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观前须知：

1. 2023.10.02的旧文搬运。cp为逻博，2W3短篇一发完。

2. 可能算是架空背景。 但其实也没完全架空 不能多说 说了剧透

3. 当时的作者在精神病写文，如果在任何地方被雷到了都请及时止损）

非常非常有病的pa，大概可以被视作穿越进了雷文世界的逻（？）x生存在雷文世界的博（？）

本来想打怪文书tag的但又觉得也不算所以最后还是没打）

4. 好像也没什么要预警的了那走吧（？）↓

0.

“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Logos忍无可忍地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巴掌拍在他面前的总裁办公桌上。

“您口中那位白月光是出国了，不是死了。您费这么大劲把我绑来当替身干嘛？您难道买不起机票吗？”

 

 

 

 

 

1.

“宿主。”

Logos看着悬浮在自己面前的光屏，沉默。

他耳畔还有个声音在喋喋不休：“你任务又失败啦宿主？”

“闭嘴。”Logos没好气地道。

“您说您在这里较劲干什么呢。”他耳畔的机械音喋喋不休。老妈子一样的话被这机械音毫无感情地朗读出来，有种莫名的荒谬：“您好好地把这个白月光替身的剧情线走完不就好了？”

Logos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对不起，做不到。”

“您是什么地方做不到呢。”机械音问他，“我们可以为您查找更加适合您的任务……”

“做不到不骂弱智。”Logos忍无可忍地道。

“……”机械音沉默了片刻，“检测到您使用了人身攻击词汇，我需要考虑是否要将此条违规记录上报。”

“这算什么人身攻击？”Logos反问，“不是在陈述事实吗？”

“……”可怜的系统音被女妖绕了进去。它发出一阵滴滴嘟嘟像是报错的声音，然后重新运转起来：“请求接口恢复，正在为您查找匹配的任务对象……”

Logos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他懒得听系统接着在他耳边叨叨，于是他给自己施了个静心咒，盘膝在地面上坐了下来。

或者说，他其实不知道那是不是地面。

他现在身处一片漆黑的虚无中，目之所及只有一块漂浮在他面前的诡异的虚拟屏幕。此刻，那个屏幕上正在疯狂地滚动着许多任务名——其中有不少都让女妖觉得自己多看一眼都污染眼球。

Logos试探着默念了一句咒文。

金色的光辉没入光屏中——就像是一块石头沉入大海。那光芒甚至都只是闪了一下就彻底消失了。而光屏依然悬浮在女妖的面前，没半点受到破坏的迹象。

“我建议您省些力气。”机械音又响了起来，“只要完成一次任务，您就能回到您之前所在的世界。”

“事物的存在必然有其因果。”Logos皱眉，“是谁建造了这样一个系统？其目的又是什么？”

“无法为您解答您的疑问。”机械音一板一眼地道。

“闭嘴。谁问你了？”Logos恼火地在光屏上拖动音量键，“安静五分钟让我理一下。”

“已为您匹配到了合适的任务。”机械音油盐不进，“请宿主做好准备，您将即刻被传送到任务地点，任务对象和任务空间的相关资料已经发送到您的终端。”

 

 

 

 

 

2.

风声呼啸，Logos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正站在一幢建筑物的内部，周围的装潢和陈设像是某种办公场所。头部还是传来一阵阵晕眩感——是过量信息传输的结果。机械音任劳任怨地在他耳边道：“听取了您的建议，这次为您匹配的任务对象拥有极高的智商——啊您的任务对象已经出现了。”

机械音光速地闭嘴，“加油宿主！这次请务必不要再搞砸了！”

“……”

Logos揉了揉太阳穴。

无数条资料在他面前走马灯似的一页一页闪过，让他在顷刻间就掌握了关于这次任务的全部细节。

在这次的剧本中，他成了一个成天逃学的叛逆不良大学生，而他的任务就是和他的物理学教授上演一场轰轰烈烈的禁断之恋。

Logos：“…………”

他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表情来应对这个新剧本。

他就说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的人全是弱智！

Logos咬牙切齿地想，投诉键呢？他今天要是不把这弱智系统给投诉了他就把报丧女妖几个大字倒过来写！

 

但还没等他找到投诉键，他就听见他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同学。”

那个声音听起来不老，甚至能称得上清润。

声音的主人在这里停了停，然后接着以严肃的口吻道：“我让你来我的办公室是因为你这学期缺的课太多，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你这门课肯定是过不了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闹脾气，转过来，我们好好地把事情说清楚。”

从来没挨过长辈批评的Logos感觉自己压力很大，他现在只想把系统扔出去千刀万剐。于是他僵硬着转过了身，尽量让自己显得友善一点。

“教授……”

然而他连第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他对面的人打断了。

刚才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他的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瞪大了眼睛。

Logos看着他，方才闪过他脑海的人物资料上写的信息一条一条和面前的人对应起来，严丝合缝的。

——现在的人类物理学界最杰出也是最年轻的研究者拿他那双黑色的桃花眼注视着他。

然后他歪了歪头，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一样地道：“哎呀？我好像对你一见钟情。”

 

 

 

 

 

3.

“……”

Logos沉默。

而他耳边的系统已经要急疯了。

“宿主！好事啊宿主！任务对象对您的初始好感极高，您可以省去很多操作——您怎么不说话啊宿主？不说话会掉好感的宿主！你应该没哑吧！”

“……我谢谢你。”

Logos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在脑子里含着怨气对系统道：“匹配得很好，下次别匹配了。”

“您的话语前后矛盾。”系统摸不着头脑，“这让我感到困惑。”

 

“被吓到了吗。”而这时Logos面前的人也收回了手，尴尴尬尬的样子，“要不……我再说一次？”

Logos叹了口气，在脑子里把系统声音调到了最小。

他不再理会系统，而是把视线投向自己面前的人。停顿了几秒后，他道：“不必。”

“什么不必？”他面前的人反而不乐意了。他皱起眉：“你可以对我的课有很大意见，但你不能这样看不起我的感情……”

Logos感觉自己太阳穴疼。

他觉得有点生气，但他也不知道他该对什么生气，或者说他也没太搞明白自己在生什么气。但反正他总之就是在生气。

于是Logos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口：“您说得没错，我确实看不起您的感情。”

系统报错的声音骤然在他耳边炸开。女妖皱了下眉，没管系统在他耳边拉响的一连串警报音，接着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希望您自己也不要太看得起这段感情。”

“您不觉得奇怪吗？”

“像您这样的人，学识渊博，见闻广阔，任职于世界上最顶尖的学府，曾经宣誓要为了科研与宇宙奉献出自己的一切——这样的人怎么会对一个天天逃学打架、不务正业的家伙一见钟情？”

 

 

 

 

 

4.

Logos刚说完话，就听见系统在他耳边聒噪地大喊大叫：“宿主！你知道这次任务如果再失败了会有惩罚对吧宿主？”

“……？”Logos愣了愣。

他还真不知道。

而下一秒，就像是印证系统所说的话一样，Logos感到一股剧痛贯穿了他的头颅——

然后他就直直地晕了过去。

 

 

 

 

 

在晕过去的前一秒，他听见系统堪称痛心疾首地问他：“您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推任务呢？任务对象明明都已经说他对您一见钟情了！”

Logos想朝系统竖个中指——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粗鲁的动作了。但他竖不了，于是他没半点好气地道：“因为我做不到把他当任务对象看。”

“说的啥。”系统愁眉苦脸，“有没有人和您说过您说话很难懂？”

 

 

 

 

 

5.

博士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年轻人软倒下来的身子。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接住一片落叶——然后他的脸色就骤然一变。

“好沉。”博士咬牙切齿，“看着那么瘦，你吃什么长大的？”

他吃力地将年轻人的身体扶到了一边的沙发上，然后自己也呲牙咧嘴地在沙发上坐下。他伸手摩挲了一下Logos头顶的角，很新奇的样子。

“唔，不是这个世界的材质。”博士皱眉，“你是从哪里来的，小倒霉蛋？”

女妖回答不了他。

Logos很安静地闭着眼睛，睫毛在面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或许是强制关机的时候感受到的疼痛过于强烈，他的眉头皱着，不像是很安稳的样子。博士看了他几眼，将他的眉头抚平了，勉强凑成恬静的睡颜。

 

 

 

“说句实话。”

博士的手指停在女妖的脸上。

他的眼神清明，和刚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戳了戳女妖的额头，若有所思道：“你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话的人。”

 

 

 

 

 

6.

博士从有意识起就知道自己身上有一个“任务”。

他会在三十岁这年遇到一个人，一个在他眼中除了脸一无是处的漂亮花瓶。但他命中注定会因为爱上这个不成熟的漂亮花瓶而摔得遍体鳞伤，又虐身又虐心，然后在一系列曲折又荒诞的剧情之后迎来他们的大结局。

博士对此的评价是：不知道是些什么狗屁东西。

他才不要把自己的人生搞成这副样子。

作为物理界百年不世出的天才，他的这一辈子应该波澜壮阔，轰轰烈烈。在他死后很久很久，整个学术界也依然会记得他的著作。要他在这样的一辈子里加入一点爱情元素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拒绝这么愚蠢的。

对于他所能看见的系统页面，博士一直都以“可能是我得了什么少见的妄想症”这种乐观的猜想来定义它。他活到了三十岁，兢兢业业地为人类做了很多研究。直到一个很平常的下午，他叫了一个天天翘课的学生来办公室见他。

那个学生长得很漂亮——也仅限于漂亮而已了。

这不会让他的内心有什么波澜。

但他让他无法轻松对待的是，在那个下午，他的任务栏突然开始闪动了。

 

 

 

 

 

7.

在看所有的系统攻略流小说的时候，博士都会有一个疑问。

要是那个被攻略的对象知道另一位主角仅仅只是带着攻略他的任务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会发生什么？

或者说，如果那个被攻略的对象最后没有被攻略，那又会发生什么？

所以博士在看着剧情往前发展的时候会苦中作乐地想，倒也挺好，他得到了一个机会来实践一下自己的猜想。

那个年轻人就像剧本里写的一样，性格狂妄，不可一世。博士的任务介绍里写，他的美貌给了他养成这样的性格的资本。

博士想，这么明显的违反逻辑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还算是有兴致地把自己当作一个旁观者看着好戏在眼前上演，直到那个他名义上的学生在一天晚上借着酒劲要来吻他。

博士突然感到厌烦。

他狠狠地推开了那年轻人。

——然后，下一个瞬间，一阵剧痛突然贯穿了他的大脑。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坐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窗帘被风扬起，而他面前又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并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而他听见他自己在不由自主地说着台词。

“……我对你一见钟情。”

 

 

 

在第五次回到熟悉的办公室和熟悉的午后的时候，博士大概明白了过来。

站在这里要和他上演一出剧目的人只需要年轻貌美，性格恶劣，而这样的壳子里装着什么样的灵魂并无人在意。而只要博士没有完成他的任务，他的时间就会一次一次地回溯。他每一次见到的人都是一副全新的长相，仿佛系统要根据他的喜好来量身定做一个他一定会爱上的人，而如果这个人他没有爱上，系统就给他扔一副新的皮囊重新走一遍流程。

博士想，真荒谬。

要是把这种能力给物理研究，他大概已经能接连拿下多届诺贝尔奖。

可偏偏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回到这样的场景，就好像他的生命除了爱情一无所有。

 

 

 

 

 

8.

“所以说。”

博士摊开了手，而他面前躺在沙发床上的年轻人瞪大了眼睛。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为了和你相遇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时间回到数小时前。

这个年轻人似乎是博士遇到的第一个正常人。博士想，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既然他的任务肯定会失败，那他不如在时间回溯之前尝试着看能不能和这个正常人聊一聊天。

于是他把年轻人平放在办公室的沙发床上，然后搬了个椅子拿了本书坐在他身边等他苏醒。他看着那年轻人美貌的脸时内心没有一点波动——太多次轮回几乎已经让他失去了对美的判断力。靡颜腻理，螓首蛾眉，在他眼里都是红粉骷髅罢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年轻人醒来了。于是博士单刀直入地问他，他身上是不是也有一个系统。

博士其实这样问过很多人。

他知道他的任务对象身上一定有，但是攻略者不能让被攻略者知道这是任务。所以他虽然问过很多人，没有人对这个问题直接地回答过。

年轻人愣了愣。他看着他，然后道：“是的。”

还没等博士对此发表什么意见，这年轻人就很急切地盯着他：“您知道跟系统有关的更多资料吗？”

博士差点被他吓了一跳。然后他在心里想，事情有趣起来了。

“想知道啊。”于是博士笑眯眯地道，“那听我讲个故事吧。”

 

 

 

 

 

博士说完了他的叙述中的最后一句话。Logos看着他，很轻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所以……”Logos蹙眉。他头顶形状奇异的翅羽也随着他的情绪起伏，轻微地翕动，“我是您的第几次轮回？”

“第五百零一次。”博士眼都不眨地扔下这个数字。

然后他笑了一下，道：“你是第一个在我说一见钟情之后，没尝试把它变成什么爱情故事发展的。”

“……”

Logos失语了片刻。

五百零一次，他想。就算按照博士每次都没撑过几个月就受不了了让任务偏离到了必须重启的地步，这都已经是一个非长生种人类的几辈子了。

“别说我的故事了。”博士又笑了笑，“要不说说你的系统和你是怎么回事吧。”

 

 

 

 

 

9.

在被系统的“惩罚”强制关机的那几个小时里，Logos做了一个梦。

那好像是个很长的噩梦。

他的母亲想要给他许诺自由，但他和她其实都心知肚明，从他出生起，他的背上就是整个卡兹戴尔的未来。而即使不论他的天赋与出身，他也并不会有自由——直到所有萨卡兹都享有一样的自由为止。他还很年轻，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但在他所经历的短暂的生命里，他已经见过城邦毁灭又重新兴建，见过战火在国境四方燃起，见过红色的血浸湿焦黑的土地，而那顶漆黑的王冠却散佚在战火里不知所踪。

他梦见他踏入一片黑色的雪，然后开始下坠，下坠——直到他看见一支沉默的军队。又或者，他们只是在前进。高大的战士或是祭司不发一言，而领头的那个萨卡兹看向他。

他听见对方的第三只眼睛开口，向他诘问：“年轻的女妖，你要往何处去？”

“未来。”Logos答道，“所有人都在期许的那个未来。”

 

 

 

但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女妖从他所计划的未来中跌了出去。

他现在所在的屋子很像典型的哥伦比亚式现代装潢，但他知道他并不在哥伦比亚，也不在莱塔尼亚，或是乌萨斯。他不在他所熟悉的任何一块版图上。而他身边的人看着他，那个人身上并没有任何种族特征。

Logos想，自己不久前见到的那位疑似某大集团的总裁身上也没有任何种族特征。他像是骤然跌进了什么神秘亚空间，一切的一切都和他熟悉的一切似是而非。

他的使命不在这里。

所以他得打起精神，找到回去的路。

 

 

 

Logos看了看面前的人类。

他不知道他能不能信任他，但现在他只能把他当作自己唯一的盟友。他能判断出来这并不是什么新的源石技艺陷阱，因为从他在这个空间苏醒开始他就从来没感受到任何源石的脉动。这里不可能是泰拉。

Logos叹了口气，想，他宁愿这是某种源石技艺陷阱。

“以我已知的信息推测。”他道，“我并不属于这里。”

“我猜到了，天才。”博士支着下颌，“你长得就不像这里的人。”

“关于我的系统……”Logos皱了一下眉，“它给我的指令很笼统，显然它并不拥有较高的智力水平。我所拥有的全部信息是，像您一样，我也需要完成某种任务。”

“如果任务出错会有惩罚。”博士了然地点了点头，“是你刚才晕倒的原因。”

Logos：“……是的。”

他想到这里还是很气。

萨卡兹王庭这一代最年轻的咒术天才、在战场上从来无往不利的存在，居然因为某种莫名其妙而且显而易见不太聪明的玩意儿疼晕了过去。

说出去很丢人！

好在博士没有太纠结惩罚这部分。

“那完成任务会怎么样呢？”博士问他。

“它说会让我回到我原来的世界。”Logos道。

“能回家耶。”博士乐了，“那你之前那么跟我说话？你不想回家吗？”

“我当然想。”Logos皱眉，“但凭什么呢。”

 

在对博士说“像您这样的人”的时候，Logos是很真情实感的。

他看着这个人前一秒仿佛还很理智，后一秒就完全变了个样。那个问他课程情况的才是资料里写的那个天才，而见到他之后，那个人仿佛就凭空蒸发了。

所以Logos当时又急，又气，又觉得罪过。

凭什么他要为了一己私欲牺牲他人的主体性呢。凭什么只是他想要回家，他就要看着一个好端端的人在他面前被拍扁，变成一张没了生气的纸呢。

他为这个只是初次见面的人感到不值。

他没说完他的所有心路历程，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在博士是很聪明的人，也不需要他说完。博士没多言语，只是看了一眼女妖气鼓鼓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

他想，真奇怪，在这年头居然还能见到这样的人，稀奇。

于是博士开了口：“我有个想法。我们按照你的剧本走完这套流程吧。”

Logos愣了愣。

博士笑了笑，然后道，“送你回家。”

在女妖晃神的瞬间，博士已经自顾自走了过来，拉起了他的手。

“我猜的。”博士做着很亲昵的动作，语言和神情却还是很冷静。他道，“你的任务栏上应该有这样一条吧。”

Logos在醒来之后就把系统静音了，所以他没听见提示音。但他面前的光屏中确实有一条名叫“第一次牵手”的任务浮到了屏幕最上方，显示了完成的字样。

“是……是的。”当了许多年高岭之花的Logos并不习惯和人亲近。他被博士牵着手，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博士看他，忍不住又觉得好笑。

他安抚性地拿另一只手拍了拍女妖的手背，无奈道：“没办法，你得忍忍。等我们把你那边的任务做完，你就能回去了。你现在看看你手头有多少个任务？”

Logos数了数。

“一共是九十多条。但是好像……”他很头疼地道，“它们标注了具体的完成日期，不在相应的日子里完成算作无效。”

“牵手”是个第一天的进程，歪打正着地被他们搞定了。

“唔，很典型的防偏移措施。那要花多长时间呢？”博士皱眉，“而且最底下的任务是什么？我们不会还要上床吧？”

“……”

Logos被博士直白的用词震了震。他默默将自己的意见按下不表，翻到最底下，把任务读了出来。

“一句终于说出口的告白和一个吻。”Logos道，“日期是三个月之后。”

“恶俗。”博士评价道，“但至少好消息是你只用在这里待三个月。”

他将女妖从沙发床上拉了起来。

“列个单子吧，小家伙。”博士把自己的电脑搬了过来，“你有住的地方吗？”

“……没有。”

“我猜到了。”博士叹气，“总是需要一些巧合来增加主角们接触的机会。那你住在我那边吧。”

他看起来相当可靠，仿佛三言两语就帮女妖安排好了回家大计。

Logos按照博士说的在电脑上打着他系统里的清单。然后他突然抬起头，问博士：“那您呢。”

“啊？”博士摸不着头脑，“我什么。”

“三个月之后您会怎么样呢。”Logos问他。

“老实说……”博士摊开手，“我也不知道。要么离开轮回，要么再轮回一次吧。”

他说得一派轻松的样子，于是Logos也不好多问。

 

 

 

 

 

“你知道你没有告诉他全部的真相。”

博士的脑海里，一个女性的机械音清淡地道。

“闭嘴。”博士闭上了眼睛，“知道所谓的真相会让这孩子更好过吗。”

 

 

 

 

 

10.

“博士。”

Logos敲了敲博士的门，“您书房里那些书我能看吗？”

“感兴趣就看呗。”博士正在工作，眼睛都没往门外看一眼。他顺口吐槽道：“那些书不少都绝版了，我买回来打算给学生看的。结果教书教了七八年，一个愿意看它们的人都没碰上。”

“唔，挺奇怪的。”Logos抱着书站在门口，“我觉得还挺有趣。”

博士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看清了女妖怀里的书是什么。“那曾经是一本很畅销的粒子物理导论。”博士笑起来，“你的那个世界也有粒子物理？”

“许多名词上有相似之处。”Logos道，“但又有细节上不一样。算上自己的猜测能勉强看懂吧。”

“你要是能觉得名词上能有相似之处，那你在你们那边也是搞科研的？”博士把论文敲完，放下电脑，“专业是什么？”

“唔。”Logos陷入了思考，然后他很谨慎地说，“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我并不负责学术研究。”

博士乐了：“那你负责什么？”

Logos又想了想。

“军事统筹。”他道。

博士：“……”

博士肃然起敬：“你们那边听起来还挺不简单的。”

“唉。”Logos叹气。

博士来了兴致。他从床上跳下来，扒拉女妖：“跟我讲讲呗。”

 

 

 

在他们刷第一天的任务时，Logos问过博士：“所以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博士想了想。

他其实有一个名字。但是那个名字曾经被许多人以令人恶心的含情脉脉的语调念过，他的任务大纲里写的也是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卷在一大堆狗血的桃色的事件里，把他的生活搅成一团色泽鲜亮的网。

所以博士不喜欢他的名字。

于是博士道：“就叫我博士吧。”

他将博士这两个字说得郑重其事，好像这样能让他抓住一点自己存在的证明。如果他要被什么人记住，他希望他被记住的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Logos点了点头表示他记住了。

照理说这是Logos一个人的任务，博士可以不用知道他的姓名。但博士觉得他得礼尚往来一下，他不能真的称呼对方什么小家伙年轻人的，不太尊重：“那你的名字呢？”

Logos想了想，道：“就叫我Logos吧。”

“Logos。”博士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乐了：“你是要拿它提醒你时刻保持理性吗？”

Logos心想，其实是因为他的代号真的就是Logos……但他决定还是不打破博士的猜测了。

 

 

 

他们每天都老老实实把任务往前推，任务之外的日常相处也很和谐。Logos已经很久没跟他的系统拌嘴了，系统的机械音一响起来都是夸他终于开窍的。

“你看起来很年轻啊。”博士打量打量Logos，觉得他看上去就十来岁，“怎么会让你这么年轻的孩子上战场呢。”

“我已经成年了。”Logos决定稍微解释两句。他说：“因为我的种族，我会一直保持在这副十八岁左右的相貌……可能几百年吧。”

“霍。”博士一惊，“你不会跟天山童姥一样百八十岁了吧？”

Logos不知道天山童姥是谁，但是他觉得他得再澄清一下：“我现在是二十一岁。”

“二十一？”博士乐道，“那还是比我小。”

“您的胜负欲挺奇怪的。”Logos忍不住吐槽道。

“先不管年纪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博士托腮，“你的……种族？你们那边的人会有不同的种族吗？”

Logos叹了口气。

“您真的要问这个吗。”他道，“那会是个很漫长的故事。”

“你可以质疑别的——”博士刚开口，突然想起这句台词好像在他们尴尬的初见里出现过。他咳了一声，摆出无事发生的样子，义正辞严道：“但是你不能质疑我的智商。”

“好吧。”Logos道，“我不质疑您的智商。”

“你是不是笑了。”

“我没有。”

“……”

“要是对泰拉的种族进行一次溯源。”Logos清了清嗓子，装作自己没有看见博士想要刀人的目光，“那该自‘提卡兹’为始。”

 

 

 

 

 

博士花了三个小时听了一场很漫长的讲座。

甚至中间两个人都觉得口太干了所以泡了壶茶，于是博士便就着普洱的香气听完了另一个世界种族和种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提卡兹，萨卡兹，神民，先民，源石，源石技艺，漫长的仇恨和种族政治。

而他面前的年轻人就是这段纠缠不清的历史在这个世代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五年前，卡兹戴尔又……被毁了一次。”博士听到卡兹戴尔重建了数千次的时候忍不住暗暗乍舌，“然后你不久之后就要正式地从你的母亲那里被封为王庭的继承人。”

“是的。”Logos很安静地道，“这是我的职责。”

“那等到继承王庭之后你想干什么呢？”博士喝了一口茶，像是闲聊一样地道，“你要去重建卡兹戴尔吗？”

博士的猜测是个很合理的猜测。他套用了一下他所见的人类历史，任何国度在倾覆之后一定会被爱国主义者所复兴。

“其实不是。”Logos放下茶杯，“重建卡兹戴尔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哦？”博士挑眉。

“重建之后又会怎么样呢？它还是会毁在战火里。”Logos很平淡地道。

“这听上去有些悲观。”博士吹了吹茶叶，“如果有一位贤明的君主……呃，你刚才说的‘魔王’，如果你们的传国玉玺……我是说，‘文明的存续’，被一个合适的人所掌管，他能够让这个国家繁盛，那就可以使其免于侵略。”

“非长定永安之策。”Logos皱眉，“等到这位君主离开以后呢？要怎么保证这个国度像太阳一样永不坠落？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变的。”

“所以你不想重建卡兹戴尔。”博士道。

“那不完全是我的想法。萨卡兹依然需要栖身之所。”Logos道，“但我们更需要解决的，是如何让卡兹戴尔不再是卡兹戴尔。”

“那是什么意思呢。”

“是卡兹戴尔不能再成为众矢之的。”Logos道。他放下茶杯：“所以一些事物会被毁灭。而在毁灭之后，萨卡兹才能拥抱新生。”

“我没理解错吧。”博士也把茶杯放下。他觉得有点好笑：“你妈把继承权给你，她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吗？”

“她说让我放手去做。”Logos道。

博士看他两眼，点评：“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是现在的性格了。你的母亲居功甚伟啊。”

“之前也有位长辈这么说过。”Logos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嘴角又拉平了。

“这是你那么想回去的原因吗。”博士问他，“因为还有许多在意的人？”

“或许吧。”

Logos把目光投向窗外，低声道：“因为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完。”

 

 

 

 

 

“你今天下午和这次的任务对象聊了很久。”

博士的系统在他脑内和他对话，“你得到什么新的结论了吗？”

“我不好说。”博士轻声道，“他过得其实不怎么样，我都有些心疼了。那么年轻一个孩子，背上却背了太多东西。他见过战争，死亡，饥荒，仇恨，而他或许要和这些东西打一辈子交道。”

“但你的情绪很复杂。”女声道，“我无法解析，所以也无法为你提供建议。”

“你说得没错。”博士向后仰倒在椅子里。

博士所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明世界，没有战争，也不会有任何类似的灾难，人人都能被满足生活的需要。而来自一个很糟糕的世界的Logos来到这里，却还是想回去。

“我听到了你的心声。”女声对博士道，“我必须指出这里的逻辑谬误。这个任务对象想回到其原世界，并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好，而是因为他的个人身份认同。”

“我知道。”博士道。

他将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呢喃道：“你知道吗？我几乎有些羡慕这小家伙了。”

 

 

 

 

 

11.

“今天还有没完成的任务吗？”博士拍了一下在沙发上看书的Logos。

“啊。”Logos从身边拿起按天数打印的任务表，“我看看……噢还真漏了一条。”

“是什么呢。”博士问他。

“一个贴面晚安吻和一个拥抱。”Logos没有感情地读。

博士每次看他被迫营业都觉得很好笑，当然他是不会让女妖察觉到的。

“没什么关系。”博士憋笑道，“挺好做的。”

他凑到女妖跟前，示意对方低头。Logos叹了口气，很轻地拿嘴唇在博士额头上贴了一下。然后博士给了女妖一个拥抱。在抱住他的瞬间，他拍了拍女妖的背。

“已经过去一大半的时间了。”博士俯在Logos耳边，几乎是个情人呢喃的姿势，“你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再一个多月，你就能回去了。”

“我希望回去的时候不要是一觉醒来我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三个月。”Logos同样在他耳边道，“目前的内战战局瞬息万变，我如果缺席三个月，那局势将会变得很不容乐观。”

“想点好的吧。”博士把他放开，好笑道，“至少你能回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其实……”Logos皱了皱眉。他好像想说点什么，但又住了口。

“拜托。”博士不满道，“说话说半截是个坏习惯，让人察觉到你说话说半截也是。”

“我只是觉得还有许多事情亟待解决。”Logos皱眉，“我究竟是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您的时间线又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回溯呢？我们能听到的那个‘系统’，又是什么东西？我这一个多月一直在尝试做一些研究，但在这方面却没有什么结果。”

博士愣了愣。

“小家伙。”他道，“你的脑袋瓜子里装你们那个世界的一堆破事还不够吗？你还有精力研究这个？”

“这是报答啊。”Logos很奇怪地看着他，“如果能帮助您离开轮回——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您愿意这样帮我回到我的世界，我得给您一些报答才对。”

博士张了张嘴。

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停顿了很久之后，他才说出一句干巴巴的话：“所以你有什么发现吗？”

“说来很惭愧……”

Logos蹙眉，“这个世界的许多新名词我都需要重新学习，所以在针对‘系统’的研究上，我没有什么突破。”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下面的话他该不该说。他最后还是说了，以一种相对比较缓慢的声调：“……但我观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几乎是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所以我觉得我得来找您。不过我本来是想过两天再来的，因为或许是因为我不熟悉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而测算出了错误数据。”

博士顿了顿。

他道：“既然我问了，那你就告诉我吧。从最开始的步骤来。讲清楚。你用什么观测的什么？”

“我是想到了一个突破口。”Logos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而后道，“‘系统’给我们传输信息的方式很独特——我相信您也发现了。信息是直接出现在我们脑海中的。也就是说，不论‘系统’是什么，它都可以直接干涉我们的脑海活动。”

“啊哈。”博士很轻地道。

“所以我猜测它是一种波。”Logos转了转他手上的笔，“于是我在学校的波粒子实验室做了一些观测实验——我得向您坦白我使用的是您的权限——尝试捕捉那种波的活动。”

“所以呢。”博士接着问他。“你捉到了什么吗？”

“是一道规律影像。”Logos飞快地道。

他将手头的书放在一边，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几张投影成像片。

“我观测到的是磁极线的变化。”Logos的手指点在影片上，“它们在这几年显现出了一种规律——就像是有另一股力在拉扯它们一样。最为诡异的是，相斥的极性逐渐显示出一种趋同性，就好像它们在朝着某种共同的频率演化。”

“就像是某种频率会在几十年后扫过这个世界。”

博士轻声道，“而它会同化一切波。所以，这个世界上原先一切由波组成的物质将会在这个过程中湮灭。”

Logos点在影片上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博士的反应并不太对劲。

他有些太平静了。

就像是……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一样。

Logos猝然睁大了眼睛。

他看向博士：“您……？”

 

“Logos。”

博士捡起他拍下的那几张成像片，然后露出一个笑容来。

但那个笑容并不是很好看。

“你知道吗。”

博士很轻很轻地道，“我现在相信你确实是一个天才了。因为你是第一个发现了……我所发现的结论的人。”

他握着成像片的手在微微颤抖。

Logos看着博士，无端感觉自己心里有些发慌。博士看上去还勉强能称得上是平静的，但他有一种危险的直觉，仿佛他面前的人的神经已经是一根拉到极致的弓弦。

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无可奈何地崩断。

“您既然知道，我们就不谈这个话题了。”Logos着急忙慌地把成像片从博士手里拿回来，“或许我的计算……”

他尝试着拍了拍博士的肩膀。在他小的时候，菈玛莲就会这么一边拍着他一边给他唱歌。这是他会的为数不多的安抚人的动作了。

他没料到他这一拍彻底拍断了那根弓弦。

 

博士的身体在他手底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而Logos眼疾手快地在他倒在地上之前接住了他。博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而女妖能感到温热的液体从人类的指缝间涌出来，打湿了他的衬衫。

“我……”博士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他剧烈地抽噎着，而Logos抱着这么一具温热的身体，几乎手足无措。

女妖是对情绪很敏感的种族，而博士身上那么浓重的悲伤和绝望几乎要将女妖整个人淹没。他的眼泪打在他的胸口，女妖的心脏好像也跟着一同绞紧了。

“对不起。”他听见人类哽咽着，没头没尾地道，“我有事瞒着你……我原来不想让你知道的。对不起。”

Logos蹙眉。

他把博士的脸抬起来，尝试帮他擦掉泪水。他的动作很小心，也很轻，但是眼泪反而越擦越多了。Logos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试探着抱住博士颤抖的身躯，拍了拍他的背。他不知道博士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这一句对不起让事情变得错综复杂了起来。

“您瞒了我什么呢。”Logos问他。他说完又觉得这句话有点硬，于是他补充道：“我在这里。告诉我吧。”

博士抓住女妖的衣领。

“你真的想知道吗。”他问他。

Logos点了点头。

“……好。”

博士很低很低地答应了一声。而他的话音刚落，Logos就感到强烈的晕眩感击中了他的头颅——就像他每一次从系统那里接受信息一样。

脉冲波顺着神经网络振荡，而Logos睁开眼睛。他站在一个疑似实验室的建筑内部，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和演算过程。他的右手里拿着一截粉笔，已经被写得只剩下一个头。

他看到的是一段记忆。

 

 

 

 

 

“你用我的权限做了什么？”

女声在博士的脑海里响了起来。和Logos脑子里的机械音不同，博士的“系统”虽然也总是没什么语气，但已经有了极高的拟真度。此刻，那个声音似乎隐隐含着薄怒。

“我没做什么。”博士用手抵着Logos的额头，脱力一样倒在了晕迷过去的女妖身边，“只是跟他共享了一段记忆罢了。”

“你这样违反了条例——”

“条例的第一条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熵增。”博士低声道，“我没有受到任何意志的惩罚，所以我没有违反条例。”

“……”

“你看到了，那小家伙很聪明。他会自己进行研究，然后他一定会像我之前那样触碰到‘边界’——直接触碰‘边界’所受到的认知影响是不可逆的，为了规避更严重的影响，以其他形式阻止他是必要的手段。”

博士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女声这次停顿了很久很久。等再响起时，她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AMa-10。”博士阖上眼睛，“这孩子是为了报答我。你说，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呢。”

女声依然在沉默。

“你不是说过你无所不知吗。”博士撇了撇嘴角。

长久的沉默后，AMa-10轻声道，“我不知道。”

 

 

 

 

 

12.

博士开始进行相关的研究是在他的第十三次回溯。

那时候的博士想，他真的受不了了。要不是他的道德不允许他这样做他就会拿一把枪把世界上的人全都杀光，怎样都好，只要他能离开这个轮回。

在非暴力不合作了十三个轮回之后，博士决定干脆揭竿而起。要是他能解析系统本身，他能找到这诡异事件的源头——他或许就能离开他所谓的命运。

博士不信命运，只信科学。和Logos一样，他尝试解析了自己的脑电波，然后又将其和地球上一切物质的固有频率进行了比对。在对脑波进行了多次处理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分离出了一段频率——那或许就是“系统”的真身，博士想。

但是比对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物质的频率是和这段频率相似的。事实上，从将这段频率画出波形图开始，博士就觉得它呈现出了相当诡异的性状。它不可解析，没有规律，像是什么不可名状之物在这个世界的一段投影。当时的博士想或许只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但在做完比对之后他就陷入了焦虑。

他尝试着去找自己专精地磁研究的同事寻求帮助，同事先是嘲笑了一番天才你也有今天，然后表示自己现在琢磨地磁的变化已经够焦头烂额了。

“从过去的一百年到现在，地磁的方位正在发生演化。我们目前还没有解释出什么规律，你要不要来帮忙？”

博士顺手找同事要了几张片子看了看。而在对磁场变化做了几次基础的变化之后，博士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演化是有迹可循的。循的就是那段独一无二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频率。

博士当即把频率向学界公开了。如果他观测到的结果全部属实，那这种演化将是致命性的——这段无序的频率将会同化世界上的一切物质，把它们变成……

变成什么，博士也不知道。他依然无法解释“系统”，它似乎不会是任何一个人的发明。他忧心忡忡地发了论文，然后第二天，他一觉醒来——

他发现他的论文所有存在的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博士试了很多次，但无济于事。

与那段频率有关的信息只要能影响大众认知，就会在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的论文还存在他的电脑里，但它无法被发送，一发送就会变成无法阅读的乱码。

要不是他确实能阅读自己写的论文和提取出的影像，博士几乎要以为他是彻底疯了。

他的线索断在了这里。直到第一百三十五次回溯，这次的任务对象没有那么吓人，他的时间向前推进了近九个月。

从人类发射向银河系中心的无人飞船“探索者号”上传来了一些信息。

它已经到了一个离星系的中心黑洞极其接近的位置。

“与上个世纪那位著名物理学家的推测不同，”报纸头条上写道，“‘探索者号’检测到了磁场。”

博士放下报纸。

他冲进了研究所，要求查看“探索者号”发来的最新信息。经过数万光年的信号扭曲，那信息已经相当失真了。于是博士开始计算，尝试将这些数据复原成原始形态。

由于他的时间随时都可能会回溯，他背诵下了所有的资料。在十七次回溯之后，他终于小心翼翼地还原出了“探索者号”发送来的磁场信号。

就像他猜测的一样，银河系中心的磁场频率与地球磁场现在的变化方向……极为相似。

而与他脑内那段无序频率几乎完全一致。

于是博士决定做一个实验。

在第一百八十九次回溯，他将人造磁场实验室的所有数据进行了一次调整。等到开关再次启动的时候，它将模拟出银河系中心的那个磁场。

博士不知道这会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他一定需要这么做。这种解析方式或许会在地球中央产生一个新的黑洞，或许他会死在原地。

博士不知道死亡会不会让他离开轮回，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一次重新开始。但他站在实验室中央，打开了人造磁极的开关。

 

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好像他的身体和时间和存在被无限地拉长又缩短——一切的概念都不存在了，思维活动跳跃出身体，变成二维的扁平的意义丧失的形态。灰色。大片大片的灰色。无法理解的灰色缠绕住他。过载的信息涌入他的大脑。他被信息压扁了——像一张纸。

博士在剧痛中睁开眼睛。

这次不是办公室，他看到的是一片深黑。就像银河中央的黑洞一样连光都无法逃逸的黑。脑内不可名状的画面骤然变得祥和下来。他仿佛隐约开始理解了一些事物——但也没有完全理解。

“你好。”

一个女声突然在他脑内响起。

“你可以称呼我为AMa-10——我负责保障亚空间的熵稳定。”那个女声清淡地道，“信息熵摧毁了你的物理结构，但不用担心，时间的影响可逆。只是为了防止此类事件再度发生，我需要平衡你的认知。”

“在你的维度，我无所不知。”女声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博士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道：“我的存在可以被质疑，是吗？”

 

“是的。”

女声停顿了片刻。

然后她很平静地道。

 

 

 

 

 

Logos看向他面前的光屏。

它用绿色显示了文字，是让人感到稳定、安心，不容置疑的色彩。

它直接读取着博士脑内的数据，然后，一行大字在屏幕上浮现：

“亚空间是更高维生物的想象力的投影。”

 

 

 

 

 

13.

Logos再次和博士一同睁开了眼睛。

他不再身处于那个一片漆黑的空间了。他再次回到了他的办公室，一个年轻人背对着他站在他面前。

是他曾经见过了数百次的场景。

博士没有去看那个年轻人。他的动作很快，快到他既定的台词还没有说出口。

他拿起橱柜顶上的水果刀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然后他又睁开了眼睛。

办公室的窗帘被风扬起，他面前的人已经不一样了。

在他面前闪烁的光屏的左上角，回溯次数增加了一次。

他想去拿水果刀，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肢体。他僵硬在原地，看着年轻人转过身来，然后他听见自己开口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14.

“我用通俗的话说一下我的猜测，这不会导致熵增。”

博士盘膝坐在自己家里，在脑海里道：“我可以被当作是一本小说的主角。”

“嗯哼。”AMa-10给了他一个音节。

“我的时间需要被一次一次回溯，但其实在……呃，在这本小说所存在的那个世界里，时间停留在这个故事的楔子，或者序章的地方。随便怎么说啦。”博士打了个响指，“故事还没有开始。”

“大差不差。”AMa-10道。

“好吧。总而言之，因为一些这样那样的原因，作为主角的我突然开始有了自我意识。”博士托着下颌，“所以故事进展不下去了。我比较好奇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脆写个新的故事？”

他把脖子一伸，“直接放弃这里。呃，把文件删除，把书烧掉。给我个了断不好吗？”

“没有新的故事了。”AMa-10终于给了点不一样的反应。

“那是什么意思？”博士愣了愣。

AMa-10不理睬他。

“好吧。”博士叹气，“原来你也有回答不了的问题。”

“我记得我的职责。”AMa-10道，“激将法对我没用。”

博士无话可说。

于是他又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总之这不影响我理解现状。总而言之，这个故事必须被写完，所以如果出了岔子，它就会回到开端。”

AMa-10默不作声。

“等它写完之后会发生什么？”博士歪头，“它应该就不会再有人关心了，对吧。在这之后的时间，它就会被抹除。而前面一段的时间被留下。所以磁场在变化，灾难在酝酿。是这样吗？在‘剧情’结束之后，这里就会被在存在的意义上抹除，成为一片永恒的死寂。这都是设定好的情节。”

“你的猜测大抵正确。”AMa-10道，“但我需要对你的用词做出预警。现在的程度很危险。”

“好吧。”博士叹气，“总而言之，一个虚构故事的创造和毁灭在虚拟层面就像大爆炸和湮灭一样。”

AMa-10这次没指责他。

“我只有一点想不通。”

博士皱眉，“每次回溯都见到一个新的人。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外面，但是是既定的外面。”AMa-10道。

博士瞪圆眼睛：“我讨厌谜语人。但也行吧！”

然后博士在AMa-10发表意见之前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郑重其事地道，“我逐渐理解了一切。”

然后AMa-10问他：“所以你现在打算去做些什么吗？”

 

 

 

 

 

 

 

 

 

“我不知道。”

Logos睁开了眼睛。

博士将手从女妖的额头上收了回来。

他拿着成像片，看着面前的人。

他的神情几乎是茫然的。Logos从来没在他脸上看见过这么软弱的神情。

“我能做些什么呢。”博士不知道在向谁提问，“既然我已经知道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看向Logos：“你现在知道我在瞒着你什么了。如果说，你的故乡也成型于类似的建构……”

“你现在还想回去吗？”

 

 

 

 

 

15.

Logos沉默了片刻。

“唔。”他道，“我不好说。但我觉得我们要不先睡一觉吧。”

“啊？”博士瞪大了眼睛。

“怎么说呢。”Logos皱眉，“我不知道您会不会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毕竟不少人都说过我是个歪理大师。”

“你要说什么道理。”博士拉他，“跟我讲讲。你现在让我睡觉我也睡不着。”

他们在这段时间里有过很多肢体接触，Logos在几个星期前已经不会在博士靠近时下意识地推开他了。于是女妖想了想，道：“意义是无意义的。”

“在说什么。”博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这样说吧。”Logos叹了口气，仰躺在沙发里，“首先进行一个假设，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神创造了一个世界——我记得在这个世界有不少信仰都以这样的设想开端。”

“嗯哼？”博士道，“所以呢？”

“所以神要怎么证明不是一个更高位的神创造了他呢。”Logos道。

“……”博士卡壳了。

“所以我觉得其实没什么。”Logos转了转他的骨笔。这小玩意儿在这里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作用，但Logos没改掉他的习惯，“存在与否不是这样被定义的。如果要纠结的话，那没有任何事物能逃过存在主义危机。”

博士陷入了沉思。

“Eureka。”他道。

“那是什么意思？”Logos皱眉。

“不重要。”博士拍他，“所以你还是想回去。”

“那当然了。”Logos道。他又转了转骨笔，几乎是个有些心烦意乱的动作：“我只知道有很多人还在等我，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停在这里。”

对于女妖而言，这已经是句很软弱的抒情了。他说完又有点后悔，担心博士觉得他矫情。但博士只是支着下颌坐在原地，若有所思。

半晌，博士突然道：“好吧！我们先睡一觉吧！”

他好像突然有了不少精神。Logos看着他手一撑，像是想从沙发上翻起来，结果腿一软又滑了下来。

Logos接住他，好笑道：“您表演杂技呢？”

“我……”博士咬牙切齿，“一个姿势保持了太久，腿麻了。”

Logos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他顺手将博士抄起来：“我把您抱回去吧。”

于是博士感觉自己身下一轻。下个瞬间，他的头已经靠在了女妖的胸口，是个很亲密的姿势。因为那莫名其妙的任务，他和女妖对这样的接触已经见怪不怪了。博士能感觉到女妖胸口处的布料还带着水汽。他想起来那是他自己的眼泪。不久前女妖接住了他，而他在铺天盖地的悲哀里颤抖着，挣扎着，无意识地将他抱紧。

好像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他第一次能抓住一点什么，第一次能和另一颗血肉跳动的心脏相互依偎。

博士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女妖的皮肤是白的，甚至到了有些不健康的地步。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看着那样的白，也能头晕目眩。

可能是因为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任何白色都显得晃眼。

“Logos。”于是博士把头埋到一边。他没头没脑地问：“你说明天会是个晴天吗？”

“我不知道。”Logos沉吟了片刻，道，“在这里我用不了占卜术。”

“哎——”博士拖长了音调。

“如果您希望的话。”Logos觉得博士好像需要人哄一下。于是他想了想，道，“那我也希望它是吧。”

 

 

 

在距离他们六个时区以外的地区，太阳正照常升起。

 

 

 

 

 

16.

这天晚上Logos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很灿烂的阳光，几乎像是他在特里蒙的海滩见过的那样。风扬起黄沙，而他面前站着博士。

博士没穿他惯常套在身上的工作服，白衬衫更显得他眉目清隽。他端着一大杯冰淇凌，向Logos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笑容来。

“这里还有两小时会发生海啸。”博士对他说。他的黑发被风吹乱了，于是他伸手把头发别到了耳后。

“那您会怎么办呢。”Logos接过博士递给他的冰淇凌，小小尝了一口。

是苦咖啡味的。

“不怎么办。”博士道，“我可以假装这两小时是无尽的。假装嘛，假装。即使我知道，卡兹戴尔一定会灭亡，直到它变成崭新的面貌。”

“所以这是您的卡兹戴尔吗？”Logos问他。

“哎。”博士摇了摇手指，“就算是你，看见卡兹戴尔在你眼前覆灭，你也不会很乐意的。”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博士低声道，“我要求的又不多。只是在既定的毁灭或是疯狂之间——我想再晒一晒太阳。”

“为什么您会那么喜欢太阳呢。”Logos问他。

“没什么为什么。”

他们站在博士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们身上。

女妖面容沉静，而人类弯起了眉眼。

他笑起来，像是那种没什么杂质的笑容：“因为我诞生在这里了。”

 

 

 

 

 

Logos睁开眼睛。

他想，或许他确实不该多管闲事的。博士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不会比博士想出更好的办法。博士被困在一个虚假的悖论里，像是处在生和死的叠加态。Logos向来主张拆开薛定谔的箱子，但如果面前是既定的灭亡，他也没什么立场去对博士的选择指手画脚。

博士已经在很认真地活着了。

报丧女妖对任何认真活着的生命都有一种敬畏，所以在崇拜死亡的萨卡兹中他们像一支异类。Logos想，在他的定义中，没什么比博士的存在更有意义了。一个像这样聪明的人本来该拥有更好的人生，应该拥有去热烈地笑，热烈地爱，热烈地拥抱这个世界的权力。

他值得一切，但不值得烂俗剧情，更不值得被不可抗拒的命运宣告终局。

 

 

 

Logos带着一肚子不合时宜的愤愤不平和无可奈何走进了书房。

他没想到博士今天起得很早，在他推门的时候，博士已经坐在书桌后面了，正在翻着文件。见他进门，博士抬头，冲他笑了笑：“早安。”

然后他把文件放下，从书桌后向Logos走了过来。他逆着阳光走着，女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跳加快。然后博士凑到Logos旁边，示意他低头。

晨光里，他拿他的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

又有一条任务从任务栏上消失了。

很奇怪的，Logos刚才那一肚子纷杂的思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抚平了。没睡好的疲惫感后知后觉地浮上来，像这样的时刻是安静而难得的，于是女妖眨了眨眼睛，把眼帘阖上了。

只是一个瞬间，他愿意和博士很安静地依偎。

 

 

 

博士在向Logos走来的时候想，还有半个月。他想祝福他，至少他希望年轻的女妖所爱着的那片大陆不要过早地遇上什么灭顶之灾。

Logos说的不少话他都很认可。琉璃易散，彩云易逝，他们谈论不了不朽。但他会希望小女妖在他未来的几百年生命里能和他青春漂亮的外貌一样，一直维持着他们见面时的这副样子。

在贴上女妖的额头时，他看着对方的眼睛，眨了眨眼。

博士莫名觉得自己面上有些热。

他想，之前一直都不太觉得……原来他长得这么好看啊。

 

 

 

 

 

17.

“您叫了外卖？”Logos从书桌后抬起头。

“嗯。”博士开门，乐颠颠地接过一大包东西，“我觉得今晚得庆祝一下。”

“庆祝？”Logos皱了皱眉。

“还有七天。”博士开了两罐可乐放在桌上，“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Logos拉开一把椅子，在博士对面坐下。他叹了口气：“这三个月太麻烦您了。”

“也没什么。”博士一挥手，“反正房子够大，住我一个人也冷清。而且这三个月我过得也挺有意思的。这是我所有轮回里最有趣的一次。”

Logos夹菜的手顿了顿。

“是吗。”他道，“那我挺荣幸。”

“你知道吗。”博士叹气，“等到你走了之后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他刚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妥。于是他嬉皮笑脸道：“也不完全吧。至少我的系统智能等级比较高，我跟她吵吵架，倒也不算很寂寞。”

“其实有件事情我疑惑很久了。”Logos道，“我的意思是，剧本里显而易见地有太多荒诞元素。它不合常理。”

女妖说得语焉不详，博士却领会了他的意思。

“唉。”博士叹气道，“这不好说。我们可以去试着设想那么一个世界。那是个完美的地方，所有人都有一份合适的工作，衣食无忧，有多种娱乐活动可以选择。每个人类从出生到死亡都会被安排得相当舒适。那个世界里一切的一切都是完满的，整个社会组织都是高度发达的。现在我们设想一下那个世界里的文学。你觉得文学会是什么样的？”

Logos皱眉。

“根据我的经验，我只能想到一个……略微相似的例子。”

他沉吟道，“在我的世界，一个叫卡西米尔的国家曾经有过一段繁盛期。它的经济快速地发展，人民在短短数十年内就从农村住进了单间水泥公寓。但与之相对的，是卡西米尔的诗歌文化……”

“它怎么了？”博士问他。

“它消失了。”Logos说。“卡西米尔的诗歌创作脱离了庸俗化，但也趋于同质化。后来，卡西米尔不再有诗人。”

“啊哈。”博士道，“所以设想一个更加极端的卡西米尔。一个完美的世界。”

Logos皱眉。

“那或许很难去仅仅靠想象描绘出来——尤其是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博士喝了一口可乐，“我觉得我们需要去想象一种灰色。是把所有的光和颜色杂糅在一起之后一种永远不会出错的、完满的颜色。然后，我们用那样的颜色去涂抹整个世界。”

Logos：“……”

 

 

 

他想起AMa-10和博士的对话。

沉静的女性机械音对博士道，“没有更多故事了。”

“……他们来自外面，但是是既定的外面。”

 

 

 

“是一个没有诗人也没有小说家的世界。”博士道，“诗人无情可抒，而小说家也创造不出更多角色。”

“已完成之物。”Logos停顿了片刻，道，“不会再有寸进。”

“老实说，那很难以名状。”博士向后靠，“所有人都忘记了活着的感觉。所以他们比任何一种生物都更加需要想象力，不然他们的生命就只能被称作一种缓慢死亡的过程。但是在那样的铺天盖地的灰色里，连想象力也都枯竭了。”

“是这样吗。”Logos低声道，“那听上去有些可怜。”

“拜托。”博士笑道，“你没什么必要同情他们。因为灵感枯竭，所以作者们只能从已经被创造出的故事切下人物和情节，一次又一次地复用。那对于被虚构出的人物和他们所处的宇宙而言，就是一个人骤然从他原本的世界里被拿走了，然后被着急忙慌地粘贴到了另一个地方。而创造者想不出完整的逻辑。所以宇宙莫名其妙地从大爆炸中出现，人物莫名其妙地发生接触。那些精妙的幽微的动人的史诗和艺术全消失了，创作变成一种花哨的消遣。角色拥有越来越时髦的设定，故事变得越来越曲折离奇。一切的一切都纷杂慌张地堆砌在一起，最后它们全都沉寂在死灰里。”

“……”

“你很沉默。”博士戳Logos，“你对此没什么感想吗？”

“我没什么感想——我只有一个疑问。”

Logos道，“既然如此，我又是什么的投影呢。我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呢。”

说完，女妖喝了一口可乐，是个很轻松的姿态。

而博士品了品他这句话，愣住了。

“你居然是个乐观主义者？”博士不可思议地道，“你这种乐观，就和你之前说你相信萨卡兹一定能走到应许之地的时候如出一辙。”

“不然呢？”Logos反问他。

女妖的眼睛很亮，亮过桌上摇曳的烛火。

然后他道：“既然我存在于这里——那我为什么不能去相信呢？去相信，至少创造出我的那个灵魂，那个更高位的存在——他的色彩还没有死去。”

 

 

 

博士其实有很多可以反驳Logos的话。

但女妖的眼睛太亮，几乎将他灼伤，所以他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好吧。”于是博士在那双金红色眼睛的注视中道，“那我相信你。”

 

 

 

 

 

 

 

 

 

 

 

 

 

 

 

 

 

 

 

 

？？？

“故事的结局是，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3072年，一部畅销反乌托邦小说的结局。

 

 

 

 

 

 

 

 

 

 

 

 

 

 

 

 

 

 

 

 

18.

博士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的怀里已经空无一物，整个房间也空空荡荡。可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在午夜的钟声里吻上了另一个人。

他的味道和他想象中差不多。漂亮的女妖总是冷着一张脸，但他的嘴唇是软的，还带着苦涩的曼陀罗花的香气。

他们之间只有过一个吻，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在嘴唇分开的瞬间，博士拉起了女妖的手，然后像是献祭一样对他道：“我爱你。”

也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个刹那，就像十二点会消散的魔法一样——

他怀里的人顷刻间便不知所踪。

 

 

 

博士站在房间中央，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很久很久都没有动弹。

良久，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AMa-10。”博士在自己的脑子里开口，“你在吗？”

他听见女声叹了口气。

“他回到他原本的世界了。”女声道，“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按照条例，他会继续他应有的生活，他不会记得这里的任何事情。”

“是吗。”博士笑了笑。

他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AMa-10很难描述博士的情绪。

那好像有些过于复杂了。既像是释然，又像是不舍，又像是……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博士注视着自己面前的桌面。那上面还放着一叠纸，纸面上的每一条任务都已经被勾掉了。而书桌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分针向前跳动了一格。

 

 

 

“等等。”

AMa-10突然察觉了一丝不对劲。

她的声音骤然提高了一个八度：“……你的任务？”

 

 

 

“才发现吗。”

博士又笑了起来。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混不吝地将时钟拿了起来，注视着它。

然后他开口，语调称得上是欢快的：“我的时间重新开始向前了，AMa-10。”

 

 

 

“你……”AMa-10一向古井无波的声音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博士将闹钟扔到一边，大言不惭地宣称。

“我对他一见钟情。”

 

 

 

 

 

 

 

 

 

 

19.

和Logos不一样。作为这个世界原定的“主角”，博士的任务只有一条。

——只要他真心地爱上了一个人。

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20.

AMa-10从没想过博士会主动完成他的任务。

“可这样的话。”AMa-10喃喃道，“这个空间将会在几十年之后湮灭。你最后……居然会选择这样的结局吗。”

“你知道吗。”博士站起身来。

他说：“我被一个人说服了。如果我只是在原地踏步，那么就算我拥有无限的时间……我又算什么东西呢？”

这样说着，博士大踏步起身，一把拉开了房间的窗帘。

他注视着他头顶的星空。

“我得赌一把。”博士道，“我不愿意死在黎明到来之前。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向前的脚步里，我要用我的眼睛去看向未来。”

“……”

“那样我才能算活过。”博士无视了机械音的沉默。

他将窗帘重新拉上了，然后他道：“AMa-10，你得帮我。”

“我需要一个合格的理由。”AMa-10冷冷地道。

“你真的需要理由吗。”博士轻笑了一下，“拜托，AMa-10，我知道你其实很想帮我。但我还是会给你报酬的。而且我已经想好要是什么了。”

博士想了想，道，“一副躯体，怎么样？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见事物，用自己的耳朵听见声音，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大地的……一副躯体。”

 

“…………”

女性机械音这次沉默了更久。

博士甚至都开始犯困了，但好在他睡着之前，他听见机械音道：“成交。”

 

 

 

 

 

 

 

 

 

 

21.

Logos睁开了眼睛。

他正坐在一架小型的飞艇上。而他一动，坐在他身边的人就察觉到了。

“醒了？”菈玛莲看向他。她伸手摩挲了一下Logos眼下的乌青，心疼地道：“崽，再睡会儿吧。熬夜不是个好习惯。哪有那么多做不完的工作？你看你这眼圈黑的，都不漂亮了。”

Logos：“……”

睡着之前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回笼。他想起他和菈玛莲现在是去维多利亚和一位大公爵谈交易的路上，在那之后他们就要回一次女妖山谷，举行王庭的交接仪式。Logos看了看表，他确实没有睡多久，从他沉入梦乡到现在，他就休息了不到六个小时。

Logos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他的胸口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情绪。Logos按了按自己的心脏，给自己画了个清心咒。

他不明所以地想，为什么他会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呢。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

就好像他忘记了什么不该忘记的人一样。

他模模糊糊地想，他刚才似乎是做了一个梦的。梦境光怪陆离，却又有些暖意，有些缤纷的色彩。他试图伸手去抓住那吉光片羽的画面，却只能一点一点看着那个梦在他面前褪色，褪成一片无法捡拾的灰烬。

 

 

 

“哎呀？”

菈玛莲手足无措地抱住Logos。

“崽，你怎么哭了？”

 

 

 

Logos不知道。

其实要不是菈玛莲喊了这么一声，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流眼泪。于是他不可置信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真的抹到了一手泪痕。

“哎哟。”菈玛莲搂住他的肩膀，心疼道：“还在为之前看到的那些雇佣兵伤心吗？”

“别难过了。”

她轻柔地抚过女妖的发顶，“未来会是一个更好的未来的。”

 

 

 

 

 

 

 

 

 

 

22.

“所以你的设想是……将地球包裹起来。”AMa-10沉吟道，“把‘频率’具象化，生造出一种新的物质，然后以这种物质做成一个‘豌豆荚’。”

“是的。”博士打了个响指。“这样，在亚空间坍缩的那天，隐藏在和湮灭本身一样的频率下的地球说不定能幸免于难。”

“很冒险的设想。”AMa-10清淡地道，“或许这种物质本身对地球就是个灾难。”

“那总得试试。”博士道，“反正不试是死。”

“试了呢？”AMa-10问他。

“那也是光荣的死。”博士理不直气也壮。

他还在黑板上涂涂画画。写了一会儿之后，博士突然又道：“AMa-10。”

“你又要说什么。”

“如果，如果……”博士想了想，“如果在湮灭过后我们还都活了下来，你就不要叫这个名字了吧。”

“意义是？”AMa-10不明所以。

“我单纯觉得那群没创意的‘观察者’给你们起的名字很掉价。”博士挥了挥手，“一点想象力都没有，他们真的就只会这种数字和字母的组合了。”

“考虑到我们的存在都要依凭于他们的思维活动而存在。”AMa-10道，“我不建议您这样去说比我们更加高维的存在。”

“……”博士被噎了噎：“好吧，你这么说倒是说服我了。”

 

 

 

“AMa-10。”

博士把粉笔扔到一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演算成果，然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了一声他脑海中的机械音。

“怎么了？”AMa-10问他。

“如果要这么说。”博士道，“如果说我们的存在依凭于高维生物的想象。他们的想象丰富了，我们的世界就有声有色；他们的想象枯竭了，我们的世界就光怪陆离——”

“那你得祝福我。”博士振振有词。

“怎么说呢。”AMa-10问他。

 

 

 

“既然我们存在。”

博士想起有人曾经这么跟他说过。

“那火山灰下一定会生出新的枝条。”

“……不然，我们是如何被构建的呢？”

 

 

 

“因为如果这一次我成功了。”

博士将粉笔扔出一个弧线，“那就证明，他们也并没有失去活着的能力。”

 

 

 

 

 

<end…>

 

 

 

<……>

 

 

 

<…？>

 

 

 

 

 

 

 

 

 

 

 

 

 

 

 

 

 

 

 

 

 

 

 

 

 

 

 

 

 

 

？？？

“这里有封邀请函。”

菈玛莲把一封信件递给Logos，“是特蕾西娅殿下发来的。”

“我看看。”Logos接过了信，“是给我的吗？”

“魔王和摄政王的内战还在继续。”菈玛莲叹气，“我其实不希望你加入其中任何一方。但如果非要选的话，特蕾西娅可能更好一点。”

Logos看完了邀请函。

他想了想，然后道：“我去找殿下当面商榷吧。”

 

 

 

 

 

“博士。”

特蕾西娅一把推开了博士的办公室门，把人从椅子上拖了起来：“你不能再这么怠惰下去了。起来，工作，帮我个忙。”

“说好了今天下午给我放假的！”博士哀嚎。

“我保证会很快，祖宗。”特蕾西娅叹气，“女妖王庭的人到了，菈玛莲直接派了她的继承人来这里。我们得拿出我们的诚意来。”

“你这个最高领导人都去了。”博士痛苦道，“我去不去跟诚意有什么关系。”

“你毕竟是我们的最高指挥官。”特蕾西娅软硬兼施。

“得了吧，有事指挥官没事工具人，我看透你了。”博士积极反抗，“我不去，我好不容易能补补觉。”

“我们得尽量拉拢女妖。”特蕾西娅苦口婆心，“菈玛莲的继承人的天赋相当惊人，如果他能加入我们，将会对战局大有裨益……”

“你和凯尔希两个人一起出动还拉不动吗？不会吧。”博士油盐不进。

“……而且那年轻人长得很赏心悦目。”

特蕾西娅补充道，“等你看到他，你肯定就不困了。”

“哎你怎么不早说呢。”博士站直了身子，“会客室往哪走来着？”

 

 

 

Logos转了转骨笔。

他提出要见一见那位传闻中的巴别塔的指挥官，然后特蕾西娅就出去叫人了。但他没想到特蕾西娅一去就去了这么久，他几乎等得有些无聊。

要不他自己出去找人算了？这样想着，Logos把骨笔收进上衣口袋里，起身往门外走去。可他没料到他的手刚碰到会客室的门把手，门就从外面打开了。

“你好？”博士也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门一打开面前就站着一个人。透过兜帽，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影子。

大概就是特蕾西娅口中的那位继承人了，博士想。正儿八经要社交的时候他的礼节还是很到位的，于是他进了门，反手将门关上，转身对那个影子致歉道：“不好意思啊。等久了吧？”

“……还好。”Logos在心里吐槽，还真的和传闻一样是一个看起来很可疑的兜帽人！

“正式介绍一下吧。”戴着兜帽多少有点不合礼节，于是博士将兜帽的帽檐拉了起来，让自己的脸露了出来：“我负责巴别塔的战时指挥，你可以叫我博士……”

他在看清面前年轻人的脸的瞬间愣住了。

特蕾西娅居然没骗他，博士呆呆愣愣地想，好伟大的一张脸。

……话说，他为什么会对这年轻人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在看清博士的脸的时候，Logos也愣了愣。

面前的人黑色头发，黑色眼睛，面容清隽漂亮，像是大炎一带会有的长相。

Logos其实对炎国不太熟悉，认识的炎国人也不太多。所以很奇怪，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很面熟呢。

 

 

 

“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奇怪。”

博士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心脏在胸膛里跳得飞快，血液在血管里催促着他开口。

于是博士脑子一晕。

他以他这辈子能有的最诚恳的声音对女妖道：“但我好像对你一见钟情。”

 

 

 

 

 

<end.>

后记：

1. 这篇文的来源其实是一个跟亲友聊天的脑洞（）

*本条发言轻微王庭妖血cp向预警

我：你说小罗要是穿越进弱智小说了会发生什么呢 比如说如果我们给他一个替身剧本（？）

友：他被你推还真是他的福气啊（悲

我：我觉得他的性格应该会对着总裁大喊“你白月光是出国了又不是死了别抓我当替身了我真谢谢你”

友：隔着屏幕感受到他的崩溃了！

友：但是（思考

友：如果他是替身的话那白月光是谁呢（思考

我：（警觉）

我：小猫蛋卷抓了他来当大女妖的替身

友：妈呀）

友：妈呀）））

2. 博主曾经有个朋友 后来朋友被博主创死了（泪目）

3. 所以在最初的版本中开头那个倒霉总裁是小猫蛋卷（。）

4. 后来觉得未免还是有点太弱智了！遂改。

小猫蛋卷：逃过一劫

5. 虽然这篇文的世界观乱七八糟但其实主角们的性格还是按照原作来的（正直）

我一直都觉得小罗是那种小事上会神经质地吹毛求疵（“别碰那份档案不然你十二点会目流血泪”）但大事上一点都不精神内耗的类型（）

be like大变老师：萨卡兹的未来一边是深渊一边是虚假的盛景 真完蛋啊.jpg

小罗：把深渊填了不就好了（即答

变形者：？）

总之是很令人羡慕的精神状态（

博在这一点上倒跟他挺不一样的，从他在如我所见/孤星里的自我拷问就能看出来（）

感觉如果要让这两个人的交互不那么有年下感也只有从这个细微的性格差异入手了！遂开写！）

然后写完一看年下感还是很重

反转了 博主是年下战士（喜）

6. Meta元素请随意解读（笑

7. 最后谢谢你看完这堆唠叨！

写这一条就是为了凑个7的意志是吗（捶 ）

（时隔近一年后的）8.

嘛这个故事其实以我现在的眼光来看有不少可圈可点的地方……但我也懒得大修了，总之既然lof是用来当粮仓的，那有空了随缘搬搬能搬的东西就好（躺下

这个故事里的逻感觉somehow可以call back到一些前段时间常见的关于“如何才能让Logos破防”这个问题的讨论上。

我个人会觉得“世界是虚假的”/Meta元素这类事物其实都没法让这个又逻各斯又解构的家伙破防（乐）搬过来的时候重新看这篇文发现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在一年前就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而当时自然而然得到的结论现在好像也依然是我认为经过基于新增剧情与塑造的精确论证过后所能得出的结论，怎么说呢，有种奇妙的安心感（？）

Anyway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并愿意评论的话我会很高兴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