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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糖

[双叶年下]瞒天过海(章节列表-更新至114)

注:第三章因为内容调整而删除;更多更新请点击下方tag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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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第三章因为内容调整而删除;更多更新请点击下方tag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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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花不开发

满级留子,但精神状态是海鸥型

又名《今天心情不太好,扇咒术高层一巴掌,再叫同期去码头给自己整点薯条》


00.


“啪一一”


清脆的巴掌声和腐朽声音的气急败坏,先画面一步到达来接人的高专二人组身旁。


五条悟那双钴蓝透净的苍穹一亮,烂橘子出事,他可是最喜闻乐见的人。


夏油杰看着挚友一脸兴奋打算来个突袭的样子,原本的想法还在脑中转悠,里面的转学生不会受到为难了吧?


清脆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朗润,平静倒有几分没有波澜,却无故的让人觉得欠揍。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你了?以我的手为参照物,是你的脸主动撞上来的。”


理直气壮的声音,在两人组看清室内的场景时增添了几分喜感。


你蹲在一看就价...

又名《今天心情不太好,扇咒术高层一巴掌,再叫同期去码头给自己整点薯条》


00.


“啪一一”


清脆的巴掌声和腐朽声音的气急败坏,先画面一步到达来接人的高专二人组身旁。


五条悟那双钴蓝透净的苍穹一亮,烂橘子出事,他可是最喜闻乐见的人。


夏油杰看着挚友一脸兴奋打算来个突袭的样子,原本的想法还在脑中转悠,里面的转学生不会受到为难了吧?


清脆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朗润,平静倒有几分没有波澜,却无故的让人觉得欠揍。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你了?以我的手为参照物,是你的脸主动撞上来的。”


理直气壮的声音,在两人组看清室内的场景时增添了几分喜感。


你蹲在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木柜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向下瞥着一众高层。


指节分明的手还泛着点红晕,可想而知,刚才的巴掌力道不小。


“而且力的作用是相互,就你刚才脸撞上来那一下,我也疼啊。”


“还是说,你没读过书吗?”


承认自己没有读过书的锅和吞下自己被打了一巴掌的气,无论选哪个,都是杀伤力不强,但足够屈辱的。


在你极近处的高层气的原本都有要肿起意思的脸都红了个彻底。


五条悟毫不犹豫的打破了有点僵持的氛围笑出了声,架在鼻梁上的墨镜一抖一抖的。

“哈哈哈——”


夏油杰偏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在察觉视线看过来后,又咽下了笑意,向你伸出手:“你就是新来的同学吧,我和悟来接你的人。”


原本还打算继续找你麻烦的高层在看见他们两个时,也不再敢继续嚷嚷。


一个是新晋的特级,一个是五条家的未来家族,这两个家伙加起来掀翻天了,也没办法管。


你从柜上起了身,动身之前还不忘撵了撵柜子让多加点灰,随后,轻巧的跳到了夏油杰面前的小块空地上,目光亮了亮。


“你们给我带薯条了吗?”


这有点诙谐幽默的画面,就是你们的初见。


01.


头顶的吊扇呼呼的转,带来一阵又一阵新风的闷热。


你窝在硝子怀里,硝子一手将烟拿远按灭在窗边,另一只手夹着袋子里的还冒着点热气的薯条往你嘴里喂。


被你当成苦力跑腿的五条悟吸了口冰可,咋咋呼呼的控诉着你的行为:“这么热的天——你竟然让最强跑腿给你买薯条?!”


夏油杰靠在窗边观察着老师的动向,闻言晃了晃手中的冰可乐:“我们也收好处了吧?悟。”


你懒懒的继续窝在美女JK怀里,淡淡的掀了掀眼皮:“哇塞。”


自从你转来后,和你一起6G冲浪遥遥领先的家入硝子,在另外两位同期不解的目光下开口:“人渣们,去补网吧。”


在国内网上冲浪速度堪比5G的DK二人组:?


于是在硝子的传播下,他们集体爬墙恶补,五条悟甚至为此买了本中文字典。


问号不会消失,问号只会转移。


夜蛾正道写完问题示意下面的人答案时,得到了一致的“哇塞。”


夜蛾正道:?


02.


每隔一段时间,你们可以去高层关押咒灵的地方训练。


可已经你那吃过一次瘪的高层,专门把咒灵等级调到能收集的最高。


好消息:他们做功课了。


坏消息:做少了。


你和DK二人组就静静的站在一边,同时,倒数着时间。


三…

二…

一…


高层看着变的堪比凶杀分尸现场的训练场和一屋子死完的咒灵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你悠悠然地提着袋薯条站在一边,还有闲心给没后悔自己没带耳塞的夏油怀里塞薯条:“证明他不够纯。”


那双透然的紫水晶里染上了疑惑,对上你的眸,还不等他开口就被你打断。


你拎着另一袋尚未开封的薯条,故作深沉的拍了拍他的肩:“还得炼。”


已经熟练的抱着中文字典翻译的五条悟毫不留面地发出了爆笑:“还得炼…哈哈哈一一”


听不懂中文谐音的夏油杰,看着五条笑的直不起腰,默默打开手机下单的中文字典和治疗过度笑病的药。


都有用。


03.


你看着面前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愿意看你的人缓缓打出了问号。


双人表白,共享女友。


对此,你:“哇塞。”


在你眼里,平日格外稳重的夏油杰也参与了这场你看来不太正常的表白仪式。


蓄谋已久的狐狸笑眯眯的冒出了它那一丛尾巴:“不用着急第一时间给答案的哦,我们可以等的。”


傲娇的猫猫镜架尽头,白皙的耳尖已经红透了,一如既往,咋咋呼呼的声音,却带了些别扭,少年青涩的爱意混在其中:“干嘛用那种眼神看老子!老子就是喜欢你了啊!”


最先察觉出不对的家入硝子,叹为观止的吸了口烟:“两个人渣。”


夜蛾正道看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想早恋的两…三个学生额角青筋暴起,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表态。


你就凑上前去拍了拍他俩的肩:“去码头那边给我整俩薯条,看看实力。”


家入硝子看着你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举动,抬头望了望有点昏黄的天:“果然是优秀的匹配机制。”


夜蛾正道压不住的愤怒掺入拳头和声音,惊起了周边的鸟。


“夏油杰!五条悟!”


一一

TBC.


久违的想起自己还有个号的我:…?

本来是想写一篇比较剧情向的,但是写着写着又懒了,就写了篇搞怪向。

Furieuxir

闲来无事肝了个银他妈剧集编目

为什么银魂剧集没有数字编号…怨念…

标红是我流高能 方便n刷的记录

(占tag打扰了_(:π」∠)_………

闲来无事肝了个银他妈剧集编目

为什么银魂剧集没有数字编号…怨念…

标红是我流高能 方便n刷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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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南以南

总之赶出来了(。

本篇求生者篇 出场角色tag打不下了就这样吧

到底为什么会画出来这样的剧情……吊五人格你改变我太多……

二编:各位ob味的人脉指的是勘探是ob味!不是说要他找ob味啊啊啊啊啊作曲不是ob位是修机味(汗

总之赶出来了(。

本篇求生者篇 出场角色tag打不下了就这样吧

到底为什么会画出来这样的剧情……吊五人格你改变我太多……

二编:各位ob味的人脉指的是勘探是ob味!不是说要他找ob味啊啊啊啊啊作曲不是ob位是修机味(汗

矢野凛

〖守夜乙〗因为是boss的女朋友所以可以随意出入恐怖便利店?!

*守夜单人向

一点小脑洞

全文1k4,这次不搞长篇大论了,搞点轻松的)

彩蛋1.3k,是偏日常向的,可免费开

  

  

  

  这家坐落在小区楼下的便利店,一到半夜便无人问津,除了你。

  你本来不想这么早来的,只是打完游戏发现家里没有吃的了,今天又没怎么吃东西,饿得头昏脑涨,这才不情不愿地下楼来。

  这是一座颇为发达的城市,灯火昼夜不息,实话说,只有这家便利店所在的这一条街黑灯瞎火罢了。你叹了口气,开始思考要不要劝伊塔库亚从良。

  毕竟到处黑漆漆的还挺吓人。

  “我进来了。”你打了声招呼,推开了玻璃门,挂在门上的风铃随你的动作发出叮当响。“欢迎光临”的机械声在...

*守夜单人向

一点小脑洞

全文1k4,这次不搞长篇大论了,搞点轻松的)

彩蛋1.3k,是偏日常向的,可免费开

  

  

  

  这家坐落在小区楼下的便利店,一到半夜便无人问津,除了你。

  你本来不想这么早来的,只是打完游戏发现家里没有吃的了,今天又没怎么吃东西,饿得头昏脑涨,这才不情不愿地下楼来。

  这是一座颇为发达的城市,灯火昼夜不息,实话说,只有这家便利店所在的这一条街黑灯瞎火罢了。你叹了口气,开始思考要不要劝伊塔库亚从良。

  毕竟到处黑漆漆的还挺吓人。

  “我进来了。”你打了声招呼,推开了玻璃门,挂在门上的风铃随你的动作发出叮当响。“欢迎光临”的机械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便利店里显得尤为突兀,换作别人可能就被吓在原地不敢动了。

  但你不会,你可是常客。

  你游走在货架间,仗着透进来的些许月光看清货架上的商品,正埋头挑选着,一只冰凉的手就覆上了你的唇,铁锈味渗入你的口中,你皱了皱眉,抓着身后人的手腕将他的手拉开。

  你转过头,正对上那双无机质的湖蓝色眼睛,伊塔库亚每到晚上就会变成这样,你知道的。

  你再次叹了口气,摸索到电闸的位置,“啪”的一声将电闸拉上去,店里重新亮了起来。你看着满手血的伊塔库亚,还有已经被弄脏了的店员服,在你前方的不远处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

  看来是今天的遇害者。

  你在心里为他们默哀了几秒。

  明明你已经在店门口贴上了温馨提示,怎么就是没人看呢,每次你半夜来到店里,总是会瞧见这些因为违反规则而被伊塔库亚处理掉的人。

  门外有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看样子是对便利店突然开灯感到不解。你只瞥了一眼,并没有在意。反正不管开不开灯,只要他们进来,伊塔库亚就不会再让他们出去。

  “过来。”你朝始终站在货架间盯着你的那人招了招手,伊塔库亚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随后动作缓慢地走向了你。

  模样很是乖巧,你忍不住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在货架上拿下一包全新的纸巾,为他擦着手上的血迹。

  似乎是没见过BOSS这么乖巧的样子,门外那几个人蠢蠢欲动,门口的风铃刚响,你就瞧见伊塔库亚的睫毛颤了颤,心里默默地叹了今晚的第三次气。

  门口都贴着告示了,这可不怪你没提醒了。伊塔库亚杀人你是拦不住的,你也不想拦。这些把别人的好心提醒当耳边风的家伙,就该为自己目中无人的举动付出点代价。

  你全然无视了渐近的脚步声,直到那些人距离你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伊塔库亚猛地将手从你手掌中抽离,你不过眨眼的瞬间,耳边已经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伊塔库亚一到晚上就会变成这种状态,只有你能喊得动他,只是他不会给予你回应,眼神总是无机质的。

  从切口处迸溅出的鲜血将伊塔库亚大半个身体都染成血色,纤长的睫羽上坠着血珠。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落到地上。伊塔库亚呆站了一会,转身向你。

  他在等你帮他擦干净血迹。

  他总是这样。

  要是你不来,他可能会就这样浑身是血的站一晚上,然后等第二天恢复神智了再处理。

  这大概也是你每天午夜必来一趟的原因。

  伊塔库亚在有意识的时候,是绝不会这样做的。这大概也和他的童年经历有关,他总是喜欢自己承担一切。只有在无意识的时候,才会暴露需要你的那一面。

  狩猎是他的本能,靠近你也是。

  你抽了两张干净的纸巾,将他拉了过来,仔细地替他擦着脸上和手上的血,“地上的我就不帮你收拾了……明天回过神来自己搞定,听到了吗?”伊塔库亚没有给你回应,但你知道他会这么做的。

  时针已经走过十二点,你将电闸关上,便利店内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中,伊塔库亚背对着门,月光勾勒出他纤瘦的身形,他朝你凑近了些。

  这是在讨吻。

  尽管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你也是他最想亲近的人。  

  

  

  

  

  

  

  

  

  

  

先看置顶。。

和亲友聊毛咪聊着聊着就画了

7.25停止所有平台授权。



二编

把耳朵画成这样是因为我画蛞蝓猫有手癖,蛞蝓猫怎么不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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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GB@lL
来迟了! 桂小太郎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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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icui
老师新衣服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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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氧化碳嘿嘿

隐囚 请对我说话吧

全文1w➕字,是和老师温馨的小故事,有小摇头鬼出场,误会终有一日消除,略有小虐,ooc致歉。


  ‘明天见,期待着再一次见到你卢卡斯’阿尔瓦想。


  


  


  1.


  风和日丽的清晨,走在庄园的长廊上同遇见的同僚或求生者们点头致意。


  


  最后同教友安相会一起到达大厅日常享用早餐。

  银色的杯匙在杯中缓缓搅动,杯中醇香温热的气息散发出来,阿尔瓦端起南瓜拿铁抿了一口。


  


  欧利蒂丝庄园是一个神秘而奇怪的地方,来到这里的人也都各有各的奇特。不过也多有着一个相似点,为了所谓名誉、金钱、声望的外物或更深层次的执念,为了得到达成最后...

全文1w➕字,是和老师温馨的小故事,有小摇头鬼出场,误会终有一日消除,略有小虐,ooc致歉。


  ‘明天见,期待着再一次见到你卢卡斯’阿尔瓦想。


  


  


  1.


  风和日丽的清晨,走在庄园的长廊上同遇见的同僚或求生者们点头致意。


  


  最后同教友安相会一起到达大厅日常享用早餐。

  银色的杯匙在杯中缓缓搅动,杯中醇香温热的气息散发出来,阿尔瓦端起南瓜拿铁抿了一口。


  


  欧利蒂丝庄园是一个神秘而奇怪的地方,来到这里的人也都各有各的奇特。不过也多有着一个相似点,为了所谓名誉、金钱、声望的外物或更深层次的执念,为了得到达成最后的“愿望”。


  


  而像这些几乎长留于此的人通常都是为了那几乎不可能达成的执念而留下。如同抓住高悬于空中的最后一根蛛丝,攀爬着挣扎着不肯停歇。


  


  人情常理就是如此不是吗。


  


  而他也是一样固执。阿尔瓦想。


  


  根据神的旨意来到庄园,也为了信中所诉说的故人,阿尔瓦已经来到庄园有月余了。通过也许是抱有善意又或是其他目的的同僚们,阿尔瓦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的了解了庄园里的一切。


  生前便超于常人的学习能力让他很快便掌握了在游戏里的节奏,对和求生者们的对局也逐渐得心应手起来。


  十月的尾巴,窗户外零零落落的雪花顺着话语声一片片飘落下。


  此时正和同教会的安探讨着教会事宜和对局日常的阿尔瓦,注意力却被一抹翠色所吸引打断。



  似乎并未休息好的囚徒卢卡.巴尔萨,缓步走进大厅,巨大的镣铐压在他单薄的肩上,他微阖着眼走到常坐的位置上沉默的享用自己的早餐。


  

  看了一眼让阿尔瓦突然沉默的方向安心下了然。

  她来到欧利蒂丝要更早一些,也曾听说过有关于这对师徒的故事。


  只是在同隐士算得上熟悉的安这里,这个故事也许是有着不同版本的。



  “隐士大人要过去和巴尔萨先生打声招呼吗?看上去巴尔萨先生的精神状态不是太好的样子。”

  安善意的询问着。

  看着卢卡单薄的身躯不自觉皱眉的阿尔瓦在听见安的询问后回过神。

  “不,他怎样和我没有关系”。


  “这样吗”安看着阿尔瓦心中暗叹。是真的不在乎吗?安只是轻抚着怀中的猫咪没有再说话。


  

  最后直到他们各自离开,也没能说上一句话。


  


  2.


  寂静的清晨,只听得见窗外雪花簌簌的落地声。


  阿尔瓦是被脸上柔软的触感惊醒的,他睁开眼坐起来,感到什么如一团柔软的棉花东西跌落进他的掌心。


  一个小小的像是娃娃一样东西在他手心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娃娃的样子让阿尔瓦的探究的目光顿住。



  小小的样貌熟悉又怪异的娃娃摇晃着脑袋抱住阿尔瓦的指尖紧紧贴住。

  不停的摇晃着脑袋如同撒娇耍赖的孩子。


  


  阿尔瓦不禁收紧手似乎要将其抓在手心里,又突然反应过来放松开。

  静默的看着它,然后捧着乖巧粘着他的娃娃走出房间。


  


  “啊啊啊啊啊去哪了啊啊啊啊啊啊”刚走出房间的阿尔瓦就险些被一个尖叫着疾驰而过的身影撞到。


  “啊!对不起洛伦兹先生!非常抱歉!”意识到险些撞到人奔驰着的少女停下脚步跑过来道歉。


  


  阿尔瓦看着眼前的少女——机械师特雷西,曾不经意间从同僚那听说过,其和卢卡斯似乎是共同研究实验的伙伴。敏锐的察觉到女孩似乎有些惊讶的往他手上瞄。


  


  “啊,是,是的,它是卢卡的挂件来着,本来是不会动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会动了还不让人靠近,我找了它好久都没找到没想到竟然在您这里”特雷西小心翼翼的看着隐士,面于这个鲜少显于温度的监管她是有点忐忑的,对于阿尔瓦多数印象其实多数也来源于友人卢卡。


  


  虽然同为发明研究者,同样的喜好让她和卢卡在拥有共同话题后逐渐变得熟捻起来,但是过去的经历塑造的性格让他多数时候还是一个孤僻沉默的人。而洛伦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让卢卡变得情绪激烈的人。

  每次看见对方就一瞬间变得通红愤怒的眼睛,似乎证实了卢卡是如此的厌恶憎恨他。但在那双翠色的眼睛里她又似乎从中看到了更复杂的情感。

  绝不是简单的爱恨能形容的。


  


  不过,看着眼前人手上贴的死紧,看着她一直摇晃脑袋的小挂件,特雷西简直气的牙痒痒,她作为卢卡的朋友从凌晨一直找到现在的小挂件,现在乖的跟个小鹌鹑似的,特雷西的脸不禁皱成一团———小小挂件怎么还双标呢?!


  


  阿尔瓦顺着特雷西的表情也注意到一直紧抱着他手不放的小东西。

  它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手心小脑袋还在摇个不停,就好像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这个人一样。

  


  ‘跟它的主人一点也不像’阿尔瓦想。



  卢卡斯像一只长满刺的刺猬,哪怕最轻柔的爱抚都可能让他竖起尖刺刺伤对方。



  “你要带走它吗?”阿尔瓦开口,将手心里的小摇头鬼递给特雷西,小摇头鬼的脑袋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摇的更快了些,手也牢牢的抱住阿尔瓦不松。


  “啊?呃”特雷西看着虽然没有表情但是她就是感觉它不情愿的小摇头鬼,犹豫的开口“嗯…洛伦兹先生,看来它很粘着您我们其他人靠近它总是被它抗拒跑掉找都找不到,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帮忙照顾它一阵吗?”


  


  阿尔瓦看着不松手的小摇头鬼,沉默了一会开口“我想它应该回到它的主人那去,照顾它并不是我的义务”。


  


  特雷西怔愣了下,然后犹豫了一下“您是说卢卡吗?他,…好像是生病了,一直都在医务室到现在还没醒呢。”想到尚未苏醒的友人,女孩脸上也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生病了?”


  阿尔瓦神色不明,握着小摇头鬼的手紧了紧,状似不经意的问“还没醒,很严重吗?”


  “啊,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说是过一阵就会醒来”特雷西回想起艾米莉和庄园主的对话。



  阿尔瓦沉吟片刻,“那么就把它留下吧,直到他醒来为止,我会暂时照看它。”


  特雷西简直喜出望外,她几乎以为阿尔瓦不会同意了,“那真是太感谢您了,这段时间它就麻烦您了!”


  


  在离开前,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特雷西叫住了阿尔瓦,“那个,我不知道您和卢卡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想缘分是来之不易的如果有什么误会还是说开了的好。

  卢卡他,虽然很少提起您,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看您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我猜那不全是怨恨。”

  似乎为自己的多嘴感到有些懊恼,“啊对了!它叫摇头鬼,意思是‘他对什么都说不,即使到现在也在摇头。’”少女说完最后一句做了个拜托的手势匆匆跑走了。


  “摇头鬼吗。”阿尔瓦低下头看着小摇头鬼,仿若为了证实话语的真实,小摇头鬼抬头看着他仿佛小小的头都摇的更欢快了些。


  


  3.


  


  柔软的小摇头鬼一点也不像它那个竖满尖刺的主人。


  

  乖巧顺从的小摇头鬼会听话的坐在阿尔瓦面前的书桌上,只于下不停摇晃的小脑瓜。

  阿尔瓦看着它不停摇摆的头紧抿着唇。



  面无表情的转身走开,又回身拿出一条柔软的手帕垫在小挂件的身下。


  

  巴掌大的小摇头鬼有着跟囚徒一样的着装,小小的手上也像模像样的带着一双白手套,而最显眼的就是覆盖在左眼上的紫色棉布,如同那人的伤痕一般显著着存在。


  窗外纷扬的雪飘荡着顺着窗缝落进零星的雪花。


  阿尔瓦伸出指尖轻轻抚摸着那片紫色的部分,小摇头鬼也使劲伸出短小的手抱住伸过来的手指,撒娇一般充满依赖感的抱住。


  柔软的触感让阿尔瓦蜷了蜷手指,他垂眸看着小摇头鬼手指轻抚过它的脸颊慢慢抽回。

  小摇头鬼抱住了他的手,“?”阿尔瓦不解的看着手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小东西。苍白的手臂上原本缠的严实的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一部分露出底下狰狞暗红的伤疤,小摇头鬼伸出小小的手轻轻的触碰着那些狰狞的疤痕,然后慢慢把小小的脸贴过去摇啊摇的蹭蹭。

  

  阿尔瓦感觉那些早已没有感觉的疤痕似乎都泛起一片灼烧感,连带着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也开始抽痛。

  

  他知道。

  那只是幻觉。

  

  阿尔瓦反手张开手掌捂住小摇头鬼的脸,“你也会想念我吗”。半晌他又放弃般轻叹了口气。

  轻轻的话语随着窗外的风雪声融进雪里。———而小摇头鬼只是摇着头。

  也不知道它否定了什么。

  又或者什么都否定了。

  

  灯火跳动的火光下,阿尔瓦紧紧的拢住手中的小摇头鬼,垂眸注视着它摇晃的头。

  直到风雪声渐渐停歇。

  

  

  4.

  

  皑皑的白雪布满了整个庄园,冰凉的寒意顺着窗户开出一朵朵冰花。

  

  一睁眼阿尔瓦就看见一个不停摇晃着的小脑袋,尚未清醒的恍惚中他仿佛看见了一抹熟悉的翠色。

  再眨眼,眼前只有一直还在摇头的小摇头鬼。

  

  他注视了他一宿。

  

  小小的摇头鬼摇晃着小脑袋跌跌撞撞的向阿尔瓦扑去,一副满心满眼都是面前人的样子,一宿不曾变过位置的小摇头鬼在沉睡的人醒来的第一时间奔向对方。

  阿尔瓦抬手接住了从床头柜上扑过来的小摇头鬼,用指尖轻轻的抚摸了下它的额头。

  

  “早上好”。

  

  阿尔瓦看着他说。

  

  似乎感觉到他的松动,小摇头鬼伸出短小的双手晃啊晃,好似是想要一个拥抱。

  阿尔瓦看着它没有动作,固执的小挂件也执着的伸直双臂不肯放下。

  就这样和他对峙着。

  

  

  小挂件得到了一个拥抱。

  

  

  ----

  

  今天的游戏有隐士的对局,不放心小家伙自己在屋子里,阿尔瓦一手依旧拿着权杖另一只手则抬着小摇头鬼半握在手里。

  小摇头鬼两只小手很从心的抱住阿尔瓦的手指把自己固定住接着摇头。

  

  然后一向“严肃”的对局可喜可贺的喜提了被口水呛住的勘探员、一脚迈空掉进地下室的佣兵和一脚把慈善家手电筒踢飞的园丁等。

  使今日的庄园充斥着“欢快”的气氛呢哈哈哈哈哈。

  

  (求生众:他冷个脸捧着个小布偶真的很出戏好伐?!)

  

  被一个再临扇一鼻窦后回头看见小摇头鬼然后踩空掉进地下室的奈布正喜提地下室贵宾一位。

  “那个是卢卡的挂件吧?”耐不住好奇的真男人奈布.萨贝达勇敢出击了。

  

  守椅的阿尔瓦低头看了一下乖乖坐在手心里的小摇头鬼。奈布.萨贝达一个很有名的小搏命救人位,他参赛的局面很容易在开门战被翻盘,不知道因为什么对方和卢卡斯的交情很不错算得上是比较熟悉的朋友,阿尔瓦对他也多少有着一些了解。

  

  “是”简洁的回复并没有打消雇佣兵的热情。

  

  奈布对于这位友人旧日的老师其实并不熟悉,但是无论是出于友人的感觉还是雇佣兵的直觉他都感觉他们之间那复杂的关系并不只是仇人那么简单。

  起码他知道,看见仇人的时候眼睛是不会露出要哭一样的神情的。

  

  “您和卢卡过去很熟悉吧。”奈布坐在椅子上犹如闲谈一般的姿态让阿尔瓦瞅了他一会。“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阿尔瓦只是回复了这句仿佛要将过去否定掉一样的话。

  

  奈布看着眼前状似对卢卡丝毫不在意的阿尔瓦,他开口“您应该知道所有来到庄园的人都是有自己一定要达成的目的或执念,我呢,希望能再回到我的家乡去,想要见到我的母亲,我一直为此努力着。洛伦兹先生,能与重要的人相见是很珍贵的,不要错过命运的馈赠。”奈布认真的盯着阿尔瓦。“也许我们错过了,就终其一生都无法回头了。”

  

  

  命运早在暗中明码标价,所有的馈赠都有可能是苦痛前的蜜糖。

  

  5.

  

  再一次遇见安,安看着被阿尔瓦捧着的小摇头鬼,想到了那个很像阿尔瓦的求生者“囚徒”。

  是的。

  

  很像阿尔瓦。

  

  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沉默。

  

  安曾关注过那个孩子,孤僻而沉静的人总是默默的独居一隅。沉寂的眼睛只有在听见感兴趣的发明时会稍微亮起,亦或是在看见隐士的时候。

  恨意似乎一瞬间席卷了那双漂亮的翠色眼睛,但是啊,安想,那眼睛里复杂的晶莹似乎并不只是他们以为的恨啊。

  

  就如同安看见他一次次的挑衅隐士,明明作为修机位可以藏起来的卢卡一次次的冲到监管者面前如同炸了毛的猫咪嘶声叫着。

  她不信隐士看不出来,一个孩子拙劣的想要吸引长者注意力,用最糟糕的方法去证实对方是否还在乎。

  

  爱卢卡斯就如同要拥抱一直竖起所有尖防的刺猬。

  要把自己刺的鲜血淋漓后将伤疤露给他看,告诉他看哪怕如此我也爱你。

  

  那是伤痛的过程,其中留下的伤痕又要多久才能痊愈愈合。刺伤了爱他的人,也刺伤他自己。

  

  

  “您还在乎着巴尔萨先生吗?”安柔声问,看着眼前的隐士。

  隐士的指尖颤动了一下,“我跟他早已没有关系了。”他冰冷着语气说,又似乎不仅是说给安听。

  

  安复杂的看着阿尔瓦,“可您照顾这只小摇头鬼真的不是因为像吗?”像他,像是他触之不及的那个人。

  

  阿尔瓦垂眸看向手心里乖巧坐着仰头看着他的小摇头鬼。

  “只是出于过去遗留的习惯罢了,我不希望和他再有联系了。”

  

  呼啸的风雪声掩盖了室内嘈杂的声音。


  沉默在一次蔓延。

  

  安知道,无论怎样的劝诫,都不如当事人自己的清醒,这是他们都故事,她也只能作为旁观者同隐士一样保持沉默。


  这无边的沉默该有人来打破,但绝不是她。


  此刻她只能同怀中的黑猫一起注视着。


  雪花又一次落了下来。

  

  6.

  

  连绵不绝的雪带来簌簌的落雪声,窗玻璃上也挂上了冰花,在屋内火光的影射下闪烁着。

  在沉睡了足足一周后。

  卢卡苏醒了,似乎真的是大病了一场,苍白的脸色和似乎更加瘦削的身体让他整个人透露着一股破碎感。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和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仿佛如同歌剧里的黑白色壁画苍白孤寂,在终局的到来时随风一同消失不见。

  

  阿尔瓦远远的望过去,他只觉得过去属于那个天才小发明家的“小洛伦兹”的影子似乎也已经几乎被消磨殆尽,只于下“囚徒”。

  他只是默默的握紧手中的权杖转身离开,没被任何人所发现。

  

  风雪里庄园的盛开的红梅开出了鲜艳的花,随着风轻轻的浮动展现着花朵。在茫然的白色里画上了一抹鲜红。

  

  小摇头鬼在卢卡醒后就突然消失不见了,再发现时是在卢卡的房间里静静的坐在桌子上摇头。

  好像一点也没有之前调皮乱跑的影子了,庄园主说之前是因为一个bug才这样的,现在修好了小挂件也就只会摇头了。

  

  小摇头鬼不在后对阿尔瓦来说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只是———有时候他也会不自觉的握了握没拿权杖的那只手。

  

  久违的。

  他撞见了卢卡,这一次他没有如过往一般歇斯底里的冲过来,过往总是显于他眼中的恨意似乎也沉淀进深处成了更复杂的东西。

  不知道出于什么,本该转身离去的阿尔瓦鬼使神差的叫住了他。

  

  “卢卡斯”

  卢卡愣住了,真是久违的称呼了啊,无论是对于他们谁来说。

  

  “阿尔…老师…”充满复杂的喊出这个称呼。

  看着窗外尚未停歇的风雪,卢卡突然就感觉到了疲惫感。

  

  被卢卡的称呼惊到的阿尔瓦却是张了张口,理智告诉他该说些什么情感却让他无从开口。

  再一次他沉默了下来,只是看着旧日的爱徒。

  

  卢卡看着不再发言的阿尔瓦忍不住气笑了。

  

  “您总是如此的沉默,就算无论我如何歇斯底里都得不到答案。”卢卡自嘲的笑了下,阿尔瓦像是被刺痛一般攥紧了手,他张了张口却仿佛被堵住了咽喉什么也说不出。

  “为什么?”卢卡看着沉默的阿尔瓦,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沸腾着叫嚣着想要打破面前人的平静。

  “凭什么?!无论什么你都不肯说?!凭什么?!我在苦痛里煎熬疑惑不解你却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着我如同独角戏一般发疯?!”


  

  卢卡歇斯底里的怒吼着,他的眼睛被怒火染红却又流下清澈的泪水。

  阿尔瓦看着向他怒吼的卢卡,心脏也突然升起了无边的愤怒来。

  

  “你想让我说什么呢巴尔萨克?”阿尔瓦冷着嗓音,他的手因为激动都隐隐颤抖起来。“我教导你多年倾囊相授,我自认为从没有对不起过你!可你呢?私自偷窃我的研究结果倒卖给我的竞争对手,这就是我的好学生!”

  在得知自己的研究结果竟然是被自己最亲近的爱徒盗走售卖的,当初的阿尔瓦几乎感觉浑身冰冷血液倒流。

  

  多年来他对他倾注心血,却最后换来背叛和莫须有的骂名。

  阿尔瓦一直以来都平静的眼睛终于染上了怒火,冰冷的眼神刺伤着卢卡。

  

  “哈?你这个江郎才尽的小偷,你的那些研究成果都是偷来的!用那个恶心的男人那偷来的研究成果成名!你这个令人作呕的小偷!”卢卡愤怒的嘶吼着,最敬仰的老师竟然是个偷窃者偷窃的还是那个男人的成果,这一认知几乎毁了卢卡斯对阿尔瓦的所有印象。

  他无法接受自己一直以来敬仰有加的人是个偷窃者,这让曾为被冠以“小洛伦兹”之名而骄傲的卢卡几乎崩溃。

  

  阿尔瓦攥紧手中的权杖指尖甚至紧紧扣进肉中,“我从未也不屑于偷盗别人的研究成果!”他感到悲哀,为不曾被信任而悲哀。

  可是非对错就连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谁。

  

  窗外的风雪声渐渐变大,呼啸着将窗户拍的吱呀作响。

  

  卢卡知道自己因为电击忘记了很多很多事,可他只是想知道“如果你没有,为什么!你不说你不肯解释?!”那场事故是一场实验意外,他知道自己没有杀人。

  但哪怕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他依旧隐约记得爆炸时阿尔瓦推开了他。

  被憎恨的人保护而活下来的他,想要知道那个他不知道的答案。

  

  他翠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阿尔瓦,执着的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哪怕那会让他过往的一切仇恨都失去意义。

  阿尔瓦看着那双一如记忆中固执明亮的眼睛,他想这也许就是命运吧,逃不掉也躲不开的命运。

  “我和赫尔曼过去曾是研究伙伴,永动机是我们共同研究的课题。”阿尔瓦闭了闭眼 “可是它太危险,也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机器,而为了那个不可能成功的机器赫尔曼几乎疯魔,他为此甚至不顾自己的家人将一切都投入进了永动机的实验中。为此我选择了退出,他认为我的退出是一种对他的背叛,最后他死在了实验中。”

  阿尔瓦看着脸上表现出不可置信的卢卡继续说:“他死后我高价回购了他的所有研究结果,作为昔日友人我本打算将这些东西同他一起永远封存起来。但他们劝我将它展示出来,因此我遇见了你。”

  

  纵使一开始有因为故友的缘故,但后来他是真的为那个小天才所折服,他天真活泼灵动曾是阿尔瓦死寂生活中的一抹新阳。

  他曾真的发自内心为成为他的老师而感到骄傲和庆幸。

  

  泪水顺着脸颊慢慢的流,卢卡眼前一片模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他知道事到如今,隐士没有理由欺骗他。

  “我本想旧日的余烬彻底埋没,却不想这余烬在下一代又再度燃起了薪火。我曾希望你能脱离永动机的诅咒。”因为我曾经很在乎你,阿尔瓦平静的阐述着那并不平稳的故事。

  “哈?”卢卡不禁笑出来声,他的泪水源源不绝的顺着眼眶流下。“那这算什么?那我所做的算什么?”他感觉到无尽的悲哀,多么可笑啊亲手害死了最后一个爱他的人。

  他的愤怒他的怨恨都是如同笑话一般可笑可悲。

  

  阿尔瓦看着崩溃的卢卡抿了抿唇瓣,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他又忽的放下。

  他早就不是他的老师,又该如何以过去的姿态去面对他。他也不知道如果不曾沉默,他们是否会有另一种结局。

  

  “老师”阿尔瓦看向卢卡。“对不起,您恨我吗,您一定很恨我吧”他突然扬起属于过去敬仰着老师的“小洛伦兹”的笑容,翠色的眼睛里却源源不绝流下清透的泪。

  “不,那没有意义”也不该是你的错,阿尔瓦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去拾去那些泪水,却又僵在半空中。

  刻入骨髓的习惯总是让他在不适宜的时候做出过去的举动。

  

  “您后悔了吗,后悔收我为徒后悔遇见我…”卢卡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却极力保持着平静。

  如果没有遇见他,阿尔瓦一定一直都会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发明家而不是早早死去。

  

  他注视着阿尔瓦,翠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仿佛要听见一个决定他命运的答案。

  

  阿尔瓦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卢卡轻轻的摇头。他从未后悔过遇见那个惊才绝艳的孩子,也不曾后悔在那场事故中为保护他而死去。

  他们都从未希望对方死去过。

  

  这场以愤怒开始的争吵最终落下了平静的序幕。他们都不会如当年一般肆意的宣泄情绪了。

  

  卢卡没有再说话,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抓住阿尔瓦的衣角,注视着他无声的流泪。

  阿尔瓦恍然感觉好似看见了多年前的卢卡斯,尚且年轻的孩子总是很喜欢和长者撒娇,而阿尔瓦从来拒绝不了他。

  

  看着眼前消瘦的青年,当年惊才绝艳的“小洛伦兹”如今再也看不出一丝当初那肆意的影子了。

  监狱带给他的苦难在他身上刻下了无法抹除的痕迹。

  阿尔瓦无边清醒的认识到,那个过去的“小洛伦兹”早就“死”在了狱里。他曾以为他会活下去,继续他的生活和研究发明一直到拥有更高的成就。

  

  却不想,他到死都没曾想追究过的“小洛伦兹”会被他人埋没进无望的监狱。

  他愤怒于他的背叛,失望他的不信任,却从未将自己的死亡怪罪在他身上。

  

  看着卢卡青紫肿胀的左眼,阿尔瓦眼神复杂。

  “疼吗?”他伸出手轻轻的触碰那片肌肤。

  他爱护了多年的孩子,被命运磋磨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卢卡眼睛颤了颤,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早就不疼了”。

  他抬头注视着阿尔瓦。

  “昏迷中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您拥抱了我。老师,———可以请您再抱我一次吗?”

  

  阿尔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抱住了卢卡,卢卡把脸埋进阿尔瓦的怀抱里。

  落下了他最后的泪水。

  

  7.


  自那天之后,卢卡沉默很多在游戏里也常常是避着人沉默的修机。

  赛后也不会多加停留,哪怕特雷西和奈布他们有意寻找也往往只看见一个离去的影子。

  

  窗外的飘雪纷纷扬扬的,为整个庄园糊上了一层白纱。

  热气腾腾咖啡冒着热气往上卷着白雾,阿尔瓦捧着暖意盎然的杯子心思却已经全然不在其中。

  

  “是在想巴尔萨先生吗?”看着心不在焉的阿尔瓦,安发出善意的询问。

  他们那天的对话虽然没人知道实况,却也有人看见了最后的那个拥抱。

  

  无论如何,能和故人和好如初总是令人高兴的,安想。

  “嗯?”阿尔瓦回过神来,对于安说的他没有否认。

  

  自那天之后,阿尔瓦久违的梦到了和卢卡斯的过去。那些平淡却温馨的日常对于隐士来说已经太久远了。

  梦中卢卡斯的笑颜还是过去那般干净的毫无阴霾,让阿尔瓦仿佛恍惚回到了过去一般。

  

  他听见卢卡呼唤着——“老师!快过来呀”,听见他凑到他的面前用那双翠色的眼睛看着他,“……”他在欢快的说着什么。

  阿尔瓦想要听清楚,他张开口还没等问清。

  梦醒了。

  

  看着沉吟不语的阿尔瓦,安叹了口气。

  “有时候太过沉默并不是一件好事”。安怀里的黑猫伸了个懒腰,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有些话当下不说,之后就不一定有机会了”。

  

  阿尔瓦看着窗外飘荡的雪花,他的眼睛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

  “我知道”。

  

  8.

  

  花园的长廊被洁白的雪覆盖一层素色,廊亭外依旧是簌簌的落雪。

  卢卡停驻在满世界的白色中,放空着望向虚空处直到风带来雪花落在睫毛冰的他眨了下眼睛。

  

  身后传来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卢卡转过头看见了举着伞的阿尔瓦。

  “您怎么也过来了,老师”。卢卡扬起一个浅薄的笑,安静的询问着跟随过来的阿尔瓦。

  

  阿尔瓦从没见过他如此安静平和的样子,或者说卢卡斯在他面前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情绪多彩。

  阿尔瓦轻轻拂去落在卢卡肩头的雪花,“刚好看见你,就过来看看”。

  

  卢卡眨了眨眼,扭头看着庭院中落了满地的霜雪,“这场雪真是下了好久呢。对了,很感谢您之前帮忙照顾‘小摇头鬼’”。

  “顺手而已”阿尔瓦也看向这绵延数天的雪。

  

  接住一片落下的雪花,看着它慢慢融化在手中,卢卡漫不经心的开口:“知道吗老师,其实在见到你后我也有写过信给你”。

  看见阿尔瓦蓦然转过头来看着他,卢卡勾起唇瓣“不过一封都没有送出去,也许那会我也迷茫着该怎么和你相处”。

  那些信里并不是愤怒和怨恨的话语。

  

  泛黄的信纸上曾密密麻麻写满了未能说出口的心声,涂涂改改的痕迹布满了整篇信件,最后却连同收件人一起划去了。

  在主人手中攥了又攥,最后被一盏油灯点燃化作灰烬。


  写满了思念与愧疚的信,如同那颗尚未明白的心一样都没能送到想念的人手中。

  一次次口是心非下是一句句思念,思念自分离后从未停歇。

  

  雪下大了,卷起一片片霜白。

  

  卢卡看向阿尔瓦,他翠绿的眼睛描摹着阿尔瓦的眉眼,“雪下大了,该走了老师”。

  阿尔瓦看着似乎长大了许多的卢卡斯,他轻轻勾起唇角,温声告别:“再见,卢卡斯”。

  期待再次见到你。

  

  他看见卢卡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那么,再见啦老师”。

  

  

  雪掩盖了走过的痕迹,什么也没留下。

  

  9.

  可惜啊。

  “不归林!不归林着火了!”傍晚大厅里整聚集着不少正在交谈、享用晚餐的监管和求生。

  路过不归林发现失火的幸运儿急匆匆的跑进大厅焦急的大喊。然后他急匆匆的跑去寻找庄园主了。

  

  “失火了?”正拿着一个小蛋糕的特雷西停下了交谈和艾玛面面相觑,“!卢卡!卢卡去了不归林还没回来!”

  蛋糕落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特雷西突然想起了下午突然离开前往不归林的友人。

  

  ‘卢卡这么晚了你去哪啊,一会就到晚饭时间了哎?’,‘我有点事要去不归林,不用等我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电流的声音一瞬而过,安回过头。

  刚刚还和她坐在一起的隐士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电弧留在空气中的余温。

  

  -----不归林---

  影子摇啊摇,是什么?在火光中摇曳?影子摇啊摇,是他啊,在风中摇头。

  

  身上还余有电弧的阿尔瓦怔怔的看着眼前火焰中摇曳的影子。

  

  他终于听见了那天未能听清的话。

  【“卢卡斯?你说什么?”】

  他恍然回过神听见了,原来是———“再见啦老师”。

  

  【“卢卡斯?”】

  

  明天没有到来。

  

  10.

   

  那抹熟悉的翠色消失了,淹没在无尽的火光中再也看不清。

  

  阿尔瓦怔怔的看着那随风摇曳着的身影,耳边翁鸣作响听不清赶过来的众人在说什么。

  他只能感觉有数不清的人影在他身边晃动着,目光里跃动的火光还在不停燃烧。———他的眼睛慢慢被血色覆盖住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庄园的。  

  阿尔瓦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抱着卢卡走回来的。往日热闹的庄园此时却寂静的落针可闻,他听见了旁人的窃窃私语和细小的抽泣。


  而他只是浑浑噩噩是抱着怀里轻飘飘的“摇头鬼”缓步向里走去。

  

  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坐在了庄园主对面了,他的手中多了一颗翠绿的宝石。

  所有在庄园离去的人最后都会由庄园主接手化作一颗独特的宝石。

   

  他以为他还会见到他的,他以为他已经找到了答案,他以为这次他们不会再错过了。


  旧日的火焰留存下的火星再度燃起了埋没他们的火焰。

  

  他终于明白,对于热烈的冬蝉而言,沉默是一场寂静的火焰。


  沉默让他们再一次失去了和解的机会,而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10.

  

  原来。

  是真的“再见”了。

  

  “也许他的精神早就已经濒临崩塌了,他只是为自己选择了他所认为的,自己应有的结局。”艾米莉站在门口对阿尔瓦说。

  她很早便隐约察觉到了卢卡的不对劲,可在庄园里亦或者说在卢卡与阿尔瓦的故事里,没人能帮助他们。

  这个结局,其实早有预兆。

  

  他应有的结局?

  

  这怎么会是卢卡应有的结局呢?

  

  阿尔瓦几乎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他已经无法思考其他了,他无比清醒的认识到,是自己————让他为自己选择了这个结局。

  可卢卡斯啊,我怎么会怎么会想要你离开呢?

  

  比肉体上的伤痛更严重的是那颗早就即将濒临破碎的心脏。

  

  生前那么高挑能占据阿尔瓦怀抱的人,最后只剩下了一颗眼睛大小的翠绿色宝石。

  他将那颗宝石塞进了小摇头鬼的肚子里。

  

  他总是在沉默总是在错过,而在这一场属于他和卢卡斯的无声的博弈中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阿尔瓦选择离开了庄园,他只带走了那个不会动的“小摇头鬼”。

  

  也许命运早有预兆,从第一次沉默开始他们彼此结局就早已注定。

  而他将,

  再度走向命运的终局。


  

  

  

  

  

  

  


  


  


  


  


  


  


  


  


  


  


  


  


  


  


  

四世长安

【隐囚重逢第21h】到底是谁玩得花啊?

#第五人格,隐囚cp

#含极微量心患,注意避雷

#梗源微博,有改动

#正文+彩蛋1.2w+,请酌时阅读

#ooc见谅,沙雕文,勿考究,希望看得开心


1.


今天是阿尔瓦·洛伦兹第一次来到庄园,也是他首次和自己曾经的爱徒卢卡·巴尔萨重逢的日子。


虽然在游戏开始的时候,就被约瑟夫先生提醒过,求生者们大多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阴险、狡诈,技能又繁多又花哨,还有各种恶心组合。


并且阿尔瓦还得知,自己曾经的学生在庄园里也没学乖,居然学会了放电电人。...


#第五人格,隐囚cp

#含极微量心患,注意避雷

#梗源微博,有改动

#正文+彩蛋1.2w+,请酌时阅读

#ooc见谅,沙雕文,勿考究,希望看得开心

 

 

 

1.

 

今天是阿尔瓦·洛伦兹第一次来到庄园,也是他首次和自己曾经的爱徒卢卡·巴尔萨重逢的日子。

 

虽然在游戏开始的时候,就被约瑟夫先生提醒过,求生者们大多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阴险、狡诈,技能又繁多又花哨,还有各种恶心组合。

 

并且阿尔瓦还得知,自己曾经的学生在庄园里也没学乖,居然学会了放电电人。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重生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阿尔瓦想珍惜自己活着的日子。

 

离谱就离谱吧,总比卢卡跟赫尔曼一直追求永动机要好。

 

这般想着的阿尔瓦进入了对局。

 

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游戏会离谱的心理准备,可是他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会这么离谱。

 

眼前的这个人脖子上还戴着锁拷,眼睛还青紫了一只,身上的囚服显得有些狼狈,完全没有当初小少爷的感觉了,只有头发也是和当初一样,从来都不好好打理,一头杂毛乱飞。

 

对,这不是别人,这正是自己的学生——卢卡·巴尔萨。

 

一别多年,卢卡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连职业都被填上了“囚徒”,落魄到不行。

 

然而现在的卢卡,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盯着他瞪得又圆又亮,上下嘴唇翻动着强迫他听他声情并茂地讲故事:“所以,你明白了吗?我真的很爱他,他也一定很爱我!”

 

这已经是第四个小时了。

 

卢卡从他和他爱人相遇开始讲起,讲述了朝夕相处的心动,讲述了他们生活温馨的点点滴滴,目前进行到了他和他爱人争吵引发了意外导致爱人去世,阿尔瓦·洛伦兹此时已经完全相信了,当年那场意外,让这位被电流直击大脑的小天才卢卡·巴尔萨,彻底变成了傻子。

 

“我们是天作之合!一定!”卢卡兴奋时候的小动作还是一点都没变,双手放在胸口,十根手指互相点着,跟第一次拿着手稿来见他的时候一样。

 

“嗯……很感人……”阿尔瓦无法忽视这跟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睛,只能勉强配合一下。

 

然而阿尔瓦最不想听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阿尔瓦以为卢卡还要继续抒情以表哀思的时候,卢卡突然话锋一转,满眼星星地描述他在伟大的先知伊莱·克拉克那里得到的占卜结果。

 

“他已经被伟大的神明复活了,神明拿走的代价就是他的记忆,导致他忘记了我,”说着,卢卡又往前走了一步,“不过没关系,万事都有挽救的机会,只要我努努力,我们一定会破镜重圆的!”

 

评心而论,从卢卡的嘴里讲述出来的往事,是阿尔瓦这辈子听过的最感人的爱情故事,听到动人处甚至让他想要掬一把同情泪,如果场合合适的话。

 

合适的场合是指,如果他的手没有被反绑在红教堂的树上,如果卢卡没有抱住他的腰,抬头盯着他,用下巴抵住了他的小腹和他贴贴,如果卢卡没有强调这个爱人就是他……

 

他一定会最后帮卢卡一次和那见鬼的爱人破镜重圆的!

 

 

 

 

2.

 

事情还要从他刚进游戏不久说起。

 

求生者的技能有点离谱,阿尔瓦第一次进入庄园没有防备,被前锋的球装晕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根锁链硬扯着绑在了树上。

 

求生者还有这种能力?

 

还不太了解庄园的阿尔瓦尝试着挣脱一下,发现绑得结结实实,完全挣脱不开。

 

正头疼想要看看是谁的技能这么离谱的时候,低头一看,卢卡那张熟悉的脸就撞进了自己的视线。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他来庄园第一天的第一场对局,就要碰见这个逆徒。

 

但是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

 

卢卡那炽热的眼神,让阿尔瓦有了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于是,在卢卡打发走自己的队友后,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一段时间不见,自己的老师身份突然转变成了爱人身份,这让阿尔瓦很想把卢卡的脑袋给他扒开看看,就看看那场电击到底让他经历了什么才能想出这种可能性近乎为零的事情来。

 

他得知卢卡也来到庄园的时候,本来阿尔瓦内心还是毫无波澜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过去,跟卢卡当陌路人就好,过往的事情已经埋葬在那场火里,不复存在了。

 

可是谁能知道卢卡竟然给他整了这一出?

 

爱人?

 

就算是再脑补他们的关系,也不至于是这种关系吧?

 

现在的卢卡正一脸幸福地紧紧抱住他,这么久过去了,他感觉不到卢卡长高,站直了也就勉强到自己的胸口下面,环住他的腰讲完故事后,就一直用自己的脸蹭他的小腹。

 

虽然阿尔瓦的身体还残余着死者的一些僵硬,但是他还是在卢卡的这一顿操作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卢卡斯,你先放开我。”阿尔瓦阴沉着脸,他不敢保证自己一会儿不会想要一棍子敲死这个逆徒。

 

“怎么了?”卢卡抬头,他一笑就会有小虎牙露出来,此时的阿尔瓦一点都不觉得卢卡可爱,他只想赶紧纠正卢卡那错误的想法。

 

“是我把你勒疼了吗?”卢卡皱眉,一副自责的样子,然而下一秒他脱口而出的称呼让阿尔瓦想再次死一遍的心都有了,“如果疼的话,我现在就松开你,亲爱的~”

 

“啪嗒”一声,锁链松开了。

 

阿尔瓦面无表情,捡起来自己的手杖。

 

对着嬉皮笑脸的卢卡,直接一棍子敲了上去。

 

这场游戏,只有囚徒一个人上天,可喜可贺。

 

 

 

 

3.

 

“你们说,我要怎么才能重新追求到他!”求生者公共休息室内,卢卡捧着自己爱吃的辣椒酱,一脸严肃地问在坐的所有人。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想理这个疯子。

 

而聪明的卢卡,自然是要向已经脱单的人询问了。

 

于是,卢卡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动到了埃米尔的身上。

 

不安的埃米尔瑟缩了一下,抢在卢卡纠缠之前回答道:“反正、反正……只要是艾达,我就喜欢!”

 

旁边的艾达揉揉埃米尔的头,侧身挡住了卢卡的视线后,才向卢卡示意:“你别来为难我们啊,我们一直是两情相悦,两心相许的!从来都没有误会,跟你可不一样!”

 

听到这话的埃米尔有些开心,悄悄握住了艾达的袖口,往她身后缩了缩。

 

“哼!”眼红的卢卡不屑地扭头,舀了一大勺红椒酱塞进嘴里,大声向所有人保证,“我一定会追求到他的!”

 

“小伙子!有志向!我支持你!”牛仔放下了自己的啤酒杯,很给面子地给卢卡“啪啪啪”一顿鼓掌,“我会帮你的!”

 

“真的吗凯文大哥!”卢卡上前一脸崇拜地看向凯文。

 

“必须的!”凯文一转自己的帽子,一脸自信,“追人这种事,你大哥我最有经验了,放心!”

 

“好!”卢卡跳起来欢呼了一下。

 

可惜,凯文完全不知道,卢卡口中的那个爱人,是个男人。

 

还是个顶高顶高的快一米九的大男人。

 

所以当他将自己追女孩的一套手段全部传授给卢卡的时候,跟他上把同局游戏的看完全场的奈布撇了一下嘴,由衷感慨——

 

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4.

 

求生者宿舍的卢卡上蹿下跳,监管者宿舍的阿尔瓦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一回到宿舍就被人追问到底是什么对局能持续四个小时,持续了四个小时就算了居然还只挂了一个人。

 

“这都不重要,”阿尔瓦结束对局后头痛到不行,他现在急需这些监管者们为他出谋划策一下,趁着现在大家都在,他秉持着向有经验的人请教的科学精神,决定向老前辈们取取经,“重点是,我……呃……我有个朋友……”

 

“无中生友”这种手段,在庄园里也不是第一次被使用了,可怜的大发明家很明显因为长年累月沉醉研究,并没有紧跟实况,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这套说辞就是在自爆身份。

 

不过众人也都没有选择拆穿这位发明家,他们对这位看起来禁欲高冷的隐士会发生的八卦具有极高的兴趣,一边的玛丽都已经将茶泡好了,邀请阿尔瓦坐好后再讲。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阿尔瓦此时也没有时间想太多了,他只想赶紧把自己棘手的问题解决掉,他接过红夫人递过来的红茶,缓缓开口说:“我朋友他有个徒弟……”

 

哦,是卢卡。

 

众人心里这样理解着。

 

“他的徒弟好像得了什么认知障碍,”一想到卢卡刚刚在游戏里一直抱住他的样子,阿尔瓦就头疼无比,“非把老师当作是什么爱人,还要跟他重归于好。”

 

嗯?

 

惊天大瓜!

 

众人掩盖性地喝了一口茶,美智子试探性问道:“那你……呃,我是说你朋友对他的徒弟是一种什么态度呢?”

 

“我……”阿尔瓦楞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当被提到自己对卢卡的态度的时候,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卢卡微笑的时候,那对小虎牙露出来的可爱样子。

 

阿尔瓦皱起眉头,不应该是这样的,提到卢卡后,他的第一个反应应该是那场夺去他生命的大火,而大火源头的造成者就是卢卡。

 

“如果你不喜欢的直接拒绝就好了,”约瑟夫转着手上的相片,他坐在沙发上,交叠双腿,作为一个总是能得到众多表白的人气监管,他对于拒绝人还是很有一套的,“建议你快刀斩乱麻,不然就我对卢卡那种小疯子的了解,他要是对你上心了,你可会很难办。”

 

“小疯子”这三个字让阿尔瓦下意识皱起眉头,又联想到卢卡对永动机那种病态的执念,他确实又无法反驳约瑟夫。

 

“可是还是很有趣啊洛伦兹先生,”杰克突然轻声笑了出来,“卢卡的大脑受过损伤,混乱一片,要是那让人望而生畏的执着对象变成了您,那不是很有趣的场景吗?”

 

变成了他?

 

阿尔瓦垂眸看向手里的茶,茶水映着他脸上的重生后无法被治愈的痫痕,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卢卡专注的时候的眼神,就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手里的研究能打动卢卡一样。

 

如果那眼神看向的,是他……

 

突然,阿尔瓦狠狠一捏茶杯,茶杯应声而碎,血水混杂着茶水从指尖滑落,他被自己从心底疯狂生长的兴奋吓到了,一想到卢卡那样的眼神将一直注视着自己,多年未有过的快感又重新席卷而来。

 

停下,这不是一个该对仇人有的态度,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放下过去的教徒该有的情感。

 

他想将自己的回忆拉回那场大火中,可是每每浮现的,却只有卢卡那张笑脸。

 

这时,一张递过来的手帕打断了阿尔瓦的思路,阿尔瓦接过来,抬头看见的是安担心的脸。

 

“先生,您还好吧?”安示意阿尔瓦将手上的污渍擦干净,她怀里的猫猫也走过来蹭蹭他的裤腿。

 

教会的影响让他很快平静了下来,他擦干净手后就低头抚摸了一下猫的脖颈,动作娴熟得让猫很快就乖巧地跳上膝盖等着抚摸。

 

他伸手,抚摸起怀里的猫,他感觉到他清醒了过来,刚刚一拥而上的兴奋和快感如同浪潮退去一般干净利落,他闭上了眼睛,虽然现在的公共休息区还有此起彼伏小声讨论的声音,但是这并不妨碍阿尔瓦进入冥想状态,以此来沉寂那颗躁动的心。

 

就在他即将彻底进入冥想时候,安补充的一句话,让他直接破防——

 

“所以,那个朋友果然就是您吗?先生,那个学生,果然就是卢卡对吧?”

 

阿尔瓦:“……”

 

啧,他忘了自己掩盖身份这件事了,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阿尔瓦抬眼看向周围,企图用自己营造的气势上的低气压来挽留些形象,而早就猜到了的众位监管心虚地再次集体喝了一口茶。

 

 

 

5.

 

日子还是要过的,游戏还是正常举行的。

 

作为曾经远近闻名的大发明家,凭借着自己一直以来依靠的头脑,阿尔瓦很快就适应了战局的节奏。

 

度过了新手期的磨砺,阿尔瓦的胜率也是一点一点上来了。

 

而很巧的是,最近的这几场,他都没有再见到卢卡。

 

可能是上天的安排,教会的保佑,希望他能重归于平静,不要再被扰动心境。

 

可是该来的总是不会被错过的。

 

终于,他再次在游戏中碰见了卢卡。

 

依旧是熟悉的红教堂,阿尔瓦开局选择先连密码机,他不打算放过这局游戏的任何一个人,以此来证明自己是真的放下了。

 

连接完密码机准备排查耳鸣找人的,他准备走出红教堂大房,突然鼻尖传来一阵淡淡的玫瑰花香气。

 

他没有多想,因为产生的耳鸣让他只当这是哪个求生者的随身物品。

 

刚走出红教堂,面前就是红地毯,还没开始追寻,天空居然开始下起了花瓣雨。

 

黄色的玫瑰花瓣在空中摇曳飘落,转成一个又一个唯美的圆圈,沾染在阿尔瓦的身上,就连手杖上也落下了几片玫瑰花瓣。

 

这么浪漫的技能是庄园新来的什么求生者技能吗?

 

阿尔瓦思索了一下,还没在脑海里将各个求生者的技能思考完毕,自己的披风就被拽了两下。

 

他扭头,一捧巨大的黄色玫瑰花闯入视线。

 

“遇见你真好,美丽的先生,今天的你也是格外吸引人,”玫瑰花的后面,果然是卢卡的那张脸,此时他正高高举着玫瑰花,努力想要传递些什么一样,“如果我有这个荣幸的话,这场比赛结束后,我们可以共进晚餐吗?我保证,今晚将会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美丽的先生,格外吸引人,难忘的夜晚……

 

这几个词一出来阿尔瓦脸都黑了,卢卡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台词,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脑袋混乱的卢卡,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只是眼睛亮亮地看着阿尔瓦。

 

“我不要,卢卡斯,你到底有没有找医生看过你的脑袋!”阿尔瓦伸手拂开面前的玫瑰花,暗金色的眼睛充斥着不耐,“我都说了,我不是你的爱人,如果非要定义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的话,我是你的仇人还差不多。”

 

玫瑰花被拂开到一边去,卢卡的手没有抓稳,那束自己求伊索好久才薅来的花束就被拂到了地上,玫瑰花散落一地,飞舞的花瓣还没有完全落下,在飘零的淡香中,阿尔瓦好像看见了卢卡眼里亮晶晶的东西有了实体,却在一个大吸气中被卢卡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没关系!”卢卡还是那副永不受挫败的样子,不管是以前研究还是现在的追人,总是能及时扯出来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上前来再次抱住阿尔瓦的腰,脸埋在他的小腹,闷闷的声音透过肌肤穿越心脏而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所以这些都不重要了,和你在一起的是现在的我……”

 

不知道为什么,阿尔瓦并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卢卡,也许是对方呼吸的时候透过衣料传递来的温暖让他浑身僵硬的缘故,也许是他还想听听卢卡会继续解释什么的缘故,阿尔瓦一动不动,等卢卡说完所有想说的话。

 

“所以……”卢卡抬起头,抱住阿尔瓦腰的手又收紧了一圈,他扯开嘴角,一对小虎牙自然而然露了出来,“所以,你重新认识现在的我就好了,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不需要回忆过去了!”

 

回忆过去?

 

阿尔瓦低头看向卢卡,狠狠皱起眉头,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到底是谁需要回忆过去?

 

他伸手,将卢卡推开,看着密码机的数量,他敛起所有的情绪,暗金色的眼神又恢复成以往的那个冷漠的隐士该有的平静,他对着被推开后呆呆的卢卡,狠狠砸了一下。

 

求生者的本能让卢卡下意识就往安全的地方转点,可是在跑了两步后,他居然又重新跑回来了,再次一头扎进阿尔瓦的怀里,开始了自己新一轮的耍赖:“我不管!你就是我的爱人!亲爱的!你挂我上椅子也好!反正那场爆炸都是我造成的,你想让我被炸飞天多少次都可以!”

 

“卢卡!”阿尔瓦真是忍无可忍,又给卢卡敲了一棍子,把人打倒后他毫不留情直接牵起来卢卡就往狂欢之椅旁边走,“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挂!炸飞我!”卢卡也不挣扎,就任由阿尔瓦动作。

 

只是,就在阿尔瓦即将将他放下来送他上椅子的时候,卢卡突然一个挣扎,气球猛然一抖,阿尔瓦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他扭头看向卢卡的时候,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突然放大在他眼前。

 

紧接着,唇上传来温柔的触感。

 

卢卡的腰还是被气球牵起来的飘浮状态,他用双手搂住了阿尔瓦的脖子,拉近自己的身体,原本他只是想亲亲爱人的脸颊,可是阿尔瓦刚好又转了过来,秉持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态度,卢卡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对准嘴唇就亲吻了上去。

 

那是阿尔瓦从未感受过的柔软。

 

是过去和卢卡相处的几年中,只要想起,就会被自我厌恶的情绪里狠狠压下去的冲动,是当时在爆炸的大火里,脑海里都能清晰浮现的形状。

 

在这个昏暗的庄园里,一切遐想都变成了现实。

 

就在卢卡开始得寸进尺开始用舌尖描摹阿尔瓦嘴唇形状的时候,阿尔瓦终于清醒了过来,把卢卡狠狠甩到了地上。

 

“哎呦——”卢卡吃痛,但是脸上得逞的笑容却是一点都没减,甚至还兴奋地用拇指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活脱脱一个小流氓的形象。

 

完全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洛伦兹,第一次被轻薄还是被自己学生给轻薄的阿尔瓦很想去一趟当时关押卢卡的监狱里瞅瞅,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监狱竟然能把当年的小贵族变成现在这副欠打模样。

 

还晕在地上没有自愈的卢卡向阿尔瓦方向又爬了两步,不死心地再次抱住了阿尔瓦的腿。

 

阿尔瓦无奈扶额。

 

最后,他把卢卡扔进了地窖。

 

“别再让我看到你!”阿尔瓦扭头就想走。

 

“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亲爱的!”卢卡做了一个飞吻,扭头跳进了地窖。

 

阿尔瓦无奈扶额。

 

游戏结束后卢卡特意没走,幸好这局游戏他跟伊索是一队的,于是他又从伊索那里抢了几朵黄玫瑰,在大厅里等着阿尔瓦。

 

等阿尔瓦一出来,他就跑到阿尔瓦的面前,重新将玫瑰举起,绅士地行了个礼后,继续说道:“亲爱的,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吗?我的爱人。”

 

无语的阿尔瓦不打算跟脑子有问题的人计较,不过他一定要把卢卡的叫法纠正过来:“不要这么叫我,卢卡斯!”

 

“那……”卢卡挠了挠头,想起来从凯文大哥那里学来的热恋中的人最喜欢的几个称呼,于是清清嗓子,开始一个一个试,“那……宝贝?”

 

阿尔瓦的眼神更冷了。

 

“唔……甜心?”

 

阿尔瓦捏紧了手杖。

 

“哦哦!心肝儿~~~”

 

“闭嘴!”要不是有规定求生者和监管者不能在庄园外互相伤害,他一定要敲烂眼前的这颗不灵光的脑袋瓜儿。

 

眼看着卢卡又要张嘴,阿尔瓦生怕又听见什么惊世骇俗的词汇,抢先妥协到:“叫我……老师罢。”

 

然而,这下变脸色的人换成了卢卡:“你……”

 

这副样子阿尔瓦还以为卢卡想起了什么,他放在背后的手不自觉握紧,就连指甲在手掌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都没有察觉到。

 

他像是在恐惧什么,又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恐惧。

 

就好像这个称呼出来,他们又要回到当时那大火前,互相揪着对方的衣领大声质问那样的关系。

 

于是他只能盯着那张刚刚才亲吻自己的嘴唇,猜测它下一步会吐出怎样的话来。

 

“你……”卢卡的脸色其实只变了一下,完全没有阿尔瓦的内心戏多,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原来你喜欢玩这么花的吗?!”

 

阿尔瓦:???

 

“嘿嘿,虽然有点不好意思玩这种师生禁忌,但是如果是亲爱的,我当然会配合!”卢卡自己挠了一下发红的脸,好像真的是有点害羞,甚至还小声吐槽,“没想到你玩得这么花,早说嘛,我绝对早早配合!”

 

阿尔瓦:“……”

 

到底是谁玩得花啊???

 

 

 

6.

 

从那以后,卢卡见到自己的称呼终于变回了“老师”,只不过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老师了而已。

 

“老师~”卢卡又攀过来抱住他的小臂,语调轻佻。

 

是的,阿尔瓦一直都没办法将卢卡的思想转化过来,到现在卢卡都觉得他让叫他老师是因为他有什么怪癖。

 

天地冤枉,他真不是。

 

“老师,你理理我啊,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卢卡抱着阿尔瓦的手臂小跑跟在后面,眼看着就要因为走得没有阿尔瓦快而被甩开了,他直接跳到前面再次抱住阿尔瓦的腰,委屈巴巴地看着阿尔瓦。

 

“你一定要这么叫吗?”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直习以为常的称呼,可是现在阿尔瓦却觉得自己的羞耻心在爆棚,明明两个人还什么都没有做过,可是他就是有一种自己已经把自己的学生按在了身下的感觉。

 

“不想玩师生了吗?”卢卡眨眨眼睛,他没有松开阿尔瓦,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下,然后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向阿尔瓦。

 

阿尔瓦有点迷茫,他现在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思考卢卡的逻辑。

 

“那、那就……”卢卡小声,示意阿尔瓦蹲下来。

 

没法拒绝的阿尔瓦蹲下来了,卢卡凑近,附耳小声:“那你更想让我叫你……叔叔吗?”

 

“啪”的一声,阿尔瓦再次把卢卡推开了。

 

这次他再也不顾及卢卡的步速了,迈着长腿提速离开了。

 

叔叔……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卢卡并没有叫错,因为卢卡是他同事的孩子、挚友的儿子,叫他一声叔叔也没有错。

 

阿尔瓦快步向前走,希望走动的风可以吹散他那点不该有的暧昧。

 

现在他们的身份……

 

不,就不存在什么身份问题,只有卢卡单方面觉得他们是情侣,等卢卡治好了自己的脑子,他们就又会恢复到以前的关系了。

 

不是以前师生和睦时候,他还能看着卢卡摸摸他的脑袋的关系,而是互相憎恨与厌恶,甚至于造成死亡的关系。

 

阿尔瓦沉下脸,对联合狩猎的队友——蜘蛛瓦尔莱塔女士点点头示意。

 

而被推倒在地的卢卡,揉了揉自己摔痛了的臀,被一边也正准备去参加联合狩猎的特蕾西拉了起来。

 

“你还真是执着,”特蕾西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吐槽了两句,“你就这么确定洛伦兹先生是对你有感觉的?我怎么感觉他不像是你口中说的那个爱人。”

 

“特蕾西,连你也不相信我我真的会很伤心的!”卢卡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脸沉痛,“我的爱人只是暂时忘记了我,他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懒得听这种肉麻兮兮的话,特蕾西翻了个白眼,进入联合狩猎的房间前,不忘提醒卢卡:“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要给我提供电流做精巧的实验。”

 

“放心!”卢卡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他决定要用凯文大哥教的最后一招——“烈女怕缠郎”。

 

 

 

 

7.

 

进入联合狩猎后,连完密码机的阿尔瓦起身开始寻找求生者。

 

走了两步,他就看见了抱着球的前锋和翻箱子翻出来一把信号枪的佣兵。

 

他这是什么运气,他们这又是什么运气?

 

三个人俱是一楞,一瞬间,好像监管者和求生者的身份调换了,威廉和奈布像是看到了猎物,一个摘下护腕拿起了枪,一个抱起了自己的球,阿尔瓦却是扭头就想走。

 

“卢卡!在这儿呢!”只听见奈布大吼了一声,而威廉像是离弦的箭,直接冲着阿尔瓦就撞了过来。

 

该死的!

 

阿尔瓦被转晕了后,还没反应过来给威廉一手杖,迎面就是奈布的信号枪。

 

这一下晕的时间更久了,红色的烟雾有些呛鼻,阿尔瓦感觉到有个人蹿了过来,抱住他的腰后就往上爬,直到双手刚好能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为止,再用双腿夹住他的腰,像个树懒一样牢牢地挂在他身上。

 

想也不用想,阿尔瓦就知道这个人是卢卡。

 

视线刚恢复,蜘蛛瓦尔莱塔就对着他和卢卡吐了一口蜘蛛丝。

 

阿尔瓦一懵,刚准备抓着卢卡衣服把他撕下来的手就被蛛丝黏住在了卢卡的背上。

 

“瓦尔莱塔小姐?”阿尔瓦没反应过来,他以为是蜘蛛喷错了人,直到他看见蜘蛛后面跟着笑嘻嘻的机械师特蕾西,他才隐约明白了一切。

 

“对不起洛伦兹先生!”瓦尔莱塔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可怖的蜘蛛模样,但是声音其实是一个温柔又胆怯的女孩声音,带着歉意与无辜,将吐出来的丝全部缠绕在阿尔瓦和卢卡身上,“呜呜呜我也不想,可是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时,蜘蛛身后机械师特蕾西适时晃晃手里她改造好的蜘蛛腿,代表蜘蛛已经被她拉拢到同一个阵营了。

 

就在蜘蛛的丝的缠绕中,阿尔瓦被迫和卢卡紧紧贴在了一起。

 

然后被扔进了地下室。

 

“你们好好谈谈吧!”奈布拍了拍手上残余的蛛丝,看着被他们扔到椅子上的两个人,知道卢卡的大脑曾经受过电击,记忆不清晰,于是就转头向阿尔瓦嘱咐道,“让卢卡以后少揪伊索的花,伊索马上就按捺不住棺材板儿了,你让他听点你的话!”

 

说完,才带着一众人离开。

 

一时间,冷清清的地下室只剩下了阿尔瓦,和粘着他的卢卡。

 

他们现在的姿势也很奇怪,那些求生者把他们往地下室拖的时候,还不忘捡起他的手杖一起扔了下来,而他的双手,一只被死死黏住在卢卡的背上,另一只被缠住环在卢卡的腰上,他们现在是被迫坐在了椅子上,卢卡原本夹住他腰的动作,就变成了跨坐在他身上。

 

而卢卡自然不需要蛛丝,就很自觉地紧紧拥抱住了他。

 

不需要思考原因,阿尔瓦就知道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卢卡。

 

“你到底想怎么样?”阿尔瓦被整得实在没脾气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和我重新在一起吧!”卢卡一改自己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用这做实验的时候才会有的认真神色看向阿尔瓦。

 

就是这种眼神。

 

专注、认真、兴奋,仿佛全世界只有眼前的事物是最重要的。

 

这种看向实验和提到永动机的时候才会有的执着,现在落在了他身上。

 

曾经停止过跳动的心脏,此时疯狂躁动了起来。

 

“那场大火……”阿尔瓦盯着这双充满期待的翠绿色眼睛,一时间竟然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借口来拒绝怀里人的请求。

 

卢卡好像很害怕他拒绝,眸子不安地抖动,伸着脖子努力想要凑过去亲亲,但是身上的蛛丝实在是缠得太紧了,他只能浅浅触碰到阿尔瓦的下巴。

 

大脑受过损伤的他此时旧伤复发,颅内开始剧烈疼痛起来,额头上冷汗将头发黏在了额头上,甚至连视线都受了影响,阿尔瓦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卢卡拼命瞪大了眼睛,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场大火,他死死揪住阿尔瓦的衣领,而阿尔瓦将他一把推开的样子。

 

不想……不想……

 

卢卡大脑混乱一片,各种记忆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思维,让他无法冷静下来,记忆中阿尔瓦温柔又绅士,就连做实验的动作都像是在舞台上正在弹奏的钢琴手。

 

不想……

 

痛苦一点一点席卷全身,不仅是脑袋里的生理性痛苦,还有从胸口传来的,心脏深处蔓延出的锥心疼痛。

 

这让他甚至有了窒息感,张大口拼命呼吸新鲜空气。

 

察觉到卢卡状态不对的阿尔瓦忍不住搂紧了一些卢卡,他低头想要检查一下,便将自己的脸靠近了些。

 

随着阿尔瓦的靠近,那张脸逐渐清晰在卢卡眼前,他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呼出的热气全部喷在阿尔瓦的唇上。

 

混沌中,卢卡没办法思考,他只能遵从自己的内心,说出一直想要说却从不承认的话:“对不起……请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这带着哽咽的声音让阿尔瓦的眼睛眨了一下,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吻去了卢卡眼角的泪水。

 

一声长久的叹息后,阿尔瓦抿了一下唇,缓缓说道:“如果你记起来了一切,你不会保持这样的状……”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卢卡已经挣扎着挺起腰,将滚烫的吻印在了他的唇上,蜻蜓点水一下后,他注视着阿尔瓦,庄严又肃穆:“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听我说……”

 

“如果有一天我要跑,随便你怎么对我,拿锁拷锁住我,把我关起来,时时刻刻囚禁着我,甚至是,杀了我。”卢卡头还是有点痛,但是他咬牙坚持着,一字一句像是在宣誓,“随便你,别再离开我了。”

 

感觉到身上的蛛丝松动了一些,阿尔瓦开始活动胳膊,将紧紧缠绕的蛛丝扯开。

 

他伸手揉捏着卢卡的太阳穴,帮他减轻疼痛。

 

期间,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卢卡的话。

 

他看着卢卡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了下去,到最后转化为委屈的泪花,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他。

 

身体有时候会先于大脑进行反应,可惜阿尔瓦控制住了自己已经快要相拥的手,改为了轻轻拍着卢卡的背。

 

“叫我老师吧,我本来就是你的老师。”阿尔瓦轻声道,他最后还是妥协了,比起看着每天神志不清跟着他称他为爱人,还不如再任劳任怨当老师算了。

 

“不要……”卢卡鼓着脸拒绝,“叫你叔叔不好吗?你想玩的话我叫你爸爸都行!”

 

“卢卡!”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称呼变得越来越禁忌了。

 

阿尔瓦拍了一下怀里人的头,语气终于严肃了起来:“就叫老师,我本来就是你老师。”

 

“我不要!”卢卡脾气也上来了,不愿意跟他和好当他爱人就算了,还逼着他叫这个讨厌的称呼,“你又不是沙蝗,为什么老想当我老师!”

 

“什么?”阿尔瓦没听清,他把卢卡扯开,让卢卡面对着坐在他腿上,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被骂了,但是又不太确定,毕竟卢卡是失智状态脑子不清楚,总不能都把他忘了还要骂他吧?

 

懵懵的卢卡乖巧坐好,开始给阿尔瓦科普自己对自己老师的称呼:“就是,虽然我记不得我曾经的老师了,但是我记得我骂过他的话。”

 

卢卡的正牌老师阿尔瓦,面无表情地看着卢卡:“说说。”

 

“蚤蝼,沙蝗,尺蠖……还有……”卢卡掰着手指头数,太久不用这些词语让他有点不熟练,捏着下巴想了好久后,才一打响指,“哦哦我想起来了,还有拟叶的螽斯!”

 

“咚!”的一声,阿尔瓦将卢卡丢在了地上。

 

他脸色黑了几分,一边往上走一边扯掉身上剩余的蜘蛛丝,他真是再也不想理后面跟着的那个嘟嘟囔囔的逆徒了。

 

游戏的最后,卢卡妥协了,用着他尊师重道的精神正儿八经地叫了好几声“老师”“师父”后,阿尔瓦把他扔出了门外。

 

最后的最后,他们还是以师徒相称了,真是可喜可贺。

 

 

 

8.

 

一场普通的游戏结束后,裘克一脚踹开了监管者宿舍的大门。

 

他气得把自己的火箭筒冲着地上狠狠一摔,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就看见裘克怒气冲冲对着沙发上稳坐泰山的阿尔瓦大声质问:“你!你怎么回事!”

 

阿尔瓦抬眼,其余监管也不明所以看向裘克。

 

“是你教给巴尔萨那家伙一口气连五台密码机的吧!!”裘克恨不得直接给那个混蛋的混蛋老师来上一拳。

 

五台机……

 

现在求生者修机子本来就快,卢卡能连两台机远程修机已经让人很头痛了,现在还被教了连五台机?

 

顶着众位监管者愤愤不平的眼神,阿尔瓦掩饰性地咳嗽了一下:“毕竟他叫我一声老师……”

 

“那也不能让他连五台密码机啊!”裘克真是忍不了,冲上来就想跟这位隐士来一场拳脚较量。

 

一边的杰克堪堪拦住了裘克,劝说道:“算了算了,反正夜莺小姐也警告过了,以后不准他用了,没事,这两天被怒修五台机的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是啊,你不要太生气,下一场赢回来就行了。”美智子掩唇轻笑,也跟着安慰了两句。

 

卢卡学起这个来跟自己想象中一样快,阿尔瓦有点满意,可是脸上没有表现太多,只是默默摸了一下蹭过来的猫。

 

这段时间周围人已经认可了他们师徒的身份,这对于阿尔瓦来讲已经是最大的喜讯了。

 

“对啊,人家教自己的小男朋友点东西怎么了,裘克,你不要太酸了。”约瑟夫眉眼带笑,手上擦着自己的刀,调侃了两句。

 

“小男朋友”这个词一出来,阿尔瓦的表情就有点绷不住了。

 

这到底是哪来的传言,明明现在卢卡一直称呼他为老师的啊。

 

“你可能搞错了什么,约瑟夫先生,”阿尔瓦想要辩解,“我们只是师徒。”

 

“师徒?”约瑟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但是法国贵族的教养让他没有直接嘲笑出来,而是向椅子后背一靠,想说两句挖苦的话出来,“是,你们是师徒,只不过……”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杰克接上了话:“只不过没事就要拥抱一下。”

 

约瑟夫笑了一下,和杰克配合了起来:“没事小男朋友就要讨个吻。”

 

“动不动就放个地窖罢了。”

 

“动不动晚上就要蹭过来睡一张床罢了。”

 

“感天动地师徒情。”

 

“要说玩还是你玩得花啊洛伦兹先生。”

 

两个人一唱一和,说了种种阿尔瓦不能反驳的事实。

 

最后,监管者们在阿尔瓦呲呲作响的电流声中噤声了。

 

到了晚上,正如白天监管者们的吐槽中说的那样,卢卡又蹿进了他的卧室里,并且已经很自觉地洗好澡换好睡衣铺床躺在了一边。

 

“老师,快来!”卢卡拍着身下的另一半给阿尔瓦的床,不知道监管者宿舍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能躺在阿尔瓦床上完全是因为他软磨硬泡撒泼打滚了许久,最后装自己剧烈头痛才混上了这张床,并且再也不走了。

 

看着嘴上把他叫着老师,其实把他当伴侣的曾经的逆徒,阿尔瓦无奈扶额——

 

到底是谁玩得花啊!

 

 

 

——END——

 



彩蛋500+,卢卡视角的一点剧情补充,不影响正文阅读



上一棒: @唾液菌Toyekun 

下一棒: @鸽子精 



温玥

【隐囚】绝对不会心软

·答应给大家的小甜饼来喽,包甜包he,造谣式重逢,全文加彩蛋共2w5k字,ooc是我的

·summary:阿尔瓦准备报复卢卡斯。他坚信自己绝对不会心软。



0.


阿尔瓦提交完所有的资料,在那份文件的末端签上名。他垂着眼睛看自己的名字,阿尔瓦·洛伦兹——这个他在人世间过期的身份、没用的记号、往事的痕迹。


收回目光时他的表情并没有波动,阿尔瓦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权杖的表面,有人走近他,俯下身朝他恭敬地汇报着某条路线。大约半分钟,阿尔瓦起身,不紧不慢地迈动步子,他走的并不着急,仿佛要赴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约。


他在那扇铁门前站定,对着...

·答应给大家的小甜饼来喽,包甜包he,造谣式重逢,全文加彩蛋共2w5k字,ooc是我的

·summary:阿尔瓦准备报复卢卡斯。他坚信自己绝对不会心软。



0.


阿尔瓦提交完所有的资料,在那份文件的末端签上名。他垂着眼睛看自己的名字,阿尔瓦·洛伦兹——这个他在人世间过期的身份、没用的记号、往事的痕迹。


收回目光时他的表情并没有波动,阿尔瓦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权杖的表面,有人走近他,俯下身朝他恭敬地汇报着某条路线。大约半分钟,阿尔瓦起身,不紧不慢地迈动步子,他走的并不着急,仿佛要赴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约。


他在那扇铁门前站定,对着跟在他身后的安说道:“走吧,我们去见一位故人。”



1.


“卢卡·巴尔萨,赶紧醒醒,你被保释了。”


穿着制服的狱卒拍打着铁门,对着阴暗牢房的角落大声吼道。


他无疑是个精明鬼,看到阿尔瓦穿着昂贵气度非凡,明白这大概是个他惹不起的人,因此对待他要保释的对象卢卡语气要比平时好上不多。


不过这位名叫卢卡的犯人好像昨天被其他的好事之徒泼了几桶冷水,半夜发起了高烧——这种事狱卒当然是不管的,听了几句就当耳旁风了。可现在卢卡的生病好像变成了他必须要面对的问题,联想到长官对阿尔瓦的恭敬态度,狱卒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动作不慢地拿钥匙打开了门。


牢房里当然没什么阳光照进去,甚至连窗户也没有,空气潮湿得很,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阿尔瓦站在门口,目光甚至没往牢房里头看。


狱卒一看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猜测里头那个囚犯于这位大人物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存在,因此为卢卡烦心而产生的怒气外露了些许,他气冲冲地走近,刚刚拿过鸡肉的油腻的手就要抓住卢卡的头发了,没想到门口的大人物发了话——


阿尔瓦表情不变:“他就是卢卡·巴尔萨?”


抱着猫的安面容平静。


“是的是的。”狱卒停住了手,忙不迭地回应:“这小子就是卢卡·巴尔萨,我们这儿的刺头,能被您保释,真是他天大的福气。”


阿尔瓦挑了挑眉,终于纡尊降贵地走进了这间牢房。


牢房不大,铺在地面上的草沾满了腐烂味道的水汽,墙角结着蜘蛛网,新的旧的,此外还有窸窸窣窣的不明声响。


阿尔瓦拄着权杖缓缓地走向那张只由一块木板搭起的所谓的床,权杖末端有规律地敲在地面上,压迫感十足,令人无端心里发紧。


但这些昏睡中的卢卡听不到,他仿佛置身在可怖的噩梦里,眉头紧锁,面上是不正常的潮红。


“他怎么了?”阿尔瓦淡淡问道。


狱卒回答:“大概是受了寒吧,我也不清楚。”


他撒了谎,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阿尔瓦会不会拿这事做文章。他战战兢兢地等着大人物发话,没想到阿尔瓦就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卢卡的囚服已经又破又旧,他没钱、也放不下仅有的自尊去讨好狱卒,而和狱卒打不好关系,就表示着他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受到苛责。正如他现在蜷缩在这块阴冷的发潮的破木板上,连床被子也没有,只能徒劳地双手环抱着自己,企图以此留住这幅躯体的丁点温度。


脑海里像烧着一片火海,脖颈以下却仿若置身冰天雪地,他已然分不清是什么季节了,只知道自己离死亡好近。卢卡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堵着血块,于是从唇齿间流露的,都是意味不明的呓语。一个名姓破碎成好多片,他就把这些字藏在乱七八糟的话语里,自欺欺人地想他谁也没有思念。


他好像快要死了,是死在冬天吗?不知道;今天是艳阳天吗?或许吧。卢卡的意识渐渐地模糊了,可他本来就不清醒,再下坠也不过是落进更昏暗的深渊而已。


卢卡又冷又疼,死亡在这种时候反倒成了一种恩赐。他喘息着,指甲把掌心都磕破了,流出还温热的血。


但比死亡更快迎向他的,是一双冰凉的手。


那双手穿过他的肋骨,环过他的腰身,将他轻轻抱起。他落进一个宽厚的胸膛,耳朵抵住谁的心脏。


那里没有半点哪怕微弱的跳动。


抱住他的人和他一样冰冷,可是拥抱他的力度却像是在和死神抢人。


有厚实的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卢卡久违地感到暖意,他贪婪地把自己蜷起来,试图将自己变得更小、更小,好躲进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抱着他的人纵容了他这番得寸进尺的行为,却偏偏要说:“卢卡斯·巴尔萨克,我是来还给你痛苦的。”



2.


切,卢卡不屑地想,那就别把他抱那么紧。


紧到让他恍惚间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是多么珍贵的宝物。



3.


梦里是无休止的打骂,他曾拥有的贵族的身份,无疑成为了其他犯人殴打与谩骂他的祸源。有些恶意是没有理由的,但前半生顺风顺水拥有老师庇护的卢卡不知道,他的骨子里向来保持着不肯低头的骄傲,于是未曾跪地的双膝也成了他遭受苦难的缘由。


痛苦和鲜血构成他的梦魇,卢卡一向是咬着牙捱过去,谁也不会想到,电磁学瞩目的新秀、被称赞有无限潜能的天才,如今是个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囚犯。


可那又什么关系,他始终顽强又固执地维系着摇摇欲坠的自尊,被打得再狠也不会求人——大概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他也不会辜负自己仅剩的矜傲。


疼痛是惯有的,此刻感受到的暖意才是不寻常的。卢卡竟然感受到了阳光照在身上,天呐,多么可笑啊,他被关在监狱的最里层,哪里能瞧见太阳。


或许他就要死了,这是回光返照,但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他反而应该要庆幸直至死亡的一瞬,他也没有低下他的头颅。


可是,可是要是死亡再提前一些到达就好了。


卢卡依稀记得有谁将他抱在怀里——要是死在那个瞬间就好了,那个怀抱那么熟悉,仿佛他等了许久,久到让他在神志不清的时候,也本能地想要为此落泪。


但在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下后,卢卡猛地睁开了眼。


入眼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很简便的装修风格,没有多余的装饰物,一张床,一个衣柜,一扇落地窗,再没有别的了。可这样的房间已经是身为犯人的卢卡不敢奢想的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这个房间里了,显然那些捧高踩低的狱卒们不会如此好心。


卢卡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干爽的衣物,怀疑自己是真的死了到天堂了。


片刻后他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卢卡屏气凝神,满脸戒备。


进来的是一位他不认识的女士,那位女士将手里的托盘置放在他床边的矮柜子上,卢卡定睛去看,发现是一碗粥。说实话他只有些饿,这个“有些”并不夸张,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卢卡印象里自己已经一天没进食了,持续几个小时的高烧让他没有力气去够那碗放在门口馊了的面,然而现下他却只感到稍许的饥饿,和他预想的差远了。


那位女士朝他一点头,便算打招呼了,随后她收走托盘,留下那碗粥,出了房门。


等过了两分钟,确定人不会再回来后,卢卡支起身体,端起那碗粥。


很常见的白粥,加了不少的肉沫和萝卜丁,大概煮了不少时间,入了味,香气飘起,粥本身也很温热,指尖传来的一阵阵热度让卢卡不由自主地心动了。


从进那座监狱后他就没吃过热的食物了,因此虽然只是一碗白粥,卢卡的喉咙也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但在监狱里养成的习惯让他时刻保持着警戒,没有贸然动手。他先是把碗端到鼻尖,闻了闻,没有闻出什么异味,又用勺子搅动着,也没有看出哪里藏着刀片或是尖锐的物体。最后他一思考,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囚犯了,谁要谋他的命也只是动个手的事,何必大费周章煮这么一碗粥。


这样想着,卢卡总算放下了些戒心,不过他依然怀抱着吃了也许会出事的疑心,慢慢地喝起了粥。


说实话当温热的粥涌入食道流到胃里时,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满足。卢卡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热的东西了,因此这点温暖对他的肠胃来说是一份负担,他几乎能感受到胃在痉挛了,但他也习惯怎么去忍受这点已经能称得上是甜蜜的折磨,于是卢卡面不改色地吞下了每一口粥,只有在真的忍不住时,眉头才皱上一皱。


他没注意到门口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喝完粥后卢卡把碗放到桌子上。


他太累了,也太困了,烧还没有完全消褪,意识也快要模糊了,卢卡又想睡去了。这张柔软的床、这条暖和的被子不知道是谁赠与他的礼物,卢卡决心再多享受一会,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被关到那间潮冷的牢房里去。


他把自己缩进被子里,盖得严严实实的,闭上眼,很快就入睡了。


虚实之间卢卡隐约听到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得不重,像是怕把他惊动似地。但卢卡被关在那个时时都可能会有危险的监狱半年,早就养成了稍有动静就惊醒的本能。


不过这次他却意外地没有醒来。


卢卡潜意识里知道有谁在靠近自己,也许那个人手上握着一把匕首,很快就要捅进他的胸膛了,他应该马上惊醒,用藏在口袋里的尖利碎木屑片指着来人,逼他们后退。


这种场景发生过很多次了,可唯有这一回,他只是皱了皱眉没醒过来。


那个人在他床边坐下——卢卡听到一点点声响。他在挣扎,但都是无用功,身体机能的耗尽令他深陷睡梦中,他感到自己的心慢慢地下落,掉进深不见底的渊壑里。他想到很多事情,关于不能回首的过往和支离破碎的如今,关于如有实质的恨与虚无缥缈的爱,他想起谁,那个人的名字不能再被他衔在唇齿间,最后的最后,他想死亡也许也是一种重逢。


和谁重逢,他不愿细想、不能细想、不敢细想。卢卡只是卸去了所有力气,等着离他这样近的人夺去他的命。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仍然安稳地睡着,甚至有一只手,覆上了他的额头。那指尖太凉了,滚烫的肌肤也温热不了,卢卡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他明明没有再做梦了,心却在为那双指缝间有薄茧的手而颤动。


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温柔地包裹住他的心脏,那颗心脏自作主张地帮他的魂魄跟哪个故人沉默相认了。像走过千万里雪原终于停在篝火前那样,卢卡放任自己的灵魂坠下,坠到哪里都好,坠到它该去的地方。


只是不要再流浪了。


卢卡微微侧身,他的额头堪堪抵着谁的手肘,呈现出一种幼兽极为亲昵的依偎姿态。



4.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少时间,醒过来没多久,卢卡又看到那位女士端着托盘进来了。这回他询问了女士是谁的部下,女士温和地轻笑着朝他摇摇头,退了出去。


一次就算了,两次都是在他刚睡醒后送吃的,卢卡可不觉得这是巧合。


也许被监视了的揣测令他的不虞油然而生,他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想他得见见那位幕后的人。

  

因而吃过饭后他掐着点又躺在床上了,卢卡有莫名的直觉,那个人会出现。


离他假装入睡大约二十分钟,他便听到了那轻微的脚步声。很好,上钩了,卢卡想。但他不能贸然行动,否则打草惊蛇了他这点难得的好日子又要没了,对方不管是寻常的仇家还是想要他协助发明什么的不怀好意者,他都得静观其变三思后行。


因此卢卡连眼都没睁开半分,整张人都呈现放松的姿态,就准备等来人不注意时偷望几眼。


但那个人似乎停在了床边便不再动了,卢卡不清楚对方接下去会有什么举动,不敢马上睁眼。


他们就这样耗着,卢卡感到心跳得越来越快,他暗骂这个不速之客闲得慌,却听到一个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别再装睡了,卢卡斯。”


冷淡的、低沉的、没有半分情感的。


卢卡的心却狂跳不止,他猛然睁开眼睛,瞳孔骤缩成一点,对方的身形便完完全全地落在这一点里。他的眼底像燃起了大火,不合时宜的见面仿佛把他拉回了那场灾祸里,那滚烫的火焰很快就要把他和阿尔瓦都吞噬了。然而他被谁用坚决的力道推了出去,于是那个实验室变成了只属于一个人的行刑台。


燥热的风里谁在声嘶力竭地呼喊,那呼喊此刻得以辗转回到他的唇齿间,却变成了打着颤的低喃。卢卡面对着这位故人,表情空白,“老师……”


不,不,他不该再叫这个称呼,这是示弱,是耻辱,是投降。想到这里,卢卡面孔上的脆弱消去了,他咬着牙,嘴唇也发抖,那张脸被人为的愤恨与怨怼填满。他愤怒地瞪视着模样大改的阿尔瓦,如同要将这个骗子剥皮拆骨,可是眼中却蓄起了白雾,将那些软弱的庆幸与喜悦遮掩得很好,骗过了眼前人,也骗过了他自己。


他用仇恨的语气喊着这个名字:“阿尔瓦,阿尔瓦……”


卢卡即刻起身,剧烈的动作牵扯了他的胸膛,他压抑不住地咳嗽起来,监狱里的日子消磨了他这幅躯体的健康,或许他的肺已经得了病——卢卡不在意地想。他的手死死抵住胸口,每一声咳嗽都像带走他的一点生命力,生理反应使得他的眼中被灌满水汽,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落下一滴泪。


阿尔瓦的手指动了动。

  

没有谁会把流泪的原因归为其它,他是,阿尔瓦也是。


因此卢卡放任那些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用嘶哑的嗓音诘问着他曾经的老师:“你这个无耻又卑劣的骗子,你怎么还活着?”


阿尔瓦看他宛如困兽之斗的眼神,他曾视为珍宝的学生、他呵护的孩子、他引以为傲的小洛伦兹,现在用一种企图杀死他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也的确被杀死了,胸腔里的心脏被断绝所有的生机,所以不该有疼痛与怜惜。于是他也成了一个自欺欺人者,移开望向卢卡消瘦的面庞,用何其淡漠的口吻回应:“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个活人?”


卢卡愣住了。


那场大火在阿尔瓦的脸庞上留下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树枝形瘢痕,他的气质也变了,从温润尔雅变为了阴郁冷漠,柔顺的白发被削去了,绷带裹住那双能精准操控实验器材的手。


卢卡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某些不可言说的痛苦抨击着他的心脏,他却自顾自地将其认作是在监狱留下的病根。


眼泪不自觉地流淌着,卢卡倔强地凝视着阿尔瓦,尽管对方看着像是轻而易举就能杀死他,他也不肯服输地转开视线。


阿尔瓦也静静地望着他。神明将他所有的爱恨都收走了,留给他绝对的理智和冷淡,他绝不该再为任何人任何事物牵引丁点的情绪,因而他望向卢卡,就像望向一个陌路人——假如忽略他正曲起的指节。


他说:“太狼狈了,卢卡斯。”


卢卡被这句话给惹怒了。


真是奇怪,纵然他在那暗无天日的监狱里被磨损了心性,阿尔瓦还是一句话就能令他变了神色。他咬牙切齿地说着:“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看哪,杀死你的罪魁祸首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应该很高兴吧,我在监狱的半年你是不是每一天都在暗地里看我是怎么狼狈地活着啊?看得开心吗?”


卢卡不管不顾地指责着。


阿尔瓦的神情没有半点变化,他低垂眼睑,目睹着这个人的癫狂,半响才说:“我三天前刚被复活。”


“所以呢?”卢卡怨恨地望向他:“你想表达什么?你想说你对我的恨让你在复活后不久就来找我寻仇吗?”


阿尔瓦抿着唇不说话。


卢卡的头靠着床头,他的神经早就被电椅摧毁得不正常了,这种境地他竟然还能笑出声:“阿尔瓦,不,我亲爱的老师,你赶快动手吧,杀死我,别再浪费时间了,你一定很想这么做吧,那就快用你权杖的末端贯穿我的心脏啊,快啊——啊,你不会还想继续维持你那副令人作呕的伪善面孔吧。”


“别了吧,”他恶狠狠地笑着:“我真是看得快要恶心死了。”


“惹怒我没有好结果的,卢卡斯,”阿尔瓦微微抬首,权杖在地面敲了两下:“你应该清楚,如今的我要杀死你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卢卡不再流泪了,他高昂着头,轻蔑地道:“那就杀死我。”


杀死我,结束这一切——


阿尔瓦的权杖顶端聚起雷电般的光团,似乎有小电流流动的响动,他略略低头,盯住卢卡的眼睛,那双刚被泪水洗涤过的清亮的绿眼睛,那里没有恐惧没有惊慌,有的只是恨意和兴奋。


湛蓝的电流光团在那对瞳孔里爆炸了,像当初那场毁掉所有的劫难,他曾经的学生摆出引颈就戮的姿态,眼中烧起愤怒与即将要解脱的火。


阿尔瓦在这双眼睛里,就只看到这些。


不渴望生,不畏惧死。

  

心极细微地颤动了一下,他收回试探的阵仗。


光团散去了,阿尔瓦的眼神却变得更冷,他的眼神锁住面露失望的卢卡,说话的语调如同在宣读审判:“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我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卢卡不屑地冷笑:“你是要给我更漫长的折磨吗?”


“是。”阿尔瓦没有犹豫地承认了,他的背后和暖的黄昏日光铺满地毯,灿金的眼瞳便在日光再看不真切。他说:“我会给予你千万倍我曾遭受的苦痛,我会让你付出何其惨痛的代价,我不会杀死你,那样太便宜你了,我会让你终有一日恳求我让我允许你死去。”



5.


卢卡被关在了这间房间里,种种行为都受到了限制。


阿尔瓦话说得够狠,但实际上他的待遇却要比在监狱里好上不少,别的不说,光是一日三餐有人送且都是热的食物,这一点就足以让卢卡感到匪夷所思了,何况住的房间还朝阳。


卢卡已经半年多没见到太阳了,以至于当他看到白昼黑夜有明显的交替轨道时,不免怔愣住了。


阿尔瓦所说的报复迟迟没有落到实处,卢卡简直要疑心他这位伪善的老师是不是不懂要如何复仇了,否则就是在筹备什么大阴谋。


被吊了两天的卢卡实在没忍住,在第三天早上用完饭后对着来他这里巡视的阿尔瓦询问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阿尔瓦扫了一眼他基本上没动几口的早饭,眉头忍不住皱了皱:“你就吃这么点?”


“关你什么事?”卢卡呛了他一句,“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好吗?”


他这哪还有从前那个小贵族的样子。


以前的卢卡虽然偶尔也有点自己的小脾性,但那点脾气很难说不是阿尔瓦自己给他惯出来的。阿尔瓦在卢卡之前也教过不少的学生,但没有一个像卢卡这样对他而言意义如此重要的,因此阿尔瓦很多事都是亲力亲为,不仅传授知识,生活上面也对卢卡处处细心照顾。要放在从前,卢卡早饭没有食欲,他早就关切地问是饭不合胃口还是晚上没睡好了。


可现在他不能,他是以一个复仇的角色再次出现在卢卡的生命里的,因此每一句询问都不该带着关切,否则那太像是他没有放下过去了。


于是阿尔瓦问那句时活脱脱一个找茬的模样,于是他们又这样理所当然地针锋相对。


阿尔瓦压下莫名的怒气,语调尽量放得平稳,以彰显他的毫不在意,“你现在这样,能熬得过什么酷刑?我也不急在一时,你落在了我手里,我总有时间陪你耗的。”


他说的未必是真话,可卢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想再回怼阿尔瓦些什么,最好能刺得他赶紧把自己杀了,可是刚刚气急攻心下他的腹部居然开始绞痛了。


他早饭没吃什么,不是为了和阿尔瓦对着干,没这必要,主要是因为在监狱半年一直都吃冷的脏的东西,这会儿吃了几天热食物,肠胃没能一下子适应,时不时地会抽痛。


这事儿他当然没跟阿尔瓦说,阿尔瓦恨他,说了指不定会怎么嘲讽他,又或者他更怕别的、那些早应该埋葬在那场大火里的东西。


卢卡面色太过苍白,阿尔瓦也看出了些不对劲儿,他瞥了眼卢卡不自觉放在腹部的手,立刻又挪开。


他生硬地说:“你是在和我赌气?”


卢卡简直要不懂他整天在想些什么了,他觉得阿尔瓦的这句话幼稚且不可理喻。赌气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阿尔瓦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事事将他放在心上、他使点小性子就会无奈地退步一点的老师了,他们互相怨怼、折磨、不死不休,阿尔瓦怕是也巴不得他更痛苦才好,这所谓的赌气除了伤到他自己,还能有什么用。


他冷笑:“你是疯了吗?我和你赌什么气,为了把我自己气出病?”


阿尔瓦不再说话了,他显然也意识到刚才那句话有多不妥当。


此刻他最应该做的是转身就走,再待下去也许有些东西就要破土而出了,但卢卡近乎病态的面容仿佛一根无形的针,将他生生钉在了原地。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近一分钟,才垂下眼,问了一句:“是不喜欢这个口味吗?”


卢卡愣住了。


他竟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没办法,这太像是还作为他老师的那个阿尔瓦才会说的话了,无论现下两个人是怎样的对峙状态,无论当初阿尔瓦对他的那些好是否只是逢场作戏,他对阿尔瓦的信任和依赖都做不了假。


他于年少时分所交付的热烈的情感,使他在时过境迁后,从已是仇人的阿尔瓦身上窥探到一丁点过去的痕迹,都心神颤动。


卢卡也微微侧过头,“不是,是我没胃口。”


这难得的正常对话让卢卡些许不自然,他不再去看阿尔瓦,把被子往上拉蒙住头,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也许阿尔瓦会被他不配合的样子激怒,但谁在乎呢,就算那柄权杖抽在他的肋骨上,他也不在意,最疼也就是那样了。


卢卡漫无目的地想着阿尔瓦会怎么对待他,可他等了会儿,只等到了阿尔瓦出房间带上门的声音。


他顿时感到无趣,头从被子里探出来,思绪也开始漫游,等到精神倦累了再慢慢地睡去。


他近来都是这样做的,这里没有实验室没有电路没有仪器,用以消磨光阴的只有睡眠,好在他本就伤痕累累需要休眠,也不算特别无趣。


卢卡渐渐闭上眼睛,呼吸变得绵长,他没注意到房门被推开了一道小缝隙,一道瘦长的黑影悄声蹿进了房间。



6.


“你是说,他不愿吃饭?”


“嗯。”面对同教会的成员,阿尔瓦脸上的表情柔化了些,他把权杖搁置在旁,手指揉了揉眉心:“这三天他每餐都只吃那么点,前天中午那碗肉他根本没动,昨天晚上他就吃了一点土豆泥,今天早上甚至只喝了几口汤。” 


安认真地听他说话,丝毫没觉得一个说要复仇的人对自己的仇人是否太上心了些,听完她很认真地给出了意见:“听起来很严重。”


想到抱着卢卡时已经感受不到多少重量了,阿尔瓦也垂着眼点点头,他不确定卢卡不吃饭是不是有他的因素在,但无论如何,卢卡都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安若有所思地听他讲述这件事,想了想,说:“也许他不是不愿吃,而是吃不了。”


阿尔瓦一顿,面上浮现出思考的神情,安又接着说:“监狱的环境大概不会很好,或许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热的食物和肉了,所以一下有点消化不了,上次医生不是也说过吗,他的身体需要慢慢调养,饮食方面要多注意。”

  

越听阿尔瓦放在膝上的手握得越紧,他当然记得那位医生的诊断和嘱咐,说卢卡的身体受到的伤害许多是不可逆的,已经在尽量不留下后遗症了,但要真正好转,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阿尔瓦没有忘记,当那位医生指着卢卡左眼睛上的淤青遗憾地告诉他这治不好时,他被收走爱与恨的心脏里仿佛被融进了一根永恒的倒刺,会疼,可疼也疼得不痛快。


好像他已经没有身份和立场去疼了。


阿尔瓦又和安聊了几句,然后起身朝外走。


他走到了卢卡的房间,里面没有声音,卢卡在他走后睡着了,到现在也没有醒来。


一只黄金瞳孔的黑猫盘踞在床头柜上,阿尔瓦轻轻托起它,抱在怀中,黑猫慵懒地攀着他的手肘。


阿尔瓦的指尖隐没于柔软的细毛中,他低语道:“原来您在这里。”


黑猫细细地低叫了一声。


阿尔瓦的视线始终没有放到沉睡的卢卡身上,他低着头,对着黑猫说:“请不要对他做些什么,好吗?”


黑猫却不再回应了。


阿尔瓦等了片刻,叹了口气,抱着黑猫就要站起,却被莫名的轻微阻力停滞了步伐。他顺着力转头去看,发现是卢卡的手拉住了他披风的一角。


那只手在发抖,力道却是他可以随意挣脱的。


卢卡紧闭着眼睛眉头紧锁,那些呓语阿尔瓦很难听请,太细碎了,拼不出完整的噩梦内容。阿尔瓦看到他咬着嘴唇,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瓣上泛出白印,那只手,那只曾操控仪器做出令人惊叹的完美实验过程的手在发抖。阿尔瓦知道那只手指缝间的薄茧已经换了位置,不再是落在抵住试管的指节处。只有做重活苦活,才能养出这坚硬而崎岖的茧子。


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那些噩梦与他无关,他不会、也绝不能在乎,他应该挣脱这双曾将他推向火焰与死亡的手,如斩断藕断丝连的纠葛和恻隐一般,毁去卢卡在梦中潜意识抓住的这根救命稻草。


阿尔瓦这样想着,他的手也开始战栗,竟然和卢卡是同等程度的颤抖。


他就要挥开这双手了,马上他就要证明自己的无动于衷了。


然而当阿尔瓦下定决心但迟迟没有动手时,卢卡却主动松开了他——那只攥住他披风的手渐渐失去力气,手指一点一点地放松,就像放弃最后的希望那样,放走在睡梦中唯一抓住的支柱。


这个昏睡着的人的表情也不再狰狞,可与其说是平静下来,不如说是接受了噩梦的结局,转为了淡然的绝望。


比理智更快的是本能,阿尔瓦用极快的速度接住了即将落回床上的手。


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正如他不明白自己没有了活人的温度,可为何卢卡的手也那样的冰冷?


冷到他茫然又无措,哀伤又仿徨。


他意识到他正在失去什么,那绝非无关紧要。


阿尔瓦重新坐回了床边,那只黑猫轻巧地从他怀中跳下,大概也知晓阿尔瓦会被困在这里,心甘情愿地困在这里。所以它没有过多的表示,只灵性地和阿尔瓦对视了几眼,便不回头地走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又都被暂停,阿尔瓦凝视着卢卡的睡颜,这个他当初的所爱之人、如今的所恨之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毁掉了。他理应为此感到大仇得报的快意,他理应注视着卢卡的挣扎就像注视着一场疯狂的盛宴,而不是,而不是心脏隐隐作痛,如同目睹最为珍惜的宝物被这个世界毫不留情地慢慢摧毁。


要窥见自己的心其实不难,刻在骨髓里的本能永远都在提醒他该做些什么、该怎样去爱。可他怎么能去爱呢?他也是被毁掉的人,破碎的人怎么能去爱毁了自己的凶手?他要如何违背自我的意志去说服自己忘却死亡忘却仇恨忘却决心要扮演的冷漠形象?他难道不是骄傲的人吗,骄傲的人怎么能只为了爱就放弃自己的底线?


他望着卢卡,想我该怎样对你?


我该怎样爱你,又该怎样恨你?


阿尔瓦想了许久,可直到最后,他也只是握着卢卡的手,在那个房间耗去了一个上午的光阴。


就像从前许多次那样。



7.


卢卡又梦到了那场大火,赤红的火光将他们笼罩在内,他感受到了灼烈的温度,火苗舔舐上他的衣摆,或许就会蔓延过他的肌肤与骨头,他会变成一把灰烬,和他反目成仇的老师一起。


这是必然的结局,而他并不为此感到过分的惋惜或是痛苦。他憎恶地望着阿尔瓦,火焰烧灼着两双悲伤的眼睛。卢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要悲伤,他应该怀着对阿尔瓦的仇恨死去。


他还太年轻,顽固又偏执,要把爱和恨的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很多事情他没有深思,只浅淡地细数了自己的悲伤,没有去想为何他这样顺其自然地接受了和阿尔瓦一起死去的命运。他是恐惧的,死亡始终是一件未知的事情,卢卡还没有成长到能坦然面对的地步,然而当火光朝他和阿尔瓦涌来时,他没有想过逃命没有想过抛下阿尔瓦。


可阿尔瓦将他推开了。


这个被他质问和推搡的骗子,将他推出了死局。


于是至此,这场大火才真正成为一场噩梦。


卢卡不是没有受过比火苗舔舐血肉还要严重的苦痛,那些愤世嫉俗的犯人讽刺他、殴打他、将他的头摁进冷水里,那些高高在上的狱卒对他施以残酷的电刑、拽着他脖颈上的锁链要他俯首——可那些都成为不了他的噩梦。


但他明明是怕疼的。


他的前半生虽有坎坷,到底是被爱护的。阿尔瓦用几年的时间教出一个小洛伦兹,教会他可以任性与恃宠而骄,他伤到哪里了阿尔瓦总要比他本人还紧张,他的怕疼仿佛也变成了顺其自然的事——


所以,所以让他梦到那些折磨就好,他愿意疼,只是不要再让他梦到那场大火了。


可是,可是梦见的那场大火是他和阿尔瓦仅能够的重逢,这个被他杀死的人不愿再入他的梦,他唯一能见到阿尔瓦的机会,就是那场杀死两个人的大火。


于是他又更改了自己的祈愿,说着梦见那场大火也无所谓。


他企图欺瞒自己,告诉自己愿意面见那场灾祸只是为了不忘记仇人的容貌。


卢卡就这样想着,坠进更深层的黑暗里。


他有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醒不过来了,意识要突破那层幽暗的屏障太困难了,尤其是他的身体在监狱里被日渐耗损,活着成为了一件需要他刻苦坚持的事情,死亡的脚步也总反反复复地追上他。


但他其实也不呼救与挣扎,只静待着消亡的到来。


可没有哪一次梦卢卡是这般迫切地想要醒来,好像他和谁已经重逢,而那个人在梦外等他。卢卡忽然有些落泪的冲动,他不懂得冲动的原因,那个人的名字他也只能在不清醒的时候呼唤,清醒时一旦说出口,他的心理防线就会崩塌。


最后卢卡还是惊醒了,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他下意识地查看周遭环境,看见了阿尔瓦正收回手整理腕子上的绷带。


这回他是真被吓到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卢卡斯,我想你需要明白,这里是我的地方,我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阿尔瓦淡淡道。


卢卡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这是他的房间,他还没厚颜无耻到那份上。但他总要说点什么的,认输不是他的性格。


当他绞尽脑汁怎么回怼时,倒是阿尔瓦又接着问了:“你做噩梦了?”


“什么?”话题转变得太快了,卢卡一时没有回过神。


阿尔瓦沉默着望向他泛红的眼角和泪痕。


卢卡有所觉察地伸手摸了摸脸,是湿润的触感,他愣住了,转而狼狈地用力地擦拭。


阿尔瓦看着他没留余力的动作,眉头皱了皱。


他握着卢卡的手坐在床边出着神想着事情时,忽而听到一点压抑的哭声,熟悉的声音令他的心都震动了一下,阿尔瓦低头看去,卢卡并没有醒,眼角却聚起一滴眼泪。


他不知道为什么卢卡的泪水还能牵动他的情绪,那个瞬间他什么都没有想,心酸涩得厉害,只想擦去这滴眼泪。


可在手指堪堪触到那张脸时,他又停住了。


这算什么呢?


他是复仇的人,卢卡是他的报复对象,这样的温情,算什么呢?


阿尔瓦这样想着,收回了手,移开视线,再不去管。


但卢卡极小声的啜泣一直困扰着他,他原先动摇的想走的心又被套上了一层枷锁,因而他认命般地继续待在这间房间里。他想这个人在做一个什么样的梦呢?这滴眼泪又是为谁而流?他的梦里会有一场火吗?火焰会将所有的爱恨都吞尽吗?


阿尔瓦这么想,也这么问了。他握住卢卡的手腕,稍显强硬地拉开,他问:“你是在为什么而哭?”


卢卡死死地盯着他:“不关你的事,松手,别碰我。”


阿尔瓦眯了眯眼:“卢卡斯,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不想纵容就杀了我。”卢卡抬起下颚,挑衅他。


他的脖颈上长时间束缚着的铁索链被拿去了,但淤青的痕迹依然停留在那里,像一道永恒的烙瘢。阿尔瓦仿佛被刺到了似地迅速转开眼不再去看,他的手也不知不觉松了力。


阿尔瓦闭了闭眼睛,他知道自己应该毫不犹豫地离开,而不是最终妥协地问:“谁弄的?”


卢卡皱眉:“你在说什么?”


“你的脖子,你的眼睛,”阿尔瓦的语气愈发地低沉:“谁弄的?”


坦白来说即便复生后的阿尔瓦掌握了超脱自然法则的能力,在卢卡的面前也没有摆出过这样危险的姿态。


卢卡对于情绪的感知虽然在某些时刻过于迟钝,但他还是能分清阿尔瓦什么时候真的动了怒的,不夸张地讲,再没有哪个时期的阿尔瓦比眼前这个还要充满威胁了。


可哪怕是说要报复他的时候,阿尔瓦也是从容淡漠的,现在又为什么动了这么大的怒火。


卢卡怔愣住,一时没回上话,半响才说:“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


他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些什么,但那是他绝不能承认的,他不能任凭自己被一些隐晦又坦然的真相打碎,是以他注视着阿尔瓦,说:“你记得你说过要报复我的吧。”


阿尔瓦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当然。”


“那么就请你拿出对待仇人的姿态来。”卢卡仰着头说:“不要再做些没有意义的事说些没有意义的话了,那样只会让我觉得你惺惺作态。”


“没有意义?”阿尔瓦重复地低喃了一遍,他冷笑:“卢卡斯,你总是这样给出随意的定义。”


“难道不是吗?”卢卡说。


和阿尔瓦相处的年岁里他也算吃透了这个人,知道阿尔瓦有些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所以他先发制人地提出了反问,他清楚地知晓阿尔瓦不会回答不会承认,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到此为止了。


果不其然,阿尔瓦不再接话了。


又是好一会儿的默然,阿尔瓦说:“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不会再待在这里了。”


卢卡掩在被子下的手一动,“你说。”


“为什么你的名字变成了卢卡·巴尔萨?”


这不是难答的题,卢卡回道:“巴尔萨是我自己改的,我不愿再和那个人渣冠一样的姓氏了,至于卢卡,在登记的时候,他们记错了我的名字,但那不是要紧事,他们懒得改,我也懒得去争论。”


卢卡或是卢卡斯,于他而言无关痛痒,他的灵魂葬身在熊熊大火中了,剩下的肉体被赋予怎样的代号都没有所谓。监狱的人叫他卢卡,他也没有必要去纠正,他已经不把自己当作电磁学界耀眼的天才了。


小洛伦兹永不复存在了,卢卡和卢卡斯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是你的名字。”阿尔瓦的尾音听着有些阴沉。


“我不在意。”卢卡直视着那双灿金的眼瞳,一字一句道:“我不在意这些,叫我什么我都无所谓,但是阿尔瓦,你不要告诉我你还在意。”


是的,他不在意——卢卡强调着重复着,用自己的疯狂和理性构筑起一个无坚不摧的谎言。他不在意这些,也绝不承认那滴眼泪的出处。


很多话不说出口,很多事就还留有余地。


回应他的是阿尔瓦转身就走的背影。


卢卡便凝望着他的背影,用轻轻的气音又复述了一遍:“我不在意。”



8.


这两天饮食方面的循序渐进令卢卡的身体有了些好转,可以吃一点热的了,卢卡的睡眠时间也慢慢减少,实话实说这几天简直是要把他过去半年缺的觉都给补上了。


但睡不着手边也没事情做,卢卡又是个闲不住的,他愈发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于无趣,何况实验的进度也拖了太久,难为他还记得上一次在监狱里做的那个电路实验进展到哪一步了。


于是在阿尔瓦照例到他房间巡视时,卢卡提出了要去实验室的要求,不出意外地被阿尔瓦驳回了。


卢卡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


“我想一个阶下囚还没有可以使用实验室的权利吧。”阿尔瓦说。


卢卡不说话了。


过了几天舒适日子他差点就要以为自己被命运刑满释放了,有被子盖有热东西吃有干净的衣服穿,这些放在从前他根本不会注意的事情时至今日竟然让他生出了岁月安稳的错觉,乃至于他糊里糊涂地就忘记了阿尔瓦恨他这件事。


一句阶下囚让卢卡明白了自己的地位——


他不再是被阿尔瓦庇佑与包容的小洛伦兹,他应该看清现实。


他的生死捏在阿尔瓦的手里,但他的尊严不会。卢卡双目似燃火,牢牢地锁住阿尔瓦:“你可以杀死我,也可以折磨我,但你不能一直囚禁我。”


“你还要做你的实验,是吗?”阿尔瓦说:“你还没有放弃那异想天开的想法吗?”

 

“我永不会放弃。”卢卡倔强地说。

 

“你不在意自己的名字被更改,却还心心念念那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永动机。”阿尔瓦怒火将燃,话中似有隐痛:“卢卡斯,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你有什么资格来劝诫我?”卢卡如困兽犹斗:“你这个虚伪又卑鄙的、偷手稿的骗子,你凭什么否定我的构思?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无论我做什么,都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是,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不同于卢卡的失态,阿尔瓦几乎是以平和的姿态说出这句话的,假如他攥着权杖的手并没有握紧的话,“所以我是在否决你而不是劝诫你,卢卡斯,你听好了,我不会同意实验室对你开放的。”


该死的该死的,这个人有什么资格阻止他,卢卡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偏偏阿尔瓦还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朝他投以俯视的目光:“你别无选择。”


“你是铁了心要关我是吗?”卢卡不屑地勾起唇角,与阿尔瓦对视:“别的我没有选择,难道我的生命我也没有选择吗?”


听到他说这话阿尔瓦的火气真是蹭蹭往上涨,他再维系不住表面上的镇定,迈的极大的步子使得他和卢卡之间离得很近。


卢卡斯·巴尔萨克,他曾用心教导要好好照顾自己爱惜自己的学生,将自己生命的重量定得如此之轻,仅用来做威胁的筹码。


可他是能被威胁到的人,那倘使换了别人呢?


这人难道也这么轻易地付出生命吗?


阿尔瓦的呼吸微微有些不稳了,他压了又压,才用还算淡定的语调问道:“你是在用你的生命逼我答应吗?”


“是。”卢卡说。


阿尔瓦望了他许久,久到他眼底的从容不迫消散殆尽,换上了不显的疲惫和希冀:“你是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吗?”


卢卡刚想下意识反驳,不知为何忽地愣住了。


阿尔瓦乘胜追击:“为什么?为什么你觉得只要涉及到你的生命,我就一定会答应?”


卢卡张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为什么?


因为一贯如此。


在他还是卢卡斯的时候,他就是被阿尔瓦偏宠着的,别说是用生命了,只要他能由衷地高兴,很多事情阿尔瓦都会纵容他。


他那时候被浸泡在爱里,养出了点无损大雅的小脾气,阿尔瓦也没有言辞严厉地让他改掉,而是以引导和包容的姿态守住他还残留的天真稚气。


为什么你那么恨他?卢卡问自己。


因为他偷走了手稿,因为他欺骗了我,那些好都是假的,我并没有被他真切地爱着,我是如此地怨恨,因为,因为……


一些早有端倪的真相就要呼之欲出了,可他还没有做好坦然的准备,无论是面对阿尔瓦还是面对他自己。卢卡只觉得可悲,他被阿尔瓦虚假的爱给惯坏了,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愚人,那阿尔瓦呢?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在用一种看笑话的眼神看着他?


卢卡突然卸了力,他靠着床头,说:“你想得太多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阿尔瓦却不肯放过他:“卢卡斯,你在逃避什么?”


卢卡再也忍不住了,他愤怒又不解地说:“那你又在追问什么?我现在叫卢卡,你又为什么一直叫我从前的名字?你为什么要将我从那个监狱带出来,为什么不折磨我,为什么不杀死我?你不是说要报复我吗?那就把你的痛苦地偿还在我身上,十倍,百倍,千倍!难道你懦弱到这份上了吗,连报仇也不会了?”


“阿尔瓦,你骗我那么久,不会把你自己也骗进去了吧?”他注视着阿尔瓦,字字泣血:“可我,只觉得你这虚伪的善良和温柔廉价至极,让我厌恶到想吐。”


伤人的话语脱口而出,卢卡用怨恨恼怒的口吻抨击着眼前的人,然而他的眼底沾满如雾的水汽,像铺满哀切月光的海面。


他没有流泪,却像是快要流泪了。


阿尔瓦和那双绿眼睛相望着。


他的好学生总是有本事的,无关于他是卢卡还是卢卡斯,无关于他是贵族还是阶下囚,只要这个人愿意,就能用一把刀子贯穿他的心脏。


可你又为何眼中蓄起泪水?你也被伤到了吗?


阿尔瓦也有些迷茫了。


他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或许他在指责卢卡逃避时也该将自己指责进去。他不知道自己该给出怎样的反应,也许他该揭露残酷的真相目睹卢卡坠入悔恨的地狱永不得生,也许他该用权杖抵住卢卡的咽喉迫使他为自己的言语忏悔,也许他该做得最决绝最残忍用寻仇者的身份结束卢卡的生命,反正这本就是卢卡欠他的债。


但事实上他只是用自己也没察觉的失望的哀伤的眼神望了一眼卢卡,转身走出了房间。


卢卡形容不了那个眼神,阿尔瓦的表情让他觉得他正在杀死这个人,就像,就像那场大火中他被阿尔瓦推出去时,瞥见的最后一眼。


突如其来的恐惧震慑住他的心神,卢卡的手抚住胸口,又往脖颈伸过去,要握住一点什么——


他什么也没握住。


那条铁链已经被取下了。


无缘由的悲伤来势汹汹,卢卡支撑不住般地弯曲脊背,要将整个人蜷缩起来。


随即他听到了门口处的一点声响,很轻的脚步声,卢卡身体一僵,但他顾不得急匆匆地擦去自己的眼泪了,潜意识督促他抬起头去找寻某个身影——


他看到了一只身形瘦长的黑猫。


  

9.


安将杯子递过去,问:“或许他只是因为没有事情做而感到无聊。”


“我知道。”阿尔瓦已经平缓下来:“但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将太多的心力放在实验上,我了解他,假如我对他开放了实验室,他会整天整天地耗在里面,正常的睡眠时间可能都无法保证,到时候更别谈什么静养了。”


“确实。”安点点头。


她和阿尔瓦同为教会的高层,关系还算不错,是阿尔瓦在这里为数不多的倾诉对象。安谈吐行事也极有分寸,当初阿尔瓦信誓旦旦说要报复卢卡时她作为局外人看清了某些事不声张,现下阿尔瓦为卢卡吃饭睡觉操碎了心她也不多说什么,而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会,给出了建议。


“也许你可以直接坦白地告诉他。”


阿尔瓦他捏了捏眉心:“他不会听劝的。”


“我是说,那些真相。”


阿尔瓦的手一顿,随后说道:“已经过去了的事,没有必要再提起了。”


他略有闪烁的眼神证明并非如此。阿尔瓦在成为教会的隐士后很少再有将波动的情绪外露的时刻,然而刚刚当安提到那个真相,他猝不及防地流露出了少许的令人玩味的真实反应。


但安并没有抓住这有迹可循的失态不放,她尊重阿尔瓦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因此只是聊了几句别的就略过了这个话题,不再提了。


阿尔瓦却无法再被那双仿佛能看清一切的通透眼眸注视了,他站起身,对着安说:“晚上我要去办些事情,晚饭过后就不在了,如果他有什么事的话,麻烦你帮我照料一下。”


安点点头,应了声“好”。


出房门后阿尔瓦在走廊了停了有一会儿,他的拇指用力地抵住食指,以此来压住颤抖,他的视线投向了某个方向,他清楚地知道那里住着谁。


他仍然能够呼唤那个名字,却不能再以爱人者的身份。


  

10.


大火,又是那场大火。


卢卡被炽热的火焰炙烤着,但大概是回忆投放到梦境出了差池,这一次他站在屋外,屋里的那场大火没有困住他。沸腾的热浪被风席卷着扑向他,卢卡的眼眶很酸很痛,火焰大抵把他的脑袋也给烤坏了,他竟然在不要命地往里冲。


身处梦境之人不知道这是梦境,这场火可能会夺走他的生命,可卢卡甚至来不及去想生与死的抉择,他只是凭靠着本能往里跌跌撞撞地走。


就像曾经有人凭靠着本能将他往外推。


卢卡冲进了那场大火里,发颤的双掌抓住阿尔瓦,他抱着他,就像抱着失去过的至宝。他拖着阿尔瓦踉踉跄跄地向外走,身后传来了即将爆炸的滴答声。卢卡在这一刻无比地冷静,好像这个画面在他脑海中上演过无数次——他的手抵住阿尔瓦的肩膀,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阿尔瓦推离危险。


他还有闲情去看阿尔瓦的表情,惊恐的、哀痛的、苦痛的、绝望的,他的心里徒然生起了无限的快意。有一块巨石轰然倒塌了,一些执念被埋葬,他感到无比地满足,纵使他即刻就要死去。


他想,我永远也不欠你什么了。


死亡是被定格的折磨,卢卡不是不怕,但如果能和阿尔瓦两不亏欠,他也无谓放弃求生的机会。


因为悔恨才是永恒的酷刑。


他在那场梦境死去了。


可醒来仍是现世。


天隐隐黑了,卢卡缓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睡了个午觉做了个荒唐的梦。


他缓了好久,才听到旁边有细细的猫叫声,卢卡循着声音去看,是那只他昨天见到过的黑猫。


似乎阿尔瓦信仰的宗教就和猫有关,卢卡不确定,他对这些一窍不通。


他的胸腔有针刺般的疼楚,源于那场虚幻的梦,梦里他和阿尔瓦对调了结局,卢卡把梦境发生的原因总结为他不愿平白无故欠阿尔瓦什么,他不能承认某些东西,那么会击垮他——他心知肚明。


若有若无的心悸一直维系到傍晚,这次阿尔瓦没有出现,不知怎么地,卢卡心里有些不舒服。


等到他动第一口晚饭时,他的情绪彻底压不住了。


阿尔瓦照顾了他几年,做的饭什么味道卢卡当然清楚。


这晚饭根本就是阿尔瓦做的!


卢卡烦躁地把汤匙扔进碗里,愤恨地想,这算什么?


一边说报复他,一边给他做饭,阿尔瓦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以为这样就能收买他吗?还是,还是——


卢卡想不下去了,他的眼眶迅速红了,这一回他是真的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困兽了。阿尔瓦总是有本事的,卢卡自以为自己的心防坚固不可摧,可面对阿尔瓦,他仍然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会委屈会愤怒会想要得到依赖的人的爱。


这太可悲了,卢卡在心底嘲笑自己——你看,他仅仅用一顿饭就让你溃不成军了,你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坚强啊,你这个懦夫、胆小鬼、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他把瓷盘推开,紧咬牙关转过头去:“我不吃,你拿走吧。”


送饭的女士不为他的态度劝退,她照着阿尔瓦告诉她的方法跟卢卡说:“洛伦兹先生说如果您吃饭的话,他会考虑您早上说过的事。”


卢卡又把头转了回来。


他简直快要气笑了。


阿尔瓦居心何在他没辨清,但拿捏他的方法让他恨得牙痒痒,卢卡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转了几番,终于无奈地把晚饭拿了回来——他是为了他的实验,绝不为了其它的目的。


阿尔瓦熟知他的口味,做的每一样食物都正合卢卡的胃口,渐渐地,盘子里居然没剩下什么了。


食量是阿尔瓦精心考虑过的,卢卡吃得饱但不觉得撑。那位教会的女士将盘子收走,天彻底地黑了,床头燃着一盏灯,卢卡的神色便在灯下明明灭灭瞧不清。


太阳落了,世界沉进黑暗里,可那扇落地窗始终有轻柔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他眼前的天地。月亮,卢卡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月亮了,四面不透风的围墙困住了昔日电磁学界的天才,他变成了卢卡,不再是拥有贵族身份的卢卡斯,不再是被学术界人人夸耀的小洛伦兹,他变成了一个囚徒,罪名是杀死自己的老师。


可现在他的老师活着,他似乎也依旧没有摆脱囚徒的头衔。如同只要那道瘢痕落在阿尔瓦的面颊上,他就永远是自困的犯人。


卢卡感到倦累,眼睛也酸涩。


真正的爆发在那杯临睡前送过来的热牛奶,卢卡不敢置信地看着教会的成员将托盘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等人走后,卢卡端起杯子,有些高的温度让他快要拿不稳杯壁了。


他浑身战栗,眼里开始涌现血丝。


睡觉前喝热牛奶对他的睡眠有极大的益处,在他还是卢卡斯的时候,阿尔瓦每天晚上都会帮他热一杯,因为他自己老是忘记,可以说这个习惯就是阿尔瓦帮他养成的。


习惯养得成,自然也戒得掉,在监狱可没有热牛奶给他喝,别说热牛奶了,他不吃到半生的肉发霉的面包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他已经不是卢卡斯了,阿尔瓦却还用对待卢卡斯的方法对待他。


沉重的镣铐没有击溃他,恶意的打骂没有击溃他,哪怕重生的朝阳、温柔的月光都没有击溃他,击溃他的,只是这样一杯热牛奶。


卢卡的牙齿快要把嘴唇咬出血了,他飞速地掀开被子跳下床,鞋也没有穿,赤着脚在冰凉的地板上奔跑。他以为他会被拦住的,至少在他跑出房间前他是这样想的,但事实上不是没有人经过他,却都没有阻拦他。


直到在走廊尽头,他遇见一位黑袍长脖的女士,手肘上攀着那只他曾见过的黑猫。


“巴尔萨克先生。”那位女士叫住他:“你是在找洛伦兹先生吗?”


卢卡停住步子,在这么大的建筑物里找一个人要花费的时间不会少,所以他选择顺势询问:“是的,我在找他,请问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抱歉,他外出了,没有和我说目的地,但我想他马上就会回来的。”女士说:“请巴尔萨克先生再回去等一等吧。”


对方也没有阿尔瓦的消息,卢卡虽然不甘,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说:“他还会来见我的,是吗?”


“我相信会的。”女士说:“不过巴尔萨克先生还是注意保暖,不然我想他会担心的。”


卢卡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没穿鞋,作为曾经的贵族,这样的举止使他感到在女士面前失了礼仪,他的脸有点泛红,仓促地道了两句谢,走了回去。


那只黑猫从她的手臂一跃而下,悄悄地跟在了卢卡身后。


“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黑猫不回头。


一声叹息散在风里:“有时候,真相并不是个好礼物啊。”


     

11.

  

“您说的是那位囚犯卢卡·巴尔萨吗?”


阿尔瓦点头。


“是他啊。”狱卒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又问:“冒昧问一下,那位是您的?”


“仇人。”阿尔瓦面不改色道:“我就是档案上那位被他杀死的老师。”


“这样啊……”


虽说不知道档案上被判为已逝的人是怎么活过来的,但已经能确定的是眼前这位大人物和卢卡·巴尔萨确实仇怨深重,毕竟没人会对杀死自己的凶手抱有恻隐之心。说不定他把怎样欺辱卢卡的事迹说出来,还能在阿尔瓦面前邀功行赏。


于是狱卒谄媚笑着和阿尔瓦说:“难为您做他的老师了,那小子可是个不听话的,但您放心,我们已经替您教训过他了,他在这里头的日子可不好过。”


“哦?”阿尔瓦抬眼:“怎么个不好过法?”


狱卒以为他是想详细听听那位囚犯是如何受苦受难的,因此他兴致高涨地说:“他啊仗着自己曾经有个贵族的身份,清高得很,叫他下跪也不肯磕头也不肯,要知道监狱最恨的就是这类人,所以他平时可没少挨打。可惜他是个硬骨头,被我们踹在地上扔进冷水里也不肯求饶,有几次我们以为他是真的要死了,没想到命还挺硬,给他熬过来了,不过这样也好,您瞧,他熬过来了,却又落在您手上,也好让您亲自动手报仇雪恨。”


阿尔瓦的目光锁着这张狱卒的脸,语调却要比平时轻上不少:“还有吗?”


狱卒没由来地觉得渗人,他觉着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讲着他干的那些好事:“有的,有的,他是个怪胎,都被关进监狱了还成天想着什么发明,可笑到拿仅有的食物去换了不值钱的零件和破电路,监狱的伙食有限,他被打压,分给他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他还分出去了点,剩下的就是些不熟的腐肉啊发霉到让人见了想吐的面包啊,可以说自打他进监狱后,就没吃过什么正常的东西了。”


他还洋洋得意着,阿尔瓦的手指已经发狠地抵住了权杖表面,像是要借此压住暴怒。他轻声说:“接着说。”


“您上次来不是也见到了吗?他连床被子也没有,毫不夸张地讲,要不是您来了,他怕是就要死在这个冬天了。”狱卒笑道:“也得亏您来得巧,还能把他带回去好好折磨,他这种人啊,最适合被打断骨头跪着求饶了,可惜当初要不是他狠了心拼命反抗,愿意卖点姿色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他的污言秽语还没有说完,就看到身前的阿尔瓦站起来了。


狱卒还没有反应过来,瞳孔里却涌现出一团蓝色的光团。



12.


卢卡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两天天天做梦。


但这次梦里没有大火了。


梦里的画面格外离奇,那些手稿,那些赫尔曼和阿尔瓦之间的争执,他能肯定他没有见过,因为所描述的所表达的真相也与他所认为的相背。


卢卡看得浑身发冷,到最后当当年的真相在他面前完全铺陈,在梦中卢卡惊骇地后退了一步。


一步就跌进深渊。


他惊醒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旁边突然有人说话:“你怎么了?”


他转头去看,阿尔瓦还是自他们重逢后一贯的打扮,但明显能看出换了新的衣服,整个人也散发着水气,约莫是刚洗过澡。


卢卡看着他,有很多想问的话,但阿尔瓦确实没有指责错他,他是个逃避的胆小鬼,那些真相沾上了鲜血和一条命,一旦触及就没有回头路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于是他反复地犹豫,最后问出一句:“你为什么要给我准备热牛奶?”


“你问我这个?”阿尔瓦眉头不禁皱起,他忍耐着,说:“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为什么重逢后不告诉我呢?


——关于那些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光,关于你所受的苦痛,告诉我,我会帮你全数讨回来,假使我曾对你的爱对你的好让你有片刻想要信任我会站在你这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可是卢卡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浮现了赴死般的决心:“那你呢,你就没有想要告诉我的事情吗?”


他的倒打一耙让阿尔瓦僵住了:“什么?”


“你还要装傻吗?”卢卡的神情是凶狠的,话尾却含着哽咽:“我要听你告诉我真相。”


阿尔瓦躲开他的视线,“没有什么真相,卢卡斯,你所见即为真相。”


“不,如果那就是真相,我要听你再讲一遍。”卢卡摇头,他执着地说:“不要骗我,不要瞒我,阿尔瓦。”


如果你仍有分毫地爱我,请不要对我有欺骗和隐瞒,请不要让我坠入满是迷雾的深海,让我用错误的方式恨着错误的人。


他话语里的祈求让阿尔瓦沉默了,半响才平和地问道:“我说了,你就会相信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卢卡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可他的眼神已经表明了答案。


阿尔瓦眼角的余光撇了一眼那只走出门的黑猫,叹了口气,讲起本该被掩埋在时光洪流里的往事。


原来要讲这样一件真相并不需要花费多久的时间,仅仅一个多小时,那些因果和来龙去脉就被铺在光天化日之下。


可掠过与掩饰这个真相却耗去了他们太久的光阴,久到闻名学术界的洛伦兹教授化灰又复生,久到学术界的荣光新秀小洛伦兹成为了不得解脱的囚徒,久到物是人非重逢时彼此都要怔愣与心疼。


真相是多么残忍的礼物呐,要杀死一个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卢卡已经泪流满面,他自己没有发觉,但没有声息的悲伤却厚重如山川,要把他的脊骨碾碎。没有什么比阴差阳错的误会更让人哀切的了,他可笑地用自以为是的仇恨审判着本就不存在的罪行,他把阿尔瓦毁掉了,也把自己毁掉了,他是罪魁祸首,他应该被处以最凶残的酷刑。


而不是,而不是在这个有阳光的房间里,获得仁慈的新生。


他的手发抖地抓住阿尔瓦的手腕,又好像被上面缠着的绷带给烫到了。


卢卡猛地收回手,颤着声音问:“你来找我、接走我,是为了报复我,是吗?”


阿尔瓦与他对视,片刻后点了点头:“是。”


卢卡居然是笑着的:“那就好,那就好……”


告诉我你是恨我的,让我没有遗憾地死在你的手里,我的脊骨已经无法撑起爱的血肉,所以,所以请告诉你有多恨我——


阿尔瓦却打破了他的幻想:“我当时确实那样想,但是卢卡斯,几天过去了,你觉得我在报复你吗?”


卢卡茫然地抬头。


是在报复他吗?


这个人把他接到有温暖日光的房间,取下他脖颈上的镣铐,为他请来医生检查身体,给他准备干净的衣服、美味的食物、安眠的热牛奶,是在报复他吗?


磅礴的哀恸席卷卢卡的胸腔,他听着阿尔瓦慢慢地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报仇吗?你心里清楚的,我心软了,可你当时指责我虚伪恶心,你觉得我的心软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所以愧疚,对吗?”


阿尔瓦一步步逼近他:“那现在呢?现在我告诉你真相了,你能告诉我,我的心软是因为什么吗?”


他的影子罩住了卢卡,像一道沉寂的屏障,将卢卡安安稳稳地罩在其中。


但卢卡已经没有脸面被他庇佑了。


其实问题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可他依然想挣扎。卢卡知道,当他承认时的那一刻,他的死亡也将如约而至。


不要告诉我你爱我,那会把我逼上绝路的。


你只有歇斯底里地恨我,我才能苟延残喘地存活。


是以他自欺般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阿尔瓦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他自嘲地笑笑:“我曾经问过你,你的眼泪为什么而流,直到此刻,你的回答还是不变吗?”


“是,不变,”卢卡合上眼说:“我的眼泪为自己而流。”


阿尔瓦失望地摇摇头:“卢卡斯,原来我始终没有教会你坦诚。”


他尾音里的叹息让卢卡紧绷着脸,阿尔瓦也怕将他逼得太狠,于是稍稍放松了些,说道:“如果你不想说,那就暂时不说了,你的身体还好吗?”


不要再这样关心他了——卢卡简直想要嘶吼出声。


爱才是这人世间最尖锐的利器,他被伤得体无完肤,每一道新伤都搭在旧疤上,提醒着他曾拥有过什么,又怎样地全数失去了。他质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导致到今天这个局面——什么都回不去了,阿尔瓦不再是洛伦兹教授,他也不再是小洛伦兹。


他种下了恶因,恶果却由阿尔瓦替他吞了。


他这一生,手上唯一沾的鲜血,竟然属于最爱他的人。


卢卡感到反胃感到天旋地转,强烈的呕吐欲望冲击着他的脏器,挤压着气管,他快要呼吸不过来,只能狼狈地流泪。


阿尔瓦担心地朝他伸出手,卢卡便抓住那只手,微凉的触感让他的心也被绞碎,他说:“杀死我吧。”


那只手不动了,他眼前的世界变得朦胧,阿尔瓦的表情他也再望不见了,可望不见也是一件好事,在真相面前,无论阿尔瓦对他抱以何种情绪,无论是爱还是恨,都足够他痛彻心扉。


他说:“你不是说过,有一天要让我求你允许我死去,就是现在,就是现在……”


他流着泪说:“杀死我吧。”


阿尔瓦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惊怒又哀痛地看着卢卡:“卢卡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这个在监狱里受尽打压折磨也不肯低头的人,而今面对沉重的真相,面对那即将窥见的、汹涌的、会将他吞噬的爱,低下了头颅,他说:“我请求你,杀死我吧。”


他说,杀死我吧。


好过你告诉我你还爱我。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卢卡原本就在修养期,得知真相的冲击令他的精神有些撑不住了,他知道自己会倒去,如果在那之前,阿尔瓦权杖的末端能贯入他的心脏就最好了。


我毁了你,也毁了我自己。


你杀死我吧,别让我困在悔恨里,别让你困在爱意里。  


前面是阿尔瓦的胸膛,而他选择朝后仰去。


也许他会摔在地板上,把肺腑都从咽喉里摔出去,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死得难看点而已——卢卡这样想着,闭上眼睛。


然而坠落前,有人接住了他。



13.


阿尔瓦把整理好的资料递给他,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晚上想吃什么?”


卢卡接过书本和资料,和阿尔瓦并肩走着,“红茶蛋糕吧。”


“可以作为饭后甜点,但不能作为主食哦,卢卡斯。”阿尔瓦严肃地说:“你最近的作息越来越不规律了,要多注意才行。”


“好吧好吧。”卢卡撇撇嘴:“知道了。”


阿尔瓦说的话他有没有听进去不知道,反正卢卡一贯是个嘴上应着实际行动却没有的人,阿尔瓦看他满不在意的样子,摇头叹了叹,想着自己以后得多上心。


他们肩并着肩走在黄昏下,那条回家的路上落满了梧桐叶,秋天时脚步会将叶子踩得沙沙作响,他们谈论很多,高深的有电磁学的理论、实验上碰到的瓶颈,寻常的有晚饭的种类、该不该早点睡觉。昏黄的日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些交融的部分就像液体拼图,把他们拼成永不能分开的整体。


路要走到尽头了,在推门前,卢卡停下了脚步,他对阿尔瓦说:“老师,我有些东西落在实验室了,我去拿一下,马上就回来。”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阿尔瓦叫住:“卢卡斯。”


卢卡僵滞住了,他听见阿尔瓦在叹息:“这条路,你还要走几遍呢?”


卢卡不敢置信地回头,风吹乱阿尔瓦的长发,掠过那双温柔的眼眸,他说:“为什么不进去呢,卢卡斯?”


“我……”


“你在害怕什么?”阿尔瓦走近他:“是害怕屋里的摆设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吗?”


卢卡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转开头,认命地说:“你总是能看透我。”


“不,”阿尔瓦摇摇头:“不是我能看透你,我只是你梦境的一部分,看透你的是你自己,你知道外面有人在等你,所以你要我把你唤醒。”


卢卡失神地说:“可醒来未必是件好事,永恒的沉睡也不失为坏结局。”


“外面的那个人,他不愿你就此睡去。”


眼角聚起泪水,卢卡哽咽着说:“他恨我的,怎么会不愿意?”


“他也许恨你,但一定爱你,卢卡斯,你知道的,不是吗?”那双还没有缠上绷带的手为他擦拭眼泪,阿尔瓦说:“正如你知道你的眼泪——卢卡斯,告诉我,你的眼泪为谁而流?”


卢卡怔怔地和他对望。这个自信的从容的温和的阿尔瓦、学术界遥不可及的存在、生活里对他处处关心的老师,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可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张破碎的面庞,那双猫一般的竖瞳里有永久的哀伤——他终于崩溃地承认了:“为你而流,我的眼泪是为你而流的,从我们重逢后的第一面,不,不,是从我失去你后的每一天。”


阿尔瓦将他抱进怀里:“将这些话告诉他吧,他会好好爱你的——他一直都是爱你的。”


可卢卡远没有那么乐观,他把这些话当成安慰。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阿尔瓦了,他知道阿尔瓦温润的表面下藏着怎样的骄傲,而这骄傲绝不会让阿尔瓦爱一个毁掉自己的人。他知道阿尔瓦即便还爱他,和恨相比,那爱也会显得微不足道。


但大概正是因为有这点爱的存在,阿尔瓦对他下不了手,所以他主动求死,好让两个人都解脱。


我无法去回想我拥有过什么,一旦想起,悔意就如同淬毒的匕首,将我的心脏割裂腐蚀。


而生前的阿尔瓦拥抱着他,虚幻的温度燃起他那颗冷寂的心,他说:“去见他吧,你会得到所有的答案,所有的爱都会有归处,恨也是,不要害怕,卢卡斯。”


“走吧,走吧。”阿尔瓦推他离开梦境,便如当初推他离开火场,那一双眼包含着无边无际的不舍,可说的话却是:“不要再孤独地回到这里了。”


卢卡流着泪睁开眼,入目是一张落着瘢痕的脸,那张脸的主人看起来很疲惫,眼眶通红。


“你睡了一天一夜。”那个人说:“而这是我第三次,觉得要失去你了。”



14.


长久的沉默。


许久,卢卡问:“那第一次和第二次呢?”


阿尔瓦望着他,语气平静:“第一次是那场大火,你拽着我的衣领质问我,火光朝我们扑来的那个瞬间,我觉得我就要失去你了,无论是我独自葬身火海还是和你一起死去;第二次是接你回来,你躺在床上,我握着你的手就像握着一块冰,你的呼吸声很轻,我要凑得很近才能听到,你睡了三天,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醒来。”


“三天,三天……”卢卡想到什么似地呢喃后,而后他终于记起:“那个时候我问你,我……”


他话都说不利索:“我问你是不是一直在背地里看我笑话,你说你只醒来三天,所以,所以你复生后就立刻去接我了?”


阿尔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自顾自地说着:“第三次,我告诉你真相,而你哭着求我,让我杀死你,然后倒在我面前。”


“卢卡斯,我有时不懂,你是因为觉得我不爱你才说那些话,还是知道了我爱你才说的。”阿尔瓦红着眼,语调却平稳:“卢卡斯,你是在报复我吗?”


这样字字诛心的指控。


“你说你爱我,可是你应该恨我。”卢卡目光悲恸:“你这样骄傲的人,被我毁掉一生,你理应恨我才对。”


“我没有说我不恨你。”阿尔瓦说。


卢卡茫然地看着他。


阿尔瓦接着说:“我去找你的时候想着我要怎样报复你,我要你偿还我曾遭受的痛苦,可你躺在那里,因为怕冷而蜷缩成一团,我抱起你,就像抱起一根没有重量的羽毛,那个时候我没有空恨你了,只想着你要是醒不过来我该怎么办。”


阿尔瓦望着那双灌满泪水的绿眼睛,说:“如果你活着,我一定恨你,如果你死去,我也一定恨你,可无论你是活着还是死去,我都一定爱你。”


卢卡怔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难道你不是这样吗?”他的手掌覆上卢卡的面庞轻抚着:“告诉我,卢卡斯,在你以为我死去的时光里,你是否恨我依旧,是否也爱我依旧?”


他们靠得这样近,气息交融,卢卡从灿金色的眼眸里望见自己的身影,原来这双眼睛从来都是在注视着他的。


此刻这双眼睛的主人要揭露他的不敢笃定的恨、不敢看清的爱、不敢结痂的伤疤。


于是卢卡便把自己的肺腑解剖,每一句话都鲜血淋漓:“我当然恨你,每时每刻都在恨你,你将一个巴尔萨克变成了小洛伦兹,又摧毁他对你所有的敬仰和憧憬,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我是个笑话,竟然为一个‘小洛伦兹’的头衔而沾沾自喜那么久。你离开得那么轻易,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间上了,我没有办法不恨你。可是,可是这些恨又都是因为爱而存在,我也没有办法不爱你,我只能说服自己骗自己说那不是爱,我没有想念你没有爱你没有舍不得你,但失去你的时间越长,思念越刻骨铭心,我越来越清楚,我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见到你,可梦里都是只有大火,我一遍遍地看你奋不顾身地救我,一遍遍地体会着失去你的滋味……”


“阿尔瓦,老师,我的老师,”卢卡泣不成声:“你告诉我,我要怎么不恨你?”


他的恨不纯粹,爱也不纯粹,可最恨阿尔瓦的时候他的爱也没有消失。


“你恨我吧,我也恨你。”阿尔瓦的手掌盖上他的后脖颈,力道不像是把卢卡揽进怀里,而是要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卢卡抽噎着问:“你是要和我互相折磨吗?”


“是。”阿尔瓦说:“你说得对,我的骄傲让我不能爱一个毁掉我的人,可是不爱你,我在这世上还要爱谁呢?我教导你照顾你,你成为了‘小洛伦兹’,成为我一半的生命,我恨你,可同样地,也没有办法不爱你。你以为我到现在还隐瞒真相的目的,是为了让你愧疚吗?卢卡斯,你在促使我杀死你,你在逼我承认自己的心软,逼我因此恼羞成怒对你动手,可当我真的承认时,你却又害怕了,因为你爱我,对吗?因为你怕我也爱你——你怕我们原本应该是相爱的结局。”


他被完全看透了,可看透他的是阿尔瓦,这变得一点也不奇怪。但卢卡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他从阿尔瓦的肩上抬起头,用略带委屈与愤怒的口吻说道:“我是懦弱,那你呢,你对我隐瞒了真相,难道你就没有懊悔过吗?你没有哪一刻想过,如果当初把事情说开了,我们现在依然好好地过着我们的生活吗?阿尔瓦,你没有后悔过吗?”


阿尔瓦了解他,他也了解阿尔瓦,爱本就是双刃剑。


阿尔瓦望着他:“我后悔了,假如我知道隐瞒的代价是有朝一日你会有求死的意志,我绝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卢卡被他悲戚的眼神看得心中酸楚,他听着阿尔瓦的下文:“可如果你的求死是为了我,那么我恳请你,好好地为自己活着。”


他再次被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耳边是阿尔瓦压抑的声音:“卢卡斯,我爱了你那么多年,不是让你哪一天为了别人看轻自己生命的,哪怕那个人就是我。”


卢卡一度以为自己是锋利的碎玻璃,伤人也伤己,可他在阿尔瓦的眼中却仿佛变成了至贵的珍宝,因此他干涸的眼眶又重新生长出洁净的泉水。


他说:“你叫我卢卡斯,但你知道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卢卡斯了,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我不再是卢卡斯,或许也永远变不回那个你引以为傲的小洛伦兹了。我被打碎了,那些锋利的碎片也许还会伤到你,你会因我流血,皮肉上再添疤痕。而我始终有我要追求的,我不会回头,尽管我会在这条追求理想的道路上遍体鳞伤。我们或许仍然会有争执与吵闹,会重蹈覆辙地彼此怨怼彼此伤害,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有什么所谓呢?”阿尔瓦低声说:“我也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洛伦兹教授了,难道你就因此不再爱我了吗?”


你是破碎的又怎样呢,我也同样不完整。我知道你的坚持你的固执你的疯癫,我知道你在走那条永不会回头的路。可那又怎么样,你拿走了我的爱,也占去了我的恨,你把我变成了一个不完整的人,我无法舍弃我的骄傲,所以我恨你,但我无法背叛我的灵魂,所以我爱你。我也许终其一生无法原谅你,又一定终其一生无法接受失去你,你是承载我爱与恨的共同体,谁能比你与我更亲密?


“阿尔瓦,阿尔瓦。”卢卡回抱住他,喊着他的名字,每一声都缠绵、每一声都眷恋、每一声都呼唤得触目惊心:“我爱你,我恨你。”


他说:“那就如你所愿,爱也好,恨也好,我们终其一生都摆脱不了对方了。”


爱是你,恨是你;蜜糖是你,镣铐是你;热焰是你,冷泉是你。我辗转反侧的都源自你,我满心惶恐的都属于你。


阿尔瓦眼中蓄泪,却笑了:“只是如我所愿吗?”


卢卡合眼:“也是如我所愿。”




15.


“再将那个问题问我一遍吧。”他贴着阿尔瓦的耳畔,“问我,我的眼泪为谁而流。”


阿尔瓦的声音那样轻:“那么,卢卡斯,你的眼泪为谁而流?”


“为你。”卢卡说:“我所有的泪水,都因你而流。”






温玥

【隐囚】请0mega好好爱护自己

·双向小甜饼,包甜,绝对的he,全文加彩蛋共2w2k字,ooc是我的

·summary:卢卡患上了信息素饥渴症。但他对艾米丽声称自己绝对不会去找那位新来的监管者。



0.


“这是你这个月第三次来找我配药了。”艾米丽把几粒椭圆型的药片装进小纸盒递过去,她皱着眉说:“而现在不过才月中。”


卢卡先是道了句谢接过,然后朝对方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或许应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找一位Alpha进行永久标记。”


“那样太麻烦了,你知道的,如果我选择那样做,欠下的人情可不会轻。”卢卡耸耸肩:“而且没有必要,我吃药就能撑过去了。”


艾米丽为他的不...

·双向小甜饼,包甜,绝对的he,全文加彩蛋共2w2k字,ooc是我的

·summary:卢卡患上了信息素饥渴症。但他对艾米丽声称自己绝对不会去找那位新来的监管者。



0.


“这是你这个月第三次来找我配药了。”艾米丽把几粒椭圆型的药片装进小纸盒递过去,她皱着眉说:“而现在不过才月中。”


卢卡先是道了句谢接过,然后朝对方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或许应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找一位Alpha进行永久标记。”


“那样太麻烦了,你知道的,如果我选择那样做,欠下的人情可不会轻。”卢卡耸耸肩:“而且没有必要,我吃药就能撑过去了。”


艾米丽为他的不配合叹了口气:“希望你是真的想好了。”


“我心里有数的。”卢卡将药装进他腰间的小包里,弯起眉眼挥手朝艾米丽告别:“据说傍晚的比赛会遇上新来的监管者,我得去做准备了,再见了,艾米丽小姐。”



1.


该死的。


卢卡已经不知道第几遍在心里暗骂那位新来的监管了。


天晓得为什么他连新监管的影子都没见到,状态就已经被打得不剩多少了。这位他还没有谋面的监管机制有些特殊,卢卡开局连上机子刚修一会儿,背上就多了个奇怪的红色标志,等到同伴薇拉被拿下第一刀,而他自身遭受到同等的疼痛时,卢卡就大致明白标志的作用是分摊伤害了。


倘若只是如此倒也算了,那电机的进度才更让人不忍直视,薇拉都上椅子了,他们才刚刚修完一台。


半局下来,对于新监管的技能他们猜了个七七八八。这局卢卡运气不错,开局苟得好,没撞鬼,虽然电机从没有修得这么烦躁过,但好歹是有一个不错的修机环境了。


不过越到后期场上的局势越对他们不利,新来的是控场型的监管,又因为他们不熟悉对方的技能,没运营好,没切好电极的失误居然让卢卡先一步倒地。他咬牙交了自起,再一抬头,薇拉又坐上了椅子,而奈布吃了对方一刀1.2血量的亏,倒在了里奥的废墟边。这下只能他去救了,卢卡卡着耳鸣,确定对方朝着废墟去了,偷摸着把人救了下来。


电机远远不够,彼此互摸完后,卢卡跑去修机了。他们吃了没经验的亏,上挂飞的艾格已经被抬走了,好在他的机子够偏,暂时还不会溜到他这边来。奈布牵制给够了时间,压机还算完美,但依然被新监管打倒了。


奈布给他连发了三个“快走”,卢卡拼着手速点门,但传送音效响起的一刹那,他感到心猛地下垂。百分之五十二的进度远不够他把门打开的,卢卡在新监管落地前匆匆跑开了,先进了板区。他下了块板子,静待着监管接下来的动作好及时给出反应,然而当那张脸映入他眼帘时,卢卡僵硬在了原地。


……老师。

  

不,那绝不是他记忆里的阿尔瓦。他曾经的老师蓄着一头雪白的发,眉宇间俱是温和与从容,仿佛这世间尚且没有能使他失态的事物。可眼前这个人是谁呢?这个脸颊上遍布树枝形状瘢痕、面容阴郁而淡漠的监管,这个紧握权杖、堵住他生路的猎手,是谁呢?


是他的老师吗?


卢卡的视线从他眼角的瘢痕落到脖颈上的绷带,仿佛被生生刺伤了似地,他的眼瞳里闪过不知所措的痛苦神色,但只有分毫,因为下一秒钟他便用淡漠尖锐的语调开始了质问:“阿尔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尔瓦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许是不屑,也许是忽视,总而言之,他们并不像重逢的故人。谁也没有滚热的心血去支撑再遇的灼烈,此刻冰冷的对峙就是当年那场事故的后续。


卢卡咬紧了后槽牙,他的眼眶很红,血丝沾满那双绿眼睛,可这是在里奥,永恒的雪夜是最好的保护色,他的喜悦与不舍被掩护得很好,袒露出来的全是沸腾的恨意。他眼睁睁看着阿尔瓦举起了权杖,就像打倒他的同伴那样,现在要打倒他。像是卢卡·巴尔萨,不,是卢卡斯·巴尔萨克,对于阿尔瓦·洛伦兹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应该跑开的,博弈与逃命才是他要做的事,但身为猎物的求生者好像没有这样的觉悟。卢卡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任由蓄在权杖顶端的蓝色光团充斥在他的瞳孔里,他居然开始浑身颤抖。只是他没有退缩也没有求饶,就只是怒视着阿尔瓦,企图用挑衅的姿态激怒这个人,好让那柄权杖贯穿他的胸膛。


他的心在没有缘由地冲阿尔瓦叫嚣,说着快来杀死我的荒唐话。他同阿尔瓦对望,这夜实在太昏暗了,他看不清阿尔瓦眼底的情绪,大抵阿尔瓦也不能瞧见他的。


这是件好事,至少对眼中生起白雾的卢卡来说是的。


心底的那个死结在震颤,他简直要迫不及待地逼阿尔瓦对自己下手了。倘若那场大火中将他推离危险的手此刻对他降下惩罚,那么如此也算是因果报应,好过他日夜为此辗转。快,快啊——卢卡在心里嘶吼着。他恨不得上前主动接受酷刑了,可即将迈出这一步时,他猛然变了脸色。


阿尔瓦仍然面无表情事不关己的模样,一缕Alpha的信息素却在潮湿的空气里蔓延开去。Alpha对于Omega天然的压制力使得卢卡忍不住朝前踉跄了一步,他不敢置信地感受到身体里有莫名的潮热在涌动,被隐约支配的感觉让他厌恶又恐慌。


他的分化是来到庄园后才发生的,阿尔瓦并不知道他变成了一个Omega,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令卢卡僵滞在了原地。他参加游戏前分明打了过量的抑制剂,没道理这样一点信息素就能引起他的反应。


可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要他在阿尔瓦面前理智全失丑态毕露,那不如杀死他来得痛快。


恰好这时奈布的狂欢之椅倒计时结束,这场游戏只剩下他和阿尔瓦了。嘴唇已经被牙齿咬出血了,泛腥的铁锈味弥漫在卢卡的唇齿间,他故作镇定地仰起头,想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模样。


但阿尔瓦到底和他共处了几年,对他了解甚深,电光火石间的异样也能被准确捕捉到,卢卡看他皱了眉想要发问,顿时用生平最快的手速点了投降。


他来不及去看阿尔瓦的表情了。


坦白来讲卢卡并不喜欢投降,平时的游戏除却照顾队友想要交盘速开下把的情绪外,他本身是不怎么发起投降的。哪怕最后还是被打倒挂上椅子,骄傲的巴尔萨克也愿意负隅顽抗到最后一秒


没想到他这为数不多的投降竟然给了视为仇敌的阿尔瓦。卢卡心浮气躁,可他没有办法,他甚至没有排过地窖的点,又被架在了这块木板前,他可不认为阿尔瓦会对他心慈手软给他放水,这把被四抓已经是注定的结局了,他的投降也不算对不起队友。


唯独无法坦然面对的,是他自己。


他又做了一次逃兵。点下投降键时画面会定格,卢卡扬着头,他从未如此痛恨又如此庆幸里奥永不停息的雪夜,使他再望不清阿尔瓦的眼神。他投降得太快,那权杖顶部的光团没来得及把他撕裂,因而他的心里又滋生了一些为自己所不齿的侥幸。


这场相逢太仓促了,不够隆重,谁的眼眶也没有来得及蓄起泪水。



2.


卢卡瘦削单薄的身影在他面前一点点化为灰烬,似有若无的熟悉花香被里奥的雪盖去了,阿尔瓦望着空旷到只有风声回音的雪地,握着权杖的手不由自主攥紧。



3.


“我说,”艾米丽放下检查的仪器,微微侧首盯住从来都不会令她放心的病人:“你真是一点也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没有的事。”卢卡略微心虚地转过头。


“那位新来的监管者和你是什么关系?”艾米丽这次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卢卡惊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和他有关系?”

  

“新监管的首秀两方阵营都很关注,七点十五分游戏结束,八点钟你就敲响我的门,按照正常的速度这条路需要走上四十分钟,你应该是没怎么停留就直接赶了过来,而且我见到你时你的信息素竟然能紊乱到那个地步,即便我不知道局内发生了什么,也不得不猜想是不是那位新监管让你的情绪出现了如此大的波动。”


艾米丽的敏锐程度让卢卡想要辩解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意识到自己大概是骗不过眼前这位医生的,但真的要他坦白和阿尔瓦的过往纠葛,他又做不到。卢卡的手不自觉地抚摸上了脖颈后面腺体的位置,垂下的眼睛里浮上不显的挣扎和无措,但话语间仍然是满不在乎:“以前是有一点关系,但现在没有了,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也只会是仇人。”


他的语气里确然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可再往深层去听却又是难以描述的不甘和失落。


艾米丽眼神微眯,她还不清楚双方之间的往事,深思熟虑之后没选择此刻戳破,只和从前那样将几粒药递给卢卡,叹了口气,似有若无地点明:“不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卢卡,你都必须要考虑我说的话,找一个Alpha了。”



4.


找Alpha?


真是荒谬。卢卡一边拿起地图观察场上的电机位置,一边撇撇嘴想。


他又不是什么脆弱到难以忍受疼痛的懦夫,没必要为了少遭受一点痛苦就把自己的腺体当作祭品供上——不管标记他的人是否存有这个想法,至少自己这关他是过不去的。卢卡并不对自己的Omega的身份抱有歧视或是厌恶,可他也清楚Omega的处境有多被动,一个Alpha要对他标记的Omega做些什么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何况这个庄园里的恶人可不少,他自认绝无可能做待宰的羔羊。


思绪漫无目的地游移,等他连完两方电机的连接电路,场上出现了和他类似的电流接通声响。卢卡正在破译的手一抖,酥麻的痛感从指尖窜上,没等反应过来,他的身上又出现了当日的红色标志。


该死,又遇到了阿尔瓦。


卢卡皱眉,他努力忽视心脏泛上来的连绵痛楚,随着场上的求生者被监管者拿下第一刀时,分摊的伤害让卢卡不由自主地攥了一下胸口的衣服。那疼痛落到了实处,第二刀落下,他的肺腑仿佛又被猛烈地撞击了,他死死咬唇忍下闷哼,手上动作机械地重复着。


求生者们对这位新来的监管技能和机制还是不够熟悉,第一位队友倒地得很快,而救人位虽然把人救下了状态也基本耗尽。好似一切都在重复他们重逢的那场游戏,开门战又是只剩两个人。卢卡咬咬牙,不再压脚步,他知道监管者耳鸣响起的刹那,他就再没有多少能逃脱的可能性。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卢卡的身影彻底暴露在对方视野中时,他在想那有什么关系呢。


总要有一个人来牵制的,他拥有的信息是阿尔瓦没有带一刀斩,那么按照平摊伤害的算法,他能比队友多捱一刀,因此理应由他来拖住阿尔瓦。


“我以为你会躲到最后。”出乎意料的是阿尔瓦见了他竟然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手握权杖朝他投来冷淡的眼神。


卢卡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可面对这位曾经的老师,他的心智还是不够成熟,情绪仍然会被阿尔瓦轻易牵动。便如此时他没有缘由地被引起了一点怒火,想要发泄,但理智又提醒着他得保持风度,否则那样就太难堪了。他强压怒气,说:“没有哪个修机位会选择主动去监管者面前晃悠。”


“是吗?”阿尔瓦挑了挑眉:“那你此刻出现在我的面前,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你得到完全的胜利。”卢卡勾起唇角。


他的笑一点不像当初那个肆意张扬的小贵族巴尔萨克。阿尔瓦唯一真正的学生、电磁学界瞩目的新秀绝不会拥有这样阴翳的笑容,骄傲的天才讲起他的发明来头颅总是高昂的,好似这世间没有能令他低头的事物。


可卢卡·巴尔萨不是。卢卡·巴尔萨是被定罪的囚犯、是这所庄园永远也逃不出去的玩家,在监狱里的那些时光迫使他放弃曾经的意气风发,转而染上疯癫与阴沉的色彩。


阿尔瓦握着权杖的手慢慢地收紧了,有些东西压在他的心尖,让他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说:“那就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们像寻常的对手那样在中场博弈,卢卡拿出了十二分的心力对付他尤为陌生的老师,好在原先的对话已经帮队友拖了些时间,他仗着监管者看不到求生者之间的信号交流连发了几条“快走”。那些电流光团被阿尔瓦投掷在他的身上,从骨骼里升起的痛意令卢卡额前布满冷汗。


电流的刺激让他想起在监狱里的日子——那张电椅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那些高高在上的狱卒将他的手腕用粗糙的绳子绑了一圈又一圈,以防他在剧痛下挣扎按不住。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他的罪行:你是否杀死了你的老师,你为什么要杀死你的老师。


而卢卡从不认罪,眼眶发红地嘶吼地否认,那些电流流窜过他的四肢百骸的同时或许也窜过他的脑神经。他的泪腺变得不受控制了,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他何其失态地低吼着叫那些人滚开。


那时他在酷刑的折磨下没了清醒的意志,然而此时他却无比清楚自己的处境。他目睹阿尔瓦举起权杖,就如同仰视迟到许久的行刑官。卢卡知道这场游戏并不只关乎输赢,阿尔瓦对他的态度也已经明了,在队友即将出门的一刹那,他挨了一刀,没回头跑向最近的地窖刷新点。


命运到底还是眷顾了他一次,地窖刷新在了那个地方。


但底牌切换声音响起的瞬息,卢卡的心彻底沉入谷底。一个闪现、一刀,他倒在了地窖前,在还剩一些身位的位置。卢卡翻过身,直愣愣地躺着,灰败的天空填充了那双翠绿的眼睛,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血液一点点地流出他的身体,而他平静地喘息着,事不关己的模样。


“卢卡斯,你输了。”阿尔瓦在他身前站定,说。


“哦。”卢卡冷漠地说。


“你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阿尔瓦顿了顿,又问:“比如我的死而复生,比如这次重逢。”


“没什么好说的。”卢卡闭上眼睛:“这和我又没有关系。”


血液在缓慢地流逝,他的生命力在被逐渐剥夺。漫长的死亡里卢卡合眼,细密的疼痛啃噬着他的脏器,他感到自己的胃部和腹腔在抽搐,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对局中被放血,却从未有哪一次他觉得这样不可忍受。


在愈发模糊的认知里,他懵懵懂懂地想,那个人不是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了吗?


怎么还会让他这样痛。


败局已定的求生者倒在冰凉的泥地上,眼瞳里的光景开始发散。他的手指离某个人的披风那么近,近到他只需要微微颤动指尖,就能拂过那片衣袍。就像很久之前,某个寻常的下午,他的老师、他仰慕又尊敬的洛伦兹教授,微笑着走近他为他讲解知识,他们肩挨着肩,恍惚间他轻轻攥住了那片衣角。


经年前这样一次不怎么浪漫的过错成了多年后想起就觉残忍的伏笔。


他的指尖终究垂下去了,卢卡的血线其实还没过三分之一,他却觉得仿若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久到物是人非久到相对无言。他很冷,Omega的身体何其地脆弱,这样阴冷的天气会把他摧毁。卢卡想把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试图驱散一点寒冷,可那样太丑陋了,也太没面子了,他总不能在阿尔瓦面前一败涂地。


“为什么不投降?”


昏昏欲睡之际,卢卡听到阿尔瓦这样问。


他的脑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理清对方问了个什么样的问题。卢卡想不屑地勾起唇角嗤笑他,但他没什么力气,嗓子也哑:“我为什么要投降?”


“上一次我们见面我甚至没有打到你,你就投降了。”阿尔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一次为什么不投降?”


这到底是什么没脑子的问题,卢卡在心里暗骂。他勉强地龇牙咧嘴想摆出凶狠的样子,但浑身的麻劲使得他的表情没有什么说服力,与其说那是嘲讽与不屑,不如说是哀伤和无望:“不好吗?给你一个亲手杀死我的机会。”


这话一说出口,卢卡便感受到一股冰凉的气息席卷过他的周身,他愣了愣,躯壳里浮现隐秘的躁动。


他很快意识到那是阿尔瓦的信息素。


早在卢卡还是卢卡斯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老师是一位Alpha了,但彼时他还没分化,也只能从身边的人口中得知阿尔瓦的信息素是像雨又像雪的味道——天呐,这是什么抽象的形容,卢卡当时无奈地看向说这话的人,对其给出的描述感到无话可说。


而今他知晓了,那确实像雨又像雪,不,是像冰原,像无边无际冬日永驻的冰原,孤独又寂寥。


很难想象温和有礼的洛伦兹教授的信息素会如此清冷,坦白来讲那似乎更适合眼前身为监管者的隐士。卢卡由于当初对自己的老师怀有有违伦理的隐秘情愫,让他格外想分化成Alpha或Omega,以此来知晓阿尔瓦身上究竟是什么味道。


时过经年他确然实现了当初的愿望,他变成了一个Omega,狼狈地躺在阿尔瓦脚边,对方的信息素铺下来,快要做最后一根压死他的稻草。


奇怪的是,他原先还觉得冷,阿尔瓦的信息素围绕在他周围时,他分明应该觉着凉意更盛的,可莫名其妙的心安却蔓延过他的胸膛。他的心脏里重新烧起了一把火,血液也开始回温,他仿佛又被点燃了,像个活人一样学会悸动与颤抖。剧烈的耳鸣里,他好似听到阿尔瓦在问:“……回答我,卢卡斯……”


什么?


你在问什么?


卢卡困惑地想。


阿尔瓦问了他什么?有什么是要他回答的?难道阿尔瓦也想像那些对他施加暴行的狱卒和囚犯一样,质问他是不是他杀死了自己的老师?


你是要问我这个吗?


你是想要我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卢卡用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悲伤眼神望向久别重逢的故人。


而后他听见阿尔瓦说:“……回答我,卢卡斯,你是在赌我的心软吗?”


卢卡猛然瞪大了眼睛。那本该冰冷至极的信息素轻柔地包裹住他,竟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似是他还是许多年前被阿尔瓦爱护和纵容的小洛伦兹,可以任性与撒娇,仗着自己得到的爱“为非作歹”。卢卡斯当然知道阿尔瓦会对自己心软,他是被爱着的孩子,被包容着被允许不长大的孩子,那个孩子当然可以用带着得意的小表情默声去赌阿尔瓦的心软,因为他笃定自己一定赌得赢。


可他现在是卢卡不是卢卡斯了,不是那个被所谓的爱蒙骗的蠢货了。那个愚蠢的家伙和阿尔瓦一起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活下来的是所有光环和头衔都破碎的卢卡,阿尔瓦怎么还敢来试探他、来骗他的?


愤怒慢慢侵染卢卡的眼眸,比怒火还要灼烫的是悲哀,他的那块腺体开始发热发痛了,在喊着想要阿尔瓦的抚摸和亲吻。本能的反应让卢卡无地自处,这才是真正的凌迟。


他的信息素也快压制不住了,在爆发的前一秒钟,卢卡紧紧闭上眼,咬牙点了投降。


他没有看见他消散的一刹,阿尔瓦的身影多么单薄、眼神多么悲伤。



5.


出游戏的瞬间,所有局内的局面状态都清零,但属于Omega的本能反应并没有从卢卡身上消失,他紧皱眉头,手伸到后脖颈那段娇嫩的皮肤上,潮热的触感使得他呼吸微微粗重,可那道横布在上头的疤又使他稍稍冷静了下来。


卢卡再度深呼吸,压下内心的躁动,出门时却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面容一下变得很冷,在监狱的经历使他提起百分百的警惕,他正要顺势甩开手时看见了来人——


是阿尔瓦。


卢卡愣了愣,转而挣脱得更加用力。


阿尔瓦原来还越发用力地握着,在觉察到对方铁了心要挣开而他继续握紧只会给卢卡增添淤青伤痕后,他迫不得已松开了手。但气势没落下分毫,身形高挑的监管者用淡漠的眼睛牢牢盯着他的学生,那是带有莫名意味的打量,过了会才开口道:“你怎么了?”


卢卡大概能猜出阿尔瓦是在他游戏里的事儿,不过他选择装傻:“你在说些什么?”


他的心不知缘由地有些慌乱,这让他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阿尔瓦的目光里有他熟悉的与不熟悉的东西,熟悉的令他哀切与愤懑,不熟悉的使他仿徨与茫然。


卢卡停顿了几秒,在没有听到阿尔瓦的下文后,他迈动步子。


在即将擦肩的片刻,阿尔瓦低低地说:“你分化成了Omega是吗?”


卢卡惊骇,这一瞬他没有控制好的表情出卖了他,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然把自己的底细卖了个干净。


该死的——这个词在他和阿尔瓦重逢后不知道是第几遍说了。天晓得阿尔瓦是怎么推测出他现在是Omega的,这偌大的庄园里知道这件事的一只手能数得过来,可那些都不是会和阿尔瓦有接触的人,阿尔瓦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总不能是对局内吧,他的信息素明明那样淡,谁也闻不出来,阿尔瓦又凭什么是例外?


卢卡神情变幻几番,最后定格在冷淡的无谓上:“是又怎么?”


阿尔瓦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极其锐利,难以言喻的危险性从那双猫似的瞳孔里散发出来,可站在他身前的卢卡却没有感受到相应的攻击性,仿佛这个人的攻击对象另有其人。


阿尔瓦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什么时候分化的?”


卢卡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来庄园后。”


那份危险性淡去了些许,阿尔瓦又问:“你是怎么度过……靠抑制剂吗?”


阿尔瓦既然能看出他是Omega,自然也能看出他是个没被标记的Omega,可让卢卡受不了的对方话语里似是而非的关心,这简直就是他们还没决裂前的相处模式——身为年长者的、阅历丰富的老师关心他毛手毛脚除了实验什么也不在乎的学生,关切这个担忧那个的,就怕他受到伤害。


可是那场大火已经烧光了一切,过往俱是灰烟,阿尔瓦又凭何还敢用这种姿态对他说话?


于是卢卡句句带刺:“那不然呢?”

  

“卢卡斯,你不必这样回怼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卢卡下意识地反问:“只是什么?”


阿尔瓦不再说了,卢卡也只觉耐心告罄,他后退一步,拉开和阿尔瓦之间的距离,不再使自己被笼罩在他的影子下。他凝望着阿尔瓦,眼底流淌着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倦累和无可奈何,他说:“先不说以前的那些事,你应该清楚我们现在是对峙的阵营,无论我身上发生过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了,你对我而言也一样。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问候或者关心,当然,讽刺与嘲笑随意。”


卢卡避开阿尔瓦低垂下来看他的眼神,越过他走出这间等候室的大门,没再回头。



6.


“你知道的吧,你的腺体受损,不太会有Omega正常的生理反应。”


“我知道。”卢卡喝下半杯热水,“但我确实因为他有了一点点……”


像是难以启齿似地,他别过了脸:“……一点点反应。”


艾米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实话卢卡从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这样的神色过,仿若最隐晦、最羞于启齿的秘密被生生掰开一角铺陈在世俗下,紧张得连手指都绞在一起。


“你和他真的没有别的关系吗?”


卢卡眼睫颤动:“没有。”


“好吧。”艾米丽也不反驳这漏洞百出的回答,她说:“那么你就得考虑一下是否要将他纳入绑定Alpha的候选名单了。”


卢卡愣住了,艰涩地问:“你说……什么?”


“你没有听错卢卡,我是在叫你考虑他。”艾米丽说:“以你的信息素薄弱程度还会被牵引出现反应,只能说你们的匹配数值绝对不低,所以我建议,你可以找他试试。”


开什么玩笑,卢卡想要拒绝,但张张嘴,没找到合适的话,好像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假设对方不是阿尔瓦的话,他真的熬不下去时为了活命去请求对方的标记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呢?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他早就明了了这个道理不是吗?


可对方偏偏是阿尔瓦,是这个夺走手稿、名誉和他的依赖的骗子,他绝无可能将自己的软肋递去给阿尔瓦操纵,那会比死了更让他难受。卢卡根本无法想象,阿尔瓦对他行使Alpha的权利,合法的抑或违规的,这里没有保护协会可供申诉,也许那些压迫和训诫的手段真的会被阿尔瓦用以惩戒他。


他绝对不能够忍受自己被阿尔瓦再次打碎。


所以他眼神闪烁了几番,最后什么也没应。



7.

  

从卢卡和阿尔瓦那场赛后交流后,在局内他们碰上的次数很少,哪怕那有着怪趣味的庄园主总将他们的比赛放到一起。


或许也是求生者们对新来的监管者逐渐熟悉,有了应付的体系,救人位将人从狂欢之椅上扯下来时,阿尔瓦总会掉一点节奏,到最后变成三人开门战,结局便总以平局结算。


一切都在好的方向发展,阿尔瓦的到来并没有如何改变他,卢卡依然每天过着参加完游戏就去忙实验的日子,他从不打听什么,也从不关注什么,除却后脖颈那块烙印般的腺体愈发肿痛难忍外,什么变化也没有。


那点痛也并非不能忍,他远品尝过比这还要残酷的刑罚,那时他没有跪地求饶,如今也不会朝谁低头。他用一种平静的姿态接受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但他不知道的是,命运总以捉弄人为乐,意外抵达前从不给人预警——他的发情期突然到访了。


卢卡无暇去想以自己的身体状况来看怎么还会有发情期,他只惊慌地捂住后脖子那块肌肤,唯一该庆幸的是他平时为了阻止浅量信息素的溢出一直在打抑制剂,这让他不会马上陷入燥热之中。慌乱之下他炸了机子,电流带来的刺痛感麻痹了他的指尖,卢卡看着队友传来的监管者在他身边的信号,狠狠地咬了舌尖,疼痛感令他能凝神继续破解电机。


拼了全力破译完最后一点进度的求生者根本没有注意到队友发了监管者转移目标的信号,他跌跌撞撞地转点赶去破译下一台,却在半途中软了手脚。好在这一局的队友都是Beta,不会想到他们一直装作Beta的修机位此刻是多么难堪。


可阿尔瓦是Alpha,卢卡绝望地想。他被发情折磨的丑态极有可能被对方收入眼底,而这于他而言无异于精神上的绝对毁灭。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被生理期逼出的雾气散去了一半,军工厂随处可见碎石块,他挑了一块格外尖利的,颤巍巍地举起,再一点一点握紧,最后毫不犹豫地狠狠撞向自己的肩膀。


皮肉崩裂,鲜活的血液浸染了大片囚服。


骨骼碎裂的巨大痛苦让发情期的影响也退避三舍,卢卡的脑袋又重新恢复短暂的清明,他爬起来,准备转去大房破解另一台,带有强烈愤怒的声音让他震在了原地:“你在干什么?!”


卢卡脚步一个踉跄,他不敢置信地回头去望。


阿尔瓦三两步跨到他身边,胸膛抵住卢卡的肩膀,是一个倘若这个人摔倒自己能马上抱住的姿态。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卢卡肩膀上还在出血的伤口,树枝形状的瘢痕使他整个人看着有些可怖,他的语气也低沉到了极致,可他伸手搭在卢卡肩上的手却那样轻柔,仿佛生怕再给这个人添上一点痛。


他低吼:“卢卡斯·巴尔萨克,你是失去理智了吗?!”


失去理智的是你——卢卡恨不得高声喊回去,但失血的无力感让他的脑子昏昏涨涨的,那些话他说不出口,只能来回地想阿尔瓦犯了什么病,游戏里见到他不打他跑过来质问他。


真是可笑极了。


他卢卡·巴尔萨做什么需要阿尔瓦·洛伦兹来管吗?这人当自己是谁啊?还以为是他的监护人吗?知不知道他们是反目的仇人啊?


但这些话他一句都没有说出来,因为这样的距离他已经能闻到阿尔瓦的信息素了。那冰原般的气息小心翼翼地把他裹住了,发情期渴望的抚慰得到了稍微的缓解,又反噬般地想要更多。卢卡的眼皮子也很沉重,他再撑不住地摇摇晃晃地朝旁边倒去——他敢保证他一定是朝旁边倒去的,却不知为何落进了一个怀抱里。


抱着他的人缓慢地收紧了手臂,因而他离那颗心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是为什么他听不见心跳的声音呢?


卢卡的理智被模糊了,他忽然想哭,没有原因地悲伤。像是流浪了很久终于回到了这个怀抱,可迎面的不是熟稔的故里,而是被他亲手毁去的废墟,于是他就站在废墟里,肝肠寸断。


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不知道自己在哭,正如他也分不清,听到的那句话是真切发生的还是他与从前无二的幻想——


他听到有人在叹息:“卢卡斯,我该拿你怎么办?”


  

8.


“卢卡斯,你说我要拿你怎么办?”


被批评的人乖乖背着手站在实验室门外,卢卡斯难得有这样乖巧的模样,如果不是因为犯了错阿尔瓦简直要好好夸上一番了。


卢卡斯低眉顺眼外还有点别的小动作,他时不时抬头瞅两眼自己的老师,眉宇间的委屈都快要溢出来了。他知道阿尔瓦最吃他这一套,果不其然,好脾气的洛伦兹教授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表情柔和了,语气还严肃:“和你说过很多遍了卢卡斯,实验环境一定要严格检查,否则容易出事故,这一回是我站在那里看到了你的疏忽,下一次要是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


卢卡斯闻言一个劲地说好好好是是是我下次一定注意,话放没放心上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眼看着阿尔瓦微微摇头无奈的神色,知道这次又蒙混过关了,因此凑上前去说些有的没有:“老师,那个花——”


他用手比划着,半天想起来名字:“那个风铃花,什么时候开啊?”


“卢卡斯,你转移话题的技术可以再练练。”阿尔瓦瞥了他一眼,看他这副仗着他的偏宠小得意的样子,心还是软了,侧首去看窗外那片刚种下的种子:“等来年的春末夏初,就开了。”


阿尔瓦的发原先挽着,此时随着动作那截脖颈袒露出来,和暖的日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如灿金的河流吻过清冷的冰原,可那双眼睛又从来都是有温度的,无论是看向那片没盛开的风铃花,还是看向自己的学生。


卢卡斯的心霎时跳得很快,胸膛里的轰鸣声像是要蛮不讲理地卷走他这一生全数的悸动,但他的意识很滞缓,每一秒钟的心动都被拉长了,以至于他在当下并不能完全地体会,只是顺着对方的话语懵懂地去思考。


一种不可言说的遗憾和甜蜜的盼望裹挟住他的心灵,卢卡斯想:啊,要明年才开花啊。



9.


再也没有风铃花了。


卢卡睁开眼时,入目是病房的天花板,他神情空白,不知在想些什么,眉眼处是很浅很淡的伤感。随后他闭了闭眼,撇去了所有的悲戚与失落。


艾米丽在这时推门进来,“醒了?”


“嗯。”卢卡起身,扶住脑袋。


在对局里受到的伤害出地图都会清零,因此他的肩膀上没有任何伤口,但令他诧异的是,局内来势汹汹的发情期竟然也没有让他的身体受到了多大的损伤,他甚至还感到神清气爽。


不知想到什么,卢卡猛然变了神色,急匆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腺体。


艾米丽看出了他的意图,将杯子放在床头柜,安抚道:“不要担心,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连暂时标记都没有。”


卢卡松了口气,半响又问:“是……他送我来的吗?”


“嗯。”艾米丽知道他在说谁,她看卢卡拿余光朝外瞥,望向她的时候表情犹疑又忧心,她意会到,说道:“放心,我什么都没和他说,而且他现在也不在了,好像是被庄园主叫走了。”


卢卡的手不自觉握紧:“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那局投降吧。”迎向卢卡蓦然瞪大的眼睛,艾米丽说:“你还不知道吧,你昏倒的那局,那位新来的监管没有一点迟疑地就投降了,我想现在他大概是被庄园主喊去询问了。”


卢卡脑子一下没转过来,结结巴巴地问:“他、他投降了?”


“是,他投降了。”艾米丽在床边坐下:“所以我很好奇,你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


卢卡沉默了,许久才说:“仇人,我们是彼此的仇人,他欺骗了我,而我,我杀死了他。”


这样的关系使得艾米丽也有些被震惊了。可她回想起那位新监管者抱着卢卡匆忙地闯进她的诊所,脸上的慌张和关切可不像是一位被害者对凶手应有的情绪,想到这儿,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卢卡。


艾米丽瞧着对方被她的视线弄得摸不着头脑,想了想,说:“或许,你们的关系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样不可回转,你真的觉得他恨你?”


卢卡垂眼,低声道:“他难道不该恨我吗?”


这可真是把她问住了。艾米丽说到底不认识新监管,纵然对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有所觉察,也没办法代替阿尔瓦去下恨不恨的判决,于是她只说:“好吧,我们不聊他了,来谈谈你。”


“我?”卢卡更困惑了:“我有什么好谈的?”


“我记得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你毁坏了自己的腺体,这让你虽然不会有强烈的发情期,但作为后遗症的信息素饥渴症需要你找到一位Alpha进行标记,否则你早晚会死在这个病上——距离这话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你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死活。”


没有哪个病人能在面无表情的医生面前坦然自若,何况艾米丽确实为他的病操了不少心,卢卡想给自己辩解一下,还没来得及说,又听艾米丽接着道:“先别跟我扯些别的话,我说了,你毁坏的腺体让你不会有很强的发情期——”


她话没说完,知道她意思的卢卡满脸惊愕,艾米丽的指尖敲了敲桌子:“所以这就是我今天要和你聊的。”


她说:“你的信息素饥渴症出现了指定对象。”


“什么意思?”卢卡好半天缓过神,艰难地问。


“意思是,你不能再随便找一位Alpha绑定标记了,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缓解你的病和痛苦。”


话说到此,这个人是谁已不必多说。


卢卡感到手脚冰凉,如同一盆冷水狠狠地泼在他的脸上,他觉得狼狈又无地自容。好几分钟这间病房里都没有出现新的对话,直到他恢复平静,问:“为什么?”


“也许是你们的信息素匹配数值过高,他出现后,你的信息素会本能地抗拒别人,也许……”艾米丽斟酌说道:“也许是你的心理作用,你对他怀有的感情影响到了你的信息素。”


说得好委婉,不如坦白讲他还爱着阿尔瓦算了。


卢卡无言。


他从来明白自己的心思,却也从来没想过会被点明摊在明面上。


舌尖的血腥味似乎还在,痛楚也没有消失,他分明是清醒着的,可眼前又好像出现了那片风铃花海,湛蓝如晴昼下的海面。可转而他又眼睁睁看着那片蓝被赤红的火焰吞灭,余给他再不能、再不敢回想的灰烬。一切的谎言都在此刻崩塌,他曾对艾米丽说的不爱和仇恨都像笑话。


恍然间洛伦兹教授好像还站在那片火海里,隐士却已对他举起权杖。


最后的最后,卢卡靠着床背,倦累地闭合双眼,问:“没有他的信息素,我还能活多久?”



10.


“稀客啊。”


“我来这里,是有一件事想求你。”


“哦?”庄园主饶有兴致:“什么事?”


不难听出他的声音带有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卢卡说:“不要再故意将我和他放在同一局了。”


“谁?”


明知故问。卢卡压下火气,“阿尔瓦·洛伦兹。”


庄园主故作苦恼:“一个一个的怎么都这样,你们让我很难办呐。”


“我只要求正常的排期。”


“好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位面容模糊的庄园的主人忽地轻笑一声:“我答应你。”


那笑声里包含着愉悦的恶意:“巴尔萨先生应该也知道,我洞悉这庄园里的一切,那天你来问我洛伦兹先生死而复生的事情,我最后跟你说了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我祝福你们重逢愉快,而你告诉我,你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可是现在,你还保持着这样的想法吗?”


卢卡恼怒地瞪视对面。


当时那场阿尔瓦的登场首秀结束后,他急促地赶来这里,在从庄园主的口中得知阿尔瓦被赋予超脱自然的力量得以复活并且会在庄园定居后,他故作气愤地说了一堆撇清关系的话,气冲冲地走了。


这位神通广大的庄园主肯定知道他的病症和对阿尔瓦怀有的心思,当初那些话现在看来全是打脸。


卢卡深吸口气:“当然。”


他仰起下颚,轻蔑说道:“我和他只会是仇人。”



11.


从那天后,卢卡的确很少再遇到阿尔瓦了。仅有的几次对局他和阿尔瓦也基本遇不上,通常是牵制位与阿尔瓦中场几番博弈,救人位蓄势而动,他这修机位居然往往能苟到最后。


和阿尔瓦的对局基本上是平局保底,三跑、四跑也不是没有的事。


平常时候卢卡依然在忙他的实验,对决和研究两点一线,他的生活轨迹没有发生怎样的改变,阿尔瓦来前是什么样子,阿尔瓦来后依然是什么样子。从艾米丽那里得到的回答并没有让这位昔日的电磁学天才做出某个决定,死亡对他来说似乎不是一件值得关心的事情,以前他等候着漫长的死亡,而今他等候着加速的死亡,他依旧每时每刻都在痛着,也依旧每时每刻都在漠视自己正遭受的劫难。


唯一的变故是用晚餐时听到求生者们讨论阿尔瓦。


他不想停步的,实验室里还有他新拿到手的电路,他本来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回去研究了,可是当阿尔瓦的名字落到他耳中时,卢卡想要起身的动作一顿。


他的指甲已经抵住掌心的肉了,细微的刺痛提醒他应该要做的事,但本能又促使他牢牢地坐在了椅子上。他面无表情地听着求生者讲这位新监管的技能和意识,都是些没什么用的话,然而他就是好似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直到他们讲到阿尔瓦的胜率,那个极高的数字令卢卡惊讶地抬起头。他动静很大地起身,引来周遭诧异的目光,卢卡顾不得这些了,只向那位讲话的求生者确认了一遍,而后竟是跌坐回椅子上。


以他和阿尔瓦碰上的对局来看,阿尔瓦的胜率最多只能维系在五十左右,而如果那个数字是真的,那就意味着阿尔瓦输的局数大致就是有他参与的局数。


卢卡已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了的,他前段时间有意避开阿尔瓦的讯息,自然也不会主动去问阿尔瓦的相关事宜,没预料会有这档子事。


在摆弄电路没留神被电到时,卢卡真的快要爆发了。


他想不通阿尔瓦究竟在干什么,疯了吗?还是不清醒?是可怜他还是想让他时过多日知道后为此羞愧?


卢卡用尽恶意去揣度阿尔瓦的用心,要将他批判成一个恶毒算计的家伙。只是他自知攀附在心脏上的疼痛源自何处,也知道自己的眼眶为何酸涩,就像他很早便清楚自己的信息素为什么是风铃花。


窗外风雨大作,雨滴急促地拍打在窗户上,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卢卡的腺体又开始发痛发热了,情绪的激荡让他快速陷入一个烦躁又焦虑的状态。他站起,去摸柜子,但盒子里已经一颗药都没了,这时他才记起自己傍晚是要去艾米丽的诊所拿药的,结果碰上和阿尔瓦有关的事情就失了理智。


此时此刻他的状态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走到艾米丽的住所了,卢卡拿起几支抑制剂打入自己体内,他的手在发抖,手法出了一点差错,也没人给他止血,手肘的衣服上沾了一片红。他缩进被子里蜷缩起来抱住自己,抵御寒冷和疼痛,像几个月前他意识到自己即将分化抱着被子去山洞里捱过分化期一样。


其实那时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漫长的分化是刺进骨缝旋转的针,他的嗓子哑到发不出一点声响,可他一遍遍地唤着一个名字,在他不清明的时候。他喊着那个名字,用受了委屈的孩子的语气——因为没有人守着他,他一个人在夜色里辗转反侧地承受剔骨般的酷刑,可是应该有一个人守着他的——他这样想着,越来越难过。


他现在也好难过啊,没有药,也还是没有人陪他。他是被抛弃的孩子,是没有家的流浪者,是杀掉自己最爱之人的凶手——最后那个身份居然让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卢卡想自己的脑子大约是被烧坏了,他竟然踉踉跄跄地爬起来,随便套了鞋子就往外跑。


雨伞也没有带,他就这样莽撞地冲进雨里、冲进昏暗的夜色里,朝着早就打听过深刻印在脑海里却从没敢去的方向狂奔。


他没有去想刚刚还预估自己的状态都走不到艾米丽的住所,现在又凭什么觉得能跑到阿尔瓦的住处去。


他什么也不去管,就想着自己要跑、不能停,他有一句质问的话语要扔给阿尔瓦,诘问他为什么要对自己放水。对,他要问这一句话,必须要问——这个念头成为支撑他奔跑的理由,他为自己找好了动机和倚仗,他就这样跑着、跑着,等到狠狠摔在地上的时候,才稍稍回魂。


他在干什么?


趴在地上眼角被石子划出血痕的卢卡迷茫地想。


哦,他要去找阿尔瓦。他回答自己。


去找阿尔瓦做什么?他又问自己。


——当然是去质问他。


——仅仅是质问,就能成为你如此不顾一切的理由吗?


卢卡愣住了。


是的,仅仅是质问,就能成为他雨夜不要命狂奔的理由吗?


——或许,我是为了求生?我想要活着,所以我去向他索要他的信息素?

  

卢卡又对自己的心说。


——可是你早就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不是吗?你毁掉了自己的腺体是为了不受信息素的控制,艾米丽告诉你你患了信息素饥渴症你也对此熟视无睹,那三个月里你口口声声说着为了求生什么都可以做却从没有动过找Alpha的想法,你甚至对外隐瞒了这一切就为了不多生事端。你的病症出现了指向性对象,可你的第一反应是问艾米丽还有多少时日,现在你说,你是为了想要活着?


没有谁会比自己更能看透自己。


物理学家独有的理性在这时候成了破开卢卡心防的利器,他不知所措,也再给不出合理的应答,一些真相浮出水面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沦陷。


不是为了质问,不是为了求生,让他失去所有理智像个疯子一样奔跑的,是爱、是思念——他爱阿尔瓦,他早就知道,在阿尔瓦为他种下满片风铃花而他因此怦然心动时他就知道了,在阿尔瓦将热牛奶递给他而他却因指尖的碰触失神时他就知道了,在他的信息素是风铃花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只是一直避而不谈,仿佛不去提起,就能否认爱存在的痕迹。


他想要见到阿尔瓦,想要阿尔瓦的拥抱和亲吻。他失去他太久了,从做了师生后他们从未分开这样久,久到彼此再见时已各添疤痕,一个落在明面上,谁都看得见;一人刻在暗地里,谁也看不见。


他想要见到阿尔瓦,告诉他我有多想念你,告诉他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驱使他走到这里的,是爱啊。

  

这个他早已洞悉却一直躲避的事实,终于得以完全揭露。


可是,可是阿尔瓦是为了几张手稿欺瞒他多年的骗子,他们之间横亘着欺骗、仇怨,横亘着永不能逆转的生死,他要将自己送到阿尔瓦身边供他打碎吗?


倘若阿尔瓦恨他,一定会打碎他——


阿尔瓦怎么会不恨他。


卢卡手肘撑地,慢慢起身,他全身上下的骨头痛得厉害,跟散架无异,淤青约莫已经遍布了四肢。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眼泪仍是混着雨水淌下。


他怎么能把自己送给阿尔瓦打碎?骄傲的巴尔萨克怎么能变成一个笑话?他爱阿尔瓦又如何,难道他没有尊严吗?难道他的自尊不是不能逾越的底线吗?


他明明还能再活一段时日的,为什么要让自己死在今夜?


卢卡这样想着,竟是笑了一声,泪水流得更凶,好在在雨夜里并不明显。其实他已经能看到监管者住所亮起的几盏灯火,可他最终还是转过身,踩着泥泞的脚步往回走。


一步,两步,三步……没走出几米,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声音如一道惊雷落到他的耳畔:“卢卡斯!”



12.


阿尔瓦怎么也想不到,他只不过腾出了半天的时间去见同教会的安聊一些事情,卢卡就能惹出这样的事来。


他还没回到自己的住处,隔了很远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花香,心神颤动的同时,他的脚步也变得杂乱。跑进住所后面的密林时他看到那个被风雨摧打的背影,情急之下喊出的那一声使那个人停驻了步伐,他跑过去的同时卢卡也转过身。


阿尔瓦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凌乱的头发,眼睑下的疤,被淋湿彻底的衣服贴在身上,根本看不出几两肉,还跑丢了一只鞋子。他曾经爱护教导的学生、他的小洛伦兹被岁月消磨打压成了这副样子,阿尔瓦那颗没有半分生机的心脏仿若被重锤了一击,真切但不应该存在的痛感像潮水漫过他的胸膛。


这个在他活着时用尽心力庇护的孩子,在他死后没有被善待。


那个瞬息恨似乎消褪了,余下无穷无尽的心疼与悔恨。


那副只有那么一点肉的身躯扑进他的怀里,瘦削到阿尔瓦一只手就能环住腰身,他的另一只手撑着伞往对方那里偏,全然不顾自己会被雨淋。


这般情景像极了很久之前,久到卢卡还为自己“小洛伦兹”的称号沾沾自喜。抱住他的人温柔到卢卡也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残余的理智又告诉他这不是梦。


如果不是梦的话,如果不是梦的话——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现在他面前呢?他已经决心要走回去了。无论多么艰险无论多么困难,他都做好决定了,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现摧毁他最后的意志呢?为什么要用那样热烈着急的语气呼唤他的名字?


是真的一点活路也不想给他留吗?


可他以为要杀死他的人将他横空抱起,那件披风被盖在了他的身上,那个人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伴随这些动作的,是扑面而来的冰原气息,那些气息侵入他的肌肤,奇怪,潮湿的雨天里,这样凉寒的信息素本应该让他觉得更冷,怎么会像是形成了一道庇佑的屏障,包围住他,让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期盼已久的故土。


似是他的流浪终于结束了,从此不用再颠沛流离,命运也终于放过了他,把他最爱的人还给了他。


最后,那个人将他的头按向了自己的左心房,那里没有心跳。


那里没有心跳。


卢卡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像一个孩子那样哭泣,夹杂着无限委屈和伤心的哭声让抱着他的阿尔瓦不断收紧力道,如同他才是那个失去的人。卢卡缩进了他的怀中,头抵住他心脏的位置,他抱着卢卡,像抱着新生的雏鸟,又像抱着将死的冬蝉,像抱着他从未得到的妄想,又像抱着他失而复得的执念。


在雨夜狂奔的换了人,滔天的雨水只将来时的泥泞脚步冲刷去了一半,便又有新的脚印覆上。


何其相似的命运的伏笔。


深夜时分扣响艾米丽诊所的阿尔瓦只来得及将卢卡放到病床上时说上一句抱歉,他为打扰到这位女士而深感歉意,但卢卡的状态让他顾不上什么礼节了,他用恳切的语调请求艾米丽为卢卡看病。


艾米丽也知道轻重缓急,没说什么就拿起仪器。


越检查她的眉头皱得越深,阿尔瓦看得心也悬起,久违的忐忑和害怕让他的肩膀轻轻发抖。他看着艾米丽取出针管,将管里的液体注射进卢卡的身体里,正要询问之际,艾米丽先开口了:“我给他注射了一支营养剂,等他的身体稍微恢复一点,你把他标记了吧。”


话题转得太突然,饶是阿尔瓦也愣住了:“什么?”


艾米丽耐着脾气重复了一遍:“我说,等会你把他标记了吧。”


她低头看了看卢卡的状态,算了算时间,够她和这位新监管聊一会了,于是她用眼神示意了阿尔瓦,自己坐在了朝外的那张椅子上。


阿尔瓦会意,坐到卢卡床边,伸手紧紧握住他。


艾米丽看了一眼他们相握的手,说:“他是在三个月前分化的。”


阿尔瓦点头。


“这是他跟我说的,事实上他分化当天,我们没有一个人在场。”


“你是说,他是独自完成分化的?”阿尔瓦讶然,随即他皱眉道:“这太危险了。”


“是的,这太危险了,不过比起他后来做的事情,也算不值一提了。”她停顿了片刻,给了阿尔瓦缓冲的时间:“他分化的当天,就把自己的腺体毁了。”


阿尔瓦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那双猫一般的瞳孔缩成了很小的一点,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割裂了,吐出的字句都沾了碎肉和血:“你说,他毁了自己的……腺体?”


“是,但也不算完全毁吧,不然他就该一点Omega的特征都没有了。”艾米丽对他说:“你可以看看他的后脖颈,那里有伤疤。”


闻言阿尔瓦伸手揽过沉睡之人的肩膀,将他轻柔地扶起让他靠着自己的肩,他的指尖颤得不成样子,眼底也全是惊惧和哀切,他拨开这个人稍长的发,那块腺体和那块腺体上的疤映入了他的眼中。


霎时他眼眶泛红,再不能言语。

  

而艾米丽还在继续说:“你知道的,这庄园中恶人不少,Omega在这里不会太好过,多多少少都会采取些防御措施,只是我没有想到他那么决绝,直接选择毁掉腺体。虽然没有完全毁成功,不过他也的确因此没有了发情期的困扰——至少在遇见你之前没有。他的信息素变得很淡,平时多用几张抑制贴多用几支抑制剂,别人根本不会知道他是Omega,所以,这庄园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经历过分化期成了一个Omega。”


“可凡事都有相应的代价,他免去了发情期的困扰,当然也出现了别的后遗症——他得了信息素饥渴症,患上这类病症的病人需要自身缺少的信息素填补,他是Omega,当然是需要一个Alpha,否则就要不时忍受信息素反噬的痛苦。可这三个月来,他没有找过任何一位Alpha,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艾米丽一字一句说:“这意味着他忍受这份疼痛已经长达三个月了。”


总有一些真相,公之于众时就是杀人的匕首。


阿尔瓦只觉得自己被那尖利的锋刃贯穿了,他难以想象自己听到了什么、卢卡又做了什么。


他开始痛了,也开始活过来了。


艾米丽犹豫片刻,还是在这个节点说出卢卡真实的状况:“我要和你说的重点,是他的信息素饥渴症出现了指定对象——你或许不清楚这个,指定对象是指他的病症只有指定的那个人能治疗缓解,而出现指定对象只有两种情况,一是病人和指定对象的信息素匹配度接近百分百,二是病人爱上指定对象导致心理作用和排斥让他无法接受别人的标记——洛伦兹先生,你觉得你对他而言是第几种?”


阿尔瓦久久不能回神。


他当然知道卢卡爱他,从他重逢时闻见风铃花花香时就知道,但他以为这份爱不深,不够越过生死,不够让他们冰释前嫌。他也绝没有想到,卢卡会想要毁掉自己的腺体,更没想过卢卡会患上什么信息素饥渴症。他听完艾米丽的话也明白了那一次在军工厂他遇上卢卡的发情期不是偶然,是因为他的存在干涉到了卢卡。


——他成为了卢卡的指定对象,可这个人压根就没有想过来找他的帮助。


从艾米丽的话中他也能猜出卢卡是清楚自己情况的——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敲碎了他仅有的侥幸:“信息素饥渴症,是能致使死亡的,这一点,他也知道。”


卢卡也知道。


那就是说,卢卡宁可死,也不想来找他。


假如今天他没有正好回来赶上,他的好学生就要赤着脚顺着那条路走回去了,他的小洛伦兹就要孤零零地捱过蚀骨的痛楚了,不,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他们或许就要面临再一次分离了。


或许这一次错过,真的就是永别了。


可是卢卡明明是爱着他的——阿尔瓦望着那张苍白的面容,怔怔地想。这个人明明是爱着他的,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对方下决心将这份爱意藏匿到自己死亡的那天。


阿尔瓦的心里涌起无际的爱,让他想要将他的小洛伦兹拥入怀里再融进血肉里;同时又翻腾着无边的恨,使他怨起卢卡的狠心来。


你为什么能对自己那么狠心呢?


你是真的觉得我不再爱你了吗?

  

艾米丽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又说道:“他来我这里配过几次药,不是信息素饥渴症的药,那个病无药可医,配的是止痛药,因为信息素反噬的痛绝大部分人都受不了。但我想你也明白,止痛药对人体是有不可逆的损伤的,他就这么吃了三个月,药效越来越弱、用量越来越多,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他要他找个Alpha,他不听,事到如今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损耗了。”


“所以,你如果还想他活着的话,就在今晚标记他。”


她起身:“我会去艾玛那里借住一晚上,这里留给你们。”


推门前一刻,她转身,朝阿尔瓦说道:“洛伦兹先生,我问过他你们是什么关系,他给我的答案是仇人,但他爱你,一直爱你,我看得出来,现在他的生死交到了你的手里,我只想以他朋友的身份请你多加考虑——倘使你也有分毫地爱他,请不要让自己后悔。”


艾米丽离开后,房间再没声响,只有昏睡着的卢卡不平稳的呼吸。


仇人?


仇人。


阿尔瓦反复咀嚼这个词,忽觉荒唐。哪有仇人是相爱的,相爱的还是仇人吗?那个抉择,不,哪里需要抉择。寂静的夜色里阿尔瓦倾身上前,咬牙切齿地凝望这张病态的面容,“卢卡斯·巴尔萨克,你可真是好样的,这就是你说的‘过得很好’?”


尾音咬得那样狠那样重,可落在对方额前的吻却那样轻那样柔。



13.


卢卡觉得自己跌进了温热的湖泊里,他在下坠,随波逐流。他发不出声音,从骨子泛出的酥麻感让他的手脚变得很软,他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的灵魂要飘到哪里去。


恍然间有双手托住了他,将他从潮热的水里打捞起。他好热,靠近他的人指尖携着凉意,卢卡压抑不住低喘,他被引导着,释放出了自己的信息素。那片浅淡的花香落到了冰原上,温柔的信息素将他轻和地罩在里面,卢卡觉着自己正在历经缠绵的劫难。比起肉体上的苦痛,精神上的折磨更让他感到不安。


“别怕,别怕。”可有谁这么哄着他。


是谁呢?


谁会陪伴在他身边?


他已经一个人熬过好多事了,山洞里的分化、病床前赴死的抉择、因为痛而难眠的每个夜晚,这些都没有人陪他。他习惯了孤身一人,世界上没有人爱他就没有人爱他,他不在乎这些,有什么好去计较的——孤独的孩子总是用倔强的口吻诉说自己多么地不怕孤独,可到头来还是会因为一句哄人的话湿了眼眶。


有人守着他,他就伤心地想: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


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后脖颈,掠过他的腺体,卢卡打了个颤,到这一步他开始挣扎想要苏醒。他害怕自己被不知名的人标记,一个Omega交出了腺体就似交出了生命的一部分权限,至此受制于人——卢卡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否则他当初也不会下手毁去自己的腺体。


他剧烈地挣动,不安分地想要逃脱那只触碰他隐秘地带的手,那只手很快覆上他的手背安抚住他,意识浑浊间他听见谁在说:“别怕,卢卡斯,别怕,是我,我是阿尔瓦,别怕。”


“阿尔瓦”这个名字像一颗钉子,钉住他挣扎的躯壳。卢卡忽然不动了,任由声音的主人将手又覆上他的腺体。


卢卡知道那里有一道永恒的瘢痕,他不认为自己是残缺的,可要将那道疤袒露在别人眼下,他又感觉不自在。


但他同样也清楚,靠近他的这个人不会伤害他。


真是太荒唐了,他醒着的时候认为阿尔瓦会报复他乃至杀了他,睡去的时候却对其怀有这样深厚的信任想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动手。他没有惊惧没有慌乱,只任凭对方轻和地抱起他。


他后颈的发被拨开了,受伤的腺体暴露在空气里,Omega的本能使得卢卡浑身战栗,他不由自主地抓住离他最近之人的手臂。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轻重,是不是弄疼了人,但被他抓住的人一个劲儿地哄慰他:“别怕,卢卡斯,我不会伤害你。”


这是许诺吗?卢卡不知道,他不知道对方的话是不是真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地想要落泪。


“你永远都属于你自己,只有这一刻,我恳求你,将你自己交给我,只有这一刻。”


满含珍惜与爱意的、几近祈求的语调。


那个声音太熟悉了,牵动着他的魂魄也为此难过。


他想你为什么要求我呢?


你的话语间为何含有哭腔呢?


卢卡这样想着,竟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他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想要冲进那片能毁灭他也能温暖他的火焰里,于是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牺牲。也许他的心里大概也明了,命运未必能给予他善终,而他就这样轻易地把自己交给了那个人,实在是荒诞。


可谁能说他没有深思熟虑过呢?谁能说他不是怀着被打碎的准备松开自己每一道警戒线的呢?


腺体被咬破注入信息素时,他落下了一滴眼泪。卢卡攀着朝思暮想之人的肩,清醒又迷乱地想:打碎他就打碎他吧。

  

  

14.

  

凌晨时分卢卡醒过来一次,是猛然惊醒的,彼时他正被人抱在怀里,身上的湿衣服被来回赶的阿尔瓦换掉了,很干爽。他懵懂地看着自己缩在阿尔瓦的怀里,抬眼是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却变了模样的脸。


他很困,近乎精疲力尽,但他还是能觉察出自己身上的变化。


卢卡怔愣地将手摸上后脖颈,那里有一枚印子,他的腺体被刺破了,他的疤痕被看见了。


阿尔瓦本来就睡得不深,时刻关注着卢卡什么时候醒来,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把他弄醒,因此他很快地睁眼,正好对上怀里人雾气氤氲的眼睛。


他迅速拉了拉被子,不让风透进来,略显着急地问:“怎么了?”


卢卡的脑子还很混沌,意识也不清晰,他只能说出自己感知到的:“你标记了我。”


“是。”阅历颇丰的阿尔瓦在此刻也徒生局促:“很抱歉在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下进行了标记,但当时的情况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在危险里挣扎,所以事急从权,抱歉。”


他这样子哪里像那个冷漠的隐士,卢卡只觉得爱他的那个洛伦兹教授又回来了。他忽然就很委屈,浆糊一样的脑子辨不清当前的局势,只能翻来覆去地想阿尔瓦还是标记了他,他那么久的坚持都成了云烟和泡沫。他很难过,再不清醒他也知道一个Alpha要对自己标记的Omega做些太容易了,只要阿尔瓦想,就能看尽他的丑态。


“你标记了我,你标记了我,”他呢喃着,哀戚地望向阿尔瓦:“你可以报复我了。”


好吧,好吧,他还有一点记忆,想起自己是怎样扑进这个人的怀里——那个夜雨里只要阿尔瓦出现在他面前,他就注定会疯狂到把自己献祭。


可既然是他把能打碎自己的权利交给阿尔瓦的,那他也不能怨天尤人了。卢卡绝望地想随便了,反正没有阿尔瓦的信息素他也不活不了多久,现在被标记阿尔瓦就算要对他做什么也不能比死亡更糟糕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根本没想过那三个月里他明明口口声声说要活着、活着最重要,却是用平和的姿态等着死亡的来到。


他从来都是个口是心非的人,阿尔瓦看着他的学生嘴上说着报复,眼底全是求求你爱我吧的悲伤。他的鼻尖也酸楚,而后他微微低头,靠近那双含泪的绿眼睛,“我标记你不是为了报复你,是因为爱你。”


卢卡彻彻底底愣住了。


他的手掌抵住阿尔瓦的胸膛,没有温度,他的心也为此空落落的。他抖着声音说:“你不恨我?”


“恨你,但也爱你。”阿尔瓦俯身吻去他眼角的泪滴:“不要害怕,卢卡斯,我爱你。”


因为爱你,所以不敢靠近你;因为爱你,所以来到你身边;因为爱你,所以不会伤害你;因为爱你,所以我赠与你的有恃无恐的权利永远有效,我绝不会将你打碎,即便我自己也不够完整。


所以,不要害怕我,不要远离我。


卢卡被这句“我爱你”震得屏住了呼吸,半响才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仿佛一个溺水的人被打捞起,胸腔里积满压住的气,他缓了好一阵,才记起他来前要问的话:“那几局,你是故意对我放水的吗?”


“是。”阿尔瓦也看出了卢卡多没有安全感,到这一刻他知道不能再逃避自己的感情了,否则他的这个好学生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来。他开始剖解自己的肺腑,字句真挚:“和你见面前我其实想过要报仇的,和你见到后我就知道自己下不了手了,里奥的那场游戏,我准备放你的结果你投降了。后来红教堂,我想和你聊聊,但你跑了我才打倒你,我那时怕你投降,可你没投,我又在想,你会不会也知道了我的心意,没想到我只是那么一试探,你又投了,第三次的军工厂……”


说到这儿阿尔瓦表情又气又无奈:“你把自己伤了——卢卡斯·巴尔萨克,你倒是对自己狠得下心。”


卢卡听得脖子一缩,阿尔瓦用师长的口吻训导着他,可此时他们又依偎在一起,分明是爱人的模样——爱人?卢卡想到这个词,脸都要烧起来了。


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似地,仓促地问阿尔瓦:“你知道我得了那个病吗?”


“我知道。”阿尔瓦说。


“那你是……”


“不是因为对你愧疚,”阿尔瓦打断他的话,他认真地说:“也不是因为可怜你,是因为真的爱你,所以才标记你。”


卢卡愣愣地望着阿尔瓦,好半天才说:“我的信息素是风铃花香。”


“我知道。”阿尔瓦拥住他,他懂得对方的意思,“我知道你也爱我。”


“你知道,你知道……”卢卡低喃。


“是,我知道。”阿尔瓦轻吻过他的眉眼:“我一直都知道你爱我。”


大火将那片风铃花烧尽了,可总有爱意是焚不灭的,等待重逢时再来一场燎原。那场猝不及防的再遇里,他和卢卡对立而站,那么远、那么近,远到物是人非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却又近到阿尔瓦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风铃花香。


这场掩藏爱意的谋划里,有人开局就丢失了这样决定性的线索和证据啊。


卢卡将头埋进阿尔瓦的胸膛,压抑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地哭出了声。慢慢地,他的哭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没有章法,就像一个莽撞冲动的孩子,在外面受了苦,回到能为他遮风挡雨的港湾寻求安慰。他当然可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他知道会有一个人帮他拍背帮他顺气。


牢狱之灾没有让他流泪,独自分化独自挨过信息素反噬的痛苦没有让他落泪,让他落泪的是得知自己仍然是被爱着。


他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回怼阿尔瓦,他想你知道什么啊——你不知道我在监狱里受过怎样的苦,那些犯人和狱卒殴打我嘲讽我要我认罪;你不知道我的分化期是自己度过的,好多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就要死在那个山洞了;你不知道我毁掉了自己的腺体,又对可能随时到来的死亡无动于衷,你什么都不知道——卢卡自顾自认为着。


他不知道阿尔瓦已经从艾米丽的口中了解了他的境况,他以为对方什么都不清楚,正如他也还不知道那些往事的真相,所以他一边骂着阿尔瓦骗子一边抱着本人哭,一边恨着一边爱着。


于是爱与恨、生与死都荒唐地交融着。


可哭得累到到睡去前,他终究是唤出了那个词:“老师。”



15.


阿尔瓦又好气又好笑地听卢卡把“骗子”这个词来来回回地说。


他的好学生简直是上天派来折腾他的,可这个节点上告诉卢卡真相那真是别想睡了——顾及到卢卡的休眠时间严重不足,阿尔瓦踌躇片刻,还是决定明天再坦白,因而他一边时不时应着一边拍着卢卡的后背哄他睡觉。


他的目光眷恋地扫过卢卡的眉宇,从眉梢滑到下颚,心疼地想瘦了好多。


他耐心地拍着,许久听到一句轻声的“老师”。


阿尔瓦一顿,随即欲盖弥彰地偏过头,想要掩饰自己眼中蓄起的泪水。


片刻后他转过来,释然地一笑,眼睫低垂,温柔地在卢卡的额前落下一个吻。


他说:“好梦,我的小洛伦兹。”


真相是明天才会告诉你的事,可即使心结未解又怎么样呢?


我们依然深爱彼此。




——————

·风铃花的花语:创造力;温柔的爱;来自远方的祝福;永远的牵绊(蓝风铃)。

·想过要不要写到误会解除真相大白,但是犹豫很久还是停在这里了,算是留白吧,像是就算误会就算不知道真相我也依然会义无反顾地奔向你/自始至终地爱你(好吧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后续想写车但是这个开车技术拉大胯离大谱,有朝一日技术成熟了我就写后续呜呜呜)

莫生气

【SC】共生

时间线在AC之后数百年,云片永生。《每一次葬礼》《英雄像》的后续,强烈建议按发布时间看完前两篇,这是三部曲的最后一篇,不看前文连不上啊亲们——

 

Summary:它已被青年赋予所愿。


 

————————————————


 

男人没有身体,他栖身于无垠的绿色长河里。 

 

河流平缓温和,脉脉流淌,它们不参与循环,路途的尽头是一方湖泊,如死水般无波,隔离于人世之外。

 

湖泊有一个主人,主人有一个轻飘飘的名字——

 

“克劳德……”

 

字母在唇舌里滑过,带着潮湿的吐息,滚过低沉...

时间线在AC之后数百年,云片永生。《每一次葬礼》《英雄像》的后续,强烈建议按发布时间看完前两篇,这是三部曲的最后一篇,不看前文连不上啊亲们——

 

Summary:它已被青年赋予所愿。


 

————————————————


 

男人没有身体,他栖身于无垠的绿色长河里。 

 

河流平缓温和,脉脉流淌,它们不参与循环,路途的尽头是一方湖泊,如死水般无波,隔离于人世之外。

 

湖泊有一个主人,主人有一个轻飘飘的名字——

 

“克劳德……”

 

字母在唇舌里滑过,带着潮湿的吐息,滚过低沉的嗓音,裹了一层粘稠的质感。

男人满意地看着青年睁开双眼。

 

无神的、幽绿的、有着针状瞳仁的眼眸。

 

男人的计划快要成功了。

生长于河流中心的嶙峋岩石被湍流磋磨、被沙土吞噬,一点点地,弯下脊梁,低着头颅,向那暗色的流沙称臣。

男人如世上每一个温柔多情的伴侣,掌心隔着两层布料,从洁白的后颈开始,缓缓地,抚过青年的脊柱。

 

玉一般温润,血一样温热。

 

男人握住这根不屈的骨。

它是那样脆弱,无需男人用力,已然遍布流水的痕迹。

它又那般尖锐,抵住男人的手,骨节几欲刺进掌心里。

 

男人温柔地,合拢手指。

 

听。骨头在哭泣。

 

——为何推倒我的雕像?

——为何抹去我的方向?

——为何我始终寻不到终点,永远陷身于彷徨?

 

那是一首美妙的旋律。

飘忽的云消散于最深的夜。

 

裂痕顶破洁白的骨,残渣摇摇欲坠,为悲怆的奏鸣曲奉上最后的泪珠。

男人接住了这颗泪,任它变得乌黑。

 

“克劳德,”曲谱行至高潮,演奏者凑到青年耳畔,循循低语,“我是谁?”

青年睁着无神的眸,以沉默作答。

男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他更紧地抓住那根骨,以无可撼动的支配权下令,逼迫青年回答:“克劳德。我是谁。”

青年唇瓣微动,异类的细胞臣服于眼前的可怖存在,操控着干裂的器官,沙哑的声音被强行挤出,扭曲的音符回答他——

 

“……我……是、谁……”

 

▃▃▃▃

 

男人划下浓重的休止符。

 

……

…………

 

“……我、是……谁……”

 

乐曲停止,刺耳的音符在寂静的空间回荡。

谄媚的细胞仍在满足支配者的要求,一遍遍地,操纵着金发的人偶。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男人放松力气,松开破碎的骨。

 

仿佛疑惑一般,他抬起青年的脸,凑近那双眼睛。

银发流泻,宛如贵金属打造的牢笼,青年被困于其中,器官散落一地,木偶缺失零件,断裂的颈没有任何生气,剔透的宝石眼睛像一面镜,没有任何反抗地、映出所有东西。

 

男人如愿地看见青年的眼底满是自己。

 

——一只温顺的、柔软的人偶,再不会拒绝主人的任何要求。

 

碧绿的湖立于足下,不再打湿银色的发和黑色的衣,它失去了掀起惊涛的能力,只因它已死去。

 

男人听到了,一部分欲望传达饱足的惬意,但更深处的东西,是陌生的情绪。

有一种轻飘飘的东西,像青年的名,栖身在这股情绪里。

现在,云雾散去了,它终于显露真容。

 

——巨大的、不见底的空洞。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息,沉默地、愤怒地吞噬一切。

它要找回填满自己的东西。

 

男人站在空洞上,同样沉默地看着它。

 

轮齿被掰断,齿轮不再咬合,踏板停下动作,琴键吟唱,发出单调的音。

万籁俱寂,只有那音符仍在奏响。

 

——我是谁

 

人偶没有答案。

 

这不被允许,它的主人需要回答。

 

一架残缺的钢琴。

一个贪婪的听众。

 

我要永远想着你的一切。

这是男人许下的承诺。

 

你的一切应属于我。

这是男人立下的规则。

 

他以指尖触碰那双眼球,他想到了另一种绿色——在此之前,它名为阻碍。而现在,他需要它。

指尖下移,停留在青年的左臂。随后,破开皮肤,插入血肉,揪住了被男人封锁的线。

那是一段回忆,来自被男人杀死的、青年的母亲。

 

男人记得她,在死亡之前,她想的是自己的孩子。

因此,男人记得她的遗言——克劳德,快跑……逃走,然后活下去……

 

——克劳德。

男人记得他的一切。

 

于是,细线淡化,新的记忆被男人接收,置于燃烧的城镇里。

这是他与青年的开始,属于他们的重要回忆。

 

然后,那缕细弱的线,被放回青年躯体,顺着血液,融入伤痕累累的骨。

 

男人看着青年渐渐蹙起眉头,发出微不可闻的呜咽。

他勾起嘴角,以拇指指腹封住青年的唇。

 

你在为谁哭泣?你的母亲,还是你的“英雄”?

男人漫不经心地想,缓缓抬起手指,允许青年吐出一点声音。

 

他来到纸片与墙壁的后方,那里空空如也。

 

最初的字母应和着无尽暗色,它们洇透白纸,长于人形的心脏。

 

Sephiroth。男人的名字。

 

——唯有他的意志压倒一切。

 

苍白的人形唇角微弯,立于青年身前。

银发的男人指悬丝线,立于迷障之后。

 

黑色的名连接前后,联系所有。

 

他有了一点期待——为青年的答案。

而那金发的青年,会同那个答案一起,来到他的身边。

 

——心甘情愿地、成为仅属于他的完美“人偶”。

 

为此,他不介意松开手指,漏出一点时间。

 

 

 

 

 

——萨菲罗斯是个什么样的人?

 

克劳德坐在桌前,手里捧着黑色的羽毛。

他刚刚从梦里挣脱,身上挂满了黏腻腻的汗,外界的刺激依旧存在,出色的感官加重了这种负担,但奇异的是——他的脑袋不疼了。

不仅不痛,反而格外轻松,沉重的杂物们被丢卸一空,新的物品走进来,它们穿着各色包装,上面印着人类赋予的姓名和定义,拨开那层皮,内里却空无一物。

 

它们被允许入住,等待房屋主人将空虚填补。

 

——用那根黑色的羽毛。

 

克劳德合上眼睛,吃下了它。

 

先是柔软的舌头,再是咽喉,顺着长长的食道,到达胃部。

溶解、吸收,随血管流淌,到达心脏,被接受、被转化,随心跳迸发,流入大脑,浸透每一个细胞。

 

名为“木屋”的房客,长出了骨骼,细胞簇拥着,拧成神经、挤作肌肉、化为血液——

空荡荡的皮囊被填满了。

 

尼布尔海姆的木屋里,克劳德吃下一片羽毛。

 

另一半自我得到承认,他使用异类的肉,他流着非人的血。

它们共同滋养着——一颗人类的心脏。

 

滋——!

滋……滋滋——

 

“呜……!”

熟悉的刺痛自太阳穴传来,克劳德捂住脑袋,疑惑还未升起,便被震惊冲得一干二净。

 

眼前的一切仿若信号接收不良的古董电视机,画面时断时续,电流成串地跑过屏幕,曝光过剧,茫茫一片亮白,只能看见几根深色的线条在动作。

白光忽闪几下,倏地熄灭了。黑白骤然颠倒,眼眶酸痛,睫毛合拢,只模糊地窥见几点绿。

 

……绿色。

头痛之余,克劳德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想。

——他又想做什么!

 

很快,恼火被疑惑取代。

 

眼前的画面似乎是一段记忆。

绿色光点们组成一个人形,那人悬于生命之流上空,它抬起手,组成身体的光点轰然散开,只有一些近似于金色的光点没有动作,其他的,尽数汇入下方长河。

金色光点们随着看不见的呼吸起伏,似是在表达所有者的喜悦。

 

——克劳德。

 

“……!”

克劳德忍着刺痛,努力向四周看去,寻找那个身影。

 

没有……不存在。那不是声音!

 

克劳德立刻拉回视线,死死盯着那些与众不同的光点。

 

“什……”

 

……他看清了。

那是一段段记忆。每一份光明里,都装着一个人。

 

唯一的人。

 

——克劳德。

 

那连自我认知都抛弃的意识愉悦地想。

 

——我要永远想着你的一切。

 

克劳德怔怔地望着它。

 

——你会让我变得完整。

 

嗡————————

 

啪。

 

画面消失了。

 

青年呆坐在椅子上。

 

……

…………

………………

 

不知过了多久,挺直的脊背弯下,额头触碰冰冷的桌面。

他揉乱了本就不顺滑的发,将它们弄成上好的陆行鸟巢穴。人形陆行鸟不在乎住的地方,他现在只想找个沙地,把自己埋进去,总好过直面这糟心的现实。

 

……为什么?

克劳德不知在询问自己,还是已经被接纳的某个存在。

 

心脏砰砰跳着。

是激动?惶恐?还是欢喜?

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数百年里,已经刻入本能的烙印?

 

……他不知道。正如上一个问题,他同样不知从何问起。

 

桌面已被体温熨暖,克劳德转头,用脸颊贴着光滑的木头,微阖双眼,感受着属于人类的温度。视线前方,看到一半的书大刺刺敞着,幽蓝批注经暖色灯光拂过,鲜明地映进青年的眸底。

相似的蓝色撞在一起,克劳德抬手,划过那行字迹。

 

Sapphire.

蓝宝石。

 

这是一个孩子送的礼物,她的名字是……

 

丹妮丝。

花朵。

 

女孩对自己准备的名字自信满满,准备了同名的蓝墨水——为了得到它,女孩不得不说尽镇长夫人的好话,当了一个星期的小跟班,那位夫人被哄得心花怒放,赏了小姑娘朝思暮想的“蓝宝石”。

 

……我该谢谢她。

克劳德直起身体,透过窗户,看向这与世隔绝的小镇。

 

小镇沉在夜色里,睡得甜蜜。

战火无法将她波及,她是童话书写的世外仙地。

 

克劳德合上书籍。

他已想好谢礼。

 

在这之前——

 

克劳德将掌心至于胸口。

 

萨菲罗斯。”他默念着,“我想见你。

 

下一刻,敲门声起。

 

“笃。笃。笃。”

 

节奏相同、力道适中,不急不缓,像极了某个家伙的优雅做派。

 

克劳德深深呼吸。

 

他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银发的天使站在门外,轻轻地,抖了下羽翼。

 

“……不要收起来。”

手心沁出湿意,克劳德堵在门口,仰起头,直视对方的竖瞳,压抑住身体被养出的本能反应,不去想靠在床头的六式。

 

这是正确吗?

克劳德不清楚。但他想试一试。

 

天使垂下睫羽,类兽的眸锁定青年。

猎物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眼,他勾起了唇角。

 

如你所愿。

 

 

 

“……我不知道。”

在萨菲罗斯挑起眉梢,说出那个拉长尾音的音节之前,克劳德立刻补上解释:“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完,他又拧起眉头,开始考虑如何解释这个回答。

 

几十年的形单影只、与世隔绝,纵使盖亚仁慈,为他保留了许多重要的回忆,面对与人交流的问题——特别是萨菲罗斯相关——克劳德还是有些捉襟见肘,无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一个补丁盖上另一个补丁,补来补去,衣服被掩盖住,再也看不见最初的模样。克劳德不擅长针线活,他身手足够好,星球上没有多少能让他衣服变成破烂的存在,能在他的躯体上留下大面积伤口,这件衣服也没有继续穿的必要了——修补它们耗费的时间精力,足够接到下一份快递,买上好几件新衣服。

到了后面,快递小哥成了流浪者,衣服也只为蔽体,没有任何关注的意义。

 

或许是今天的萨菲罗斯意外的温和,也或许是他接受了新身份,戴了一层滤镜,克劳德扔掉了缝补的布,选择开门见山,如实相告。

无论经过多少年,他都不喜欢弯弯绕绕。

 

“我需要时间。”克劳德背对灯光,堪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坐在床上的天使,“现在不能告诉你。”

 

暗沉沉的影子框住了萨菲罗斯,他从没感受过这种视角颠倒带来的压迫感,尤其对象还是克劳德。这很新奇,他并不反感。至于对方的要求——他同样不缺少时间。

“这没什么。”萨菲罗斯开口,声音如过往无数次交锋时一样,一下下砸进克劳德的心脏,“但是,你食言了。克劳德。”

 

——他很喜欢叫我的名字。

这是克劳德的第一反应。

 

——……我说过什么?

这是克劳德的第二反应。

 

“看来,你忘记了。”

 

“……”

这是克劳德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记起来了,在让萨菲罗斯滚出梦境之前,他确实说了一句话。

 

——现在,你能回答那个问题了?

——当然可以。

 

……当然可以。如果没看见你那见鬼的记忆。

胸口里的某个器官又变得不安分,搅得平静了百年的湖水泛起波纹。

 

克劳德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画面倒转,萨菲罗斯一反常态,没了平时喜欢说各种话来撩拨挑衅他的样子,从入门后就未曾反驳屋主的要求,施施然坐于床畔,黑色单翼垂在床上,一派惬意悠闲的模样。

 

方才的话,是他首次表达不满。

 

……那是不满吗?克劳德不太明白。

在这之前,对方也说了一句话,“这没什么。”

 

于是,克劳德选择按自己的理解来:“你同意了。”

 

呼——

 

漆黑的华美羽翼占据视野,它高高扬起,圈住青年,将他送入天使怀里。

克劳德稳住身体,跪坐在萨菲罗斯的大腿上,体型的差距带来浓重的侵略意味。这场景并不陌生,在偶然的时候——尤其是流浪时期,面对反抗的亦或不反抗的克劳德,萨菲罗斯会用另一种方法逼迫他面对痛苦,以此获得乐趣。

熟悉的画面,熟悉的人,熟悉的动作,陌生的是彼此的态度,正宗没有出现,六式躺在一边。

克劳德绷紧了肌肉,却没有挣扎,他抿起唇,抬头寻找熟悉的眼。

 

脖颈扬起,迎接他的不是冰冷的刀锋,而是另一重微凉的触感。

 

“克劳德。”他又在呼唤他的名,以气息交缠的方式,“你要学会表达歉意。”

“你呢?”青年咬住那狡猾的舌尖,声音含糊不清,“你就问心无愧了?”

 

“当然。”

 

天使在微笑。

 

“对你,我从未隐瞒。”

 

——我要永远想着你的一切。

 

它拥有了声音。

 

——你会让我变得完整。

 

它在青年耳边低语。

 

——克劳德。

 

克劳德。

 

他询问自己。

 

你做得吗?

 

青年揽住天使的脖颈,咬上他的咽喉,剑锋不近的皮肤被犬齿刺入,细胞模拟出血液,污染了青年的口腔。

 

萨菲罗斯的血。

这个事实让克劳德无可自制地兴奋起来。

 

他正在被占有、被侵略、被征服。

但他却像个胜利者,对身上人下达命令。

 

“证明给我看。”

“我就给你答案。”

 

像是回敬一般,天使以利剑分开柔软的血肉,掌控青年的后颈,任由自己的血液淌入同类的唇舌,他加大了力气,满意地看着青年涨红了脸,那血却留得更多了,青年同样不愿放过属于他的一切。

 

好孩子。

 

他露出满足的笑——

 

如你所愿。

 

 

 

事情的发展顺利得不可思议,仿佛天神放下预言,万事皆如所愿。

 

克劳德找到了缓和矛盾的节点。

一艘远行的船,需要准备什么呢?船只本身、船长、水手、补给、路线。还有最重要的——航行的时间。尤其在船长本人只在乎水手的前提下,一切都能有所商榷。

 

绿眸的少女带着祝福姗姗来迟,她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在教堂中,与青年站在一起,恍惚时空倒流,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有个倒霉的小子砸进花圃里,见证了属于少女的传奇。

此时此刻,在命运的小镇,在教堂里,少女主持一场葬礼,她送别了混沌的流浪者,为新生的异种、为复活的人类——为这个倒霉的小子,掬起一捧清澈的水。

 

“克劳德,好好休息吧。”

 

清水流遍青年的躯体,这是少女的祝福,这是星球的谢礼。

 

“祂告诉我,”少女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神情很是俏皮,“当船也不是不行,但绝不是现在。”

“祂看过太多东西了,人类只是种族之一,并没有什么。但从人类身上——还有你们,嗯,你懂我说的是谁。祂看到了一个事实,她没有见过同类。”

“‘那些星球不会说话,没有生命之流,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祂是这么说的。”

“在生命走向末期之前,祂愿意成为一艘船,去寻找自己的同伴。”

 

说到这里,少女暗示一般冲青年眨眨眼:“至少,对比之前的侵略者,这位船长会和水手商量启航的时间。正因如此,祂才愿意吧……我是这么猜想的。”

“或许,人类是,星球是,杰诺瓦也是,我们都在进行一次远航,去寻找愿意继续生命、或是付出死亡的东西。”

 

“克劳德,”少女的神色明媚又哀伤,似是欣慰于他的成长,又像是不忍他的苦难,“很高兴看到现在的你。”

 

“你找到了。”

 

少女化为虚影,散作漫天光点,汇入荧绿的长河。

 

克劳德目送她远去,低声应道:“……谢谢。”

 

他没有留恋于此,而是转身走向墓园。

 

尼布尔海姆的墓地不大不小,恰如居住在这里的人,翻过那座山,可能便是道了永别,从此叶落不知归处,这片泥土不再为根。

 

克劳德走向墓园最深处,那里有三座墓碑,和一个蹲在墓碑前的女孩子。

女孩有一双盛放狡黠的眼睛,此刻,笑意不在,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紧咬着嘴唇,压住了所有委屈的抽泣。

 

丹妮丝呜呜咽咽地哭着,只有她记得青年的存在,只有她记得他有一个被赠予的名,不是什么讨厌的“阿尔瓦”,是“克劳德”,是天上的云。

讨厌的云自顾自地飘走了,连小木屋都没有留下,她甚至无法欺骗自己那只是一场梦,做梦学不会维修电视机!

她太难过了,哭得脑袋发懵,连脚步声接近都没能听见。

 

“丹妮丝。”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丹妮丝更伤心了,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气势汹汹站起来喊道:“让人痛快哭一场都不行——”

 

声音卡在喉咙里,女孩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那朵已远去的云。

 

惨兮兮的花脸映入眼帘,一瞬间,克劳德有些手足无措,很快,他想到要为她擦擦脸,摸遍全身,没能找到手帕,这才想起他没有这种小巧的东西。只好上前一步,弯下腰,用左袖为女孩拭干泪滴。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唯恐弄痛了通红的鼻头,女孩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霎时,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大哭着抱住青年的腰,眼前的人是如此温柔,但她却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克劳德抚着女孩柔软的发,没有说出离别,他道:“丹妮丝,谢谢你。”

丹妮丝仰起头,凶巴巴看着他:“一点都不诚心!谢礼呢!”

克劳德勾起一丝笑,道:“有的。在这里。”

 

他抬手,去够背后的重剑剑柄,凹槽处凉冰冰的,是金属的触感。

 

“……”克劳德拔出大剑置于眼前,他没看错,没有魔石。

 

丹妮丝看着他的动作,隐约猜出了什么,立刻抓住机会,控诉道:“没有礼物!连屋子都带走了,还想杀掉知道真相的人吗!”

克劳德疑惑道:“‘屋子带走了’,是什么意思?”

丹妮丝怀疑地看他,发现对方的疑惑不似作伪:“我早上醒过来,你的木屋不见了……”

 

……是萨菲罗斯。

克劳德都不知道他何时拿走了自己的魔石!装着书的载物魔石!

 

丹妮丝瘪起嘴,拽住他的衣袖,唤回了青年的注意力,委屈道:“克劳德,我不要礼物了,给我写信吧。”

 

克劳德怔了一下,低头看她。

 

女孩就像是个想吃糖的孩子,抱着糖罐不撒手,绞尽脑汁试图维系自己与糖罐的联系:“写、写,对,写‘萨菲’!”

她眼前一亮,终于找到了这个没被解决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这里,女孩想起了那个让她不敢直视的存在,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就是“萨菲”,这不免让她担心起面前的人。

 

——个子不算高,性格又那么好欺负,虽然力气很大,但明显打不过那个“萨菲”啊!

 

丹妮丝忧心忡忡道:“克劳德……你老实告诉我吧,他对你好吗……”

克劳德正在想那个问题的答案,闻言,无意识地看向那座古老的墓碑。

 

【克劳蒂娅·斯特莱夫】

 

女人仅剩的回忆被星球送予青年体内,那是最初的、以全部的爱浇灌他的人,她被杀死,被烈火吞噬,长眠于此地。

 

丹妮丝注意到了克劳德的目光,顺着视线望去,眨眨眼,放下了抱住青年的手臂。

她看着青年走过去,半跪在墓碑前,擦去上面的灰尘。

 

“我可能……永远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青年抚上心口,如同抚摸那段回忆。

“他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

 

丹妮丝睁大了眼:“那、那他对你……”

 

克劳德露出一个笑容,淡然也温暖,像是宽慰,也像是游子归乡,让双亲看看孩子长大的模样。

 

“我会写信的。”

他不知在对谁说话。

 

“我想……去证明一个答案。”

 

 

好似回到了那天,女孩躲在门后,天空如最名贵的蓝宝石,蓝得仿佛一片海,海面之下,是同行的人。

 

金发青年走到银发男人身前,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对方加深了唇边弧度。青年探向男人的腰带,被捉住手腕,他们又争论了几句,惹得青年上了另一只手,从腰带上摸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颗圆滚滚的魔石。

 

青年打量着魔石,似乎很是诧异,他瞥了男人一眼,抿唇没说话,抬手,魔石发出光芒,小木屋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男人俯下身,凑到青年耳边低语,随着低沉的声音传入耳朵,青年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他猛地回头——

 

——!

 

女孩缩回门板后面,心脏跳得厉害。

她咽了咽口水,搓搓手臂,想让竖立的汗毛平息。

 

——那个人……

 

她缩了缩肩膀。

 

——是不是……看了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站到双腿发麻,才鼓起勇气,向门外探头。

 

木制的路标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女孩来回跺跺脚,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走到隔壁的木屋前。

 

门没有锁,被轻而易举推开。

女孩走进去,四处打量着。

 

床铺已经空了,书桌被整理得很干净,唯一不同的是新打的柜子,上面没了礼物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当当的书籍。

女孩拿出一本,翻了翻,是他们看过的故事书,但是好像缺了什么东西……对了!批注!

 

女孩又拿出几本,纸页哗啦啦想着,上面黑白分明,没有半分幽蓝。

 

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真的会对克劳德好吗……

 

…………

………………

……………………

…………………………

 

“甜心,你的信~”

“好——马上就来!”

 

猎人将魔兽扔进院子里,取下弓与箭筒放到桌子上,一阵风似的刮进洗漱间,洗了个五分钟的战斗澡,头发都来不及擦干,顶着毛巾冲进了卧室。

女人无奈地摇摇头,替女儿收好了弓矢。

 

猎人冲到信封前,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在滴水,她只好再次刮出去,换了个浴帽包住脑袋,兴冲冲、又小心翼翼地拆开信件。

 

白纸展开,是寄信人一贯的干净笔迹,猎人大致扫了一眼全文,惊喜地发现,这是一封极长的信件! 

这实在不是那个人的风格,猎人又拿起信封,是那个人的署名,文章扫了一遍,没什么问题。猎人挠挠头——指头戳到了浴巾——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好像有哪里怪怪的,要具体指出来,一时之间,真说不上来……

 

猎人很快就把它抛于脑后,天大地大,看信最大!

 

她正襟危坐,认真地阅读那些文字。

 

 

英勇的丹妮丝:

  展信佳。许久没有写信,让你久等了吧?

 

 

猎人——英勇的丹妮丝没能忍住嘴角的笑容,笑弯了眼。

 

 

  还记得那个问题吗?“萨菲”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我能给你们唯一的答案了。

 

 

丹妮丝的心跳加快了。

 

 

  在这之前,请允许我唠叨一些故事。

  我曾与你说过,他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那是我的母亲,克劳蒂娅·斯特莱夫。在那之前,他是我的英雄,因为他,我拥有了梦想。

  成为像他一样的战士,成为能保护他人的存在。

  在小时候,我的相貌和同龄的男孩子们都不一样。他们嘲笑我、孤立我,除了我的脸,还有我的父亲。

  我没有父亲,也不知道他是谁。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因为母亲非常爱我,给了我最好的一切,我们是幸福的。

  但是,当时的我不懂得这些。我渴望和他们一起玩耍,试图融入他们。毫无疑问,我被拒绝了。他们的理由是,我留着长发,才不是男生。

  当时,村子里确实没有长头发的男人。我被说服了,跑回家,剪掉了辫子。母亲察觉到我的难过,向我道歉。可我知道,她只是想打扮我,打扮她的孩子。这没有任何错误。

  听到她的道歉,我更加沮丧了。我想让她开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再次留起长发吗?那只是一个小辫子,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可是我无法改变他们的嘲笑,也不想忍受那些难听的话。我打得过他们,他们的父母却来找我的母亲。母亲每维护我一次,她在村里的名声便差一分。无论我做什么,都像是错的。

  这时候,他出现了。

  他有着我从没见过的银色长发,瞳仁的形状独一无二,而且,他同样有着一张可以称之为“美丽”的脸。

  无双的剑士,唯一的英雄。他站在战士的顶点。所有人,包括那些嘲笑我的孩子,都崇拜他。他们的父母也在说,要向他学习,挣很多很多钱。

  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我想保护母亲,保护自己,就要像他一样强大。对当时的我来说,那就是走出去,去往他在的地方,和他一样,成为一名战士。

  ……很遗憾,我没有做到。两年时间,我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士兵。我和他之间最短的距离,是最后的任务里,待在同一架直升机上。

  那架直升机,飞往我的故乡。

  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毁灭了我的村子。

  我的英雄背叛了我。

 

 

丹妮丝难以置信地看着信,眉头越皱越紧。

突然,她站起身来,手掌探向后背,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武器放楼下了,焦急地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勉强平复心情后,继续读信。

 

 

  然后,我杀死了他。我的英雄成为了过去。

  你也发现了吧?我们的“特殊”。他放弃了人类的身份。我做不到,即使我们拥有相同的细胞。

  死亡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但对我不同。我的亲人、同伴,他们在很早之前就离开了我。我以为的,会陪伴我走到尽头的芬里尔,一辆没有生命的摩托车,都会因为零件的停产走向死亡。

  我被时间遗忘了。但我不能选择死亡,因为他还存在。只有我能对抗他,保存我们的星球——所有的一切都很重要,我不能让它们消失,只因我的懦弱和逃避。

  我记住的越来越多,可我记住的也越来越少……最后,变成了你看到的样子。“阿尔瓦”,我只是一个金发碧眸的男人。

  ……他又出现了。

  他唤醒了我最痛苦的回忆,利用假象,让我否认自己的英雄,想从根本上否认我维持人性的意义,让我彻底变成他的傀儡。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受星球所助,我看到了母亲的记忆,看到了最初的愿望。

  我想保护其他人,像他曾经做的那样。他拥有我见过的、最强大的意志,没人可以逼迫他。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他就是最完美的人,这是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我只看到一个英雄,他是唯一的英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而我要面对的事实,是他的“改变”。

  ……从头到尾,他都是他,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否认了人类的意义,以另一个身份活下去。

  我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我的英雄。因为他,我再次看到了方向——接受自己的异种身份,去成为他的同类。

  可我同样无法放弃你们。一群想送我姓名的孩子。

  丹妮丝,我衷心地感谢你,是你点醒了我,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丹妮丝像小时候一样瘪起嘴,拿过一包纸巾。

 

 

  那时,我想到了一个答案,但随后,我发现,那并不准确。

  我看到了一段记忆……属于他的记忆。

  他丢掉了很多很多东西……很多、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只留下了我。因为他坚信,只有我能让他变得完整。而他,会永远想着我的一切,向我证明这件事。

  那一刻,我感到了惶恐,还有更多的、无法言喻的情绪。

  ——他是如此信任我,超过了我想象的极限。

  我该怎么做?我要如何回应?我真的……了解他吗?

  最后,我选择相信自己的心,第一次呼唤他来到身边。

 

 

……然后就差点被拿走小木屋。

丹妮丝看了看窗外,腹诽道。

 

 

  最初,我以为他喜欢看书,后来我发现,他只是喜欢看我的批注,借此猜测我读书的想法。

  我以为他会很爱护自己的长发,他也确实如此做了。洗一次头发要耗费一整瓶洗发水,在清洗之后,他最喜欢的,是让我为他擦拭、梳理。他不在乎我给他梳女式发辫,也不在乎战斗时被我不小心削掉的发丝。如果可以,他会收集它们,放在我面前,让我愧疚至少一个星期。这是属于他的乐趣。

  他也并非专注于白刃战。天上的魔兽冲我们咆哮,他没有飞上去切断它们的喉咙,而是拿出魔石,用魔法快速地解决战斗。

  他格外偏爱火系魔法,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使用,用他的话来说,那是“属于我们的重要回忆”。

  他有太多地方和我想的不一样,可每一件事的后面……我看到了自己。

  我习惯在读书时做批注,因为我不擅长记忆这些东西。我很喜欢他的长发,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颜色之一。我不会滞空飞行,那时候,他站在我的身边。故乡的火……那是我最惨痛的回忆,也是联系我们命运的节点。

  他证明了这件事,他一直都想着我的一切。

 

 

丹妮丝面无表情地推开纸巾。

 

 

  那我呢?我有使他完整吗?

  ……我想,是的。我也在因为他,变得完整。

  昨天,我们建了一座小木屋,装进了载物魔石。这是我提议的,在一个星期前。

  我们遇到了一场大雨。雨林的树被浇成漏斗,我和他坐在树枝上,他用翅膀护住我们,等待大雨过去。我惯常使用人类的体温,雨水很冷,他把我抱在怀里。那时候,我看着那只被打湿的翅膀,还有被打湿的他,冒出了一个想法。

  我想造一间屋子,在下雨的时候保护他。

  因为,他就是这么做的。

 

 

丹妮丝又把纸巾拽回来了,抽出一张,开撕。

 

 

  现在,我能那个问题了。

 

  Sephiroth,这是他的名字。

  现在,这个单词拥有唯一的含义。

  

  ——与“我”共生的“你”。

 

  这就是我的答案。

 

 

信件最后,签着一个繁复的名。

 

丹妮丝瞬间直起身体,她想起来了!以往的信件,克劳德会在结尾签上自己的名字,五个字母而已,就算是花体,怎么会这么复杂!

她凑近信纸,试图解读这古怪的字体,随后猛然警觉——这是两个名字重叠在一起!

 

Sephiroth&Cloud

 

“……”

丹妮丝产生了一股冲动。

她想把自己最锋利的箭取过来,把某个名字从Cloud上面刮、下、去。

 

……但是不行。这好像是两种颜色相似但确实不同的墨水。

丹妮丝又仔细地看了看,确认了,只有某个签名用了另一种墨水!!!

 

也就是说,即使她这么做了,Cloud上还是会有Sephiroth留下的痕迹!

 

丹妮丝很憋屈。

若非要她形容,这种感觉类似于村子里的菜农——辛苦劳作一整年照顾的大白菜被镇长家散养的猪给拱了!

 

……我还能见到白菜吗。

丹妮丝忧心忡忡。

 

 

在星球的一端,遥远的极北之地,漫天飞雪飘落。

天地泾渭分明,夜空深沉如墨,大地一片苍茫。在天与地的交界处,背风的巨石旁,一点橘色的光悠悠燃起。

 

那是一座不大的木屋,爬满冰花的玻璃窗上,隐隐透出模糊人影。

 

银发的男人读完信,竖瞳锁定在最后几行文字上。

 

——与“我”共生的“你”。

 

这是克劳德给萨菲罗斯的答案。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这是萨菲罗斯给克劳德的定义。

 

男人挑出颜色相近的墨水,提笔,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上面。

 

Sephiroth&Cloud

 

它们是不可分割的,即使被生生剜去,也能顺着另一个名的印记,寻回自己。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睡得并不安稳。

克劳德一整晚都没怎么睡,正是困顿,只把眼睛撑开一条缝,看见书桌前坐着熟悉的身影。

他又合上眼,含糊道:“……怎么……了……”

 

萨菲罗斯熟练地磕平信纸,封好信封,仿照克劳德字迹写上地址和收信人。一系列操作如行云流水,男人熄灭烛火,室内瞬间暗下来,只有壁炉里的火焰摇曳着,晃出明灭不定的影。

他回到床上,将青年搂进怀里。受他的情绪影响,黑色单翼自肩后舒展,严严实实地拢住两人。

 

“你遗忘了一件事,”萨菲罗斯眯起眼睛,“给我的答案呢?”

 

冰天雪地里,暖烘烘的被窝挤进来一大只冰凉凉的东西。

克劳德的睡意被人为消去一半,恼怒地睁开眼:“你看过了!”

 

萨菲罗斯压住他,威胁似的拉近距离,道:“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克劳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撑起身体,在微凉的唇上亲了一口。

 

“亲口。好了,晚安。”

曲解完对方的意思,青年重新躺回去,伸出手,拉住被子边沿,一拽——

黑暗兜头而下。

被子是定做的加大版尺寸,别说近两米的天使,就是那宽大的羽翼也能一道盖住,保证露不出一根羽毛。

 

被窝使人放松,克劳德散去的困意又回来了,他揽住萨菲罗斯的脖颈,腰腿发力,使了个巧劲儿,二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嘶……”

克劳德摊在触感极佳的人///肉垫子上,被疼痛激得吸了口气,又缓缓叹出来。

 

“我的答案……”

他攀上对方的肩膀,顺着扶在腰上的力,将自己挪上去一截,看向另一双眼。

 

“Sephiroth.”

如当初一般,他唤出他的名。

 

“——我想睡觉。可、以、吗。”

青年如此说道。

 

天使得到答案了吗?

 

他说——

 

“如你所愿。”

 

 

——Sephiroth.

它已被青年赋予所愿。

 

【END】

 

 

 

Sephiroth在官方的唯一解释就是“神性的流出”!!!在本文被赋予的一切含义,都是克劳德给出的,由故事剧情决定的!这是只属于克劳德的解释!是对“萨菲罗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回答!不代表作者不满官方解释!我爱死“神性的流出”了!

 

终于写完了……OOC请随意批评,求之不得,感激不尽!

在前两章评论区留言长评的几位读者,非常感谢你们(鞠躬),这真的给了我特别特别大的动力。如果看得上我的文笔文风的话,可以私聊或者评论区留言点梗,我会努力写出来!

最后——求评论!求评论!求评论!QVQ


包装纸的注文

【sc】谁会捡一个宿敌的玩偶回家?


summary:他鬼使神差的把那个本该在很多年以前就停产了的玩偶,带回了家。


 【一些补充说明】:故事发生在ac很多年后,灵感来自自己写的心爱玩偶,如果位置调换,萨菲罗斯是一只玩偶,会发生什么的思考…(虽然和心爱玩偶那篇一点关系都没有)玩偶形象仍然参考官方出品的豆豆眼玩偶。

因为灵感来源原因就和心爱玩偶放一个合集啦


正文:


当朋友们相继离开,克劳德逐渐对时间失去了概念,他仍然做着万能工的工作,经营着自己的快递业务。


随着萨菲罗斯降临的间隔越来越长,人类渺小短暂的生命已经逐渐淡忘了发生在星球上的伤痛。只有克劳德还记得,他偶尔会去破坏剑或者友人的纪念碑那里待......


summary:他鬼使神差的把那个本该在很多年以前就停产了的玩偶,带回了家。


 【一些补充说明】:故事发生在ac很多年后,灵感来自自己写的心爱玩偶,如果位置调换,萨菲罗斯是一只玩偶,会发生什么的思考…(虽然和心爱玩偶那篇一点关系都没有)玩偶形象仍然参考官方出品的豆豆眼玩偶。

因为灵感来源原因就和心爱玩偶放一个合集啦


正文:


当朋友们相继离开,克劳德逐渐对时间失去了概念,他仍然做着万能工的工作,经营着自己的快递业务。


随着萨菲罗斯降临的间隔越来越长,人类渺小短暂的生命已经逐渐淡忘了发生在星球上的伤痛。只有克劳德还记得,他偶尔会去破坏剑或者友人的纪念碑那里待一会儿,用回忆的尖刀刺痛自己,来避免一些感情也如普通人类的一样,消散如风。


克劳德是在一个雨夜发现的那个玩偶。


那是神罗生产的萨菲罗斯造型的玩偶,有着不同于萨菲罗斯本人的可爱。应该早就停产了,自己上一次见到它,应该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什么都还没有失去的时候。



现在,这个玩偶,身上粘着脏脏的泥土和其他不明的污垢,被随意丢弃在垃圾桶边上。



克劳德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把玩偶捡了回去。


克劳德仔细的清洗玩偶,污渍很快被洗干净,漏出娃娃原本可爱的样貌,烘干以后,它带着肥皂的清香,像一只全新的被好好爱护的玩偶一样。克劳德把它放到桌子上,便准备睡觉了。


但是克劳德不太能睡得着,因为他翻过身,一睁眼就看到桌子上的玩偶用那双豆豆眼盯着自己。


他刚刚是这么放的嘛?


克劳德闭上眼睛回避玩偶的“视线”,辗转反侧,过了一会还是起身把玩偶带到了床了。


克劳德把玩偶塞进被子里,然后背对着娃娃安心睡下去了,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想和玩偶一起睡,只是这是百分百不会被玩偶注视的办法,没错,克劳德这样想。


第二天,克劳德难得起晚了一点,等他清醒过来,发现昨天还背对着自己的玩偶,跑到了自己怀里,克劳德大脑缓慢的把时间线从怀念的从前拨回正轨,他马上像丢掉烫手山芋一样,放开了那个娃娃,从床上弹起来。


是那个娃娃自己爬到自己怀里的,肯定是这样的!


克劳德恶狠狠的瞪着娃娃,真是坏娃娃!克劳德一碰到和萨菲罗斯有关的事情他有时就不愿意面对,即便是个娃娃,正当他努力说服自己是娃娃自己跑到自己怀里的时候,床上倒着的娃娃突然动了。


萨菲罗斯模样的娃娃晃悠晃悠手脚,然后成功坐起来,他的豆豆眼眨巴眨巴的确认克劳德的方向,然后张开双手,抬头,他现在看起来像个求抱抱的宝宝。


克劳德感到一阵恶寒。


“萨菲罗斯?!”但是娃娃听到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它歪了歪头,好像很疑惑为什么克劳德不抱自己,然后它又努力抬高了一点手。


很难忽略娃娃再明显不过的要求,克劳德最后还是把它抱起来了。被抱起的娃娃轻轻用力的抱回克劳德,把头枕在克劳德的胸前,它很柔软,和它的原型一点都不一样。


克劳德抱了一会就把娃娃举起来,娃娃又歪着头用疑惑的样子看着他,“昨天晚上,是不是你爬到我怀里的?”


娃娃摇了摇头。看来他听得懂克劳德说话。克劳德压低了眉毛,小骗子,肯定是它自己爬进怀里的。


“你不会说话吗?”娃娃点了点头。好吧,这算个好消息,他不敢想象如果未来自己天天能从这个娃娃里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会是多可怕的事情。


克劳德把娃娃放下,去洗漱换衣服了,当他开始脱衣服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股很强烈的视线。


是那个娃娃,他从浴室门那探出个头来,即便克劳德回头发现了他,他也完全没有要缩回去的意思。


克劳德莫名感觉不爽,然后走过去把娃娃关在了外面。


娃娃很执着于跟着克劳德,克劳德走到哪,娃娃就扑腾着小腿跟到哪,娃娃走的很快,棉花脚脚又一点声音也没有,偶尔克劳德还会被突然出现的它吓到,每次克劳德被吓到,娃娃的豆豆眼就会放大的眨两下,克劳德能猜到它可能在暗爽,真是恶劣的娃娃!


整理好快递单,克劳德就准备出门送货了,娃娃还在跟着他,克劳德准备报复一下它,马上要到门口的时候,克劳德突然加快速度,迅速把门关上,然后克劳德听到闷闷的很软的声音,应该是那个娃娃撞到门上了。


克劳德突然有点开心,于是他特地分出一点宝贵的时间从他门边的窗户观察娃娃。刚伸过头去,娃娃的大头就突然出现在窗户上,应该是它顺着门边的柜子爬上来的,显然这突然出现又吓到了克劳德,但是这次娃娃没有愉快的放大眼睛,它的豆豆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克劳德,克劳德被它盯的有些发毛了,不知道为什么出声解释道:“我没办法带着你,我要工作,没地方放你。”然后克劳德马上就“逃走”了。


等到克劳德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他的娃娃还在那个窗户上看着外面,发现克劳德回来了它马上把头贴在玻璃上,然后那双绿色的豆豆眼又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跟随着克劳德一直到他进门。


它果然是顺着柜子爬上去的,克劳德进门以后,它就站在柜子上接着盯着克劳德,然后举起手示意克劳德抱它。


可能是出于愧疚,毕竟今天早上他确实摆了它一道,而且娃娃应该在窗户这里趴了一整天,他都能看到窗户除了留下娃娃趴着的地方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克劳德把娃娃抱了下来,但是娃娃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然后趁着克劳德松手的间隙爬进了他的衣服里,然后紧紧拉住克劳德两边的衣服。


克劳德搞不明白一团棉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他根本没法把它从衣服里拔出来,气的克劳德都想拿剪刀把衣服剪掉,最后还是因为是自己的衣服忍住了。


他没好气的捏娃娃的头,即便娃娃的眼睛已经咪成两个大小于号,它还是不放手。“松手!我明天带你出去可以了吧!”


娃娃睁开了眼睛,抬头看着克劳德,“我保证,骗你是小狗。”


娃娃还在看着克劳德,如果他能说话,它应该在说,你本来就是小狗,克劳德一咬牙,“骗你我再也不给芬里尔做保养。”娃娃松手了,爬回了克劳德手里。


克劳德用力的捏了一下娃娃,娃娃的眼睛陡然放大了一下,然后在克劳德手上蹭了蹭,太恶劣了!恶劣的娃娃!和它的原型一个德行!


晚上克劳德准备泡个澡放松一下,他把娃娃关在外面就放心的脱完衣服走进浴缸里。他租的房子不算豪华,但原主人是个懂得生活的人,所以房子其实住起来很舒服,这还是克劳德搬进来第一次享受浴缸,正当克劳德把自己放进热水里发出第一声愉悦的声音后,浴室的门被推开了,那个可恶的萨菲罗斯模样的娃娃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跳进了浴缸里。


“!”克劳德被惊得想站起来但是又想起来自己没穿衣服,只能在水里摸索着把娃娃抓出水面,“你又在搞什么鬼?”


娃娃已经完全被水泡湿了,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湿掉了的原因,娃娃的皮肤部分似乎变得红了一点,他缓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肘和胸前,克劳德明白他的意思,他今天趴了一天,脏了。


克劳德只能认命的找边上的沐浴露之类的给它洗,反正现在已经湿了,如果把它丢出去,它绝对能做得出在克劳德床上打滚这种事。


克劳德摸到了一瓶之前超市促销降价买的神罗洗发水,然后报复性的很用力的洗这个恶劣的棉花团子,自己倒是没怎么享受泡澡的乐趣。


洗完澡克劳德把娃娃放到干净的地方然后用浴巾盖住它,他没有忘记今天早上的事情,然后迅速换好衣服再带着那团还在挣扎的浴巾出去烘干。


现在娃娃又是一只散发香波的宛如全新的一样的可爱玩偶,但是他的棉花芯子是坏的,克劳德想,他把娃娃放在客厅,然后说:“我睡觉了,明天见。”


娃娃没有跟上来,他目送着克劳德回卧室了。


它真的不跟过来嘛?明明白天就是个跟屁虫,克劳德又开始骂那个恶劣的棉花团子,不在更好,他睡得更安心。


但是克劳德还是没有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门被推开,然后被子的小角被掀开,那个坏芯子的棉花团子钻进了他的臂弯里。


“真是拿你没办法…”克劳德偷偷的吸了一口气,神罗洗发水的味道还是那么浓郁,娃娃软软的用脸和手贴上克劳德的脸,克劳德很快就坠入了梦乡,他的梦里时间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似乎睡了很久,直到第二天阳光照到他的脸上才醒来,又闻到那股浓郁的香味,他有些不清醒,“萨菲罗斯?”


娃娃还在他怀里,他用两只手挤压着克劳德的脸,克劳德也不敢示弱的鼓起腮帮子,“幼稚…”克劳德骂了一句,就捏着娃娃的身子把它放到床头,然后起床了。


等到克劳德洗漱完,去工作台上拿快递单,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快递单已经按照时间和最佳路线放好了,他只需要拿上那一摞整理好的单子出门就可以了。克劳德回头,就看到娃娃已经站在门口的柜子上,等待他出门了。


克劳德不得不承认,那个棉花芯子也没有那么黑,他取出平时固定货物的袋子就要把娃娃绑起来,但是娃娃完全不愿意灵活的躲避着克劳德的手,“我不固定好你怎么带你出去?”娃娃抓着他的衣服往下拉,克劳德弯下身子,它就迅速的钻进克劳德的衣服里,像昨天一样赖在克劳德的胸口不走,克劳德也没办法,只能这样带着他出门了。不行,棉花芯子还是有点坏。


帅哥配娃娃的造型还是很抢眼的,尤其是一身黑衣却在胸口处露出个银白色的棉花脑袋。克劳德尽可能忽略一路上其他人探究的目光,直到一个客户的女儿和他搭话。


“哥哥,你为什么要在胸前放个娃娃呀?”


克劳德沉默了一会,他总不能说是娃娃自己爬进来的吧……“这是,很重要的人送我的。”克劳德感受到胸口的娃娃偷偷用力握紧了他的衣服。


“它好可爱呀,我可以买一只嘛?哥哥你是在哪里买的呀?”小女孩说,人类短暂的渺小的生命已经不记得萨菲罗斯的存在了,其实有些事并没有他想象的重要,克劳德突然意识到,他感到胸口莫名一阵绞痛,告别小女孩他沉默的完成了后面的订单,然后在回家之前买了几瓶酒。


回到家已经胸口的娃娃迫不及待的动起来,被克劳德从胸口拿出来以后,它抱着克劳德的手臂,克劳德只是摸了摸它的头,然后像哄小孩一样把它放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机,而自己随意的吃了些速食就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开始喝酒。


其实克劳德不见得会有多醉但是他放任酒精麻痹自己,空酒瓶在地上打滚,他搂过沙发上一直在他身边转悠的坏芯子棉花,一头栽进卧室的床上,娃娃被他在怀里用力的抱紧,头都被挤的有点变形了。克劳德蜷缩着拿脸蹭娃娃的头,“萨菲罗斯…”


怀里的娃娃小心的挣扎出来,克劳德没了力气但还是攥住了娃娃的一只小手,“萨菲罗斯…”


娃娃认真地看了一会克劳德,他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只要再用力眨一点可能就要流出来,脸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他突然皱了眉,腮帮子微微鼓起来,然后闭上了眼睛,那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委屈惹人怜爱的模样,他又轻轻喊那个人的名字,“萨菲罗斯…”


娃娃变得重起来,大起来,变成了那个名字本来的样子,他从克劳德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指,克劳德迷茫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抓空的手虚虚的握紧了一点,腮帮子更鼓了一点,接着克劳德把自己和被子团成了一个球球。


萨菲罗斯出去把电视关了,然后像昨天晚上一样收拾好了快递单,清理了食物残渣和酒瓶,再倒了一杯水回卧室,他把软绵绵的克劳德和被子分离,抱着克劳德给他喂水,起初克劳德紧闭着嘴不喝,萨菲罗斯便附身亲他,用舌头撬开他的嘴,然后克劳德喝了一点水又闭上嘴看着萨菲罗斯,于是萨菲罗斯又亲了他,这样循环了四五次,克劳德把那杯水喝完了。


“乖孩子。”萨菲罗斯不厌其烦的抚摸克劳德的头发和脸颊,他摆放好一个克劳德舒服的姿势,最后亲吻了一下克劳德,克劳德在这个吻里闭上了眼睛,萨菲罗斯搂着他睡着的人偶。


第二天醒了,克劳德的头并不是很痛,他的坏芯子娃娃抱着他的头,克劳德从头顶拿下娃娃,娃娃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克劳德闻到了娃娃脸上的酒味。


他知道,他其实一直知道,这个黑芯子的娃娃就是它的原型,已经停产了那么久的娃娃有多大的概率会出现在他回家的垃圾桶边并且除了有点脏以外没有任何时间流逝的痕迹。


克劳德把头埋进娃娃怀里,他的声音隔着棉花直接传到萨菲罗斯的身体里,“我只是偶尔会想念你,萨菲罗斯,偶尔。”


娃娃软软的抱住了他的头,克劳德听到娃娃发出那个他熟悉的声音,说:“我一直在想念你,克劳德。”


End.


颗颗(⁎⁍̴̛ᴗ⁍̴̛⁎)

【闲泽】跟媳妇不对路怎么办


•今天依然是人比花娇的二姐姐


•渣男警告


•必安爱姐姐,姐姐爱渣闲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看范闲打娇娇所以emmm


•be警告


•昨天本来在写这篇,写一半郁闷地搞糖去了🤦‍♀️


•是点的梗


—————————————


安静清凉的小院里,年迈的仆从正扫着庭院,见到来人微微弯腰。


“大人,您来啦。”


范闲点点头,随口问:“他今天怎么样?”


老仆恭敬道:“回大人,今天不太肯吃东西。”


范闲闻言不在意地说:


“不吃便不吃,不必惯着。”


他推门而入,李承泽正蜷在榻上浏览着一卷书籍,见他进来仅一抬眼,便又把头...


•今天依然是人比花娇的二姐姐


•渣男警告


•必安爱姐姐,姐姐爱渣闲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看范闲打娇娇所以emmm


•be警告


•昨天本来在写这篇,写一半郁闷地搞糖去了🤦‍♀️


•是点的梗



—————————————




安静清凉的小院里,年迈的仆从正扫着庭院,见到来人微微弯腰。


“大人,您来啦。”


范闲点点头,随口问:“他今天怎么样?”


老仆恭敬道:“回大人,今天不太肯吃东西。”


范闲闻言不在意地说:


“不吃便不吃,不必惯着。”


他推门而入,李承泽正蜷在榻上浏览着一卷书籍,见他进来仅一抬眼,便又把头低了回去。他的手脚都有铁链固定着,横竖到不了床榻外,更别说出门。


范闲到他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他们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交谈过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承泽对着他便没了话。后来范闲也不说了,甚至来都不来了,只在每次又清掉了李承泽的某一部分旧属时会过来近乎幸灾乐祸地告诉他一声。


“六部现在已经没有你的人了。”范闲率先开了口。


李承泽仿佛未闻般地翻过一页书。


“我在跟你说话。”范闲看李承泽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一阵烦躁:“你他妈听不见吗?”


李承泽不咸不淡地道:“不敢。”


范闲有些光火地盯着他。李承泽被锁在这里已有数月,他肤色本就白皙,如今长时间不见光更是不见血色,然五官依然精致,倒也不显难看,反倒多了几分脆弱的媚态,若叫寻常男人看了定是心神摇曳。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让范闲忍不住腾起怒火。


“李承泽,你怕不是缺点规矩?”


李承泽终于放下了书。


“要打我么?”他轻松地笑了起来:“大人请便,又不是没打过。”


范闲打过李承泽。那时候李承泽刚被关进来不久。具体原因范闲甚至都不记得了,反正李承泽左一句右一句顶嘴顶得他一股子火儿,顺手就拿床边的马鞭招呼了上去。他原本只想吓唬他一下,若李承泽求他他即刻便收手。不想李承泽不哭不喊更没有讨饶,就是死咬着嘴唇一下下挨着。


其实范闲当时心里也不忍。李承泽再不受宠也是那皇宫里的贵气滋养出来的,多娇弱的身子,没抽几下就在控制不住地打着生理性的哆嗦。


“求我一句,我就停下来。”范闲如是说。


李承泽当时是说了句讽刺的话还是回了个轻蔑的笑范闲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让他气到不行,原本没使什么力气的手也发了狠往下打,就是想看李承泽求不求他。李承泽不多时终于伸手想去推拒他的鞭子时范闲才停了下来。


“想开了?”范闲冷冷道。


李承泽有些迷茫地摇摇头,转脸一口血喷在榻上便瘫软了下去。


范闲当时也吓了一跳,按说他没把人打到这个地步,李承泽应是适才就咳了血却反复咽下去,意识模糊咽不下去了才喷出来。


他要怎么求范闲呢,他根本就说不出话。


范闲彼时也心虚,帮李承泽处理了伤口上了药,次日朝会都没去,一门心思照顾着他。结果李承泽醒过来第一句话又让他刚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心疼消失殆尽。


“不用愧疚,不吐血我也不会求你。”


李承泽还爬不起来,只能躺着和范闲说话,眸子里那高傲凌人的神采却丝毫不减:


“天家养我二十余载,即便不得重视,最起码的自矜我还得有。”


范闲闻言冷笑:“那我现在再打你一顿,你还自矜吗?”


李承泽不惊不慌道:“那就麻烦范大人了。”


他们盯着对方,谁也不让步。李承泽知道范闲是认真的,范闲知道李承泽也是认真的。


相互瞪了半晌,范闲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从那之后,他们之间的隔阂愈演愈烈,那一顿鞭子好像改变了什么,但其实也怪不得那一顿打,即便没那鞭子也有别的契机,从范闲把李承泽锁进这里的那一刻起便成了无可逃避的祸源。


开始范闲还会和李承泽做,李承泽有时候也会迷迷糊糊地想着如果范闲吻他,他便说几句好听的出来。


可是范闲从来不吻他。


李承泽有一次终于忍不住了,像玩笑般问:“范大人怎么不吻我了?”


范闲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讥讽道:“那是和爱的人做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其实李承泽问他为什么不吻他的时候,范闲心里无疑也是波涛汹涌的。他心下正复杂,低眼却看见李承泽讥讽又轻佻的表情,脱口而出的便又是尖酸刻薄的话。


李承泽听了也不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然后再也不出声了。


范闲又待了一会,看他没什么反应也觉得无趣,不多时便起身离开,离开时李承泽头都没抬。


然而范闲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李承泽便挣扎着爬起来望着范闲离开的方向,盯了许久才躺回去抱着被子小声地啜泣了起来,这是他来到这里数日头一次落泪。


范闲不爱他。


他见过范闲爱他时的样子,其实他早就该明白范闲已经不爱他了。


来了这么久,他终于敢对自己承认这一点,这个认知在他的大脑里清晰地呈现,想忽视也忽视不掉。


是因为他一直不肯松口讨饶吗?他怎么可能求饶,那是他骨子里就带的傲气,是当年让范闲对他欲罢不能的倨傲。


后来范闲也不跟他做了,用范闲的话说,死鱼一样有什么意思,不如那花船上顶嫩的新秀。


李承泽笑着说,也是,我确不比他们讨喜欢,那你还留着我做什么?


范闲手上麻利地整理着衣服,冷声道:“便当养只宠物,还比宠物省心些。”


他说出这话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不敢看李承泽震惊的眼神,为掩盖慌乱匆匆离去。李承泽没发火,面上也没什么表示,当晚打晕了来伺候的老仆,一块瓷片将腕子划得鲜血淋漓。


自然是没有死成的,范闲说了这话他自己心里也虚,晚上回来查看恰好把人捞了回来,自此李承泽的手脚上便多了那些锁链,一直锁到他们俩对峙着的现在。


“放心,我不打你。”范闲漠然地说:“其实不止六部,省内我也清的差不多了。”他俯身道:“知道下一步该谁了吧,该你那些宝贝家将了。”


李承泽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范闲也不放过那一丝变化,趁热打铁道:“你就接着跟我杠,我一步步带他们的尸体给你看。”


“范闲。”李承泽深深吸了口气,有些哀求般地道:“能不能别让我恨你。”


范闲的手微微颤了颤。


“你恨我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像我恨你一样。”他直起身子,拿起桌上的折扇。


“二殿下便在这里静候佳音吧。”


“范闲!”李承泽近乎失控地喊了出来,这是他这么多天头一次喊出这么大声音。


“你已经不爱我了,为什么要留我,为什么不放我走!”


范闲的背影一僵,心下也有些迷茫。


“自是因为我恨你,你自己做的事情……”


“你明知道不全是我!”李承泽的声音终于带了哭腔:“我若真要害你……你知道的!为什么就是不肯……”


“这不关我的事!滕梓荆死了吧,婉儿死了吧,院长也不在了!”范闲回头吼道,声音比李承泽气力不足的声音大出许多:“不管怎么样结果就在那,你自己也不是没做过,我给你什么你都得给我受着!”


李承泽不说话了,范闲知道他哭了。


“范闲,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啊……”


听到李承泽抽泣着这么问他,范闲捏着折扇的手差一点脱力。他故作镇定地嗤了声,匆匆走出房间。


他但凡再敏感些,就该清楚李承泽能在他面前落泪已经算是这位二殿下某种程度上的服软,也许他此时回身抱住他一切便都会有不同。


但他没有,他心里是满满的怨愤,不知道是对李承泽,还是对他自己。


范若若正跟范思辙低头讨论着什么事,见范闲一身戾气地回来,两人俱是一震。


“哥,怎么……”范若若怯生生地唤了句。


范闲见自己吓到了妹妹,也急忙敛起了情绪。他其实很会照顾别人的感受,无论是对朝中那帮顽固的老臣还是对捧在心尖上的弟妹,他都能控制着不与他们起冲突,只有对小院里那位……


罢了,除了李承泽,也没有谁那样不听话。


范闲这样想着,全然忘记了当初他爱的便是那个灵动潇洒,不愿为杂事束缚低头的李承泽。


“没事的若若,今天在朝堂上同人争吵了几句……”他摸摸妹妹的头:“想吃什么,哥一会出去给你们带。”


范思辙见范闲又恢复了正常,便大大咧咧道:“我要吃那红糖火烧……晌午周将军家的人上门了,要给哥提亲来着。”


范闲闻言一怔,下意识想到李承泽缩在榻上时垂在榻边的一截皓腕,随即便反应过来:“周家小姐二八芳华,与我年龄……”


范思辙笑嘻嘻地道:“可她仰慕你仰慕的紧呢!据说你的诗书她可是都倒背如流了,哥不心动吗?”


范思辙还要咧咧几句,范若若看范闲表情不对,急忙拧了下范思辙的耳朵。


“把哥的诗书倒背如流的又不止周小姐一位!此前那二殿下不也是倒背如流的,你说哥要娶他回来吗?”她边说着边悄悄观察范闲的表情。


范闲的脸色冷了下来,这些变化清清楚楚地落在范若若眼中。


“我先进屋了,你和思辙聊。”他冷冷地说。


范若若乖巧地应了声,转头又是忧心忡忡。


范闲对弟妹是绝对的信任,做事从未交代过要瞒过他们,而他们也争气,不曾过问插手过范闲的事情。所以当范若若去打探范闲常去的城外秘地是在哪时,车夫竟以为是范闲交代的,爽快地告诉了她。


范若若是头一次打探范闲的事情,心下愧疚,但还是一咬牙备了轿辇出发。


她很早便注意到范闲的情绪不对,但是范闲不说她也不愿为难。她知道二皇子李承泽似乎与她的兄长关系过于亲密,那二殿下兵败后便了无音信,她一直以为是被宫里处置了,而范闲是为此伤心。然而她最近愈发觉得不对,因为数月以来,范闲时不时的阴郁情绪不但没有改善反而更加严重,她联系起那位二殿下的失踪,慢慢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今日一尝试果然不出她的意料。


范闲是个蛮横不低头的,那二皇子在这方面也柔弱不到哪里去。范闲如果真的是救了那位二殿下,说明范闲还是很看重他的,两人之间的磕碰应多是误会,须得尽早解开。实在不行她就去说几句软话,代替范闲给那位认个错。


范若若一路辗转颠簸,到地方已经天黑。饶是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她推开房门见到靠在榻上的人的时候还是心里一惊。


“二殿下……”


范若若与李承泽只得几个照面,记得那人相貌端丽,跟范闲一起时喜欢浅浅地笑,举手投足自成风骨,端得是皇族贵气。而如今她眼前的人俊秀依然,却仿佛失了魂魄,再无她所见过的神采。


她呆呆地站着,之前准备好的一系列劝说的话现在都没了用武之地。


李承泽浅浅地睁开眼睛,见到她,牵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范小姐。”


范若若当下便要行礼,被他阻止了。


“范闲让你来的?”他温和地问道。


范若若一时有些为难。她直觉若说实话定会让人失望,若不说实话她又实在不会说谎。


李承泽看她的样子便已经明白了大概,轻笑道:“范小姐不必为难,我明白。”


范若若颤声说:“我不知道我哥如此这般……”


“无妨。”李承泽慢慢将身子撑起来靠在床头,维持着最基本的礼仪与体面:“是我不地道。不怪你哥,别对他有什么想法。”


范若若默然,她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接受李承泽对范闲的一系列咒骂,按照眼下的情形李承泽把自己也一块骂了她也不能说什么,不想他一开口却是这么柔软的话。


她绞着自己的手帕。


“我……能不能帮二殿下什么?”


范若若心道自己这话问出来纯属徒劳,这样的情况她又能做什么?


不想李承泽却眼神一亮:“你同弘成已经成亲了吧?我起兵前便见过你给他缝的香囊。”


范若若“啊”了一声,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李承泽坦然道:“不必觉得尴尬,你们很幸福,我很羡慕。”


他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靠着床头:“弘成能找到必安吧,你能不能让他告诉必安我的位置?”


范若若急忙道:“殿下放心,我一定让谢先生来救……”


李承泽笑着摇摇头。


“不是要强迫必安来,只需告诉他我的位置,而且告诉他……”


他无奈地笑笑,道:“告诉他,我一直爱范闲,然后来与不来在他。”


范若若震惊地张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追问,李承泽却已经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愿多谈。


她只好微微施礼走出房间,身后李承泽忽然出声道:


“香囊,我给范闲送过一个。”


范若若回头,李承泽像是自顾自地说道:


“是青绿色的,绣了两只瑞凤……范闲带过吗?”


范若若回想了下,范闲腰间的香囊乃是纯白的,当年林婉儿绣了数日绣好送来的,范闲便一直带着。


李承泽见范若若的表情,自嘲地笑了。


“罢了,我惯不会那些做得也不好,他不带……正常。”


范若若那天回家的时候都还有些失魂落魄。她长在深闺,还从未感受过那么悲伤的情绪,仿佛都要将她吞没一般的浓厚沉郁,不可化解。


李承泽看见谢必安来的时候难得露了个真心的笑。忠心的护卫快步感到他身边,叫了句殿下便哽着说不出话来。


“必安,你来了呀。”


谢必安咬着牙没说话,只是点头。


“范闲这几日追查你追得紧?”


“是。”


李承泽心下一片寒凉,偏过头去问:“弘成把我说的话都告诉你了?”


“回殿下,告诉了。”


“还叫什么殿下,叫承泽吧。”李承泽抬手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这辈子也没被这么叫过几声,现在想听听……即便如此你还来,端得是我害了你。”


谢必安笑了,他伸出手去轻轻为李承泽拢了拢鬓边的一缕青丝,顺便替他揉起了太阳穴。这对他们而言并非僭越举动,李承泽少时爱粘着他,堂堂皇子,常常窝在护卫怀里睡觉,醒来找不到就必安必安地到处喊,那段时间谢必安简直以为自己养了只黏人的猫。


李承泽大一些了这个习惯也没改,私底下依然爱赖着他撒娇,情感变质得顺理成章,谢必安知道,李承泽也知道。但李承泽不说,他便也就一直那么继续下去,直到范闲的出现。


“你本该是那么好的剑客……是我没用,拖累了你。”李承泽话这么说,还是因为谢必安的动作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如今又将你找来,不恨我吗?”


“我那些剑道老师都是你重金找的。”谢必安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从你身上得来的剑术,还给你无可厚非,我永远都会是你手上的剑。”


李承泽笑道:“看来你已经明白我找你的目的了。”


谢必安动作未停,还是忍不住劝说道:“也许范闲和你……”


李承泽也不反驳,把被子一掀露出下面的道道锁链,谢必安神情一滞,沉默了下来。


“必安呀,他已经连最基本的尊严都不给我留了……”李承泽伸出手轻轻覆上谢必安的手,忽然有些俏皮地眨眨眼:“这几个月也不知道你练剑没有,还有之前的速度吗?”


谢必安起身道了句:“承泽,小心些”,便将那些铁链几下斩断,李承泽舒适地抻了个懒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也不知道范闲什么时候发现……好久没晒太阳了,扶我出去走走。”


谢必安将他扶起来,李承泽勉强走了几步还是腿软,只好去揽谢必安的肩膀示意他把他抱起来。


“不嫌我自私吗?”坐在院子外的躺椅上,李承泽抬手遮着对他来说过于刺目的阳光,笑吟吟地问。


谢必安欲摇头,忽然眼神一凛,院外刚采买回来的老仆正颤抖地站在那里。


他当下就要拔剑,被李承泽轻轻摁住了手,老仆恐惧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跑。


“老伯对我很好,不要伤人家性命。”


谢必安皱眉:“他必是要去报信。”


李承泽不在意地把谢必安的剑推回剑鞘:“不报也是早晚的事,一起坐一会看看景吧。”


谢必安应了声,在他身旁坐下。李承泽没什么气力,也说不动话,说是看景,也只是像少时那样拉着谢必安的袖子坐着闭目养神。太阳落了近半时有急躁的马蹄声远远传来,他便笑着推了推谢必安。


“必安,有你一直陪我可真好。”


谢必安了然,转手一剑刺入他的心脏。


李承泽闷哼一声,脸上还是挂着笑。


“谢谢……”


范闲冲进院子时,只见得他追击数日未果的年轻剑客回头对他嘲讽似地一笑,不等范闲做什么反应便也自行一刀入了要害。


范若若那日后半夜才等到范闲回府,他喝得烂醉如泥,嘴里说着些含混的胡话。范若若听不懂,又见范闲迷迷糊糊地将腰间的白色香囊扯了下来。


他顶着酒意费力地解开那香囊的带子,摸索着捏到里头的另一层布料,把另一个稍小些的香囊拿了出来。他像捧着个宝似地捧着那香囊送到眼前仔细瞧着,手拿不稳把东西掉在了地上,俯身去捡却往地上一摔。


范若若终于看不下去了。


“哥,你要捡我帮你捡……”


她快步过去,低头却愣了。


那是一个青绿色的香囊,一直被包裹在白色香囊里,加之用的是皇室特贡的布料,看褶皱能看出有些日子了,但依然光洁如新。


范若若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香囊从醉醺醺的范闲手里抢过来打量。


绣的是罕见的两只凤,绣工精致,美轮美奂。



——————————END—————————



•范闲一直把李承泽的送的东西保护在隐蔽的地方,保护得太久他自己都忘了那里还有李承泽送他的东西


•下周可能要忙,现在赶紧写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