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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虾仁

[壳花] 《The Mortal》

  • Faker/Peanut 李相赫/韩王浩

  • 现实向,大量我流解读,背景在20年

  • 一篇不那么壳花的壳花,在这次尝试里,我想从壳的角度写,他如何转变,如何意识到爱,去爱,并与自己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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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时候,”他说,“我觉得我在下坠。”

  


  对面的人露出沉思的表情。李相赫伸手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添了点水,端起来抿了一口。里面泡了茶包,热水浇上去,一会儿就染得金黄。他平时咖啡喝得比较多,不太习惯茶水那种回甘的涩味,微微皱了眉头,便听到对方问:

  “下坠,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了解这个。二十岁那年,他彻夜做噩梦,关于失重,关于坠落,从高楼或者深渊的边...

  • Faker/Peanut 李相赫/韩王浩

  • 现实向,大量我流解读,背景在20年

  • 一篇不那么壳花的壳花,在这次尝试里,我想从壳的角度写,他如何转变,如何意识到爱,去爱,并与自己和解



>

  “有些时候,”他说,“我觉得我在下坠。”

  


  对面的人露出沉思的表情。李相赫伸手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添了点水,端起来抿了一口。里面泡了茶包,热水浇上去,一会儿就染得金黄。他平时咖啡喝得比较多,不太习惯茶水那种回甘的涩味,微微皱了眉头,便听到对方问:

  “下坠,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了解这个。二十岁那年,他彻夜做噩梦,关于失重,关于坠落,从高楼或者深渊的边缘,有时候他周身单薄而空荡,只有呼啸而过的风,有时候他又长出翅膀,却在滑翔时看见羽毛一片片脱落,沉进下面看不见底的漆黑。

  “你不该觉得陌生才是,”他轻声说,“我以前总是在想象它。”

  “想象跟真实的经历有区别,”那人透过镜片,专注地望进他的眼睛,“一个没有经历痛苦的人,永远没法仅凭借大脑去模拟、去理解痛苦。” 

  李相赫轻轻叹了口气。他熟悉这种眼神,当他想要寻根究底时,总是这样——一种势在必得的、锁定猎物一样的神色。他好奇对方是否知道自己外露的攻击性。 

  “我不会用'痛苦'来形容。” 

  “那是什么样的?” 

  他永远记不清梦的内容。但那种惊惧的感觉并未衰减,他大汗淋漓,梦中醒来,感觉脚掌仍然悬空,不知何时才会哐地砸进现实的地面,骨头似被碾碎,融入虚软的泡沫。有一次他甚至喊了裴俊植的名字,想要抓住一些实感。当他的室友问他梦见了什么,他又沉默了。这种噩梦缺乏实质,没有情节或者吓人的怪物,只是带来一种体验,未知,失控,无能为力,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的焦灼和忐忑。而他喜欢自己精密可控的生活,因此讨厌那样。 

  最终他向裴俊植描述他的感受,对方就笑,什么啊,这不是很常见的吗,听说梦见从高处落下意味着在长身体,相赫难道还在经历青春期吗?

  李相赫确实没怎么经历。倒不是说他的青春期来得不显著。在他短暂的高中时期和打职业之初,他个子抽条一样地长,嗓音变沉,脸上接连不断地冒痘,红肿生痛,又痒得令人难耐。但他当时意气飞扬,纯粹的,游戏和胜利带来的快乐已经让他终日保持精神上的高亢,酣睡时便总陷入无梦的沉眠。通常长辈们形容李相赫,往往说他早慧,却又是晚熟的。这种晚熟体现在一种和现实的脱轨上,似乎从事电子竞技的都是这样,落在他身上还要更为明显。生活顺风顺水,没有复杂的情绪起伏,他于是很少注意到自己身体上的这些变化,只是久违地回家时站在父亲身边,才发现自己视线已能够与年长者平齐。

  下坠,而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它,却是在那些将他惊醒的梦境之后,在很久之后了。这么说可能也不太精确,他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掉下某个地方。但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目击了一切发生的人,都觉得李相赫在坠落。伴随着它而来的,是被他始终远离的全然陌生的情绪,焦躁,慌乱,魂不守舍,像另一股姗姗来迟的青春期的阵痛。李相赫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它,和它唤起的那些感受。一个漫长的回响。和噩梦不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滚烫的茶水在舌尖上颤抖,他把脸藏进蒸腾起来的热气之中。

  “那种感觉,”李相赫说,嗓音有点哑,“就像是长高。”

  


  “我不明白。”

  李相赫看向对面,发现自己也在被打量着。那个男孩——从模样来看,他还不足以被称为“男人”——蹙着眉头,用手托着属于自己的那杯茶水,半天也不动一口,眼神炯炯地审视李相赫,脸上升起一些云雾一般的困惑。

  “关于什么?”

  “你说的那个。”对方说,“这些。”他挥了挥手,好像意识到指代的模糊,又补充道:“你。”

  他几乎要哑然失笑。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他解释道,觉得自己听起来有种讨人厌的大人口气,可他也不知道怎样更好地表达了,“是你还没有来得及体验的。”

  果然,少年显得怄气起来。这并不好察觉,由于他本来就缺乏生动的表情,但李相赫太过了解,以至于能从那张脸上一丝细微的变化中读出内心的波动。男孩自以为藏得很好地开口:

  “如果你认为我不谙世事,”他说,闷闷地,“那你就错了。我知道受所有人瞩目是什么样的,我也尝过挫折的味道,和朋友分别,重新结识新的人。还有孤独。你应该比所有人都更清楚,我并不缺乏经历,甚至,别人会说,我体会过大多数人在我这个年纪无法体会的事。”

  当然,李相赫想,他不否认对方说的。可那些都太浅了。所谓剧变不是在瞬间完成的,时至今日,李相赫回头看去,发觉导致剧变的事情可能只是生命中浮光掠影的一个碎片,而在剩下漫长的时间内,那个碎片一点点融化,像被浸泡的茶叶那样舒展开,把无色无味的水染成另一种滋味。最初的体验总是浅尝辄止,他又迟钝,不如别人那样能及时调动起情绪,像听他人的故事那样旁观自己生命中那些举足轻重的决定性的时刻。而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它们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所面对的男孩还这样年轻,连情绪都一目了然。

  “你或许觉得你看到的事物,就是这样,就是全部,”他耐心地说,“但其实不是的。比如失败。你经历过——输几场游戏,或者一次大的失利?可有时候它们也许会多得让你无法承受。”

  “我知道怎么面对失败。”少年抿直了嘴角,他有着相当倔强的下颌线,“是我的错,那我会找到办法解决它。我也会尝试带着队友去赢。”

  李相赫对此毫不意外。这几乎成了习惯,在失败时,他总是优先从自己身上寻找原因,是否不够努力,或者,如何做得更好。他仍然秉持这种习惯,但这不再是全部了。

  “我学到过一件事,”李相赫说,“个人之力没有办法解决一切问题。”

  男孩沉默了。他埋头喝了一大口水,把空杯带了点力度地放在白色的桌面上,差点因此呛到,面色微微发红。他往后靠,脚顺势蜷到椅子上,把自己缩成一个安全的弧度。李相赫也采用了一模一样的坐姿,双手松散地环着膝弯。他静静地等待男孩决定开口的时候。

  “那么,你是怎么处理的?如果它那么多——”对方怀疑地问,“——可你还没有被压垮。”

  一度,李相赫相信自己快要崩断,如同一根拉得太紧的弦,弹不出声音,只能割伤手指。他的职业,他本人的特殊性,令他无时无刻不被外界包裹,其间每一道目光都提醒他发生过的失败,每一点声响都像是指责。在旁人的建议下,他去做心理咨询,但即使那种隐私的时候,也往往伴随着摄像头的记录。他身处人声鼎沸之中,而同时,李相赫觉得那样孤独。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次。没有哪一次变得容易回答一点。

  “我把它们锁起来。”他说,“就像这个茶包,把茶叶放在里面。只要有够多的热水加进来,总有一天,它会变得足够淡。”

  


  他们都不再说话,只是偶尔给杯子续水,陶瓷壶和桌面碰撞时发出轻微的响声。这种安静的氛围是他们共同享有的舒适区。李相赫一点点啜着茶,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喜欢这个味道了。

  男孩饶有兴致地看向他身后。客厅里陈设着和他相关的各种摆件,多数是粉丝送的礼物,拼图、相片、玩偶,时间跨度从他的职业生涯之初一直到最近,甚至还有一个硕大的手办,是他拿着权杖坐在王座上。最开始李相赫还觉得羞耻,但奶奶喜欢,执意把它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后来每个拜访他家的客人都爱给那拍照,他与其说习惯,不如说是麻木了。

  “你变了很多。”男孩打破寂静,评估性地说,“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他好像不打算等李相赫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给出猜想:“很多'我没有经历的事',好吧,也许还因为什么人?”他伸手指了指,李相赫顺着他的示意望去,看见自己和韩王浩的合照——说是合照并不准确,是各自的照片拼在一起、加上一些花花绿绿的可爱文字、图案和边框而做成的,装在相框里,由某个粉丝去年辗转送到他手中的双人应援手幅,“他是谁?”

  李相赫感到好笑:“你明明知道他是谁。”

  “S6,ROX。”少年不太客气地说,“当然。但我和他又不熟。”他扶了扶自己厚重的黑框眼镜,眯起眼睛看那张相框里的照片,“他后来去了Gen.G吗,这又是什么队伍……算了,不重要。我好奇的是,你怎么会把和他的照片摆在这里。”

  “他跟我当过一年队友。”李相赫简单地说。很多发生过的事解释起来十分复杂,比如ROX的解散,SSG的更名,比如韩王浩其实也已经不在三星,而是去了LPL,又比如这张应援手幅的来历。他只能挑最要紧的信息跟对方说明。

  男孩显然没有轻易接纳这个答案。

  “我没有看到俊植的照片,或者在宛的。还有性雄哥。”他带了点嘲弄地念出这些名字,“Peanut,尹……王浩?”

  “韩王浩。”李相赫纠正他,用的是他习惯的,旺乎的那个发音。男孩点点头。

  “所以,为什么是他?”

  这便是一个李相赫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他总不能说,仅仅是因为觉得好看,虽然他确实认为王浩长得漂亮,拥有在电竞选手,乃至普通人中都非常出挑的样貌。但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混杂在众多礼物中的这个相框,鬼使神差地挑它出来,又把它放在客厅,放在在那些仅仅有关他的摆件之间。甚至连奶奶都没有经手。

  他前不久还见过老SKT的人,和男孩提到的那三位,还有金何那和朴义真,一起出去旅行,吃烧烤,玩游戏,互相泼水。那其中没有韩王浩,主要原因是他远在中国比赛。李相赫不去想他如果有空受邀却缺席的可能。韩王浩跟他的那些亲密旧友并不一样,是特殊的,他不能说出具体,但像裴俊植那样的朋友,他不必担心失去。

  也许因为他不是会维系联系的人,而王浩,像一只跳脱的飞鸟,闯入他的界限之内,又远远出走,超出能使他感到安定的范畴。奈德丽在丛林之中低沉地笑,说你关不住我的,召唤师。

  韩王浩,他所到来和离去的那一年,似乎标志着所有转变的开始。幸福而不幸的一年,无论哪一种都让他不敢回想。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李相赫反问道,真心出于困惑。

  对面的少年翘起嘴角。一个有些凉意的、漫不经心的弧度,像慵懒的猫的姿态。

  “所有跟你相关的,”他的目光眨也不眨地锁定李相赫,“都该是我关心的。你不这样觉得吗?不然,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说话?”

  “我本来希望你能帮我解决某些困扰。”李相赫轻柔地承认,“但你似乎比我懂的更少。你只是在不停地质问我而已。”

  “我正是在帮你,”对方沉静地回应,“自我挖掘,审视自身,随便你怎么说。当然,我也要满足我的好奇心。我不熟悉这个李相赫。“他扬起下巴,指了指对面,“告诉我,他或者其他人——韩王浩,如何把你变成现在这样?”

  有趣的是,李相赫不觉得自己身上发生多大变化。几年如一日,他早上醒来,对着镜子,洗把脸,不曾觉得自己面容陌生,接着去进行重复且乏味的训练,那就更和以前别无二致了。还有一直追逐胜利、冠军,更胜一筹的自我超越的那颗心,同样是不会改变的。某些时候他甚至觉得,SKT像一个密闭的冰柜,他生活在那里,把它当成几乎全部的世界,因此也被保存得很好。

  但直到现在,他和男孩面对面,用着如出一辙的坐姿,喝着同一种茶包泡出的茶水,从对方脸上看到自己熟悉的、不熟悉的那些影子,他才真切对自己的改变有了实感。

  2017,是了,那就是隔在他们之间的东西。他所经历过的,对方所没经历过的,一切事情的开端。

  李相赫决定从应援开始解释。“王浩他……人很好。”不知怎地,他的喉咙有些发紧,说出这句话就花了不少的力气,“他是一个优秀的打野。”

  对面的人露出一个哑然的、难以置信的表情。李相赫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笨拙,根本是在答非所问。他弥补性地继续道:

  “他当过我的对手,也当过队友。我了解他。”

  这不完全是实话。相比起来,说韩王浩了解李相赫,可能还要更加接近现实一点。那人的性格跟他熟悉的,那些安稳、内敛而平静的事物,完全有着天壤之别,常常难懂得让李相赫头疼。但他确实又了解韩王浩某一点,知晓他对自己不加掩饰的、热烈的喜爱。 

  为了组织语言,李相赫又陷入静默的思考。他实在太不擅长这个。

  是这份喜爱让韩王浩显得特殊吗?似乎也不是这样。毫不夸张来讲,人人都爱李相赫,他对此并不陌生。从家人的支持,长期陪伴的友人,到出道便崭露头角收获的大批粉丝,可以说,他是被最好的爱环绕着成长起来的。在那样多,那样汹涌的爱意中,就算韩王浩用力挥着手,李相赫本也并不能看见。

  那么,男孩问他,他也问自己,为什么是他?在所有渴望击败他、超越他所谱写传奇的对手之中,韩王浩不是最具有挑战性的那个。在所有同他并肩作战、交付信任的队友之中,韩王浩也不是最为默契的那个——他们甚至因为打法不合早早分道扬镳。而在那么多尊重他,敬畏他,惧怕他,想要靠近的、爱他的人之中,为什么偏偏是韩王浩?

  


  “你知道站在最高的舞台上的感觉。”他突然说,“所有人都看着你,不仅仅是观众,你的教练,对手,甚至队友——所有人。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你身上,对你有不同的期待。”

  那些期待沉甸甸压在身上,让人透不过气。任凭他怎么挣扎,都如同拴着巨石的脚链,拖着他往下沉。宣传片里总爱拍他,似天神似魔王,在山顶,在城池之巅,在王座上,接受所有人的仰望。他们不会知道高处怎样给人带来坠落的恐惧,不会知道他从梦中惊醒。S6时他受邀撰文,说自己享受观众称呼他为,“神”,因为那听起来帅气。他用了很久才明白代价是什么。


  他原本以为韩王浩用同样的目光注视他。

  

  “王浩他,跟我一样。如果他站在那里,他不会看我——看Faker选手,或者任何人。”

  人们会说韩王浩可爱,他的外表是充满蒙蔽性的。在他们相遇的初期,韩王浩,扮演粉丝的角色扮演得很好,他的眼睛里总是充满对他的崇敬和喜欢,叫Faker大人,小心而热情地试图接近。李相赫应付过太多这种人,甚至都要觉得疲倦。但没过多久那个怯生生的小孩就消失无踪了,好像冰山一样,显露出下面磅礴的真容。也就是那时他开始意识到,比起仰望Faker,韩王浩的目光更多地,却落向自身。

  小个子打野有这样的雄心,希望人们提及中路想到Faker,提及打野想到他。他的期待与其说是加之于李相赫身上,不如说是给站在李相赫或对面、或旁边的自己。他平时带着纯粹而真切,不掺杂质的目光望着他,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却不再看李相赫了,只看向他即将步入的耀眼的前方。这反倒让李相赫转头去注视韩王浩。目睹过16和17年的人们常说,他们可能更适合当对手而非队友。韩王浩离队之后,李相赫平静地想,他对此毫不意外。对方当然是想与自己并肩的。

  但他更想成为的,是能和Faker比肩的人。

  

  “王浩,我,我们都在走自己的路。有时候,他会转过头来,为我加油……可他不会停下脚步。” 

  18年末,陷入低谷面临重组的SKT声称在积极联系Peanut选手。李相赫比任何一个人都先一步知道,韩王浩不会回来。但他还是抱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直到确定对方拒绝了监督的那天。那段时间里李相赫总是想起采访里,韩王浩带着笑意说,自己在SKT很幸福,这段经历会成为他的骨与肉。两个棱角都太过分明的人碰到一起,如果不想双双折断,势必有人要有所妥协。当年为了留存李相赫的锋芒,韩王浩妥协了。而为了避免再一次被打折骨头,重塑血肉,他离开了,就不再回头。

  水有些凉了,李相赫没有再添,只是出神地望着不再冒出白雾的杯面。透亮的,只有浅浅一点颜色的茶汤,喝起来几乎与白水没有区别。

  “下坠的时候,我忍不住想,是不是有人能接住我。”他说,“韩王浩——当然不会是他。没有这样的人。”

  李相赫轻声道:“但他是在飞的。在我看得见的、看不到的天空里,他都在飞。知道有人仍然在飞翔,这种感觉很好。”

  删除好友,拒绝邀请,远走他乡的韩王浩。对李相赫来说,一点都不好读懂。他人生的前二十年好像被隔绝在真空中,韩王浩带来声音和色彩,带来甜美或痛苦的记忆,如沸腾的开水一样浇上他。但在所有不安定的感受之中,他不怀疑韩王浩爱他。平生第一次,爱和注视不让他感到沉重。韩王浩衔来它们,像飞鸟送来一根羽毛。

  “自由。”他对对面的、没来得及遇到韩王浩的男孩说,“他让我想到自由。”

  


  少年执拗地试图找到答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什么,怎样,改变了你?”

  “经常有媒体采访时问我,”李相赫说,“‘如果你见到过去的自己,你会对他说什么?’”

  当李相赫看向过去,他发觉自己的生长方式都与常人不同:先长出骨头和棱角,再填充血肉。他看着男孩,黑框眼镜,厚刘海,脸上还有未消去的痘印。那样青涩,那样锋利,还没有体会坠落的滋味。神要跌进尘泥中,才学着去做一个凡人。

  他让一个真正的微笑从自己嘴角浮现:“我什么也不用说。”

  因为他要走我走过的路,见我见过的人。感受我,理解我,成为我。

  “他总会知道的。”

  


  茶包被浸泡得无味,男孩拿起杯子,喝完最后一口水。

  “那么,”更为年轻的李相赫说,“我要走了。你的困扰解决了吗?”

  李相赫经历痛苦的一年。被压在替补席上,被教练叱责,和世界赛再度失之交臂,许多人认为他的职业生涯走到尽头,属于他的时代彻底落幕。他用18年遭受失利时的那种方式处理情绪,把它们锁起来,等待时间一点点洗刷至平淡。可那似乎不再奏效了。

  于是他和16年的自己会面,他们一起喝那杯茶。

  “解决了。”他听见自己说,带着一点平静的笑意。 

  他与自己和解。

  



【Fin.】


南极水代理商冬冬

【壳花】《小圆眼镜》chapter 3

话说我昨天好像忘了标签 真是到处犯蠢 (汗

感谢小伙伴的提醒 如果没看到第二章的伙伴...就...

往下翻下应该就看到了 (?


祝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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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LCK春季赛 第二轮 )


  几日的休息后,与KT的第二轮硬战终于展开。

  中午SKT一行人就到了会场去准备,工作人员忙进忙出的设置配备,选手们在休息室一个一个轮着上妆。虽说现在SKT...


话说我昨天好像忘了标签 真是到处犯蠢 (汗

感谢小伙伴的提醒 如果没看到第二章的伙伴...就...

往下翻下应该就看到了 (?


祝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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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LCK春季赛 第二轮 )

 

 

  几日的休息后,与KT的第二轮硬战终于展开。

  中午SKT一行人就到了会场去准备,工作人员忙进忙出的设置配备,选手们在休息室一个一个轮着上妆。虽说现在SKT位居积分第一,但是今年的KT不同以往,很多来自各地的明星选手汇聚一起,像是被誉为第一AD─DEFT与王浩的好兄弟SMEB等等,都是SKT眼中难以处理的对手。 

 

  相赫坐在角落,看着自己的队友在休息室打打闹闹。

  今天HUNI的粉丝送了一箱便当跟礼物,他开心地阅读着粉丝给他的信,一旁的俊植与BLANK自动自发地从便当堆拿了一盒开始吃了起来,王浩坐在桌子旁的红色座椅上,看着BLANK津津有味地吃着便当,不禁的咽了咽口水,BLANK好心地也帮他拿了一个,两个小家伙就挤着一张椅子吃了起来。

 

  对于打KT相赫没有太多的想法,身经百战的他其实对于在场上的应对都有十足的把握,看着王浩,就想起当年与王浩在ROX同为队友的SMEB。

 

  不知道王浩面对自己的好友、好兄弟,年纪尚轻的他能够好好的把持自己,发挥该有的实力吗?相赫一直很清楚,SKT之所以强不是因为一个人,而是整个团队,所以选手只要表现不好,要替换掉你的人大有人在,这使得相赫内心其实很担心王浩。

 

  注意到了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王浩微笑的响应了相赫,他总觉得相赫想跟他说些甚么。

 

  手机的讯息亮了起来,是SMEB。

 

  是在跟SMEB聊天吗?与对手在比赛前有说有笑,这或许不是件好事。

  王浩灵活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击,脸上带着笑容。过去Kkoma的教育下,相赫养成了比赛前冷酷的习惯,与敌队顶多点头问好,不给予过多的关怀慰问,这在LCK已经成了各个选手之间的共同知识,这样的做法是为了不让对手过于轻松,是一种心理战,所以相赫看不惯王浩赛前还在传讯息。

 

  「王浩啊…有事的话比完再说也不迟。」斜眼一瞄,果真是SMEB的头像,王浩马上收起手机,连忙的跟相赫道歉:「啊…哥对不起,我好像太放松了。」

王浩稍微抬眼看着相赫,他还是板着脸,王浩伸手搭着相赫的肩头,手指以逆时针回旋的在肩窝按摩着,希望能够让相赫放松点,每次比赛前他都觉得身为队长的相赫精神都紧绷到极点,尽管表面如他说的泰若自然,王浩总是能从他眼神与一些小动作看出他的不安与压力。

 

   距离上场还有好几个小时,相赫一个人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两眼放空的看着前方的造型师正在帮其他队员做最后的造型调整,由于被相赫念过,王浩索性的就把手机扔在桌上,坐在相赫旁边脑袋放空的玩着自己细长手指。

 

刚忙完场务打点的经理,看着两个小家伙坐在那发呆,就过去与他们聊了几句。

「相赫啊,你弟弟几岁?是读高三吗?」

  正坐在橘黑相间电竞椅上的相赫,回过神,双手无聊的搓动着腿上的羽绒衣。

「嗯,是高三没错。」他将在羽绒衣下的手机拿出来。

听到这段对话,王浩也从发呆中回过神,妹妹?原来相赫有妹妹啊。

(批注:韩语的弟弟跟妹妹是同个词。)

 

「是女生的吗?」王浩用手碰了相赫的手臂,相赫笑看着王浩,他那眼睛闪烁着好奇,还真是很久没看到王浩这样关心自己的事情。

 

「是男生喔。」听到这答案,王浩感到有些无趣的开始玩自己的手指,但相赫却开始觉得相当有趣,原来王浩也这么八卦?之前还说没有想过感情的事情,这回就对自己的家人有兴趣。

「是男的就不用…。」

王浩果断地拒绝,沉默不语的继续玩着手指,相赫望着他的侧脸,他内心涌出一股冲劲,那不受控制的自己又开始蠢蠢欲动,搓揉羽绒衣的手更加不安份,他不喜欢这段沉默,得说些甚么才好。

「如果是妹妹的话,你是不是会说『介绍给我?』。」相赫的理智又开始飘忽。

「19岁?还是小我1岁?」王浩终于又看向了自己。

「听说是20岁。」经理姊姊补充。

「20岁啊?!」王浩有点惊讶,刚刚不是听说是高三吗?

「你跟我弟弟是同年龄的朋友呢。」搓揉羽绒衣的速度反应着逐渐失去的理智,相赫有预感自己又要开始胡言乱语,但却阻止不了自己。

 

王浩收回搭在自己臂上的手,还是沉默不语玩着手指,相赫带着笑容,可眼神却开始焦虑地看了看经理与王浩,他实在讨厌这个突如其来的沉默:「我会介绍给你的。」

 

这次王浩可真是一眼都不看自己,脑袋压的低低的,像是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不存在一样。

 

「那你你需要男朋友吗?」相赫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说了这句话,更没有想过讲完这句话后那排山倒海而来的羞耻感就快将自己淹没,他晃着脑袋,耳根子红的跟像被烫熟一般,他不敢去想象王浩到底是怎么看待问这种话的自己,究竟是认为自己是在拿他寻开心,就因为王浩的样子属于阴柔属性的花美男?还是自己在试探王浩的性向?

 

但就那一秒,脑子闪过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他居然有点期待王浩说需要。

总之不管怎样,他的行为可都是非常的无理甚至讨人厌的。

  唉…他李相赫看来又要被讨厌了。

 

「啊….不是女的就不用了。」王浩依旧没抬头看着位胡言乱语的哥哥。

这到底是甚么样的一段对话?王浩已无法理解这一段基情四射的问答,甚至无法相信这是从他崇拜的相赫哥口中说出。

 

  这位相赫哥哥真是每天都在挑战自己的三观,虽说因为王浩本身骨架瘦小,样貌属于阴柔又留着一头棕褐色的短发,清秀脸庞配着红唇皓齿,笑起来甜滋滋的,从小自然会被一些无聊的人开这类玩笑,但他内心还是铁铮铮的男子汉,多半时间他对于开自己这玩笑的人内心是很厌恶,但相赫那心虚又笨拙的样子,却让王浩觉得他实在很可爱,他甚至不觉得这位哥哥在寻自己开心,嘲笑自己的外貌,反而他感受到某层面上,相赫是认真的在问这问题,但怪异的是自己却并不反感。

 

一阵沉默从两人中化开,相赫拿着手机,开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随着经理离去,两个人更是尴尬,谁也没开口,就一个玩着手指,一个滑着手机,却也没人因为尴尬所以离开,这时相赫用余光偷看着王浩。

 

他生气了吗?要不要道歉?内心纠结着。

该不会之后都不理我了吧?想到这里,相赫内心一阵酸楚。

 

  「好啦!睡觉睡觉!」王浩将双手朝上伸得直直的,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随后半卧的姿势在椅子上:「哥也别玩手机了,我们来小睡一下」

 

相赫原本无神的眼睛,顿时间又亮了起来,他开心地收起手机,学着王浩的姿势,将他的羽绒衣盖在身上,听话地将眼睛阖起,四周围的吵杂声却也无法影响到相赫,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身旁人的呼吸是多么平稳,以及在自己手臂上的那股温暖重量,内心的喜悦在他白净的脸上化成了幸福的笑容。

 

 

( 五月‧巴西里约 )

 

 

饭店大厅内,一些小组员在等车的时间,接受早上的小专访,Kkoma一身银灰色西装,深棕色头发打理的自然有形,眼下已经快十点,会场专车快到了,却迟迟未见相赫的人影,Kkoma拍着坐在沙发上打盹的王浩。

「王浩,你早上没有叫相赫起床吗?」Kkoma紧张的看着手表,九点四十。

 

王浩揉着惺忪的双眼,他记得早上时相赫是醒的啊,再仔细想想后,他开始觉得状况是有些怪异,一早相赫有点恍神的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王浩并不清楚他从几何时就坐在那,询问后却只得到相赫几句敷衍的响应,他自讨没趣的梳洗便出门往大厅集合。

 

「你快上去叫他下来。车子都要到了,在做甚么啊!」Kkoma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王浩小跑步的奔向电梯,在等时间用手机打了相赫的电话,但无人响应。

 

电梯门打开,长长的走廊上,尽头窗户投射的阳光是多么刺眼,王浩瞇着眼,往房间跑去,站在门口低头翻找着房卡,这时候门把旋开,相赫似乎也在恍神,没注意到门口的小家伙,王浩就如此的撞在相赫的怀中。

「啊…抱歉。」相赫本能性的退开,连忙道歉。

「哥,教练已经要爆炸啦!你怎么现在才出来?」王浩满脑都是刚刚Kkoma焦急到快暴怒的神情,内心不寒而栗。

 

「…..。」相赫低头看着王浩,昨日那可怕的梦又涌上了脑海,他别开脸,关上门,良久吐出了一句抱歉。

 

一路上他都不敢看着王浩,到了大厅看到全部人都坐在沙发等着自己。

「迟到大王你终于来了啊。」俊植站起身,走向相赫,不过难得今天相赫是一句话都没有吭,只是很乖顺的点头,脸色异常苍白。

「好了,该上车了。」Kkoma领着大伙到了门口。

车上,俊植跟HUNI看着相赫的背影,是起床气吗?还是他跟王浩吵架了?今天这两位的气氛异常诡异,平日都会选择坐在一起两人,如今却是王浩坐在教练旁,相赫则坐在BLANK旁边打盹。

 

俊植偷偷拍了拍前方王浩的肩,小声的在他耳边问。

「相赫他今天怎么了啊?」

「我也不知道。」王浩耸了耸肩,表情看起来很茫然。

「你们昨天几点睡?」Kkoma问着王浩,他开始担心相赫今天的表现,虽说相赫平日常常迟到跟睡过头,但在公事上他从未如此脱序过。

「大约十一点吧?洗完澡就睡了啊。」王浩思考着昨晚,的确没甚么奇怪的事情。后方的俊植跟HUNI面面相觑,他们哥俩还完PSP玩到了四点,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教练知道,不然又要被骂到臭头。

 

「哥,你还好吧?脸色很不好。」BLANK发现身边的相赫醒了,贴心的递了口香糖,给他提提神。

「昨天没睡好,谢谢你善久。」相赫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接过口香糖,放入口中极度清凉的味道,冲上了脑门。

 

到达了会场,一行人到属于他们的休息室内,粉白色的墙面,黑色的地毯配着白色的桌子,房间中间有个沙发组,四周则是放置着给选手练习的计算机与一台观看比赛的电视。大家围着沙发坐成一圈,Kkoma开始对选手解说今天对战的FW信息与BP上面的战略套路。

 

「相赫你要吃点东西吗?我去拿些小蛋糕。」

结束开会后,经理关心早上来不及吃早餐的相赫。

「没关系,我不饿。」简短的回应,相赫又变回以前惜字如金的样子,这变化都看在王浩眼里,但他真的不清楚相赫到底是怎么了,却也没有勇气问。

 

  Kkoma继续在桌边写着摘要,其他人则在计算机前开始进行练习,唯独相赫一个人坐在桌前又开始发起呆。

 

  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么不堪的东西?他不能理解。

  这梦真实的让相赫觉得可怕,他清楚感受到温度与触感甚至属于王浩的气味,醒来时自己急速的心跳,让他觉得自己很可耻,看着身旁熟睡的小脸,纯真如天使一般,这更让他觉得罪恶。

 

  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橙色的阳光照的天台一片橘红,不知道有多久时间两人没到这谈天说地,自从春季赛开始,他们连出门吃饭的力气都没了,他甚至开始怀念那段还可以悠闲出去的时光。

 

  王浩双手拉着扶手,身子微微向后倾,风吹的他头发凌乱,那回眸的眼神是多么的好看,自己不自觉的走到他身后,王浩又看着夕阳,徐徐的风迎面吹着,空气中都是王浩的味道,清新淡雅的滋味不知道是洗衣精还是洗发水的香气。

 

  不知哪来的勇气,相赫双手环上了王浩纤细的腰肢,紧紧地将他从后拥在怀中,人儿先是一愣,后是抓着自己的臂膀,说挣脱也不是,他并没有使劲,但就只是抓着,面前的小脑袋也没回过看自己,体温从怀中扩散开,香气更加浓郁的扑向相赫,白皙光滑的颈部就在自己低头可见的位子。

 

  相赫的唇轻轻滑过王浩的肩颈,气息像是毒品般侵蚀着相赫的理智,他加重了力道,唇瓣轻启的咬着他的肌肤,搔痒的感觉彷佛唤醒的怀中人儿的意识,王浩猛然转身,用力地将自己推开。

 

  逆光中相赫看不清楚王浩的表情,但可想而知是恐惧与厌恶吧?

  看着王浩逃离自己的视线,相赫僵在原地像是被石化一般,身子彷佛不属于自己,麻木的感觉从手上蔓延至全身,后悔无奈与痛苦在脑中盘旋。

 

  回到了练习室,相赫清楚看到了王浩的神情,不断地闪躲自己的视线,相赫当作没事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旁的王浩便起身拿着水瓶就往外跑。长叹一口气,相赫知道刚刚的行为已经彻底的在王浩内心毁了自己,他无法乐观的认为王浩的离开只是个巧合。

 

 「哥,哥要去会场排练了。」忽感一阵摇晃将他的意识拉回,面前是王浩的脸。

我不是被他讨厌了吗?他为什么还…?

王浩拉起相赫的手臂,相赫受宠若惊的看着一脸茫然的小家伙。

梦,都是梦。

快恢复理智啊,李相赫。

 

排演跟设置组件完毕后,SKT一行人穿着黑白双色的队服,一字排开的在场边聊天,Kkoma收起摘要笔记,走到相赫旁边搭着他的肩,他最心爱的儿子今天如此反常,使得他内心十分担心。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啊?怎么会睡过头。」

「对不起,我这次没把作息调好。」相赫眼带自责的低头道歉。

「我没有要责备你,只是大家都很担心。」Kkoma摸着相赫的头,希望他能抬头看着自己讲话,使他能从眼神的交流中了解相赫困扰的原因。

相赫因为疲倦而浮肿的双眼,看了看Kkoma又看了远方跟大伙在聊天的王浩。

 

「你跟王浩处的不好吗?」顺着视线,Kkoma尝试的提问。

「不…不是的!」相赫异常大的反应,让Kkoma更加起疑,难道是两人赛后吵架影响心情吗?可是过去他们两个感情一直很好…..。种种可能都想了一遍,始终让Kkoma想不透,但现阶段该是解决事情为主,毕竟MSI的赛事还有两个礼拜,总不能让相赫一直处于这种低迷的状况,不仅对他不好也对整个团队有很大的影响。

  「还是我叫王浩来我这睡,让你好好休息?」

 

只见相赫眉头一皱,又是一阵道歉,保证自己会将状况调好。

「今天比赛放轻松,不要想太多。」Kkoma拍了拍相赫的背,随后便去后台跟工作人员做最后的确认。王浩看着相赫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入口处,他悄悄的从聊得尽兴的众人中退场,蹭到了相赫身旁。

 

「大家都很担心你呢。相赫哥。」王浩用手肘轻轻的推了相赫一下。

「王浩…对不起。」相赫没头没尾的道歉,让王浩一头雾水。

 

这句道歉说出后,相赫觉得内心舒坦了一些,他不该对于王浩有这种想法,他不该有的。

 

  第四场小组赛在下午四点正式展开,但超出外界预期,FW居然爆冷门地打败了蝉联三届世界冠军的SKT,各大论坛与直播台各个开始讨论这件大事,而今天的FAKER选手,那一个惊为天人的闪现撞墙,与堆积成山的失误,跌破了大家的眼镜,甚至开始出现了中路之神的他是否已经走下神坛,李相赫终究要成为过去的传说等等说法。

  在休息室的众人,正接受Kkoma的教育,无一人能幸免被责骂的命运。

  那晚,王浩在梳洗过后,坐在床边擦拭着头发,床上的相赫正拿着手机,看着各大论坛批评自己的文章,面色比之前更加糟糕,王浩清楚相赫是一个自尊心特高的人,嘴上说并不在意观众说的话,但其实内心是非常激不得。

 

「我说啊,你不要再看那些了,看了也是影响心情。明天再加油就好了啦!」王浩受不了,就爬到相赫旁边,把他的手机给抽走:「你要相信我们,今天就算哥状况不好,还有队友可以帮助你的。」

 

「王浩啊…。」相赫像是一个死人一样,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又开始没头没尾的提了个问:「你会讨厌我吗?」

 

「哥怎么来到巴西就得被害妄想症啊?」王浩无奈的看着侧身背对自己的相赫,是他最近做了甚么事情让相赫觉得自己被讨厌了吗?可从他脑子里搜索半天,却一点也没印象。

 

「我想我睡一觉就会好的了。」相赫紧闭双眼,双臂不安的紧抱在胸口,蜷曲着身体。

 

突然一阵温暖从相赫的身后包围着他,是王浩,王浩正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哥,不要想太多,就算那些人怎么说你的不好,但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我最崇拜且最喜欢的哥哥。所以好好的睡吧,明天我们会有好的表现的。」

 

嗯。

相赫逐渐放松自己的心情,他不该因为一个不切实际的梦,让那么多人担心,至少他现在知道,王浩是如此看待自己,这一切都值了。

 

 

 

( 三月‧LCK春季赛 第二轮 )

 

 

  在人群中寻找王浩,时不时好奇着他在做甚么,自动的选择他旁边的座位,这些小动作相赫自己都没发现已经成了习惯,就连拍照时如果王浩不在自己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都觉得怪怪的,今天也是如此,与AFS对战后获取胜利,一行人到外头的展示区拍团体照。相赫的头总是会不自觉转向正跟WOLF勾肩搭背的王浩,内心有些小失望,但还未形于色,加上一旁的HUNI全身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相赫皱着眉头,痛苦的受到挤压,心里想着如果能跟WOLF换个位子该有多好。

 

  面如死灰的相赫最后在经理通知两位MVP要一起合照上传,内心像是燃起希望般一样,连踏进练习室门口的步伐都异常的轻盈。

 

「相赫啊!你今天心情特别好吗?」身后的Kkoma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笑的反常的相赫,Kkoma应该算是全SKT最了解相赫的人,五年来他看着这个孩子一路长大,他待他如亲儿子般疼爱,想当初刚来到SKT连问答都有问题的内向孩子,现在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世界级选手,原本阴郁的生命里也染上许多开朗的色彩。

「有吗?」相赫已经笑到合不拢嘴,诚实的他将内心所想毫不保留的挂在脸上。

 

「Faker啊,下巴低下来一点不行吗?这样拍起来会很丑的。」经理姊姊一脸尴尬地看着镜头,那搭着王浩的肩膀,下巴抬得特高的相赫,接受到了提醒后,他快速收起下巴,过于夸张的动作硬是挤出双下巴,王浩皱着眉头看向身旁装模作样的家伙,这位哥哥是不今天有点反常?搭着自己右肩的手牢牢的扣着,脸上带着非常浮夸的微笑,身体挺的直直的,眼神还带着异样的骄傲?他这样子可真是丑的奇怪。

 

「OK,谢谢。」经理姊姊满意的向两位道谢,此时的王浩已经忍不住的吐槽身旁这位先生:「哥啊,人长得不好看,再摆不好看的表情是不行的。注意些啊!」

 

听到这神吐槽,让一旁的经理姐姐笑出声,相赫尴尬的撇头傻笑,王浩拍了拍相赫的肩,转身去拿椅子上的羽绒衣,相赫不甘示弱的反吐槽回去:「但是今天有王浩在旁边,我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难看了。」

 

  面对相赫式的幽默,王浩干笑了一会,回他个一两句:「哎呀,居然会反击。」

  

  只是跟王浩互怼的几句,相赫内心就开心了好一会,连吃晚餐的时间都处于亢奋的状态,各种不好笑笑话连发,各种小粉拳攻击左边的SKY跟右边的王浩,这让一旁的好队员们一头雾水,坐他对面的俊植看着相赫手里的汽水瓶,绿色瓶身反射着自己错愕的面孔,他都有点怀疑里面装的是烧酒而不是汽水了。

 

  SKT不辜负大众对他们的期望,一路势如破竹的保持着LCK第一名的姿态,稳稳地坐在王座上,四天后与BBQ的对战中,王浩一个闪现躲掉对方艾希的冰箭,顺利抢夺巴龙带领队伍迎向胜利,更是成为LCK一大佳话。

 

  监督与教练Kkoma今日想慰劳这些小鬼头,特意在烧肉店办起了庆功宴,由于明日休假,Kkoma就没限制这些孩子小酌一些。

 

  相赫一向很自制,况且他不是很喜欢酒精的味道,意思意思的喝了两口,就继续啜饮着他的汽水,但一旁的王浩就是不同,啤酒一罐一罐的跟HUNI喝了起来,小小的身子,清秀的面孔底下却是一个老酒鬼,这穰相赫吃惊的看着旁边因为喝酒开始躁动的小伙子。

 

  一行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到了十二点,BLANK与俊植搭着已经微醺的HUNI,三人摇摇摆摆的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一旁的WOLF则是频频的打呵欠,他后面的SKY与王浩有说有笑的走在队伍中间,相赫则是一人在后头。

 

  虽然已经三月入春,但韩国的街头还是相当寒冷,Kkoma目送他的孩子们上楼后就自行走路回家。

 

  进到了客厅后,大伙就各自的回房,王浩则是一个人窝在沙发上滑手机,他现在精神可好的,完全没有想睡觉的欲望,该怎么说他还想再多喝几杯,全身因为酒精挥发而感到燥热,他随便的将身上的羽绒衣扔在地上,横躺着身躯,像是中年的大叔一样两脚开开的,一手还摸着大餐过后凸起的小圆肚,毫无形象可言。

 

  手机亮了朋友的祝贺讯息,两个人开心的聊天后,一个兴起就约了另一个,三人到卡拉OK续摊,王浩拿着钱包外套跟手机,就摇摇晃晃地出门。

 

  关门的声音特别响亮,在二楼的相赫好奇的走到了一楼,客厅的灯还亮着,沙发乱成一团,暗示着刚刚有人在这犯懒,这么晚了是谁跑了出去?相赫开始一间一间探查,发现王浩并不在自己的房内,脑筋闪过了刚刚餐桌上那好几罐啤酒,内心开始担心起这喝醉的小家伙。

 

『你出去吗?』

  相赫一向不是会主动密人的家伙,平时都是人家密他,而他总是看心情回复,甚至还会忘记响应,总是被其他人怨怼,他有时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会如此生气,如今他传给王浩迟迟未收到回复,他开始能体谅其他人被不读不回的焦躁感。

 

  是不是打个电话比较好?只是为什么我要打?我有甚么立场打这电话?大家都是成人了,应该不会做甚么脱序的事情….吧?

 

  凌晨四点五十,Kkoma洗完澡后身着淡蓝色的睡衣,肩颈披着白色毛巾,到厨房拿罐冰凉的啤酒,回到了黑色的大沙发,享受单身男子的平静夜晚,因为庆功宴要开车接送,所以一直忍着没喝上杯。细长手指勾着拉环,开瓶声音在静谧的空间内更佳响亮,Kkoma小饮了一口,吐了长长一口气,久违的轻松,脑子顺便想着明日的休假该如何度过。

 

  此时放在桌上的手机闪着光芒,上头是相赫的名字。

  这时候怎会打给他?不,该说相赫居然会打电话?这是相当反常的事情。

 

  「喂?相赫怎么了?」Kkoma将手机夹在肩颈,另一只手正擦拭着啤酒罐上凝结的水滴。

  「王浩他喝醉跑到练习室开实况。」相赫简短的说着自己打电话的原因,但这短短的一句,就足以让Kkoma从沙发上弹起,他记得今天王浩喝了很多,喝醉的他怎不好好地待在宿舍呢?开实况?他该不会做甚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Kkoma的头开始剧烈疼痛,他向相赫道谢后,立即着装飞奔至练习室。有这些小浑球在,看他别想娶老婆了,光照顾他们就非常的头疼。

 

  约莫六点多,相赫正在客厅打盹,他手依旧紧握着手机,黑色待机的屏幕下是王浩的对话窗口,依旧尚未响应。门锁旋开的声音,他晃了晃脑袋赶走了瞌睡虫,玄关处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来。

 

  Kkoma气喘吁吁的往沙发一躺,指着两颊通红、满身酒气的韩王浩。

  「你这家伙老是找我麻烦,我的天啊。」双手摀着脸,Kkoma已经哭笑不得了。

  「教练我们要不去吃个晚餐啊!」这王浩又开始胡言乱语,现在已经天亮了,好歹也是吃个早餐吧?况且刚刚已经陪他吃了一碗韩式辣面。

  「相赫你给我看好这家伙,我要回去睡觉了。」Kkoma拖着疲惫的身躯,吩咐坐在角落,安静地如影子一般的相赫,被点名到的他,两眼瞪大的点头,而王浩开心地对着门口挥手。

 

   教练你好,教练再见。

 

  相赫揉着疲惫的眼睛,但看着这小家伙平平安安的,又看Kkoma还笑得出来,看来是没甚么事情,内心顿时松了口气。

 

  此时,相赫感受到一旁炽热的眼神正盯着自己,刚刚稍微看了一下王浩的实况,大约了解这小家伙应该是又去喝了一轮才回来,虽说他平时就奶声奶气得,但酒精的催化下他有更加剧烈的状况,行为也开始不安分了起来,双手不明所以的一直伸到衣服内摸着自己的肩颊骨、后颈甚至是胸口,脸颊因为发热而红润,时不时地哼着歌,一个人发笑。

 

  不知道为什么…相赫开始紧张了起来。

  喝醉时的王浩,为什么可以这么的…性感又色气?

  豆大的汗珠从相赫的脸颊滑了下来。

 

「相赫啊!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啊!」王浩吐着酒气,温热的风从相赫的耳边呼过,这家伙居然不用敬语,直接称呼自己的名字。

「你该去洗澡睡觉了。」相赫推了推眼镜,将视线离开了王浩,身子往另一边挪了些,但他却没想到王浩下一个动作竟然是直接靠在自己的肩头:「我呢…我还不想睡觉。所以你….干嘛不睡觉?」

 

  王浩憨笑着,头在相赫的肩上蹭啊蹭,相赫如石化般僵在沙发上,任凭着王浩摆布着,他虽然未喝酒,但如今脸颊应该跟王浩的红晕有得拚。

 

  他该怎么回应?脑子一片空白,自己不睡觉自然是因为担心你,但这说出口总是少了些勇气,他紧握着双拳,指甲陷入了肉里,希望痛觉能让自己清醒些。

 

  「我刚在看小说。」故作镇定。

  王浩终于抬起头,往后一躺就将小腿横放在相赫的大腿上,用手枕着头,躺在沙发上:「啊…美好的假日又被我搞砸了啊!说好要运动的。啊…怎么办啊,相赫。」

又是一阵蠕动,相赫顺手捏了捏王浩的小腿,轻轻的按摩揉捏着,小家伙才又平静了下来。

 

  「你刚跟朋友出去?下次不要喝那么多酒。」相赫叮咛着,他内心其实很担心王浩,要是他做些脱序的行为,别说Kkoma一怒不让他上场,或许触犯了法规他可能会被终身禁赛。

 

  「好喔!相赫说的话,听!都听!」看着他笑的天真,相赫也不想跟他计较他直呼名字这件事情,能看着他的笑靥,相赫内心觉得今天的等待都值得了。

 

  「相赫….。」突如其来的哽咽,王浩坐了起身,贴着相赫的臂膀,头垂的低低跟成熟的稻穗一般,这让相赫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相赫本能的摸了摸那家伙的头,良久,王浩并没有开口,瘦小的肩膀不规律的抽动着,王浩正啜泣,相赫感受到自己的袖口被泪湿了一块。

 

  心像是被紧紧揪着,相赫第一次感受到终究有一个人能够成为他心尖上的一根刺,过去的日子他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生活着,很少有人能够牵引着他的心情,应该说根本没有。相赫将桌上的卫生纸地给了他,但王浩并没有接过,只是用手蜷曲成猫拳,一遍又一遍的揉去满盈眼眶的泪水。

 

  一股冲动卡在了心头,倘若自己够勇敢的话,现在的他是多么想将这哭的凄惨的人儿抱在怀中。

  「我真的很讨厌自己这样。」王浩浓浓的鼻音,让相赫差点听不清楚。

 

  王浩一向很讨厌喝醉的自己,只要喝醉他就很想讲些不开心的事情,与他不想回想起的过往。曾经,韩王浩也是有家庭的,如今因为自己选择了当职业选手,这让自己与父母亲决裂,虽说妈妈在父亲前面会护着他,也因此有许多家庭革命的状况,个性倔强的王浩想以自己的能力向家里证明,很长一段时间都靠着网络上玩游戏卖装备餬口,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没多久他登上了英雄联盟的韩服第一,吸引到了战队与他签约,一路跌跌撞撞了好几年,来到了ROX,第一次踏上了世界舞台,与软萌的外表反差的强势的攻击性打野方式,让他得到了许多关注,一年之后,他来到了梦寐以求的SKT,来到了他长久以来的偶像──李相赫的身旁。

 

  「我真的…真的很羡慕你。」王浩紧紧地抓着相赫的手,头埋进了他的肩头,泪水浸湿了相赫的白T,温热的触感慢慢化开。

 

  的确,比起王浩的遭遇,相赫相对的幸运多了,两人同是天才型选手,但王浩的过去确是相当坎坷。当年17岁的相赫来自单亲的家庭,虽然家里当初是反对 他打职业,但父亲终究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快乐,从小没有妈妈的陪伴,造就了相赫怕生且不善言语的性格,曾经有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哑巴,或是有自闭倾向,这让他父亲一直对于相赫很愧疚,难得自己儿子第一次开口说出梦想,虽然反对,但反对也是来自于担心,最后相赫的家人还是选择支持他往这未知的道路前去,这一切的经历曾在王浩刚踏入职业圈时,被各个报导专访写成了故事一直流传,相同出发点却是两种不同的遭遇,这让王浩一直很羡慕着相赫,他何尝不是渴望着家庭?专栏与纪录片中,看着相赫的家人以他为荣、以他为骄傲,这一切看在王浩的眼里,他是多么羡慕又是多么的心痛,午夜梦回中,他不知已经梦了几次,他的家人因为他韩王浩为荣。

 

  过去好几年,他都是一个人过年过节,ROX的时期大家一个个回去家里,只有他与队宠们留在基地里看家,虽然他笑着说没事,但又有几个人知道他内心的痛楚?来到SKT的第一个圣诞节与过年,幸好有Kkoma,他像是王浩的家人一样,陪他度过这难挨的时光,王浩当时在他家里早已泣不成声,这件事Kkoma并没跟其他队员说过,他为王浩守住了在大家面前的尊严。

 

  相赫没有说话,他只是反握住王浩微微颤抖的小手,紧紧的握住。

  他想起当初大家过年回来帮王浩庆生,王浩眼眶泛着泪水,当时还认为这家伙也太容易感动了吧?如今一听,相赫内心顿时明白,王浩为何有这反应。

  

  同为相似背景的两人,相赫何尝不能懂王浩的内心?对于Kkoma,相赫同王浩一样都是满满的感谢,甚至认为他在自己心中已经是一个像是哥哥或父亲般的存在。王浩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离开了自己的肩头,抽离了相赫的掌心,身子往后倾得靠着沙发上,用双手摀住脸,沉重的呼吸回荡在空间里。

 

  「老毛病又犯了…对不起。」王浩道歉着,酒精稍微消退了,理智渐渐地回来:「听我抱怨这些,你应该觉得我很莫名其妙吧?」

 

  相赫并不喜欢王浩这些贬低自己的话,人本就有脆弱的时候,找人述说倾听是一个让自己发泄的情绪出口,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称职,但他是愿意去听王浩这些情绪垃圾的。

 

  听到了这些,王浩渐渐地拿下遮挡在面前的手,像是拿下面具般,红肿的双眼直盯盯地看着相赫,破涕而笑。

 

  「你干嘛笑?」相赫不懂,自己刚刚那发言到底哪里可笑。

  「我说啊…我真的很喜欢你这个人。」王浩哈哈大笑,声音大得让相赫都紧张是否会把其他人吵醒,王浩用手又抓起了相赫的,微湿的触感他想应该是泪水。

 

  「甚么…甚么喜欢不喜欢的。」相赫整个脸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一样,还真是头一次有人这么露骨的表示喜欢自己,在他的认知,自己应该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不好聊也不好笑,甚至很严肃,又是个拙于表达情绪的木头,这样的他有甚么点会让王浩喜欢?

 

 「相赫真的很温柔呢!虽然有很多事你都不讲,看起来对于身边的事情都不是很在乎,但我知道你不是冷漠的人,你不会丢着需要帮助的人不管。」浓浓的鼻音讲出了王浩内心的话,相赫一向不喜欢被人看穿,但不得不承认,王浩说的真的是他的本质。

 

 「相赫,能的话,我希望自己能够一直赖着你。」语毕,王浩就像是被拔了插头一样,陷入沉沉的昏睡中,相赫露出了微笑,他摸了摸王浩的头,一脸宠溺的看着他的睡颜。

 

  只要你不嫌弃的话,我都会在你身旁。

 

 

 


piaojiejie

Unter fremden Sternen

*拒绝上升真人 


1

确定不能进世界赛的那天夜晚,李相赫缓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闪了闪,后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李相赫不自觉加快了步伐,身后的人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也会塞牙缝。

希望只是劫财。不要打他,不要索命。


李相赫索性停下脚步,猛地转头。

“钱包和银行卡都可以给你”还没来得及说口,跟在身后的小个子显然先愣住了,随即眯眼笑了起来,嘴巴甚至笑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相赫哥怎么这副打扮啊。”对方语气熟稔,可带着一丝莫名的尴尬,好像他们很熟,又好像他们一点也不熟,“头发和脸是怎么回事?被拐进奇怪的美容...

*拒绝上升真人 


1

确定不能进世界赛的那天夜晚,李相赫缓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闪了闪,后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李相赫不自觉加快了步伐,身后的人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也会塞牙缝。

希望只是劫财。不要打他,不要索命。

 

李相赫索性停下脚步,猛地转头。

“钱包和银行卡都可以给你”还没来得及说口,跟在身后的小个子显然先愣住了,随即眯眼笑了起来,嘴巴甚至笑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相赫哥怎么这副打扮啊。”对方语气熟稔,可带着一丝莫名的尴尬,好像他们很熟,又好像他们一点也不熟,“头发和脸是怎么回事?被拐进奇怪的美容院了吗?”

 

李相赫沉默地望着他,脑袋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认识的人的脸,最后说:“你是谁?”

 

对方微微蹙眉:“相赫哥,失忆这种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也许是狂热的粉丝在装熟。

 

李相赫迅速地下了定论,转身就走,对方在原地停留片刻,大步追上来。

 

“哥知道我要离开了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无奈,“好歹说句再见吧,真是的……还是因为知道我要走了,所以才懒得再和我说话?但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越说越莫名其妙了。

 

李相赫步履不停,对方终于没再追,脚步声骤然停下。

他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狂热粉丝没有跟上,却发现那家伙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路边一家小店门口的电视。

 

然后他突然跳了起来,一脸兴奋地冲了过来。

李相赫:见鬼了。

 

对方情绪激动地拦住拔腿又要走的李相赫,说:“2014年……2014年!哥才十九!我比你大!快,喊我哥吧。”

李相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仍然兴奋,却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说:“啊,是今天……”

 

“哥,你别担心,明年你就会拿世界——”

 

最后两个字和他整个人一起,倏的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李相赫眨了眨眼。

 

原来真的见鬼了。

 

2

 

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心形嘴,对李相赫的影响仅仅是他认真研究了一些关于外星人、量子力学、宇宙时间史之类的读物。

一无所获。

 

新赛季开始后,李相赫的压力并不小,新的目标,新的英雄,新的版本,还有轮换制度……

于是他重新心无旁骛。

 

直到二月末,SKT打NAJIN之前,李相赫在休息室外看见了一个小个子。

对方染着暗橘红色的头发,正和教练有说有笑地迎面走过来。

 

李相赫停下脚步,身后的裴俊植有些茫然地地说:“怎么了?”

 

小个子和NAJIN教练也看到了他,小个子几乎是慌张地停下来,手足无措地点头行礼:“您好。”

NAJIN教练笑着和李相赫打了个招呼,又推了推身边的小个子:“这是我们新来的小打野,peanut,尹王浩。”

 

尹王浩于是更加局促,又说了句“初次见面,您好。”

 

初次见面?

李相赫说:“我们好像见过。”

 

小个子的新打野茫然地抬起头,他的脸很肉,身体却很瘦弱,和那天夜晚似乎有点不同。

他磕磕巴巴地说:“没、没有吧?”

 

裴俊植不怀好意地在李相赫身后轻声开口:“相赫,这样搭讪有点土。”

李相赫瞥了一眼裴俊植,又看一眼满脸真挚惶恐的小个子,不再说话,转身进了休息室。

 

那天的比赛是尹王浩的出道战,他的打法和长相不符,颇为凶狠,但显然缺乏经验,一败涂地。

 

回基地以后,李相赫难得地搜索了一下别人的资料,才意识到这家伙自己之前在RANK里就碰见过。

此外,他出生于1998,比自己小两年。

 

“2014年……2014年!哥才十九!我比你大!快,喊我哥吧。”

 

李相赫关上了网页。

 

3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去研究这件事。

李相赫则选择把这件事抛在一边。

 

一场接一场的比赛,起伏的状态,他的所有精力和时间都只能给英雄联盟。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种事情本来就无从调查。

 

那个小打野上场次数不多,但有照片,有录像,会RANK,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人。

 

那天晚上的尹王浩,好像只是一场幻觉。

 

三个月后,幻觉出现在佛罗里达州。

 

塔拉哈希远没有想象中繁华,人也很少,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抬眼看见满天星云密布,像不久之前,在舞台上散落的飘带。

台下山呼海啸,喊着EDG。

 

公园的路灯轻轻闪了闪,旁边传来奇怪的动静,混在呼啸的风声之中。

李相赫隐隐预感到什么,侧过头,看见韩王浩坐在自己旁边的长椅上。

他垂着头,似乎并没有注意周围,直到有一队乐手走入公园开始表演。

 

韩王浩猛然抬起头,一脸茫然,随即目光凝在李相赫脸上。

他愣住,又好笑地跑过来:“我怎么又来了?是你把我弄过来的吗?”

李相赫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韩王浩说:“还是2014年吗?是几月几号?”

李相赫说:“五月十一。”

韩王浩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显然,韩王浩记得所有对SKT来说很重要,但其实与他无关的日子。

 

韩王浩在李相赫身边坐下,远处的乐队哼哼唧唧地唱一首歌,是德文。

李相赫和韩王浩都听不懂,也没认真去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

 

突然,李相赫说:“尹王浩,你从哪一年回来的?”

 

韩王浩呆了呆,随即嘴巴又笑成了心形,他推推自己圆乎乎的眼镜框,说:“哥——”

他想了想,切换成平语:“相赫啊,你都不惊讶吗?还有,我现在叫韩王浩哦。”

李相赫说:“速度可以改变一切,包括时间与空间。”

“哈?”

“时间的流逝取决于物体间的相对运动速度。”

“哈……”

“还有时间的膨胀效应,和所处位置的区别。”

 

韩王浩显然头昏脑涨,没有接话。

李相赫给他举例说明。

 

一九七一年,哈夫勒和基廷用了当时最好的三台原子钟,一台留在机场,一台带去往东飞,一台往西飞,各绕地球一圈,最后回到机场。

因为地球向东自转,所以三台原子钟重新放在一起时,他们发现,向东飞行的钟表比留在机场的慢了十亿分之五十九秒,而向西的则比留在机场的快了十亿分之二百七十三秒。

 

“OK,STOP。”韩王浩用奇怪的口音在音乐声中呐喊出来,“相赫,我是从未来来的。至于是哪一年……先保密?”

李相赫说:“我们之后会变得很熟吗?”

韩王浩思索着:“一般般吧。你带了我见了自己的朋友来着。”

 

李相赫错愕地看了他一眼,说:“哦,那就是特别熟。我不会带同事去的。”

于是轮到韩王浩错愕了:“是吗?你没和我说过。”

 

李相赫再次沉默。

韩王浩侧头看他。

他这一年还没戴上眼镜,骨瘦如柴,尚没有未来的笃定,更没有再后来的负担,他不会隐藏那么多心事和秘密,甚至显得直率可爱。

他还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没有退路的神坛,只在为了近在眼前的失利烦恼。

 

韩王浩很容易就心软了:“既然我们未来会那么熟,不如相赫来和哥抱一下?安慰安慰你。”

李相赫没有动,眉头却微微皱起来,尽管很伤心,他也能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小个子在占口头上的便宜。

 

“你穿越时空,就是为了让我喊你哥?”李相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猫唇轻轻下压着。

韩王浩耸肩:“我也不知道啊,不至于吧。”

 

一次是S4失利,一次是S5季中赛失利。

他出现的时间点都如此微妙。

 

李相赫明白了什么,渐渐放松了下来,他轻轻抱住韩王浩,就像抱住KKOMA那样,或者也有点不一样。

“谢谢。”

他几乎是对着一个陌生人道谢。

 

韩王浩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用。”

想了想,又说:“以后对我好点,亲和点,大度点……坦诚点。”

 

李相赫松开手,想问他以后是自己的队友吗,是在哪一年。

结果韩王浩说:“别难受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句话俨然是剧透。

于是说完他就又和骤然一闪的路灯一般,消失了。

 

德国乐队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地响着:

 

Unter fremden Sternen

在异乡的星空下

Es kommt der Tag da will man in die Fremde

终有一天你会想要去远方流浪

 

4

 

夏季赛李相赫也偶尔会看到那个小打野。

尹王浩和韩王浩一点也不一样。

表情不一样,神色不一样,讲话的语气不一样,发色不一样。

甚至连身材都很不同。

 

除了笑起来的时候嘴巴都是心形的。

 

在后台自己偶然经过的时候,尹王浩几乎会屏息静气,甚至耳根通红。

无法想象在后来,他会有点厚脸皮地张开手说,来,哥安慰你。

 

李相赫盯着韩王浩,不自觉浮现一丝笑意。

裴俊植说,你真的变态了?

又盯着尹王浩看了一会儿,说,可爱倒是真的蛮可爱,如果来我们队了,我肯定要当弟弟好好宠。

 

李相赫没告诉他这句话可能是FLAG,他甚至没打算和尹王浩多说一句话,甚至,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在尹王浩面前最高冷。

 

夏季赛总决赛,他们横扫KT,李相赫并没有多么开心,他只是跃跃欲试。

 

回宿舍的大巴车上,他有点疲惫地倚在车窗边,半梦半醒。

窗外的路灯明灭不定,李相赫隐约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站在路边。

他把手怼在嘴边,大声地对着李相赫说着什么,声音没能穿透玻璃。

 

李相赫瞬间清醒,夜间道路少车,大巴飞速前行,他穿过椅子,走到汽车最尾端,只看见首尔空荡荡的马路,和飞扬的灰尘。

同样困倦的KKOMA被他吓了一跳,说:“怎么了?”

 

李相赫说:“做了个梦。”

李在宛笑着说:“什么梦啊,不会是总决赛冠军吧?”

李相赫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于是金正均从善如流地说:“那可不是梦,是很快就会实现的现实!”

 

如他所言。

 

2015年10月31日,SKT再次夺冠。

FAKER与BENGI拿到了人生的第二冠,满场喊着SKT,喊着FAKER,仿佛这个游戏终于迎来一个真正的主人,生杀予夺。

他像捧着书的流浪法师,无情地念诵着咒语。

 

灾难始终慢我一步。

 

李相赫抱住金正均,金色的雨落在身边,他耳边不期然响起那句“好日子还在后头”。

他不再需要被安慰,于是来自未来的韩王浩自然也没有出现。

 

李相赫走在柏林的街头,身轻如燕,不远处传来那首似曾相识的德语歌。

 

Es kommt der Tag da zieht man in die Fremde

涉足远方的日子终于来临

Und fragt nicht lang wie wird die Zukunft sein

不要问我 未来会持续多久

 

5

 

李相赫原本以为新来的替补打野必然是尹王浩——不,现在已经改名为韩王浩了——他甚至放下两冠王的架子,平易近人地在对方来试训时,说了一句,加油。

结果来的是BLANK。


BLANK也挺好,但如果韩王浩还没有来,那他们究竟是哪一年开始变熟?

还是说,这个韩王浩根本是个骗子,他们在未来也并没有变熟?

 

裴俊植神经兮兮地跟他说,你老偷偷盯着的那个打野……我把他拉来?

李相赫很想说,你是不是减肥减掉了脑细胞。

 

但他到底没有拒绝,在对方鹦鹉般询问年糕汤的时候,李相赫也只觉得好笑。

他们不会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招呼开始变熟的吧?

 

拒绝。

 

李相赫无情地忽视了对方的招呼,尽管他几乎能想到对方有多么窘迫。

 

之后的整个春季赛,韩王浩如烟花绽放在LCK的上空,耀眼夺目。

李相赫倒没有任何欣慰,只有不爽而已。

 

满场的人喊着PEANUT,于是李相赫在决赛上大放异彩,3:1击败ROX。

他看见韩王浩垂下头,失落地在队友的安慰下离开。

 

李相赫在后台转了两圈,总觉得人家好歹从未来大老远跑来安慰过自己,那么自己按理说现在是不是应该安慰安慰他?

可是,被打败自己的人安慰感觉会不会很奇怪?

 

李相赫几乎有点茫然,独自站在洗手间里洗着手。

 

“这次怎么换这种地方了。”

韩王浩爽朗的声音响起,他好笑地看着厕所:“老场馆的厕所啊,有点怀念呢。”

李相赫说:“你居然还会来?”

韩王浩眨了眨眼,想到了什么:“哦——你刚赢了我,是不是?春季赛总决赛?”

 

李相赫沉默地点头,韩王浩嗤笑一声:“哎,没什么大不了的。好日子——”

他像是想起自己上次突然的消失,赶紧捂住嘴巴。

 

李相赫张嘴要说话,他想问韩王浩的好日子是什么时候,是加入SKT吗?那是哪一年,明年吗?

还没问出口,外面传来敲门声。

 

“怎么锁了门……有人在里面吗?”

 

是韩王浩的声音。

李相赫和厕所内的韩王浩对视一眼,韩王浩转身直接遛进了隔间,李相赫缓缓打开门。

一个瘦小稚嫩,眼眶通红的韩王浩出现在眼前。

 

和刚刚那个一脸无所谓的人完全不同,他很需要被安慰。

 

韩王浩显然没想到李相赫会在这里,犹豫片刻,赶紧忍着眼泪挤出个笑容:“您好。我……我洗个手。”

他挤进来,匆匆洗过手就要走。

 

李相赫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赢了,未来的韩王浩还是会来了。

他想要安慰当初的韩王浩吗?就像安慰那个失落的李相赫一样。

 

可是人是不可以见到曾经的自己的。

于是李相赫在他离开前突然开口:“……好日子,还在后头。”

韩王浩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一眼李相赫,只能点头说了句谢谢,就撞鬼了一般地跑走。

 

李相赫按了按眉心,转身去推隔间的门。

隔间里空空荡荡。

 

6

S6夏季赛,他们输给了KT,成为季军,而ROX则拿下KT,成为冠军。

 

李相赫面无表情地看着直播画面。

他祝福的韩王浩的好日子,可不是这个时候的好日子,而是在更久以后,韩王浩来SKT的好日子。

——虽然,他越来越怀疑韩王浩到底会不会来SKT了。

 

李相赫走出SKT大楼。

此刻应该正在接受媒体群访的新科冠军PEANUT却出现在了大楼外。

他带着一点笑意看着李相赫,李相赫几乎是赌气地冷冰冰地说:“我这次不需要你的安慰。”

 

春季赛的疑惑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被打败自己的人安慰感觉会很奇怪。

 

韩王浩好笑地说:“谁要安慰你啊?”

 

说是这么说,他轻轻地靠过来,像是有点醉了,李相赫闻到了酒气。

但最后,他也只是把脑袋抵在李相赫的背上。

 

李相赫说:“怎么了?”

韩王浩含糊地说:“哥……上回说的,什么光速,什么时间,再说一点呗?”

他指了指天空:“我是怎么回来的?靠光速吗?如果再快一点呢?我还能回到更早的时候吗?我能改变什么吗?”

 

李相赫说:“不可能。如果一直加速,加质量,造成时空弯曲,有一天,你会变成黑洞,或者,抵达宇宙的末日时刻。”

韩王浩眯起眼睛:“宇宙的末日是什么样的?”

李相赫思索了一会儿:“会坍缩,变得接近于无,所有东西都会挤成一团。”

韩王浩笑了起来:“包括我和你?”

 

他把脑袋更用力地抵在李相赫背上。

“到那个时候的话,也许我们就——”

 

他的话没有说完,和夏末夜晚的暖风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7

 

S6的半决赛,那场一直到后来都被奉为经典的BO5。

SKT.FAKER与ROX.PEANUT。

 

李相赫不在意能否超越光速,不在意时空的弯曲,不在意是否有一天宇宙会坍缩成一个原子。

他只在意赢。

 

在赢下ROX之后,他兴奋而疲惫,神经终于放松,走到后台,他看见那个在今年一直意气风发的韩王浩趴在桌子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场馆山呼海啸的“PEANUT”。

他知道他会赢,但他也知道,韩王浩会来。

很快。一定。

 

韩王浩一动不动,也许是在哭,也许是哭累了,李相赫把餐巾纸轻轻放在他桌边,如果他难受完,或许可以看到,但他永远不会知道是谁给的纸巾。

 

李相赫悄无声息地走出休息室,却看见“韩王浩”抱臂笑着看着自己。

李相赫很意外,韩王浩轻声说:“原来那包纸巾是你给的?”

 

两人避开人群,悄然找到一个角落,他这次没有喝醉,似乎也并不为自己S6的失利而悲伤,他毕竟来自未来,那些对于此刻韩王浩来说锥心刺骨的失败,或许在眼前这个韩王浩身上,已被无数的胜利轻易覆盖。

 

过了一会儿,韩王浩说:“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

李相赫说:“因为你明年开始,都会在SKT了。”

韩王浩不能剧透,只是笑。

 

“这两年,谢谢你。”李相赫盯着韩王浩,他知道自己在同他告别,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就此别过。

 

韩王浩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每次出现,都是来安慰你的?”

“不是吗?”

韩王浩狡黠地笑了:“或许吧。”

 

李相赫却隐约感觉到什么,他看着韩王浩,他想要问些什么。

韩王浩一如既往没有让他问出口,而是自顾自地说:“那个纸巾……我后来,有一次也给了一个人……”

 

他没能说完。

或许他是故意的。

他就这样消失在了后台,没有再问光速,没有再问能不能改变未来,更没有说好日子在后头。

只是说了个没头没脑的纸巾,然后凭空消失了。

 

李相赫再也没有见过这个“韩王浩”。

 

8

 

韩王浩坐在飞机上,身边是亲自来接的LGD经理,对方诚意十足,上回来了就算了,这次说什么他第一次来LGD,必须全程护送。

韩王浩坐在窗边,飞机起飞前,他最后一次看KKT,没有任何消息。

 

韩王浩关上手机,想起他们要往西飞,紧接着想起“李相赫”说过的三个原子钟的故事,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比李相赫更早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时不时地回到过去。

 

2017年年末,他被赶出SKT,一个人走在街头,然后他看到了2014年的李相赫。

2018年的MSI,他败于决赛,然后出现在佛罗里达州,看见2015MSI失利的李相赫。

2018年,KZ和SKT都没能进世界赛,他出现在街道,知道2015SKT的大巴正要驶向光明的未来,于是他没有拦下李相赫,他大吼了一句你会夺冠,骤然消失。

2018年的秋天,LCK赛区最好成绩八强,他来到柏林。

刚拿下人生第二冠的李相赫走在柏林街头,韩王浩没有惊扰他,跟着他走了很久。

 

2019年春季赛,韩王浩没能进季后赛,出现在2016年老场馆的厕所里。

2019年夏季赛,韩王浩再次没进季后赛,同时也不可能进世界赛,他喝的醉醺醺,然后看见2016年的李相赫。

2019年秋天,SKT第一次在世界赛上止步四强。

 

他回到2016,看到ROX止步于四强,自此分崩离析。

他看到李相赫即将走向人生的某个顶点,那是冰冷的王座,那是未来不可想象的万丈深渊。

 

他无法告诉李相赫的东西越来越多,无法告诉他胜利的狂欢后是怎样的黯然收场,圆满的相聚后是怎样的接连出走。

他看着2016的ROX,像看到未来的一切。

 

机舱的灯逐渐暗下来,韩王浩闭上眼,等待着短暂飞行后全新的旅途。

 

那个他已决心去SKT,而这个他已决心离开,于是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见到李相赫。

 

轻轻的歌声自黑暗中传来。

那是2015,也是2018的深秋,他跟着一无所知的李相赫,走在柏林微冷的街头。

 

Hab ich Sehnsucht nach der Ferne

我渴望远方

Aber dann in weiter Ferne

但当我身处异乡

Hab ich Sehnsucht nach zu Haus

我又思念家乡

Und ich sag zu Wind und Wolken

我对风儿和云彩讲

Nehmt mich mit Ich tausche gerne

请把我带上

All die vielen fremden Länder

我愿用我去过的所有地方

Gegen eine Heimfahrt aus

来换我回到故乡

 


***

一点想说的:

没想到会为一个CP写两篇文,而且已经整整一年了。

夜航东飞是我刚喜欢的时候写的,认知很浅,但试图写的很深,回头看觉得很不满意,所以隐藏了。

现在认知倒是比以前深一点,但就随便写写好啦,没力气了!

写完这篇之后觉得夜航可以放出来。算一种呼应,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piaojiejie

夜航东飞

 *我又49年加入国民D了。

*拒绝上升真人。


夜航东飞


【1】

“那么……哥觉得,我应该留在LCK,还是去NA呢?”


——为什么会想到问我?是不是发错人了?

——留在LCK吧,不是还没打出成绩吗?

——去NA挺好的,和裴俊植那家伙还可以互相照应。


韩王浩反复猜测着对方的回答,直到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见对方的回复比想象还要简单。


“不后悔就行”。


啊……

韩王浩把手机往床上一丢,之前破罐子破摔一般,蛮横地给对方发送一条没头没脑...

 *我又49年加入国民D了。

*拒绝上升真人。

 

夜航东飞

 

 

 

【1】

“那么……哥觉得,我应该留在LCK,还是去NA呢?”

 

——为什么会想到问我?是不是发错人了?

——留在LCK吧,不是还没打出成绩吗?

——去NA挺好的,和裴俊植那家伙还可以互相照应。

 

韩王浩反复猜测着对方的回答,直到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见对方的回复比想象还要简单。

 

“不后悔就行”。

 

啊……

韩王浩把手机往床上一丢,之前破罐子破摔一般,蛮横地给对方发送一条没头没脑消息的勇气,很轻易就随着这五个字烟消云散了。

对方和SKT续约三年的新闻还在到处引起讨论,而自己不管是去NA还是留在LCK,毫无疑问地又要加入一只新的队伍。

四年了,四支队伍,偶尔网络上恶意的评价像地沟里的老鼠一般从他眼前奔跑过,窸窸窣窣地说他年年换队伍,再怎么换也最多只是个亚军。

 

他时常觉得疲惫。

无论是17年离开SKT的自己,还是16年输给SKT的自己,又或是15年在NJ总共只打了13个小场的自己,所期盼的,似乎都并不是这样的现在,又或者在更早的时候——

13年的自己。

 

他始终长的不高,身材消瘦,周围的女生都不比他矮,甚至比他高的也大有人在,尽管她们偶尔会夸他可爱,但这对他而言,这份夸奖最多只能带来一闪即逝的快乐,随即而来的是漫长的自我怀疑和难堪,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见自己小小的眼睛,和像纸一样单薄矮小的身体。

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他诚然是开朗活泼、讨喜可爱的,可是有的时候,有的时候……

那些自卑就像是偶尔冒出来的他脸上的青春痘,不致命,有消有涨,但始终存在,偶尔还会留下讨厌的痘印。

 

第一次进网吧的时候,尽管是环境恶劣谁也能进的的破网吧,老板还是拦住他仔细盘问,像是唯恐放了什么小孩子进来一般。

像所有俗套的新闻一样,他沉迷网游,不再愿意照常去学校,父母不赞同,扣掉生活费希望他妥协,于是他缩在那家有点糟糕的网吧里,靠着在网游中贩售装备维持生计。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逃避现世,毕竟现世并没有差到那种地步,他更不是在抗拒现实,甚至在网吧里他都凭借着不错的性格交到了不少朋友。他只是觉得自己终于发现了一个犹如乌托邦的地方,他觉得舒适,并愿意沉浸于此。他试图用自己幼稚、天真的方式去告诉父母,即便是玩游戏,我也可以养活自己,我也可以过的很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父母的博弈陷入僵局,他渐渐体会到,父母所盼望的,或许本身就不是“能赚钱养活自己”这么简单的事情。

 

可是,他们盼望的什么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可以满足韩王浩的愿望,那么他有成千上百个愿望,譬如长高十公分,譬如肩膀再宽个十厘米,譬如再也不用长青春痘,譬如……

好像都不够。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我对自己的盼望,究竟应该是什么呢?

 

韩王浩在一阵热烈的欢呼中回过神来,整个网吧莫名地沸腾着,大部分人的机器都播放着相同的画面,他意识到是有一支韩国队伍在一个叫LOL的游戏里夺冠了,但没料到大家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在此之前,韩王浩也玩过几次LOL,而且还玩的不错,但是LOL并不是那种可以贩售装备赚钱的游戏,看起来无利可图,所以他并没有选择去认真玩,相对的,这个游戏的联赛他就关注的更少了。

 

周围的人鼻涕眼泪一块流,激动地抱在一起,平常几个网吧的常客见韩王浩一脸懵逼,热情地过来跟他科普这次胜利意义重大、为国争光,说着那个天才中单,他们激动而夸张地说他“简直是神”。

神吗?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的话,我会向他许什么愿望呢——

 

屏幕上,深蓝色的光和舞台中心的红衣相互交映,韩王浩看见那个“神”,他看起来平平无奇,发型甚至有些可笑,有一点并不张扬的喜悦,和周围狂喜的观众相比,那点开心甚至显得太过内敛。

这哪里是神,这分明只是个,普普通通,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年轻男生。

 

网吧的狂欢一直持续到深夜,老板还为此搞了几个活动,韩王浩鬼使神差地点开了LOL,看见登录界面已经改成了SKT夺冠的消息,里面还有几个小链接,他顺着一一点下去,看到了网民们与有荣焉的夸赞、崇拜……

接着是FAKER出道这一年来的精彩操作集锦,他不知不觉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周围的人疲惫地睡去或离开,他索性打开总决赛开始看了起来。

不久之前在别人屏幕上看到的画面重新放映,FAKER和他的队友们一起举杯,做庆祝胜利的姿势——

 

韩王浩用下巴抵着自己的膝盖,突然想,如果真的有神的话,那么,让我去到你身边吧。

 

 

【2】

2013年的年末,室外寒冷依旧,暖烘烘带着点古怪气味的网吧里,韩王浩思索着要取什么名字。

如果说那个人是KING的话,那么和KING平起平坐的是……?

他的英文水平实在一般,搜了半天,最后珍而重之地打下QUEEN HO这个ID。

 

当然,直到这个ID开始进入大家的视野,并被反复询问性别后,韩王浩才意识到,靠,这ID的意思是王后。

 

14年是很奇妙的一年,韩王浩开始认真玩英雄联盟 ,学习、练习,从中感受到成就与挫败,他开始观看韩国赛区的职业比赛,所有的比赛他都看,也思索着自己适合哪个位置……上单和辅助肯定不行,不符合他的性格,中路也不行,他可不想和那个人只可能成为对手。

AD和打野……他都挺强的,不过,还是打野吧,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想帮哪路就哪路,想进攻就进攻。

 

他逐渐找到自己的定位,无论是在游戏里,还是现实里,当他打上前百的时候,陆续有战队教练和经理之类的开始密聊他,有的诚意十足,有的显然还在观望。

那么,或许还不是时候。

 

一颗种子埋下去的话,得晒太阳、浇水、施肥,才能长大吧?韩王浩把自己当成一颗树的种子,想象着未来自己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模样,等到足够高的时候,他可以触碰到同样的天空……

第一次排到FAKER的时候他等进游戏的时候才意识到对面中单是谁,这一把他是狮子狗,对方用了泽拉斯,他索性住在中路,试图把FAKER打穿来让对方印象深刻,可惜,自家卡萨丁大概是出于心理恐惧因素,线上直接炸穿,尽管韩王浩热情地一直打字让大家努力翻盘,最后还是输了。

韩王浩在失落之余又有点莫名的开心,很快他意识到高分局排队要很久,也很容易撞车,所对方只要一直播,他就去盯着,看到对方排位的时候立刻也点击排队,运气好的话就能撞上车……

 

但是,出乎韩王浩意料的是,他还没来得及长得足够高,FAKER就似乎要陨落了,接连的失败,萎靡的气氛……大家纷纷念叨着这个天才中单的“出道即巅峰”并不是夸奖,或许只是一句诅咒。

 

他坐在电脑前,反复看着不久前的那一幕——SKT的水晶爆炸,FAKER无缘入围世界赛。而与此同时,韩服排位结算更新,他超越FAKER,正式成为了韩服第一。

 

两者相互照应,像冥冥中有无声的声音在说:看,这世上没有神,他也不过如此。

游戏私聊被铺天盖地的恭喜和各个战队经理的问好给覆盖,他搜索着FAEKR的ID,查看战绩……鼠标在加好友上面晃了晃,最后还是没按下去。

韩王浩固然是喜悦的,他的天分,他的努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示在众人面前,像是原本被淤泥堵塞的河流,终于奔涌而出。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不应该仅仅是这样而已。

 

他再一次点开比赛视频,突然想,如果在他旁边的是我的话,我们一定不会有这样惨烈的失败的……我会接住他,接住所有的队友。

 

【3】

 

韩王浩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打LCK,就会对上SKT,对上FAKER。

选人的时候,他商量着可不可以选狮子狗——第一次撞到FAKER时的那个狮子狗。

教练看了一下阵容,同意下来。

 

韩王浩很清楚,李相赫肯定什么都不记得,排位里遇到的敌方狮子狗成千上万,谁会记得呢?

这只是他自己小小的仪式感。

 

这种能和FAKER对阵的喜悦很快就被冲散了,他以为自己要开始光明征途,奔赴大海时,却在NJ开始了冷板凳生涯。

韩服第一也没用——在往后的人生中,他无数次体会到这件事——但这是第一次。

替补,对他来说,这两个字未免太过残忍了。

 

平常只能坐在休息室里看队友打比赛,总共只打了十几个小场,采访的时候可能完全不会被问到,偶尔刷帖子还能看到大家说“这人是谁啊”……

教练说他个子小,所以帮他取的ID叫PEANUT,当然,如果他想的话,叫QUEEN也不是不行。

韩王浩在PEANUT和QUEEN之间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前者,这一次他小心地查证过,除了花生之外,这个ID还有个意思就是,无足轻重之人。

FAKER,虚伪之人。

 

这是很有趣的一点。名为FAKER的李相赫始终用最真实的面貌面对游戏,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如苦行僧一般训练,对游戏有常人绝不会有的真挚。在S4结束,许多明星选手四散分离奔赴其他赛区时,FAKER拒绝了其他赛区和队伍的高薪,选择留在看起来前途未卜的SKT,为一份不知从何而来的坚持。

——这样的事情,在他漫长的游戏道路中,同样也不会只发生一次。

 

而名为PEANUT的韩王浩所希望的,是举足轻重。

 

他接受了这个ID,却如同ID一般,渺小地坐在冷板凳上,偶尔能上场,战绩也并不是那么好。RANK和比赛实在差太多了,视野,指挥,配合……他手忙脚乱,又偶尔空闲到难以忍受地面对着这一切。

 

他甚至偶尔会拿自己和李相赫作对比——EZH的强势让李相赫的光芒不再夺目,MSI的失利也让FAKER的不败妖姬失去神话色彩。

看,强悍如FAKER,也是有要当替补的时候,那么他当替补,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

 

才怪。

 

韩王浩埋头打着RANK,他想,他才不要当什么替补呢,他绝对,百分百,可以是首发的。

他应当是,举足轻重,而不应当,无足轻重。

他并不像FAKER一样,无论坐在那里,都有其光芒。

 

果然,2015年夏季赛开始,FAKER不太被轮换,重新坐稳首发位置,SKT的成绩更是一路高歌猛进,只输一次,几乎是全胜地拿下了夏季赛冠军。

 

2015年赛季末,韩王浩确定自己不会继续待在NJ,尽管发挥的不是那么好,尽管还是个有点生涩的青人,可是独具慧眼的人也并不在少数,他和NJ友好地商量了解约,一边联络其他队伍,一边看S5全球总决赛。

 

太变态了,那么猛的状态居然还能延续,世界赛上都居然一个小场都没有输……

韩王浩盯着屏幕,观看SKT和KOO的最终决赛,尽管KOO拼尽全力,最后依然以3:1的成绩输给了SKT。

与两年前看到的画面极其相似,SKT队员们捧杯,万众欢呼……只是场地更大了,衣服从红色变成了黑色。

队员也几乎都换了,除了BENGI和FAKER。

 

而韩王浩,也和两年前一样,独自坐在椅子上,用下巴抵着膝盖,安静地看着直播。

神归其位,而他只是从网吧的观众,变成了一个隔壁队伍的观众。

 

【4】

韩王浩没想到自己会同时接到KOO——现在应该叫ROX Tiger——和SKT的试训邀请。

他毫不犹豫地先去了SKT,和他一样怀揣梦想,想要一展身手的试训生不在少数,他发挥的很不错,但同时也被告知,BENGI仍会是首发,他如果去SKT的话,必须以替补的身份先等待轮换。

 

又是替补。

这两个字简直像噩梦一样。

 

教练组没有催促他们做决定,让他们可以回去好好想想,也可以接触接触其他队伍,这或许就是SKT的底气,韩王浩有点恍惚地从走出去,却意外在走廊上碰到了李相赫。

他穿着队服,独来独往,目不斜视,周围的试训生发出低低的惊叹,有人开口向他打招呼。

 

韩王浩站在人堆里,莫名地手心出了点汗,他甚至不敢直视李相赫,只能看见对方拎着矿泉水瓶的手,李相赫冲他们点点头,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加油。”

没有特定的对象,是对所有人这么说的。

 

韩王浩走出SKT大楼,晕乎乎地靠在路边,最初的喜悦过去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只有被看到,才有被说加油的资格。

如果像15年一样,当个替补……

太阳,是照耀不到角落的。

 

他来到ROX,简单的试训后,HOJIN问他有什么条件和要求,韩王浩不假思索地说:“我要当首发。”

HOJIN并不意外,反而笑着说:“当然,不单单是首发,你连替补都不会有。”

他想了想,又说:“我们去年,如果多赢两局,就可以战胜SKT了,也许你的加入,可以弥补这两局。”

 

虽然提要求的时候气势汹汹,但被这样夸奖,韩王浩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啊,这么相信我吗?”

“你有渴望的眼神。渴望赢,渴望胜利,渴望功成名就……或许还有别的。”

 

不久之后的采访里,有人问韩王浩,你最想成为哪位选手呢?

韩王浩思索了片刻——事实上,这完全是不需要思索的事情,因为他曾在心里说过许多遍——他笑着说:“BENGI选手吧。”

 

【5】

他看起来和FAKER越来越接近了。

尽管他还是习惯性地看FAKER的直播,习惯性地去和FAEKR撞车,所有ROX的队员都知道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对于韩王浩来说,隐藏秘密是一件略显艰难的事情,何况这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崇拜FAKER的职业选手实在不少,多他一个不多。

 

第一次,当他被BANG拉去排位,却看见了FAKE的ID时,震惊地在队友的怂恿和莫名的狂喜中,打开了直播,那时候他尚不知道此事影响之深远,将在他未来的日子被反复提及——以或调侃,或探究的语气。

没有人知道,也不必有人知道,那颗13年就埋下去的种子,在这一刻仿佛突然破土而出,费力地伸展着枝丫。

 

他向来擅长讨人喜欢,却只能笨拙地按照弹幕的教导,打出“吃年糕汤了吗”,对方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完全不回答,他摸着头发和脸,在弹幕和队友的怪叫中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真可怜啊我!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搭话了,怎么对方如此铜墙铁壁。

哪怕是回个嗯也好啊……不过也是,连和队友的熟络程度都一般的FAKER,怎么可能会理会自己莫名其妙的招呼呢。

 

这个小小的,在当时看来无足轻重的事件只是一个插曲,之后属于ROX Tiger的日子,韩王浩像在坐电动扶梯。

队友的照顾和信任,自己水平与天赋的提升,轻松收获的胜利,越来越多的粉丝与欢呼,与日俱增的人气……

他轻松又自在地,沐浴在温和的日光中。

 

他才二十,他踌躇满志,倘若他会的中文不仅仅是“你好我是打野”和从SMEB那里学来的一到十,他会明白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甚至敢说出“说到中单就是FAKER,说到打野就是我的话就好了”这种野望。

 

Park Jung-seok教练曾说过,人生中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韩王浩逐渐忘记了这句话,他想,人生中一定有些事是理所当然的。

 

他理所当然地看到了S3总决赛的场面,理所当然地开始打LOL,理所当然地被挖掘,开始发光……

理所当然地,被SKT击败。

 

不。

唯独这件事,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半决赛的场馆中,ROX和SKT留下了一场为所有人赞颂的极其精彩的BO5,以及韩王浩近乎崩溃的眼泪。

他起身,看见FAKER一脸镇定地走过来,和他们握手,他看起来很悠闲,是啊,毕竟只是个半决赛,毕竟他已经拿到过两次总冠军了,毕竟他是神。

 

可是……不应该只是这样吧?

他强忍着和对方握手后,回到休息室,队友们坐下,和他比起来,去年就输给了SKT的老队员们似乎更疲惫,SMEB捏着眉心,瞥了他一眼,有点自嘲地说:“怎么了……输给FAKER,不是挺正常的嘛。你还是他的BIG FAN呢。”

 

韩王浩说:“可是,我想赢他。”

春季总决赛的失利也好,刚刚结束的BO5也好,他无数次地,想要追赶,战胜FAKER。

 

SMEB轻轻地笑了起来:“嗯,谁不是呢。”

韩王浩没有再说话。

 

几日后,他窝在宿舍里,独自看完了S6的总决赛。

简直是……毫无惊喜的结局。

 

看到FAKER捧杯的样子,韩王浩轻轻把脑袋往后一靠。

神……

走近他,接近他,输给他。

崇拜他,恐惧他,憎恨他。

 

彼时他甚至没有好好和李相赫说上过一句话。

可是他对FAKER有过的所有情绪,一个人默默地消化了整整三年。

他从网吧的座椅,到NJ的宿舍,再到ROX的宿舍,他预感到即将面临的队伍的支零,和自己即将面临的颠沛。

 

【5】

韩王浩没想到Kkoma会联系自己,并且保证首发,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从ROX离开的伤感,就像是被吹了迷魂烟一般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浩你是为了赢,所以去SKT的。而我是为了赢SKT,所以去KT的。”

SMEB的这句话让韩王浩有点茫然,可是转瞬又释怀了,毕竟,除了这位固执的哥之外,能来SKT,为什么不呢?

 

他紧张地带着行李来到SKT,上一次来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所有人聚在一起吃了一次饭,他小心翼翼地坐在李相赫附近,莫名有一种追星成功的错觉,李相赫安静地低头吃着饭,感受到他的视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

韩王浩赶紧摇摇头,又自我介绍:“我是……PEANUT。”

李相赫更加奇怪地看着他,最后点点头,像是在说,我知道啊。

韩王浩在松了口气之余,又生出一点喜悦。

 

他几乎是怀揣着朝圣的心来到SKT,来到李相赫身边,结果……

完全出乎韩王浩的意料。

 

这个在游戏里主宰风云的FAKER,真的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李相赫。

他并不难接近,甚至堪称平易近人。

 

训练的时候,他和韩王浩想象的一样认真严谨,生活里,却比韩王浩想象的还要孩子气,和他变得完全熟络很难,可是要像普通的前后辈那样来往非常简单。

给他牛奶和水他会开心,学他说话他会生气,生气了也就只是闷闷不乐地坐着,但来了炸鸡又会被哄好……

 

或许是集体的氛围很容易感染人,韩王浩迅速地融入了SKT——但他也很清楚,这种融入,只是表象。

没有人可以轻松地融入SKT,新加入的他和HUNI还有几个替补不行,甚至已经待了两年的BANG和WOLF偶尔看起来也和SKT有些游离,只有FAKER,他像是宇宙中心的那个核,支撑着SKT的转动。

所有SKT高强度的训练、严格的日常生活管理,对他而言,早就融于血脉,他不需要去遵守什么,因为他本身就与那些规则相洽。

 

在SKT所受到的关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的多,人人都很在意SKT能否再次称霸,夺得三连冠,他自己也很在意,甚至可能比任何一个人更在意。

他绝对,不可以亲手把那个人拉下神坛。

 

第一次上场的时候,他再一次使用了狮子狗,李相赫突然轻轻地“啊”了一声,韩王浩意外地看着他,忍不住说:“哥记得吗?”

李相赫按着鼠标,嘀咕着“有点不灵敏”,一边疑惑地说:“记得什么?”

 

韩王浩立刻闭上嘴,心里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也是,他在指望什么啊……

 

李相赫,可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浸在游戏中的网瘾少年。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神啊!

韩王浩简直想掐着13年的自己摇晃,让他清醒一点,甚至想回到那时开直播问年糕汤的自己的直播给关掉。

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家伙是哪门子神啊,明明就是个,偶尔还会长青春痘、吃饭特别认真、总是捧着看起来就很无趣的书,连大吼大叫都做不到,还喜欢玩一些整蛊的,有那么一点可爱的幼稚鬼。

诶——可爱?

 

身边的裴俊植正好不知道点开了什么奇怪的少女网页。

“可爱是最高级的称呼。”裴俊植一本正经地念着,“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帅,厉害,都没什么,可是如果觉得对方可爱的话……吼吼,你完了。”

 

韩王浩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6】

“SKT的打野都要吃些苦,但我好像吃的特别多”。

夏决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在SKT待了很久了,他一边说,一边回顾这对他来说堪称漫长的大半年的时光……

春季就开始逐渐下滑的状态,被轮换时的崩溃,喝醉酒跑到SMEB直播间笑着抱怨,又一次,又一次地把韩服第一当成保命符。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

他又一次,体会到这句话,无数次,他被换下场的时候,恨不得大声说,我应该是首发,我明明是首发才对!

可这句连在NJ他都敢无数次在内心呐喊的话,现在却连在心里喊都做不到了,他只能在每一次的失误后,手脚发冷,在心底祈祷,拜托,不要输,不要因此让我下去……

 

他比任何一次都更惧怕坐在休息室里看队友们比赛,无论输赢都会让他倍感煎熬。

他知道没有人针对他,教练组只是一如既往地,严格地遵守着SKT历年来的规则。

可是,真的太累了。

 

韩王浩突然意识到,比起那颗在13年埋下的种子来说,更早地,他的心里就埋下了另一颗种子,那颗种子里有他的矮小,有他和父母曾经的裂痕,有他在青春期迷茫的自卑……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颗种子也在发芽,来SKT后,它飞速地增长。

 

那些普照在希望种子上的阳光,同样也照耀着黑色的种子之上,它一视同仁,不理会韩王浩像被切割成两半,他时而想要猛进,犹如从前的自己,却又在操作的前0.1秒产生犹豫,他开始害怕,害怕所有可能的结果,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最惨淡的时候,他病倒在床,好在那两日没有比赛,尚能安心休息一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李相赫站在他床边,研究着一个药瓶,见他醒了,随口说:“他们出去了,我得补直播,俊植给你买了药,让我记得叮嘱你吃。”

韩王浩的脑袋里简直爆发出一阵“哈利路亚”,配合的画面是那该死的年糕汤视频里裴俊植被P成丘比特的模样。

 

韩王浩有点想赖在床上,让人把自己扶起来喂药,倘若在这里的是BANG、WOLF、甚至是KKOMA,他都会这么做,可是面对李相赫,他还是哼哧哼哧地坐了起来。

李相赫耐心看着说明书,连扶都没扶一下,一板一眼地说:“吃两或三片……两片吧,副作用好像有点强烈。”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韩王浩床头的水拿过来,然后突然放下药,直接走了出去,韩王浩简直是目瞪口呆,又觉得这种事李相赫确实做的出来,只好认命地自己拿了两片药和水喝掉。

 

片刻后,李相赫重新走进来,带着一杯热水。

“吃药的话,还是喝热水比较好吧。”李相赫的语气里有点不确定。

 

韩王浩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李相赫疑惑地看着他,韩王浩硬着头皮,又吃了对方递过来的两颗药,喝了对方装的热水。

 

副作用来的太快了,他脑袋里很快就晕晕的,以至于在李相赫要离开的时候,喊住了对方:“相赫哥——”

李相赫停住脚步,回头:“怎么?”

韩王浩说:“相赫哥,不会觉得辛苦吗?”

李相赫没有回答,安静地看着他,韩王浩重复道:“不会辛苦吗?我觉得很辛苦呢……来SKT,明明应该开心的,可是,实在很辛苦。”

 

他甚至不期待李相赫回答什么,可是半晌后,对方还是开了口:“如果一直赢的话,就会轻松一点。”

 

啊……

这什么李相赫式回答啊。

韩王浩几乎要笑出声来,苦笑那种。

 

李相赫推了推眼镜,说:“王浩,加油。”

 

说完就很酷地走了出去。

韩王浩晕乎乎地躺在床上,想起15年末来SKT,听到的那声加油,那时候并不是对他一个人说的,而是对所有试训生说的。

但现在,居然也有个专属的“王浩”了呢。

 

他很快重新,沉入梦境。

 

这一次的感冒后,他重新找回了一点状态,在MSI上,迎来了自己第一个世界冠军,可是这个冠军到来的时候,他居然有点不敢像以前一般狂欢着,他克制地、SKT式地笑着,和周围的人拥抱击掌,然后他和FAKER击掌。

他只是想要击掌而已。

但击完掌,李相赫伸出手,把他搂住。

 

他感到令人晕眩的,犹如醉酒一般的喜悦,这是仿佛在梦里也不敢出现的场景。

 

在很久以后,他仍会时常想起这一刻,那种巨大却缓慢的,击中他的幸福感。伴随而来的,是他曾翻过的,FAKER看过的一本书——文在寅的自传——里的一段话。

 

“现在这是一条洋溢着喜悦的街道,我多么希望这个瞬间能够永远持续下去。未来要经历的痛苦和难关,是当时的我们还无法想象的。”

 

【7】

 

在被问到“和FAKER一起吃年糕汤了吗”的时候,他故作镇定地说吃过很多次饭,没有什么特别的了,却被电到一哆嗦。

在因为冷向队友讨外套的时候,被说“你找FAKER要嘛”,他又忍不住磕磕巴巴地说“那可是、那可是FAKER啊,他的外套上可印着‘FAKER’啊……”

他一面忍不住地想要亲近李相赫,一面又在李相赫察觉到他微妙情绪,甚至抚摸他脑袋的时候感到烦躁——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安慰,麻烦不要再做了。

除了让他感觉到成倍的困扰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可是情绪低落,而李相赫照旧和其他队员说笑的时候,这种困扰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转。

 

他心底的两颗种子轮流长高,轮流遮蔽他的心脏和视线,状态的起伏也让他深感疲惫,他像是坐在晃晃悠悠的船里,随时可能靠岸,但更可能沉入海底。

那是一个非常痛苦的夏季,甚至他不太愿意去仔细回想夏季第二轮开始比赛后的所有细节,失误和迷茫共存,他甚至不再倾诉和抵抗。

 

赢就好了。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赢变得困难,变得让人战战兢兢?

他从来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失望的眼神。父母得知他想要打职业时的震惊和不支持,成为亚军后队友的沉默,每一次输掉比赛时教练那一句“下一把你休息吧”……

他有点害怕,害怕SKT的神话会因为自己断送——虽然他同时也知道,这并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他只是莫名地害怕,莫名地纠结,在深夜里坐在阳台上发呆。

发呆的时候,身后传来细碎的声音,他回头,看见李相赫从身边经过,然后突然停下脚步。

 

韩王浩疑惑地看着他,李相赫说:“明天我CARRY。”

韩王浩更加茫然了,李相赫却不打算解释,径自回了他的房间。

  • 他果然发挥的很好,他们轻松3:0赢下三星,韩王浩接受采访的时候,不由得轻快地把这件事说出来。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李相赫式的温柔,是罕见的,温情的时刻,但那实在太快了,也很迟,在他来了这么久以后,在他离开的不久前。

 

14年的时候,他曾想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让队友,尤其是FAKER,那样地陨落。

但他没有想到,在广阔的鸟巢中,那个经典的FAKER将脸埋进手肘中,犹如神坠落的画面里,也没有他。

 

从13、14年的网吧,到15年的NJ宿舍,到16年的ROX宿舍,到17年SKT后台的休息室。

FAKER的荣光与坠落的时刻,他竟然永远是个观众。

 

他安静地看着FAKER走回休息室,带着一点茫然,眼圈微红,所有人诡异地沉默着。

这份沉默像极了去年ROX的后台,于是他又一次感知到这个他畏惧,也深爱着的SKT,即将如同他同样深爱的ROX一样,支离破碎,并且永不可能复原。

 

他将一张纸放进FAKER的口袋,无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话。

就像是一个观众,观看了一场悲情谢幕的电影,他只能在曲终人散后,安静地沉浸在似乎与他无关,却又深入骨髓的痛苦之中。

 

尽管有所预料,但当KKOMA说,那么,我们解约吧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恍惚,甚至下意识地说“要和我解约吗?”

 

KKOMA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说:“……你是很好的选手,但是和SKT并不符合。如果,如果你很想留下来的话,当然也可以,但是我们还会签新的打野,你只能等待轮换……”

他没有接话,KKOMA说:“老实说,那对你来说太可惜了,所以……好好想想吧。”

 

他拒绝的话已经在嘴边了,但到底没有立刻说出口,只是点点头离开,慢慢地转身,他大着胆子,敲开了李相赫的房门,还好,只有李相赫一个人在,手里捧着一本书,韩王浩瞥了一眼,看见《夜航西飞》几个字。

李相赫并不意外,冲他打了个招呼,主动说:“怎么了?”

韩王浩站在他旁边,说:“……哥觉得我要留下来吗?”

“不留下来比较好。”李相赫果断地说。

 

韩王浩完全不悲伤,反而有点想笑,李相赫接着说:“16年不是就没来吗?”

 

韩王浩怔怔地看着他。

他记得。

15年底来试训的自己,因为无法首发,所以选择了ROX的自己……

 

李相赫困顿地打了个哈欠,说:“还有什么事吗?”

韩王浩说:“明年哥要加油啊。”

“你也是。”李相赫推推眼镜,“赛场上碰到我的话会很惨的。”

韩王浩好笑地“哈”了一声,他像是一瞬间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小打野,说:“这句话,我还给你。”

 

最后一次在SKT直播的时候,他又一次选了狮子狗,然后画了FAKER的样子,又擦掉,心情复杂地对大家说了再见。

那么,再见。

 

【8】

韩王浩离开SKT后,很快删掉了FAKER的好友,大号连带小号。

理所当然的,虽然两个人有彼此的SNS联系方式,但FAEKR根本没有询问他为什么,他们两个的SNS上一次聊天时间还是第一次加好友互发的两个表情。

 

他想,这样也就行了。

当对手吧。

FAKER这个人,在物理距离远离了以后,心理距离也会随之拉远。

这家伙就像个铜墙铁壁,十八般武艺也不可能撬开一点点壳,在成为他的队友后,可以快速感受到对方的平易近人甚至是来自前辈的关心,但离开后,这一切又可以悄无声息地消失。

 

神独自坐在冰冷的王座上,既没有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也没有一览众山小的傲慢,他欢迎所有人,在他们到来时,适时地开放一些范围,在他们离开后,又冷静地将道路重新封上,用细雪盖住那些往来的脚印。

 

韩王浩可恶地期待着对方的询问,但又深知对方不会询问,他还是忍不住地看对方的直播,关注对方的动态,偶尔打开好友申请时,又会生出不应该有的期待。

在被BANG拉去SKT后台休息室的时候,那点期待又疯狂冒头。

 

总该问一下吧?

问问自己……到底,到底为什么删了他?

可是FAKER并没有询问,只是眼神微妙地盯着他,一语不发。

这就是FAKER的极限了。

 

这也是,韩王浩的极限了。

 

他终于接受,接受李相赫这个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亚运会时,他意料之外地要和FAKER再一次成为队友,接受采访时,记者们仍旧探究他和FAKER的关系,询问两个人还有没有联系。

其实这话问他毫无意义,大众反正都认定了无论怎么样,韩王浩也不会不接受FAKER的联系的,于是他苦笑着让FAKER开口。

对方一本正经地说,不太会联系。

 

嗯,就是这样。

他继续苦笑着点头。

 

之后的痛苦和挫折,韩王浩不愿意细想,他没料到FAKER也要面临这一切。

17年潇洒的告别仿佛变成笑话,两个人居然都没进世界赛,你看,全世界都说这队中野不合适,可是他们分开了以后,好像也没有变得更好呢。

2018,糟糕的一年,和2017比起来,他甚至说不上哪个更糟糕。

 

KKOMA意料之外,也意料之中地来找韩王浩,让他考虑回SKT,但是,这支骄傲的队伍仍然给出了“依然会有替补,依然需要轮换”的条件。

韩王浩在最开始就在心里拒绝了SKT。

 

如果必须要离开一个地方,一个曾经住过 、爱过、深埋着所有过往的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离开,都不要慢慢离开,要尽所能决绝地离开,永远不要回头,也永远不要相信过去的时光才是最好的,因为它们已经消亡。

 

这是去年这个时候,FAKER看的那本《夜航西飞》里的话。

像是一种,冥冥中的昭示和警告,他和它同时说,不必,也不需要回头。

 

但他还是和KKOMA聊了一个小时,最后他说,我不会去SKT的。

KKOMA倒没有觉得受骗,只是问他打算是什么,事实上,他确实收到了很多“保证指挥权和首发,无替补”的高薪邀约,他含糊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留在LCK,也可能去NA。”

KKOMA只是叹了口气:“怎么都要去NA……”

 

韩王浩回到宿舍里,烦闷地思考着去路,最后破罐子破摔地给李相赫发了一条消息——

得到的结果,仍然是标准的FAKER式回答。

 

算了。

韩王浩想。

和任何人、任何过去无关,但是现在,今年这么差的成绩,去NA……

不是在逃跑吗?

他才不是会逃跑的人。

 

【9】

 

糟糕的2018年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他受到邀请,能参与全明星,他在两年前就深深地祈祷过,让自己去全明星就好了。

对那时候的自己来说,那是唯一的能和FAKER并肩的机会。

这个愿望实现的真迟。

 

如果是两年前,估计他会蹦蹦跳跳一整夜,但到底,现在也还是开心的。

但他甚至能提前在SNS上和李相赫还有裴俊植打招呼,说他们要一起去全明星呢,裴俊植开心地和他约好要来他家住一晚上,李相赫则回复“机场见。”

 

他推着行李箱,把慢吞吞走着的裴俊植甩在身后,无可避免地喜悦地冲向李相赫,三个人聚在一起,这一年的时间像是不曾变过,FAKER慷慨地又打开了通向自己附近区域的阻碍,任他重新走入。

而他欢乐且心有余悸地在其中打转,像以往每一次出行,李相赫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偶尔去潮牌店也OK,韩王浩像每一个颇为相熟的后辈一样,和他笑着说话,怂恿他买贵价的衣服,在当“花生教练”的时候和打趣试麦。

甚至在对决赛上,他和FAKER又一次当队友时,他说,我要玩狮子狗。

李相赫看了他一眼,说,行啊。

                        

命运看起来对韩王浩很好,让他从最初不起眼的小个子变成今天的明星打野,他拥有很多人的喜欢,也终于能够妥帖地处理自己的情绪,无论是自卑还是自负,他缓慢而沉静地,一个人消化掉,尽可能地只展露一个爽朗的自己。

他绝不应该有所抱怨。

 

在拉斯维加的几天,短暂的像一场梦,他们很快启程回韩国。

 

这是一趟深夜航班。往下看去,霓虹遍布的拉斯维加斯犹如正一点点消失,他们面临的是漫长的告别,无论是他和裴俊植、李相赫和裴俊植,还是他和李相赫。

 

周围的人群落座后逐渐安静下来,他侧头,看见坐在斜后方的李相赫打开了阅读灯,仍旧是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韩王浩重新将视线落在前方的显示屏上,3D图在向乘机人展示接下去的飞行路线,他们将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一路向东,最后回到韩国。

 

他忍不住轻声说:“哥。”

声音很轻,但李相赫莫名其妙地听见了,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依然沉静,并不算帅气,嘴角天生地上扬着。

韩王浩说:“我们在一路向东飞呢。”

 

旁边的人嘀咕道:“什么啊,没头没尾的……”

李相赫思索片刻,说:“是啊。”

 

韩王浩笑了笑,重新靠回椅子上,闭目小憩,他想起夜航西飞里那段话的后半句:

……过去的岁月看来安全无害,被轻易跨越,而未来藏在迷雾中,叫人看来胆怯。但当你踏足其中,就会云开雾散。

 

飞机平稳地在夜空中飞行着,窗外厚重的云层像染着黑色的墨。

 

韩王浩听见自己心底两颗种子同时长大,同时消亡,听见不远处李相赫重新在他和裴俊植去过的地方撒上细雪。

但他并不感到悲伤。

 

他曾经试着接受自己的身高,接受自己与冠军的数次失之交臂,接受自己的自负的自卑……

他接受神给与自己的天分和随时收回去的权利。

 

他早已向神——无论是哪一个神妥协,但直到今天,他才向自己妥协。

 

他终于妥协。

 

 

游千

补档见AO3

这次基本能补的我都补了,因为不能预测什么时候哪些内容会被屏蔽,所以补的都是全文,搜文名就好

如果有漏掉没补过去的私信我,我能找到文档就补

每年总有几次更新lof是为了补档,这几年里数不清到底换了多少个平台,搬家真的很累啊!

不想再斗智斗勇了,决定放弃尝试国内平台了,以后补档不出意外都在AO3,我逃他追我远走高飞✓

如果有更新(真的会有吗)会在这边象征性发一下,爱屏不屏,AO3同步 

大家想无痛看档的话找找AO3镜像,可以不登录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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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门桥青蛙

谋杀钢琴家

1.楔子

我是个作家,有点名气那种,有那么几部书被影视化得还算成功,不过已经有几年没写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偏偏又有点自恋型人格,总爱自我搜索,果然被讨论江郎才尽的滋味并不好受。思前想后,我在市郊租下了一栋二层小楼改装成工作室,让编辑替我登报:著名作家子非鱼向全社会征集写作素材,一旦采纳必有重酬,劳请有意者联系邮箱地址。

我没有忘记把那架老珠江搬过来作为消遣。

当然,筛选工作由助理所做,她们从密密麻麻的邮件中筛选出一些看上去还算那么回事的梗概交我过目,只要稍显不错,我便请上门听取他们的故事。登报时社会反响当然是很好的,但这模式搞了小半年,效果却不佳,绝大多数上门的人都是说些老套无聊的情节,...

1.楔子

我是个作家,有点名气那种,有那么几部书被影视化得还算成功,不过已经有几年没写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偏偏又有点自恋型人格,总爱自我搜索,果然被讨论江郎才尽的滋味并不好受。思前想后,我在市郊租下了一栋二层小楼改装成工作室,让编辑替我登报:著名作家子非鱼向全社会征集写作素材,一旦采纳必有重酬,劳请有意者联系邮箱地址。

我没有忘记把那架老珠江搬过来作为消遣。

当然,筛选工作由助理所做,她们从密密麻麻的邮件中筛选出一些看上去还算那么回事的梗概交我过目,只要稍显不错,我便请上门听取他们的故事。登报时社会反响当然是很好的,但这模式搞了小半年,效果却不佳,绝大多数上门的人都是说些老套无聊的情节,又或者是从将别处看来的故事二次转述——我可是个作家,一听便知道——于是都带着虚伪的歉意报销了来回交通,然后恨自己何必为了体面令他们滔滔不绝以致浪费宝贵时间。

那天我也如往常一样在小楼里百无聊赖,一个助理突然捂着电话推门而入,满面惊喜:“老师!”

“怎么回事?”我带点愠色了,“跟我这么久,现在连敲门都不会了?”

“对不起老师,但这位是……D先生的母亲!”

D先生!我同样惊喜起来,D先生是位钢琴演奏大师,年少成名又非常俊美,蜚声国际,饱享荣光,却在四十岁生日前突然发出博文宣布无限期退出大陆音乐市场后销声匿迹,这件事不仅在古典音乐圈,甚至可以说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引起了讨论。很多乐迷质疑那条博文是否为他本人所发,而后各路娱记也没有拍到他的踪迹,音乐公司也不知他的去向,而他又持有多国护照,去往哪儿都有可能,但就是没人找到他。各式阴谋论甚是喧嚣,有说他是犯了重罪遭遇秘密处决的,有说他是卷入某个派系斗争后被人谋害的,也有说他是与恋人隐居海外的,但他的家人朋友却始终隐匿着,既不接受任何采访也绝口不提他的去向。后来网路上传出一份他因嫖//娼而受到行政拘留的通知单,而这份通知单居然被官方认定为真实,他的失踪之谜便更加令人浮想联翩。

这么劲爆的素材竟然落在我的手上,看来上天是眷顾我的!我在心里呐喊,子非鱼啊子非鱼,你的时代真是要来了!

“您好,女士。”我接过电话,“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张。”对面传来一个女声,事实D先生的母亲应当有六十多了,但这声音尽管疲惫却非常优雅得体,完全不像一个老人,“鱼老师,您好。”

“张女士,”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量理智而冷静,“非常荣幸有这个机会聆听您的故事,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呢?或者我去找您也行。”

“现在方便吗?我就在本市。”张女士似乎非常急切

“方便的。”快到饭点了,这时候来显然不合适,但这天大的素材让我顾不上这些,我报上了地址,开始沏茶。她会跟我说一个什么故事呢?我也不禁想象起来,年轻英俊的国际钢琴演奏明星突然失踪,这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秘辛?

很快我见到了张女士,她果然是位美丽优雅的女性,看上去远比实际年纪小得多,皮肤白皙,身段窈窕,发型穿着均十分端庄。

“张女士辛苦,请用茶。”我正打算好好客套一下时,她却语出惊人。

“我儿子是被害死的。”她眼中竟带上了泪光。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只记得自己说得最后一句话是:“您不介意我打开录音笔吧?”

2.张女士

很抱歉,鱼老师,我会试图让自己的讲述尽量有条理而简洁,因为我的丈夫不久后就会开始寻找我,他们都认为我疯了,将我控制在家中,我是偷偷来的,所以必须尽快说完。

在对方再三保证绝不以任何形式让人知道故事主人公的身份与我曾来过的事之后,我立刻讲起我与我那可怜的孩子。

我曾是个芭蕾舞首席演员,怀上那孩子本是个意外,可第一次胎动之后,您能明白吧?作为一个母亲的实感让我再也无法将他舍下,而我的职业生涯也就此终止。

仿佛是上苍的恩赐,他从小就是一个特别听话的孩子,从婴儿的时候就不怎么哭闹,周围的所有人都说从没见过这么乖的孩子。更神奇的是,他从小就有着惊人的音乐天赋,我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从便宜的手风琴开始,后来终于为他买了一架钢琴,又带着他去大城市学习。我的希希真是个天才,他没有辜负我的期待,我陪着他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不断学习,不断比赛,他真的成功了,在十八岁那年获得了国际钢琴赛的最高荣誉!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奖金给我买了一套小房子,他抱着我说,妈妈,谢谢您!您是这个世上我最尊敬,最爱的人。

我感动得直流泪。

可约二十岁开始,他却突然对我疏远了,他在汉诺威不声不响地买了套房子,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或许那时候是我着急了一些,可是我的希希从来没有离开过我那么久,他又那么年轻,身边的名利和荣誉那么多,您也知道,外面那些女人,还有那些诱惑……我只是害怕他迷失呀!可无论我怎么逼着他,哄着他,骗着他,他还是什么都不同我说了,巡演不同意我跟着,认识了新朋友也不再告诉我。您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有一次我偷偷去汉诺威找他,他打开门看见我竟然大发雷霆,对我大吼大叫,我当时不管不顾地闯进去,您敢相信吗?他的卫生间里竟然有两套牙具!他一定是同一个乱七八糟的女人住在一块,还很可能是个外国人。我几乎要跪下来求他告诉我那是谁了,可他却冷漠地看着我,说根本没有什么女人,一切都是我的臆想。那怎么可能是臆想?卫生间那两套牙具和毛巾架上的两条毛巾就是铁证!但我却拿他没有办法,他对我的哭泣和祈求都无动于衷,甚至还中断学业回国后还残忍地搬出去住。最无助的时候我甚至想将他送去问题少年矫治中心,我的希希,我最听话,最可爱的希希,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擦了擦泪。

您知道我的儿子是个多么有成就的艺术家,他获得过多少荣誉,登上过多少次我们国家的最高联欢晚会,为多少名流献奏。可无论我如何防范,如何阻拦,最令我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大约十年前的一天晚上我想去看看他一个人住着在做什么,竟然看见一个女人从他房里走出来,我一看就知道那女人不是什么正经人,他们竟然还在门口……抱在一块摸来摸去!我当即大喊你们在做什么?!那女人看见我转身就跑,希希上身什么都没穿,就那么木在门口,身上一股酒味。我气得给了希希一耳光,从小到大我都没打过他,可那天我真是忍不住了,外面的评论家都在对他指手画脚,说他水平下降了,不像个演奏家了,还弄出一堆男男女女的绯闻,可他自己一个人住就是为了方便做这种事!那一耳光真是太狠了,把他的头都打偏过去,连我自己也被自己吓着了,然后他看了我一眼,竟然就把门合上,将我关在了外面。

我在门外给他打了多少个电话啊!我的希希怎么会这么狠心,把他最爱的妈妈关在门外不闻不问呢?从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的希希有可能不在了,有什么东西害了我的希希,把他的躯壳抢走了。可他躲得太好了,之后的好多年我甚至都没机会好好和他接触,好好和他说话,更不知道怎么把他身体里的那东西赶走。

后面我终于想到了,那女人做的是那种事,就算我管不了,JC肯定能管!我蹲守在他家附近,看见那女人进去,我立刻打了电话,不久JC就到了,把害了希希的东西和那女人都带走了。在看守所里,那东西大约是被正气摄住了,变得很木,我拿到了他的手机,发了那条无限期声明,我需要时间把那东西赶走,把希希找回来。

回到家我立刻逼着希希弹琴,希希最喜欢弹琴,我希望琴声能把那东西赶走,把希希带回来,一开始还好好的,那东西好像渐渐弱下去,有时候就像希希真的回来了一样,我便放松了警惕。可我低估了那东西的力量,我不明白它怎么做到的,总之它偷走了希希的手机,护照和其他证件突然就不见了,我的希希啊,我的希希就是被它害死的!

鱼老师,希希除了弹琴最喜欢的就是看书,我知道他很爱看您的书。如果我的希希还活着,看见您写这个故事,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来。

说完,我又忍不住垂泪。

3.子非鱼

看着面前不住拭泪的美妇人我早就忘记了喝茶,这个故事简直太精彩了!溺爱、叛逆、堕落、情//色!抛弃母亲的儿子,举报儿子的母亲!高高在上的大艺术家和黑暗夹缝中的性工作者!我立刻就在脑海中编好一个不堪重负的天才在父母溺爱与社会诱惑的双重夹击下不惜与妓//女私奔的人性巨著大纲,既抨击东亚家长过度付出和压迫的教养方式的伤害,又呈现有着背德感却最真实的浪漫爱情,这该是个多么深刻的故事啊!

“张女士,您的遭遇真是非常令人痛心。”我假作沉痛,“我一定替您,替D先生将这个故事好好写出来。”

美妇人点点头:“我得回去了,千万不能让我丈夫知道,否则……”她垂着眸,施施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如果希希看到这个故事能回到我身边,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才好。”语毕,她深深朝我鞠了一躬,我赶忙站起身回了一礼,张女士还不知道我有多感谢她,这个故事就要成为我子非鱼重新闪耀于文坛的踏脚石,我高兴还来不及。

张女士离开后我兴奋不已,宣布给所有的助理放了整三天假。可我却闲不下来了,这么精彩的故事当然是越早写越好,我打开录音笔独自听了起来,可越听却又越觉得张女士在泫然叙述间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首先是D先生对母亲的态度急转直下的时间点,据张女士所说应当发生在约二十年前,因为一个和他同居的女人,还大有可能是个外国女人,可张女士所说的证据是两套牙具和两条毛巾。一个长时间有女人居住的房子,最显眼的证据不该是一些女性用的瓶瓶罐罐和地漏上的长发吗?特别是头发的颜色几乎就能确定是不是外国女人。以张女士的仔细何故没有说到这些呢?

其次是D先生回国后搬出去居住,张女士说发生在D先生求学中断后,我搜索一番,大约是十六年前,而张女士发现D先生购买性//服务的行为则是约十年前。那么中间六年的空隙,在德国时与D先生同居的那个女人又去了哪里?

最后是众所周知的,D先生成名后的二十年间仅公开过一位女友,是个貌美的高知女性。张女士如此关注D先生的感情生活却对这位女孩只字未提,反倒总是说起D先生身边的性工作者,甚至不惜以近乎毁灭的决绝挥剑斩孽缘,她又为何如此笃定一个来到儿子家中约会的女子是一定是风尘女子呢?

还令我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张女士非常畏惧自己的丈夫,当然,这可能是丈夫知道她举报D先生的事后认为她发了疯,但她不断强调自己与D先生母子情深,那么D先生的父亲在这个过程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呢?只是单纯在外工作造成的家庭缺位?这许多疑问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本来丰满的情节因为这一个个漏洞也突然变得单薄起来,我只得烦闷地关上了录音笔。

整整一天过去我仍一字未动,正发愁如何才能再见一回张女士请她解惑之际,正在放假的助理却突然回来了:“老师!”

“怎么了?不是让你们好好放几天假么。”我不耐烦地从桌前抬起头,只见助理兴奋地涨红了脸:“老师,这可是个不能错过的素材!”

有什么素材能比张女士的更震撼?我示意助理快说。

“是西村女士想见您!”助理眼放精光,讨好地说,“虽然您让我们放假,但我想万一有什么重要素材耽搁了不好,就检查了一下邮箱,这一看才发现昨天西村女士说自己在本市,希望能和您聊聊!”

见我对这个日本姓氏没有反应,她赶紧补充道:“就是那位华裔大明星A先生的妻子,西村美知子!”

我恍然大悟,天啊!A先生!我这是中了什么彩票!他可是风靡华语世界数十年的偶像,以英俊的外貌,出众的音乐才华和满门高府的家世知名,又有一个美满和睦的家庭,而他的妻子竟然要和我聊聊?

“还不快给人家地址!”我催促,“算你机灵,这个月的工资给你算三个月的!”

虽然早就在媒体上见过她的样子,可当西村美知子出现在眼前时我还是不由得被小小的惊艳了,她打扮利落入时,五官标致,妆容精美,最难得的是散发着一股书卷气。

“鱼老师您好,我是西村。”她伸出手,我赶紧回握。

“幸会幸会,听说西村女士长居国外,没想到中文这样标准。”我恭维道。

“我是二分之一的中国人,童年时又在中国长大,中文还算过得去。”她微笑,其实她的中文何止标准,甚至遣词用句都非常得体,“其实我还未来得及拜读您的著作,说起来还有些遗憾。”

我有些尴尬了,于是打个圆场:“那想必是A先生的喜好了,哈哈,我果然没什么女读者。”

她摇摇头:“不是的,他只能辨认简单的中国字,根本读不了中文书。”

我由尴尬变得疑惑:“那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呢?”

“是A先生的情人非常喜欢您。”她轻笑,“他也觉得很有意思,曾向我提起过您。”

我又一次被来访人惊得掉了下巴。

“您……介意我打开录音笔吗?”

4.西村美知子

录音?这可以随您高兴,因为我与A先生已经在商议离婚了,之后我也会向媒体写公开信尽量说清楚些,尽管可能不会包括今天与您说的所有事。

您已经知道,A先生并不能算是一个很好的丈夫,毕竟我提到了他的情人。该从哪儿说起好呢?如果从我还是少女时说起未免太烦琐,比起与他之间的琐碎,我更想谈谈他的那位情人。很可笑吧?明明要与结婚八年,共同拥有三个孩子的丈夫分开,现在却来找您谈他的情人。

如您不介意,我想称呼他的情人为“那一位”。

其实这件事我一开始是不知道的,毕竟A先生是个名人,多少有一些媒体捏造的绯闻,特别是其中看起来实在荒谬的那些,我是没有当回事的,毕竟那时我还是个少女——真抱歉,方才还说从那时候说起未免烦琐的——我与他那时并没有非常笃定地相爱,只是保持着暧昧的联络,然而和没有成年的少女谈论感情是猥琐的,有时候她看上去愿意,但她还并不明白什么是愿意,也不明白什么是爱,这会让她以为自己愿意爱上一个品行不端的人。

说回“那一位”,我见过几次,但一直以为他们是朋友关系。而事情是在我们交往之后变得越发出乎意料的。

那天A先生喝了很多酒,房间里乱糟糟的,鉴于他平时对卫生状况有很高的要求,我便试着替他收拾起来,顺便也想满足一下作为未婚妻子的好奇心,却在他的钱包里发现一张巴黎的回程票,但他从未对我提起什么时候去过巴黎。就这样,我检查了他的手机,才知道原来他是去巴黎找了“那一位”。在聊天中,“那一位”愤怒地质问他关于我的事,我这才知道原来订婚宴上“那一位”的面色不虞并非只是由于阴晴不定的艺术家脾性,还因为他们本就是情人。

A先生言语间非常安抚,形容我为“让爸妈和媒体安下心来的借口”,第二天便飞去共度了十几个小时的二人世界,才留下了这张巴黎而来的回程票。

事实这不是第一次发现他的背叛,但当时我已经有了身孕,腹内的胎动让我实在舍不得这条小小生命。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受伤,那绝对不可能是我的孩子,那一夜我思考了很多,连自己一个人将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需要多少资金,在哺乳期后需要多久去找一份多少薪水的工作都想好了——毕竟为了证明我只是爱他而非贪图他的金钱与名誉,我是签署过不少完全为保障A先生的利益而成立的婚前协定——而他又有一对那样强势的父母。A先生酒醒后我与他开诚布公地谈了,他先是对我检查他手机的事大发雷霆,而后又乞求我不要走,他说我是他唯一的救赎,神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逞心里的情欲去行污秽,这样一颗存有邪僻的心只有我才能挽救。

我看着他发着毒誓删除了“那一位”,经过一系列思想斗争后,终于还是原谅了他,后来便走进了婚姻。

这是我人生最愚蠢的时刻之一。

可能这么说不够政治正确:但做一个名人的太太并不比做一个穷人的太太更容易。A先生是一位有着强烈那方面需要的人,但正如您所知道的,我在五年间生育了三个孩子,也许在那个圈子里待得久了,使我误会自己也应当和其他的名人的太太一样,做丈夫所谓坚强的后盾——无论外面有怎样的风雨,只要守住我的家,安静地等待他回来成为一家人的时刻,我们便仍是幸福的——尽管任何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听起来都会认为愚蠢极了,但我确实是那么做的。我把时间都倾注在孩子身上,尽力忽略自己仍有一个丈夫,专注于享受和孩子们在一起的幸福。

结婚前我也算as a typical well-behaved Asian, be good at math and playing piano,但这些只是A先生眼中增添他拥有所谓美好婚姻的点缀,他并不真的欣赏我,这也是我最近才意识到的。

很可笑吧?即便一退再退也会有失去退路的时候。我们的第三个孩子出生后,A先生更是变本加厉,或许因为这是个男孩,让他认为自己的家庭责任从拥有一个男孩开始结束了。是的,他的皮肉是个21世纪的美国人,骨头里却还装着300年前的旧中国。那时我的精神状态也并不好,长期的压迫,不健康的婚姻关系,怀孕和生育的激素变化对我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但在那挣扎的缝隙间我意识到,如果有什么让他突然要丢下一个免费的代理孕母、一个有资格代替他抵抗家庭压力的现代女性、一个让他对外的优质形象锦上添花的完美妻子——很抱歉我这样形容自己——那么一定不是那几位他偶会偷腥的对象,譬如什么酒店里的性工作者,一个不大有名的小偶像,乃至于一位有名老牌女星,我的直觉都告诉我不是的。

我是一个心理学硕士,冷静下来后,我和我的婚姻咨询师仔细地分析了A先生:他是典型的自恋型人格,非常高傲,喜爱操纵他人,认为自己是具有独特使命的、特别的人。这样的人绝不会爱任何人,他只爱他自己。那又是什么让他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除非一个让他非常认可,地位很高,成就很大,比我更值得操控的人出现。

就在那个瞬间,我想起了“那一位”。

我原不知道夏天可以那么寒冷。

是的,正是那一年,他们一定见过了。一年前,A先生执意要去一个并不常见亦和他没什么渊源的城市开演唱会,为这个他的父母还提出过反对意见,相信他父母是知道些什么的。我立刻检索了“那一位”的公开行程,果不其然,让他陷入不可自拔的操纵的欲望之中的,正是“那一位”。

那是时隔八年我与A先生又一次谈起“那一位”,他愤怒极了,不断地指责我,说我有臆想症,精神错乱了,我这样会毁掉他的事业,他的人生,我是一个无耻、恶毒的女人。当即我便明白我说对了,每当有人准确地说中他的错处他便会表现得异常愤怒。我只好告诉他:如果真有一个人毁掉了他,那个人一定是他自己。

为什么来找您聊聊呢?我对A先生之后的人生已经不感兴趣,但他与“那一位”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我的少女时期,付出的感情就已经是在欺瞒之下,又或者是在漫长而无聊的恋情中他才走进欲望的泥沼里,这倒是有些令人好奇。

我不否定“那一位”是个优秀的人物,也不否认A先生仍可以被说是一个富有吸引力的人,这不是说我选择与他们对我造成的伤害和解,就像我与A先生拥有过的美好时刻并不因他本身是个不端的人而丑陋一样。

希望对您来说这是个有趣的故事,鱼老师,我也期待借您的才智与对人心的洞见窥见事情的全貌。

5.保罗

面对这个已经准备独身的三个孩子的母亲始终带着微笑的叙述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公众形象极佳的A先生在背面竟然是这样一个渣滓,以致这么一位有涵养又得体的美人遭遇如此不幸。墙倒众人推,在大明星即将爆出离婚丑闻时就势出版一部这样的纪实作品对我虽是个大好的机会,但我却是眼前女士丈夫的情人喜欢的作家,身份实在有些尴尬。

“鱼老师放心,我并不是来请您帮助我抨击A先生好为之后财产的分配之类制造什么舆论——这点我自信凭我自己就能做到。”她仍微笑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如果有幸,能从您的作品中看见您是如何理解A先生和‘那一位’,也算是满足了我这小小的好奇心吧。”

“这是当然的,西村女士,我会尽我所能还原事情的全貌。”我握住她的手,“没想到您竟遭遇了这样可怖的背叛与精神虐待,真是遗憾。”

“作为一个妻子,我可能是遗憾的;但作为一个母亲,我仍感到很充实。”她站起身,“非常感谢您的时间,鱼老师,有机会再见。”

告别了西村女士,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故事啊:名利场、婚姻与家庭、背叛、滥//交、肉体出轨、精神虐待、心理疾病,我已经立刻就想好了一个宏大的,具有强烈女性主义抗争色彩的故事梗概!

但困扰我的问题又出现了——西村女士始终不愿提起姓名的“那一位”究竟是谁?

在有限的信息里能知道这是个名人,出席过西村女士与A先生的订婚宴,而且还是我的读者。西村女士至少在婚前,也就是八年前便发现过“那一位”与A先生有私情,之后的六年之中A先生一直存在不间断的滥//交行为,但只有一年前与“那一位”的再次交集被西村女士推断为A先生突然间执意离开家庭的直接原因。

但这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西村女士对各路偶像明星均不避讳,为何却迟迟不正面说出“那一位”的身份呢?——除非“那一位”是个一说就能想到是谁的人——可娱乐圈美女那么多,怎么会有一说就能想到是谁的人呢?

实在是头疼,我又一次播放起西村女士的录音,这时有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说我是他唯一的救赎,神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逞心里的情欲去行污秽,这样一颗存有邪僻的心只有我才能挽救。”

西村女士是个非常克制、坚强的人,哪怕遭遇不幸,言语间也总是在审视自己,很少批评别人,但却转述了这样颇严厉的一段话,同她的个性实在不相称。

将这段话反复听了几遍总觉得有些耳熟,突然间,我大惊失色,匆匆从书架上找到一本发黄的《新约》。

罗马书1:24 所以神任凭他们,逞着心里的情欲行污秽的事,以致彼此玷辱自己的身体。

罗马书1:27男人也是如此,弃了女人顺性的用处,欲火攻心,彼此贪恋,男和男行可羞耻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

罗马书1:28 他们既然故意不认识神,神就任凭他们存邪僻的心行那些不合理的事。

他们是,A先生,还有西村女士始终回避着的“那一位”,原来他们是,原来他们是!

我一时还没能接受娱乐圈天王级别的偶像不仅私生活糜烂,还是一个不为世俗所接纳的边缘人,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回桌前。急着找书的我忘了按暂停键,西村女士温柔的声音仍在播放:“鱼老师,我也期待借您的才智与对人心的洞见窥见事情的全貌。”

是啊,西村女士如此聪慧,一定还在什么地方告诉了我关于“那一位”的线索!我连饭也顾不上吃,仔细地、反复地听西村女士说得每一句话,甚至用笔逐字逐句地记了下来,在桌前研判。

直到凌晨,我终于明白了,令我无法接受的,“那一位”的身份。

謎は すべて解いた.

6.唐璜

“我这才知道原来订婚宴上‘那一位’的面色不虞并非只是由于阴晴不定的艺术家脾性,还因为他们本就是情人。”

“那一位”是个艺术家。

“除非一个让他非常认可,地位很高,成就很大,比我更值得操控的人出现。”

“那一位”是个地位很高,成就很大的艺术家。

西村女士在美国生活多年,心理学硕士也是在美国念的,即便夹杂英文也属自然。但正相反,她的中文文法非常好,连心理学术语都是用中文说的,唯一一处完全没有任何必要的英文是:“as a typical well-behaved Asian, be good at math and playing piano”。

“那一位”是个亚洲人,典型的乖孩子,擅长数学或者钢琴,而且是个地位很高,成就很大的艺术家。

“是A先生的情人非常喜欢您。”西村女士笑着说。

“希希除了弹琴最喜欢的就是看书,我知道他很爱看您的书。”张女士恳切地说。

我颤抖着在网路上搜索,八年前,D先生在巴黎普莱耶开过独奏音乐会;一年多前的一个周六,D先生将S市作为世界巡回演奏会的分站进行演出,正是同一天,A先生也在S市开了演唱会。

所以张女士才没有在汉诺威的房子里发现女性用品和长发,也对D先生公开过的女友只字不提,见到他身边的女人才会那么坚决地判断是性工作者,甚至想过要将D先生送去问题少年矫治中心,还说“希希”已经被什么东西害死了,那是因为她作为D先生的母亲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从二十年前就有所察觉,只是一直不敢承认——不敢承认她满身荣誉,充满光环的孩子是个异类。

那么这个张女士引以为傲的孩子,威胁着西村女士家庭的罪人,引发A先生操纵欲的情人,让全世界瞩目又留下失踪之谜的天才钢琴家如今又在哪呢?他总不会来找我吧?

此时灵光一闪,是啊,他不来找我,我大可以去找他呀!他是我的读者,说不定也会看我的博客。我赶紧打开博客——有时我在上面发布一些微小说和新书的预告——写什么好呢……怎么才能让D先生发现,又只让他一个人发现我在找他呢?

思索片刻后,我告诉助理已经更改过邮箱密码,最近将自己查收信件,又发送了如下博文,便沉沉睡去了。

“Dear Sir Don Giovanni:

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亲爱的,把所有这些鸡毛蒜皮的、简直是可笑的小事都告诉你。

你是非常独特的,我和所有别的人都意想不到地在你身上一再感觉到:你是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是个热情洋溢、逍遥自在、沉湎于玩乐和寻花问柳的年轻人;同时你在事业上又是一个十分严肃、责任心强、学识渊博、修养有素的人。我无意中感觉到后来每个人都在你身上感觉到的印象,那就是你过着一种双重生活,它既有光明的、公开面向世界的一面,也有阴暗的、只有你一人知道的一面—— 这个最最隐蔽的两面性,你一生的秘密。

只是因为都和你有关系,突然我以近乎有点顽固的劲头坚持不懈地练起钢琴来了,使我母亲大为惊讶,因为我想,你是喜欢音乐的。

我手里拿了本书,整个下午整个下午地坐在那里,坐在前屋里恭候你。我的心像琴弦一样绷得紧紧的,你一出现,它就不住地奏鸣。

你常常坐的书桌,桌上的一个蓝色水晶花瓶里插着几朵鲜花,看见了你的柜子,你的画,你的书——

之后——这时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全身的血液凝固了——我只是竖起耳朵听着,你是不是来开门。

只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在这漆黑的夜里,可真把人冻死了。但是我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你,宛如等待着我的命运。

因为现在我的目的是一清二楚的:我想遇见你,我在找你,我希望你能认出我来,希望你注意到我。

我求你这样去做,亲爱的,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请求,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我感谢你。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而第二天在我打着哈欠检查邮箱时,果然有那么一封邮件将我从睡眼惺忪中捞起来。

“子非鱼老师:

您好,请与我见一面吧。

Sincerely,

D.”

7.“那一位”

见到子非鱼的时候,我能感到她精致的打扮下有丝局促,但很快她便坦承:“面对您这样的男人,谁能不紧张起来呢?”她狡黠地笑了一下,“何况是个独居多年的单身女人。”

于是这局促便被一笑而过了,她没有问我为什么来信,我也没有提。

“想必我母亲找过您。”

“是的,您母亲来过。”

于是我感到自己也有必要对她坦诚。

鱼小姐,不得不说,正如您已了解的一样,我有着非常混乱的……感情生活。

那是我十九岁的生日,也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我的朋友们为我张罗了一个令我终生难忘的生日宴,也是那天我遇见了Alex——正是几乎所有国人都非常熟悉的那位Alex。本来他只是敬我一杯酒,可他偏偏要说:“D先生,我实在非常喜欢您弹奏的No.8 in C minor OP.13,虽然我是个流行歌手,但我的第一张专辑就叫做《情敌贝多芬》。”

那天的宴会上我听了太多不切实际的恭维,只有他令我觉得诚恳。我于是问他:“您也喜欢古典乐吗?”

“当然了!”他突然精神起来,“大学时我学习的就是古典乐,听过许许多多的古典乐演奏。但这其中,唯有您对萧邦的演绎却是独一无二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接着补充道:“许多人说,没有萧邦便没有您;但对我来说,没有您就没有萧邦。恐怕这位弗雷德里克少爷在十九世纪也没有想到唯一一个能演绎他诗歌般浪漫的钢琴家是个亚洲人。”

“还未请教您的名讳。”

可能您会认为是他的溜须拍马打动了我,但对当时的我而言,这种理解是致命的——那时我荣誉满身,自负非常,以为世界上最能理解萧邦的人只我一份——事实我现在也这样以为。

“Alex·Wang”

而这个名字之后陪伴了我二十年。

后来我们聊起特拉汶斯基,勃拉姆斯,李斯特与舒曼,他简直是我最好的知音,虽然我并不很懂流行乐,但他的见解实在非常独到,在古典乐上也是如此。于是我邀请他到家里来,那天我们谈到深夜亦未能入睡,或许那时我们就相爱了,也可以说没有,又或许可以不把它称为爱情——因着我们在这段关系中也能在其他人身上付出感情——所以至少它并不是那么纯粹。

我却天真以为这更坚固更永恒。

这段关系一直坚持到我在汉诺威求学,当我希望继续念博士的时候却遭遇了他的强烈反对,他认为我应当快些回国发展好与他多些相处的机会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飞机上,这也造成了我们之间非常尖锐的矛盾。当然,我妥协了,在念博士一年后选择回国,也就是这样,我们重修旧好。

为了与他有更多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我从家中搬了出去,想必我母亲也和您说了,这是件令她非常伤心的事。基于网上已流传过这个消息我也不隐瞒,我们有时是两个人,有时也会请……某种女性,作为提升兴趣的辅助,我也非常迷恋这种最原始的快感,毕竟这是在之前的人生中我从未体会过的——我一直在家庭中扮演一个乖巧的孩子,这对我的父亲母亲至关重要,如果我不是一个带来希望的好孩子仿佛他们就要立刻分开了,我时常这样觉得——他们维持的不是自己的体面,而是我的。

对他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呢?假如他不在身边,我也会邀请之前一起……的女性单独享受那种快乐,这令我能继续体味我们在一起时的愉悦。

以至于我误认为我们注定要永远相伴的。

或许您不知道,在一场跨年演唱会上我这个根本不会唱歌的人演唱了我们共同创作的歌曲,我的意图连普通人都看得清楚——否则我怎么会将我们的合照与那些我人生中最光彩,最重要的时刻并列,又在那一刻于万人之中洒落玫瑰——玫瑰少年的故事您肯定是清楚的。

但这个故事,又或者说是事故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澄清他只喜欢女人。

这走向让我始料未及。

所以参加他的订婚宴时我几乎要崩溃了,那天我发着烧,也没有被邀请,却强撑着身体去了。我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原本就是一个这么会演戏的人么?——他对着各路亲朋好友言笑间无比自然,对大家的恭贺照单全收,哪怕见到我也没有露出一点动摇。我情不自禁地质问:这算什么?当时我还算留有一点理智,对他找的借口不予理睬。

可当他告诉我他在巴黎请求我见他时我却控制不住自己,那时我刚与一个韩国女人发生完关系,外面在下雪。我那么着急就跑出去,连围巾都没戴,大衣是松松裹上的,皮带也没有系。他在路灯下搓着手,脸也冻红了,所以我急不可待地就吻了他。之后我们在香滨路上为彼此挑选衣物,在塞纳河畔扔下鱼食,在街角的Tabac买蓝宝坚尼分着抽……抱歉,我好像说了一些没必要的话,总之我们再一次和好了。

之后就更清晰了,他没有预兆地走进婚姻,也删除了我的联系方式——还需要更明显吗?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试图离开他,去接触女人,接触其他人,但结果并不理想。您知道,对一个听过古典音乐的人而言,流行乐无非是果腹的快餐而已。

后面的事还需要我说下去吗,鱼小姐?

8.弗雷德里克·萧邦

尽管已多少猜到了一些原委,但当事人就在我面前这样直白地说明自己的鄙陋仍使我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D先生……”沉默好一会我才鼓起勇气,“您知道Alex与西村女士准备离婚吗?”

“当然,看来是西村女士与您谈过了。”聪敏而英俊的钢琴家说,“但这不能改变什么,鱼小姐,我在十八岁那年就该死去的。”

我看向他,而他的眼睛是死的,这代表他的灵魂已经消逝——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是活不长的,他已不需要用某种残忍的手段令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了。

“可您还那么年轻又那么英俊,”我急切地说起废话,“还有您的才华,您的天资,您是那么的,您是那么的……”

“鱼小姐,”他打断我,“您知道这是徒劳的,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是不能被挽回的。”

在悲怆涌上心头的时候善解人意的钢琴家握住我的手:“介意我弹您的琴吗?”

“可……那是架老珠江,已经十多年,很久没请人调音了,您不是……”我怔怔地看他,一滴泪凝固在眼里。

“只弹斯坦威?那是过去式了。”他微笑,“别忘了,我可是个弹过电钢琴的‘钢琴家’。”他优雅地在老珠江前坐下,理了一下不存在的燕尾,“听点什么?”

我却失语了,这个将鸭舌帽压得很低,穿着黑T恤的钢琴家身周散出迷人的光彩,那一下我便神魂颠倒,仿佛无论他做些什么都好。

见我不语,他合上眼便弹奏起来,并非萧邦……而是贝多芬第八钢琴奏鸣曲第二乐章,又被称为“悲怆”。

“D先生,我实在非常喜欢您弹奏的No.8 in C minor OP.13”

我不能自制地掉下泪来——是啊,当悲怆第二乐章奏响,哪个人类眼中敢不流出泪珠呢?

9.亚历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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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人一开始伪装成柔弱的兔子,却是只实际上的母老虎。她以为自己是什么?我恨恨地关掉社媒,爸妈的电话却一连串地打来,哪怕我拒绝接听简讯也一封接一封,不打开也知道无非是问离婚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大,问那女人说得有多少是真的。有什么好说的?我给他们的还不够多吗?没事的时候是他们的值得炫耀的好儿子亚历克斯,有事的时候就是从前那个不如哥哥也不如弟弟的Middle-Child Hom。我受够了,既受够了那女人也受够了他们夫妇!理解?他们懂什么是理解?我**不需要她的退让也不需要他们的帮助,他们懂个**?他们只想要我的钱,控制我的人!

我不会被任何人操纵,绝不会!

思前想后,我决定把那套condo给她——这已经是最大让步,再僵持下去,我一定让这女人一分钱都得不到!

无非是想诈点钱,等她明白过来怎样才是对自己利益最大化就不可能再疯言疯语下去。把我毁了她以后得到的只会更少,如果她存心想要张长期饭票我可以暂时满足她,但我绝不可能放过这个疯女人,**!

是了,D,他会理解我,他一定知道我想要什么。打了电话他却没有接,这人在做什么?他没看见新闻,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吗?我咬牙给他发了简讯,他最好知道好歹,看见了打回来。

过了会手机“叮”地一声,是他,我赶紧点开:“子非鱼。”

子非鱼?他开什么玩笑?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看书?我立刻又打了过去,他仍没有接,只是发了我一个邮箱地址。

这是什么连环游戏?

我只好发了封Email让D看到快点回电,却从邮箱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某市地址。拜托,现在让我过去见面?我怎么可能有那个闲工夫!

最后事情终于发酵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我也被迫有闲暇去找他。到了那个地址是栋二层小楼,里面传来钢琴声——是他!我一听就知道是他,只是琴音有些怪异,不是斯坦威,像是架很老,很久没调音的琴。

门没有锁,我循着琴声径直上楼:“D!”

没有人应我,我听着声音推开二楼的一扇门,里面是间书房,D不在里面,只有一个女人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等着什么,见到我便按下了一个按钮,琴声戛然而止,原来是录音。

“您好,请问D在哪?”我有些怒气,但在理智下还算温和地问道。

“Alex先生,很荣幸见到您。”她站起身来,嘴上说着荣幸却没什么笑容,显得有些瘆人,“我是子非鱼。”

原来是D喜欢的作家。他就住在这儿?和这个女人一起?他又背着我搞了些什么勾当!我强做微笑:“幸会。”

“从那天收到您的邮件开始我便没再锁门,日夜播放着他在此弹奏的琴声,只因知道您总有一天会来。”

我不解地看她。

“D先生是个非常好的人。”她好像陷入什么回忆里,终于露出一点笑,“他做错过很多事,您也是一样的。当然,在这点上大家都不算高尚,可我知道,D先生并不是无故消失的。”

“所以他在哪?”我顾不上她说什么做错不做错的话,只想快点见到D。

“他是被谋杀的。”她说,然后没有征兆地流泪,“凶手不止一个。”

又是一个疯女人!我完全理解不了她在说什么胡话,D为什么把我引到这来?他是**的犯了什么病!我要马上离开这里!

“您这就要走了吗?”她问。

“是的女士,”我想自己的笑容一定很僵硬,毕竟那件事之后我也很久没有发自内心的露出过笑容,“我还有事。”

“再见,凶手先生。”她轻轻地说。

我毫不犹豫地离去了,而后再没有见过她。

也再没有见过D。

10.后记:子非我

以“子非我”的笔名出版《谋杀钢琴家》是在尘埃落定很多年之后。那间工作室我没有关掉,只是将助理带成了徒弟,也不再让她们做检查邮件的活。

至于这本书,事实上也没有引起多么大的反响,因为出版得晚,也没什么噱头,大家只把它当作一本普通的伪悬疑言情小说。这样的题材对“子非鱼”来说并不常见,招致了许多批评,有人认为子非我就是子非鱼,子非鱼不敢用原本的名字出版是因为知道这本书完全佶屈聱牙不堪读;也有人认为这根本就是借子非鱼的名气才出版的盗版小说,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不知张女士是否看到了这本书,总之她没有和我联络,想来这个故事没能让她的希希回到她身边;而西村女士发来过邮件表达谢意,也闲聊了些她的新生活,后来我们成为了还算不错的笔友。

很多时候我都想起D先生——那个傍晚,在夕阳西下的余晖中弹奏悲怆第二乐章的天才钢琴家,尽管后来我们没有再见面,对整个世界而言他仍不知所踪,想来没有了他,那位弗雷德里克少爷也不再到海上去了。

但对我而言他是那样丰满而完整。

当风中散落捕梦网的碎片,云间流淌你的香味,转瞬间我的翅膀就灰蒙蒙的。可我又那么清楚:哲学家是同冒险家一样悲伤的职业,探寻的过程如此艰辛,而真理,而风景的最终面目,却不会永恒地停留在他们的话语中。

——你是美丽的,全世界的王子/

我爱了你啊,请眷顾我/

把我当作你心爱的人。

emmmm

【ABO】勃拉姆斯的自由主义

前文: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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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Nocturne Op.27


说实话,李云迪自认不是一个合格的omega。


他不喜欢自己被标记,不喜欢成为别人的附属品;

他也不顾家,忙起来的时候就把Fae丢给父母带;

他甚至会接受那些漂亮女孩的好感,享受她们追逐流连的目光;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俩是同一种类型的人。比起永恒静好的蔚蓝苍穹,日落时分那种刹那的绚丽与喧嚣更能吸引李云迪的注意力。


等李云迪完成了今天的练习,王力凯硬要拖着李云迪去会所吃晚餐。

力凯这么做的原因,李云迪也心知肚明——无非也就是想让他亲眼看看王力宏在外多么招蜂引蝶拈花惹草。...

前文: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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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Nocturne Op.27


说实话,李云迪自认不是一个合格的omega。

 

他不喜欢自己被标记,不喜欢成为别人的附属品;

他也不顾家,忙起来的时候就把Fae丢给父母带;

他甚至会接受那些漂亮女孩的好感,享受她们追逐流连的目光;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俩是同一种类型的人。比起永恒静好的蔚蓝苍穹,日落时分那种刹那的绚丽与喧嚣更能吸引李云迪的注意力。



等李云迪完成了今天的练习,王力凯硬要拖着李云迪去会所吃晚餐。

力凯这么做的原因,李云迪也心知肚明——无非也就是想让他亲眼看看王力宏在外多么招蜂引蝶拈花惹草。

王家母亲怀孕时就曾经因为丈夫的出轨而伤心欲绝,多年来若是遇到生活不顺,就动辄对孩子们耳提面命:你们父亲多么不负责任,你们母亲多么含辛茹苦。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王力凯自然非常看重稳定的家庭关系。


可惜,李云迪却并不是这样的omega。


会所经理亲自领着李云迪和王力凯进了包厢。包厢中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声色犬马不一而足。

王力凯远远地就望见自己哥哥搂着一位穿着小吊带的美女坐在钢琴前,其肢体亲密之程度,他作为一个美国人都觉得汗颜。


李云迪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随手从边柜上摆放着的花艺盆栽中取出了一支玫瑰,放在手中轻轻把玩着。


王力凯心中腹诽:哪有omega用红玫瑰催alpha回家的?我哥作为Alpha收到玫瑰,感觉还怪丢人的,二嫂你行不行啊?


但王力凯还是不够了解李云迪。

很快,他就意识到二嫂的脑回路不是他这种正常人可以理解的;他二哥丢脸的程度也绝对没有下限。


只见李云迪言笑晏晏地穿过上来打招呼的人群,绅士而礼貌地将玫瑰递到了——

王力宏搂着的那位小姑娘的身前。


王力凯心里一万个卧槽,一口酒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本来是想带二嫂来捉奸的啊?怎么变成来给二哥戴绿帽的了?


在场众人先是静了静,然后纷纷发出暧昧的哄笑。


那位小姑娘是港圈的小模特,经事不多,看见李云迪眼睛都快直了。

李云迪早年和赌/王等人颇熟,稍有些门路的人都知道他的交际圈远非娱乐圈明星可比。要说攀高枝,这才是最佳人选。


见那位小模特愣愣的不接话,李云迪将手里的玫瑰随手递给了王力宏,促狭又恶劣地说:「你眼光不错呀,小妹妹看起来认定了你。」

王力宏:「……」


身边人纷纷暧昧地起哄:「力宏,快把花送给Sally啊,还是说你还想挑个别的omega?男孩子也可以的哦。」


王力宏只是看着李云迪,却见李云迪已经转身向沙发走去,身边甚至不乏搭讪的各式男女。

王力宏有点郁闷,甚至有些想发火,却也不知道以什么名义发火,只好黑着脸把手里的玫瑰递给了小模特,却早就没了猎//艳的心思。


刚才一群人聊天的时候,身边这位叫做Sally的小模特提到她小时候学过一点钢琴。王力宏这才突发兴致,拉着Sally坐到钢琴前,几乎是搂着她、哄着她弹了一曲《致爱丽丝》。在场的人人都知道,弹琴是假,谈情是真。


但现在真正的钢琴家来了。


Sally羞涩地笑了笑,将玫瑰放在谱架上,重新开始弹琴。可这回Sally却变得有些心猿意马,脑海中不住回想着李云迪递花时伸到面前的手腕——纤细、雪白、骨节分明,真是一双钢琴家该有的手腕。

想着想着,手下就错了音。


王力宏打断道:「这里应该是一个G。美女,怎么这也能弹错呢?」


琴声瞬间一顿,Sally甜美的声音中带着一些小心:「Alex,我本来就不怎么会弹嘛,要不你教教我吧。而且云总在这里,我怎么好意思弹琴呢?」


王力宏原本并不是一个喜欢乱发脾气的人,圈内评价是“情商高、很听话、会做人”。但不知怎的,今日心情尤为烦躁,并不搭腔。


被点名的李云迪转过身来,对着王力宏眨眨眼说:「贝多芬说,弹错音没关系,但弹得没有感情就不可容忍了。美女其实弹得挺好的,该有的情意绵绵一点没少。」

Sally的朋友也纷纷附和。


王力宏想问李云迪,哪里情意绵绵了?可他又不敢问出口,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你说得对。」


倒是另一位美女偷偷对同伴说:「云总情商还挺高的。没想到艺术家也这么会说话。之前还听说他是个不太会来事的学院派。」


「其实我觉得我不太会说话。」没想到李云迪听力很好,精准地捕捉到了这句话。他微笑着对美女示意,「“情商很高的艺术家”……嗯……听起来是一句很厉害的话,就像“听话的摇滚明星”一样。」


在场众人闻弦歌知雅意,都大笑起来。

王力凯原本也跟着笑,笑着笑着才渐渐咂摸出其中的味道来,暗骂一声我靠。



李云迪吃了点东西之后就先回家了,离开时还顺便帮王力宏结了账。


王力宏原本想要跟着李云迪回小别墅,却被李云迪拒绝了,原因是他身上的酒味会刺激到Fae。王力宏不敢反驳,只好称是。


等李云迪走后,王力宏也向在场众人告辞,说突然想起了专辑的一些录音工作还未完成,DDL将近,必须赶回录音棚云云。这一听就是借口,但也没人拆穿他,都和气地与他告别。


王力宏当然没有回录音棚,实际上他离开了会所之后就独自在城内开车兜风,想要散散酒气。


深秋时分,街道上很安静,只有落叶和月亮陪着他。


他突然想到若干年前的事,那时还没有Fae,李云迪还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月亮。

当时,他偷偷溜到马德里音乐厅看李云迪演出。如今,王力宏已经记不清李云迪演奏的是李斯特还是肖邦了,只记得弹到兴致浓时,汗水顺着李云迪的脸颊流淌而下,滑过雪白的颈间,洇没进他的礼服衬衫……


演出结束后,王力宏跑到后台找李云迪,兴冲冲地对他说:「我刚才突然有了灵感,借我一下钢琴,我唱给你听。」


李云迪正在换衣服。那时两人已经有几分熟悉,李云迪也不特意避开他,一边听一边将演出服脱下。

燕尾服、白色领结、马甲、双条缎带的长裤……


王力宏一边唱,一边通过钢琴的反光偷偷瞥李云迪,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一曲毕后,他努力按捺着自己的胡思乱想,问道:「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离调的部分好像还不够好。」


李云迪穿着卫衣牛仔裤坐在王力宏身边,他还没毕业,身上都带着一股文艺和nerdy的味道,让王力宏想起自己还在读书的日子。

心猿意马中,王力宏听见李云迪的声音:「这里确实可以再改改。你听过肖邦的这一段吗?」


李云迪随手在钢琴上弹了几个乐句,说道:「几个小节内从升c小调过渡到bD大调的主调性,其中很多和弦都像是模糊的经过态。我很喜欢这个bE小三和弦……」

「这里……」李云迪又弹了一遍,「从低音保持半音上行级进,持续紧张,最终到一个小四六和弦解决了这种矛盾关系,色彩就变得舒缓了。」


他们坐得太近了,王力宏甚至都能闻见李云迪身上的香水味。


「所以,我觉得你这里加一个减七和弦就……唔……」话未说完,李云迪上下翕动的双唇就被王力宏堵住了。


那是他们的初吻。

在杂物横陈的马德里音乐厅后台,在一架音质普通的立式钢琴前,在无人知晓的偏僻角落……


隔壁是嘈杂的弦乐排练,身下是年轻omega小声的惊呼。


外面还未退场的听众是婚礼的宾客;

弦乐组排练着的《爱的礼赞》是婚礼的曲目;

而刚才,流淌在天才钢琴家手下的Nocturne Op.27则是爱的誓词。

……


那时王力宏也还年轻,对爱情有着罗曼蒂克的想象。

现在呢?王力宏也不由得嘲笑自己:你真不算是一个很好的对象。


有时,王力宏会理直气壮地找借口为自己开脱:音乐的美没有将我抛弃,我孤独的月亮原谅了我,谁又能将我谴责?[1]


然而,他究竟摘下那枚月亮了吗?

王力宏无法回答。

————————

[1] 博尔赫斯:诗节的优美没有把我抛弃/我感受到了美的震撼/我孤独的月亮原谅了我,谁又敢将我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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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勃拉姆斯的自由(一)

第一章·F.A.E.奏鸣曲


「云迪哥,听说我哥最近和新加坡的那个小妹妹走得很近啊。」王力凯倚在琴房门口,探出头来说道。

李云迪弹琴的手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可是我二嫂啊,你不管管我二哥?」力凯的语调甚至有些夸张。

「你可别把我当二嫂。比起你二哥,我也更喜欢可爱的女孩子。」李云迪撇撇嘴,手下的短琶音一直没停。

「不至于吧二嫂,Fae都两岁多了,知道这事儿的谁不把你当正宫啊?」


闻言,李云迪几乎想要笑出声

他从一大堆乐谱中抬起头来,刚想骂一声「小孩子懂个p」,却猛然发现王力凯手上还抱着一个小女孩。他倏然一惊,手下的动作也停了。

李云...

第一章·F.A.E.奏鸣曲


「云迪哥,听说我哥最近和新加坡的那个小妹妹走得很近啊。」王力凯倚在琴房门口,探出头来说道。

李云迪弹琴的手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可是我二嫂啊,你不管管我二哥?」力凯的语调甚至有些夸张。

「你可别把我当二嫂。比起你二哥,我也更喜欢可爱的女孩子。」李云迪撇撇嘴,手下的短琶音一直没停。

「不至于吧二嫂,Fae都两岁多了,知道这事儿的谁不把你当正宫啊?」


闻言,李云迪几乎想要笑出声

他从一大堆乐谱中抬起头来,刚想骂一声「小孩子懂个p」,却猛然发现王力凯手上还抱着一个小女孩。他倏然一惊,手下的动作也停了。

李云迪皱眉:「你抱着Fae来干什么?还在Fae面前说这个?」

「有什么关系,她才这么小,她听得懂什么呀。」王力凯一边说,一边对Fae说「对不对呀宝宝?」


可是Fae却不理他,只是向李云迪伸出手要抱抱。李云迪走过去,把Fae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

力凯依旧保持着倚在门框上的姿势,说道:「Fae怎么这么害羞呀,见到我这么多次了从来没叫过我小叔叔。」


「她一直不太说话。」李云迪皱眉,也显得有些担忧。Fae是2007年12月31日出生的,现在也两岁多了,可除了自己和王力宏之外谁也不搭理,就连照顾她长大的外婆外公也很少得到她的注意力。Fae简直就像是活在自己真空世界里的小公主一般。


李云迪摸了摸女儿的手,发现掌心有许多汗,于是帮她脱去了外套。Fae乖乖地任由李云迪摆布,一声不吭。

该死的王力宏,泡个妞也就算了,他和王力宏各玩各的谁也不亏欠谁;可女儿都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李云迪感到有些烦躁。


其实,他和王力宏绝对算是一场事故,后遗症就是现在这不算健康的关系。


王力宏当年玩命似的追他的演奏会。从鹿特丹追到马德里,从不莱梅追到那不勒斯……每场音乐会后都是一字排开的香槟花篮,闹得乐团人尽皆知。那个架势根本不像是来听音乐的,倒像是想要挤进来做古典圈的骨/肉/皮似的。


恰好,李云迪也不是一个洁身自好的omega,于是两人终于有一天滚作一堆,同赴///云///雨。

 

原本只是一次成年人的压力释放,没想到李云迪却在不久后的体检中查出了妊娠四周。

李云迪从小身体就不好,omega体征发育得也有些勉强,医生说如果打掉这个孩子很有可能会造成不孕的后果。王力宏信基督,李云迪则有一些佛缘,两个人都不太认可堕/胎,于是稀里糊涂地就留下了这个孩子。

 

那段时间李云迪独自住在王力宏纽约的公寓里。

月份浅的时候他还常常出去听歌剧,尤其喜欢李斯特的《当我入梦》。后来肚子渐渐大了,他就不太愿意出门了,躲在家里一个人弹琴。从斯卡拉蒂K455,弹到肖邦前奏曲26,再弹到勃拉姆斯间奏曲,都是一些轻松欢快的音乐,适合肚子里的宝宝听。


王力宏大多数时间都会陪着他,毕竟怀孕的omega很需要alpha的信息素来维持体内激素稳定。

不过两个人并没有发展出什么稳定的关系,有时候李云迪还会在王力宏身上闻到陌生的omega信息素。但李云迪并不认为自己有管这些事的资格和必要。扪心自问,比起王力宏,他自己也更喜欢和甜美大方的女孩子一起玩。

 

他们就像是共同管理一家公司的两位股东,彼此尽责完成“卸货”的项目即可。在这条线之外,王力宏和李云迪都保持着对“自由”的充分认可。

 

很不巧,李云迪的预产期在跨年夜前后,这正是王力宏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王力宏早早定好私人医院和护理,安排李云迪住了进去。

宝宝也很会挑日子,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当天给了父母一个surprise。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李云迪在mp3中准备好了一系列古典音乐。实际上这完全没有起到效果,李云迪疼得晕过去了好几次。

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只要耳机里的声响够大,李云迪就听不见自己从唇齿间漏出多少痛苦啜泣,可以掩耳盗铃地骗自己:其实一个人生产也没那么狼狈。

 

等小公主终于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李云迪简直眼前冒着白光。医生抱着新生儿给他看,可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这种感觉很古怪,仿佛被浸在了水里,与整个世界都产生了隔膜。他也听不清医生在说什么,只有耳机中的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回响着。

在迷迷糊糊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刻,李云迪几乎是出于职业本能地想——现在播放的是勃拉姆斯c小调谐谑奏鸣曲。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2008年新年第一天的下午时分,阳光温柔地铺满了整间病房。

李云迪蹙眉摸出手机,给通讯录排行第一的那个名字打了个电话。


过了很久对方才接起来,语气中还带有一丝疲惫和怒气:「怎么这么晚打电话?现在是半夜三点……」


李云迪声音有些虚弱:「通知你一下,宝宝出生了。生日应该是纽约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我记得没过零点。」


对面一下子哽住了,过了好半晌才听见王力宏有些结巴地说「不、不好意思,我以为是……算了,你现在还好吗?」

「还行。」其实李云迪觉得现在说话也有些费劲,但还是尽量保持体面地说:「挺顺利的。等宝宝能坐飞机了我带她回北京,我爸爸妈妈会带她的。」


王力宏也是第一次做爸爸,更何况这是一位突如其来进入他生命的不速之客,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磕磕绊绊地叮嘱李云迪冬天小心着凉之类的话,又说自己会赶紧回纽约照顾他。


过了半晌,王力宏才恍然大悟似的问道:「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呀?」

李云迪笑了笑,「女孩子……」

「那小名就叫娜娜吗?」

这是王力宏这位ABC翻了一个月汉语词典的结果,李云迪对此的评价是——不如不翻。


李云迪轻轻说:「给她起一个英文名字吧,好歹也是纽约出生的。」

「好呀,我想想。嗯……Cecily?Clare?Janice?」

「嗯……我想叫她Fae,法埃」

「还挺少见的」王力宏评价道「小仙女的意思?」

「算是吧。」李云迪不置可否。


王力宏爱古典音乐,但他的爱就像是粉丝对偶像、信徒对神明的爱。这是上帝投射于凡人失明双眼中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他的爱中只有向往,却缺乏对光辉背后现实的理解。


李云迪闭上眼,耳边似乎还能隐隐听见女儿诞生时mp3播放的音乐——勃拉姆斯c小调奏鸣曲,又称为F.A.E奏鸣曲。

FAE是勃拉姆斯著名的暗号,它象征着这位古典时期最后的大师所信奉的德国警句——

Frei aber Einsam

自由而孤独着。


勃拉姆斯用FAE作为动机创作了这首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的第三乐章。

「自由而孤独」

就像他对克拉拉的望而却步,就像他逃离与阿加特的婚约,就像他终生未婚……


王力宏没那么了解古典圈,也没那么了解德语。

所以Fae是王力宏的小仙女,也是李云迪的自由和孤独。


普希金说「世界上没有幸福,但有自由和平静」


莲久

【哈德】Dancing with your ghost

【哈德】Dancing with your ghost

CP:哈利·波特/德拉科·马尔福From《Harry Potter》

 @辛白林🕊 点梗养父&养子AU

我滴林生日快乐!

全文7600+,后半部分外链做不上可上SY搜索,或进裙找群文件:一一七陆四三四六九,答案两个字,本cp的tag名(邮件发不过来惹,哭哭)

*
“在马尔福家,”他的声音穿过温煦的日光,傲慢无礼的眼睛看向斜前方。“我的父亲通常不会对我说‘你应该做什么。’”

他坐在餐厅的窗户边,清晨的光线将窗棂和成片的树叶投射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他灰蓝色的眼眸像是剔透的钻石,折射...

【哈德】Dancing with your ghost

CP:哈利·波特/德拉科·马尔福From《Harry Potter》

 @辛白林🕊 点梗养父&养子AU

我滴林生日快乐!

全文7600+,后半部分外链做不上可上SY搜索,或进裙找群文件:一一七陆四三四六九,答案两个字,本cp的tag名(邮件发不过来惹,哭哭)

*
“在马尔福家,”他的声音穿过温煦的日光,傲慢无礼的眼睛看向斜前方。“我的父亲通常不会对我说‘你应该做什么。’”

他坐在餐厅的窗户边,清晨的光线将窗棂和成片的树叶投射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他灰蓝色的眼眸像是剔透的钻石,折射着缤纷的光和影子。他清早就洗了头发,他在这住下的每一个夏天的早晨都会这样,他不习惯酷暑里一整夜的睡眠带给他的汗水。一些水珠从发梢滴落下来,他皱着眉头,任由它们滑进略显宽松的,明显不属于他的那件浴袍中。
个子高一些的男人放下了切割吐司的刀叉,它们因为魔法而飘在半空。他绕过简单的木方桌,端起那杯放了糖的牛奶。
“我很抱歉,德拉科。”他捏住德拉科的下巴,低头看着那双倔强的眼睛被阳光晒出半透明的颜色,哈利把牛奶灌了进去,德拉科皱着眉头,他因为被掐住下巴的动作不得不张开嘴,牙齿在他的双唇中间若隐若现。

 

“我不是卢修斯,我上班快迟到了。”
他把空杯放回桌面之前,伸出手指抹掉了德拉科唇边的奶渍。他的嘴唇是湿的,因为额发上的水珠,也因为那杯他不喜欢的糖牛奶。哈利松手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手指在对方苍白色的肌肤上留下的红印,它们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着——伴随着德拉科因为呛到牛奶而发出的轻咳。
用力过度了,哈利这样想。

“我会告诉我的父亲。”他用手蹭了一下嘴唇,他把浅褐色的眉毛拧了起来,那件对他来说有些长的浴袍下面,德拉科踩着鹅毛地毯,他轻轻跺了一下脚,想要借此抒发不满的情绪。

哈利没理会他,他习惯了——他的同事卢修斯需要去南方做一年的工作考察,这是第三个月,他已经习惯了德拉科·马尔福的洁癖、倔强、和吹毛求疵。

他只希望夏天的假期早些过去,好把这位借住在他家,对他的房间装饰以及衣着品味颇有微词的马尔福家的少爷丢回斯莱特林休息室去。

不过,哈利站起身,拎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天晓得他要用多少个降温咒语才能在这种见鬼的天气里穿着傲罗的制服。他看着那个穿着他浴袍的男孩,他把腿抬起来了,脚跟抵在凳子的边缘,浴袍的领口——对他来说有些大,滑到了肩膀下边。

不过,哈利叹了口气。这张漂亮的脸蛋多少带给他一些赏心悦目——让他不至于遣送猫头鹰给卢修斯,用长篇大论或者咆哮信来表达他对德拉科·马尔福的不满。


“记得晚上的宴会,我会雇马车来接你。”
“汽车有那么昂贵?”有人轻笑了一声,嘴角的一边提上去,然后他露出牙齿咬住了手指,他习惯那么做。
“暴风雨,德拉科。”
哈利用一块绒布擦拭镜片,然后把那架破旧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山谷那边进不去车,如果你愿意改掉你爱干净的坏毛病,你可以幻影移形或者骑扫帚去。”
德拉科想到了那个场景——他的头发粘上裹着灰尘的雨水,或者在幻影移形的末尾一脚踩进泥土里。他的嫌恶很快展露在脸上,湿哒哒的头发下面是一张因为幻想而把五官拧在一起的面孔。

“算了。”他把光着的脚又放回了地毯里。

 

傲罗用一个咒语把额发梳了上去,他额头上的疤更明显了,那双埋在卷发里的,浓密又俊朗的眉毛展露出来,他背过身去,正在系衬衫的扣子,哈利不太适合穿白色的衬衫——他经常打翻咖啡,因为他桌子上的那些书本歪歪扭扭的,而且有一些会说话,会聊天,会大打出手。

 

德拉科终于舍得离开他的椅子,他走到穿衣镜前,嘴里还叼着一块圆形饼干,它把他的下嘴唇挤得有些变形,哈利垂下眼睛看着它。

他不太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之间开始有这种微妙的触碰。德拉科熟稔地把那条暗红色的领带打好——他嘲笑哈利打的领带不工整。强迫症让他又为哈利扯平了黑色衬衫的领口。

 

“谢谢。”

傲罗礼貌地出声,他抬起头,对上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

 

然后他伸出舌头,把那块圆形饼干卷进嘴里,用力地咬碎了它。

 

*

韦斯莱烟花的声音一向很大,伴随着爆破声,每一个到场宾客的名字都会以烟花的形式绽放在夜空中。哈利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里,他的同事兼好友,和他一样不怎么擅长应酬场合的格兰杰小姐以及韦斯莱先生坐在他身边。他们在争论那杯酒里的樱桃成分占比,有很多人路过他们,和他们打招呼,一些凤凰社的成员,法律执行司和神奇动物管理部门的同事,包括他在校时的邓布利多军参与者,也许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人。

 

他绿色的眼眸里映射着烟花,破碎的光线像是坠落下来的星辰那样变成斑驳的影子,他仅仅是坐在那儿,很多人侧目看着他,年轻的傲罗,他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的侧脸线条像是一尊欧洲神话里的雕塑,棱角分明,骨骼清晰。

 

德拉科·马尔福。

金色的字母拼接在一起响彻夜空,有人议论纷纷,哈利雇的那辆马车停在宴会帐篷的外面,他远远地看见车夫跳下来打开了车门,不出他所料,这个过于白皙的男孩穿了黑色的贴身西装,也许是因为刚刚下过雨,他披了一件长斗篷,金色链条懒散地搭在他胸前,领口上面别着马尔福的家族徽章。

他代替卢修斯出席了魔法部一年一度的夏季晚宴。

 

他并没有跳下马车,他似乎蹙着眉头,地上泥泞不堪。

“蠢东西,”他站在那儿,手杖和皮靴平行成一条直线“你不会找个干净点儿的地方把车停下来吗?”

“这儿的地形就这样了。”车夫似乎不打算依着他,他只想早点收工下班。“马尔福少爷。”他象征性地用了敬语,催促他快点下车。

 

德拉科有些慌张,他似乎不打算走下去,人群里有很多人看向他,他的姓氏,马尔福,这让他不得不成为焦点,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历代都是纯血统的巫师,斯莱特林传闻里的继承人。他被盯得不太舒服,越来越多的人都在等他下车,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一脸紧张地站在那儿。

 

“以赛亚。”有声音由远及近地走过来,一个穿着傲罗西装的男人,他把手心里的加隆币塞进了车夫的手里。他光亮的皮鞋踩进浑浊的泥土,鞋带上沾满了泥泞,他习惯了——他一向不在乎这些,出任务的环境比这还要恶劣几倍。他穿过人群走到他的养子身边——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

 

德拉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哈利站在马车下,他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小臂保持在一个平整的角度,德拉科迈开腿,轻轻踩了上去。

 

赫敏·格兰杰不可置信地探了一下头,她把眉毛拧着,看着和她一起长大的那个男人用自己的手臂当做台阶去接一个纯血统巫师(还比他小了七岁)下马车。

“你觉不觉得——”

“我觉得他太宠着马尔福家那个小鬼了。”罗恩·韦斯莱不假思索地回答。

 

哈利在他落地之前把他抱了起来,德拉科很自然地伸手圈住了傲罗的脖子,他抓着自己的手杖,哈利带他走了十几步——也许有二十步的泥泞的土路,进了帐篷之后他被放了下来。

马尔福用手杖的尖端点了三下地面,哈利的绑带皮鞋被一个清洁咒语洗得闪闪发亮——德拉科仰起头,脸上难掩傲慢的笑容,像是在等待他夸奖那样。

 

“马尔福少爷。”有一些纯血统的崇拜者凑过来,他们弯下身,德拉科把手伸出去,好让他们行吻手礼。

他的另一只手抓着手杖,挎着哈利的手臂——哈利能感觉到他的用力,德拉科不喜欢别人的碰触。他短暂地把手放在过来打招呼的人的掌心里,又在他们即将亲到自己手背的时候把手抽离。这样循环往复地走着过场,最后他们在哈利的休息区——摆满威士忌和朗姆酒的吧台边停下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用力地擦着手背,他似乎非常讨厌触碰这个动作,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排斥和哈利的接触。

 

“黄油啤酒。”傲罗扣了扣吧台,后面那只妖精给他倒了满满一杯。他接过来推到德拉科面前,但这个斯莱特林的四年级生很明显把注意力聚焦在了被人的嘴唇短暂接触过的手背上。

“德拉科。”傲罗出声叫他,他置若罔闻,他们在帐篷最昏暗的角落里,吧台的上方有浮在半空中的烛台,哈利接过他的左手,对着他在火光之下愈加苍白的手背轻轻吻了一下。

“好了。”他放下那只手,手肘搭在吧台上,低下头来看德拉科的脸。

他确实停止了擦拭手背的动作,取而代之的,他把脸抬起来,向哈利贴近,近到他们的鼻尖几乎顶在了一起。

 

“你是认真的吗,波特先生。”那些灯光把他的睫毛照射成浅金色,他看着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哈利把眼睛垂了下来,他似乎不为所动地坐在那儿,沉稳得像是被人施了石化咒一样。

“避免你把自己的手擦出血,你看得到,上面的皮肤都红了。”

“我可以把它当做调情吗?”

他搭在高脚凳边缘的脚突然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哈利用余光看见他裹在黑色西裤里的,纤细的腿向前伸了伸,然后他小巧的皮鞋伸进了哈利的双腿之间。

哈利没有回答他。这种寂静反而助长了德拉科的气焰,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或者说,在你学生时代的女朋友面前。我看见她了,你们在邓布利多军时代在一起过,她叫秋·张,不是吗,她在看你。”

他伸出带着家族戒指的那只手,轻轻扯了一下哈利的领带。

“不去邀请她跳一支舞吗?”

 

“看来你对我的学生时代了如指掌,我很好奇,卢修斯不会和你闲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哈利并没有生气,他反而觉得很有趣。

“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你的传闻也许会在霍格沃兹流行很多年,没有人不认识你。”

“我可以将你刚才的行为理解成吃醋吗?”哈利抓住了德拉科拽他领带的那只手,很明显,德拉科没有料到,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睛像走失的小鹿那样慌张。

“还是说,你更想要我快一点把你操得泣不成声?”


德拉科·马尔福骤然缩小的瞳孔里,倒映出哈利玩味的笑脸——他很少那么笑,他平时更像一块木头,德拉科发誓,那个笑容让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莲久

【Duncan/Paul】Radioactive

【Duncan/Paul】Radioactive
CP:邓肯·艾达荷/保罗·厄崔迪From《沙丘》

字数7000
感谢林林安利沙丘,因为读小说肾上腺素飙升的战俘AU的产物。有肉渣可上SY搜同名文章或私信邮箱定期发送。


Summary:后来有传闻说,那是一个葬身于沙漠的家族,家主的性命如流星般陨落,忠心耿耿的医师成为了背负骂名的亡灵,贝尼·杰瑟里特夫人不知所踪,无双刺客用身躯铸造成幸存者的防护盾,他死在枪林弹雨里,厄崔迪唯一的男性子嗣落入敌人之手——他变成弗拉基米尔·哈克南公爵的战俘,一个男性贝尼·杰瑟里特,一个魁萨茨·...

【Duncan/Paul】Radioactive
CP:邓肯·艾达荷/保罗·厄崔迪From《沙丘》

字数7000
感谢林林安利沙丘,因为读小说肾上腺素飙升的战俘AU的产物。有肉渣可上SY搜同名文章或私信邮箱定期发送。


Summary:后来有传闻说,那是一个葬身于沙漠的家族,家主的性命如流星般陨落,忠心耿耿的医师成为了背负骂名的亡灵,贝尼·杰瑟里特夫人不知所踪,无双刺客用身躯铸造成幸存者的防护盾,他死在枪林弹雨里,厄崔迪唯一的男性子嗣落入敌人之手——他变成弗拉基米尔·哈克南公爵的战俘,一个男性贝尼·杰瑟里特,一个魁萨茨·哈德拉克,一个最精致的战利品,一个——“该被放在储藏室玻璃展柜里的,漂亮的玩具”。卡拉丹星球在宇宙的长河里坍缩成黑洞,一颗透明的行星,在浩渺的苍穹与时间里悄然坠落。

【上】
我生于卡拉丹无尽星河下的阒寂,我将死于厄拉科斯错乱混沌中的浩劫。


在空旷而豪华的殿堂中央,他坐在那里冥想,他穿着并不合身的粗呢长袍,这是这间房唯一一件可以让他遮盖躯体的东西,尽管保罗·厄崔迪知道,什么也遮盖不住被刻进骨子里的耻辱。他的脚踝上戴着青灰色的镣铐,沉重而古老的星球地表下的重金属,他为他的仇人,杀死他父亲,摧毁他军队的哈克南人捧杯奉酒,他像个听话的仆从那样坐在他身边,缄默而乖巧地服侍他用餐。
而现在,那位会在他低下头切开苹果的时候发出得意、黏稠的笑声的男爵。弗拉基米尔·哈克南,他因为胜利的喜悦和征服的快感而畅饮,保罗发现那些香料酒会让人上瘾,哈克南男爵像是鼓胀的气球那样瘫倒在寝床里,保罗不愿意去看他,他听到巨大的鼾声。保罗很饿,但他吃不下任何东西,那个让他嫌恶的人方才触碰了他的脸,用手背,他能感觉到他肥胖的手背和金属戒指擦过自己的脸颊,他剧烈颤抖了一下,这个反应让哈克南笑了,他似乎很喜欢折磨保罗,通过各种方式让他痛苦,却不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任何印记。

 

他精通很多星球的语言,在仆从和侍卫的交谈中,他知道弗拉基米尔·哈克南的情妇众多,其中也有情人,不乏一些年轻的男孩,他会让他们服下麻药,然后把他们当做餐后娱乐的项目之一。

 

保罗想到这些,胃里翻涌的酸水就像是要涌上来,他垂下头干呕了两声,很快又用手捂住嘴,他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事实上他的肚子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吐出来。

 

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唇,用力地,他拉扯了一下长袍,接着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恢复冥想的那个姿势,闭上眼睛,探索梦境,回忆他的卧房在这座城堡的什么方向——沙丘星球,这四处的地形并不利于他自己逃跑。还没有活着的人知道他会真言,除了他母亲。

沙漏中的沙子终于不再流动了,男爵房门外的铃铛声响了三下,保罗·厄崔迪从冰凉的地板上站了起来,他走到那扇三米多高的石门前,门外有人说着萨多卡语言,他知道他侍奉的时间到了,他裹着那件破破烂烂的白色长袍,瘦削的身子像是一根芦苇草。门被推开了,两管黑漆漆的枪口抵着他的头,长廊的尽头,有个负责接他回房间的萨多卡士兵正端着枪走过来。守在门边的两个士兵用萨多卡语交谈着什么,他们在黑漆漆的面罩后面小声调笑着,他们臆想他刚刚和男爵做了什么,他们看着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干净的脖子,赤裸的双脚,脚踝处的皮肤因为脚铐的磨损泛红。其中一个用枪口撩了一下他的鬓发,保罗又一次颤抖了一下,很快那两个萨多卡士兵笑的更大声了。



保罗没有抬头。
他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离开了那个让他时刻精神紧绷的房间,这意味着他又平安无事地度过一天。他不知道还有多少天在等着他,他发誓,如果弗拉基米尔·哈克南敢将他那只令人作呕的手伸向他的衣服里的话,他会杀了他,如果那位生性多疑的男爵带着防护盾,那么他会杀死他自己。

保罗木讷地等待那个来接他的士兵走过来,他用萨多卡语和门卫交谈了几句,接着保罗动了动身,疲惫地走在他的前面,他受过的那些贝尼·杰瑟里特训练让他仅仅走过一次就记住了这座城堡的基本结构,他走在士兵的前面,令他奇怪的是,今天的士兵并没有用激光枪顶着他的后脑勺。他好奇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士兵的身体很高大,空洞的头盔上反射着保罗自己瘦削的面孔。萨多卡人的肩膀很宽,手臂强壮。他反复地盯着那个士兵,他的双脚拖着镣铐向前走,他不停地回过头抬着脸看他,因为他们太像了。

他裹紧了他的长袍,从他踏进哈克南城堡的第一刻起,他就告诫自己不要臣服于恐惧,但仅仅是因为这个萨多卡士兵,他走路的步伐,肩膀晃动的方式,驾着激光枪的角度。
他想起了一个人,他在推开自己房门之前又看了那个头盔一眼。他忍不住了,他看见黑色有机玻璃反射出自己苍白的面孔,有眼泪从眼睛里滑落下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不知道那行眼泪是在什么时候,他第几次回头滑下来的。

房门打开了,萨多卡士兵挤进他狭小的房间,他双腿错开跪了下来,他用厚实的臂膀紧紧地圈住了保罗的腰——他那么瘦,像是有一个星期没吃饭那样,瘦削得像是一个墙角里的影子。他的身体本来就发育迟缓,略显单薄,他曾经逗弄地问他是不是长出了肌肉,那时候的小公爵眼睛里还反射着金色的阳光。

保罗跳了起来,他无声地拒绝这种触碰,他咬着牙挣扎,尽管那个怀抱让他很熟悉,关于一个生死未卜的名字,他发疯一样地想念他,那是他父亲默许他的伴侣,年轻公爵的未婚夫,他想到他笑起来的样子。他的眼睛总是弯的。
“放开我!”
他去撕扯萨多卡士兵的军服,用拳头捶打他冷冰冰的头盔,他想到哈克南男爵让他恶心的触碰。他激动地反抗着,金属镣铐发出快速的摩擦地面的声响。
“放开我!我命令你!”
他的手腕被人抓住了,萨多卡士兵用另一只手脱下了沉重的头盔,他看见一双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他有一张骑士的面孔。

保罗·厄崔迪没有再抑制那些泪水,他因为紧张和害怕而耸起来的肩膀突然放松了下去,他把头埋进萨多卡士兵的怀里,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心脏的位置,他听到那颗心为了他剧烈疯狂地跳动着,他瘫软下去,和他一起跪在狭小的,只有一间长方形窗户的房间里。

“太好了。”
保罗把头埋进他的臂弯。
“我知道你不会死。邓肯。”

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前,邓肯的身形一向结实得像是墙壁那样,他哭了,从他知道父亲死亡的那一刻起,到他支走母亲,被俘虏,甚至于被当做奴隶那样使唤,任何一个清晨或者傍晚,他都没有为谁,或者自己,流过一滴眼泪。他自始至终都是倔强的人,这是他和其他星球主人的子嗣们不太相同的那一点,他不喜欢哭泣,但是现在,他看到昏暗光线里,邓肯·艾达荷紧促的眉头和浅棕色的眼睛,从他们见面到现在,邓肯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但好像又和他说了许多,无论如何,他从那双紧紧抱着他的双臂和跪在地上的双膝感受到了,邓肯想说的所有事。他看的到邓肯脖子上还有伤,很新的伤口,他最果敢的战士,只身一人潜入了被哈克南家族再次统治的城堡。

 

“保罗。”邓肯用拇指抬起男孩的下巴,他用掌心抹掉他脸上的眼泪,他低头亲吻他的嘴唇,男孩的身躯都在颤抖,嘴唇也是,他没法形容那是一个什么滋味的亲吻,第一次,一向内敛沉稳的小公爵用力地回吻着他,他在那些唇瓣交叠的间隙里嗅到了绝望与希望。

【中】
被唤作邓肯的男人拧着眉头,他在男爵寝室门外看见保罗的时候,他心脏上的每一根血管都狠狠地绞在一起,他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公爵,他是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他站在那扇门的前面,长袍拖在地板上,他麻木地低着头,任由冷兵器抵着他的太阳穴。
“对不起。”邓肯在他耳边说。
“对不起。”
小厄崔迪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头,他拖着镣铐行走的声音,每一步都像是一把刀扎在他的自尊上,伤口被划开,没有鲜血流出来。他藏在头盔里的双眼看到,保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这段不长不短的旅途中,这个十六岁的男孩亦步亦趋,他不停地回头,空洞的绿眼睛逐渐燃起希望,那些光汇聚在他的瞳仁里,他有些困惑,有些不可置信,有些悲伤,最后那滴眼泪从他漂亮的眼睛里滑落的时候,邓肯心想,他宁可死在沙漠里也不想看到这双眼睛,他宁可他的尸体被乌鸦蚕食,宁可灵魂被风沙吞噬,他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眼睛。

 

“来接你的萨多卡士兵是每两天轮岗一次,”他说:“我不能呆太久,但要确保你用餐,两天之后我再来看你。”

 壁炉里的火不太多,保罗缩在他怀里,过大的长袍从他肩膀滑落一部分,邓肯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他瞥见保罗身上的皮肤是光滑而完好的,他心里松了口气。

“还没到那一步,邓肯。”公爵和他父亲一样,象征着血统的绿色眼眸擅长悄无声息地察言观色,他有些疲惫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至少现在,他还没厌倦让我端酒切水果的戏码,低级的哈克南人。”

“我知道你会把自己保护的很好。”他把手上的防护盾拿了下来。绑到了保罗的手腕上。“我带了这个给你,我猜城堡地图你已经摸清一半了。”

“是所有。”他怀里那个顶着卷头发的脑袋小声说,然后一张脸抬起来,满是倦容的笑脸,邓肯知道,他用这种骄傲的语气回答他的问题,多半是希望讨个奖励。他低头重重地亲了他一口,嘴唇抿着他的脸颊时发出不小的声响,他把手伸进袍子里挠他的痒痒。保罗在他怀里轻声笑着,躲着他,他声音很小,气息也不算平稳。邓肯逗了他一会儿就停手了。

“你该吃点东西,保罗。”

“我吃不下。”他把笑出来的眼泪擦了回去,卷曲的睫毛煽动了两下,抬头看着邓肯。

“我知道,但是你得离开这里,保存体力,虽然不得不说哈克南人的东西真的很难吃。”

“我知道,我得离开这里,去沙漠更深的地下。这座城堡里有弗雷曼人,女性的管家多半是本地人,他们对我很好。但整座城堡的四周都是荒漠,没有掩体,我拖着这对镣铐,”他把脚从长袍的下摆伸出来晃了晃,邓肯放开他,半跪在地上,他用手托着保罗的脚心,摩擦着镣铐的那部分皮肤有些破皮了。

“把防护盾放在脚腕上或许会减少磨损。但走路的声音会有些不同。”

他没打算放开手,保罗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勾了勾脚尖,邓肯在他的小腿上亲了一下,然后他找来水和布,跪在炉火旁边,小心翼翼地帮他清理伤口。

 

“我自己也可以。”保罗小声嘟囔,他觉得脸颊发烫,因为邓肯的手很大,掌心温热,他十分轻易地把他的脚托了起来,这显得他很瘦小。

“你总不能剥夺我服侍我‘未婚夫’的权利。”那个士兵聚精会神地擦拭伤口,力道很轻,他打趣的同时想起来赐予他未婚夫称号的那位公爵。“雷托公爵是整个联合会里最出色的领袖,保罗,你和他很像,你和别的公爵子嗣都不太一样,你身上没有那种浮夸的味道,我说不准,但每当舞会结束,我负责送那些女士们回飞船的路上,她们都会夸赞你的稳重。”

“我父亲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并不是我说的。”

“那双眼睛可以洞察一切,任何一位厄崔迪天生都具备这样的能力。虽然连我也能,在你看我的时候,仅仅是看着你的眼睛,我的心里就会像卡拉丹的傍晚,海水涨潮时那样,狂风和暴雨都在肆虐。”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情话。”有人不满地踢了踢腿,他把脚心抵在邓肯的胸甲上,有点愠怒地看着他,带着质问的意味。

“别闹了。”邓肯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看到你那双眼睛的时候我的确很很心动,所以别再盯着我了,我的陛下。”

保罗的脚尖向上移了移,抬起了邓肯的下巴。他能感觉到邓肯的呼吸一点点变得粗重,他的胸膛起伏得厉害,他们互相看了几秒钟,邓肯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站起了身。

 

“如果你敢对哈克南用这些手段的话,保罗·厄崔迪,我发誓我会把你扛起来丢进沙虫的嘴巴里。”

“真残忍。”男孩小声咕哝,但又得逞似地低笑了两声。“你也会吃醋吗,邓肯。”

他的战士用挑眉回答了他。

 

邓肯重新扣上萨多卡战士的头盔时,保罗知道他们不得不道别了。他们都要用各自的方式在这座陌生的城堡里继续谋生,为了下一次相遇。

“别让萨多卡士兵把你杀死。”保罗对他说。

“别让哈克南动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邓肯回答他。

 

【下】

邓肯·艾达荷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一次有预谋的袭击,他不知道的是,厄崔迪的首席刺杀师联合弗雷曼人策划了这次对哈克南城堡暴乱,那本该是太阳光最刺眼的时间,城堡大门紧闭,日头正盛,保罗坐在他狭小的房间里冥想,接着他听见了扑翼飞机的声响,它们不该离城堡这么近,他睁开眼睛,站起身,想要从长方形窗口看外面的境况,他看到的只有沙尘,外面的人声嘈杂,房门外有脚步声从远到近地向他的房间跑来。

 

“退后!”有人在窗外的风沙里大声喊了一句,保罗听出来那是邓肯的声音。

他向后闪了身,巨大的爆破声,刺目的阳光从碎裂的墙壁外照射进来,门外的士兵高喊着萨多卡语,他看见邓肯从爆炸过后的废墟中爬出来,他的腿很长,身手敏捷,仿佛前一秒保罗还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后一秒就被塞进了扑翼飞机中。

 

他看到蜻蜓一样的翅膀高速震动变得模糊,保罗低头扣上了腰带,他的战士把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身后,他拉动操纵杆,快速地飞向高空,保罗看到地表上的人逐渐变小,他的心脏却随着气压的升高跳动得越来越厉害。他知道他要离开那儿了,他也知道,他今天早上喝下的那杯过滤水也许被做了什么手脚。他很不舒服,头晕,燥热,像是要被太阳晒化了那样。

 

他们在荒漠里飞行了两三个小时之久,确定没有尾随的飞行器之后,邓肯在一处岩石的背面降落。

“还有三十分钟就起沙尘了。”他说,他把扑翼飞机安顿在一个死角,然后他在相对坚固的岩石上支起来了一个不算大的蒸馏帐篷,帐篷里的空间很小,他和保罗挨得很近,他这才感觉到保罗不太对劲,他一路上除了报方向和仪表盘数值给他,没有再和他说过任何话。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年轻的公爵背对着他,像是怕冷那样用力地裹着自己的衣袍。他把身子躬了起来,带着镣铐的双脚贴在一起,像是在尽力掩饰什么。

“保罗?”邓肯从后面摁住他的肩膀,稍微用力,公爵的身体翻了过来,他的卷发随着翻身的动作散落下去,露出汗湿的额头和面孔,保罗的脸十分苍白,脸颊和鼻尖是潮红色,他充血的嘴唇微微张着,大口呼吸,浓密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

 

见鬼。

邓肯看到他从长袍领口里露出来的肌肤,他很快反应过来保罗怎么了,蒸馏帐篷上透明的管道里有提炼的水分,他们的汗水,那些管道在快速流动着,发出弱小的声音,他的公爵就躺在那,仰着头,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掉进沙漠里的深海鱼那样大口呼吸。

 

“不要看我,邓肯。”

他用颤抖的语调命令着,他伸出手去捂邓肯的眼睛,因为他的视线不太清楚,他找不准位置,他只能慌乱地用瘦削的手指在邓肯脸庞的空气里乱抓一通。

“早上喝的蒸馏水里有东西——我不知道,不要看我,邓肯。”

他说话的声音逐渐微小,带着绝望和无措,他把那双翡翠一样漂亮的眼睛闭上了,燥热的空气几乎要将他蒸发,他想在混沌的意识里寻找着意志力,但他不能,邓肯的呼吸就在耳边,邓肯强壮有力的手臂正贴着他的肩膀。

 

我是分割线X



“邓肯·艾达荷,”气喘吁吁的公爵抬起手,手背冲着他的士兵“我命令你,永远守护厄崔迪的安全。”

 

有人接过那只手,他闭上眼睛在上面落下最虔诚的亲吻。

“遵命,”他说:“我的陛下。”

 

一粒沙子落进尘土,整片沙漠因此而卷起的风暴。

 

他知道,一个新的纪元很快就要来了。

 

—END—

 

 


小丸子冲锋号

【佐鸣】我有整个世界(698+/原著向/4W3)

698+/原著向

4万3字/一篇完

BGM:Find My Way Back》-Eric Arjes

Lost Heart&Icy Love》的鸣人视角(上篇会修改,看不看都不影响这篇)

超——级长,但我不知道在哪分篇。算了,一只咕咕精选择自暴自弃(虽然已经完全过了时间,但看在字数上允许我加入生贺叭,谢谢搭嘎QAQ


如果我拥有天空和空中所有的繁星,以及世界和世上无穷的财富,我还会要求更多的东西;然而,只要她是属于我的,给我地球上最小的一角,我就心满意足了。*(泰戈尔)”


我有整个世界*

装修是个麻烦活。

既要耗体力,还要动脑子...

698+/原著向

4万3字/一篇完

BGM:Find My Way Back》-Eric Arjes

Lost Heart&Icy Love》的鸣人视角(上篇会修改,看不看都不影响这篇)

超——级长,但我不知道在哪分篇。算了,一只咕咕精选择自暴自弃(虽然已经完全过了时间,但看在字数上允许我加入生贺叭,谢谢搭嘎QAQ


如果我拥有天空和空中所有的繁星,以及世界和世上无穷的财富,我还会要求更多的东西;然而,只要她是属于我的,给我地球上最小的一角,我就心满意足了。*(泰戈尔)”

 

我有整个世界*

装修是个麻烦活。

既要耗体力,还要动脑子。

 

鸣人顶着寒风给栅栏刷漆的时候就这么想。

身体倒还没有那么累。众所周知,下任火影在影分.身之术运用上登峰造极,随时随地都拥有大量免费劳动力(兼打手)——光用“装修队”还不足以概括,得是跨国巨头的规模。按理来说,他们本该干得又快又好。

但唯一的问题依然出在装修上头:寻常的装修队不会每个工人都有自己的意见,还总会对着主体的选择大喊“俗套!”“难看!”“是这个颜色我就不干!”blabla。

唉。鸣人藏在一堆影分.身里拿刷子捂住耳朵,任由那群家伙闹哄哄地吵架抽签。

这还只是挑栅栏油漆的颜色而已,远不到进入房子里选择地板花纹、台灯、沙发或是纸巾盒的时候。鸣人一想到友人们给他列出来的装修清单,已经开始发愁了。

 

鸣人看着眼前橘黄色的油漆桶,深沉地盯了它一会儿。然后,在影分身们来得及找他抱怨以前,干脆利落地溜回了之前的家里,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

这里的空间还不够新房子的厨房大,家具也老得掉牙。更别说什么地理位置、升值空间。这幢漩涡英雄自小就住着的房子,建在每个人经过时都会嘀咕“这楼快塌了吧?”的危房之上。但实际上等到鸣人已经凑够买房的钱了,还依旧顽固地坚.挺原处。真是说不出来的厉害。

他也说不好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这个“家”。他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消磨过无数独自生活的日夜。每当离开木叶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塞满了“要回家”的念头,就像那个地方突然变成了什么神仙住的童话屋。但每一次真的打开房门,又觉得他再也不想回到这里来了——他不想看见没有人回应的空房间。

 

准确地说,这个狭窄、拥挤、老旧的房间——他住了近20年的房子,从头到尾也不属于他本人。

村里给某些孤儿免费发放卖不出去的老房子。他记事起就面对这样一个狭小的房间。打开窗外,是贫民窟的场景。回到屋内,是二十年不变的家具。走出家门,是从未打过招呼的陌生邻居。

大概我那早死的爹妈一点儿积蓄也没有,就够留给孩子这么一套危房吧。至少比去福利院挤上下铺好——他曾经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这里住着的人,大多是收入低微的租客。他们每天趿拉着拖鞋出门,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歪倒在房门前大发酒疯,像是这一生里除了酒精或是se情杂志以外,就再没有别的追求。

并且他们总更换不停。鸣人五岁的时候,常能听到隔壁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咆哮。成为下忍后,他们又悄悄更换成了一个埋头吹笛子的“落魄音乐家”。现如今像是住了个爱用烂卷心菜炖甲鱼的大妈。他每天在饭点闻着隔壁传过来的味道,就能觉得自己眼前的泡面美味了百倍不止。

但不管是哪样的邻居,他们都从未交流过姓名,顶多在闹出动静时被隔着墙大骂一声。有和没有一样。

不过这里最好的地方在于,他不用自己支付房租。

 

年纪小的时候,他总被那些凶煞的房东做派吓得把桌子、柜子等全都堵在门口,自己蹲在离房门最远的地方,像只被关在笼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拎走扒皮的野生狐狸。他来回数着自己可怜兮兮的积蓄,嘴里干得冒泡,拼命在心里辩解:我只是还没存够呢。

可每一次等来等去,都没有人上过门。他那会儿窃喜了好一阵,可后来渐渐地又觉得挺没意思的。

——就好像连最吝啬、最可怕的房东也不在乎他似的。

他待在这个小房间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窗外四季更替,自己学着缝补破洞、洗晒衣服,学会习惯一个人生活,就好像他必须得长长久久地,在这个垃圾堆里、在这个没有人的“家”里活一辈子。

 

谁会把这样的地方当成“家”?他不想把这样的地方说成是自己的家。就像佐助也从不会把那间村里分配的房子说成“家”。

在第七班的时候,他们三个一起吃完一乐拉面,小樱红着脸说“我回家了”,而剩下的两个男孩只是沉默地点点头,从不把那个词说出口。

他们都很明白“家”这个词意味着回家时的“欢迎回来”、饭点时热乎乎的汤菜、彼此轮流的清扫卫生、一起观看的电视节目……大概是这样的东西。佐助说得很对,从一开始就没有见识过“家”这个词的人,压根没有去说“我理解你”的余裕。鸣人想着。

至少在12岁的时候,他对于“家”这个词的一切定义都来自于幻想。

 

他也幻想过邀请朋友们来自己的家。

幻想就算没有父母帮忙做丰盛的晚饭也行,他可以和“那位朋友”一起去超市挑选想吃的食物。他们可以对照着菜谱笨手笨脚、互相责备、吵吵闹闹地试手;可以在晚饭后看最近热门的英雄动画片,或是打打扑克牌,在输家的脸上粘满纸条。他甚至可以把小青.蛙里的积蓄一把掏空,就为了阔气地请朋友放开了吃零食。

他用很多人的脸代入过“那位朋友”,像是鹿丸、像是丁次、像是小樱。可他们都是必须回家吃饭的乖小孩,稍不留意就有妈妈来捏耳朵教训。这么多年过去,始终只有一个人和他一样,总在饭点的时候还在外头闲逛,并且都在为“玩到再晚、不吃晚饭,都不会有人来教训我”的事实感到超出年龄的寂寞。

也许他太在乎于这份幻想,以至于当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也把“讨人厌的佐助”的玩偶摆在身边,当成有两个人一起看电视的模样,心想有一个“讨人厌的天才哥哥”大概也不过如此——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买房子是他很长时间里的愿望清单之一。而且他从小就挺会攒钱。

也许每一个不能向父母撒娇要零花钱的小孩都擅长攒钱。至少他就是。佐助大概也是。

鸣人记得那时候佐助也从不带玩具去学校,或是放学后去小吃铺前头徘徊。就像现在总有木叶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把罪魁祸首扯到佐助身上一样,那会儿大家也都毫无道理地觉得这样的佐助很酷。

不玩玩具的佐助很酷、不吃零食的佐助很酷、不理别人的佐助很酷。像是发生在佐助身上的时候,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会变得帅气又有道理。

但只有小时候的鸣人慧眼识人,每次都要在心里愤愤控诉:帅什么帅。那是和我一样地要省着钱用呢!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遭白眼呀!

也不知道现在佐助还有没有过去的习惯。鸣人举起一只手,透过指缝看天花板上灯泡的光。

会不会省着钱用。像他一样,有一个确切的攒钱目标。还是说大手大脚——也大不起来啊。鸣人收回了手,重新放在了脑袋下。现在佐助的薪水可比自己低多了,想存钱买一个自己的房子要花多长的时间呢?

良久,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话,受欢迎的人反倒变成曾经最令人头痛的“混蛋鸣人”了。

走在路上,每一个人都会和他打招呼、合影、要签名。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得到无条件的点头认可。就是面对他鸡爪爬似的胡画一通,大家也能努力地夸出朵花来。

——年少的时候谁能想到这光景?

那个捣蛋鬼、烦人精、木叶的灾害、九尾的人柱力——漩涡鸣人,现在是整个世界都赞美与喜爱的英雄了。而曾经最被老师夸奖的天才佐助,最受女孩们喜欢的佐助,成为了不能提的噩梦、避之不及的瘟疫……

 

他开始努力让自己想些别的事情。像是栅栏的油漆到底选什么颜色,才能让所有的影分.身闭嘴的终极难题。

鹅黄也好看、绿色还护眼、蓝色很清新,提议粉色的那个娘炮影分.身迟早得让他退群……想来想去依然没什么结果。

鸣人闭上了眼睛。

 

和外表不同,他是惯于生活在安静空间里的。

不习惯不行。每天回到家的时候,必然得面对不可。

纵然他在外头已经是饱受欢迎的人,每天站在房门前,要打开的时候依然要鼓起勇气:

如果是在饭点的时候回来,在别人家的饭香里,就只能无声地等待泡面。若是夜晚回来,说完了“我回来了”,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安静与无聊真是能逼疯人的东西。他永远不擅长打发一个人在家里独处的时间。躺在床上从天黑睡到第二天的夕阳,只会造成头疼。看书、看漫画也总有厌倦的时候。或者让影分.身出来打打牌、吵吵架什么的——大抵是最佳的选择。

只是,影分.身消失的刹那里,大量涌入的记忆会像一场盛大而长久的烟花,在脑子里狂躁地轰鸣。看了这一朵,又来不及看下一朵。烟花绽放的时候漂亮,可收拾起来,就只是黑漆漆的一地残骸,脏兮兮的,有时还会用余温烫伤手指。

影分.身就是这样一种没劲的东西。修炼的时候,得到的经验是多倍的积累。受伤的时候、疲倦的时候,疼痛和劳累的记忆却也会反复加深。

他比别人总多出那么多倍重复的记忆,满脑子里像是塞满了没用的垃圾。纲手婆婆偶尔让他不要太过依赖于影分.身,但他也分不太清,这个“依赖”说的到底是在战斗里,还是生活里。

鸣人往前伸出手,依然闭着眼,解除了这个术。

 

一个、两个、三个……鸣人颓废地平瘫在床上数着影分.身的数量。

当然,影分.身的记忆涌进来的时候不会这么善解人意,还搞什么依次进入,反而只会像宣布打折时,超市门口蜂拥而入的大爷大妈——管你是什么英雄,敢拦着我抢鸡蛋就把你挤成纸片。

这家伙和别的影分.身打了一架啊。鸣人在心里给他打了叉——太无聊时就得给自己找别的无聊事情,像是给自己的影分.身按“业绩”打分。

这个没有打架,也没吵架,他还站在橘黄色这一边!那就封个业绩标兵吧。

这个一上来就提议少女粉,还到处找镜子、沉迷发卡和扎小辫的影分.身不能要了。他死也不会承认这是自己的一部分。

还有、还有……

鸣人突然坐了起来,无比震惊地体会着这份记忆。

片刻后,他瞠目结舌地又把这家伙叫了出来,用着不敢相信“这是我本人”的语气质问道:“你疯啦?跑了那么久就为了去、去——”他几乎说不出来之后的话了。

 

啊啊啊啊啊!!!!!

在一个平淡的夜晚、离宇智波佐助近百里的距离,鸣人被自己的影分.身生生羞耻到在床上暴风翻滚。一旁,另有三个靠谱的影分.身正在给这个闯祸的家伙上紧急思想教育培训:

【佐助正在做重要的事情,你为了一个油漆的颜色千里迢迢地跑过去问,到底是傻还是脑子有毛病啊blabla】

当然更愤怒的还是:【我们都老老实实地刷了两天漆了,你凭什么还能白费查克拉跑去和佐助吃拉面?退群吧你个叛徒!】

 

而被教育的影分.身似乎有一套连本体无法理解的别致逻辑。

 

他毫无悔色地坐在椅子上,“我就是觉得,既然大家都争不出个结果,那找个能决定的人就好了嘛!”

鸣人虚弱地瞪了他一眼,“那为什么这个人得是佐助?”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叛徒,“这可是我的房子!我的栅栏!我的油漆!”

还千里迢迢地跑了一天一夜,真是嫌本体查克拉太多。疲倦感在之前解除的瞬间,就已经席卷了全身。这种仿佛毫无停顿地跑完两个马拉松的滋味,让战争后就走入老年生活的鸣人一时腰酸背痛,很想流泪。

“而且,”这个很有主见的影分.身握起了拳,反过头来指责起他来了,“说到底,全都是你的错。”

房间里剩下的三个影分.身齐齐转身看他,目光炯炯,“没错!”

鸣人一个暴怒跳起来,“哈?”

 

“谁叫你总是满脑子都是佐助佐助的。这里想佐助,那里想佐助,泡个泡面想佐助,买条围裙想佐助,我们都快被你烦死啦!”影分.身们理直气壮。

鸣人呆愣了一下,片刻后,他越发气急败坏,“我什么时候想了?”

罪魁祸首自在地坐到沙发上掏起了薯片,一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影分.身说到底还是按你本人的想法行动的嘛!分明是你把我们叫出来的时候,就在脑子里想着‘佐助会喜欢什么颜色’了blabla。现在我帮你解决了问题,你还冲我发火呢!”

“我才没有!”鸣人被这锅砸得头晕眼花,最后也只能愤愤地朝他砸了一个枕头,愤愤地解除了忍术,愤愤地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愤愤地咬着被单用头捶床。

除了老父亲的原谅还能怎么办?我打我自己吗?

 

……“鸣人?”

但脑子里的记忆倒是老老实实地重播了起来,把影分.身看到的佐助如实反映在了眼前,即使鸣人拼命闭上眼睛也逃不过去。

影分.身找到佐助的时候,正是后者倚靠在一棵巨树的树枝上休息的时候。

他看到鸣人的出现非常震惊——他当然该震惊!鸣人倍感羞愤地想,那个该死的影分.身还围着刷漆时那条花里胡哨的围裙呢!

天知道为什么他买了那么多款式,偏就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抢到了最丑的那件:

上头画了个幼稚园水准的卡通小人,只能从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勉强分辨出来正是鸣人。这个丑到本人都认不出的“鸣人”还在围裙上龇牙咧嘴,摆着一个凯老师的经典姿势,旁边的配字是:

“我是木叶的王!”

也不知道是什么鸣人脑残粉做的“廉价周边”,贴牌“木叶当红流量”都卖不出去,还最终沦落到超市特价的衣服堆里,又被流量本人千辛万苦地抢了回家。

 

……行叭。他也不怕在佐助面前多丢一次人了。

 

佐助一定首先发现了这一点。因为在惊讶了片刻后,佐助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话就是:“木叶的新时尚?”

唉。鸣人最终还是没忍住,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羞愧地捂住了脸。他就不该同时召唤出这么多影分.身,还放任他们出现了这么长时间。

很久以前他的影分.身闹过一次傻不拉几的“维.权革.命”,但他以为那件事情早已充分地解决完毕,之后再没出过差错的影分.身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结果现在这算什么?脑子里想得太多(油漆的颜色),他的脑细胞就不够把每个影分.身都牢牢地管在原地了吗?

 

“用影分.身过来找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哎呀,没有,”这个影分.身最大程度地展示了鸣人本人的没心没肺,在灰头土脸地跑了一天后,他还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就是想问下你,你觉得栅栏用什么颜色好?”

佐助沉默了好一会儿,僵硬的空气仿佛要持续蔓延到遮天盖地。

“……你查克拉已经多到没地儿用了?”

不愧是佐助,既没有第一时间问“你在发什么神经”,也没有上升问题“这种事情为什么要问我”,而是一上来就疯狂挑衅,不给四战的英雄一丝牌面,生怕吊车尾不来一个熟悉的“握拳跳脚”。

 

但不知怎么的,最近一直down到谷底的情绪,却在这一句话后突然雀跃了起来,好像不被佐助刺一句就浑身难受似的。影分.身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那不是,本体最近可闲啦!”

唉。本体现在闲到想“我杀我自己”。

“你就说嘛,”影分.身哼哼唧唧地纠缠起来,“我们吵了两天都还没吵出格结果呢。”

佐助没怎么作声,只在他唠叨了一大堆后,平淡道,“这是你来问的事情?问完了吗?”

他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问是问完了……可你至少、唉,那我就这样,回去啦?”佐助用眼神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影分.身在摸鼻子的时候摸了一手的灰,他慢吞吞地拍了拍手,“但是……到饭点了。你吃过了吗?”他的声音重新变得亢奋,“我们去吃拉面吧?”

他不自觉地用上了孩子时的句式,就像他们还在12岁训练结束后的回家路上,他总是自来水地向同伴安利一乐的绝美拉面,“我跑了整整一天,肚子好饿了。”

 

“你没问我为什么要刷栅栏的油漆。”佐助选的落脚地离最近的城镇不远。他们慢吞吞地走在小镇上,周围都是些小商贩,吆喝着没听过的海鲜产品。

佐助的声音一如既往,走路的姿势也一如既往,连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都和过去一模一样。影分.身把手插在兜里跟在后面,代表本体表示越看越气——好家伙,为什么这小子就算裹一身黑漆漆的袍子也能吸足小女孩的注意。

“与任务有关吗?”

“没关系诶。”

佐助不再说话了。

他有点儿郁闷,“非得和任务有关才行吗?那可是、”他顿了顿,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在信里告诉过佐助这个消息,“对了!我买了一栋房子。新房子。离火影的办公室不是很远,虽然不是很大,但有一个很小的花园。”在说起这个话题时他手舞足蹈地比划,“我计划在花园里种点什么!”

“哦。”

他意犹未尽。“房顶就刷成橘色吧。我还没想好大门要刷什么颜色,可鹿丸建议我可以试试传统的和式风格。和式风格是什么?”

佐助用一种故意要气他的眼神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卡卡西最近把你从读书小黑屋里放出来了?还是趁早回去吧。”

“喂!”

他好不服气地比着个拳头,“装修又不是我要考试的书!”他把手插回裤兜里,“我就是想把房子装修得好一点嘛。这可是我的第一个、”他在那个词上卡了壳。

佐助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认输地闭眼叹了一口气,“……就白色吧。”

“白色很酷,”影分.身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从四个字里发散点评,“大家的栅栏都刷白的。电视里的人也给花园竖白色的栅栏。没想到佐助你的审美还挺大众的。”佐助无声地瞥了他一眼。

 

“说起来,”在撩开一家小面馆的门帘时,他盯着佐助的背影不满地哼哼了一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该死的受欢迎啊。”

他看面馆的老板娘瞪大了眼睛见佐助走进来,一时间整理头发、观看镜子忙个不停,总觉得今天这单恐怕是要免费了。

佐助略显惊诧地回过头来,用的还是过去那种“此人有病”的特别眼神,“你这么觉得?”

他有些不明白,“那不是。”他大咧咧地把手枕在脑后,“虽然比起本大爷来说,你还略逊色了那么一点点啦。”

佐助略勾了勾嘴角,看不出来是什么含义,只觉得要往冰冷的方向解释。他没有反应过来。

在他们都落座后,佐助看了一眼过来搭讪的老板娘,又看了一眼对面斜眼看人的影分.身,突然在对方问名字的时候直白地回答道:“宇智波,佐助。”

他们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老板娘瞬间凝固的笑容。对方匆匆地把菜单往桌上一放,转身的速度就像在自己家里看见了吃人的猛兽。

影分.身的表情也同样僵硬在了脸上。他后知后觉,直到此时,好像才明白了为什么佐助要在城镇以外的地方休息。

当年战争的后程那么多人陷入沉睡,曾见过的人却又只顾着提起“那两个姓宇智波的敌人”“那个叫做漩涡鸣人的英雄”。有太多的地方消息还停留在“叛忍宇智波佐助”的阶段上,却连愿意澄清的人都少之又少。

他独自在木叶时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这个场景。他想,卡卡西老师、鹿丸说过那么多次,不管是澄清真相还是做出变革,这些事情都需要耐心等待。他们总是对的。他只要耐心、变得耐心……在没有真正见到这一幕以前,他觉得自己总能与这个想象平静相处。

他突然觉得那些拉面能带来的兴致一扫而空,时隔一年见到佐助的心情重新回到两天以前,眼神像被黏在了桌上,心里沉甸甸得难受,“……你不在乎吗?”

或许佐助从不在乎别人如何看自己,可对于他来说却能轻易地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处境——被人当做怪物、当做噩梦,当做杀害他们亲人的洪水猛兽。

“不。”佐助平淡道。几年前他也曾为不知情的陌生人诋毁鼬而愤怒不已,可时间过去,他意识到那些他为鼬感到不甘的事情,鼬本人并未有过一点在乎。

他没有办法去替鼬原谅。但他想如今的他也没有再替鼬去澄清的意义。时过境迁,最容易消磨的依然是决心,最容易滋生的是听之任之。看到现在的鸣人为旁人对他的看法感到憋屈难过,就像看到过去满怀仇恨与愤怒的自己。

影分.身憋了很久,才闷闷地说,“……我一直觉得你很帅气。现在也是。”听到有人“和佐助相像”会生气,听到有人说“那个叛忍”会难受,听到有人在那些延迟的消息里继续误会会烦闷……他总那样不公正地只允许自己说“佐助的坏话”。

佐助没有说话。

他看到现在的鸣人,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看到,那个被抛弃在终结谷里的自己。而让他决定抛弃的,并不是别人。

他看到这个熟悉的“自己”,就像看到了几年后的他“如今”——迟早他也会成为下一个听见诋毁时的“宇智波佐助”,毫不在乎地行走在每一份恐惧与排斥里,沉默地聆听他人对鼬、对他、对宇智波的一切误解与敌意。

佐助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语气平静得厉害,“那就够了。”

 

影分.身勉强打起了精神,强笑着转移话题,“装修可真是个特别麻烦的活!你不知道,每个地方都要自己选择。厨房里要装什么样的灯泡、卧室里要刷什么颜色的墙漆,花园里要种什么样的花……唉,我觉得我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你有钱买房,没有钱请专业的设计公司?”

“可是,”影分.身眨了眨眼,慢慢吞吞而显得尤为认真地说,“这是我第一个……我的第一栋房子,我想每个最小的地方都得按我的喜欢来呀。就像、就像,”他仰天想了想,作为“漩涡鸣人牌影分.身”中或许语文成绩最差的“文盲”,他努力憋出了一个不大好听的形容,“狗都要在自己的地盘里留下气味的。”

“……”佐助沉默了一会儿,无声地把筷子放下了。

“啊啊,我想起来了!烙印!是烙印!”影分.身拍手大喊。

“既然如此,”佐助总善于抓住重点,“为什么要跑来问我?”他平静地喝了一口汤,单从语气来说,都听不出这是句调侃,“把每块地砖都烙上你‘吊车尾’的大名,不才是你想要的效果?”

“是鸣人大人!”他先是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却又愣了下来,喃喃自语,“是啊,为什么呢。”

他向鹿丸、小樱等问的都是“风格”“铺电线的注意事项”之类的大问题,可为什么需要来问佐助“栅栏刷什么颜色”的细节?

他回想本体那会儿满脑子里塞的垃圾,想来想去,却也只能挫败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啊。”他用惋惜的语气点评了本体一句,“就我那个脑子,在把我们叫出来刷漆的时候,就只想着‘要让佐助来家里看看’呢。”

佐助搭在杯沿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但是,问问你也没关系呀。”影分.身像是鸣人性格里最直肠子的那部分,坦率地露出了没心没肺的笑容,“等你到家里来的时候,我就可以指着栅栏对你说,这里是你说的白色哦,你喜欢吗?指着花园里的草说,这是你说的花……对了,你觉得花园里种点什么好?井野说可以给我打五折的。”

佐助沉默了会儿,目光停留在清澈的面汤上。

“那种点番茄吧。”最后他说。

 

鸣人睁开眼睛,迟钝地从床上坐起来,挠了挠鸡窝般的头发。窗外还是他已经见了二十年的熟悉风景。他对着这片风景机械地吐出漱口水,穿戴好忍具包,对着镜子调整护额,一如既往地走出房门,却难得地有些不知道去处。

他想了想,还是插着兜趿拉去了火影的办公室。卡卡西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就淡定地收回了眼神,“没有,还是没有。”他未卜先知,或是早已熟悉这种对话。

鸣人用上了自己擅长的痴缠大法,扑过去大卖可怜,“你看,卡卡西老师,我的苦无都生锈啦!你就忍心看着你最最最厉害帅气的弟子被闲到屁股生茧吗?”

卡卡西放下了手中的卷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只要你一天不低头,就没办法给你发任务。”

鸣人往后退了一步,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知道这不是一时能解决的问题,也知道在这个时期提出来不是个好选择。就像我之前就和你说过的,等过几年你接任火影的时候,再解决不迟。”

“可是,”鸣人垂眸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脚尖,又重新抬起头来,表情里是熟悉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每次都是这样。”

“纲手婆婆也这么说,你也这么说。再等等、再等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不明白,日.足伯父说不想再看到宁次的悲剧再次上演,花火也觉得没问题,那现在怎么就不是一个好时机了?”

他皱紧了眉,“我向宁次承诺过,我说过我们会在未来想出办法。”他抬起了头,“可我每一次过来,你们都在说‘现在还不行。等等吧。再等等吧。’”

“我也同情宁次与他的父亲,鸣人。”卡卡西深叹了一口气,从那张办公桌的后面看他,“可当你坐在这里、当你是一个影的时候,你要考虑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悲剧。”

“现在战争才过去不久,暗地里想要得到白眼的势力还在窥伺。在这种时期里废除日向的分家制度,”他难得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无异于直接给这些人来抢夺的信号。”

“届时,日.足、花火,还有雏田,所有日向家的人都会暴露在危险之中……你又能接受谁被敌人夺走去解剖的后果?”

“那就保护好他们就是!”鸣人难得带上了几分愤怒与怨怼,“这不就是村子的意义吗?只要我们保护好他们,就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他已经被敷衍了足够长的时间,被取消任务了足够长的时间,倔强了足够长的时间,长到他每次站在宁次的墓前,却发现自己也只能说出一样敷衍的话:

“再等等吧。”

“那保护的过程里可能牺牲的人呢?”卡卡西说道,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鸣人。你是下一任的火影,是时候也要用影的思维考虑了。”

鸣人站在原地,死死地咬住牙关,他也明白此刻的自己就像12岁那会儿冲动又幼稚,可他依然不打算改变自己这一点,“如果当上火影就是把问题推到后面不管,那我宁愿不当一个合格的影!”

卡卡西看了他良久,最终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怀念地叹了一口气,一直在他转身离开前,才低声说道:“尽可能的话,我希望在这一任上就把这个问题解决。我不希望让你到时再来和这些人、那些势力打嘴皮官司。”

鸣人蓦地转过头,意识到现在的六代目,正在用上最初说“我不会让同伴死去”的保护欲。那时的卡卡西老师说着“垃圾”和“垃圾不如”的话,却愿意在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就豁出性命保护同伴。回忆让他无法再露出半点不满。

“但至少现在,”如今的卡卡西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为了你自己着想,先低个头吧,鸣人。”

鸣人用力攥紧了拳头,最终还是轻轻地松开。他沉默地走出了这间办公室,在门外冬季席卷而来的冷风里缩紧了脖子。

他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意识到这段时间里低落谷底的心情,恐怕还需要维持很久很久。

 

“哟!鸣人来了!”一乐拉面的老板隔着三米远就招手笑道。

他无精打采地窝在角落的座位里,“……还是一样。”

“这是怎么了?”老板关切道,“心情不好?”他想了想,便露出一个熟悉的灿烂笑容,“那这一顿大叔就当请你啦!”

他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提起笑容,“那可太——”

“不,这顿我请了。”伊鲁卡走了进来,静静地看着他笑,“在路上看见你的背影我就想着,你肯定是来这儿了。”

“你也是,”他在鸣人身边坐了下来,亲切地数落了一声,“既然都买了自己的房子了,也该学着做几个泡面以外的家常菜了吧?”

“泡面怎么了。泡面最好吃了!”鸣人嘴上嚷嚷着,心里悄悄补充了句:只能做给自己一个人吃的饭菜,有什么好费功夫的。

“行,争不过你。”伊鲁卡轻笑着摇了摇头,对着眼前摆过来的拉面掰开了筷子,“最近没接任务?要有时间的话,来学校看看吧。我班上那些小孩子,一个个喊着‘鸣人大人’,想见我们的大英雄都快想疯了。”

鸣人不由咧嘴笑了笑。

“真是想不到。咱们那时候吊车尾的鸣人,如今也成为了不得的大人物啦!现在恐怕再没有人还没听过你的名字了。”

鸣人慢吞吞地吸了一口面条,突然问道,“那如果……我现在去一家店子,对老板说,‘我是漩涡鸣人’,他会怎么样?”

伊鲁卡愣了愣,随即笑道,“那肯定会直接给你免单呀!”他充满骄傲地说道,“说不定还会向你要一张签名,贴在墙上对每一个进来的客人炫耀呢!”

鸣人用筷子在面汤里慢吞吞地搅动,良久,竟堪称罕见地把筷子往碗上一放,惊得一乐拉面的老板都冲过来检查这碗面的质量。

在老板和伊鲁卡都莫名其妙的惊诧眼神里,他转过头,看着伊鲁卡——伊鲁卡的眼下已生出了不少皱纹,可笑容依然和过去一模一样。

他记得伊鲁卡带他过来吃拉面的每一次,记得他在这家小小的面摊里说“你一定能成为伟大的忍者”。这是他能想象出的最贴近父亲的人。就连每一道增添的皱纹、每一次微笑的弧度、每一回忍不住炫耀“鸣人有多厉害”的语气,都和他幻想里的一模一样。或者说,他就是照着伊鲁卡的模子幻想了很多年父亲的模样。

但不是那样的。他不会和自己一起回家,不会在沙发上争抢电视遥控器,不会在一个家里用父亲的语气和他说“你回来了”。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并肩走在去超市的路上,讨论今晚谁来做饭,也不会吵闹着争抢清早起来的卫生间。

伊鲁卡就像他的父亲。但并不是他的父亲。

“那时候、”他突然感到喉头一阵干涩的紧缩,不由停下来清了清嗓子,“大家都讨厌我的时候,只有伊鲁卡老师你认同了我。”

伊鲁卡微微一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缓了声音,“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可为什么……”鸣人的视线垂落在下方,“那为什么,你还希望我能得到别人的认同呢?”他真正的父亲……那个伟大的四代目,也是这么说的。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被村里人当成英雄,希望后者得到真实的童年里从未有过的认可。

他不明白。他没有做过父亲,也没有当过谁的家人。

“如果别人不认可那个人,就算我自己已经得到了很多的认同,可我的这里、”鸣人伸出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还是没办法好受。重得厉害,喘不过气,像是被线缠成了死结。为什么?”

伊鲁卡放在他背上的手停了下来,过了好一段时间,他才难得地摸了摸鸣人的头,用上了过去哄小孩子的语气,温柔地说道:“因为我想要你过得好,想要从……不光是敌人,还有其他人的指责声里保护你。”

“你知道,在我的小时候,我也特别渴望别人对我的认可。在我心里,那是非常珍惜又想要的宝物。我想要你也能得到这样一份我最重视的宝物。”

“我也知道被他人无视或敌视是什么样的滋味。在我的记忆里,那让我每一天都无所适从,找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而我不想要你得到同样的痛苦。”

“在所有人中,我对你最感同身受,也因此对你最放不下心。”

“说来说去,也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我在乎你,重过自己。”

 

“你想好要什么种子啦?”

鸣人点了点头,“番茄。”

井野像是没有听清,又伸长了脖子问了一遍,“番、哈,你说什么?”

“番茄。”鸣人肯定地说道。

在结账的时候,他越过井野看向了她的身后,过了会儿,又指了指,“再帮我拿份向日葵吧。”

“花还是种子?”井野确认道,“还是三束?”她动作麻利地包好花束,“又去墓地吗?”

他的心情往深处更沉落了些,“种子……嗯,三束花,一包种子。”他的指尖触到了口袋里的番茄种子,在一阵轻微的震荡后他轻声道,“五束吧。”

一束给宁次。一束给好色仙人和带土。一束给他的父母。还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想做什么,不明白这些冲动的目的,只觉得如果不那样做,心里还会继续堵得难受。他想到如今的佐助遇见了他幼时的处境,想到佐助最喜欢的家人至今还在他人的误解里承担恶意,想到常年无人问津的墓碑上已经模糊的字迹。

那和我没有关系。那是佐助的家人。他接过花的时候对自己说。

但不知怎的,他又觉得这和他分不开关系——内心某个地方悄悄地说“我反而更希望扯上关系”。

所以他分了一束给鼬。

又把最后一束……带给佐助的父母。

 

没有任务的无聊“假日”还在继续。在刷完栅栏、种下种子后,鸣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或许应该先装修好房子里边。

他用袖子擦了一把脏兮兮的脸,依旧叫来了一大批影分.身“装修大队”。他看着这些抱着石灰浆小桶的影分.身,过了会儿却又突然减少了大量一批。

“喂!”有影分.身愤怒地对他比起拳头,“不是你说半天就要粉刷完的吗?现在就这么点人,你要把我们累到消失吗?”

“就是就是!”影分.身们振臂高呼,“万恶的包工头!本体是du裁大王!”

“那就多用一天好了嘛!”他随便挥了挥手,“多留点查克拉给、呃,去……总之。”

他不自觉地用鞋底碾了碾脚下的碎石子,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一声,“你、对,就你,”他对着眼前这个观察许久,才确认“这个我可能比上一个聪明一点”的影分.身使唤道,“你去问问……佐助,就,地板砖选什么样的好。”

这个影分.身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对自己下手这么狠的吗,本体?你知道那有多远吗?”

鸣人有点儿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解释,“所以我才留了一大半查克拉给你嘛。”使唤起自己来他从来就没有过心疼。

影分.身深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把他怀里的装修图册抽了出来,“行吧。”他转身指了指其他的影分.身,“你们可别羡慕我去和佐助吃超大海鲜特制拉面!”

“才不会嘞!快走快走!”

 

影分.身在那头消失的时候,他正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工装连体衣,仰躺在只铺了水泥的地板上发呆。夜晚的毛坯房里空得厉害,没有家具,没有灯泡,还没装上窗户的空洞里框着一方弯月。他躺在这里,就像躺在无人的荒草地上,或是,像佐助待的那种巨木树林里。

隔壁是一家四口,两个小孩正在和父母歪缠着撒娇“再多看十分钟电视”。他动了动鼻子,嗅出来今晚他们吃的是炸鸡。他翻了个身,捂住了咕咕直叫的肚子,心里正努力和自己打架:你看了那么多的房子,却没多犹豫地就选择了这里,不就是因为看到了旁边这户邻居吗?

在影分.身记忆里佐助横瞥着他说“你干脆自己顶了信鸽的活儿算了”的时候,他飞快地从地上翻坐起来,倚着一旁的泥浆桶没自觉地松开了眉头。

当然佐助还是接过了那本所谓的装修图册,用略显嫌弃的眼神翻着里头的彩页,不过一会儿就点了点其中的一页。

那是一块浅橘色的地砖,上头有不太明显的花纹,像是个太阳图腾之类的,在那片和木叶季节完全相反的土地上,看起来就热得厉害。影分.身特别坦诚地点了点头,“我喜欢这个。”

佐助像是打量了他身上的衣服一眼,才哼笑了一声,“我知道。”

影分.身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耸了耸肩。这已经成了他的什么标志了——大概是的。伊鲁卡老师的班上,连笔都握不大好的小屁孩,都知道要画“鸣人大人”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用橙色蜡笔涂个老大的色块。

“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热衷于这个颜色没变过。”

影分.身不熟悉地挠了挠被剪短的头发,“喜欢就喜欢了。这个颜色难道不帅气吗?”衣柜里总是帅哥专用白蓝黑的佐助不明显地给出了答案。

“……我小时候,很小的时候。”他吞咽了一口口水,突然感到自己不知道怎样开口。他从来不说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诚然他和佐助交流过那么多小时候的孤独与寂寞,却从未提起过这样微小的琐事。他的倾诉欲还算挺强的,却至今没有人听说过他独自生活里的细节。

他从不和任何人说这样的事情。

“快上学的时候。”

“我去吉泽婆婆的店里买衣服,试的第一件衣服就是这个颜色。她说,”他咧了咧嘴,“我穿这个颜色特别帅气。”

佐助倚靠在树干上,一脚屈起,而手搭在膝盖上。他在这方面总经验丰富,“她对谁都这么说。”他略带讥讽地嗤笑了一声,“你知道那只不过是她——”

“我知道。”他抢话道。

只不过是想要尽力推销自己家的衣服。大概还想要赶紧把这个“小瘟神”打发离开。不要钱的好话说说也就罢了。下一次在店外遇见的时候,会比谁都更回避那个“九尾妖怪”。

可那是第一句。就算之后自来也给他买过衣服,夸他“帅气”,那也是第一次。第一次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明白地说出来,但他想佐助肯定明白他的意思。后者只是放过了这个话题,迎着微薄的月光冷淡说了句,“也是。你总念旧得不行。”

念旧第一次被夸的衣服颜色,念旧第一次被免单的一乐拉面,念旧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光,像个把饴糖放在陶罐里珍藏了大半辈子,直到融化、变质还舍不得舔上一口的愚昧老婆婆。因为拥有得太少,所以每一件旧物都舍不得丢掉。

影分.身不服气地哼了两声,反问道:“你就不念旧吗?”

佐助瞥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可笑。所以他并不回答,只用一点冷笑暗示答案。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影分.身把画册摊开在腿上,像是没事找事地翻了起来,“你喜欢什么样的?”这也是同样的没话找话。

像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交谈过了。

忍者。战争。世界。孤独。过去几年里他们从来只在短暂的交手里交流几句庞大的命运。在找回佐助以前,他只能根据12岁来幻想他们以后还是一样地相处、一样地说话,或许在熟悉的小路上讨论一乐拉面,在无人的山崖顶上试着交手。

可等到佐助真的回来,他走在他的身边,走在熟悉而陌生的木叶道路上,却找不到什么能说的话题。仔细想想他们也从不是无所不谈的关系,成日不是吵架就是修炼,不过是在最深层的苦难上拥有共鸣。

等到日子和平了下来、他们都做了上忍……他们可以像卡卡西老师和凯老师那样,泡泡温泉、吃吃烤肉,聊聊最近捣蛋的下忍小队,调侃率先结婚生子的现充同事——曾经他也这么幻想过。

好笑的是他总在力量上幻想最高的火影,事实上还超越一村之影,在全世界拥有权力。但在与他人生活这一方面,他依然只有最平凡不过的朴素愿望。

可就算这样,现实也总不按照他的幻想。他只能装作成年人的模样,沉稳地告别,说三两句不轻不重的客套话,以为像他们两人之间,在见过彼此隐藏最深的伤口之后,就只需要这么寥寥几句送别。

就算不知道他在离开的这些年走过了哪里、见过了什么人、吃过了什么、想过了什么……也全都没关系。不过是站在原地,一次次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没什么喜欢的。”佐助果然这么回答。

“别这样嘛。哪有这样敷衍辛苦跑过来的友人的?”他摇了摇头,把一些乱七八糟摇晃出去,又哼哼唧唧起来,既是一副宿敌熊孩子的模样,又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模样,“你就当、就当是装修你的房子。如果是装修你自己的房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地砖?”

“嘘。”佐助突然打断了他的纠缠。他伸出食指抵在唇间,示意后者安静地等待。

他用纳闷的眼神询问“我该看什么?”。

答案很快亮了起来。随着一块阴云遮住了最后的月光,树下的星空终于闪耀了起来。那些小小的光团密布在黑漆漆的灌木里,像拥挤塞车的天上银河。可星星只会永远地停留在那里,偶尔眨个眼。它们并不会像地上的这片银河,在飞快的光芒变幻里,闪耀出属于自然的霓虹灯。

每一点微光都与身旁的星星契合,从点连成线,从线连出变幻的星河,它们如此默契地在人烟罕至的深林里表演灯光秀,不理会是否有观众大开眼界。

他震惊地看着这一切,连声音也不由放得很轻,“这是什么?”

“我听说在很罕见的夏季某天,萤火虫会这样来一场这样的聚会。”佐助也看着身下,轻声道。这些日子里他总走得很慢,看得很多,和人群远离,却每一步都没有了必须燃尽性命的急迫。

“为什么?”

“谁也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的心里被伤感与满足矛盾地撕成两截,“……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出村的日子里他总在焦虑地奔跑,脑子里从没有看佐助及敌人痕迹以外的余裕。在村里的日子,他把自己扔在无止尽的修炼或D级任务里,只能在抓猫遛狗和回空房间里发呆上选择前者。

这让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也是和佐助一起,站在树尖上眺望圆月的夜晚。他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停下来像这样“白白地浪费时间”了?他记不清了。

 

这样真奇怪。他想。

这太奇怪了。

12岁的时候,他们站在月下彼此对望微笑,心想接下来我要获得最强大的力量,脑海中除了对未来的期盼以外不剩其他。终于他们站到了忍者力量的巅峰,却依旧只有在这样的夜晚,才能把他所有的烦恼阻却在外。

“你问我喜欢哪种有什么意义?”在萤火虫退散后,佐助才回到先前的问题,“你要按照我的喜欢装修?”

“才不要。”

佐助露出一个“那你问甚”的表情。而他从小就觉得这种“你的想法超不出我预料”的模样特别可气。

“可问问又没关系。”他撇了撇嘴,“……也说不定呢。”

他想佐助最后反正还是要给他答案。就像先前告诉他“白色”与“番茄”,像在嘴上说着“不要”以前扑过来救他,这个男人从小到大不都在这种事上落败于鸣人大爷的纠缠吗?

“……就木头的。”

影分.身翘起了嘴角,得意地心想:看吧,他完全没变。

佐助轻叹了一口气,目光望向了远方,声音里藏着一抹极淡似雾的惘然,“木地板就够了。”

 

佐助在的地方是夏天,而他每天早起推开窗,却总要被外头的冷空气冻得一个激灵。这让人有点儿分裂。鸣人去新屋房顶上扫了一清晨的雪,还用积雪做了个丑乎乎的小胖墩。

他和默不作声的胖墩对视了好一会儿,觉得下雪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过头,甚至令人心慌。鸣人在哈出一口气后,心想着:得找个人陪我吃午饭。

我来请他都可以。

他伸手拍了拍胖墩的肩膀,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那你就只能一个人这么待着了。他在心里对胖墩说。

跨出大门就碰见了牙和赤丸。鸣人还挺高兴的。虽然牙是个既不会说话,又喜欢和他比来比去的大笨蛋,但和他一起吃拉面速度却要快几倍不止——这小子做什么都爱和他一较高下,正是他要的热闹。

“啊?今天不行。”牙摸了摸后脑勺,示意自己的全身,“没看本大爷和赤丸今天都打扮成这样了?”

“呃……”发现倒是发现了。可他还以为在胸前口袋里插和狗脖子上一样的花,是什么牙过度的宠物控又发作了呢。

“我和赤丸今天都要去相亲。”

“相、”鸣人的声音突然拔高一倍,“相亲?!”

“有什么好嚷嚷的,”牙用“这你就没见识了吧”的表情傲慢地看他一眼,“我们村子里很多家族都是这样的吧。如果到了那年纪还没有什么喜欢的人,老爹老妈就会联系忍术相配的同龄人见个面。像丁次、井野他们那些家族也都是一样的。”

“我爸和我老妈就是这么认识、然后结婚的啦。我姐姐和她未婚夫也是这样。”他轻松地耸了耸肩,“这次听说是个和我们犬冢一族一样饲养忍犬的姑娘,希望赤丸看得上她的好伙伴。毕竟我们这一族比别人还稍微麻烦一点,还得看这位——”他拍了拍一旁赤丸的脑袋,“能不能接受。”

鸣人觉得有点不可置信,“你才20岁呢!”

“哎呀,”牙摆摆手,“你知道家长都是那样的啦,一到某个阶段就会疯狂地安排你去谈个恋爱、结个婚,最好能让她明天就抱个孙子。我妈和我姐最近都把适龄女孩的资料背到滚瓜烂熟了。”

鸣人沉默了下来,没有搭话。

“话说,”牙凑过来用幸灾乐祸的语气分享道,“你最近别去找志乃。你不知道志乃最近有多烦人。油女一族本来就人少,用相似忍术的家族就更少了,他到这年纪了,家里居然连一个适合的同龄女孩也找不到。怕是要继续当好多年的单身狗咯!”

鸣人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虚弱,“单、单身狗?那是什么?”

“啧,最近杂志上流行的新词啊!就是还没找到男女朋友的单身人士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狗怎么了,凭什么用‘狗’形容。我家赤丸肯定比人还要先找到女朋友呢!”

他突然一顿,嘻嘻一笑,“说起来,鸣人你也是啊!就你这模样,说不定要比志乃当更久的单身狗哩。”

啊!这个大白痴恋狗狂魔!鸣人顿时火上眉梢,比着拳头大吼,“我这模样怎么了?我才不是狗呢!”他气得转身就跑,走远了还能听到牙哈哈大笑,他边跑边愤愤地想:以后再也不找牙一起吃拉面了!再也不!除非是他请我!

 

“哟,鸣人!”

他来了个急刹车,“是鹿丸啊。”他眼前一亮,又很快停了下来,左右打量着,“你们这是去哪儿?”

鹿丸手里还抱着一堆崭新的小孩用品,手鞠也拿着两件小衣服。鹿丸用下巴示意不远处的孩童用品店,“我们打算去看看红老师和小未来。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鸣人想了想,先伸头望了眼后边的丁次,“丁次也去吗?”

丁次手里也抱了一大堆购物袋,却全是零食,“我今天就不去了。”他说道,“前天和鹿丸、井野去过了。”

鸣人看了眼鹿丸和手鞠两人无声的疑问,摇了摇头,“那我也下次再去吧。我还没买礼物呢。帮我向红老师和未来问好。”

鹿丸用熟悉的懒洋洋的语气应了一声,迈腿和手鞠走了。声音倒是传得很远: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送忍具?在未来这个年纪,比起什么裙子,我更喜欢收到玩具飞镖。”

鹿丸低低地叹了口气,“我说啊,不是所有女孩都和你兴趣一样的。就未来这年纪,性格还没定型呢。多给她一点选择吧。”

“我这种女孩怎么了?兴趣有问题吗?”

“也不算吧。虽然麻烦得要死,但谁叫我喜欢的就是不爱裙子的女孩。”

就算是隔着这么段距离,鸣人也能看见手鞠的脸有些发红。而至于他这个半点关系没有的局外之人,却只是盯着那俩人看了会儿就觉得脸上烧了起来,却都不明白为什么,只默默地与丁次对视了一眼。

“我懂,我懂。”丁次很熟练地安慰他,“当电灯泡就是这样的啦。”

鸣人想起了刚刚牙说的话,狐疑地看着丁次,“那你呢?今天你不用去那什么、相亲吗?”

“我已经相过了。”丁次边掏薯片边跟着他往回走,“不过我没看上,下次还要等下周。我爸说那是个小时候和我见过的姑娘,是个关系很远的亲戚。其实我要求也不多的,只要她愿意给我留最后一片烤肉就行了。”看来上一回相亲的“烤肉故事”颇不成功。

他转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鸣人,很懂地安慰道:“你也不用着急啊,鸣人。像我们这样在战争里稍微有点名气的忍者,全都挺受欢迎的。女孩子们最爱问你战场上的事了。”

“……哦。”

“本来井野也是要和我们一起去相亲的。不过她和鹿丸一样,突然才说已经有喜欢的人啦什么的,唉,不过我之前就猜到了。”

鸣人瞪大了眼睛,“井野喜欢的人?”

“你这都没发现?就是佐井啊。”丁次把薯片嚼得咔咔作响,含糊道,“你都隔三差五去井野家里买花了。佐井又是你们第七班的……他每天都用墨水画的小蝴蝶给她送小纸条。我也搞不清楚,反正井野说那样很浪漫。”

鸣人被震惊得回不过神来,半晌才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是吗?”

“你可比我还消息落后。那你肯定也不知道小樱最近在医院里大受欢迎,李每次陪凯老师去检查的时候都要带一束花。你要找他们俩,只管去医院就是。”丁次隐秘地瞅了鸣人一眼。

“……哦。”后者却难得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跳脚,只罕见地有些沉默。丁次过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模样的鸣人,竟有一点儿像那个不近人情的佐助。

嗨,那怎么可能。他挠了挠胖脸,觉得自己可能是嗑薯片嗑.上头了。

 

鸣人插着兜漫无目的地跟着丁次走了一段,直到后者叹着气说他要回家吃饭才停了下来,犹豫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开口,“我说你啊……就不会觉得、和朋友……我是说,你和鹿丸都有了喜欢的人,就不能经常在一起玩了不是吗?你们总得花好多时间去陪女孩子。这样就不会、”他生疏地对丁次说出这个词,“觉得有点寂寞吗?”

丁次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看着薯片袋的里头,声音里有股看得明白的云淡风轻,“可能吧。一开始会有一点儿,不过很快就不会了。”

“因为我也好、鹿丸也好,我们都知道虽然我俩是密不可分的好友,可也只是朋友。”丁次捧着薯片袋把剩下的碎片都倒进嘴里,“就像我老爹和他的老爹一样,长大了以后的朋友就是这样的。一起战斗接任务、有空出来喝喝酒吃吃烤肉,更多的时间要花在妻子和孩子身上。但大家都是这样的。我们都得要有自己的家。”

他看了鸣人一眼,“你又不可能去和朋友组一个家。”

鸣人抿了抿唇。

“大家早点儿结婚,说不定以后我的孩子还能和他的孩子一块读书,像我们那会儿一样当新的‘猪鹿蝶’呢。”他乐呵呵地一笑,“到时候,我和鹿丸就成了我们的老爹了。”

“只是……我希望以后再也不要有战争了。”丁次的动作停了下来,语气也低落了下去,“虽然老爸总笑着对我们说没关系,但我明白,没有了鹿久大叔和亥一大叔……他每天闲下来都很寂寞,一个人在房子里喝个不停,喝醉了就说着……要不是还有妈妈和我在,他就会愧疚在那个时候,自己没有和他们一起了。就算那样对家人、对木叶很不负责任,可他还是会有些忍不住。”

“我不想失去鹿丸,不想失去其他的朋友,也不想他们失去我。所以,”他握了握拳头,“我也得快点儿找到我自己的家人啊。”

鸣人有点儿理不清这个逻辑,“为什么?”

“这样在朋友离开、而我不能跟去的时候,才有必须留在原地、继续保护其他人的理由啊。”

 

“那我回去了,拜拜。”

鸣人站在一乐附近冲他“噢!”了一声。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街上到饭点的行人匆匆回家,或是三三两两地走进饭馆。他站了好一会儿,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又把手插回裤兜里,仰头叹了一口气。

谁都没时间啊。

吃过拉面他还是不想回去。这两天的天气不太适合铺地砖,他又恢复了无所事事。他向着村尾的距离漫无目的地闲逛,好像又回到了很小的年纪,在别的小朋友都被接回家之后,一个人在空旷的路上游荡。

他很早就学过了“流浪”这个词的意思,却总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有个可以回去的房间,却总得在这个木叶大小的世界里流浪。

他经过河边的时候,见到一对恋人在桥上紧挨着撒鱼食。今天像是走到哪儿都躲不开这个词语。冬天还未过去,恋爱的季节似乎已经到了。真烦人啊。

鸣人在心里胡乱想了些有的没的,等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当年宇智波的旧址。冬季把废墟遮盖得很干净,大门口地上有几条警戒用的绳子,被深深地压进了泥土与雪的深处,要挖开了才能看到被岁月磨损到破破烂烂的布料。

他又把雪埋了回去,蹲在这门口,抬头望着眼前被雪覆盖的道路与废墟。

他有些不敢进去。

他从小就不是一个会受欢迎的客人。宇智波在他的记忆里,也不是一个多么热衷和村里其他人交流的家族。等那件事发生之后,这里更成了大人噤口不提的话题之一,是小孩子中盛行的鬼故事热门发生地。

他小时候可怕鬼了。鸣人蹲在大门前心想。现在也有些怕。

眼前雪白一片的房屋废墟,也正如那些故事里描述的一样,安静得就像墓地一样——甚至比墓地更可怕,就像有凶杀案发生的凶宅与受害者沉睡的坟墓,从不能用同种情绪来描绘。

当年年幼的佐助……大概就是在自己现在这样的高度,仰望着这扇大门、这条街道、这个家族,眼见着他们自傲繁荣,眼见着他们一夕分离崩塌。

他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起身走了进去。

 

鸣人走得很慢。他没有什么回忆,也没有什么被触动的痛苦。这里不是属于他的秘密。他走在这条路上,只能看见大雪把所有的血迹遮掩了干净,把残破的团扇家徽映衬出几分鲜色。

他从不知道佐助的家在哪儿。不过并不难猜。佐助曾骄傲无比的父亲是当时的族长,他们一定住在最大的房子里——就像眼前这一幢。

他看了会儿,才由衷地感叹了一声,“……真大啊。”

这里就是终点了。鸣人知道。他没有走进去,只在门口把雪扫开,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

他知道佐助在那一天遭遇过什么。很多人都知道。可没有人陪佐助来过这里。不为什么目的,就只是、看一看。

他想佐助肯定不会高兴有人踏入他记忆中的这块土地、这个家。这里所有发生过的快乐与痛苦都是神圣的、特别的,每一个琐碎的细节都是和他的橙色衣服、一乐拉面一样舍不得丢掉的记忆。他不会想到去冒犯佐助最宝贵的“秘密”。

在所有的时间里,他对佐助过去的家只有一个模糊的幻想,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佐助的家这么大。有院子、有走廊,还有像鹿丸家里那样,什么传统的和式风格:地上铺满了年代久远的木头。

天气还是很冷,可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心里软乎乎的,像是一团被火烘烤过的巧克力。

“哈。什么‘木地板就够了’。”鸣人拍了拍身旁的地板,低笑着自说自话,“明明你比我念旧。”

 

这里实在安静过头,比他独自躺在新家的水泥地上更安静。待在这里,就像被遗忘在了一片深林里的墓地,时间会用杂草与灌木将这些凸起重新藏进林子里,直到很多年后,没有人会发现那里埋葬过什么。

鸣人缩在门口的角落里,冲自己僵硬的手心里使劲哈着气。可实在是太无聊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待在这里,而不是早点回去泡澡睡觉。但再一想,那个空房间和这片废墟到底有什么不同……他反而更宁愿待在这里挨冻。

最后他还是耐不住性子,突然站了起来,铆足了一口气。

——他要把这片房顶上的雪也给扫了。

过度安静的街道上在很长的时间里,终于迎来了一道持续数小时的“沙沙”声。风声经过的时候,让整条街道都显得更为空旷。鸣人轻手轻脚地把雪扫了干净,最后跳进院子里用扫落下来的雪也堆了个胖墩——无声地拍了拍它的肩膀,还不吝啬地送了条自己的围巾。

你也有伴儿了。他对心里的胖墩一号说。虽然离得很远,但也是一样孤零零的。

 

他重新坐回佐助家里的大门口,又过了很久,才干巴巴地感叹了一声:“现在同期里,可就只有我们俩还是单身狗啦。”

但想要解决的关键,大概不是能不能摆脱这个身份。而是想不想迈出下一步。在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时,佐助才不会匆匆迈出脚步。不像他,只要逼急了就会不管不顾地向前猛冲。

他在那地上坐了很久,直到天色近暗,雪在他的膝上覆盖了厚厚一层。他打着哆嗦站了起来,全身都被冻得硬邦邦的。他吐出白色的雾气,又转身看了这废墟最后一眼。

他的新家也和这里相似。

灰扑扑的,有些泥水。没拔以前,花园里的杂草甚至滋生出一个啮齿动物的观赏园。这里有点儿破旧,那里需要修补,还有一大批生锈的家具需要更换。

只是一处是即将迎来主人的新家,一处是早已失去主人的旧址。新的正等待即将到来的热闹,旧的在等待被彻底遗忘的岁月。

他在原地站了又站,心想这样不行。

我总是看见什么都想到佐助。

晚上去新家时他扛了一堆厚重的木地板,堆积在院子里,累得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学牛喘气。鸣人低着头平息呼吸了很久,没忍住又放了个影分.身出来。“你、”他顿了顿,吸足了一口冬季寒冷的空气,“……去问他要选什么样的沙发吧。”

“诶?可是还没到选沙发的时候嘞。”

“那问问又没关系。”

 

“行了。”佐助始一见面就示意他闭嘴,“这次要选什么?”

在选完后影分.身有些犹豫地说道,“怎么要选这么大的?”

“反正你这家伙肯定会叫一大堆朋友来聚会,多动动脑子,趁早做打算吧。”

他做了个鬼脸,又迟疑了会儿,“可是……我觉得不用这么大。”

他喜欢热闹,喜欢朋友,喜欢和朋友说话,喜欢被很多朋友包围。

但是,家,一个家是、……

“能坐下、两三个人就够了。”他匆匆地说道,解释得没头没脑,“我得在沙发对面摆个大电视呢。”

就算买下能坐满所有朋友的沙发,等他们离开、回去自己的家里,他依然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过于空旷的沙发里,自己和自己争辩电影的剧情。

一个家是……先考虑和家人一起的地方。他压根就没有考虑这些要素的机会。

影分.身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笑着说,“这里还是在夏天啊,木叶早就下了几天雪了。前几天我堆了两个雪人。可有一个等我回去的时候,已经被隔壁的小屁孩砸坏了。”

佐助随口“哦”了一声,“还有一个呢?”

“那个?”他吞咽了一口口水,谨慎地说道,“……不会有人破坏的。大家都发现不了。”胖墩二号会停留在被人遗忘的废墟里,静静矗立着,直到冬季过去,最后的雪花也融化干净为止。

佐助随意瞥了他一眼,轻嘲了一声,“你最近可真是太闲了。”

他干笑了一声,“……可不是吗。”

有那么几分钟他突然很想和佐助说说。像是日向家的事情、自己被禁止接任务的事情,像是他想要改变佐助在别人眼里的形象却不得其法,再或者是就算到了现在,只要朋友一没有时间,他就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样无聊又孤独……想说出来也不是为了得到像鹿丸那样有用的建议。只是想说说罢了。

有点儿像过去对着爸妈说自己有好好吃饭、好好泡澡、认识了很多朋友的感觉。他有时候会没道理地想对某个人说几件这样的鸡毛蒜皮。

可他很快还是闭紧了嘴,想起来他们很早就约定过,村里的事情不会让佐助为难。而一直以来他自己的难题也从不让佐助知道。

只是像这样站一会儿、说一会儿话就行了。他心里想到。花不了几分钟时间,也费不了什么心力。很多年以来他们都从未有过讨论鸡毛蒜皮的空闲。就现在的仅仅几分钟,他能好好地从村子的空气里喘一口气,什么也不想地看一眼佐助在看的风景。

又还有什么需要的。

“嗨,你不知道,”在消失前,影分.身笑着说道,“不晓得为什么,这样和你见面的时候,总比我们在木叶的时候更让我想起以前。”

 

“不。不要。”鸣人抱着一大堆泡面,头痛地躲开面前的小姑娘。

“我说你们俩啊,木叶丸都去接A级任务了,你们还在这里缠着我不放合适吗?”

风祭萌黄吐了吐舌头,“木叶丸会鸣人哥哥你教的螺旋丸,我们俩可还没到单独接A级任务的水平呢。”

“再说了,不光是村外委托的任务,村子内的文化娱乐也都要跟上来呀!没有人比鸣人哥哥你更有话题度了,你就说几句嘛~”

一旁戴眼镜的男孩也跟着双手合十,“拜托拜托~”

“不是我说,”鸣人叹了一口气,“这两三年我都已经被你们采访过多少回了?你们还没写倦吗?”就算自称“本大爷”如鸣人,也总算是说够了自吹自擂的“鸣人传”。再被逼问不休,他恐怕得把一天上几次厕所的细节也给抖出来了——他哪有那么多脑细胞来把自己吹.逼出八百万字大长篇?

他不寒而栗地抖了抖,只觉得眼前的萌黄已经颇有“下一个小樱”的架势。

“哪里会写倦呀!”萌黄已经出落成了清秀的少女,却还和小时候一样总带着几分狡黠,“别说我们会不会写倦,大家不管看多少遍鸣人哥哥的故事也看不够呀!”

“就是。”乌冬跟着点头,“只要有鸣人哥哥的采访,我们的日报就能卖到脱销,就连风之国、雨之国都专门找人来采购哦!”

鸣人先是自得地哈哈一笑,“真的吗?”不过脸色又飞快一变,“你们就没别的人可采访了?”要不是双手都被占着,他也得合十来请求了,“我是真的憋不出什么故事啦!”

“那……”萌黄转了转眼睛,充分展示了在找文娱话题上的绝佳天赋,“不如鸣人哥哥,你就说说别人的故事吧?”

鸣人一愣,“什么意思?”

“其实乌冬刚刚是骗你的,这么几年大家都看腻了你的故事了。”鸣人脸色一黑。“但他们肯定也想知道,在你眼中的六代目、鹿丸哥哥、井野姐姐、小樱姐姐……这些其他的四战英雄是什么模样。”

“你是怎样和他们认识的,什么时候变成好朋友的,一起经历过什么战斗、有没有在小时候一起扯过小姑娘的辫子呀……诸如此类的。”

鸣人脸色愈黑,“我才没扯过女孩的辫子。”

“对对,”乌冬特别激愤地维护偶像,“鸣人哥哥只往火影岩上涂过油漆!”

鸣人:“……”

你可闭嘴吧。

 

“那我也想不出能说什么。”鸣人躲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你们去找别人吧。”

萌黄充满媒体人精神地扑过来,哀求道,“可是大家真的都很想知道!真的真的!肯定会大卖的!不光会卖到整个火之国,全世界所有的国家都会看哦!我们现在的日报可畅销啦,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鸣人哥哥,救救我们的销量吧!”

“不要。”鸣人的脚步不停,就算腿上拖着两个16岁的大孩子也照走不误,“说自己就算了,说别人——我要是说得不好,卡卡西老师还不得把我关起来做三百套数学卷。”

“可是,大家都更相信写在报纸上的事情呀。”萌黄眼巴巴地望着他,“就像、就像,如果报纸上说小樱姐姐从小就暗恋你,追你追得不放,就算事实不是那样,看到报纸的人也只会相信上面的话哦。”

“哈、那我不是要被她揍成泥巴——”鸣人的脚步突然一顿,转过头来皱起了眉,“不管我说什么……大家都会信?”

萌黄这才松开了手,重新理了理头发,展示了职业人的自信,“就是这样的啦。打个比方,如果有个人走过来告诉你,‘我没有杀人’。和你看到了报纸上刊登的他的照片和通缉令,里面清楚地说他杀了两个人。你会选择相信谁?”

鸣人认真地想了想,“我会自己去调查清楚。”

“但像鸣人哥哥这么想的人只是很少数呀。”萌黄拍了拍手,“对于更多的人来说,写在纸上的一句话,比嘴上的长篇大论更有用。不过你放心,我们报纸还是很有原则的,不是真实的消息,我们绝对不会刊登哦!”

“那刚才?”

“这不是,”萌黄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为了说服你同意吗?”

鸣人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直到雪花落在了三人的帽子顶上,冻得乌冬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好。那你们问吧。不过,”他说,“你要保证,我说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没有歪曲地刊登了上去。只要你能做到,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叫影分.身帮你卖。”

在这样优厚的条件下,萌黄反而迟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是真的故事吧?不是小樱姐姐追你的那些年?”

“去去,”鸣人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我是那样的人吗?”在萌黄严重质疑的眼神下,他只好又轻咳了一声,转变了几个词,“……我就不怕被她揍吗?”

萌黄大松了一口气,“这才对嘛。”

 

影分.身去第九次的时候,佐助正在一棵巨木下抬起头仰视。

他也同样仰起了头,张大了嘴巴,“那是什么?”

“……这里的人,在很久以前,据说都住在树上。”佐助伸手指了指,“现在虽然已经搬到了附近的山脚下建起了村庄,但还是保留了这个习俗,当做特产变成了给旅人居住的宾馆。”

这是一棵极其庞大的树木,树冠繁茂而高高遮住天空,树干粗壮到一眼都望不过来。一些极坚实的树梢上各挂着一顶三角形的纱帐斗篷,有些正亮着一点月白的荧光,有些还藏在夜色的阴影之中。

“那是什么光?”

“附近某个矿石井里产出这种能发微光的边角料。没什么用处,也没多少亮度,被老板拿来了当噱头。”

“可是,”他竭力仰起了头,看着那几团在黑夜里愈发清冷、漂亮的荧光,“那就像——”

“月亮。”佐助接道。他们对视了一眼。

不知为何他很快错开了这个眼神,只夸张地张大了嘴巴,“你今晚要住在这种地方?”他倏地转过头,眼神炯炯,“让我也去看看吧!”

佐助从斗篷里拿了一张房卡模样的小纸片出来,双指夹着递到他面前,“看清楚,单人房。仅供一人。”

“那我又不是没和你挤过一个铺盖!”

“你还有脸说。”

他转头看了看这个新鲜无比的树上旅馆,又转头看了眼毫无波动的佐助,眼神转来转去,最后还是一咬牙放下了英雄的牌面,眯着眼睛双手合十,“让我进去看看吧,英俊的佐助大人、善良的佐助大人!你就忍心把本大爷一个人丢在树下面喝冷风吗?佐助大人~”从小就能用色.诱术大展撒娇造诣的人能有多矜持?做梦呢。

佐助像是受不了地侧过头,点评毫不留情,“丑死了。”

“切!想打架吗?那打赢了就让我上去。”

他放弃地叹了一口气,“别把我的帐篷压塌了。”

“才不会嘞!”

 

直到进入帐篷内部,才能明白那团“月光”的玄机。帐篷的正中心有一盆用玻璃罩着的矿石,把玻璃罩上的黑布揭开,这顶帐篷便同样亮了起来。

明明是黑漆漆的矿石,却在黑暗里发出蓝色的幽光。大概已经足够一个人夜晚的休憩,如今却仅能照亮两个面对面的人的脸庞。

柔软的白纱把里外的世界分隔得模糊不清。他可以看见树梢的远端,深夜最后的星光正影影绰绰地照耀;可以看见不远处同样挂满树冠的“月亮”,就像离外头的世界只有伸手之距。

但最清晰的,依然是帐篷里边。帐篷里边,此时此刻正和他在一起的人。光线照亮的地方那么小。他抬起头,只能看见佐助的脸在这道微光下愈显俊朗锋利。

他想既然从一开始那些人对佐助的追捧就是因为他的帅气,那现在就不行了吗?佐助、佐助他没有变过。就像……曾经的他也和佩恩之战一样,满心想着做火影、满脑子修炼去得到力量,得到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实际他只变了一点儿,变得更多的是改变态度的其他人。

女孩子们都喜欢佐助。他抬头看着对面的人。老师们都喜欢佐助。男孩们一边装作不在乎,一边又在暗中把佐助当成目标与对手。

他曾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更先看向佐助。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情,就仿佛是根深蒂固的真理。

可如今结果早已变了,念旧的人还总回不过神来。

在他发呆的时候,后者正在拿出一张他没有想到的东西。

佐助把怀里的报纸掏出来举在两人之中,“这是什么?”显然是来兴师问罪了。

折叠成小方块的报纸清清楚楚地把那篇报道单独放在前头:

【名人专栏】《漩涡鸣人谈四战英雄(一)——关于宇智波佐助你们需要知道的事情》

 

“哈,”他很惊讶,却只惊讶于,“都发行一个月了,这里才收到呀?”但对于这份报纸的存在,他显然特别理直气壮。

佐助闭了闭眼,又问了一遍,“这算什么?”

“这个?一开始是萌黄和我说,大家都更愿意相信报纸上写的事情。”他眉飞色舞地说道,“我本来还有点儿不相信。”

“一开始报纸发出去的时候,我还想着会不会有人买呀之类的。但没想到才第一天就卖光第一版了。后来我又拜托我爱罗、奇拉比大叔、土影老爷子……还有很多人,在他们那里卖一卖,也一下就卖光了。现在,”他凑过来看了一眼,“发到这里来大概都是刷的第七版啦。”

他笑眯眯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我在村里和那么多人说,和小孩子说、和老爷子老婆婆说,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他们总是在我面前点着头,等回家了听完家里人的话,又把我的解释全都扔到了脑后。”

“可是,我只是在这里说了这么一点儿,还远远不到以前说的一半,大家就全部相信了。‘原来是他和鸣人一起打败了辉夜。’‘是他救了大家。’……甚至开始说这样的话了。”

“纸上的话语比口头上的罗里吧嗦有用几百倍,为什么会这样呢,真不明白。不过,我又为什么会不相信呢?”他笑了起来,“明明好色仙人的书就比他说的话还有用多啦!”

佐助只是静静听着,直到他最后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才面无表情地再次问道:“我是问,做这样的事,是为了什么?”

“为了,”他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由来,“让所有人不再误解你,知道你也是一样的英雄啊。”

吃拉面的时候不会被老板当做怪物。报上名字的时候不会被人用恐惧和厌恶的眼神看待。被他救过的人不会浑然不知地继续述说“那个人的恶行”……像这样,明明是最简单不过、所有人都应该得到的、生而为人的普通待遇。

佐助与他对视了一眼,突然移开了眼睛,胸膛难得有些大幅度的起伏,像是已经彻底平静的冰湖被哪个无聊的钓鱼人凿开了一个洞——还丢了一把恼人清净的章鱼须。

气闷、烦躁……柔软。复杂得甚至想让他和12岁那时候一样,说烦躁就能立马揪起那家伙的衣领瞪人。

佐助用舌头抵了抵上腭,才忍耐着说道:“我不需要。”

那股隐秘的雀跃顿然全消。影分.身放在身边的手紧了紧,“……哦。”

“我和你不一样。”佐助却还不打算在这里结束,“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需要别人的认可。你做的这些,”他看了眼面前被保管得很好的小方块,就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它会带上放在自己怀里那么久的温度,“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他咬了咬牙,声音不由拔高起来,“可是——”他又想吵嘴了。他想好好“教训”这个悲观分子,让后者下一秒就悔恨地点头,说“我以后也会珍惜自己的”。

可在触及佐助表情的时候,他的声音又顿时小了下去。他攥紧拳头想“我才不如你的意,白白给你看什么热脸贴冷屁股的委屈。”

 

他左右看了看,突然把那盆发着光的小矿石端起来,重重地砸到两人中间。他憋了憋气,语速极快地说个不停,“就现在,就只在这里,就这么一次,我们只说真话。谁也不准隐瞒,不准不回答对方的问题,不准明明有想说的话却忍着不说。”

佐助轻嗤了一声,“你又瞎弄什么?”

他才不管这小子怎么想,只猛地抬起头,“你不在乎,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我在乎。”

他伸手攥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语气急得像颗小炸.弹,“一想到大家看你的眼神和看小时候的我一样,我就无法忍受。想到明明你救了大家,一直战斗到了最后,却只有几个人知道,我就觉得难过得厉害。”

“我做这些才不是为了你。”

这个帐篷太小了,像是稍微一动就能让膝盖相碰。抬起头,便意识到与那双蓝色眼睛的距离如此之近,像是躲避不开,只能被它们紧紧抓住留在原地。

“我不光要说你的真相,还要说鼬的真相,说宇智波的真相。”他打断佐助想说的话,只顾着一味把自己心底的话全都倒出来,“我知道那是你的哥哥,是你的家族,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知道你已经不在乎大家知不知道鼬的真相,不在乎曾经骄傲的宇智波之名变成什么模样。可我在乎。我在乎得不得了,只要想到你曾经那样在乎过就受不了,想到你现在已经不在乎了更受不了。”

“我跑了那么久,修炼了那样久,丢脸地哭过那么多次,才不想找回了你还要这么难受,要在心里堵着一口气却放任自己‘一等再等’,要任那些误会可能再一次把你推走。我不要这样!”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明明得到了。”他死死地咬紧了牙关,像是想把这么多天“再等等吧”的憋闷全部又忍回去,“可那不是我最想要的。”

 

他低下头不再说话,心里把“有话直说”四个字痛打了三千遍。他们沉默了很久,深夜的微风撩开纱帐一角,送来和木叶此时的冬季完全不同的温度。一时间只有树叶唰唰抖动的声音,被旅人系在树梢尖上的铃铛也清脆地响个不停。他们坐在树上的月亮里,依旧每回都被真话砸得相视无言。

真话、真话、真心话。

“抬起头来,鸣人。”终于佐助轻嘲了一声,“在做了这么多以后,还有什么事能让你成天垂着头继续当吊车尾?”

“……”

他们做同伴、做敌人、做战友、做朋友。关系变来变去,乍看总像是佐助在前引导。可他们明知不是如此,明知结果是由鸣人决定。

“我不会再问你为什么要执着于我。但我仍然不知道答案。”佐助说完,却极低地笑了一声。既像是冷笑,又像只是自嘲。“可我还知道,你依旧说不清楚。”

他抬起了头,“你是我的朋友。”

“仅仅如此吗?”

他一愣。

“我不是你的哥哥,鸣人。”佐助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把很多幻想套在我身上。可我依然不是、也不可能是你的兄弟。”

“我、”他结巴了一下,“……我已经没有那么想了。”他很轻地说道,“在第一次终结谷的时候你就和我说过。我已经不再那么想了。”

“那好。”佐助似乎还不打算很快地放过他,“也不要再做一些无谓的事情,想一些无谓的幻想。那些在乎和不在乎……”他顿了顿。

“朋友不是家人。你心里很明白,我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家人。”

“我知道。”他垂下了眼睛,伸手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佐助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那就好。”

 

“……你说得对。”在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他垂下了眼眸,“我还是没办法用语言说清楚。”

“可是……”他突然觉得有点儿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觉得不把这句话说出口就内心难安。

他又抬起头直视佐助的眼睛,极轻地说,“是你先对我伸出手的。”这段关系与定义,是由你开始的。

 

“你的房子快装修好了吧?”

鸣人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应了声,“再过两周就能搬进去了。到时候也要请你过去的啦。”

今早他正趴在新房子里的沙发上睡觉,却被门口邻居大声的“撒药啦!撒药啦!”吓得一个激灵,眼睛都没撑开就窜进花园,迷迷瞪瞪地把最近刚长出来的番茄小苗苗罩好。代价就是,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满身杀虫药的刺鼻气味,熏得他头晕眼花。

“挺好。春天的时候搬新家很舒服。”

他在办公室里没个正形,捏着鼻子不耐烦,“叫我来做什么?”

“大半年都没有接任务了,我很惊讶你现在还坐得住。”卡卡西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鸣人一提起这个就很气,“那我能怎么办?”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地斜视卡卡西,“我都在办公室里打滚了,你连个遛狗的任务都不给我。”

“嘛,就当提前磨磨你的性子了。”卡卡西笑眯眯的,“毕竟等你当上火影了,每天都要在这个办公室里坐足17个小时,全年一天假期也没有哦。就现在闲一会儿就待不住了,那怎么行呢?”

“1、17?”鸣人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卡卡西,过了会儿才闷闷道,“我也有心理准备啦。”他又不是没见过火影——六任全都见过呢!他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把这种“关禁闭”的生活代入到自己身上罢了。

“言归正传,”卡卡西正了正色,“这次叫你来是因为别的。”他把面前的一张报纸推过来,“我想你应该很熟悉。”

他有些不明白,凑过来看了眼前的报纸——这已经是《漩涡鸣人谈四战英雄》的第四期了,“是啊。”他略有得意地冲卡卡西一笑,“这一版不是还没印刷吗?卡卡西老师,你不会借用火影权力先拿到手收藏了吧?”

卡卡西微叹了一口气,“是,也不是。”

“我的确是因为火影的身份才提前拿到了这一次的报纸。但我必须很可惜地通知你,这份报纸,直到取消这个专栏以前,都不会再出版了。”

鸣人愣愣地张开了嘴,不明所以,“……为什么?”

 

“先前的三期我都看了。是说你和佐助的。这很好,我看到你澄清了很多误会。现在连小学的孩子都渐渐喜爱上了佐助。”

鸣人仓促地回了个笑脸,又回到上一个话题,“那为什么——”

“可现在还不是一个提到鼬的好时机。”

又来了,又来了。鸣人把指甲掐进手心里,沉着声音,“我觉得是时候了。”

他在心里憋着一股气,“不光是鼬,我以后还要说宁次、说大蛇丸、说带土。都到时候了。站着不动,永远也到不了那个时候。”

卡卡西叹了一口气,“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今天早上两位长老找我过去,交给了我这份报纸。他们很担心你不适时地让别人知道一些事情。像是宇智波的真相,像是日向家的分家与宗家。你和佐助或许是如今世界上了解真相最多的人。这也让你们变得危险。”

“那他们干脆在第一次的时候阻止我就好了!”他攥紧了拳头,拔高了声音,“他们对佐助的态度不也是一样的吗?!反正只要是真相,就什么都不可以说!”

“那倒不是。”卡卡西用无奈的语气说道,“你也知道他们的年纪。等他们终于看到这份报纸的时候,前三份早已大卖特卖,全世界都晓得你和佐助的过去了。他们当然也就只能干预还没发售的部分。”

鸣人没好气地“切”了一声。

卡卡西用眼神追着与鸣人对视,“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迫切——我们已经谈过了日向家的问题。我相信你已经理解了为什么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鸣人也知道刚刚说的更大程度是气话,现在他稍微冷静下来,却依旧忍耐不了,“那其他人呢?如果宁次的事情还不到好时机,其他人的呢?”

“宇智波一族只剩下佐助一个人了,还不到时候吗?鼬已经为了木叶死去了两次,还不够吗?”

“长老们考虑的是,如果鼬的真相被曝光,火影、乃至整个木叶领导层的信任度就会大打折扣。他们不能忍受冒着这样的风险。”

“可只有正视了自己的错误才会改正,不是吗?不承认自己错了,那永远只会继续错下去!其他人,长门、兜、大蛇丸、带土……所有人!他们不都是这样的吗?”

“但是——”

“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不会说这样的话!”他说起来时既有些委屈,又有些烦闷与不解,“什么长老、信任度,什么‘到时候’,反正你和纲手婆婆一样,当上火影之后,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时候、”卡卡西像是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冷静地说道,“很多时候,真相比起被暴露,更适合被埋藏在黑暗里。就像长门、大蛇丸……带土,在某些部分和最后的阶段他们或许成为了英雄。”

“但他们都犯过错误、做过可怕的选择。你要让大家知道他们的真相,这并不难。难就难在你想让其他人如何看待他们?”他伸手制止了鸣人想说的话,“敌人?还是英雄?”

“如果大家改变了先前的看法,开始把他们当做英雄看待,那先前的受害者应该怎样想?佩恩让木叶多少人失去了家园?大蛇丸、被他改变一生的受害者有很多你都熟悉。大和、红豆,甚至,包括佐助。”

“兜在战争里使用的秽土转生的确几次改变了战局,甚至最后还对胜利起了关键作用。但也别忘了,那些在与秽土转生的敌人作战时牺牲的我方战友。”

“至于带土……当我以火影的身份来评判他,我就无法再说他是一个英雄。因为当年有家人死于九尾之乱的受害者,至今还记得牺牲者的模样。在你认识的人之中,就有红的父亲、伊鲁卡的父母。你的父母。他让很多人成为了孤儿。你能原谅他,可其他人呢?”

“一些受害者选择了原谅。但那些不愿意原谅的受害者该怎么办,鸣人?你要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仇人被盛赞为英雄,就像你以前说过的,让仇恨的连锁继续吗?”

鸣人死死地抿住了唇,说不出话来。

“我并没有变。”卡卡西深叹了一口气,“只是,当你坐在这张办公桌前的时候,你就不再仅仅是一个人。不仅仅是旗木卡卡西,或是漩涡鸣人,你站在这片窗户前——”卡卡西伸手,示意玻璃窗外俯瞰下的整个木叶,“你就成为了这里每一个人的意志。”

“当你决定开战,木叶所有的忍者都将前往战场殊死战斗。当你决定给你喜欢的人一份澄清,木叶其他不喜欢他的人,哪怕再怨恨都必须接受你的意志。”

“‘影’不是按照自己的想法随便改造村落。这里,”他敲了敲桌子,“是木叶每一个人交给你的责任。”

“今后木叶的小孩或许不用像你和佐助小时候那样体会孤儿的生活,木叶的研究者不用像大蛇丸那样在战争里走进歧路,木叶的妻子不用像红那样独自抚养孩子长大——这些,全都需要火影做出正确的决定。”

“你能明白吗?”

 

鸣人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你是说……如果我要成为火影,我就不能再只做有话直说的漩涡鸣人?”

“我不愿意这样说,甚至还期盼你的意外性能带来更多的转机,但更理智的答案,”卡卡西注视着他的眼睛,“是。”

他想了很久,沉默了很久,指甲深深地刺进肉里,最后他才艰涩地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了。”鸣人上前两步,把报纸抽了回去,胡乱塞进裤兜里,声音低沉,“我不会再说那些人的事情了,但报纸得继续发行。”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然萌黄和乌冬要缠着我哭一整天的。”

卡卡西点了点头。

“还有……那个时机,”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宁次的时机,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鸣人低声道,“比起战争的独门武器,白眼变成了更重要的、大家生活里都需要的忍术,就不需要再这样小心了吧?”

卡卡西似乎有些惊讶,“你指什么?”

“忍术……一定只能作为战争的武器而已吗?我的影分.身之术,分明在战斗以外,还帮忙做了那样多的事情。大和队长的木遁,比起战斗来更适合在建房子里发挥作用。就连你的帕克小队也是帮村里老人拿报纸的一等好手。”

“所谓的忍术,”他抬眸认真地看了卡卡西一眼,“所谓哪怕自.杀也不能让它落到敌人手中的忍术,就只能在血与死亡里持续这道悲剧的连锁吗?”

“谁给你的灵感,鸣人?”卡卡西异常敏锐地问道,像是依然能一眼望穿他的真心,“这不像鹿丸的说法。”

“……我自己想出来的。”虽然也是在一点灵感激发下的展开。

卡卡西不多做纠缠,反而转向另一个话题,“我有次路过的时候,在你的新家里看到不少熟悉的装潢。”

鸣人有些不解这份跳跃,“哈?那怎么了?”

“就直说吧,”卡卡西叹了一口气,“跟在佐助身边的暗忍已经和我报告了很多次:他总会在佐助身边看到你的影分.身。”

鸣人垂落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哼哼了两声,“……我和佐助早就发现了。”

“有什么问题吗?”鸣人竖起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尖刺,“也没有哪条规定说我不能浪费自己的查克拉吧?”

“只是说说罢了。就算是火影,我也没有干涉你们朋友见面的权利。”卡卡西说道。

“而且,”他突然露出了一个略显狡黠的笑容,“我想作为老师,虽然不太合格,但如今我多少还是能猜出他的心思。毕竟,我和佐助的想法看来是一样的。”

“不,”他看着鸣人的表情故意说道,“说不准,我们俩在这方面聊得还更详细哦。”

鸣人瞪圆了眼睛,呆呆地问道:“哪方面?”

“虽然说忍者在最初是作为兵器出现的,但只要日子能和平下来,兵器似乎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所以啊,就像把刀剑重铸成菜刀,”卡卡西眯起了眼,“作为现任火影,我总要想个办法帮即将失业的大家成功转业吧?”

鸣人继续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虽然这计划还只是雏形,不过在研究查克拉在其他方面的运用上,大蛇丸已经带领一批研究员进行了有些时日。”他递给了鸣人一张纸条,“鹿丸和日向家的人也早就加班了大半年。”

“等搬完新家,你也赶紧收拾收拾去帮忙。我想,拥有六道模式的你,在感知查克拉的方面大概能起到更多的作用吧。”

鸣人僵直着接过那张纸条,一时间竟然找不出话来,只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感动兮兮地露出了一双荷包蛋的泪眼,“我、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你没有骗我——”

“行了行了,”卡卡西挥了挥手,略显嫌弃地示意他出去,“等你跟着加班了再看要不要道谢吧。”

“对了,还有,”卡卡西在他临走前说道,“虽然你总惹得长老生气,连累得我挨骂——”鸣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意思却非常鲜明:很对不起,但就不改。

“但作为老师,我只想说,”卡卡西似乎没有责备他的意思,相反,他露出一个眼睛弯成线的熟悉笑容,“干得好。”

鸣人憋住了一口气。

“在我还能扛住长老啰嗦的时候,想做什么、改变什么,就抓紧去做吧。”卡卡西故意眨了眨眼,“等我退休了可就别再找我了。”

鸣人没忍住咧开了笑容,他摸了摸鼻子,比了个灿烂的拇指,“噢!”

 

“……就是这样。”影分.身的脸上露出几分歉意,“鼬的真相,恐怕还要再——”等等。话到嘴边,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卡卡西总是很擅长说服人。他觉得宁次的事情很有道理,觉得长门和带土的事情很有道理,也觉得什么真相、受害者的事情都很有道理。但还有一些却无论如何都觉得有点问题。

像是鼬的事情。他并没有把鼬看得那样重要,只是觉得又像是回到了过去——他站在伙伴的对立面,只要是佐助的事情,哪怕别人说的道理再正确理智,他也全部不想接受。

“哦。”而佐助只是无所谓地应了一声,看起来充分在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

他不由攥紧了手心。

他想着,他必须得换一个更轻松的话题,“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了。”他说。先前在村子里,像是随时都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似乎有了一丁点的好转。

“是吗?”

“等你下一次回到木叶的时候,可能,会看到很不一样的东西。”

佐助无动于衷。

他不由舔了舔下唇,转身和佐助一起眺望眼前海洋湛蓝似宝石,而金色阳光折射出波纹的海浪。在这样的海风里他像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稍不留神就让一些说不出口的“秘密”溜了出来,“我知道我不应该用村里的事情来让你分担。你像这样走遍世界很好。好色仙人的书里写那一个‘鸣人’,也总说他先走遍了世界,才拯救了世界。”

“下一次若是你经过雷忍村——不知道你上次去的时候,有没有时间去好好看看那里的风景,替我向巨龟问个好吧。”

佐助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便用手比划起来,“他们有一只特别大——”他画出一个最大的弧度,“比小岛更大的巨龟。上头还有好多比你见过最大的动物还大的动物。什么熊猫啦、大猩猩啦、企鹅啦,他们都傻兮兮地围着一条烦人的穿山甲不放,最后才发现那原来不是个姑娘。”他说着就笑了起来,“真是太笨了吧。”

“还有一条很大的鱿鱼,长得和章鱼大叔简直一模一样。我总分不清那什么三角脑袋圆形脑袋。嗨,你千万不要和我一样,冲着鱿鱼拼命打招呼。”

“还有还有,你要是坐船去那里的话,路上不要去买蘑菇,是那种很不起眼但长得飞快的蘑菇,你要认——”

他停了下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佐助,“……怎么了?”

佐助正用一种难得放松的笑容侧头看他,海风把他黑色的额发吹向了脑后。一时间,他总觉得像是见到了12岁的佐助——那时他总躲在后头偷看,心里愤懑又羡慕地想:那小子帅气得简直讨人厌。

被这种眼神看着不放,他难得不自在地憋住了气。

 

“你也去过很多地方,”佐助轻声说道,“却从没有对别的哪里产生过留恋。”

“没有对旅行产生过兴趣,没有喜欢过一次流浪。”

他眨了眨眼,认同地点了点头。

佐助又重新转过了头,声音被风与潮汐遮掩得有些模糊,“那为什么又要一次一次地跑过来?”

这不算个多难的问题。可他觉得佐助总擅长用这样简单的问题打得他措手不及。

每一次、每一次,只要佐助问了出口,他就得花上很长的时间、很多的精力,把自己的内心诘问个彻底,才能在彻底的坦诚里回答这样的问题。

“是啊……”他的声音有些低,说起来的时候,听着有些怅惘,“我想我大概就是树那样的人吧。”

“努力地发芽、长高,直到变成很高的大树,像我们上次住的那一棵——就算有过想离开的时候,也不想扔掉树上住着的人。”他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白沙,“反正,我拔不出自己的根,也走不到那片生长地以外的地方去。”

“可你是、”他转头看向佐助,视线有些恍惚,“……鸟。”

“偶尔我也会想想……我想去你去过的地方,看你看见的景色。不过么,”他略显寂寥地笑了笑,“最后我还是会一直留在木叶,留在我离不开的家乡。”

“所以或许你能、”他紧张地轻吸了一口气,“看那些没见过的地方,见那些有趣的人,”他有些紧张地耸了耸肩,“……代替我?”他干笑了一声。

“……我大概,就是这样想的。”

佐助安静地看着他,就像这个视线已经被时间凝固成了定格,直到他被看得不安地放下了唇边的笑容。

“好。”佐助终于转过头,轻声说道。

他看着他的侧脸,在晨光中慢慢笑了起来。

一切都会慢慢变好。就是这样,没错。不管眼下遇到什么难题,最后都会向好的方向转变。这么多年以来,这都没有变过。可为什么呢?他把手插回兜里。

现在他的心里依然有哪里堵着,像是压了三只巨龟,现在只不过才拿走了一只身上的企鹅——对原本的重量不痛不痒。

他到底是怎么了?心脏出毛病了?还是说,还没找到问题所在?

 

佐助重新望向远方的地平线,“……这就是你全部的目的?你过来,就想要这个?”

“嘛……这回还有一件事。”他突然有些紧张。影分.身感到自己的喉咙像沙漠里缺水一周的人那般干涩。他吞吞吐吐了一会儿,才装作不经意地邀请道,“我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等我搬进去以后,你来看看吗?”

“沙发的样式毕竟是你挑的。”他低头,假装脚下的沙子突然画出了一个美人,“地板的花纹也是你选的。”

他甚至让那个词都溜出了口,“等你回家的时候,可以来我家——”

“木叶不是我的家,鸣人。”佐助突然打断了他,“那里没有我眷恋的地方。”

他愣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突然觉得有些难过。怎么……就没有呢?他想他这么辛苦地把佐助带回了木叶,不是为了这个,不是为了逼着他总是返回不再喜欢的地方——为什么就不喜欢了呢?所有有趣的回忆都在那里,认识的朋友都在那里。

他把佐助父母的墓碑擦得干干净净,把宇智波旧宅的雪堆成一个又一个的胖墩。怎么就一个地方也没有了呢?

可他想着此时木叶依然让他莫名压抑的空气,却又想不出来为什么要强求佐助留在那个地方,继续和他一样每天一个人四处闲逛。

那些送花、那些扫雪,本质上一点意义也没有。就像他为佐助挨揍、替他下跪,做得再多也不值得说出口。他只是自己想要那么做,从来不希望佐助知道——就像要挟似的,光想想都觉得可耻。

事实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就算他把佐助带了回来,他依然找不回佐助的家人,带不回佐助的家庭。到了最后,他反正还是只知道没用的“诱惑”。

“可以有的。”他干巴巴地低声说,不自觉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什么“小樱一直在等你”,什么“卡卡西老师也想让你回去”,什么“同期的人都在努力找你回去”,有些真话、有些谎言,说来说去只有那一句最不敢说出口:

我想要你回来,需要到不行。

他现在把嘴巴、舌头,全都交给冲动与感性,还把脑袋里的理智关在了外边。他要说什么、想说什么,连自己也搞不明白,“有一点兴趣的地方、按照你的喜好来装修的地方、你、你还没见过的地方……”

佐助在这个瞬间里变得面无表情,似乎一时间成了要用冰冷的外壳抗拒什么的刺猬,“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是说,”他突然抬起了头,用极快而不确定的语气说道,“那我呢?我的家……可以成为你的家吗?”

 

在他说完后,佐助像是愣了很久。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在那个瞬间里甚至显得有点儿狼狈。

“我已经说过了,”佐助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僵硬的抗拒,“朋友不是家人。我不是你的家人。”

他觉得有点儿难堪了,不明白为什么那股冲动会把自己扔到这种境地。我在说什么呢?他在心里扇自己大嘴巴。

“我明白。”他也只能继续重复,努力想出一个过得去的解释,“我只是……”他很久没说过那句话了——他总是在心里反复重复那句话,可再一次说出来时,语气却和上一次截然相反,“不明白的是你!我、我是你的唯——”

“不”佐助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得过了头,“你不明白。”

“你不知道父母与兄弟生来就不可以选择,儿子与女儿不可以选择,在所有家人的位置里从来只有一个容许选择。你不知道你可以有无数个朋友,却只可以选择一个家人。”

“你只是在继续自我欺骗。就像过去用影分.身,而现在把那个对象当成了我。”

“你欺骗自己‘那’是你的家人,却从没想清楚为什么是这个人。”

他看着佐助。佐助看着他。他们在晨曦的光芒里模糊了彼此的轮廓。

“必须是这个人不可吗。”

“做出了这个选择会不会后悔。”

“和小时候一样,你觉得你被找到另一半的同伴抛弃了,你觉得寂寞、觉得孤独,所以又开始寻找和你处境一样的人。”佐助嘲讽地微勾起嘴角,“再一次就近选择了和你相似的我。”

他被说得哑口无言,在心里拼命地说“不是那样”,嘴上却半个字也憋不出来。

“别再把我想象成你的家人,鸣人。”佐助的语气既不愤怒,也不冰冷,他只是无比平静地陈述着,就像一个真正的兄长在劝说笨拙的弟弟,“就算城堡少掉了一块积木,也别总想着随便拿一块木头就能填补。”

 

春天到来的时候,那棵常年未经修剪的树终于把新的枝桠伸进了他的窗户。真烦。清晨被冻醒来的鸣人在起床后恶狠狠地瞪这根顶开窗户的树枝,心里反复在回想自己把剪刀放在了哪里。

他左看右看,就是不明白:这么一根孱弱细长的新枝,怎么就有力气顶开他的窗户。细枝在还带着寒意的春风里轻轻发抖,嫩生生的模样惹得毫无浪漫细胞的鸣人都有点儿下不去手。

……这样幼小、这么孱弱,却拥有这样大的力量,岂不是很厉害吗?他不知联想起了谁,最终还是放下了剪子。

唉。他用想教训却又不忍心的矛盾心态,伸手在绿得晃眼的新叶上掐了一下。

反正就要搬家了。放过你吧。

把一切都整理清楚,鸣人插着兜慢吞吞地朝新房子走去。路上遇到的朋友都在问他什么时候搬家。

“快了。”鸣人对谁都是同一句话。

“为什么……因为还少了点儿东西没买。”

少了什么……

还不清楚。

鸣人拿着那些清单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从大件的冰箱到二手的电视,从厕所的纸卷到开关上的贴画,一项项地勾了四五六次,却始终找不到少了的东西是什么。

在消磨够时间后,他盘腿坐在和式的木制走廊上,等着眼前的泡面完成“一生的三分钟”。整座屋子让他最满意的就是这里。在这里坐着,抬起头就能看见花园的土壤里,几小排青翠娇弱的嫩芽。

它们在种下去后被鸣人照顾得很好,一迎来开春的天气转暖就“嗖嗖”地给了主人惊喜,勾起一向不热爱植物的鸣人满腔“老父亲”的宠溺。

鸣人看着这片不起眼的小芽,由衷地骄傲了好一会儿,等吃起泡面的时候又烦人地想起来,我干嘛要种我不吃的番茄呢?搞不清楚。我还费了那么大功夫。

影分.身的“跑路问装修”计划已停摆数周,但在这之前家具装修什么的都到了验收的尾声,就算他气闷地想把一切能联想起佐助的元素推翻来过,也成了一个浩大的劝退工程。

什么白沙发啦、蓝抱枕啦,还有和整体风格不合的和式走廊和榻榻米卧室。他望了眼屋子里,发愁地心想等到搬家那天,鹿丸等人都过来的时候,看到了这情景岂不是要笑掉大牙?这房子里零零碎碎到底只有多少是“漩涡鸣人的风格”啊?

鸣人气得把泡面汤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他就是搞不清楚,弄不明白明明从小到大,佐助让他生气的次数比谁都多;他惹佐助变脸的次数比谁都多——他们互相攥住对方的衣领,每一次对视都是在酝酿下一场打架。

正因为比谁都更了解他,所以佐助才能每一次都精准地抓住他内心最薄弱的地方,让他那么多次丢脸地哭鼻子,那么多个夜晚躺在床上想他的背影到辗转难眠。

也正是比谁都更了解佐助,所以他才总逼得佐助就算再不情愿,也得永远把“斩断与那个人的羁绊”放在一切目标的前面。

他们的相似总弄得谁都无法忽视对方。他们的不同却又总逼得两人吵嘴不休。

什么命中注定的对手啊、敌人啊,都算不得准确了,甚至得用好色仙人以前爱用的一个肉麻词:

“冤家”

 

鸣人丧气地把身边的清单揉作一团,愤愤地丢进花园里。

弄不明白。他弄不明白,佐助弄不明白。他们明明总被这个“冤家”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没有一分一秒能把对方从心里放下。

一切都已经变好了。

卡卡西老师的计划正在徐徐展开,宁次憧憬过的“好时机”或许很快就要到来。

木叶,乃至全世界的人都从报纸上读到了“宇智波佐助的真相”,和他并肩作战的英雄不必再做下一个阴影里的鼬。

战争的阴影正在逐渐消退,从死亡的灾难中走出来的人们,正在逐渐走向新的生活、寻找新的家人,开始期盼下一代和平年代的新生儿。

他很快就要成为多年梦想的火影。而佐助答应了代替他走遍与看尽这世界万般风景。

一切都正在好转。是这样的。他已经没有了最初总压抑得喘不过气的理由。他该放下心里没有缘由的重担,迈开脚步,学着同伴那样寻找一段稳定恋情,为自己的新家寻找一个可以回应“我回来了”的主人。

可是、但是啊……为什么他的心里就是不肯放过自己呢?

鸣人攥紧了胸前的衣服,甚至被那股重量气得用拳头砸了两下胸膛。

什么“我不是你的家人”。什么“用随便捡来的木头代替的城堡”。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了。你的家人是英灵碑上崭新的“宇智波鼬”,是墓碑逐渐残破的父母,是藏在无人的街道上安静如寒风的族人灵魂。总是冷着脸不理我,总是一次次地重申“不做你的家人”,我一个从没有体会过家和兄弟的孤儿能明白你的什么——是这样没错吧?

鸣人又揉了一个纸团狠狠地向前扔,心里充满了已多年未见的委屈。

哦,不对。他带着股气闷对心里的佐助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知道了。我已经见过了爸爸和妈妈,明白了自己也出生在爱与希望里。我已经得到过父母的拥抱,又很快地再次失去。

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理解你吗?我是你的、你唯一的羁绊,是——

鸣人扔光了最后一个纸团,索性往前一趴,把自己用大字型贴在走廊上。

 

没有想清楚那些问题,就不行吗?

没有确定“佐助是我唯一想要的家人”就不行吗?

鸣人埋着头咬紧牙关,自己和自己憋气地想:我已经有了那么多朋友,才不只需要你一个呢!

什么鹿丸、小李、牙、佐井,连邻国都有我爱罗……他越数越气虚,甚至数得自己有点儿反胃——让小李待在家里,对他说“欢迎回来”?

他打了个深深的寒颤。

鸣人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冲动念头摇个一空,闭上眼睛,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家伙的背影。想到自己说他像一只鸟,心里却想着就算是鸟也需要一个可以回去的巢。

可他不知道佐助真正需要什么。曾经佐助的每一个目标都那样明确,像路牌一样为他指明理解的道路。但到了现在,他却想不明白了。

总是一次次地重申“我不是你的家人”,总是一个劲地强调“唯一的可选择”。佐助那个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鸣人翻来覆去,觉得自己离答案只隔着一层半透明的纸,可他却拿着手指捏来捏去,始终都找不到可撕开的边缘在哪儿。

不想再找了、不想再猜了。他说不是就不是好了。鸣人鼓着气对自己宣布。

可过了一秒他又开始想:我放得下他吗?最好放下他吧。又不是佐助叛逃的那些年份了。“叛忍佐助”重新成了“木叶忍者佐助”。他实现了少时最期盼的愿望,做到了好色仙人毕生后悔的遗憾之一。谁都该早早划去已经实现的愿望清单,快点走出来迎接新的生活。

他想起影分.身在树上的“月亮”里说什么“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才发现那不是最想要的东西”。

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从来都很明白“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他只是至今还没有得到。

 

——没有什么最想要的,只有最不想要的。

他不想要再面对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不想要一个明知得不到回应的“我回来了”。

……

他也不想再反复地思念佐助。思念起这个人还和过去一样,也要继续面对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面对一场不愿回家的游荡。思念起在他远游的时候,心里却没有一个可以回去与挂念的地方。

我放得下他吗?

如果能够放下,早在13岁那年他就已经接受了现实。他们永远也不会再走到现在。

越走近、越深入,看过得越多、做过得越多,就越放不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是佐助如今唯一的羁绊。全世界都可以,只有我一个人不行。绝对不能放下,始终像伊鲁卡老师说的那样在乎他。

而佐助是——

是我的——

 

鸣人感到自己停在了那张真相前的纸墙面前,心里有个声音正在悄悄说话:你是不是白痴呀?找不到边缘可以撕开,那直接用手指捅.开不就行了吗?

佐助是我的——

 

“漩涡鸣人。”

鸣人有些恍惚地从地板上翻坐起来,还在撕开与捅.开的终极难题里和自己搏斗。他有些不在状态地看着跳入院中的众多暗部,“……有什么事?”

“六代目已经警告过你,而你仍旧让风祭萌黄继续刊载了宇智波鼬的相关事件,试图在私下出版发行。我们过来,是为了最后一次警告你,今后也不要再想类似的事情。”

鸣人这才想了起来,“哦,那件事,”他摸了摸后脑勺,“我不是已经和卡卡西老师商量过了吗?什么叫‘私下’,”他不满地申明,“那可正式了!我还帮他们拿到了最近才新出的资格证嘞!”

“虽然其他人还不到时候,可鼬——就算说出了真相,也不会影响什么受害者。”他认真地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这群暗部的消息这么落后,“卡卡西老师也不在乎火影的信任度。所以我就让萌黄他们继续印刷了。”

“六代目大人冲动行事了,在长老的劝说下,他已经改变了主意。你最好像之前在日向家的事情一样,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什么。”

鸣人实在有点儿不明白,他看着眼前多到把房顶都占了个满满当当的暗部,不懂明明是卡卡西叫他过去说几句的事情,为什么需要如此如临大敌的对待。

可能你就是那种,毫无政.治.敏.感性的大笨蛋吧——鹿丸有次这么和他说过。你也就是在战斗方面特别聪明。

是啊……他就是,在感知敌意的方面特别擅长。

鸣人沉下了眼眸,一贯迟钝的脑子终于注意到暗部们悄悄放在武器上的手。他收回了眼神,“如果我不肯明白呢?”

“那恐怕要请你再好好想想。”

他微微冷下了声音,“萌黄和乌冬呢?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暂时关押,只要交待清楚,保证再也不会帮你如此行事,自然会被全须全尾地放出来。”

他的脸上散漫的表情顿时全消,渐渐地露出严肃的表情,“我要听卡卡西老师亲口对我说。”

“六代目大人正在前往五影会谈的路上,你可以等他回来再问清楚。”

鸣人沉沉地看着眼前戴着面具的众人——他们似乎完全不在乎脚下的土地上是被怎样精心照顾的幼苗,不顾及周边的邻居家里是否还有小孩。他甚至认出了其中几个人的身上……那些专用来对付尾兽的特殊兵器。

他们充满警惕与恐惧地看着自己,就像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他还是除了“九尾的容器”以外没有别的意义——不,他们如今看自己的眼神,甚至比看九尾更恐惧。

“你们的老大是谁?”他突然问道。

“暗部只听命于火影一人。”

“可你们不是暗部吧?”鸣人偏了偏头,叹了一口气,“这都哪一年了,佐井都去谈恋爱了——我还以为‘根’什么的早就消失了。”

 

“这是来自火影大人的命令,漩涡鸣人,请你按命令行事!”

鸣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随着这个动作,这些久经残酷训练的暗部,却警惕十足地绷紧了全身,甚至纷纷没忍住掏出了武器。

他迎着顿时紧张起来的暗部目光,露出了一个略显冷淡的笑容,“是吗?你们觉得,我对火影尊重得不行,会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他们要求的每一件事,是这样吗?”

有胆大些的暗部提高了声音警告,“你竟敢反抗火影大人——”

“什么反抗不反抗啊,又不是拍电影。听着怪叫人羞耻的。”鸣人故意摆了个鬼脸,“反抗又怎样?”他有时候真搞不清楚那些长老啊、大人啊,都在想些什么。

是啦,他这么多年是特别听纲手婆婆的话啦——可他就没有成天顶嘴了吗?他也很听卡卡西老师的安排——的确是那样,比他聪明的人说了有道理的事情,为什么不听?

早在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拎着油漆桶给火影石像画黑眼圈。木叶还有哪个小孩比他更反叛?又还有哪个同龄人比他离火影最近?在他们眼里,他就真的那样听话得像个大傻子吗?

“为什么我非得畏惧火影、长老、大人什么的不可?”他勾起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就是。他为什么非得在乎别人的看法不可,为什么想着“必须像别的家庭一样生活”不可。

“我见过的火影比你们听过得还多——”再数数,还有佐助说过的,“黑暗中的火影”宇智波鼬。

他与他,不仅仅是同样站在力量巅峰的忍者。他们是了解这个世界真相最多的人,知道黑暗中的秘密最多的人,分享彼此痛苦与孤独最多的人。没有人再能理解他们更多,再没有人能见过他们一同见过的风景,走过他们一同走过的故事。

“我听过影怎样诞生、见过白日的影与黑暗中的影,我和全世界所有的影彼此对战过、并肩战斗过,我走过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成为火影——”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他们总是不同,走在不同的道路上,追寻着不同的目标,经历不同的故事,可到了最后,在两颗心的最深处还是在期盼着同样的事情。

就像最初的最初,甚至早到查克拉诞生不久的年代,两颗分开的心就时刻想要聚合,像一半灵魂寻找着、挣扎着变得完整。

为什么需要猜想佐助最想要的是什么——他总是和我在渴望同样的事情。

 

“你继续反抗下去,就没有实现这个梦想的可能了!”

“我努力修炼了这么多年,既不是为了让我答应过的承诺推延,也不是为了让真相继续藏在阴影里。”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站在木叶的人,站在他的同伴、上级的对面。

“你们不愿意也没有用,要阻止我当火影也没用。”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缓缓地从身后摸出了一把苦无,“抱歉,你们的下一任七代目大人就是这样倔到绝不低头的家伙啦!”

“有话直说,说到做到,”他难得对木叶的人露出这样坚毅而锋利的眼神,“可是我的忍道的说。”

 

“我可能不会下手很轻。”他甚至轻松一笑,“我还要急着把某个少了的家伙带回来,好早点儿搬家呢。”

 

少了、少了什么?

少了与他一起给这个房子烙印的人。

 

……谁都不要。

非他不可。

不是那个人就不行。

不是那个世界上与他最相似、却又最不同的佐助就不行。

当少了这个人的时候,他自以为的家,也算不得是真正的家了。

 

佐助是——

我唯一想要选择的家人。

 

“结果是什么?”

“毒。一种罕见的慢性毒药,对身体没什么威胁,只是会引起一段时间的记忆紊乱。在很罕见的小地方,有医者靠这种植物充作术后舒缓疼痛的止痛药,但还几乎没有过用于战斗中的先例。我们猜想这大概是为了引起短时间的精神恍惚,来制造攻击的空隙。只是因为效果太过微弱又特殊,反而让我们找错了方向。”

“最伟大的医疗忍者?”佐助没什么情绪地挑了挑眉,但看起来总像是注满了嘲讽的技能条。

纲手很努力地憋了憋气,很想对着那张年轻的俊脸来一个“伟大的铁锤”。但这件事的确是她的疏忽,她认真地劝说了自己好一会儿,才足够心平气和地继续道:“既然知道原因,解决起来就不难了。摘取药材、制作解毒剂需要一天时间。也就是说,你的任务马上就要结束了。”

佐助以一个十分放松的姿势靠在墙上,一腿微弯,微侧着身体,在阴影里静静地望着她——看起来的确有惹得她最喜欢的后辈与弟子常年念念不忘的资本。

纲手看了一眼床上还在沉睡的鸣人,轻叹了一口气,难得语重心长地道谢,“鸣人失去记忆的这几个月,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看在眼里。”虽然的确对鸣人有些偏心,但纲手也不得不承认:小时候的鸣人可真算得上是个惹人头疼的孩子。

而当他顶着成年人的身体与谁都制不住的强大力量,由衷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十岁以下小宝宝的时候,混杂的结果更成了彻底的灾难。

纲手也不能肯定地说,换做是她的话,能否在这几个月里做到佐助那样细心地跟着鸣人不放,如此耐心地包容他一切的幼稚与烦人。

她甚至不禁发出一句符合年龄的感慨,“你会成为一个很合格的父亲。”

佐助略带嘲讽地勾起了嘴角,“你是说再给世界添一个宇智波?”

纲手皱了皱眉,“那是你个人的私生活。”

“可对于你们来说,”佐助轻嘲出声,“宇智波的私生活,能等同于普通人的私生活?”

“我无意同你争辩。”纲手给了他一个没好气的白眼,干脆利落地终结了这个话题,“我又不是火影了。”

“这次的任务,”可实际上,卸任后她依然有点儿改不过来做火影时的语气,“你完成得很圆满。”

佐助冷淡道:“我不是为了任务。”

“我知道。”纲手顿了顿,“那些年里他对你——如今你用同样的感情回应他,这很好。”

这回佐助没有立时地用尖刺回应她。

他视线微微往下,像是在看地板上的花纹是否移动出了舞蹈。

 

“不是同样的。”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

“劳驾,帮我交给卡卡西。”

在纲手来得及发出疑问以前,他从墙上直起身,把任务卷轴抛给她,离开时,黑色的披风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再过一天。确认过结果我就离开。”

刚走进门内的卡卡西对着纲手转移的问罪眼神摊开了双手,笑眯眯地不问自答,“大概是去木叶街上逛逛了吧。从接到任务回来的时候起,他还没离开过鸣人一步。”

“别向我报告!我还没教训你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部下出了问题。暗部出身?呵。”纲手白了他一眼,转身健步如飞的时候,羽织扬起的弧度简直和刚刚离开的人一模一样。

“哈……哈……”卡卡西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看着依旧躺在床上的鸣人,开始日常幻想自己的退休生活。

 

就像卡卡西说的那样,他的确打算时隔已久地再次在木叶的土地上走动。鸣人失去记忆后不久,他就收到了回来“帮助治疗”的任务卷轴,等真正踏上这里,却已是春天的开幕。被一个“巨型幼童”纠缠着体会了无数次熊孩子家长的心情,愈发没有机会去做自己的事情。

他重新进入这片土地,但不是任何一条街道、不是任何一家店铺,更不是谁的家,或是他自己的家——

他已经没有家了。

佐助经过无数白色的墓碑,朝着熟悉的地方走去。

他最终选择回到了这里,却依旧在这里找不到一处可以眷恋的地方。如果说流浪意味着一只随风前往世界任何地方的纸鸢,那么,至少这里没有属于他的线轮。

他的家,在被遗忘的废墟之中。

他的家人,在这片静谧的墓地之下。

在这里,只有——

佐助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来过这里很多次,从小时候到离村后的第一次回来。年幼的时候,他甚至偶尔蜷缩在那块墓碑前从夜晚等待到天亮。

他对这里,比对小时候被分配的那间房间熟悉。他熟悉这块墓碑上的每一个文字,熟悉这块白色石头上的每一处花纹,熟悉它们渐渐变得残破、模糊,就像他记忆里的那个家逐渐被蛛网与灰尘覆盖,像他最幸福的岁月下起了火焰焚烧过的余烬。

它们只是……

从没有露出过这样的模样。

墓碑上文字的刻痕被涂料重新描绘清晰,沾满污垢的照片保护壳被擦得透亮崭新,碑前的石头底下压着一束被风干的花,像在述说它的主人已经过了些时日没来。

他几乎不用思考,就明白能做出这种无聊事情的人是谁。

鸣人总爱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不去继续追寻火影的梦想,满世界地追着他不放。忘记了梦想、忘记了朋友、忘记了这么多年来努力得到的一切,说着要和他一起死去。每一次、每一次……

都能轻而易举地挑动起他最深的情绪,让他自以为已经不再波动的心脏再次狂躁与咆哮。

做这些事情他甚至不需要理由。

他从不考虑后果,也不会想这会怎样扭转他人的决定,只凭着一股不经大脑的冲动——“身体擅自就做了”。

佐助紧紧地咬住牙关,不露出一丝异样,像是这样就能保证不会输了。

很多年前他自己也做过这样无聊的事情。

——忘记目标、忘记仇恨,乃至忘记一切,只任凭身体一次次地扑过去救人,好像身旁那个烦人的臭小子对他来说多么重要似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过那时候的事情。他从来和鸣人不一样:就算幸福的日子只出现在过去,他也不会囿于回忆,只会始终目视前方。他向前走的步伐总是坚定又毫无迷惘,哪怕前方没有未来也是同样、注定要撞到头破血流也一样、会被新的现实击溃到跌入深渊还是一样,他未曾犹豫。

唯独在一件事情上他止步不前,如此擅长地去把一个缠人的家伙反复推开。

“……”

佐助弯下腰捡起了那束干枯的向日葵,站立了许久,才背对着夕阳,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佐助走近门口的时候,正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句,“如果我当上火影,可以下令男人和男人也能在一起吗?”

他的脚步难得如此僵硬,就像凭空被自己砸了一个雷电麒麟。甚至他有点儿恍惚于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并快速地检视了一遍自己全身,不相信如今在这世上还有能让他无知无觉地陷入幻术的敌人。

“这个问题和佐助有关吗?”他听见卡卡西在问,“你对他有了私情?”

“我和他说过……我喜欢佐助,世界那么多的喜欢。”

他靠在门上,一时像是还在这里、这扇门外,一时又有些模糊,觉得这来得有些过于容易——而在他的人生中,从未有什么“得到”来得容易。他最习惯的只有“失去总会轻而易举”。

“我在心里说,我不会再喜欢谁,有喜欢佐助那么多了。”

可他慢慢地又想:他的人生里也有过太多只凭冲动发生的事情。在那些次数里,他任凭身体摆脱大脑的理智,去追寻自己的意志——也从不想着结果是什么模样。

所以在鸣人说“没有你,我就没有家了。”的时候,他终于放任了自己一次。

对,他对自己说,对,他就是抗拒不了有些话语——尤其当它来自鸣人。“和你一起死去”也是,“你痛的时候我也会感到疼痛”也是,他总不情不愿地让某些话在脑子里肆意徘徊,并最终影响自己的理智。

什么“我的心脏在为你跳动”。

当鸣人说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开始无奈地劝说理智:就一次吧。咱们又不是没干过。就一次吧。最后一次怎么样?

短促而冲动的一次。他在吻过鸣人以后,很快就忘了那份不到一秒的触感。甚至还是12岁那年的“恶作剧”牢牢覆盖在新的这份之上。

而他清楚理由。

他站直了心想:这还和几个月前一样,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会再一次重复“我不是你的家人”,而鸣人会气闷又不甘地点头说“我明白”,他们回到原先的轨道——在树和鸟的分歧里渐行渐远。

所以他张开口,跟随所有的想法行动:“我不是你的家人。”

“我刚刚、”他顿了顿,“有些冲动。”他说得半点不假,并早已在心里冷漠地划了个等号:既然八年前鸣人用恶作剧捉弄了他一回,那么八年后他也可以用一句冲动囫囵概括掉全部。

“是吗……”鸣人的声音有点闷闷的,似乎又在为他的回答感到难过,“可我不是一时兴起的。”

“你指什么?”

鸣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更准确的是看了一眼他的嘴唇,“我是说,”他总是坦直得让最大胆的人也萌生退意,“我想和你接吻。”

“从失去记忆前的那一天,直到此时此刻,想了很久了。”

 

佐助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仿佛找不到舌头的滋味,而比起归根究底的质问,此刻他更想仔细地探寻彼此的脑子有没有被暗火烧焦。他有些怀疑鸣人已经察觉到了他那份略有模糊的心情,并且展开了又一场“管它是什么,是朋友就要帮忙解决问题”的别致思路。

“这算什么?”当然表现在外他依然如初,语气和眼神都有点儿冷漠,“另类的感激?”

“我没有故意感激你。”鸣人攥紧了被子,同样在面对他时敏锐得惊人,“为什么要怀疑呢?你从来是个聪明的人。”

“你知道,我以前以为大家都会因为感激而想要让对方成为自己的家人。但如果只有这样的话,我应该爱上世界上大部分的人,也许是所有人。”

“不是这样的。我错了。”鸣人说,“我会因为感激和喜欢而希望和很多人成为朋友。但只有一个理由能让我希望一个人能成为我的爱人。”

鸣人的语气低沉,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里却是相隔已久的坚定。

“世界上的唯一一个。”

 

佐助没有说话,无声地看着他。

鸣人向他伸出了手,“你问过我‘朋友’是什么。我从没有直率地回答过你,因为我自己也说不出来个具体。但是——”

“当我失去一个朋友,我会难过、愤怒、痛苦……我走到墓碑前和他们说话。”他想到自来也,想到宁次,想到这过去未来已失去或还要失去的很多人,“最后我擦干眼泪,依然会继续往前。”

他顿了顿,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得艰涩而微弱,“可如果……我失去你,我想不到那会怎样。我无法再走下去。”

“没有办法再好好修炼,没有办法去想做一个火影,没有办法去争取其他人的认同。我想象不出那样的日子,没办法忍受那样的想象。”

“我、”他紧张地攥紧了手下的被子,带着熟悉的虚张声势,“我要追求你。就算你不喜欢我,不想做我的家人,不愿意当……我的爱人,我、我也会一直不停地跟在你身后。我就是这样打不怕、赶不走的家伙。你就等着瞧好了!”

佐助沉默地看着他,像一座没有表情的石雕,既看不到他的态度,也猜不出他的想法。鸣人的手攥得更紧了,却强迫自己看着他不放,脸上写满了熟悉的倔强,“你不相信我吗?”

佐助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了一点光芒。在很长的时间里他始终没有说话,就像刚刚那个吻只是一个不必再提的错误,又一次机缘巧合下的误解。

鸣人紧紧地攥住身下的被子,被他的沉默几乎要逼得起身去抓他的衣领。

“我从未怀疑过你承诺的真假,鸣人。”可最后,他还是说了。

他好像从来都在与鸣人的“对战”里得到最终的落败。一场心甘情愿的认输。

佐助闭了闭眼睛,微微地勾起了嘴角。

“只要你说。我始终在听。”

 

“我……不会再用影分.身去找你了。”

“嗯。”佐助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像是跋涉过整个南极的孤独旅人,疲倦地在篝火燃烧的小木屋里放下包裹,拂去了发梢与眉上的雪。

“不要再来找我了。”他说,“我已经有了想要回去的地方。”

——

*:《来吧》——阿方斯娜·斯托尔妮

今晚来吧,爱人,我有整个世界。


小丸子冲锋号

【佐鸣】我会久久惋惜你(原著向|699后)

原著向|699后|两人均已婚有子

3W4字|一篇完|下划线___为信件

警告:前部分有大量mc/zy描写

写的时候听的双叒叕是Young and Beautiful

这篇作为单独的一篇来说非常长,大概很难被看下去。怎么说,只是纯私人的发泄,没怎么仔细。前几天想到,喜欢这对cp,到今年为止是第十年了。大概还剩所有十年的意难平。


死亡是分阶段的。


我会久久惋惜你*

讣告:

先父漩涡鸣人于火之历XXXX年XX月XX日逝世,享年73岁。遵先父遗愿,葬礼仅邀数位好友,一切从简。谨此讣告。

漩涡博人及漩涡向日葵 哀告


我在常去的咖啡...

原著向|699后|两人均已婚有子

3W4字|一篇完|下划线___为信件

警告:前部分有大量mc/zy描写

写的时候听的双叒叕是Young and Beautiful

这篇作为单独的一篇来说非常长,大概很难被看下去。怎么说,只是纯私人的发泄,没怎么仔细。前几天想到,喜欢这对cp,到今年为止是第十年了。大概还剩所有十年的意难平。


死亡是分阶段的。


我会久久惋惜你*

讣告:

先父漩涡鸣人于火之历XXXX年XX月XX日逝世,享年73岁。遵先父遗愿,葬礼仅邀数位好友,一切从简。谨此讣告。

漩涡博人及漩涡向日葵 哀告

 

我在常去的咖啡厅里收到了主编的邮件。他说,“有兴趣写英雄的故事吗?”

“谁?”我回复。

“漩涡鸣人。宇智波佐助。”

这是两个太过久远而伟大的英雄。不说两人在世的时候,就有多少人写了他们的传记,等到我出生的年代,就连最无聊的小道记者也没了编排他们的兴趣。

太远了。不管是正史记载,还是野史挖掘,人们对他们的生平了如指掌,也丧失了探究的兴趣。要花很多时间,去写一篇前人复述过无数次的作品。我心里太不愿意了。

“先别急着拒绝。”主编跟着发来的邮件里,就像是能看到我的内心想法似的。“我可以给你安排见一个人。佐郁子。你熟悉吗?我最近知道了她的地址。”

“哦?”我有了些兴趣。佐郁子在我的时代里,已经很少有人听过姓名了。但两个世纪以前,人人都知道她祖辈的名字:英雄佐井。

在那个年代里,信件和邮件并行。可四战的英雄之间,似乎更流行传统的信件。像我所知的,现在发现的就有我爱罗写给漩涡鸣人的信件集、宇智波佐助写给自己弟子漩涡博人的信件集等等,在市面上都算常年的滞销品。关键的信件全都没有。

这些关键的信件,是指八卦的人们期盼知道的部分。像是漩涡夫妇、宇智波夫妇之间会怎样写信给对方,或是两个家庭之间在彼此婚后是否还有紧密联系等等,能够为大众揭示这些秘密的信件是失踪的。

当然不可能是原本就不存在——谁都知道那对“友情”的象征: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被认为是彼此人生里最亲密的好友。

在不少研究那个年代的学者观点里,这些信件到底是被焚烧了,还是被交付给后代或友人保存了,都各有争论。

我一直是后者的派系,并且,对于到底他们交给了谁来保存信件,我从年少起,就始终抱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而现在,就到了证实直觉真假的时刻——

我飞快地敲下了回复:“好。我即刻动身。”

 

佐郁子已经是一位年迈的老太太了。

她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读大学的时候,曾经发表过一篇《我们该怎样面对英雄“不英雄”的一面》,而引起巨大反响。当时的风气还没有这样开放,人们都要求所有的标杆都必须是完美无瑕的才行。所以她的文章与她自己都受到了严重的抨击。最终的结果是,佐郁子选择了退学,此后一直独居在祖宅中。

——这是我登门拜访前的两天里恶补的内容。

我读了那篇论文,随后从那些似乎激动而愤怒的文字里,描绘出了一个易怒而不好相处的老太太。但当我敲开门的时候,却有些惊讶。

佐郁子是一位温和得像是连蝴蝶都不愿惊扰的女性,面上总流露出慈爱的笑意。“已经很久没有人拜访过我了。”她温声道——沏茶时的做派也十分传统。

“我很抱歉这次冒昧来访。”

“不用。我自己本来也没有安装电话或是网络。”

身为一位受过正常道德教育的公民,我不得不在进入正题前先关怀道:“那么,您的日常起居……还有如果生病了之类的,没有人照顾的话,怎么方便呢?”

“那就孤零零地死去嘛。”佐郁子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笑道。

“直接进入正题吧。”她比我还爽快,“我猜得出你的来意。你的同行在过去几十年里总是不间歇地过来。可我是个挑剔的麻烦老人。必须经过考验不可。”

“通过了,我就和你继续聊。没有,我赶人的时候,手脚还依旧利落。”佐郁子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那一阵的气势,让人不禁回忆起了她祖辈那位战|争英雄的风采。

“您请说。”我知道在我以前,那些同行一定一个也没成功——对佐郁子的抱怨博客可成吨售卖。我还知道,佐郁子一定知道什么秘密不可。这就是纯粹的直觉了。

“你过来,一定是读过我大学那篇论文的。你怎么想?”

我立马警觉。在这里,不管是完全赞同、还是反对,一定会被认为是故作谄媚或意见不合。如果在中间摇摆,却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一定会被认为太过狡猾。

我哪个都没有选。

“在这之前,我不知道您有没有了解过现在外头的世界。”我小心翼翼地试探,心里知道有近20年的时间,记者、作者已经没有来过了。

“这些年人们对英雄的两面,越来越宽容与客观了。”单凭一句话,不可能使人相信。我拿出了带来的文件袋,把厚厚的打印资料递给她,“这是我第一本书收到的读者来信与社会评价。正反面、不同时间,都有。”

我在那本书里举出了很多“两面”的例子,例如偷盗惯犯在看见一次抢劫现场的时候挺身而出,以自己的生命换来了那位中学生的性命。亦或者是,一位著名的慈善家在家中却对自己的孩子过于严苛,导致后者抑郁自杀等等。而正如我所说的,无比幸运的,是我已经身处在一个人们辨识能力强、包容却理智的社会里——这本书成了我作者生涯的最高分。

这才是我真正的筹码:我的想法不需要与佐郁子完全一致,但在佐郁子的诉求上,我可以成为最合适的叙述者。

当佐郁子一页一页地看完之后,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最终宣判。

“那么,跟我来吧。”佐郁子按了按眼角,温和笑道,“我原本啊,以为自己就要和那些信一起藏进死亡了。”爽快得几乎想让我拥抱她了。

无与伦比的惊喜席卷了我的全身。直觉是对的!我定能从这些藏匿的信里找出前人从未知晓过的秘密来!我一边想着本年度的销量冠军,一边雀跃无比地跟了上去。

 

“你可以在我这里住下来。”佐郁子把箱子打开的时候,看着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表情说道,笑容里藏着点儿狡黠,“我不介意拥有一位年轻的女性房客。”

我盯着箱子里的东西有些说不出话来,“我可以带……”

“不行哦。这些信和日记,只能待在我们家里。”佐郁子说道,“我们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被教导的。这是一份友谊的诺言,比守墓人家族的命令更需要遵守。”

“……好吧。”我还有些惊讶,可转而,是从所未有的狂喜,“请让我在这里住下来!”在宽裕得仿佛能装下一个成人还绰绰有余的大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那些过去的英雄的秘密。我的声音尖利得就像幼稚园的小女孩。

老实说,在步入社会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幻想过自己会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能卖书维生就算万幸了。但眼下,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份此前从未有人见识过的机遇。我幻想我的名字在百年后还依旧被人提起,便迫不及待了。

“请让我现在就开始工作!”

 

虽然这么说了,在开始以前,佐郁子还是给了我口罩与手套。我没有嫌麻烦。对眼前这些陈旧的文字,我比任何人都更珍惜了。

“为什么有这么多呢?”我小心翼翼地把一小叠先拿了出来,“漩涡先生和宇智波先生可真能写。”

佐郁子“噗”地笑了出来,“他俩之间可写得不多。”她点了点眼前泛黄的本子,“只是大家好像都默认了我的祖辈是什么不会说话的哑巴似的。不管是宇智波樱写给友人的信,还是漩涡雏田的日记,或者是一些与孩子之间的交流,通通都交给他保存了。”啊。我瞬间理解了:被认为干了半辈子情报活儿的佐井么。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第一本本子的封面,心思很快就不在佐郁子身上了:要在我的书里选择哪些惊人的片段,或是写出怎样让世人惊骇得赶快来买我的书的解读,需要的时间可不是一天两天。

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吧。

 

12/17

我的丈夫总算回家了。就算是火影,也快累得……

 

我立刻意识到了这本日记的主人是谁,就连佐郁子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也没有发现,全心沉浸到了阅读之中。

 

 

就算是火影,也快累得说不出话了。在刚和他结婚的日子里,我总沉浸于想着怎样才能让这些工作减少一点,但我能帮助到他的地方太少了。

这不是婚后我才意识到的事情。

从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起,我就没有想过自己真的能有一天站在和他相同的位置上。就像我们每天都能看见太阳,甚至在正午的时候,觉得它已经触手可及。但现在的科学家告诉我们,其实我们离那颗庞大的光源还有多少光年的距离,像是一生也无法到达似的。

只是就算没有办法真正地成为另一颗太阳,渺小的星辰也能始终向着他的方向前进。

此时此刻,我正坐在餐桌前,抬起眼,就是他在沙发上酣睡的侧脸。我没有什么可要的。我爱了他前半生,还会继续用后半生来爱他。即使……

即使我知道,我如今能帮助他的唯一地方,不过是给他一个儿时梦想里的家。

 

……

今天是小葵的生日。他难得回来了。也不是影分|身。“因为今天是十岁生日。重要的日子。”他回来的时候,把小葵举得高高的,笑着说。

博人和葵都高兴得像小疯子似的。“虽然自己的生日父亲缺席了,但妹妹的生日一定不能缺席。”——我还记得博人小时候握着小拳头对我说的话。现在想来真是好玩。之前牙的太太和我说,“男人啊,做父亲的时候总会对女儿偏爱一些。”在我们家里,或许也有一点儿这样的倾向。只是,我看着厨房水槽里映照出来的自己的脸,却是苦笑的。

不管是博人,还是葵,从出生的时候起,就一直在父亲常年不能陪伴身边的寂寞中煎熬。虽然身边的孩子们总会羡慕地对他们说,“真好啊。我们的村长是你的父亲。”但每一次看到别人的父亲把他们举在肩上去买棉花糖的时候,他们总会忍住眼泪,回来扑进我的怀里。

不能埋怨父亲。我总会一次一次地向他们强调。谁能有我的丈夫的童年那样孤独?我总会这样想着,连对自己的孩子都生起气来。可我明明那样爱他们。

在博人出生的时候,我的丈夫还能有时间在病房外焦虑地转来转去。到葵的时候,他的影分|身只过来摸了摸葵的脸蛋,抱了抱我就离开了。即使是这样,那两天依然是美好的回忆。

因为那一天,在看见鸣人第一眼看到博人的表情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一生都陪伴在我身边了。

好奇怪啊。在和他一起走向婚礼红毯的时候,我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在战场上被他牵住手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想过。可是呢,在看见那个表情的时候,我却在心里这样地,踏踏实实地放下了心来。他再也不会离开我了。我想到。再也不可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把心交给别的什么人。

还有更多的。我看着鸣人在别扭地抱住博人时,脸上小心翼翼而又慌张无措的表情,心里想着,他一定、一定,在这之后,会努力地来爱我的。我用少女的每一天来观察我喜欢的人,我比谁都了解他。鸣人不会允许一位父亲却不深爱孩子的母亲。我知道。

即使这件事或许对他来说,有一些困难。因为我的丈夫始终是一个孤独的人。不仅是儿时外界孤立他的孤独,还有内心里,难以得到理解的孤独。这没有办法。我想。他是那种注定伟大的人。

我从小时候就这样觉得,他一定会成为什么伟大得没有人能并肩的英雄。这样的英雄,出现在书里时,总是不被理解的。

我也给不了他这份理解。

以前我会告诉他,我知道你过去的痛苦与孤独,我一直在看着你。可他的表情总是那样温和,就像在看一位熟悉的老朋友,用一张包容的笑脸看着我,“可那已经过去了。”再反过头来安慰我。

他从没有和我说过:“是啊。我太孤独了。我想要人陪伴我、关心我、理解我,爱我。”这样的话,是近乎于求救的。而我的丈夫,总是在救助他人。我也是他心里需要被保护、被救助的对象。所以,英雄一定不能向这样的对象求助。而正因如此,他能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和从其他任何人那里能得到的都会一样。

我心里,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期盼过他来爱我。

只是,孩子出生后,我才第一次被灌注了这份野心。他用我从未见过的表情看着博人。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了,我已经不再是那些“同样的人”里的一员。我已经给了他一份别人无法给他的东西——孩子,与家。所以,作为回报,他一定会努力让自己来爱我。

他并不是坏心眼地故意这么做。他并不是故意不要爱我,或是故意常年忙碌得不着家。我的丈夫,会用沉默的拥抱来安抚我的寂寞,也会用我喜欢的花朵来作为短暂的惊喜。他会用温柔的眼神来安慰我失去家人的痛苦,会用缠满绷带的手指来拭去我的泪水。只是,他不会在我的面前流下眼泪,不会来向我倾诉痛苦、宣泄孤独,更不会向我求救。他不会让我成为他的英雄。仅此而已。

仔细想想,我总会在博人和葵说寂寞的时候那样生气,也只不过是在无意识地与自己的孩子争夺“最寂寞”的那个位置罢了:如果这份寂寞我已经忍受下来了,那么,我的孩子也必须忍耐下来。他们非得那么做不可。因为这是我要给我爱的人的珍宝。也是我唯一能给他的。

 

3/27

樱明天就要生日了。我和井野商量着,要给她买一份什么样的礼物。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和鸣人商量的。用井野的话来说,男人们才送不出什么合女人心意的东西,也不愿花心思多想。可在这样独立专行的时候,我心里还藏着一点儿私人的小心思。

每当想到,要把鸣人和樱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会不由地恐惧起来。这倒不是单纯地因为鸣人过去总说着自己喜欢樱的缘故。实际上,我更害怕她会再次成为鸣人和佐助之间的联系。当她成为这份联系的时候,不管是鸣人,还是佐助,都会飞快地离去,最终只给我和她留下一个无可触摸的背影。——从过去起,我就已经饱受过这份煎熬了。

佐助。我至今依然畏惧于说出这个名字来。

可我从不敢让人知道这一点。尤其是鸣人。我不能让他知道,年少的时候,看见他挚友那双冰冷的眼睛,我会多么畏惧接近。也不能让他知道,时至如今,每一次看见他转身离开村子的背影,我会有多么畏惧下一秒我的丈夫也跟了上去。

最畏惧的那一天,发生在博人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那时候除了一份与他的婚姻誓言,我什么也没有。我笑着对难得回家的他说,“今天你没有过来,我和井野陪樱一起去送佐助了。哪怕是一回,你也该送送他吧?”我的丈夫正坐在走廊里换鞋子,他讶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微微笑了起来,“没事。”他脱下了鞋子,“每一次我们都好好见过了。”

那一瞬间,浑身冰冷的感觉至今也说不出个具体的理由来。我始终不是一个主动的人,怯懦于主动向他寻求安慰与亲近。只能诺诺地站在那儿,说上一句,“是吗?”

年少时,看着他们三个人并肩走在一起打闹的寂寞感,再度像地底被抽取的石油一般缓缓地涌了上来。我的丈夫,总是笑着的。自信、张扬、无畏、共情与热爱,就像你能说出来的所有英雄的特质。只在很难得的时候,会露出和我一样的不安。

当佐助离开的时候,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总会浮现出这样的不安。我熟悉那份表情,就像每天都能在镜子里见到一样。因为,无法知道这一次鸣人的离去,是否就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来。我总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不安。

只是现在,我还时常能从镜子里见到这样的自己。却无法再在鸣人的脸上见到同样的不安。他是强大的,他当然不会像我这样懦弱。我会在心里这样劝服自己。但作为一个女人,我又会忍不住想,这是否是因为,在我丈夫的心里,他已经有了一份确信的依据,知道纵然佐助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也会像风筝一样,回到他的身边?

这份不安,不是我带给他的。这份安定,也不是我带给他的。

我的丈夫,那些除却英雄的身份以外,作为一个普通的、脆弱的人类,心中的情感波动——快乐与否、安心与否、痛苦与否,全都不是我带给他的。

他们拥有一个独立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拥有我梦寐以求的,他的全部内心。在我的身边,他是一位可以全心依靠的丈夫、一位他人尊重热爱的英雄。而在那里,我的丈夫会哭泣、会倾诉、会哀求。他会求救。

从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放弃了要走进去的念头。当一个人不愿意向你展开自己真正的心的时候,甚至没有把你列为这个人选之中的时候,你又能凭借什么走进去呢?

这个世界上,总有无可奈何的事情。非得接受不可。如果始终无法接受的话,始终想着要如何涉足进去、如何让他对我打开全部的内心,却又始终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一定会痛苦的。当我痛苦的时候,我的丈夫、英雄也会因为困惑于这份理由而痛苦。我舍不得那样。

我总会轻轻地用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感受到手下结实的肌肉,与坚硬的骨头。心里想着,我无法拥有他的灵魂。好吧,那好吧,我接受了。可他的身体、他的骨头,纵然死后也会和我的骨头缠绕在一起。

这就够了。

 

 

我读着读着,突然把漩涡雏田的日记本合了起来。我的心里有些奇怪,不,是非常奇怪。

在任何一本历史记载里,我们都知道漩涡鸣人与他的妻子是一对多么恩爱的夫妻。

男人们总爱拿漩涡雏田的例子来要求自己的妻子。什么身材好、性格温和,纵使丈夫忙碌于事业,也从不抱怨,永远温和地安慰丈夫,永远亲和地养育孩子,像是集成了男人梦想中的妻子的全部要求。

而女人们也总会用同样的例子反驳。那么,你又能成为第二个漩涡鸣人吗?既然你无法成为那样伟大的英雄,又凭什么得到那样标准的妻子?就连孩子们也想要自己拥有那样人人称赞的父母。谁都知道这段历史,就像知道地球是圆的那样根深蒂固。

可此刻,我的心里有一种荒诞的想法。我并非是那种不接受任何常识挑衅的固执女人,但现在,我似乎领悟了这些信件和日记为什么要被主人们交予最善于保守秘密的同伴。如果……英雄的美满婚姻还有另一个侧面呢?

我说的可不是寻常夫妻之间为了吸烟不吸烟、家务活谁来做的争执,也绝非那些被第三者插足或经济问题困扰的黑暗侧面。而是更深的,分明是婚姻最为重要的问题,却已被现如今的大部分人忽视的问题——“他到底爱不爱我?”。

我的心里,此刻涌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为难。为难于自己的常识受到了挑战,却激动于自己即将披露的巨大秘密:

想想看,几个世纪以来,我们最伟大的英雄、最无私的友人象征、最完美无瑕的标杆人物、最梦寐以求的丈夫首选,在那段圆满婚姻的背后,却从未给过自己的妻子一丝半毫的安全感。

现在,我开始幻想自己的名字被记载进教科书里了。

我迫不及待,甚至来不及像寻常筹备书籍资料一样仔细,首先在箱子里翻找起来,想要先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

还好,这些东西像是按照不同的主人分别放置的。我很快找到了我想看的那一沓。

 

 

香磷:

后来我在想,婚姻是什么。我一直以为我知道答案。至少比佐助与鸣人清楚。

我的父母拥有一段寻常的婚姻。我身边朋友——绝大多数的父母,也都拥有寻常的婚姻。婚姻像是有定式的:几乎雷同。与喜欢的人在一起,生下孩子,然后成为父母。

只是有一天我看见鸣人的时候突然想了起来,不是因为他而想了起来,就像什么突然到了报时点的钟表,我只是恰巧在那时候看见了鸣人。我想到其实我从来不知道这个答案。

如果要是用我所知的婚姻来对照我和佐助,结果只会让人变得痛苦。我尝试过那么一两次,后来就放弃了。佐助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改变的人,是不是?过去他为了自己的哥哥改变,后来他为了鸣人改变,但对于其他人便像是已耗光了力气似的,并不再为此做出努力。

单单只有我一个人想和我的父母一样是不够的。所以最终只能妥协。婚姻的答案,其实就是它们各不相同。

我的父母拥有他们的婚姻。在那段婚姻里,他们像连体婴儿一样待在一起,争吵、和好,几乎无话不谈。我和佐助拥有我们的婚姻。在这段婚姻里我们、就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摸索一个让彼此都舒服的边界。

这种摸索听起来很困难是不是?不。简单过头了。我总希望它能变得更难,甚至成为我一生都能孜孜不倦的繁杂理论。我一向比他们俩都更擅长解题。

佐助不愿让任何人摸索到他会不安或是不适的界限。我的摸索最终只会得出一个答案:当我什么都不尝试的时候,他才会与我拥有最适应的界限。

当我找到答案的时候,却一点儿也没有惊讶。半点也没有。

他过去和你提起小时候吗?他是那种永远都爱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的人。小时候我们女孩子都觉得因为这份截然不同的疏离感,他帅气得像与这世上所有的男孩都不一样。而相反的是鸣人。他总爱挤入每一个热闹的地方。但热闹的地方总不欢迎他。说句老实话,香磷,小时候我会因为他那份无用的努力感到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幼稚得叫现在的我觉得有些恶心。

但我嫉妒过他。我是说,鸣人。他走进去了。那时候大家都看得见。鸣人总爱跟在佐助的后头——谁和你这么说过吗?那佐助总会往身后注意看他有没有跟上来——这个你听过吗?

结婚前与结婚后,我始终都知道,佐助的内心是一间只够容纳一两人的小房子。我从未找到过钥匙。而鸣人硬生生地撞了进去。在那之后,佐助便把房子的周围修建得更坚固了。在长大了后,我没有再贪念过寻找到那把钥匙了。我想他已经自己扔掉了,或是用火熔化了。

正因为这样,我想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放弃了寻找婚姻的答案。只是鸣人、算了,就直白地和你说,我想到这回事,是昨天上午的时候,我去鸣人家里时说笑的时候,被强行唤醒的。

那会儿鸣人的影分|身正在客厅里鼓捣什么小玩意儿。我和雏田说话的时候,偶然说了句,“他就是那样的人。他从小就不爱让人靠近。习惯就没事了。”

就是这时,鸣人把钳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他用那种像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就像佐助有时候的模样,像把我当做什么叛徒似的,皱着眉,“不是的。”近来他愈来愈有气势了。我有时候都快忘了过去怎样轻松地和他说话。

“不是的。”他重复了一遍。“那个时候,佐助不主动地进入人群,因为他也会害怕。他只是比我更会提前保护自己一点儿。”

害怕什么?我想追问。可他又不说了。他抱着那个手工的鸟屋——上头写着“鹰丸”,香磷,那上头写了那个名字。他对我们抱歉,因为要去工作了。

我只能无措地在桌子底下搓手。我不安于这份指控,就像我也从不说佐助离开的那些时间里,我独自走过村子的时候会多么寂寞。并不是我不愿意进入那间小房子。从来不是。

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

佐助依然拒绝让我进入。

那么,现在他们为什么又要用这种谴责的目光看着我?像是不够了解我的丈夫,全部是我的错。可我努力了。我花了整个婚姻里的空窗期来思考。有多么漫长,你能想象吗?漫长到像是我等不到他再次回来了。

我叹着气,最后只能问雏田。我问她,是否足够地了解鸣人?雏田只微笑,她总那样微笑,“我想已经足够了。啊,当然不是指对于我来说,是不是已经足够了。我知道,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忍不住抱怨。我总是这个性格。我气愤地质问,“剩下那些你不知道的呢?他们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向我们炫耀自己了解得更多,‘只有我才知道!’似的。”

雏田似乎十分惊讶。她把刚出生不久的小葵抱进怀里,一如既往地温吞,“这样不更好吗?如果我的丈夫必须有一部分不能告诉别人的话,那么,哪怕只有一个人能共享这个秘密,他也不会更加孤独了。所以我很感谢佐助,樱。”

我从来都不擅长和这个女人相处。她是个好人、友善的人,大概还是个很好的朋友。可她几乎没有自己。香磷。我害怕这样的家伙。雏田从不和我们讨论女孩的事情,也不提起自己的想法。鸣人、鸣人,她说个不停。她总像自己的一切都能在下一秒需要的时候全部给出去的模样。

佐助离开村子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鸣人推开我去追逐佐助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

婚姻如果就是像雏田说的那样,多么可怕。我要为佐助忘记我自己的存在吗?佐助怎么想?他也这么希望过吗?

 

 

香磷:

失望。

失望。

在佐良娜有一次说着“我不希望让你失望,也不希望让父亲失望。”的时候,我被这个词几乎压垮了。

我的父母对我失望过。井野对我失望过。佐良娜对我失望过。是的,最多的,佐助也对我失望过——在过去那些寥寥几个对我的注视里。只有鸣人从未对我失望过。

可最近,他也用那个眼神看我了。

佐良娜五岁了,她见过几次父亲?我没有抱怨,我如此温声地请求他是否能让佐助在她生日的那天回来一趟。“抱歉。”鸣人匆匆地检查一份什么表格——信,谁知道呢,“他那会儿应该刚到雨之国。我会告诉他的。我想他一定会尽快赶回来。但当天……”那份当政|客的欲言又止,香磷,连鸣人也学会了。

在这之前,说出后面这件事以前,我先和你说吧,我知道鸣人也缺席了好几次自己孩子的生日。大概正是这个原因,我看着他,那一瞬间,就像在看着佐助似的。

“你们都变得太厉害了。”我紧紧咬住了牙关,脑海中只剩下了佐良娜失望的脸。做母亲的人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做母亲的时候,心中燃烧着什么都不畏惧的火焰。

“你和他都想要一个家的。从以前的时候不就是了吗?你们想要一个家的,现在凭什么又不珍惜了?”我这么质问他。也许语气还要更差一点。但人的记忆在当时和之后总会有些区别。

鸣人有些无措地看我,他像是十分惊讶。“我和他都很珍惜。”鸣人努力辩解。

我觉得烦躁。很难得。我还以为我什么都能忍下而忘记了。我大声道,“不是!你们一开始就说错了。你们只是不想再经历一个人的孤独!不是非要有一个家!”我那时候觉得是他们的错。他们已经从彼此的身上找到了解脱的方法,却让我们误解了还有剩下的钥匙。我觉得是他们误导了我和雏田,以至于我们奋不顾身、充满希望地扑了过去,就像能从飞蛾的火里得到想要的温暖。

鸣人没有否认。他只是揉着鼻梁,“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总是站在佐助那边。”我又变得尖刻起来了,之后我又后悔起来。“你站在他那边,所以才一次一次地来劝我忍耐、让我无保留、没有怨言地爱他。”

“你从未要求过雏田那样去爱你,鸣人。也没有那样要求过其他任何人。可你这样期待了我,这不对。这并不公平。”

鸣人疲倦地看着我,纵使如此,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得令人从来都畏于直视太久。我说过我害怕过佐助的注视是不是?那双黑色的眼睛,总像是能让你觉得自己是个纯粹的局外人,而他甚至连一句话也懒得同你说。

可我没有说过,有很多时候我也不敢直视鸣人。他从不会像佐助的那样冷漠、冰冷,可他总那样过于透彻的模样。像是,他理解你一切的挣扎与烦恼,他尽全力地安慰你,可对于他也好、佐助也好,这些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打小闹。我总在他们的面前显得脆弱而渺小。

“是你和佐助结婚了不是么?”一如既往,鸣人语气温和地说。他没有质问,只是轻柔而低哑,像请求我似的,“佐助需要一个人全身心地爱他。我不知道你已经察觉了没有。可他需要那样没有任何保留的爱。因为他爱人的时候,也从来是一样地燃烧全部。”

“所以我只能这样不公地请求你,樱。”鸣人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眉眼间尽是愁闷,“如果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这样地来爱他。还有谁能呢?”

可你知道我那时怎么想吗?我觉得我被他背叛了。很奇怪是不是?可我那时候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我觉得,当鸣人那样爱佐助的时候,他们俩从来只把我推开。而当鸣人决定分出一部分爱别人的时候,我就得成为第二个他了,就因为佐助需要这样的爱——而我甚至还未走到能发现这一点的距离。这样公平吗?爱一个人,就非得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任谁说出建议都全盘照做吗?

我的丈夫从不向我真正地打开内心。从头到尾,我都像是这一生也无法得到全部的他了。我接受了。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以为自己已经能和这个事实和平共处到死去。而后,我被责备了起来。

我受到了谴责,因为我不能用尽全部地去爱他。因为我的丈夫需要这样的爱,而现在的鸣人已经给不了他。所以我非得做这个替补不可。——他们是这样期望的吗?

这不公平。香磷。这并不公平。

 

 

香磷:

感谢你的礼物。佐良娜和我都非常喜欢。

你在随信里问到的,佐助现在在哪儿的答案,我还不能很好地回答你。一如既往。

我也去了。按照你的建议,我去找了鸣人。可你知道规矩。鸣人既不能给我看那些佐助寄来的公文,也不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在做些什么。他像大家一样安慰我。说着,他知道我的担心。

可他和我并非真的一样。当我在家中只能靠打扫分散注意力的时候,我的丈夫正在什么危险的地方、做着什么样的事情、见到什么样的人,我全都一无所知。甚至只能从鸣人的口里,听说着,“是的,佐助最近变得温和了不少。你还记得吗?他过去的眼神,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

不。我不记得了。是的,我记得他过去的眼神。可不记得他现在的眼神。为什么?因为我并没见过那个眼神。

我原本是想这么说的。但最终没有。鸣人愈发疲倦了。我不愿意再用自己的家长里短去分散他的心力。就像你过去在信里责备我的那样,年少的我的确是一个自私的家伙。分明知道自己的话对他的重要性,却沾沾自喜般,无意识地去利用起来。现在我后悔了。我为那样无知的过去感到悔恨。

如果我这么说了,他不光会安慰我,是的,他还会想着如何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可他能怎么解决?过去的时候,我是他的朋友,佐助是他的朋友,我和佐助之间也是朋友。鸣人在里头四处奔波。现在我和佐助依然是他的朋友,可一对夫妻之间不能把问题扔给友人。这是婚前佐助就向我约定好的。就这么简单。

而且,不瞒你说吧,你回信里怎么说我都行。我不愿认输,香磷。我不愿让鸣人知道我的失败。他比佐助见过我更多的眼泪、挣扎与不甘,听过我更多的决心与誓言,也安慰过我更多做不到时的屈辱与难堪。在结婚之前,我又对他说,我和佐助会一直好好过下去的。

他没有照例笑起来。他郑重其事地祝愿我们永远幸福地过下去,希望我们尽快生下孩子,成为最优秀的父母与夫妻。我怎么回复的?我说“那是当然!”,语气坚定得现在想来都有些诧异。也许是身边看着窗外的佐助侧脸被春光与樱花照得温和,我便有了百分百的底气。而那些面无表情的冷淡,是他照常的模样。你知道的。他总是很少笑。

这句话我说得像一句誓言。那么,我便不想让鸣人看见我再度打破它。我没有那样无能。我在心里,说了这是最后一句承诺了。我绝不会再成为他们要扔在身后的脆弱家伙。

而且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办?

或许他会急迫地联系佐助,焦急地催他回来,就好像我又成了佐助做自己事情的一件障碍。

而我的丈夫,他便会知道了。

他会知道我把这份矛盾与不安告诉了鸣人。紧接着,他会在见面的时候,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就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叛徒似的。

可是,凭什么呢?

在过去他离开村子的时候,鸣人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便可以对我两人举起刀锋。现在他离开村子,鸣人站在了他的战线上,我就成了他唯一的敌人了似的。不,比那之上。他进入我们的家,就像进入一个陌生人的家里时,客气而不失距离。

难道和我的结婚契书上,不是他亲自写下的名字吗?和我的孩子,难道不也流淌着他的血脉吗?

他不熟悉家里家具的变动,那么,我便努力维持原状。他也不熟练与孩子的交流,我便一次次地教导佐良娜主动地去靠近。我做得多也好,少也好,像是都无关紧要。“谢谢。”每一回都说一次。在离开的时候。

生日快乐。今年他又这么送信给我。自从佐良娜出生以后,便又多加了一句:替我向佐良娜道贺。就像因为我们两人生日的时间接近,所以便省了多寄一次的功夫似的。

我不该向你这么埋怨的。我不该向任何人埋怨。寻常的时候,我总能忘了这一切,对佐良娜微笑、对鸣人微笑,对所有人微笑。可拿起纸笔的时候,却又控制不住了。

佐良娜今年是和博人他们一起过的生日。晚上回来的时候,和我一块吹了蜡烛。

只是睡在床上的时候,我又会想到去年她问我的那个问题。我说,你不能不喜欢父亲。可她却反问我,父亲也会用和七代目一样的眼神看我吗?

这种话题总能让人不自禁地回想起佐助第一次见到佐良娜时的表情。在这之前,有一次他去见了博人。我和你提过吗?那时候博人才不到半岁,只会“啊啊”地乱叫。佐助站在鸣人的身边,轻轻地握住了博人的手掌,眼睛微微地弯起来。“他和你很像。”他轻声对鸣人说道。

那时候我就在想,他是喜欢孩子的。当我们的孩子出生的时候,他说不定也会用这样温和的神情,轻轻地捏住我们孩子的小手,温声说着,我们的孩子和我,或是和你很像。

可结果,你知道了。他匆匆地看了一眼,便对我说,“谢谢。”像是说不出别的话来似的。我问过他了,我试探地和他说,“她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眼睛。”

他脸上最后一丝温和也消失无踪,彬彬有礼得就像一个来看望点头之交的陌生人。“那么,”他第一次描述自己的女儿,“从生下来起,她就注定不幸了。”

我还能怎样和别的人提起呢?我可以这样告诉鸣人吗?告诉你吗?告诉佐良娜吗?告诉他们,佐助根本就不希望拥有自己的后代。

既然这样的话,一开始就告诉我不就可以了?对,我那时候对他说,我希望有一个孩子来陪伴我。可如果他告诉我了真心,告诉我他不想要,我不会强行要求。就算如此,我也只抱怨了一次。仅仅的一次。

“我给了你牺牲的机会。”然后他对我说,“而你抓住了机会。”

“不要后悔自愿的选择。”

那么多个夜晚我许愿自己能了解他的真心。我修炼、追赶、撒谎,甚至立下杀他的决心,最终与他们两人站在了同一条线上。这就是我得到的答案。他既不会选择做一个完美的丈夫,也不会成为一个完美的父亲。我提出要求,他满足要求。这就是全部。

可我不后悔,香磷。我从未后悔。

我很高兴我能给你写信。我们都已经不是过去的孩子了。当我写完这些,放下笔的时候我就已经忘了这些。当我推开书房的门,我依然是佐助唯一的妻子。

在这段婚姻里,我从没有做错过什么。他也没有做过任何背叛的事情。他只是会将最小的一个面给我,而把其他只对鸣人开放。就像很多段寻常的婚姻一样。男人似乎总需要一个挚友,而妻子似乎并不能兼任双方。

没有什么出奇。

 

 

我把长长的信纸重新折叠起来,按住了鼻梁两侧。

我现在茫然而不知所措。这才只是一本日记的三两篇、区区几封信罢了。我却像是当年被布鲁诺大肆宣扬日心说而弄得慌张无措的教会一般,除了赶紧把这些秘密用火、用灰烬、用死亡全部掩盖以外,没有别的想法。我想不出来别的。

可接下来,还有整整一箱子的文字。我害怕了。我害怕每一行字都会成为推翻一切的撬棍,而当它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会把任何触碰的人都炸得尸骨无存。

我慌里慌张地爬了起来,匆匆地跑出了房间,用身后跟着洪水猛兽的气势,慌乱找到了佐郁子。她对于我无礼拉开纸门的行为毫不惊讶,反而平静地饮下了一杯清茶。

“你知道?不、你,”我的头脑慌乱,组织不了恰当的语言,“他们、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到底是……”

“我想他们并没有真正背叛过婚姻。”

这一句话回答得有些巧妙,它迫使我不得不再在混乱的边缘追问,“你是指……身体上、还是与精神的双方?”

“我都不认为。”佐郁子温和地看着我。

“我想你还没有看过他们两人之间的信件往来。做决定做得太早了。”

“可不是那样!”我拔高了声音,“夫妻不应该成为最了解彼此的人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结婚的意义在哪儿呢?”

佐郁子古怪地笑了一声,既像是嘲笑,又像是叹息,“你还没有结过婚吧?我想你也没有见过灵魂伴侣。”

“能和一个人灵魂完全契合的人有多少?有些人一直到死去还没有见到。有些人见到了,却已有了自己的伴侣。该选择谁?你有没有把握和那个百分百契合的人在一起,一定就能人人得到幸福?”

“可他们遇见得更早!”

“那么,你什么时候能确定他一定是和你百分百契合的人?你经历过与你百分之五十契合的人吗?你与百分之八十契合的人在一起过吗?你什么时候能说,只有和他在一起了,我才再也不会遇见更合适的人了?”

“你这是、你这是诡辩!”我焦虑地在木地板上走来走去,“我也不是要问那套灵魂伴侣的东西。我也压根没有想到什么出轨不出轨的问题上去。可他们两个人的婚姻都有严重的问题,这是显而易见的。”

“为什么呢?”佐郁子继续温和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的脚步停顿了一秒。“他们、他们,”我的喉头干涩,声音也莫名变得嘶哑,“不愿意向自己的妻子公开内心,这是显然易见的。可他们不爱她们?不。不会的。”我摇着头,“他们凭什么不爱呢?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英雄,当时最强大的忍者,就连行星也能轻易指挥,那么,凭什么要和不爱的人在一起?”

“什么都可以做到的人,怎么会在婚姻上妥协?你所说的那些假设和猜测,从根本上就不可能成立!”

最终,佐郁子像是被我的嗓门与气势所摄似的,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我说的那些,就是玩笑一般。”可她的眼神依然温和地注视着我,就像我是个高烧说胡话的小姑娘,她可以无条件地包容我说出的一切。

一方面,我的心里知道我来这里,唯一的理由不过是想挖掘英雄背后的隐秘,而让自己大赚一番。而另一方面,却仿佛像无意踩进了沼泽中的冒险家似的。我在逐渐沉没的危机里大喊着“救命!”,开始后悔自己选择了这条小径,或是直接更远,后悔自己踏入了这片森林,而早已忘了我原本不过是为了挖金而来的投机者。

所以,我现在满心愤怒地瞪着佐郁子,就像她是故意引诱我过来的邪恶妖精似的。

佐郁子低低地笑了一声,“来吧。让我与你一起读完。”她向我伸出了手,“然后,你可以撰写一本前所未有的书籍。”

预感丝毫没有错误。她就是个可怕的引诱恶魔。可被恶魔的眼睛看穿了全部的我,就连说一声拒绝的勇气也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废寝忘食。我好像还从没有过因为一件事这样投入的时刻,蓬头垢面不提,就连吃饭或睡觉也成了需要人提醒的机器人。我像是只剩下了一双眼睛与一双手还在工作。

我们首先从漩涡雏田与宇智波樱的日记与相关信件着手。与此同时,我从网上购买来的各种传记就像新建的图书馆一般,逐渐让空荡荡的房子变得拥挤而令人窒息。分明是想来借机挣钱,却快花光了仅有的积蓄,就像疯了一般。

可我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在新文档里敲下这两个人的名字,并在这两个章节里,恨不得把所有惊人的话都粘贴进去。像是那些常年独自在家抚育孩子的寂寞,像是意识到自己无法走进丈夫的内心而最终选择的妥协,或是在所有人面前都必须高高竖立好的完美假象,其内里真相却只能说给日记、或是唯一的同伴。

我把一些片段的照片插|入进去,在文档里敲下:“对于漩涡雏田来说,和漩涡鸣人的婚姻是一场年少时从未幻想过实现的美梦。而事实上,后者也满足了现如今人们对于一位优秀丈夫的全部要求。

他温和、体贴、乐观、坚毅,身心强大、可以全心依赖。可另一方面,他又像是所有的女性不愿选择的对象。来自雏田日记中的原话:“当一个人被赋予了太多的期待,那么相对的,他也成为了自己以外的人。他将成为一个责任的集合体,唯一的功能是以自身的精力与生命为燃料,满足所有人的愿望。可在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自己。自己的妻儿、爱、痛,或是苦楚与劳累,都将成为重要排行榜上的倒数第二位。而倒数第一位,势必是他自己。”

对于笔者来说,这样的人意味着什么,是很难说清楚的话题。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世上以“无私”或“伟大”来形容他人。但我们会说“他很无私。”“她是伟大的。”,只有在像漩涡鸣人这样的英雄人物身上,我们会形容“无私的鸣人”“伟大的英雄”,就像他囊括了这一个词的全部特质,而除此以外,我们却找不出别的来形容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他还拥有什么。

而要成为这样一个人的妻子,必须得找准自己的定位不可。

你必须满足于或许一个月里,那短短一下午他作为你丈夫、你孩子的父亲的时间。你必须体谅他不得不在家人生日或生病的时候,只能抽出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来以影分|身安慰。你还必须忍耐他无止境的缺席、孩子们哭诉寂寞的泪水,或是在每一次见到他回家的欣喜过后,又立刻要微笑着送他出门的失落。

综合两位妻子自身的说法:因为这是作为英雄妻子的代价。你知道他已经是什么样的英雄,也知道他会继续成为什么样的英雄。可你做出了选择,且并不后悔于此,就不能抱怨。

只是基于不同的性格,这份必须满足于微小的认知,也各有不同。”

 

“比起漩涡雏田能够全心满足于一朵惊喜的小花,或是一个和年少时相同的微笑,宇智波樱在给友人的信中,显然拥有更多难以承受的伤痛。

这和两位丈夫的工作性质区别或许也有较大关系。

比起当时作为七代目火影的漩涡鸣人来说,宇智波佐助所做的工作往往在不为人知的暗处。他所做的部分任务,直至如今依然是尚未公布的顶级机密。加之少年时叛逃木叶的过去1,他在各国忍者的描述中,都是一个会被有意避开的人物。这加深了宇智波樱与宇智波佐良娜通过其他途径了解这位家人的困难。

(1:在七代目晚年主持大修正史的过程中,挚友的这一部分过去也被大量删减,只剩下仅仅一段简述。这一举动至今仍毁誉参半,也是七代目执|政史上唯一一个为人诟病的污点。)

在市面上能找到的相关传记中,包括《走近最后一位宇智波》、《宇智波佐助传——我曾失去过所有东西》、《最后的千鸟》等饱受认可的作品中,这位少言寡语的男人似乎都是一个能干脆斩断与他人牵绊的果断者。他在第四次忍界大战以前的经历细节已不可考,但据相关友人与同期的回忆录描述,这段时期的宇智波佐助与战争之后出现在历史记载中的性格画像截然不同。

终末之谷的最终大战似乎成了他人生中巨大的分水岭。

我们可以想象一位被灭族之仇与兄长秘密禁锢的少年,自然不能成为内心毫无阴霾的温和者。在分水岭以前,他主动拒绝一切示好与亲近,除了漩涡鸣人以外,似乎还没有人走进过他的内心。而在分水岭以后,这份拒人以心墙之外的冷淡似乎依然存在。

在宇智波佐良娜年幼时写给七代目火影的信件中,大量的对于自己等同于无的父亲的埋怨随处可见。而直至往后一生里,这段父女关系依然没有回归到寻常亲子关系的正轨上。

宇智波樱在写给友人香磷的信中提及到十六岁的佐良娜的话语:“我只想要让父亲看到我优秀、成长的一面,母亲。你说的那些可以和父亲商讨的烦恼,我更愿意与七代目商量。父亲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位遥远的老师,或者是游戏里负责发放奖赏的NPC。我当然是想得到他的赞许的。只是我不认为他会是一位太好的商量烦恼的对象。或许他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但我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继续深入了。我们的父女关系需要非常简单,最好能简化到直接的义务。这样对彼此来说,都更加轻松。”

在对于唯一女儿的事上如此,在对于宇智波樱的时候,宇智波佐助也似乎体现了自己待人冷淡的一面。“他从不向我提起内心。”宇智波樱写到,“他的家族、过去,或是叛逃后的经历,以及现在他村外的工作,他都极少对我主动提起。我只能从鸣人或香磷等人的描述中拼凑。对于我来说,那个常年我无法见到,或是了解的佐助,更像是我认识的佐助以外,另一个遥远的人。”

这份常年不着家的缺席与神秘都成为了“丈夫/父亲失格”的因素。但这一份冷淡,却在收下漩涡博人为弟子后,得到了较大程度的改善。”

 

我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写到“父子”这一章的时候,我遇到的困难不算太大。由于年少时的兴趣,我曾读过市面上有的这些英雄的信件集。

宇智波佐助不算是一个多么擅长写信的人。在给博人写信的时候,不管是信件的数量还是长短,都能称得上合格的“寡言少语”。而不知是为了模仿师父的风格,还是年少期的叛逆,在给他人写信时算得上能说健谈的漩涡博人,总是在给师父的信件里言语简洁。

而分析的专家与前辈也有一大把了。好像那些“明日暂歇修行。”“好。”的来往里,真能分析出什么心理状况与秘密似的。

只在一个话题上,两人都会健谈一些。而无需多言,事关漩涡鸣人的时候。

作为两人在无数次公开或私下场合里认可的结果,宇智波佐助和漩涡鸣人都是彼此心目中最了解对方的挚友。宇智波佐助似乎乐于在信件中为自己的弟子披露这位伟大英雄年少时闹出的种种笑话,而在最后却总要借机警醒弟子:从微末到伟大,这就是你该效仿的英雄。

在这些信中,只有两封最受重视。原句是:

师父:

我知道了您离村后那几年的真相。最后与父亲的大战,您最终妥协了。以我这些年与您的相处,我并不相信您是真正地完全认同了父亲的想法。那么,为什么?

 

博人:

去问你的父亲。

 

前一封由于漩涡鸣人对正史的删改而让人看到了还原历史的可能,而后一封,则意味着漩涡鸣人与漩涡博人并非像宇智波父女一样,从未有过信件交流。但由于前面一封,或是漩涡博人不知是否给父亲写了的信件都未曾找到,至今也没有学者得出答案。

而现在,这几封后续的信正摆在我面前的桌上。

父亲:

我好像很少在纸上写出过这个词语。前些天我从六代目那儿知道了你和师父十六岁时经历过的事情,还有之前的。我不想复述了。大概他也没有你本人明白。

现在我也是你们当时的年纪。我不知道你当初得知爷爷和奶奶真相的时候是多大。你从不会和我说起过去。但想法会一样吗?或许是的。师父总说我和你很像。那么得知真相的时候你站在哪一边?

我写信之前还想着我得语气再好一点儿。但算了。我写不出来,你大概也不会适应。我们从不是自小就“宝宝”与“Papa”的亲密组合。小时候我也对你说过不知道多么乱七八糟的话,现在就干脆一点好了。对于我的童年来说,你也更像只是个火影岩上的雕像。

你以前说过,我是家里的男子汉,不能让母亲和小葵哭泣。所以我为了这个,向你埋怨。可大家又反过头来指责我的轻率与不懂事了。

让女性哭泣的男人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你自己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我知道了那些背后的意思,什么为了村子里大家的妹妹与母亲不再哭泣,所以你才那么忙碌。我理解了。可我还是会时不时地怨恨你。因为你选择了让自己的女儿哭泣。你能理解吗?

不能就算了。在回信里骂我也随你。我也被师父骂过。也不算骂。他那个人是不会凶狠地骂人的,你也知道。他会说,我分明知道自己的话语会对你造成多么大的影响,简单的一句话也能给你的心上插上什么样一把尖刀,却依然在撒娇似的任性妄为。

那就是吧。大概我现在还是个这么自私的小孩。我正在向师父学习那些无私的部分。我不想向你学。虽然你和师父都是个选择让自己孩子哭泣的家伙,但向你学的话,总好像输了似的。

我们家有个小葵,师父家有佐良娜。当家里有一位大英雄的时候,好像就必须有剩下的家人分担痛苦似的。不是说我不愿意。只是怎么说呢?我有时候更希望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

你每天拿微薄的薪水,除了邻居和同事也没有多少人认识你,回到家后就陪伴在我和小葵身边。像这样普通的父亲。佐良娜以前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但后来我意识到——你大概也猜得到又是师父告诉我的话。不管是你,还是师父,或是卡卡西爷爷,还有其他很多人,你们都曾幻想过自己拥有的是一对普通的父母、一个寻常的家庭,而不是拿着“烈|士子嗣”的铭牌独自走完童年。

我也知道我们总在奢求你们在做大家的英雄的同时,也成为完美的父亲。最后还知道就算强大如你们也做不到。可你在年少的时候真的没有过和我相似的心情吗?

成为被父母选择抛弃了的一方就是很痛苦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不管是母亲和师父,大家都会骂我。说我这叫什么被抛弃、叫什么痛苦。谁也比不上你和师父。可并不是我没有你们那样悲痛,我就没有权利难过了是不是?

说到这里,你知道上个月回家的时候,妈妈告诉了我什么?她说年少的时候,我的师父才是那个总让你一次一次哭泣的人。说的好像现在小葵喜欢看的肥皂剧似的,里头的男女主角总爱不坦率地纠结。

你小时候也会哭吗?唉。我真想不出来。我想不出来你和师父年轻时候的模样。

我听过你们的故事、见过你们的照片,可就是想象不出来:你们也会淘气、流泪、痛苦,在孤独与悲剧中无尽地挣扎与崩溃。对于我和佐良娜来说,你和师父更像是从出生时就坚毅强大得像个铁人般的英雄。

命运说,你们两个人去拯救世界吧!然后你们就从泥土里爬起来,从不哭、也不笑,没有弱小或脆弱的时候,把敌人统统踩在脚下,半点波折也没有。心里知道这肯定是假的。可脑海里只能描绘出这样的形象来。你在听到爷爷事迹的时候,有没有过这样相似的心情?

关于妈妈说的事情,我去问了。我直接在师父再次说我的时候问他,那以前你也是这样明知结果,却依旧妄为地伤害父亲的吗?他愣了起来,我以为我又要被拐着弯扔进修炼地狱了,可师父只是难得地微笑了起来。他说,你们俩个都已经变了太多了。所以,过去的事情,也不会再重演了。

那就是现在的师父已经变得无私了起来,不会再用这种“明知”来让你哭的意思了吧。我问他,那怎么做到呢?别奇怪。我现在是可以为了你这样尝试的。不会太多,但也不全部拒绝。这么提一句。

他告诉我,满足你所有的希望。这就完啦?我莫名其妙。完了。他用眼神示意我。

这句话听上去挺简单的。毕竟你好像也没有对我提过什么希望——你好像从未对谁提出过什么特别的要求。但想想又很难。你在潜意识里期待过我的吧?

以前你有在心里幻想过你的孩子、我,之后要成为什么样的孩子吗?你希望我是面对你经常不在家里的寂寞也安静忍耐的那种,还是像你一样正直而强大,在年少时早早地就成了大家眼中的英雄?可如果我必须得满足你这样的要求,想想看,又是一件很难而痛苦的事情。

因为除了成为你希望的孩子以外,我本身还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完成什么样的梦想,当这个希望与你的希望不一样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如果我像师父学习,我就要用你的希望来覆盖我自己的。那样我自己就变得痛苦了。可若是我无法满足你的期待,你看见我的时候,又会被失望刺伤吗?

师父像是可以为了你的高兴,而自己不高兴。母亲也是的。小葵也是的。大家都愿意为了你而自己委屈。我不喜欢这样,甚至过去还怨恨过造成这一切的你。可为什么他们从不像我这样抱怨呢?我疑惑过这一点。

后来佐良娜有一次告诉我——我怎么这回什么都和你说了,啧。她说因为不熟悉你的人根本就发现不了你不高兴的时候。你总把难过藏得很好。所以那些愿意为了你而委屈自己的人,都自愿做出了那些事情。因为他们只想要你能够不再一个人在心里难过,而在脸上微笑。

我真是说不清楚。你们这些敏感的人都太乱了。头疼。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这一点。如果不清楚的话,这一次我得全部告诉你。因为英雄不能总是接受别人无私的奉献是不是?他们总是这样地给予别人。你才是英雄。

你对师父提出过什么样的希望?

啊。这下总算回到我一开始要问的事情上来了。终末之谷那里,师父说了什么?你说了什么?我们这一代只能听说师父被你打败了,和你一起回到了木叶。书上也就那半句“漩涡鸣人与宇智波佐助在终末之谷发生了战斗,最终两人达成共识。”别的都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总觉得你和师父是来自同一个点的不同射线。你明白的吧?虽然根本是一样的,但发散开去,却仿佛永远也无法拥有重合点。

我在乎你的。不管是出于对父亲、对火影或是英雄,我已经改正了很多幼稚的想法。但我更在乎陪我更多的师父一点。你能理解吗?所以我问出这样的话,你也不要觉得冒犯。我现在正试图让我们的交谈可以不要总那么公事公办,才这么直白起来。

你用自己的希望束缚过师父吗?

这里还有个好笑的事情。我没有和师父说过。佐良娜有一次对我说,她觉得你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曾经你在天空里肆意翱翔,与风暴搏斗竞速,后来你进入到了笼子里,好像也忘了过去,只一心低下头看笼子底下的稻米,却再也不往头上的天空仰望了。

女孩们总那样文艺。她要不说,我怎么也不会那么联想。

我没有那样觉得过。或许是我和你相处的时间太少了,也没有像她那样总是关注着你。相反我倒觉得师父才是被锁链锁住的鸟。就算老鹰吧。他自己也养。自然界里名列前茅的猛禽,在动物园的锁链下把爪子磨得平平的。就这么个感觉。

不知道你们为了什么而被束缚。也想象不出来你们没有被束缚以前的样子。可我想要知道。

你也别误会我的意思。我这次写来问你,不是为了质问的意思。大家都心平气和一点,我只想要知道你们在我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模样。或者再说委婉一点,在你们希望我们展翅飞翔的时候,我们也想要看看你们过去自由时的模样。这个要求不为过吧?

我好像在给师父以外的人写信的时候总爱罗里吧嗦的。算了。卡卡西爷爷说我这也是遗传的你。你也尽量别嫌我了。

 

我看得越多、箱子里剩下的信件与日记越少,我的想法就越向佐郁子的那个“玩笑”偏离。这种心情常见而不知道叫做什么。就好像那种,当你听说了一个圆满的家庭并不如你想象中的圆满,其实有很多美满的要素是你用自己的期盼去强安上去的。因为你觉得自己做不到,可如果是他们做到了,就证明了这样的幸福是存在的。而就因为是存在的,所以你自己在万分之一的可能里也会遇见。是一种由他人及自己的自私企盼。

可如果这份幸福的期待有一天被打破了,就好像连同自己能否得到那份幸福的期待也会一同消失掉。

无措。或许有些人会迁怒、会怨恨。但现在的我,只是无措。

我还没有看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两人之间的通信。也许我选择错了顺序,我不该从他们身边的人开始着手。但现在的种种矛头,似乎都指向了中心的那两个人。

没办法。她们没有做错,孩子没有做错,别的人也未曾做错。就像在看电影的时候,单纯的观众总爱先找出一个人来作为反派,才好集中怨恨去攻讦。这份不圆满的幸福也必须要找出一个犯了错的人出来不可似的。大家都没有做错。那就是这两个英雄做错了吧。我这么想着。

可越这么想着,眼泪就越涌上眼眶。

为什么呢?这些人,都是离我如此遥远的过去的人。我从未见过他们,也从不需要为他们的事情改变心情。他们是我这一本书的对象、历史上的英雄。仅此而已了。原本该是这样。

只是眼泪依然滚落进了衣领。

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轻轻地按在漩涡鸣人给孩子的回信上。我还没有打开,也还未曾见过这位英雄留下来的任何私人信件。在历史上,他是个人人称赞的乐观者、宽容者,似乎坦诚得没有秘密。可在他死去之前,却把一生的信件都藏了起来。

谁都清楚他的一生、他的事迹,从小学的作文里,我们就开始用他的名字胡编乱造,却没有人来指责。因为他就是勇气的化身,是毅力的代言,他的一切都像是透明的。

可最终,他把自己一生所有写诸于纸上的自我,选择了全部向世界隐瞒。

现在这扇通往秘密的窗,已经向我打开了一条缝隙。只要踏步进去,我就能找到真正他想隐瞒的秘密。可我退缩了。我犹豫着,久久地不敢把眼睛往信上瞟。

我渴望从这里头找到什么样的秘密?我诘问着自己。我究竟希望得到哪一种结果?

 

博人:

说得不假。你很少给我写信。当然我也同样很少给你写信。

可现在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你愿意主动迈出了另一步,如此认真地对待与我的通信。

我不是那种擅长写信的人,也不擅长和晚辈说起我的真心。没有人和我这么说过,博人。我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摸索与你相处。

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是为了得到你的体谅或同情。在我成长的时候,长辈们都像对待平等的人一样和我们说话,所以现在,我也希望这样与你平等地交谈。

你问我有没有束缚佐助。

这是个非常严重的指控。你问过我年轻的时候、像你一样大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我能告诉你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十几岁的时候,被我的朋友、被我的长辈,被我身边所有的人阻止那个找回佐助的念头。甚至有时候我也会想,也许放任佐助一个人离开才是对的。

我就像一个不明是非的混小子一样,成天只要求我渴望的东西,看起来根本没有想过佐助真正想要的事情。

但梦想、目标……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只能想到他很痛苦,博人。每当我快乐的时候,我就会想象此时佐助正在遭遇什么样的苦痛。每当我被友人认可、得到亲情的时候,我就会想象他失去之后的疼痛与孤独。我无法忍受他在人生的路上独自一人。这不是同情,博人。我没有同情过他。从未有过。

一个人无法控制的习惯叫作什么?本能?

在你这个年纪,我的每一个白昼、每一个夜晚,都在加深一种认知:比起我的死亡来,我更希望他的解脱。只要他还在仇恨里煎熬一天,我就永远得不到快乐。

或许我本身就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在想。我很少被人指责“自私”。但你看完信后,可以这样指责我。

只是我不能犹豫。哪怕是一分钟、一秒钟,我也决不能停下脚步。你的师父、佐助,他从来走在我的前面。跑得那样快,松懈半秒钟也会不见踪影。我没有那样去仔细想清楚什么与什么的余裕。

如果犹豫了,最后一个让他快乐的希望也没有了。在你的小时候,我带你去见过一株连体树,你还记不记得?我想我和他之间没有那么夸张。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在火影以外、在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以外,当我还是漩涡鸣人的时候,我的快乐连系着他的快乐,我的疼痛连系着他的疼痛。即使他不会回应,也依旧如此。

自私、你便这么说我吧。

可如果那个峡谷里,我没有那么自私,我的孩子,我的结局会成为什么模样?可能我会和他一起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荒地。或许又是一个无尽追逐的三年。三年接着三年。纵然是当年16岁的我偶尔也会害怕,我还有多少个三年?那个年代没有这样和平,孩子,我像是每天都在失去重要的人、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死了。

现在、现在的每一个三年,他都可以见到自己孩子的成长,见到一个村子的逐渐变化。而每一个三年,我都可以待在我的家乡,看见他看见孩子的模样。我没有给他他想要的那个未来,或许也还没有达成我想要的那个未来。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未来。

我渴望一个家。他失去了一个家。现在我们都能有自己的家了。我想要他活下来,看到这一切。

博人。你或许比我和他都聪明,或许在那个时候,能做出更明智的选择。他也一贯比我聪明。还有很多人比我聪明。这个世界上或许我是最愚笨的人。我深有体会。

可我没有办法。聪明的他,给出的答案我没有办法接受。其他比我更聪明的人,把选择权全部交给了最笨拙的我。

所以我也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来回报。

你猜到是哪样了?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我想我不该对自己的孩子说这样的话的。但你也希望我别再那样做沉默的父亲了是不是?

虽然我现在是火影,我现在是整个木叶的人最信赖的首领,人们把所有的愿望与和平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可不管是我,还是你的师父,或许你的母亲、小樱阿姨,当初我所有的同伴,都在心里拥有一份不安——我能感知到:

若是佐助决心再次离开木叶且再不回来,我会怎样?

我会再次追寻而去的,博人。我的脑子里依然给不出任何犹豫的间隙。

一个又一个三年。

我会因为他再次背弃整个木叶、乃至世界对我的期望吗?

我会的。

不隐瞒的说,十六岁的我有些时候是不在乎世界的,博人。我那会儿誓死打败他不是为了世界。从来不是。不像12岁,其实世界那会儿离我已经近在咫尺了。可在我的世界里,依然只有他的背影离我更近。从来都是。而我只能择近选择一个,是不是?

我始终都无法让他独自背负孤独,哪怕多一天、多一个小时都会疼痛。可那一天,他说起的未来里包括了自己永恒的孤独与痛苦。你能明白吗?我可以放下吗?没有人觉得我能。

如果你觉得我束缚了他,那便是吧。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的答案。我想他知道。如果我真的束缚了他,那也不是我的强迫与他的不愿。博人。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和他之间并非如此简单的是非关系。

你的师父不会亲自告诉你。他这个人,无论为别人做了什么温柔的事情,总是不会自己告诉你。可你不要习以为常。你现在是他的弟子了,你会花比其他人更多的时间陪伴在他身边。我希望你能明白。你不要让他为了自己的付出无法被人感知而委屈。漩涡博人,你绝不能心安理得。唉。我说了什么。我写信时脑子里总会乱七八糟的,我不擅长写信。他为了我能够停留在木叶完成梦想,而不再离开了。你能明白吗?他自愿而固执地那么做了。现在你又可用自私骂我了。

可我心安理得吗?从不。我花了所有的功夫希望他能改变主意。但最终的结果似乎谁都不太喜欢。而我现在依然还未找到正确的答案。

我向来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卡卡西老师说过我,总不擅长寻找目标背后的深意。我找不到。我总是很难想得特别清楚。

年少的时候我只想过他是我不能舍弃的好友。我觉得他不在时的木叶,是我无法当上火影的木叶。但后来你师父的哥哥和我说过,不是当上了火影才最受人认可——小时候我想当上火影,不过是因为这个误解。这个男人,你从未了解过。我这么告诉你,他是个很可怕的人。可怕在他把人心里的一切都看得太过清楚,而却选择了用温柔包裹最深的冷酷。

他说只有受到所有人认可的人,才是火影。

于是、然后……就咱们父子俩单独这么说一句——你也不再是小孩了。就算所有人都认可了我,可若是他没有认可我,我就没有办法当火影,你明白吗?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开始,对于我来说,他一个人的认可就胜过所有人的认可。“所有人”这个词里,如果没有佐助,对于我来说没有意义。你能想象吗?

你的师父,明白这一点的。我们从未真正谈过这么深入的事情。可很多时候我们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交流。

那天在终末之谷里,他没有完全赞同我的观点。是的。他总是个在理智上固执过头的人。可他选择认可了我、认可我的理想,并留下来帮我一起实现。因为他在情感上是个温柔过头的男人。现在你能明白了吗?

此时此刻,我坐在火影的办公室里,坐在这里,用尽我的一切,希望能给你,给他的孩子、妻子一个更好的未来,一个更安稳的现在。每当他回来的时候,都会听见后代们成长的声音——他们不会再像过去的我们一样痛苦,就像听见笋从地底钻出来的声音,是春天的象征。我渴求他能从春天里得到新的希望。

他会喜欢吗?我不知道。

可除此以外,我还能给他什么呢?

我痛苦于让他放弃了自己的选择,博人。每个睁开眼睛的早晨,每个闭上双眼的夜晚。我想到我拯救了世上无数的人,最终却成了乞求他来救我的弱者,就像被捆在了火堆上炙烤。所以,我不能奢求你原谅我这么多年作为一名父亲与丈夫的失格。我得用我的全部作为回报。

我说过的话从不反悔。所以这一生到死,我都会把这件事践行到底。为了这件事,我只能成为一个被你痛恨的父亲。因为我一生的时间并不那么充分,就算有上千个影分|身分担也不够。博人。我能分割出来的部分,作为父亲与丈夫来说,大概是远远不够的。我很抱歉。

希望你能够把这封信当做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这是来自一位父亲的请求。

我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些心思。一个也没有。你问我有没有束缚了他。我不知道。我总会在自己无意识的时候做出我不想要的事情。但这封信可以成为你我两人的秘密。

我想你已经意识到了他本质里的温柔。如果他知道我这么决心,我害怕他会被更深的束缚。

就让我们沉默到最后吧,我的孩子。我这样请求你。我们沉默到死去的时候。

 

 

父亲:

我看完了你的信。每一行都看了。但在回复你的话以前,我想告诉你,我这些天来思考了很久的事情。我可以这样说吗?我觉得——

你希望他得到希望。你希望他拥有一个家、拥有自己的后代。你还希望他在给过你们痛苦的村落里得到下一个希望。

他都满足了你。

现在是回复你的信的部分:我哪一边都不想站。我为难于到底站在谁那一边。你们谁都不快乐。与你们在一起的家人谁都不快乐。可你们都在努力为了对方快乐而求全。我又能指责谁?你希望我指责你。那我自身的意愿如何?我还能再度恨你吗?就像现在的师父,还能够对你刀锋以对吗?

我认可你的伤痛,父亲。我从未说过,可我是爱你的。师父也是我深爱的长辈。我心疼你的过去吗?是的。可我难受于你们的现在,父亲。我们、你想要保护的后代,都在为了你们的不快乐而痛苦。

为什么?因为我在乎你们。爱的反面不是恨对不对?因为我觉得你们是全世界最强大的人。最强大的人理应活得潇洒、自由,就像我听说过的那些所有你们的少年时光。

我像你一样无法置之不理。所以痛苦,父亲。因为爱的反面是漠不关心。而我们都无法做到。所以我们都在痛苦。

 

 

博人:

如果是那样,博人,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希望你离开这里,寻找真正的自由。——你想要我这么说吗?

我曾为了他…我们反复地把这些部分从历史书里删去,以后的孩子也不会知道。可你已经知道了一大半。那么我能告诉你一人。我什么都做了。我愿意做更多。当推开他、放弃他的时候,我也失去了。博人。我失去过一次。在那一次里我失去了所有的快乐。我的快乐变得短暂而浅薄,我的痛苦再次成了独自沉默的宣泄。因为他离开了。

现在我做不到了。我很抱歉。我的脚下被整个木叶紧紧牵扯,我的愿望不能再是我自身的愿望。我不再拥有过去的16岁了。你现在的年纪,我过去的年纪。我最勇敢、最光明的岁月。当我想要追寻他的时候,只要迈开脚步就好的16岁。

现在的年纪里,我依然能够迈开脚步。我也会迈开脚步。可这一次,我想我没有力气再走回来了。我想死在我的故土上。我想让我的骨头留在和父母、逝去的长辈们同样的土地上。这是个简单而隐藏至深的祈愿。我从不让任何人发现。

可他会知道的。也许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现在是结果。年少时我们从未想过未来,因为每一天都像被孤独束缚、无法得到自由,只有未来听上去还有希望。但人老去的时候——当你老去的时候或许也会这么意识到,人活着的时候并不存在真正的自由。所以不要为我们痛苦,我的孩子。就像我们现在也从未为自己痛苦。

我知道他也希望和我死在同一块土地上,博人,希望我们的坟冢像活着时相依。我也知道。

足够了。

 

 

我往后躺在了地板上。

我不敢再看其他的东西了。

过去我总爱自夸自己的速记能力,看过的东西能清楚地在脑中回溯。现在我后悔了。现在正在我脑海中回溯的,是鬼魂,是来自早已死去的人生前的痛苦,是一旦缠上便无法轻易忘记的海藻。它们想要把我拉进深海。

漆黑的、死寂的、压强大得能挤碎钢铁的深海,就像这里的每一个人在生前被束缚的那片深海。它们想要把我也拉扯进去。

现在我的脑海中正在回忆着什么?你能想象吗?

 

……

 

7/13

他的心里有一块我不能触碰的伤口。

 

……

 

香磷:

先前他有一天,突然听不见声音了。虽然很快又恢复了起来,可为什么?他的身体很健康,香磷。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现在也还如此年轻。我觉得他只是不愿听见了。他再也不要求、不承诺、不说话,也不愿再听见一个诺言。


……

 

4/30

我的丈夫,正在对所有人藏起真正的自己。日复一日,一年甚过一年。到最后的时候,除了笑容,他还会留下什么呢?


……


香磷:

他比年少时笑得多些了。但有些不同的。你发现了吗?他和鸣人的笑容,都和过去,再也不一样了。


……


1/3

我还能触摸到他的心吗?他把那颗“鸣人的心脏”藏在了哪里?


……


香磷:

我无法想象村外到底有什么。至少是有什么值得他流连忘返的东西。他没有再次走过和你们鹰小队曾经走过的地方。没有。香磷。我觉得他走过了许多次我们第七班曾经走过的地方。不是为了我。不是。你知道吗?女人的直觉。


……

 

9/24

我从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只希望他能得到快乐。为了我喜欢的人能够快乐,我什么也可以做到。修炼到呕吐晕倒、把对死亡的恐惧抛到脑后,期盼自己睁开眼睛就拥有保护他的力量。或许还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我不是真的非要他的快乐是我给的才行。

小时候我希望他好好完成梦想,与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长大了些我希望自己能用尽一切保护他,看他走向世界最高的山峰。可最后他选择了我。我想过这个吗?想过的。在那些最不可思议的幻想里。

他选择了我,是认为我能给他更多的快乐。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哪怕知道他本身不会拥有如此的目的性。可或许都错了。

我错了。过去我涉足不了他的世界,如今也一样。他也错了。他或许觉得一个家庭是只有我能给他的。不。不是的。我很少给过他最深的情感。他忘了。我也刻意忘了。

可除此以外,像是连他自己都忘了他能从哪里得到最深的快乐。谁知道。像是没有人能给他。而他自己,也选择不要了。

 

……

 

香磷:

你有没有觉得他和鸣人越来越像了?

他们的脸上印上皱纹。这是时光的必然。可他们的眼中比脸上更先苍老。他们像是失去了自己。我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在年少最痛苦、秘密最沉重的岁月里,他们依然好好地在让自我燃烧,那么,为什么,当一切尘埃落定、世界和平,每个人似乎都得到幸福的时候,那份火焰却开始熄灭?

过去的时候,他们把自己藏在了哪里,香磷?他们两人之间知道彼此的藏匿地点吗?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现在,就放弃再把那些寻找出来了?

我们三个人,到底走错了哪一步。年少的时候,每个夏日炎炎,我们都无忧无虑地欢笑、修炼。佐助也会笑,鸣人爱逗他笑。我喜欢看他们那样畅快地笑。像是少年永远不会结束,而未来永远不会到来。

我曾经觉得我们一定会得到幸福。是的,香磷。我这样坚信过。我像他们一样坚信只要无畏地面对未来,在某一天,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一定会得到幸福。

可是,只有少年最无忧啊。香磷。只有年少可堪福。

 

 

现在的我,依然没有停下泪水。倒不是真的悲伤到了这种地步。

而是我意识到,比起得知有两段幸福的婚姻似乎别有隐情来,我更烦恼于,发现了我们一直以为无所不能的两位英雄,像是始终被什么束缚的秘密。

那份窒息感就像套在脖子上的项圈一般,因为那些寻常字眼里无声漫出的退让而逐渐地收紧。

直到现在我才深刻地体会到自己作为一个纯粹的局外人的心情。我渴望一段圆满幸福的婚姻,不假。我还把这些期待全都施加过在别人的婚姻上,这也不假。

可婚姻不是我这一生必须选择与渴求的全部。

自由才是。

长久以来,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内心已经把自由的渴望施加在了另两个人身上。我觉得他们是无所不能的,所以无所不能的人,就能得到自由。现在还无法说出这个词的自己,仅仅是因为不够强大。

而当这份期待被打破的时候,则是我心里最大的渴望也随之被打碎的时候。

就像过去的漩涡博人,我渴望见到他们自由翱翔的身影。从踏进这个老宅的时候起,我就始终隐隐期盼着这份想象成真。我会在我的书中满怀希望地写下:是的。他们活过了自由而快乐的一生。年少时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最好的结局。

可现在,我又要以什么样的结局书写呢?

箱子里只剩下了最后一叠。我把脸埋进手心里,“我不愿继续了。”我对对面的佐郁子说道,“或许你一开始就不该选择我的。太草率了。”

“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作家。就连最受好评的第一本也不过到了年度销量的前二十。之后没落得还得给网站提供无人问津的狗屁心理测试勉强维生。我既贪婪,又怯懦,我也不敢披露这样的秘密。”

“其实不是我选择了你。”佐郁子的面容上流露出淡淡的无奈与忧伤,“只是你的同行,已经太多年没有来过了。”

“在前十年里,我很高兴不用再受他们的困扰。在后十年里,我开始担心其他的人已经不再对他们的故事感兴趣了。如果我死了,秘密也会真正地死去。可换一种角度想,如果当年的英雄们本身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把信件交给我的祖辈,那么,直接焚烧掉不就好了吗?”

佐郁子轻轻地皱起了眉,那份愁容却沉重得是我前所未见,“你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会不会、会不会是……”她微微地露出一个苦笑,“这是他们留下来的最后机会呢?”

“樱也好、雏田也好……”佐郁子抿紧了唇,“没有一个人真正地可以说,自己得到了完全的幸福。”

“她们已经拥有了他们的一生。那么,如果在最后、在死亡以后,她们决定留下这么一个机会、留下一个可能,终于松开占有?”

我怔怔地看着桌上,“Till death do us apart.(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一句婚礼上惯用的誓言。也是祖辈们践行了一生的诺言。

但这样说起来,这一句话,就像拥有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更为残酷的含义。我一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直到死亡将你我分离。你便可重归自由。’

佐郁子悲伤地看着我,“也许我是被这些年独自一人每天沉浸在这些纸张里的寂寞给逼疯了。或许他们没有人这么想过。没有一个人明白地说过‘爱’与‘不爱’,一切真正的想法似乎都被掩藏。或许我们都不过是在过度解读。可如果呢?”

“如果,那两位英雄,终于分辨清楚了彼此之间需要的真正情感,却为时已晚。所有的可能随着‘太晚’而消失。那么,在这么多年以后,我却要任由这唯一的可能随着我的死去消亡吗?”

我暗自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让自己终于说得出话来,“那么……为什么是我?”

“是你也好,是别的谁也好。”佐郁子低下了头,“我是个人们眼中的疯婆子,没有人愿意相信我的话。所以我成了瓶子里的恶魔,不管是谁打开了瓶塞,都决心把这份诅咒卑鄙地转移到她的身上。”

我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我到底算最幸运,还是最不幸。看上去和这样的秘密牵扯在一起的人都是不幸的。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干涩而嘶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字眼说到了,或是暗示他和他是另一种关系。如果真是爱的话,就能在一起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吗?谁能阻止他们呢?”

佐郁子轻轻地笑了起来,可那个笑容,既没有看小孩般的包容与无奈,也没有早知一切的高高在上,她只是笑了起来,就像每一个屈服于命运且说服了自己的寻常人,“你看,这世间的爱有那么多种。而人们总爱把一种误解成另一种。”

“发现真相的时候,或许已为时晚矣。”这个词,她已经说过了一次。

“所以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从云层上传出来,或是从窗外花盆的土壤深处传出来,不细听还以为是错觉。

“所以,只能藏起来,不是吗?这个世界上,没有爱也能好好地活下去。我们是活在生活里的,不是活在爱里。”

她的那声叹息,轻得就像空中漂浮的一片绒羽,落入我心上的时候,砸下了不可磨灭的陨石坑。

“你还写吗?”

我侧过了身,再度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什么可写的。”我说,“让人们自己去看吧。每个人的解读都不一样。或迟钝、或冷淡、或不以为意。或根本就未曾发现这些字句下,轻若蛛丝的秘密。他们都藏得那样好。妻子不知道、孩子成了共谋,而自己也被欺瞒真心。我说不出来,我能说出什么来?我疯了。我说出来后,不是被当做疯子就是骗子。让他们自己说吧。”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所以,在终于开始整理与阅读漩涡鸣人与宇智波佐助的通信的时候,我觉得我不会再为任何事情波动了。

我可以平静地看他们如何倾诉“你之于我是不同的”这件事,或是看见那些藏在婚姻背后的背叛。我一定能与所有的隐秘平常相处。我是这么想的。

只是结果很不一样。

我只能说。很不一样。

这两位英雄的私下通信,与公事公办的公文似乎没有任何区别。即使有哪一封难得无关,也不过是,简单的,无比没头没尾的几句话。

我无法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或者是否使用了彼此才知道的密码。但正如我之前决定的,我什么也不解读。我的意见与想法根本无关紧要。我只是把照片插进我的文档里,简单地说明时期。

我说不出来别的。

 

佐助:

死亡也分步骤——

 

这是两人都已上了年纪的时候。公事以外的只有这么一句。

而回信也同样简单得无法让人摸不着头脑。

 

鸣人:

大概是从失聪开始。

 

死亡。即使是英雄也要面对死亡,理所当然。我记得当漩涡鸣人死去的时候,漩涡博人给宇智波佐助寄去了最后一封信:

他走了。

他写到。

我很抱歉。

宇智波佐助没有给他回信。我想没有。不管是信件集里,还是现在的箱子里,都没有。但我们都知道他在那一周后也死去了。比挚友更早地来到人间,也比挚友更晚地离开世界,谁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宇智波佐助这个人,就像是历史中最终极的那个秘密。

他很少谈起自己的事情,似乎也不允许他人过多地回忆自己。人们总猜测或许只有在和漩涡鸣人写信的时候,他会表露更多一点的内在。就像成为火影后的漩涡鸣人除了私人信件以外,也不再表述过多自己的意见。人们期盼在私底下,这两个人拥有独自的秘密。可现在来看,更像是没有。

这些信件,当阅读的时候,你总不得不在无数繁杂的公事与时事讨论里挑选出来,就像从千万字的《辞海》中寻找仅有的关键词。很少有专门谈论到私事的信件。不,是没有。

这是罕见的几封他们谈到死亡的信件,所以我把它们抽出来放在了最前头。

一个人对死亡的看法或许能透露最真实的一面。我是这么想的。

 

 

佐助:

从失聪开始?是这样?哦。我知道的好像总是从失血开始。如果你那么说了,那大概就是吧。寿终正寝式的死掉。

不知不觉我们也到了这个年纪。有一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把自己现在的照片和三代目爷爷的照片放在一起,觉得就像在看镜子的里外似的。我希望火影办公室墙上的照片,能用我更老一些时候照的。看着墙上那个一点皱纹也没有、头发全都金灿灿的人,就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过去我们身边总是意外死去的人。当上火影之后,我才知道有专门这样一个小队,会负责处理英烈的遗物。你敢相信吗?因为离开得太匆忙了,所以生前的珍宝也好、垃圾也好,都混做一堆被别的人一起收拾起来。

但现在寿终正寝的人多了起来。有些人躺了下去,却不能在早上起来了。最终的结果也和意外死去的人一样。

我们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了。

 

 

鸣人:

怎么?你这种家伙,也有即使家人也不愿被发现的东西?

 

 

佐助:

不行吗?你别总是歧视笨蛋。我也可以有秘密吧?你有吗?我可以帮忙。不过你更像是那种总会未雨绸缪地烧掉的类型。

 

 

鸣人:

拐弯抹角。好。我同意了。

你死在前头,我帮你解决。我死在前,你来帮我。

 

 

佐助:

你知道是哪些…哈,我不会这样问的。我也不需要你告诉我哪些才是要解决掉的。

 

 

秘密。那些被藏起来的秘密。最终出现在眼前庞大的箱子里,占据如此不起眼的小小角落。不管是谁先死去,都要负责保存的,一个男人所有连家人也不能告诉的秘密。

最终,也不过寥寥几张轻薄的信。

开始时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不像是那种无话可聊的朋友。那只鹰飞来飞往,当时的人们都这样提到过。可值得说起的,却也只有每封信里这么寥寥几句。

直到现在,我才突然意识到:因为没有必要。他们并不是一对寻常的朋友,我想到。在给寻常朋友写信的时候,我们总会写着,某年某日某天,我做了什么,于是,我又想到了什么。就像聊天似的。不能没头没尾。

但他和他之间,不需要这样的客套。他们并不是真的需要告诉对方自己此刻正在经历的事情,或是彼此安慰着遇见的困难。从不是这样的朋友。

因为只要一句话就明白了。当灵魂与灵魂是相通的时候,是不需要多少语言的。

我在此刻哭泣的时候,不需要在信里长篇大论为什么。只要相见时的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哭过。我感到孤独、感到寂寞,像是无法呼吸的时候,也无需一份冗长的求救。只要回信依然在持续,就能继续支撑下去。或者是那些已经无可承受的日子,感到悔恨的日子,被自责囚禁的时刻,像是相隔千里也能同起伏的情绪,会捎来一份“我也一样”的信件。

 

我依旧不知道我想从这些信里找到什么。

我正坐在窄小的电视机前,屏幕上是由于过于久远而画质不清的影像资料。这是什么……

这是漩涡鸣人的葬礼。

关于他的纪录片总是很多很多的。但只有三十年前的那一份最受肯定。或许是因为科技的进步让影像资料还原得足够清楚。也可能是因为导演团队的每一个人都用尽了半辈子来喜爱、来追寻一个真相。在这里头,可以看到各种各样当年英雄的采访或手写稿。当然,那会儿还显得年轻的佐郁子,也用一个重重的拍门在这之中留下了身影。

现在我在看的,就是这份纪录片。

或许是当年的录音材质已经不适应如今的机械,每个人的声音都带着“沙沙”的声音。我其实很喜欢这种缺陷的地方。它能更清楚地告诉我,这是过去发生的事情。我并不需要在此时此刻来为了那些故事痛苦或欢欣。

纪录片总会从介绍主人公的生平开始。不过这里有稍稍的区别。

他们用晚年漩涡博人的采访音频作为引入。

就像这个人在信里对父亲说的,“我想不出来你们年轻时的模样。”我也不大能想象出来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漩涡博人像是在如今人们的心目里,只留下了一个严肃老人的身影。他的声音是低沉的、嘶哑的,带着所有老年人的特征。

他说,“我的父亲是从‘独自’这个词开始的一生。”

影像慢慢地从四代目火影夫妇的照片上滑过。一个人的一生,你看,过起来的时候要花费那样多年。73年的人生,意味着26645个一天、639480个小时,还能往后细化。当他实际度过的时候要花费那样多的时间。而现在,我坐在这个黑暗的小房子里,不过三两个小时,就已经把他从出生读到了葬礼。

我看着他在过去的照片里龇牙咧嘴,在少年的时光里和同伴斗气,或是在战争以前笑容熠熠。他当上了火影。我想。视频与音频也变得多了起来。他总在视频里用一张同样的表情温声说着什么国|家大事。那个表情是你能想到的一切面具。

就像突然发声,为冒险家指明方向的神祗雕像。当他不说话的时候,只是无比威严地立在原处。远看时觉得亲和而温暖,像是被一位无所不能的英雄始终注视着一般,觉得你被牢牢地保护在内。近看时却觉得有些畏惧。因为他太过庞大了。鲸的狂热爱好者也会在第一次实际目睹时,骇于自己的过度渺小。而这头成年的鲸,他不会再缩小了。

他会苍老、会受伤、会落败于时光,可他不会再变得渺小,他只会在大海里缓缓地游动到最后,直到经过一场自然界里最为壮观的奇迹之一——鲸落,而重新在这尘世间归为虚无。

“我们原本对葬礼有着很不一样的计划。”漩涡博人苍老的声音依然在缓缓陈述,“我的父亲想要一场最简洁的葬礼。就像过去的英雄们死去的时候,人们聚集在他的墓前,沉默地送完花之后就立刻开始新的生活。没有多少悲伤或缅怀的余暇。”

“只是总会有些变化。这个世界上为他悲恸的人太多了。当他们听到消息的时候,世界都在沉默。他们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赶来,恳求我、哀求我,希望自己的悲伤能有一处发泄的地方。每个人都在努力劝我,说因为人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朋友与英雄的。他们不能任由他悄无声息地藏进坟墓。”

“我询问了母亲。她没有说话。她太过悲痛了。老实说,我那会儿并不确定她还能在葬礼后活多久。一个人无法在失去支柱的时候继续活很长时间。谁都该明白这点。我也询问了葵。她也不说话。她这一生都在努力地忍耐,像母亲一样。忍过父亲带来的寂寞、忍过被‘鸣人之女’过于期待的恐惧,以及忍过最后父亲请求的‘不要哭’。”

“最后只剩下我和师父。我们决定了一切。佐良娜想要帮助我的,那会儿她还是火影。可最终她决定让自己的父亲来代替这个位置。”

“所以就是你们能看到的结果。你们看到了是吗?那会儿世界上的每个电视机里都在播放。除了木叶以外,所有的街上都没有人。”

“而木叶的人都在街上。”

“那是个初入冬的日子。天气开始变得寒冷。我和木叶丸叔叔扛着棺材从木叶的街上走过。没有多么盛大。没有。我们只是从街上沉默地走过。木叶的人聚集在街道的两侧,在经过他们身前的时候往天空上洒出白色的花。就像下雪一样。”

“我还记得。记得。像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一点儿细节。街道两边的人们,脸上都像石头一般僵硬,或者是冰雕。更像是冰雕。因为那层外壳太过脆弱。我丝毫不怀疑就算只有哪怕一丝的声音,无法克制的哭泣声就会开始蔓延。它们会从木叶的大街上蔓延开去、蔓延到整个火之国,所有的国度。”

“还有我的师父。我的师父始终走在我们的前头。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他总是个过于漆黑的男人。发色、眸色、披风、靴子……一切。但那一天白色的花朵夹杂着雪落满了他的一身。我直到那时才意识到他的头发也都白了,皱纹爬上他过去英俊的眉眼。我们的长辈总要更先进入年迈。他理应和我的父亲同样老去。是我一直以来都忘了这回事。”

“到了墓地的时候,我才看到师父的表情。他看起来没有过于悲痛。失去挚友的情感似乎并未在他的脸上表现得过于深刻。但不是这样的。我希望所有看到录像的人都能明白。”

“最后的那个笑容不是世界只剩自己最强的喜悦,更不是嘲讽谁走在前的胜利。当你们说出一句话的时候,必须要考虑到后果。”

“因为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候了。我希望你们能这么解读。”

“我的父亲死后,我的师父比我的母亲更先逝去。我希望你们都能明白。”

“明白什么?我也说不清楚。言语是说不清楚的。”

“是。墓碑上的照片是师父让我换的。父亲希望用他最为年迈时的那张照片。他总是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年纪。或许太过坦诚了。我在向制作墓碑的人要求时,师父走过来给了我现在的这张照片。”

“他们17岁的时候。”

 

电视进入黑屏的时候,我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在信件里漩涡鸣人与宇智波佐助总是很少聊起自己的事情。同样还有孩子的事情、家庭的事情、朋友的事情。老实说,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说清楚,在那些简短而似乎毫无关联的话语里,他们究竟在聊着什么样的问题。

只有在联系到其他人的回忆时,或许才能多少发现一两个关联的词语。却也无法解读清楚。就像漩涡博人说的那样。言语说不清楚。

并非真的说不清楚。畏惧于说清楚。就连自己也不能去探究清楚。就是这么回事。

我只能慢慢地摸索一点无法说清的关联。从宇智波樱信件中提到的“年轻时的失聪”,到宇智波佐助在给漩涡鸣人回信时提到的“失聪”。死亡。我该把它往死亡上相连吗?依旧是另一个“说不清楚”。

墓碑上的照片似乎能找到关联。

死亡是有阶段的。不是步骤。

后来有一封信里宇智波佐助这么提过一句。

从身体到灵魂。从灵魂到身体。或是一起。三种罢了。

漩涡鸣人在下一封信里没有回复这个问题。之后也没有过。

57岁的他寄给了宇智波佐助一张17岁时的照片,照片里他们两人坐在病床上,微笑着坐在病床上以断臂“碰拳”。仅此而已。

我依然找不到我要的答案。我既不能用寻常的“出轨”来寻找证据——没有,什么也没有,同样我也无法找到一个确凿的证据来证实佐郁子说过的“意识到时,为时已晚”。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把其余的信件按时间一一排列好。我把它们敲进文档里,占据的是如此短暂的篇幅。

后来佐郁子看过了我的文档。她什么也没说。她只给了我一张从历史书里撕下的时间线。于是我开始按时间线上的事件重新整理在那些时间点上的信件,我花了半个月。

一如既往,它们简洁而莫名。如果真的藏有秘密,那也一定是除了彼此二人以外,他人无法知晓的秘密。我什么也没有出声,除了沉默以外没有别的想法。

只有那么一次。

仅仅的那么一次。

漩涡鸣人47岁时,他们遇到过一个敌人。那场战斗里他几乎死去。在他醒来后收到了一封宇智波佐助的信。

 

鸣人:

“朋友”,到底对你意味着什么?

 

最后那句这么写着。

 

佐助:

这是三十年前的问题。

 

鸣人:

那么,你现在能说清楚了吗?

 

 

何必呢?

“太晚了,吊车尾。”我不想再听见了。

你想再说一次吗?

 

……

我不知道。鸣人。你能说出什么答案来?我将以什么回复?

如果我可以为了你,谋杀我自己。

那么,却没有勇气为了我自己,扼杀你吗?

 

之后是时隔整整一个月的回信。这是第一次通信里,出现了如此大的时间断层。就像有这世间最无可接受的秘密被揭开的时候,没有人能发出声音。

 

佐助:

你轻易就可杀了我:再次谋杀你自己,然后,我便死了。

就这么简单。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呢?

 

 

我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往后躺倒在床上。或许我的书会因为违背了大家一直以来的认知而被禁止出版吧。也或许出版了,会被学者和读者大肆辱骂我侮辱了英雄。但只要有一个人,我想,就算只有一个人相信了我找到的真相,相信了在多少年的时光里,私人的情感被淹没、私密的交流被掩藏的岁月中,这对无缘的“友人”如何在信里藏匿只有对方所知的灵魂,那就够了。

 

爱。

爱在有些情况下,是永恒说不出口的一个字。

藏在欺骗、隐瞒、背叛、黑暗、暴力、血腥,与每一条沉默的秘密之间。

我想了很久这几封信的意思,很久很久,才在我的书最后一行做出了私自的、唯一的注解:

“我爱你——”

“我也一样——”

 

“——独爱你一人。”

 

 

——

*:“我会久久惋惜你”——《当初我们俩分别》拜伦

 

“我会久久惋惜你,

深切得难以陈诉。

……你的心儿会忘却,

你的灵魂会欺骗。

要是多少年以后,

我偶然与你相会,

用什么将你迎候?

只有沉默和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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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鼬佐】强制性浪漫关系(14)

  (1)

   鼬回家的时候。月亮亮得刺目。恰巧映照在院墙上。

   墙上的宇智波族徽红得仿佛是在生长。从猩红里渗透出一种不甘示弱的狂热。那让他想起一个月前和父亲在墙下的交锋。母亲目睹了一切,看他的目光竟有些陌生。

  父母的房间在东南角,灯早就熄了,他却仿佛能听到他们的呼吸。他确信他的家人们是彼此相爱的,即使他们从来缺乏、或者不愿意互相理解。

    他突然觉得回家的决定有些糟糕得离谱,他本可以在另一个漫长孤寂的任务中消磨掉又一个月的时间。理所当然地将一切注意力集中到对敌人的围剿杀戮中去。但止水劝说他该回家看看了...

  (1)

   鼬回家的时候。月亮亮得刺目。恰巧映照在院墙上。

   墙上的宇智波族徽红得仿佛是在生长。从猩红里渗透出一种不甘示弱的狂热。那让他想起一个月前和父亲在墙下的交锋。母亲目睹了一切,看他的目光竟有些陌生。

  父母的房间在东南角,灯早就熄了,他却仿佛能听到他们的呼吸。他确信他的家人们是彼此相爱的,即使他们从来缺乏、或者不愿意互相理解。

    他突然觉得回家的决定有些糟糕得离谱,他本可以在另一个漫长孤寂的任务中消磨掉又一个月的时间。理所当然地将一切注意力集中到对敌人的围剿杀戮中去。但止水劝说他该回家看看了,于是他的心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稍稍牵动了一下,提醒他似乎理应如此了。

    他几乎有点想调转脚步,这时他听到风铃在檐下响动,轻微的、仿佛猫的春情。后来他意识到确实是猫。小东西像影子一样跳了出来,动了动鼻子,嗅着从他身上发出的陌生气息。

    它回过头,凝视着站在阴影里的主人,自得地长叫一声。

  佐助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在廊下看着哥哥。他湿润的眼睛闪着光,仿佛星的坠落。 

     鼬定定地看着弟弟。才一个月没见。佐助却像是一下子长大了好多。只是他仿佛不想靠近哥哥似的,用一种怨怼的目光刺穿了他。

  “你同队的朋友一个星期前就回来了。半个月前,止水哥寄了一封信回来。而你,哥哥,你什么口信都没捎。我以为你不想回来了。”

  他的声音绵长得像是小猫,带了点淡淡的鼻音。深秋的冷风吹得他白皙的面孔泛起微红,每一次呼吸都会呼出浅浅的白雾,但男孩却摆足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气场,仿佛已经偷偷在心里演练了多遍。

  不知怎么的,鼬竟然感到一丝甜蜜,而且像个最普通平凡的Alpha那样被激很多幻想。他想这些冷言冷语是否意味着很多很多思念和抱怨,意味着他的弟弟见不到他就睡不安稳,所以才会在听到脚步声时起的那么早。

  “这么晚都没睡吗?”鼬故意问。

   “睡了。但茄茄咬我的手,非要我出来看看。”佐助故意打了个哈欠,以示不胜疲惫,“大晚上的,害的我以为是鬼。”

     佐助的猫叫唤了一声,撑起懒腰,得意洋洋地邀功。

   鼬笑了起来,声音温柔得像是浸透了月色,“我也想早点回来。但任务很辛苦。前哨提供了错误的情报。我们被三倍人数的敌人包围在树林里。那里被幻术覆盖,对方又很狡猾,很多人都受了重伤。”

     佐助眨了眨眼睛,显然有些紧张,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抬高:“那你受伤了吗?”

     鼬走了过来,食指轻轻点了点嘴唇:“嘘。我们不要吵醒父亲和母亲。”
  他自然地牵起佐助的手,陪他回了房间。他们并肩坐在床上,佐助看哥哥一件一件脱掉外衣,露出肩膀上的一道伤疤。

  他仔细地端详着那道伤口,浅浅的一道剑伤,其实并严重。但佐助没上过战场,因此认真地问:“疼吗?”

   “不疼。但如果剑口有毒,我就会死了。”

   “你才不会死呢。”

   “怎么了?我是神仙吗?”

   “爸爸说你最厉害。他说你是天才。而我要向你学习。”

   “那你怎么想?”

 “我?我当然要比你还厉害!”佐助凝视着那道伤疤,仿佛在瞻仰一种荣誉的象征,“到时候,我的身上也会有很多这样的伤疤了。”

     他那副期待混合着某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男孩们通常渴望建功立业,即使他们有时并不太明白自己究竟需要怎么做。

     鼬摸了摸他的头。他仿佛受到鼓舞,像小时候那样坐上哥哥的大腿,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寻找到一个喜欢的位置。

  “你很想上战场吗?”鼬问。”

  “我只想让父亲以我为骄傲,还有,我要看着你,我不想你再像这次一样一个月都杳无音信。我必须要在你身边。”他扬起头,骄傲如幼狮,嘴角挂着幻想般的笑容。鼬握住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亲在他们戴戒指的地方。

 “我想你,”佐助轻轻地说,这种私密的情话,当然也包含着连父母都见不到的羞怯和抱怨,“我每天都盼着我们的戒指能给我一点提示,但它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明白它有什么用。”

     鼬带着爱意注视弟弟:“因为它是用来帮我找到你的。”

     “你受伤了我都不知道。”

   “因为它是用来帮我治疗你的。如果你受伤,我会觉察到。”

   “然后呢?”

   “我会赶到你身边。如果隔得很远,我的生命会流进你的生命。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佐助不服气地鼓起脸:“我就不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当然,”鼬安慰他:“如果你努力变得更强大,说不定我们两个都不会受伤。”

  “没错,我会。”佐助重新变得雀跃,像小云雀一样扑上去,热乎乎的脸颊贴在鼬赤裸的肩膀上,“不过这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鼬闻到了佐助身上的芳香,是初放的蔷薇,在夜晚似乎更加浓郁,只是还不可以去摘。他下意识地问:“那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等太久?”

  “嗯……”佐助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或许我很快也能从学校毕业。现在学校里的东西都太简单了……”

     鼬把弟弟拉过来,轻轻安置在床上,“困了就睡吧。你明天还要上学。”
  佐助半闭着眼睛,两只手拉住鼬的胳膊,“那你陪我睡吧,哥哥。”

   “你确定?”

   “如果你现在去你的房间,就要经过父亲母亲的房间啦。”他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淘气的微笑,声音含含糊糊地:“我们不能吵醒父亲和母亲,不是吗?”

      (2)   

        雨下得很大。鬼鲛与鼬不得不一直在山洞躲避。

        封印四尾的任务已经结束,他们都有些累了。佩恩刚刚给他们带来新的消息,迪达拉自爆,与佐助同归于尽。

        这多少是让人有些惋惜的。佩恩说鼬应该心怀感激。如果不是迪达拉,佐助早晚有一天上门寻仇。没了这桩烫手的麻烦,他就此可以高枕无忧。只是宇智波一族从此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鬼鲛看向鼬的脸。他的神情像这无边晦暗的雨水一样漠然。或许死亡的消息对他来说只是蜻蜓翅膀轻轻划过水面。鬼鲛好奇他内心深处是否会震动。他知道有些忍者总能把情绪隐藏的很好。

      “你伤心吗?”他问他的搭档,怀着某种戏谑的审视:“令弟的事情着实令人遗憾。”

       他没有回答,而是走入雨中。雨水顺着他苍白的面孔下滑,使他看上去有些悲伤。

      “你要去哪里?”鬼鲛好奇地远目着他,他的身影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像是要融化在雨中,“淋雨可对你的身体不好。”

      “去见他。”他转过头,眼睛在雨中闪耀着幽微的红光。

      “见他?谁?”

      “我弟弟。”

        他向前走去。雨在这时停了下来。天空逐渐放晴,太阳从云层身后渐渐射出明亮的光线。鬼鲛有些疑惑。但还是跟了上去。

       他仿佛知道佐助在哪里。好像弟弟正在呼唤哥哥。而他能听到那种独属于他们的语言和频率。鬼鲛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侵入木叶想要带走九尾人柱力,那个时候鼬并没有回头,却已经知道佐助站在他身后。

       感知型忍者往往能做到这一点,他们敏感得像是兔子,但宇智波兄弟是攻击型忍者,或许他们只是在以往的无数次朝夕相伴中熟悉了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对忍者来说这是太糟糕的弱点,那意味着他们之间有些无处可逃。不过鼬倒是从来都没想过躲避。

       森林深处突然传来异动,惊慌的鸟群四散着飞开。鬼鲛感知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提示鼬要小心。

       他们朝着那股冰冷查克拉的源头走去。看到溪水被鲜血染成深红。空气里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一股阴冷的气息吹动着高大杉树的树梢轻轻摆动。湿透的泥土发出腥气和濒死的味道。有动物在这里受了伤。

       鼬脚步不停地朝杉树的阴影里走。鬼鲛跟在他身后。他们最后在溪水的尽头看到了一条紫色鳞片的巨大蟒蛇,它沉重的身躯仿佛横穿了整个树林。鬼鲛看到它腹部正在流血,而且长得有些眼熟。

       他忽然想了起来:“这不是大蛇丸的宠物吗?”

       万蛇还活着,但也只是苟延残喘。鬼鲛巡视四周,发现它的眼中赫然呈现出写轮眼的勾玉花纹。看来它被幻术操控。如果不是鼬,那就一定是佐助。他思忖片刻,一切突然变得合情合理。

       鼬用写轮眼解开了幻术。万蛇用尽最后一口气张开嘴巴,眼珠渐渐退为一片僵死的白色。佐助从蛇的巨口里滑了出来,双目闭着,遍体鳞伤。甚至感知不到他是否仍有气息。

      “迪达拉的自爆位置和这里有一定的距离。看来是事先躲进万蛇的身体里,再用时空忍术逃走,这才躲过了迪达拉的爆炸,”要控制如此凶猛的召唤兽进行空间跳跃,除了写轮眼的控制能力之外大概再无人能够做到,鬼鲛想到此处甚至有几分欣赏,“不愧是你的弟弟。只是为什么他偏偏会跳到这里呢?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

       鼬充耳未闻。他走了过去,俯下身,左手伸向佐助,像是要抚摸他。他的信息素像浪潮涌出,仿佛是在呼应。鬼鲛从没见过他这样不加掩饰。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点。

       鬼鲛看到他们右手上同样的戒指,突然想起那些关于爱侣联结的秘闻,目光甚至有几分促狭之意:“还是说他逃走的那一刻并未想好要转移到哪里。只是你们的联结忍术把他带到了他下意识里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你的身边呢?”

      鼬在触碰到弟弟的那一刻收回了手【1】,潮汐总是碰不到更远的地方。他看起来只是想探探弟弟的鼻息。而他还活着,只是陷入昏迷。

      “要救他吗?”鬼鲛问,鼬在他的目光里站了起来,只是他的凝视从未离开过他的弟弟。

       鬼鲛微微一笑,看出了答案:“看来,我们要找个医生了。”

      (3)

       九鬼良造一进门,差点扭头就跑。他望着床上那张苍白的脸,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你没告诉我要治的是你弟弟。我现在见到他左手就疼,我觉得我有创伤性应激障碍。”

       鼬看了他一眼,催促他:“去看看他受了什么伤。”

       医生只好慢慢踱步过去,左看右看,在确认佐助确实陷入昏迷后才小心翼翼地坐上床头为他检查。

       他浑身是伤,大概经历过一场鏖战。

      “外伤虽多却不重,似乎是爆炸气流引起的,养段时间就好了。”

      “他的查克拉很乱,”鼬说,“而且他醒不过来。”

      “可能是太累了,让我为他把脉看看。”他搭上佐助的手腕,作为忍村培育的医忍,他的洞察力和感知能力超乎寻常。

       突然,他深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似的张大嘴巴。鼬看到他冲出房门,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玻璃杯和一把刀。他跪在床边,割开佐助的手指放了一点血流进杯里。

       他举起杯子闻了闻,甚至稍稍尝了一点,表情渐渐变得尴尬起来。

       最后他把一只手放在佐助的腹部上方,查克拉气流在他手下运转,帮助他探听对方身体的状况。佐助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痛苦,但依旧昏睡着。他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他病得很重?”鼬问。

      “没有病……”他收拾好杯子和刀,声音轻轻的,有些僵硬,“我不知道该怎么讲。”

      “你可以直接说。”

      “好吧……”医生深吸一口气,“他现在情况不太好。外伤和疲惫是次要的,关键是他的查克拉很乱,他需要他的Alpha在身边陪伴他,给他信息素的安抚……不然这一关说不定就撑不过去。我一会儿给他开点药,你弟弟需要休息,不能再强撑着逞凶斗狠了。”

       鼬看着他,他的目光让九鬼良造一时有些进退两难,他分不清他的主顾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要太像个临望深渊的恐高症患者,他要冷静,要专业,他握紧手里的刀和杯子,突然抬高了声音:“宇智波一族从今天起就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了,你明白吗?你弟弟,一个Omega,他怀孕了!”

     TBC

      对佐助和他的时空忍术这个地方是二设。佐助钻进万蛇的身体里跳进了另一个空间(地点),也就是鼬的附近。鼬把佐助带走。此时水月发现卷轴的蛇标记消失,于是他试着使用通灵术,但只召唤出了死去的万蛇,没有佐助。鹰小队的部分之后会继续涉及。

     【1】来自于一篇非常著名的短篇小说,“爱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事,莱斯特小姐。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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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及我开提问箱了,如果喜欢的话,请向我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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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鼬佐】强制性浪漫关系(11)

      尽力了,最大尺度。

    (1)

      鼬走向佐助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弟弟七岁时他们举行过一场仪式。他那时刚过十二岁。知道那是一场带有献祭意味的结合。年长的族中长辈在他们的手腕上划下两道伤口,将流血的地方按在一起,那意味着他要爱他了,他的一切永远不会再给别人。...


      尽力了,最大尺度。

    (1)

      鼬走向佐助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弟弟七岁时他们举行过一场仪式。他那时刚过十二岁。知道那是一场带有献祭意味的结合。年长的族中长辈在他们的手腕上划下两道伤口,将流血的地方按在一起,那意味着他要爱他了,他的一切永远不会再给别人。

      那晚弟弟睡在他怀里,脑袋枕着他的胳膊,呼吸里是他刚刚觉醒的那种不成熟的香气。他们当然什么都没做,只是像普通兄弟那样闲聊。弟弟握住哥哥的右手凝视着那道伤口,目光里总有一种稚气的思慕,仿佛看到哥哥就已经满足。

      “你还会有别人吗?”他从哥哥怀里滑了出来,定定地看着他,“他们说Alpha的选择权不止一个。”

      他温存地抚摸弟弟的脸,轻轻捏住他的下巴。

    “和你这么说的都是不快乐的人。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会让你快乐。”

      弟弟重新笑了起来,扑向他,轻柔地亲吻他腕处的划伤。他摸着弟弟的头发,怀着某种自负的忧虑,心想他这个年纪大概还不知道亲人和情人的回答截然不同。

       没人比他更知道这种不同了。

       黑暗里,佐助用剑刺穿了他的影分身。乌鸦惊叫着从伤口钻出来飞向高处。佐助惶然地注视着黑暗,双目无神,像一只被遗弃的动物。

      他走了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颤抖的弟弟。佐助一把推开他,恶狠狠地发出恫吓,苍白的脸上布满灼烧似的瘢痕。他散发出阴冷的气息,如蛇隐秘而尖利的獠牙。不再是孩子,也不再是个Omega。那恰好提醒了他他的弟弟为了报复他究竟变成了什么地步。

       他想握住弟弟的手。但他凭听力躲开,咬牙切齿地威胁:“你再碰我,我就宰了你。”

      佐助的声音里有一点情欲的嘶哑,包裹着渴望和尖锐的疼痛,蛇蜕待他如酷刑,每次经历就如同活生生剥下一层皮。他死死攥着拳头,嘴唇渗血,却还是那样喜欢逞强。仿佛还是小时候,他的淘气里总夹杂着任性,他别扭地不想哥哥去上学、不想回家、不想结束游戏、不想分别、不想听哥哥的……

       伊邪那美

      佐助渐渐失去意识,鳞片在他皮肤上如花瓣般生长。褪下这层皮他就可以重生,一次又一次淬炼得他更加强大。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杀死鼬,他的哥哥——今天过后会成为他真正的丈夫。鼬停下来看着他,他闭着眼睛,眼皮如黎明般苍白而透明,微微张开的嘴唇里偶尔流露出痛苦的呻吟。仿佛休息时也在经历噩梦。

      他松开了佐助,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心里像是有洪流积堵着无法倾泻。他拉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和他接吻。他舔过弟弟带着伤口的嘴唇,轻柔地抵着他的额头。他不用写轮眼就能感受到他的每一个轻微的变化。他在他心里永远纯洁无辜,需要他的保护。

     “哥哥……”佐助在失神中小声呢喃着,轻柔如幻境。他们仿佛都被这突如起来的温情带到了过去。鼬轻轻地蹭着弟弟。或许梦境使佐助错乱,想起了那些稍纵即逝的幸福,那时他幼稚可笑、天真自负、理直气壮地要求这样或是那样的事,又总是会得到满足。半梦不醒间,他下意识地回吻了鼬。双手轻轻抬起来搂紧了他的背,指尖抵着他自己留下来的血与伤口。

       或许佐助在潜意识中也在渴望着他,他的哥哥,他幽暗而隐秘的罪与毒,因为童年总是最让人念念不忘。

       鼬再一次地亲吻着他,轻轻地动着,甚至带着安抚与取悦的柔和。爱总会有种苦涩,只在愿意凝视它的人面前显现。他知道自己当时回答佐助的是情人的答案。

      他离开时把身上的长袍脱下来盖在佐助身上。红云在黑暗中随着佐助的呼吸起伏,仿佛是鲜活的。咒印已经消褪,弟弟在睡着,大概一会儿就能醒过来。他轻轻抚摸弟弟的额头,目光抬起时瞥到了他的剑。

      他想那把剑早晚有一天会刺穿自己,真正的自己,他许下誓言的血会抚平弟弟的怨恨。最后一次满足他向自己提出的要求。他会死在他手上的,他独一无二的弟弟。因为有些爱是如此清晰,正如它们命中注定会饮去他的生命。

(2)

     “从雪山巫那里回来之后,佐助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大蛇丸坐在床上,手里的药水冒着热气。兜调配给他的药有股刺鼻的味道,喝下去像是烧热的刀在胸腔里滚。但他的身体已到极限,如果不是最强效的药,他或许撑不了一分钟。

     “您对他的事情有些太过敏感了。”兜琢磨着计量和药物的增减,一如既往专心致志地做着他应该做的事。

     “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不肯说?他变得沉默寡言,脾气也暴躁了很多。”

       兜感到有些好笑,他总觉得大蛇丸的过度担心有些超出界限,宇智波佐助只是一个容器,不出三天,他就会消失,“他还是个孩子。是孩子总会有些脾气。”

     “他可不是普通的孩子……”大蛇丸弓着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每说一句话都在透支所剩无几的生命力,“我为了他东躲西藏这些年,每一天我都在期盼着转生之日的到来。猿飞日月夺取了我的双手,我得到的回报将远超于一双手的价值!”

       兜的目光轻轻闪动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附和:“当初在木叶带走宇智波佐助是值得的。”

     “但也是危险的,”大蛇丸剧烈的咳嗽起来,蛇一样的金瞳反射出恨意,“木叶这些年像狗皮膏药一样追着我们不放,倒是鼬安静得超出我意料之外,我还以为他会急不可耐地赶来把他弟弟带走……”

     “您以为他会在乎?”兜近乎哂笑:“他是个一夜之间灭掉全部亲族的男人,就连晓里的那些怪胎都疏远他。”他回想着那些情报,关于鼬的孑然孤僻,以及他引起的那些敌意,据说迪达拉首当其中就想要了他的命。

     “灭了全部的亲族,除了他的亲生弟弟。”

     “嗯……这似乎有些说不太通,”兜随意地把药罐和汤匙摆好,“不过他也不仅仅是他的弟弟。”

     “Alpha……和Omega……”大蛇丸阴森地笑了起来,“他们愚蠢的渴望和狗一样的本能……”

     “本能是谁都会有的,不遵守本能倒是有些奇怪了,”兜戏谑地说:“不过宇智波鼬想要就不会缺少Omega投怀送抱。他留下佐助或许是因为一些别的,猫狩猎有时并不是因为饥饿,单纯只是想从折磨中取乐。”

     “是啊……”大蛇丸凝视着手中的杯子,仿佛若有所思,“即使活了那么久,我也依然有不能理解的事情,正是因为如此,生命和青春才是那么吸引 人……”

     “这些您很快就会拥有了。”兜恭敬地说,“让我去为您换药,在转生仪式之前,要保证一切都万无一失。”

       兜离开后,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四周有股陈腐的气味,令大蛇丸感到厌烦。他不愿承认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即使他知道这具肉体已经避免不了衰败死亡的厄运。他不想死,那畏惧甚至根深蒂固于他所经历的每一段岁月。很多回忆在他脑海里接连闪现,他想起了过去,他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的叛逃与一意孤行,他试图寻找生命奥秘而不得的愤怒,以及他第一次见到佐助时的狂喜,他确信他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未来。

       马上,他马上就能拥有这一切——被诅咒的力量,以及足以支撑他继续探索下去的年轻的生命力。

      突然,一道刺目的光线穿透木门向他袭来,电光火石之间,他防御的双手被狠狠钉在一起,动弹不得。

      木门在他面前爆成碎块。千鸟发出尖锐的嘶鸣。在惨淡的蓝光里,佐助漠然地注视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大蛇丸突然觉得这个教导了三年的年轻人近乎陌生。他的目光雷霆万钧,眼底释放的是凛冽的杀意。

     “果然……”大蛇丸冷笑起来,“来这一手啊。”

     “你老了,病了,已经没什么能够教我的了。”

       佐助的眼中反射出力量的红色,咒印在他脸上灼烧,他的嘴角似乎挂着一丝尖锐的微笑。

      “原来面对你,我也可以变得冷血无情啊。”

        TBC

       分享一首一直很喜欢的诗,我觉得形容鼬对助的感情很合适,那种献祭般的恋慕如一场殉道,很动人。

       我渴望吻你。

       “要吻我,你得付出生命作代价。”

       我的爱意奔向我的生命,说道:

       “多划得来啊,让我们把那吻买下来吧。”


网友小糖
早上出门的时候碰到隔壁住的漂亮...

早上出门的时候碰到隔壁住的漂亮兄弟,弟弟黑着脸一副没睡好的亚子,哥哥倒是神清气爽,好奇怪啊。

(〃'▽'〃)

早上出门的时候碰到隔壁住的漂亮兄弟,弟弟黑着脸一副没睡好的亚子,哥哥倒是神清气爽,好奇怪啊。

(〃'▽'〃)

鹤生淮尾
一张二柱子~(其实是去年的了 ...

一张二柱子~(其实是去年的了


去年是画风逐渐变薄的一年

一张二柱子~(其实是去年的了


去年是画风逐渐变薄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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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鼬佐】蜚短流长

      佐助单性转,全程欧欧西。    

     (1)她

       “那是谁?”

        她痴痴地望着聚光灯的中心,只是不经意地看了那人一眼,她便移不开目光。

        他很英俊。只是这种英俊和其他男人、女人都不一样...

      佐助单性转,全程欧欧西。    

     (1)她

       “那是谁?”

        她痴痴地望着聚光灯的中心,只是不经意地看了那人一眼,她便移不开目光。

        他很英俊。只是这种英俊和其他男人、女人都不一样。他身上仿佛藏着很多秘密。

       “哦……那是宇智波鼬。”有人回答她。

      “是哪个宇智波?”

      “还有哪个宇智波呢?”

      “哦……“

       她听说过那个声名赫赫的家族,以及他们在命运女神面前令人艳羡的宠命优渥。和从小就要在烦恼中摸爬滚打的普通人不同,他们生来幸运。

      “坐拥无数财富,又都继承了如此标致的相貌,报纸上怎么说的来着?他们出生时大概被幸运之神吻过了脸蛋。呵,一群上帝的宠儿。”

       她对谈话对象语气里的妒忌不以为意,只是渴望了解更多关于宇智波鼬的讯息。

     “和我多说说他的事。他多大了?是做什么的?”

     “他二十八岁,五年前继承了他父亲的家业,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商政两界都很吃得开。”

     “除此之外呢?他有什么朋友?”

     “他和那个叫宇智波止水的大律师是从小到大的交情。除此之外和那几个晓的怪胎也说得上话。”

       晓、止水……她记下了这些名字,又觉得它们在她渴望的、与他的故事里庸俗得可怕。

     “他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

     “女士,这可难倒了我,谁会知道斯芬克斯脑子里想着什么呢?不过对于他这种人,表现出的肯定和他内心的实际想法背道而驰。”

     “为什么?”

     “你可以当作这是一种自我保护?又或是天生城府?这样一个在商界政界混迹的人,别指望能从他嘴里套出一句实话。”

       宇智波鼬离开了,像是幽深的黎明稍纵即逝。她骄傲地抬起下巴,多少有些志在必得:“我会让他对我说实话的。”

     “啊……”她的耳畔传来对方的笑声:“你迷上他了?看来你还不知道那件事。”

     “什么事?”

     “关于宇智波鼬先生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事。”

       她皱起眉,因对方话语里的狎昵意味而感到不快,“什么?”

     “你想象的出来吗?你肯定想象不到。”说闲话的人下意识地摸摸衣兜,像是要找一根烟,“事实上,这件事让所有不熟悉或自认熟悉他的人都大吃一惊。”

       他完全转向她,压低的声音里隐隐透着一丝兴奋:“其实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他的上个月刚满二十三岁的妻子……”

      她有些晕眩,大脑一片空白——

      “是他的亲生妹妹。”

     (2)怪胎搭档

       有关哥哥和妹妹的故事,在A市早已不算新闻。尽管它似乎从未在宇智波家族内引起过轩然大波,但是在普通人中间却免不了蜚短流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辛——似乎所有人都和他们见过,在某家高档餐厅又或是内部酒会。他们总是走在所有人目光的中心,但因为某些意外原因还能和叙述者屈尊讲几句话。当然,细节的填充少不了鸽子蛋、高定等等诸如此类的豪门要素。可实际上,宇智波鼬的妹妹依旧神秘,她很少出现在盛大场合,对站在聚光灯下接收恭维侧目也并不感冒。

      她猜测过自己的情敌是怎样的女人——一个大和抚子般的传统美人,又或是娇憨可爱的金丝雀。她或许还有一点柔弱,一些天真。才会引得她的哥哥不放心将她拱手让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她知道他们的父母去世的早,兄妹俩早早便相依为命。

        这算是爱情吗?一些人显然并不这么想。或许他们只是习惯了彼此的陪伴。又或许,就像那些无聊的揣测那样,只不过是一种因循守旧的结合。就像每一个古老、神秘的家族一样,宇智波拒绝外人的窥探。

       她开始疯狂汲取关于宇智波鼬的一点一滴,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真的、抑或假的。她开始想方设法出席那些有宇智波鼬的宴会,渐渐也到了能得到对方几句寒暄客套的地步。可她依旧不了解他,他的秘密和他本人对她来说还是那么遥远。而且,一个秘密似乎被揭开了,更多的秘密却接踵而来。或许就像那天那个人说的那样,他有意隐藏自己。

        她想找几个和他确实相识的人聊聊。巧合的是,有一天她恰好在一次午餐会上遇到了“晓“,那几个怪胎。

        他们喝了几杯香槟酒,她自然而然地引起话头。那个金色头发的怪胎很快咬上勾,戳着盘子里的火腿和她半开玩笑地聊起了鼬。

      “是的,我们很熟?嗯?谁说我们只是说得上话的关系?谁这么污蔑我们坚不可摧的阶级情?我要炸爆他的狗头。”

      “你们不像朋友。”她有点故意挑衅,“你们差别太大。”

      “我们不是朋友,是熟人。就是知道对方内裤Size但是在街上偶遇都要装作捡钱不打招呼的那种熟人。”迪达拉,他大概是叫这个名字,嚼着酒里的樱桃告诉她:“我知道他的很多秘密。”

      “例如?”

      “他是个变态!”他斩钉截铁地拍响桌子,“他吃面不加葱花,吃煎蛋不蘸酱油。还没有Instagram和Facebook。嗯!”

       “迪达拉,你醉了。”他的同伴,叫蝎、还不是蜈蚣蜘蛛的男人提醒他。

      “放屁。我从不喝多。”

      “酒后驾驶会致命。”

      “我是坐你车来的啊……”

       她不悦地打断他们,她想知道的又不是葱花这种事,“这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我想知道点别的……”她顿了顿,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说不出口:“我听说……他结婚了?”

       “哦……”迪达拉拉长尾音,倾身靠了过来,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竟然在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了一丝恶作剧的淘气,“你想知道的是哥哥和妹妹的故事。”

       “是。”她肯定地说,“我听说过很多传闻。但我不敢肯定它们都是真的。”

       “比如呢?”他完全醉了,他的蓝眼睛里闪烁着水晶灯的颜色。

       “比如……我听说他的妹妹妒忌心很重。所以宇智波鼬身边从没有女助理。”

       “哈……”迪达拉发出一声短促地尖叫,重重点头,“这当然是真的!”

       “据说她找人敲碎了一个女孩的膝盖。就因为她当着她的面给宇智波鼬倒了一杯水。”

        迪达拉抬起眼珠,盯着头顶的枝形吊灯专注地看,鼻子轻轻嗯了一声,“没错……这也是真的。”

       “我听说她很爱惜自己的美貌,生活任性又奢侈。她用生牛肉和人乳敷脸,每天都要喝一杯醋兑珍珠。还有她性格乖张,喜欢收集畸形婴儿的标本,很多医院私下都和她有肮脏交易,医生护士会偷偷向她贩卖婴儿尸体,她照单全收……”

       迪达拉瞪大眼睛愣了几秒,用力咬了咬下唇,立刻点头如捣蒜:“没……错……这……千真万确!嗯!”

       她感到诧异,她以为自己的情敌好歹算个名门闺秀,没想到传言中她竟如此诡异乖戾,“她这么坏?”

       “我的老天?你刚刚问我什么?嗯?她这么坏?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从没见过像她这么坏的女人!”他狠灌了一口香槟,说起妹妹的坏话活像个机关枪豌豆射手:“她就是如此变态,又贱又婊又任性。我可以当污点证人。牛肉的事情是真的。醋和珍珠是真的。小婴儿的事儿八成也是真的。无风不起浪、无火不生烟,空穴来风必有因、苍蝇从不叮无缝的蛋,她太坏了,坏透了!嗯!”

       一直沉默的蝎突然开口:“迪达拉,我在想,你当初差点被她杀了是不是也不算太冤枉。”

      “没错!她还想杀我!弱小可怜美貌聪慧又无助的我。杀了我有什么好处?我不过是偶尔会请他哥哥喝几杯‘咖啡’。认识几个朋友。真的,我巨冤。结果你猜怎么的?她抄着一把刀就朝我走来了。”

       “刀?”

       “这么长……这么宽……吓得我这个小心脏,现在还布灵布灵地跳……”

       她将信将疑,虽然觉得怪胎所说的未免有些夸张。但妹妹是她的情敌。她对她羡慕又嫉妒。听到她是个贱人要比听到她是个小圣女要心里舒坦得多。这是人之常情。

      “那么,宇智波先生怎么看?”

      “宇智波……先生……嗯……”迪达拉咧开嘴,笑的比刚刚还要夸张,“怎么?你以为他是什么白莲花大天使?出淤泥而不染的迪士尼公主?一脚就能踩出一个水晶城堡?所以我说你们现在这些年轻小姑娘真的有些以貌取人,嗯,真的,宇智波鼬看上去像是好人吗?亲爱的,请记住,只有我和我家达令这一脸英俊正派的人才是好人,”他狠狠地、啪地一声拍了拍他同伴的肩膀。

       她不悦地撇了撇嘴,第一次意识到迪达拉或许在逗自己玩:“您在和我开玩笑?”

      “哦……不……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开玩笑呢,嗯?小妹妹?难道宇智波鼬也不是什么好鸟这个事实就那么让你难以接受吗?”他舔了舔嘴唇,一只手懒洋洋地撑在下巴上,“难道你没听过关于他的传闻?”

      “我这几天听到的传闻已经够多了。”她不耐烦地回答。

      “哦……那就对了……我想你不会错过那个传闻……嗯……”他用食指圈着利口杯的杯沿,声音突然压得很低,“据说妹妹以前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是个很热情很可爱的小男生,理想是拯救世界,说起话来总是嘚吧呦嘚吧哟,妹妹对他也算不错,算是郎情妾意那一种……于是……有一天,当鼬知道了这段恋情的那一天,那个小男生消失了……据说他被一群人绑进了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然后……”他用手在脖子下方比划了一下,“然后哥哥就强娶了妹妹。但是妹妹受了刺激,性情大变,自此之后变得有些疯疯癫癫,所以没人在公开场合见过她,她被锁在大宅深处,每天晚上整个宇智波宅上空都回荡着她阴森的恸哭……”

      “你刚刚还说她有一次想要砍你。”她觉得自己在听美国恐怖故事的剧透。

      “所以我说她不正常,嗯。因为她不喜欢可爱又艺术的我。”迪达拉双手合十,轻轻拍了一下,“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正常人还是离他们远一点好。除非你是注定彪炳史册的精神科医生,他们一家子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都有点问题。”

      “你说真的?”

      迪达拉很愤慨:“你怎么可以说我说谎?我可以是正经人呐。”

      蝎最后还是把迪达拉强行从鸡尾酒和无知少女身边带走了。迪达拉半靠着他,迷迷蒙蒙的,脸上挂着笑容:“为什么不让我多呆一会儿啊,达令。和她聊天多有意思,嗯?”

       “我怕你清醒之后就会后悔。”蝎语气很纵容地说。

       “后悔?凭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会怕那对贱人夫妇?”

       当然,你会。蝎默默地想。但他不会这么说。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远远已经能看到停车场。微风轻轻吹拂着他们的面颊,驱散了一些醉意。迪达拉渐渐清醒过来,被蝎塞进副驾驶后,他就握着安全带发呆。

       “反正……他们也不会知道那是我说的,是吧,嗯?”

       他扭头转向他最靠谱最聪明最可爱的达令,满脸期待地问。

      (3)止水

        宇智波律师真的是个好人,她想。

        他们坐在一间法式餐厅里,面对面。因为止水刚刚为她父亲的公司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她出于感谢请他吃饭。

       当然,她也有私心。比起神神在在、胡言乱语的迪达拉,宇智波止水先生显然更真诚可信。虽然他是律师,但是却难得直率。

        如果那个叫迪达拉的宇智波过敏体质患者知道她这么想,大概要恨铁不成钢地拽下自己几缕金发。在他的宇智波大变态金字塔里,如果宇智波贱人夫妇位于上层,那么宇智波止水就屹立于塔尖。

       世界上最可怕的变态莫过于深藏不露,扮猪吃老虎,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们以前见过。”她说,“那某个慈善晚宴。宇智波鼬先生也在。”

       “啊。我记得那个宴会。小鼬是赞助人之一。那个糖做的垂花拱廊简直是在向他的舌头致敬。”

       她注意到了那个独特的昵称。宇智波止水完全不在意在陌生人之前流露出自己的亲昵和喜好。

       “你们很熟吧?据说你们从很小就认识。”

       “算辈分我们是堂兄弟。但血缘很远。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她有些语塞,竟然分辨不出这是一句玩笑还是试探,“我……我也是普通人,也会八卦好奇……你知道的,他总是很神秘。”

       “哪有那么夸张……“宇智波止水爽朗一笑,“你说得他像个宇宙魔方。”

       她附和一笑,搅着杯子里的咖啡,“难道不是吗?他很有礼貌,但又很疏离,好像你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还有他的夫人……我从没见过她……”她顿了顿,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放松,“我就是有点好奇,他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她漂亮吗?您对她一定也很熟悉,对吗?”

      “我觉得你把他们想的有点太猎奇了。其实他们和普通人一样。也要吃饭、喝水、工作、睡觉。”止水莞尔一笑,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至于小佐……她实在是个非常非常让人苦恼的小妹妹……”

      “苦恼?”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只有这么大……”他比了一个手势,而她以为他比划的其实是个棒球,“但她非常非常执拗,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还非常非常粘着她的哥哥。”

       她觉得心里泛酸,可还是忍不住问:“他们像吗?”

     “基因的力量……有时奇妙得令人赞叹。他们的五官近乎一模一样。”止水喝了一口甜酒,似乎想起了一点有趣的过去,“小佐小时候不喜欢裙子和蝴蝶结。她喜欢穿哥哥的衣服。她穿起小鼬的衣服就像小一号的他。她总喜欢把小鼬拉到镜子前比量。指着镜子里的小鼬和自己说,这是大哥哥和小哥哥。”

     “真不可思议。我还以为她会是在花艺、茶道和严格的豪门礼仪中长大的淑女……”

      “她可能会弹点钢琴吧……或许还会拉点小提琴……她有一架非常漂亮的古董钢琴。但是每次我一要求,她就只给我弹小星星……”止水半真半假地轻轻叹了口气,“做哥哥的差别真的很大。我以前还很天真地以为她会喜欢所有的哥哥。我是独生子女,孤孤单单地长大。小鼬第一次邀请我去帮忙照看他妹妹时我高兴得一整晚都睡不着。我以为我见到的会是一个乖巧可爱的洋娃娃,我们可以玩跷跷板和举高高。” 

      “我很遗憾……”她毫无诚意地附和。

     “她只喜欢小鼬,喜欢跟着他学做那些属于男子气和大人世界的东西。她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要求读哥哥的课本,和比她高两个头的男孩们一起玩保龄球和板球。这并不容易,但是她好像乐在其中。”

       “听起来她好像只是缺乏安全感。”她敏锐地说:“她没有爸爸妈妈,所以格外害怕自己会被哥哥抛弃。”

       “或许……所以小鼬每次离开的时候都要非常非常小心才可以!”止水再度笑了起来,听得出他对那对兄妹的亲近和喜爱,“他把自己的胳膊从睡着的小佐怀里抽出来的时候谨慎得像是在拆炸弹……我甚至都能看到他瞳孔缩小、满头冷汗。他走路也必须非常非常轻柔,然后我们会给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哥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会悄悄地走掉。而我负责给醒来的妹妹讲一个哥哥参加复仇者联盟去纽约执行任务的故事。”

       她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听上去她很任性。”

     “独一无二的任性……”止水满不在意地搅拌着快要融化的冰淇淋,“但在一个庞大而又漠然的环境里。这种任性很可爱。它意味着强烈的渴望和陪伴。意味着你在被需要和被等待,意味着无论走得多远,家里有一盏灯永远会为你点亮……”融化的冰淇淋有种令人无法忍受的甜腻,但律师先生似乎并不介意,“不过您最好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和您说的这些……因为任性的妹妹不喜欢被谈论,尤其是那些小时候的糗事。她自恃强大又冷静,冷静又成熟,她大概是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小时候还尿过床的……”

        “那您为什么还要和我说?”她困惑地问。

        “哦……因为我也是普通人,我也很喜欢八卦,偶尔也渴望倾诉……”他微笑起来,那双非常宇智波的黑眼睛里似乎瞬间掠过了一点可称之为“厚黑”的光芒,那让她突然意识到,那个刚刚庆幸遇到了一个淳朴乐天派宇智波的自己有多么天真——

       “反正,你是不会和她说的,对吧?”

    (4)高跟鞋销售员

       她在试鞋的时候,为她服务的是一位健谈的小姑娘。在谈论过明星顾客们今年更偏爱哪些款式后,她突然话锋一转,笑着和她说:“我们这里,就连宇智波夫人都经常光顾。”

        她觉得太阳穴轻轻跳了一下,不自觉地调整了坐姿。

       “她经常来吗?”

       “她只来过一次。大部分时候都是我们把图册和成品送去。她是我们的VIP用户。店里有她的尺寸。”女销售员笑了起来,像是在说起隔壁班女同学的恋爱,总有些羡慕,“宇智波先生非常喜欢给他的夫人买高跟鞋。”

       她愣了一下,喉咙因干渴而发紧:“他……他亲自给她挑吗?”

       “是呢。宇智波夫人对款式和颜色没什么自己的偏爱。都是宇智波先生在给她做选择。听说她的第一双高跟鞋就是宇智波先生买给她的。在她十五岁生日的时候。”

       她有点恍惚,意识不断扩散。实在觉得十五岁的第一双是一个非常具有性意味的暗示。她又突然想起止水说过的那句话,她的情敌非常讨厌那些女子气的东西。

        她脱口而出:“我以为她不喜欢这种女孩气的装扮。”

       “啊……”女销售员仰起脸,显然有些惊讶:“您认识她吗?” 

       “只是随口一说。”她故意撒了谎。

      “我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不过宇智波先生似乎非常喜欢他太太穿高跟鞋的样子。有次他甚至买下了整整一个季的款式送给她做礼物。据说她的高跟鞋能填满一栋别墅……”

        她觉得自己要嫉妒得发狂了。不是因为那些鞋。而是它们背后隐含的占有欲。无论是男人与女人,还是哥哥与妹妹。他都渴望把她装扮。即使她可能不太喜欢。

      “你觉得她漂亮吗?”她突然问道。

      “她非常非常漂亮……而且那种漂亮很特别……”

      “特别?”

      “我……见过很多漂亮的人——包括男人和女人。他们之中的一部分相当自恃美貌,可有的又浑然不自知。但她……我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她似乎是毫不在意。我的意思是,她从不刻意吸引任何人的注意,是人们主动将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但她又不在乎那些目光,好像上帝理所应当偏爱她,而人们又理所应当仰慕她一样。那是一种……习惯了被爱和被眷顾的人才有的天真骄纵……”

     “她只是被宠坏了。”她冷冷地说,“她是个幸运的小姑娘。” 

     “谁说不是呢。我有时真有些羡慕她……”女售货员带着向往的神色垂下了目光,“毕竟,哪个女孩不想要整整一栋屋子的高跟鞋呢?”

      (5)宇智波鼬

       在拍卖会开始之前,她并不知道受邀的客人中是否还有自己的熟人。于是她和宇智波鼬就这样不期而遇。还是相邻的座位。她兴奋得心脏都跳漏了一拍。

       他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好像在你开口之前他就已经明白了你需要什么。你会永远觉得与他相见恨晚——即使他从不剖析自己。和他谈话会非常愉悦。愉悦而又恐惧。因为你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知晓了你的全部秘密。但是,嘘,放轻松,你相信他,从心底里觉得他永远不会说出去。

       她甚至有点相信那个把妹妹的男朋友塞进桑塔纳轿车的故事。他看上去会为了一个目标心无旁骛,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他和她打了个招呼,礼貌地笑了一下。但今天他话不多。他在翻看那本图鉴。正好停在了其中一页。她瞄了一眼,是一条三圈式珍珠手链。

       男人不会需要佩戴这么秀气妩媚的珠宝。它的理想归宿是谁可想而知。她看着这条手链,想起那些并不受喜爱、无人问津的高跟鞋,心里好像被人瞄准了,而扣动扳机是迟早的事儿。

     “您喜欢这种三十年代的风格?”她忍不住想要打扰他,“其实那条白金嵌红宝石的更好,更适合收藏。近几年装饰艺术是大热门。”

      “她更适合珍珠”他坦率地说。

      “是送给太太的?”

      “嗯。”

      “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她在楼上忙自己的事。一个学术研讨会。”

      “关于什么的?”

      “器官移植。”

      “她是医生?”

      “对。”

      “她才二十三岁。正常医科大学需要五年甚至更久。”

      “她小学和初中跳级了。”

      “她跳级是为了能和您一起上高中吗?”

        宇智波鼬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不过最终点了点头,“对。”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她觉得这样简单的一个词里孕育着些许甜蜜。他很少谈起自己的妹妹。可是这样情不自禁的温情也没有给过别人。这让她心里的毒蛇叫嚣得更响。

        她故意把图鉴翻的哗哗响,一边问他:“您知道这次估价最高的藏品是什么吗?”她摊开一页,有些挑衅地把那幅画展示给他看。

       “这是……”

       “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

        她把两个名字咬得很重,手指在页脚上轻轻地敲打:“大和绘,完成时间大概是公元十三世纪前后。保存状况良好。而且相较于相近的神话题材,它非常非常特别。”

       她抬起眼睛,定定地凝视着鼬。

      “在与伊邪那美和伊邪那岐相关的绘画中,他们最常见的形象是站在天之浮桥上,用天之琼矛搅动海水。但是这幅画……描绘的却是伊邪那美以栉齿点火,于黄泉殿内偷看伊邪那美时的场景……”

        传说,伊邪那美与伊邪那岐生体长成时,兄妹俩绕天之玉柱行走,并在相遇之处结合,以伊邪那美身体凹处与伊邪那岐的凸处互补,孕育出了国土与诸神。

       伊邪那美因生育火神加具土命而死,伊邪那岐追至黄泉,想要寻回爱妻。却不小心看到了她浑身生蛆的丑陋模样。伊邪那岐转身便逃,伊邪那美先是派出黄泉丑女与八大雷神,而后更是亲自追来。

       最后伊邪那岐用千引石堵住黄泉比良坂。兄妹隔着千引石发出夫妻决绝的誓言。伊邪那美命发誓每天杀死千人。伊邪那岐命却说每天要诞育一千五百人。

       兄妹、夫妻、美好的开端和恩爱不复的结局。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但心里却抑制不住泛起层层扭曲的快意,她像是拉闲散闷那样问:“生活总是在改变,而且总是变得不如回忆里那样美好,是不是?”

        她以为他会暴跳如雷,会不悦地请她闭嘴。那样倒是能让她心满意足。好像同样的结局也会迟早光顾在他们身上。

        但他只是平静地望了她一眼。他黑色的眼睛如同深渊,而深渊又凝视着一切。

       “回忆是一种虚幻的甜蜜。它早已不是当初的现实本身。事实上,没人能记住过去发生了什么。回忆不过是过去情绪的放大和延伸。”

       他像是教导一个不听话的孩子,那种冷静自持的语调轻而易举就能让她偃旗息鼓。

       “伊邪那岐因妹妹的变化而心生恐惧。但他没有意识到,连同他们孕育的世界和他自己也正随着时间流逝面目全非。对于一味追逐着过去的镜花水月、不肯直面现实的人来说,黄泉亦或现世不会有什么区别。”

       她扭过头,不服气地反问他:“这么说,连您也会改变吗,宇智波先生?”

       “改变不是一件坏事。就像少年也会期待着自己长高。变成父亲那样能独挡一面的男人。聪明的人会希望变得更轻松。而愚笨的人渴望变得更聪明。”

       “那感情呢?您对您夫人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吗?”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归于平静。

      “我每天都觉得我对她的感情比前一天更深。而她也比前一天更需要我。”他柔声说,“我甚至认为,是她塑造了我,而我也塑造了她。”

       他停顿片刻,眼中似乎又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没有人天生亲密无间。但我们总是像伊邪那美和伊邪那岐那样,尽可能地向对方靠拢。以一个有缺陷的灵魂去补合另一个有缺陷的灵魂,这是达到完满的唯一方式。”

     (6)妹妹

       她们只见过一次。而这唯一的一次对她来说早已恍惚如梦。她记不清那时候的细节,只记得仿佛是一次略带私人性质的宴会。她见到了迪达拉、宇智波止水、甚至于那个传说中被摁进黑色桑塔纳的妹妹的朋友。

       他实在好认,一头炫目的金发亮得瞎眼,说话快得像飓风过境。还有什么诸如水磷,香月之流,据说也是宇智波夫人的朋友。他们色彩斑斓的头发远看活似三流民间街头艺术团。

       后来有人通报,说宇智波先生和宇智波夫人到场了。她不愿意像个看热闹的老百姓一样抢占前排,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下巴。她迫切地想知道在这场还未开始的战争中早早战胜她的到底是怎样的佳人?在那些真真假假的绯闻后隐藏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他们感情好吗?他们真的很像吗?

       那天的花枝吊灯近乎炫目,她想或许是新艺术的风格。于是她想象说不定他们登场时还会有什么仙雾缭绕的舞台效果,搞些干冰、碎亮片、或是夸张的施华洛世奇水晶。但没有,哥哥只是牵着妹妹的手普普通通地走进来了。妹妹脸上的表情让人们以为她是走错路了。

       她突然想起雪莱的那句诗:“她走在美的光彩里,如夜晚皎洁无云而繁星满天。”

       他们真的很像,像一个人的两面。一个善于隐藏,一个锋芒毕露。妹妹被哥哥牵着走到她面前。哥哥低声提醒她说这是森田绿小姐,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露出他们所说的、那幅漠不关心的表情,不失礼节地朝她伸出手:“您好,森田小姐。”

       她注意到了她黑色手套上的三排扣珍珠手链,和黑裙下的黑色高跟鞋。它们真的很衬她。

       像她猜测的那样。喜欢哥哥,男孩气的装扮和学术研讨会的妹妹不善于应付任何一个社交场合。她话不多,沉闷无趣,时常记不清突然冒出来的路人甲和路人乙,但每个人都很纵容她,好像冷场和其貌不扬是他们的过错。而美不会犯错,美需要的是盲目的维护和崇拜。

       她看到她和迪达拉针锋相对,吵嚷着“我觉得你今天的裙子衬得你身怀六甲,”和“你应该让你的形象设计师给你定制一款高跷,”。她还不高兴地和止水说,“止水哥,我听说你最近好像对我意见很大。”

        宇智波鼬乐于陪伴自己的妹妹,助长她的天真稚气和率性而为。于是她突然意识到那些流言蜚语只不过是她身上某一特点的无限放大。迪达拉挖苦她,止水吐槽她,女售货员羡慕她,但在他们的故事里,她的可爱、骄纵、直率和美丽总有人照单全收。这个人就是鼬,她的哥哥。流言里总暗示着他们的天独厚和旁若无人,而这一点是真的。

        她甚至理解了那种传闻中的矛盾——妹妹对别人的关怀无动于衷,却对哥哥的陪伴执着得可怕。她敷衍地用小星星打发了止水一次又一次,但却愿意为哥哥穿上并不喜欢的高跟鞋。

       她发现自己愤怒,嫉妒,又无可奈何的绝望。她觉得自己已经蓄势待发,只等一个信号,一个冲锋陷阵的机会。但却被告知战争早已结束。她输得如此干脆。

       她用上所剩无几的力量和勇气,趁着妹妹跳舞而哥哥落单的时候找上了他。那时他站在阳台上,刚刚结束了一个电话。

       他听到脚步声,转身随口打了招呼:“森田小姐。”

        “宇智波先生。”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令人躁动的喧闹,“我很抱歉上次冒犯了您。”

        “没什么。那只是一幅画而已。”

       她被他大度的态度刺痛了,想不通他为什么总对自己视若无睹。在他擦肩而过时,她突然大声叫住了他。

        “宇智波先生。”

        他停住脚步,疑惑地看着她。

        “宇智波先生,我以为您是一位成熟、理性、且将会在未来大有建树的青年。我以为您的每一个选择,都会经过深思熟虑。是最正确,最冷静,最符合利益的。”

       他平静地倾听着。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可是您……您为什么偏偏爱上了自己的妹妹呢?您难道不知道这种行为有违人伦?在一些国家,它甚至会遭到最无情的鄙夷和唾骂。您难道不怕这桩婚姻会成为您以后生涯中的污点?还有孩子,近亲结婚会在基因上留下很多隐患,难道这一切您都没考虑过吗?”她突然截住话头,垂下目光,意识到自己太过界了,“抱歉。”

        擦过耳畔的风很静,轻得如同一声叹息。她咬了口自己的舌头,突然很期望这一切都是梦。

       “我从不觉得她是我的污点。我们……也不打算要孩子。”

        她猛地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

       “孩子意味着需要额外的关注和陪伴。但我想给予她我全部的时间。我希望她对我也一样。所以,我们不需要第三个人。”

        她一时间几乎语塞,被一种巨大的、无法宣泄的情绪震荡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她听到了尖细的高跟鞋的声音。一张与鼬过于酷肖的脸出现在他的身后。身后还跟着一个牙齿奇怪的年轻人。 

        看起来特别像男闺蜜带着正主来宣示主权。

      “鼬,我要开始弹琴了。”她仰头望着自己的哥哥,语气有点撒娇抱怨。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哥哥亲昵地碰了碰妹妹耳畔的钻石耳环,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抱歉,这个电话打了太久。你会弹什么?小星星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她的声音渐渐飘远,接着,远处真的传来了钢琴声,以及拜伦的《雅典女郎》。

         那个牙齿奇怪的妹妹的朋友站在原地,倾听着她的歌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头,讥诮地问:“你享受到这美妙的夜晚了吗,森田小姐?”

       宴会结束后,她怀着茫然的心情踏上返程。巧合的是,当汽车掠过一座公园时,她在河边看到了那辆属于宇智波夫妇的座驾。于是她让司机把车停在隐蔽的地方,悄悄窥伺着一切。

       车门打开了,率先走出来的是妹妹。她的发髻不知何时已经散开,黑发不规矩地披散下来。接着她开始一件一件地摘掉身上的珠宝,先是那条二十万美金的珍珠手链,然后是耳环和项链。它们被一股脑毫不吝惜地扔进车窗。她显然被惹到了。

       她气势汹汹地转身就走,高跟鞋已经换上了平底鞋。鼬连忙追了出去。在他穿过公园的时候,那些隐蔽起来留着戏弄游客的喷泉突然喷涌而出,把他淋了个正好。

       妹妹回过头,怒意刹那间烟消云散,她望着被淋成落汤鸡的哥哥,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鼬自嘲地笑了笑,又有些无可奈何。他湿淋淋地走过去,前所未有的狼狈,却又不可思议的英俊。

       妹妹板起脸,装作还在生气,但眼睛和嘴角又似乎是在微笑。她捧起鼬的脸,狠狠擦了擦他湿漉漉的脸,故作凶狠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鼬的目光突然变得炽热,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忘情地亲吻她。她用双手充满占有欲地紧紧圈住鼬的肩膀,一只手戏谑地握住了他脑后的长发。

       她从没见过两个人如此缠绵而眷恋地拥抱彼此,好像他们在古老的昨天早已这样拥抱了无数次。她感到悠长而浪漫的岁月在流动,在他们的唇齿与眼睛之间。

       她吩咐司机驾车离开。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刚刚绽放过烟火的天空。自此之后,她再没有见过他们。

       END

喵苗淼妙

【鸣佐】我来推文啦

从“我的喜欢”中翻出来的,所以会有很久以前冷门的文

入坑多年好多都不记得剧情了,没有逐个排雷

如果喜欢记得去给作者多多评论鸭

——缓慢更新中——

【完结的】

1.异性恋就没问题了? 长篇,佐助性转预警

2.立场交换 长篇,好多都挂了,放了jj的地址

3.将实况进行到底!B站人气up主X游戏战神设定

4.佐助桑和佐助酱 故事的灵感是火影漫画里鸣人从来没有称呼过“佐助桑”

5.晚点列车  现代校园向,双向暗恋

6.the travelers of race 【阴阳师×式神】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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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慢更新中——

【完结的】

1.异性恋就没问题了? 长篇,佐助性转预警

2.立场交换 长篇,好多都挂了,放了jj的地址

3.将实况进行到底!B站人气up主X游戏战神设定

4.佐助桑和佐助酱 故事的灵感是火影漫画里鸣人从来没有称呼过“佐助桑”

5.晚点列车  现代校园向,双向暗恋

6.the travelers of race 【阴阳师×式神】和【式神×阴阳师】的对称梗

7. 接漫画698

8.远行客  长篇,主要参考699及之前设定,佐助未婚,鸣雏生子注意

9.木叶小强重生计划 长篇 全员向

10.止步 长篇 ABO

11.快要死了,怎么才能不让同居人发现啊我说 论坛体

12.風と共に去りぬ  原作结局前提,大量子世代出没

13.[树洞]追了我六年的人告诉我,他这么做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长篇 论坛体

14.执伞

15.婚礼现场

16.

17.就算是同性只要是朋友就没问题了吧? 吐槽向

18.我所知道的木叶

19.熬鹰 长篇,博人传后,鸣人黑化预警

20.逆旅之蝶 博人传后
21.橘子皮 吐黑泥向注意
22.鸿雁 中篇,699后 虐

23.不如归去 700后,佐助未婚,长篇虐文结局HE

24.我愿在那里葬生 长篇原著向佐助重生 个人觉得非常感人



【作者】

虽然有出坑的、有弃号的,但大家在当时也是付出了热情好好喜爱过的,要尊重各自的去留哦

1.NaNaComeOn

2.脑内妄想 那篇很多人求的历史向论坛文就是这个大大写的

3.世界这么大为什么帅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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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七月的蓝兔子

14.青铜 逐日人 百/度是可以搜到的

15.茶半壶

16.二月七日凛冬

17.解语


 

【感谢tag整理】

1.narusasutag

2.阿刀

3.鱼板番茄图书馆

4.水汐子 

布谷布谷毛毛谷

【季雨林】夹心巧克力和芝麻汤圆(1)结下梁子

*全篇已完结
嘴硬心软傲娇官二代校草 X 扮猪吃老虎天然黑学霸

01

春风中学高三届有两个风云人物。

这两人是死对头。

先说季杨杨,他是全校有名的刺头儿,偏偏是个官二代,家里又有钱,没人敢招惹他,最常顶着一张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的脸,不爱搭理人,在学校论坛里却高票荣获校草,女生们称其为“冰山美少年”。因此,季杨杨,有着做校霸的资本却因不收小弟而屈尊做了校草。

而另一位,因一转学过来就抢夺了年级第一且稳定占据第一宝座,而被称为学神,说他是风云人物,其实大家也大多只知道他的名字叫林磊儿,除了成绩高调,做人是十分得低调。

一个目中无人,一个低调做人,怎么忽然怼上了,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春风中学...

*全篇已完结
嘴硬心软傲娇官二代校草 X 扮猪吃老虎天然黑学霸

01

春风中学高三届有两个风云人物。

这两人是死对头。

先说季杨杨,他是全校有名的刺头儿,偏偏是个官二代,家里又有钱,没人敢招惹他,最常顶着一张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的脸,不爱搭理人,在学校论坛里却高票荣获校草,女生们称其为“冰山美少年”。因此,季杨杨,有着做校霸的资本却因不收小弟而屈尊做了校草。

而另一位,因一转学过来就抢夺了年级第一且稳定占据第一宝座,而被称为学神,说他是风云人物,其实大家也大多只知道他的名字叫林磊儿,除了成绩高调,做人是十分得低调。

一个目中无人,一个低调做人,怎么忽然怼上了,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春风中学的未解之谜。

 

02

第23次。

课间操结束林磊儿的头又被季杨杨呼了一巴掌。

这是这段时间季杨杨对他的独特打招呼方式。看着季杨杨若无其事跑走的背影,他又想起第一次和季杨杨说话的场景。

那天他本来打算去图书馆,一边走一边思考数学试卷里最后一道题的解法,哪知就这样走错了方向,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有只篮球滚到了他脚边。

“嘿,同学,麻烦扔过来一下!”和他说话的男生声音中气十足,十分好听。

林磊儿好奇地望过去,少年向他挥手,动作间有汗挥落,阳光下金闪闪的。

有点眼熟。

“林磊儿啊,怎么不把球扔过来?”呆愣着,那人已经过来,微蹙眉头。

“你认识我?”

“嗯。我叫林磊儿。没了。”他模仿林磊儿刚来学校时候自我介绍的样子,可能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似有若无得上挑了下嘴角:“挺逗的。”

林磊儿又辨认了几秒他的样子。记起来了。是那个季杨杨,和表哥一起分到基础班,家里很有钱的。他还看过表哥拍的他开着红色法拉利招摇上学校的视频。好嚣张。

“你好,季杨杨。”林磊儿一本正经的。

季杨杨嗯了一声就跑开继续打篮球了。林磊儿又站了会儿,看那人投篮的时候高高跃起,风吹起他的上衣,竟然有腹肌,八块。高中生还有这样的身材?林磊儿脸有点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点嫉妒。

 

03

“小心!”好像有人在喊。

林磊儿扶了扶眼镜。

下一秒眼镜就飞了——明明应该还待在某人手里的篮球此时正正将他砸了个中。好痛!

“没事儿吧?这篮球可能喜欢你。”季杨杨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还笑了。林磊儿怒从心起,眼泪因为生理反应啪嗒啪嗒掉下来,他抿着嘴,用凶狠的目光看季杨杨。

季杨杨捡起磊儿的眼镜还他,带着些许歉意看过去,被砸到的地方已经红肿了,煞是可怜,长睫毛带着泪水,眼睛一眨就掉落一颗泪珠,看人时泛着光,眼神欲语还休,好一双似嗔非嗔含情目。

靠,不戴眼镜简直会勾人。

“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干巴巴的道歉在林磊儿听来完全没有诚意。他正想着怎么控诉他,他表哥方一凡嚷嚷开了:“嘛呢嘛呢!一群人欺负我表弟一个文弱书生啊!”

方一凡是来找他的女神黄芷陶的,听说她来看季杨杨打篮球,就着急忙慌得过来了,哪儿成想一来就看到他表弟被一群人围着,走近一瞧,带头的不就是他情敌季杨杨嘛,艹,他表弟的鼻子都被打肿了。他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头,等季杨杨反应过来想解释,又是迎来一个拳头,当下也火了,两人你来我往打了起来,众人又是劝又是拉,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黄芷陶看引起争端的林磊儿反倒淡定得站一旁看戏,眼泪还未干,但神色已恢复冷漠。她有些不知所措得找他求助:“哎,林磊儿,快让你表哥住手啊,这都是误会。”

林磊儿似乎有些不解:“关我什么事?”

“他们是因为你打起来的啊!”陶子说完这句话又隐隐觉得别扭,两个男人为了另一个男人打架……嗯……听起来怪怪的。

“哦。那我去请老师过来吧。”林磊儿说着就揉着被砸中的地方走开了。

 

04

李萌按着太阳穴,十分头疼。又是季杨杨和方一凡。办公室里两人还在争吵,对打架原因各执一词,一个说是方一凡无缘无故先动手,一个则说是季杨杨先打了他表弟在先。李萌无奈问林磊儿:“你这脸……季杨杨弄的?”

林磊儿一脸无辜,点了点头。

季杨杨一看就有些急,他平生最讨厌被人误会:“老师,我是打篮球不小心砸到他了,没有打他。”方一凡不客气得嗤笑一声:“打人还不敢承认,你是不是爷们啊?欺负转校生,你真有出息!”季杨杨瞪他,才要反驳,就听一道急切的声音响起:“李老师,怎么回事啊?”

是方一凡的妈妈。还有……他的妈妈。

“方一凡!你怎么又打架!磊儿,你怎么也受伤了?方一凡!怎么搞的!”童文洁一边检查磊儿的伤势,一边高声教训儿子。

刘静也拉过季杨杨,细细看了他,柔声道:“你没受伤吧?”

李萌解释道:“这两人在篮球场打架,方一凡说是季杨杨欺负转校生围殴了林磊儿,他气不过才去打季杨杨,季杨杨说只是不小心篮球砸到磊儿,然后就被方一凡无故打了。”

一直安静的林磊儿接话:“反正……反正表哥说得没错。”他摸了摸受伤的鼻子,声音有些委屈,仿佛要哭出来似的:“小姨,你别担心,现在没那么疼了。”童文洁心疼坏了,另外两个大人却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刘静一方面相信自己儿子应该不会这么恶霸,一方面又觉得那个林磊儿看着十分乖巧懂事,老实巴交的,不像会撒谎。但是此时不好辩解什么,只得推了推季杨杨道:“我觉得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不过杨杨打架确实不对,快给两个同学和阿姨道歉。”

季杨杨恨不得真的打了林磊儿,转头向李萌说道:“不相信我,你们也可以去问问当时在场的其他同学。和方一凡打架我认罚,其他的锅我不背。”说完瞪了林磊儿一眼,就带着怒意离开了办公室。

林磊儿埋在童文洁的怀里,无声地笑了。

“谁叫你砸那么疼,还幸灾乐祸的样子。我最怕疼了。”

其实林磊儿也知道,这件事不会对季杨杨造成什么影响,毕竟当时篮球场那么多人看着呢,他有没有霸凌同学一问便知。不过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tbc

尝试写篇比上次长一点的,希望不会烂尾。

之后更新连载期间可能会摸一篇童话AU

我觉得他俩在剧里面马上就要有交集了!看到了一个杨杨踩坏磊儿手机的视频

最后祝大家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