时间里走过,那时长长的夜仍然没有尽头,但这些人带来一些晴朗的颜色。降谷和他的金发是赤井见过最耀眼的一种。

后来天亮了。

可惜赤井秀一今天没法看见那种美丽的颜色,因为下一秒金发的主人就出现在他面前,易容成年轻的公安警察,还顶着普通的黑发。

恭喜,赤井搜查官。黑发的公安对他说。

“很抱歉,大家其实没有恶意……”


赤井微微眯起了眼睛,事实上有点想笑。他绝不可能认错,这张陌生的容貌底下就是他的未婚夫。他不是应该正在指挥手下抓朗姆吗?

“你这是在做什么。”

但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把对方请了起来。毕竟婚礼是为了新娘举行的,这一天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当初冲矢也对安室玩了好一阵子角色扮演的游戏,他不介意一点小小的回礼。


然后降谷就消失了。赤井远远看见他跳上一辆便衣警车,或许他们的行动很快要正式开始。

那一刻赤井忽然感受到一点微妙的东西。好比一勺蜂蜜放进嘴里,那些浓稠、甜美的东西里头却出现细微沙粒。它是微乎其微又无法被准确分离的。

他意识到那是忧虑。混在他对降谷的信任之中。在对他那种强大的认可之下,他确实也仍然担心。

再怎么习惯孤独的。似乎完全不需要保护的。

爱是不讲道理的东西。


不过婚礼很快开始了。赤井真的把右手放在口袋里,走过了长长的过道。他在红毯的尽头转过身。

背景音乐是悠扬的宇宙史诗。他看着降谷零踏进教堂。

微笑和金发,白色西装,就和真正的降谷一模一样。他好看得像是圣诞清晨,天空里透光、纯白的羽毛。像太阳下的雪,金色、闪烁的樱花。

但赤井知道那不是他。简直一目了然,这个就是贝尔摩德。


Beyond the time。就算把他们的前世和来生都算上,或许也不会再有一个场面能如此盛大、美丽而荒唐。但这场婚礼是行动的另一半,如果赤井的想法没错,朗姆会监视这座教堂。这一幕戏必须顺利地进行。


从今以后,我向你发誓,我将永远对你忠诚……


贝尔摩德很感动似地眨了眨眼。但不保证永远不对你开枪,赤井想,一边对着被自己打断肋骨的女人随便念完誓词。递上来的婚戒确实是备用那一只,赤井用绅士的动作套在她手上。然后——谢天谢地,誓约之吻被爆炸打断了。


教堂里的宾客被疏散到草地上。世良真纯跑过来,又局促地停下。看来她还是不忍心哥哥被蒙在鼓里,打算说出真相。

赤井饶有兴味地看她。似乎全世界只有世良一个人如此紧张,玛丽和务武在不远的地方开香槟,自在地碰杯。


“……爸的原话是,特工本来就不该办婚礼的。他们当年没得办,所以你也不行。妈听了之后就说很有道理。”

原来如此。赤井想。在这个危险的家庭里面,他的小妹妹还是太过年轻。

真话和面具。

这只是另一个普通的日子,家族里发生一些故事,结局出现曾经失踪的父亲,一度生死未卜的母亲,和假死之后复活又结婚的大儿子。这一整个剧本都不算新奇,除了里头的一句台词。

赤井微微眯起了眼睛。


“所以,我不会生气——他是这样说的?”

他重复了一次。这是世良刚刚说完的故事里,降谷在婚礼前夜的原话。

世良的绿眼睛里浮现出恐惧。不,他说了更可怕的东西。差不多是我和你打赌,他绝对不会生气——赤井可以清楚地看见这样的潜台词。

呃,世良往右上方看了一下。这意思是她正在难得地焦虑。

赤井大笑出声。


光亮的潮水漫过十年。他想象着降谷昨夜的表情,想到更久之前,他们在组织里初次相遇。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

那么、那么年轻,仍然意气风发地奔跑,自信得几乎傲气。被瞄准的一号球。波本在枪响的瞬间回过头,对他露出夺目的笑容。嚣张却让人着迷的语气,眼里是毫不动摇的笃定。


我和你打赌。我向你发誓。他绝对不会生气。我永远对你忠诚——


赤井想象着昨夜家里的样子,降谷一边说出这句话,露出自信的眼神。赤井突然就那么、那么地想要见到他。昨晚他的爱人说起他,像说起婚礼誓词那样肯定。

他绝对不会生气。

居然敢这样说啊,赤井想,仍然忍不住笑。你那么了解我吗。


不久之前,赤井看着降谷零的时候,想的是自己仍然看不穿他的名字。他也不觉得自己了解了这个人的一切,他的信念,他为之献上生命的天平。只是赤井觉得那样也没有关系。

可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降谷这么了解他了吗?


真纯,他开口,一边擦掉笑出来的眼泪: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他结婚了吗?”


从他们初次相遇开始,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一路上赤井秀一始终不習惯输的感觉,在所有人的眼里,他也永远是比降谷更从容的那一个。

可是不知怎么,过了这么久,好像微妙地输给他了。


或许正是因为无法看穿,所以才有挑战性。正因为永远都没有绝对的胜利,所以挑战才有趣。那一瞬间赤井想起自己加入FBI之前,曾见过他们招人的宣传标语。


在这里不存在典型的一天。


搜查官的日常就是每一天都不一样,刺激、多变、危险、复杂,比棘手更棘手的案件。过去赤井想,动心和恋爱、恋爱和结婚都是不同的东西,现在他觉得它们其实可以是同样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的东西。

Love is zero.

就只是降谷零而已。这一切都是他本身,那种未曾想过会再出现的、让人动心的傲气。那种连婚礼都当成交易,夸张到几乎神奇的无情。无限可能的下一頁,难以预测的故事结局。

所有这些让人费解、无法看穿的东西,就是赤井在最初的最初,之所以选择这种人生的原因。

Zero is the start.

就像是每一天都能从零开始——

你让我永远不必过典型的生活。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他结婚了吗?


“我不知道。”

世良非常干脆地说。赤井笑着往右上方看了一下,思考着该怎么回答。

因为,只要对象是那个人——要怎么讲,或许永远都没法解释得清吧。

“因为他很麻烦。这很棒。”

最后赤井说:

“要是和他在一起,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无聊吧。”


世良露出一种怪异的眼神,那感觉像是在说我的大哥终于疯了。赤井没有在意她后退的动作,往下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朵纯白的玫瑰,佩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白色的。那么美又棘手的东西。

聖修伯里说,因为你在玫瑰上花了这么多时间,玫瑰才变得如此重要。现在他有了一朵漂亮而强悍,任性又骄傲的玫瑰花。他不介意把一辈子的时间都献给他。


“——借个火吧。我看这里也只有你可能带打火机。”

 

这个声音让赤井抬起头。他眼前的世良真纯跟着转过身,在她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或许是全柯学世界最美的那一个。几分钟前教堂里的白色西服现在成了贴合曲线的洋装,那头金发被优雅地盘在礼帽下。帽纱后的眼睛是妖媚的薄荷绿。

银色婚戒在她手上闪烁出光。那只手上同时夹着没点的一根烟。

借个火吧,她柔声重复了一次:


“莱伊?”

 




tbc.


齐穆熙

【瓶黑】骨缝生花

#瞎A变O#

#传统AO,没有平权#

#后续《熟果》 #


张起灵是在废墟里找到黑瞎子的。他勉强蜷缩在角落里坍塌的横梁支起来的三角区里,看不出伤势,只能看见他眼角和后颈流出来的已经凝固的血。三角区流出的空隙不大,张起灵侧身勉强进去。他蹲下来叫他,没得到回应,幸好探向颈侧的指尖依旧能感觉到脉搏。张起灵俯身把人架到自己背上,黑瞎子比他高一截,起初的重心难以把握,张起灵踉跄了一下,一步一步背着他往外走。


王胖子等在外面,看见他俩出来的情况没忍住骂了声娘,他紧两步过来问黑瞎子的情况,张起灵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指什么。他小心翼翼的把黑瞎子塞进车的后座,黑瞎子毫无反应,不...

#瞎A变O#

#传统AO,没有平权#

#后续《熟果》 #





张起灵是在废墟里找到黑瞎子的。他勉强蜷缩在角落里坍塌的横梁支起来的三角区里,看不出伤势,只能看见他眼角和后颈流出来的已经凝固的血。三角区流出的空隙不大,张起灵侧身勉强进去。他蹲下来叫他,没得到回应,幸好探向颈侧的指尖依旧能感觉到脉搏。张起灵俯身把人架到自己背上,黑瞎子比他高一截,起初的重心难以把握,张起灵踉跄了一下,一步一步背着他往外走。


王胖子等在外面,看见他俩出来的情况没忍住骂了声娘,他紧两步过来问黑瞎子的情况,张起灵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指什么。他小心翼翼的把黑瞎子塞进车的后座,黑瞎子毫无反应,不知道是没有意识还是单纯的不想做出什么回应。张起灵俯身亲亲他的鬓角,眼底沉沉一潭冰。


黑瞎子在回去的路上醒了,他的瞳色浅的吓人,一种失焦的茫然。张起灵叫他,他便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来,无话可说,呼吸都断续。张起灵说不出什么,他只能抓着黑瞎子的手腕,掌心和皮肤一样冰凉。



车一路开到指挥区的医院,吴邪和解雨臣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黑瞎子的状态很差,直到把黑瞎子送进病房也没人说一句话。


从检查室转到手术室,吴邪和王胖子蹲在外面抽烟,解雨臣面色阴郁,电话打了一路还没结束,而张起灵则更加安静,暴风雨前的宁静。


手术室的灯熄了,黑瞎子的检查报告也已经出来,办公室门口站着三个人,张起灵走进去,接过那张报告单。


白纸黑字,没有什么好的指标。


医生面露歉意,说黑瞎子的眼睛已经恶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另外由于腺体被注入了过量的Omega激素,他的第二性别已经发生了变化。


“张队,对于这种情况我深表遗憾,但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即使变成了Omega也无法生育,简而言之,恕我说的直接一点,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


后面的话医生没说出来,但在场的几个都心知肚明。


建议放弃。


张起灵还没说话,王胖子先从外面冲进来了,二话不说把桌子拍的啪啪响。


“操,操你妈的,黑瞎子为你们干这么多年你就说这种屁话,你——”


张起灵抬手把他拦住了。


“他也是Alpha。”


他黑沉的眼珠盯着医生的脸,一种源于Alpha血脉里的威压。


“张队,他现在不是了。”


这样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抹掉了黑瞎子出生入死十几年的功绩。


最后动手打人的不是张起灵,也不是王胖子,而是从门外冲进来的吴邪。解雨臣拉都拉不住,吴邪的拳头在顷刻之间就砸到了那个医生脸上,他眼睛都发红,一种不把人打死不罢休的架势。


最后霍秀秀赶来的时候办公室里面已经一片狼藉,她站在门口踌躇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吴邪。”


张起灵出了声,勉强为这场闹剧划下暂停。吴邪喘着气被解雨臣拽着,一股气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最后还是霍秀秀进来打圆场,把他们赶去隔壁病房看黑瞎子,临走还抓着张起灵交代了几句。


“他这种情况特殊,等到第一个热潮期的时候,可能会很辛苦。”



黑瞎子出院的很快,比起医院他更乐意待在家里的床上。第二性别后天人为改变是个很痛苦的过程,黑瞎子几乎每天都在呕吐,昏睡,身体像是被滚轮反复碾过。


他清醒的时候很少,有时候醒过来和张起灵说几句话之后又睡过去。张起灵便一直在他身边,他请了长假,把家里每一个坚硬的拐角都做了处理。


霍秀秀建议张起灵这段时间放出一些信息素帮助黑瞎子适应,于是他在家便不贴隔离贴,黑瞎子的状态在被信息素包裹住的时候好转一些,他躺在床上笑说从前没觉得你这味道这么顺眼。张起灵不说什么,只把他的手腕握住,掌心下面是明显削瘦的骨节。


他们谁也没提之前的事。


吴邪来的时候黑瞎子的情况好了很多,身体的激素指标逐渐稳定下来。黑瞎子坐在床上嗑瓜子,他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好半天才骂出一句脏话。


黑瞎子笑他,问他要不要进来坐坐,他看不见,听力便更加好。吴邪说算了,卧室里张起灵的信息素味道更重,他往里迈一步都觉得头皮要炸了。




剩余指路大眼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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