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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四合

【地冥/非常君】彼岸盛世 16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在人类社会中是重要的原则。尤其是在这个没有帝王的时代,人们更需要某种自然秩序来维系社会的运行。


地冥所感觉到的负罪感比应有的更多。好几天,他都有强烈的想要自杀的欲望,看到食物也一点都吃不下去。虽然医院给他用了些药好缓解他的痛苦,但他的身体对安眠药抗药性太强了,几乎没有作用。现在有用的可能就只有毒品了,医院当然是不可能给的。


大部分时候,他表现得就像一个呆呆的木偶,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反应。偶尔跟他说一下话,他回答得也很迟钝。整个人就像进入了某种精神的空间里,在那里不断地用悔恨和自责凌迟着自己。


剧组那边不得不停摆,非常君声称地冥得了急病需要休养。现在的这种状况......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在人类社会中是重要的原则。尤其是在这个没有帝王的时代,人们更需要某种自然秩序来维系社会的运行。


地冥所感觉到的负罪感比应有的更多。好几天,他都有强烈的想要自杀的欲望,看到食物也一点都吃不下去。虽然医院给他用了些药好缓解他的痛苦,但他的身体对安眠药抗药性太强了,几乎没有作用。现在有用的可能就只有毒品了,医院当然是不可能给的。


大部分时候,他表现得就像一个呆呆的木偶,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反应。偶尔跟他说一下话,他回答得也很迟钝。整个人就像进入了某种精神的空间里,在那里不断地用悔恨和自责凌迟着自己。


剧组那边不得不停摆,非常君声称地冥得了急病需要休养。现在的这种状况,他也不敢离开地冥的身边,只能暂且先把事情交代出去。除了送饭的习烟儿和来检查的护士,他不让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进来。也只有他独自跟地冥讲话的时候,对方才愿意给一些回应。有时候只是小小地笑一下,有时候只是勉强同意吃点东西,这样就已经是很大的安慰了。他真的害怕,哪一次自己没看住,地冥就突然丢了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或许这次是自己太勉强对方,才会把地冥逼到这个境地。所以他的焦虑和痛苦也比以往更甚。非常君本就睡眠不好,这段时间待在病房也夜不能寐,偶尔夜半惊醒,总是要起身看一眼人才能稍稍安心。


君时雨也有试着发过来短信或者打电话,非常君全数拒接。她现在不可能帮得上什么忙。他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一直守在那里罢了。


在护士进来做检查的时候,非常君躲到医院的洗手间里,试图整理自己的思绪。抬起头能看到的就只有自己镜子里的样子……作为靠脸吃饭的人,他一贯都很注意自己的外表。现在他看到镜中的人却是脸色极差,双颊和眼窝凹陷下去,眼睛下有浓重的浮肿和阴影,就像路边飘着的孤魂野鬼。这个样子,还谈什么演戏,怕不是会把观众都吓跑。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


接着非常君反应过来,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在想电影的事?


仅仅几天前,他们还在片场斗嘴和胡闹。那时候他们还在开心地憧憬着将来电影上映的画面。没有什么治疗,也没有什么会死人和流血的事。一切的一切都很美好。他们是童话里的两个小人,做着梦,也给观众造一场梦。电影之所以温柔,就是因为它们有答案,它们抚平在生活里找不到解答的人们的不安,还给所有人慰藉。


他无法自制地抽泣起来。连日来的疲惫焦虑都化作了崩溃的情绪,把所有的冷静理智冲得一点不剩下。他现在就像个废物,什么都控制不了,也改变不了。他甚至不懂怎么安慰自己爱的人。地冥独自走上了这孤绝的境地,他无法跟上,只能在身后追着,焦急、无助又害怕,也许是怕自己被一个人抛下。


他默默来到走廊,飘回病房。地冥刚刚检查完,仍旧像个死人那样半倚在床上。非常君不管不顾,一把推开旁边的护士,抱住地冥在他的肩膀上哭得稀里哗啦。


如果为了某人哭,绝对不要自己委委屈屈在角落里抹眼泪。他就是要哭给地冥看,让他看看自己为了他多难过。


怀里的人好像又瘦了,摸一下骨头硬得硌人。以前非常君每次摸他,都会幻想怎么给他做好吃的把他养胖一点。想到这里,他只能把人抱得更紧,至少能感觉到些许这躯体还拥有的热量。这颗心还是在跳动的。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也攀上他的身体,触碰着他的腰身和脊背。一开始很犹豫,后来慢慢地变得更紧密,更有力了一些。最后整双瘦弱的手臂都圈了上来,就像绳结将他拴在其中。


地冥也抱住了他。


“对不起。”这是地冥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别道歉。”他说。他暗中希望,地冥能学会永远不要为了这些事情道歉。


——


那天之后地冥的精神变得好些了,第一个征兆是他想看一本书。他要来了当初带过来的那本《罪与罚》,慢慢地翻着阅读。


在一八五六年的圣彼得堡,一个大学生迫于生计谋杀了一位老妇人,抢走了她全部的珠宝。在后来,犯罪的阴影不断地啃啮着他的灵魂。在故事的最后,他选择了投案自首,并接受自己的惩罚。一个阴暗的故事,但有个光明的结尾。


他很想知道非常君对于这个故事的理解。诚然,每一个故事都有它自己的角度,有些人会说苦难是因为阶级的不平等,有些人会说苦难是因为缺失了信仰。他觉得这些角度或许都有些道理。如果整个故事会引向一个简单的答案,它也就不那么伟大了。


随着内心记忆的完整,外加看着书中内容的思考,他逐渐地抓住了一些更多的细节,死者脸上惊讶的表情,枪管中残留的热度,逐渐扩散开的血。当时的天气好像是……阴沉的,下着雨。他终于通过这件事证明了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他回到宿舍时,自己已经将这件事忘了。但,他不知为何控制不住地翻起了宿舍里的东西,将他两位室友的个人物品也翻出来丢在地上。等那两人回来的时候,房间已经是一片狼藉,而他就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一直笑个不停。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他疯了,这样的诡异表现也并没有吓到那两个人。


后来,他是不是疯得越来越厉害了?那种自己不配活着的感觉,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


地冥曾经努力地想要向玄尊证明自己的价值,只为了能活下去。即使那种活法无比痛苦,被随意地伤害和践踏,像一直被踢开的小狗,仍旧不停地跑过去对对方摇尾乞怜。现在他发现,原来他的“活下去”也是建立在黑暗的前提之上,无法产生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或救赎。


或许,他甚至也不是一个成功的实验品。很难想象玄尊做这些事就是为了杀死自己的弟弟。这可能只是测试一下他这个失败品到底有什么用。


他的这些挣扎,大概看在那个人眼里,是挺有趣的吧。可能还会好奇,都踢了那么多下了,这只小狗为什么还会乖乖地跑过来,它不咬人吗?


被虐待的孩子不会恨父母,只会变得恨自己。


他麻木地倚在床头看完了整本书,天色已经将亮。


地冥转头看了一下身侧。就像其他医院陪床的人一样,他躺在一张小床上,挨得离病床很近。实际上,这好像是少见地看非常君在他面前睡着。他的睡眠总是特别浅,就算两人在一起时,也永远都是他先醒过来。他大概很累了,睫毛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从百叶窗里透出的光线一道道地落在脸上。地冥觉得那是一种战斗过后的疲惫。非常君大概是他所认识的最坚决的人,就像孤悬在峭壁上的一条绳索,带着旅人踏过险峻的深渊。而地冥是在幽深月光下懒洋洋的河,偶尔与他遥遥相望。他们活得这样漫长、孤寂又曲折。活着本身算一件好事吗?


谁也无法像十九世纪的人一样将一切归于理性或者信仰,现代人对于这个问题已经试图追寻了很久。地冥上一次思索这个话题,还是去电影哲学课的时候。教授讲了存在主义、讲了生命与死亡的意义,最后给他们推荐了《卡拉马佐夫兄弟》、《罪与罚》和《战争与和平》,说是自己最喜欢的三部文学作品。当时教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要寻找比自己更大的东西,不一定是宗教,那才是生存下去的意义。找到生命的意义之后,你才能活得幸福。


兜兜转转,地冥仍旧想挣扎着活下去。即使他已经犯过不可饶恕的罪。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么剥夺人的生命是否就该坠入无间地狱。地冥不信上帝,他是无神论,所以没有什么东西救赎他的灵魂。生命的尽头就只有死亡,死亡的尽头就只有虚无。那面对着永恒的荒芜,谁又能给他答案?


他撑起身子,这几天病得很重,神志不清,几乎没靠自己的力量起身过。但地冥现在感觉好了一些。他试着小心从床的另一侧爬下来,不是很难,扶着床头支架慢慢站稳身体。接触到地面一瞬间头有点昏,好像是血糖太低的结果。


身体各处传来的细微感受给他一种强烈的现实感。他现在掌握着这副躯壳,感受时间从灵魂中流逝而过。地冥小心扶着墙,往房间外面走去。


“你想去哪?”身后传来一个紧张的声音。非常君已经坐了起来。他的睡眠果然是浅得可怕,像那种机警的野生动物。


地冥回过头冲着他笑道:“放心,我不是去自杀的。我就去洗个脸上个厕所。”


——


“这家医院的食堂环境还不错。”地冥发表了一下毫无意义的感想。“说不定里面的菜也不错,你要不要试试看?”


“我不吃食堂做的任何垃圾。”非常君很有原则地回答。


“好吧。”


地冥好起来的第二个征兆是,他肯乖乖地吃饭了。考量到他现在肠胃可能比较弱,他们从外面点了些稀粥送过来。粥熬得很烂,里面有一些菜叶子、腐竹和鲮鱼丸,还有一些姜丝,地冥正用筷子把它们都一根根挑出来。论挑食程度,两人倒是一等一的相似。


“你想聊聊……我这几天的记忆吗?”地冥喝了口粥,不热不冷,温度刚好。


“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


“我这几天其实一直在想……或许你说得没错。我一开始就是任务的工具。我看不到现实,只是因为……我不能接受,那些痛苦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他必须从玄尊施舍的东西里找到一点点价值感,才能相信那些痛苦都是值得的。


数天以来的病,则是终于发现这一切被颠覆时的痛楚。


所有相信过的事情都化成刀子,刺进他自己的心脏。他紧紧抓住的东西不但没有把他领向光明,而是领向罪恶和毁灭。


地冥想通了为什么自己总要无意识地将人推开、或是想要自杀,并不是因为没人爱或者没人关注的这种理由,而是因为他失去了自己赖以存在的信念。这是一种对自己根源上的否定。


“所以我不懂我还在做什么。那几天,我一直在说服自己要活下去。”地冥说道。现在他不用再去压抑着当时那些想法和情绪了,声音一下哽咽起来。“我想了很久,想不出别的理由了。我要是自己一个人的话,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就是舍不得你。”


非常君凝视着他,喉结动了一下,但还是没说什么。


“我想到你答应我要做的事,我们还得一起把电影拍完,去看水族馆,还有去旅行。如果,我做完了这些事情再死,你或许就不会怪我了。”


“别随便说死,行吗?”


“我知道我吓到你了。我就是,那个时候……”地冥像是忘了台词的演员,迟疑地思考了一下。“其实,我也不想让你哭的……我们还是吃饭吧,粥要凉了。”


地冥半途转移了话题,他隐约发现自己刚刚说出了多深情的告白。


我想死,但我愿意为你而活。


这份爱会不会分量太沉重了。他甚至能想得到非常君要对他说的话:你不该为我而活,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在这件事上,地冥却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没有人能为了自己而活,每个人在本质上都是为他人而活着。


他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好像完成了一次争论。非常君终于有了点笑容,勾起嘴角,柔和地看着他:“那么,你接下来又打算做什么?”


——


地冥对于该做的事早有想法。主要有三件事。


第一,把电影拍完。


作为第一创作者,拍电影就像生孩子,生到一半是没法半途而废的。拍到现在,整部片子也成了他的一个寄托。他想要好好地去把故事给讲完。


第二,继续他的治疗。


既然最艰难的一次尝试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应该不会遇到什么更大的问题。只有直面问题根源,事情才能得到解决。地冥能走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了两人的预计。原本的他对自己毫无信心,此时却也生出一点希望。


第三,去见一次受害者家属。


地冥清楚,不管是那之前十六个孩子的生命,还是之后他做出的一切,统统都是玄尊的责任。但到现在为止,“反抗玄尊”对地冥来说,都是一个不可能的选项。从小到大,玄尊的恐怖已经深深地刻入他的意识底层。他甚至不太敢去思考任何反抗的可能性,只是想,他都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降临在身上。况且,即使他能下决心,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为这些事讨回公道。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应该早就接受了现实,他目前的精神状态说出来的证言也没人会信。这件事若是被玄尊知道,恐怕自然会有他的手段来摆平这样的事件。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他无法直面玄尊,但他至少可以直面君轩辕的家人。他们的谴责不可能会比他自己的自责更难接受。就算什么都没法改变,大家也都能好过一点。这,也是他欠他们的一个交代。


对于这最后一个选项,非常君只说:“好,我陪你。”


有时候反抗并不只是站出来和什么东西战斗,而是直面真相。


他觉得,他离那个答案又更近了一步。


夜色四合

【道轩眉/非常君】一代宗师 10-14 END

十一,


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看到时还是觉得挣扎。


生孩子终究只是一句戏言,非常君要做的,是分离自己的鬼体。


将体内鬼气聚集一处,再运功逼出体外。这个过程中他会变得极其脆弱,需要有人在侧守护。这一系列的痛苦和十月怀胎也差不了多少。他在昏迷中,只能用冰冷的手指握住道轩眉伸过来的手,叫他的名字,或者念起童年时将他在幽暗河底带大的抚养者。他的心里,没有给玄尊留下一点点叫做爱意的空隙。


能练成阴阳双极体,非常君自然能忍受痛苦。对他来说,痛苦比怨恨要来得容易许多。痛苦意味着接纳命运的仪式,而怨恨意味着要承认一切都不应该发生。他不愿使一路走来的考验都毫无意义,所以他终究还是赌了......

十一,


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看到时还是觉得挣扎。


生孩子终究只是一句戏言,非常君要做的,是分离自己的鬼体。


将体内鬼气聚集一处,再运功逼出体外。这个过程中他会变得极其脆弱,需要有人在侧守护。这一系列的痛苦和十月怀胎也差不了多少。他在昏迷中,只能用冰冷的手指握住道轩眉伸过来的手,叫他的名字,或者念起童年时将他在幽暗河底带大的抚养者。他的心里,没有给玄尊留下一点点叫做爱意的空隙。


能练成阴阳双极体,非常君自然能忍受痛苦。对他来说,痛苦比怨恨要来得容易许多。痛苦意味着接纳命运的仪式,而怨恨意味着要承认一切都不应该发生。他不愿使一路走来的考验都毫无意义,所以他终究还是赌了,拼上性命,也只是为一个天命的认可。


你何至于此。


道轩眉于心有愧。若不是自己的爱挽留了他,非常君也许早就选择了另一条路。


他见证这一切,胸中有不平之气郁积。人对所爱之人总是会偏心,何况所爱之人又受伤那样沉重。被邪恶所伤,他尚能拿起剑讨回公道。而被正义所伤,他又能如何?大多数只能服输,认错,在“正义”面前低头。


“我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有时候,非常君会这样问。多半是已经发生在他耗尽全力,奄奄一息的时候。


不只是功力,或伴随着他长大的那一部分鬼族血脉,灵魂与血肉都要经历一次次撕裂。有好几次,非常君大概已经濒临死亡,只有心中一点点执念支撑着几近破碎的躯壳。


道轩眉一直怀疑的事情是对的。天下无敌的武功,终究毫无用处,甚至还不如他三脚猫的言语安慰。


他只能见证非常君每一天都更接近自己的末路。


——


“还好吗?”


他或许应该问:你还活着吗?


暗室里几乎没有光线,他能勉强看到非常君苍白得就像在发光的脸。非常君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几乎看不出他有没有在呼吸。


一个幼小的身体在他怀里沉沉睡着,虽与常人有着截然不同的黑色面孔,甚至带着森然鬼气,但安静的模样和其他小孩也没什么不同。非常君凝望着鬼体的表情异常复杂。这个孩子只不过是他获得玄尊承认的某种工具而已。


就像他自身也是玄尊完成计划的工具。


“我累了。”非常君只这样回答。


他看起来格外平静,也许是承受得太多,反而有些无所谓了。也许该拥他入怀,让他能好好睡上一觉,让他不必再去抗争。可是当道轩眉试图靠近,非常君却是十分坚决地站了起来。


“……我绝对不会让这个孩子也遇到那些事情。”他看向眼前的一片虚空。“既然他也是我的一部分,就该过我未曾有过的生活。”


“你打算安排好他的人生吗?”道轩眉问道。结婚多年,他从未考虑要一个孩子。当年碧君身体不好,他不想让妻子冒生育的风险。非常君分离的鬼体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却是他看着“生”出来的,他真的有点像当了父亲的那种奇怪责任感。


他不知道如何让一个小孩快乐幸福。


“不然又能如何?”非常君道。“鬼体是不会长大的。放他去人间,只能有我当年的际遇。何必再让他经受一遍那些事情呢?我只愿他好好活着,将我未曾经历的生活,全都过上一回。”


后来,道轩眉真的跟习烟儿也熟悉了起来。鬼体逐渐成长,从迷茫蒙昧的幼童到会说话做事的聪明小孩。这孩子大概跟非常君小时候一模一样,性格十分活泼俏皮,讨人喜欢。而且,心地也很善良,实在很难想象他是代表邪恶的“鬼体”。


由此看来,世人对人鬼之子的忌惮,真的很值得怀疑。


非常君来到这世上饱经恶意的锤炼,习烟儿却是一直被庇护在羽翼之下。四处游历,去了苦境的许多所在。孩子的成长每一天都能给人新的惊喜。若是事情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每个人都能获得所谓的幸福。


人生这种东西若体悟太深,往往是痛苦和无聊的交替,唯有爱才能改变一切。他用漫长一生所等待的,好像也只是某一瞬间活着的体验罢了。


——


“人之最的命星择主而去。”


所有人最后得知这件事的方式,并非玄尊亲口对非常君说出的交代,只不过是又一次冰冷的宣示。


好像是开玩笑,但说出来之后,所有人就接受了这个玩笑。


道轩眉得知消息之后,想第一时间又去找他。找上来的人,却是非常君自己。


“这里倒还真是一如既往。”他看着一衣带水的风景说。“你也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我这样的人,若耐不住寂寞,又能如何呢?”


耐不住的话,就只能奋斗,向着顶峰攀登,以剑问鼎天下。所有其他人都是这样做的。若他走这样的一条路,现在的道轩眉将会变成什么模样?这一生,他有过很多次自我反省,他的选择也实在太多了。不管他选择什么,听起来都像是一种辜负,一种浪费。


至少那是他自己的,不是拿捏在别人手中,能随意增删涂抹的人生。


道轩眉叹息着,稍微在烧茶的壶里添上几枝柴火。以往的担忧确是有道理的。


“你可以嫁给我,以后好好相夫教子。”非常君笑了一笑。“听起来这样的生活很适合你。”


“好啊,择一良辰吉日,我们可以找人见证再拜堂成亲。”


道轩眉自然答应得痛快。这样的惊世骇俗,岂不是也很适合他跟非常君。说不定山座便很乐意主持这样的婚礼呢。香六牙说起他那两个徒弟琴狐和鹿巾的时候,颇有一种“他们怎么还不在一起”的恨铁不成钢。


非常君转开目光。如果再对视下去,他大概就压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你明知这不可能实现……”


“为什么不呢?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贤惠的男人吗?”


“我有事要做。”非常君举起手中的茶杯,对他说道。“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杯茶。”


“你到底要做些什么?”


“我不能告知你。请你……成全我。”非常君只是回应。


不知道他有多少次把无可奈何粉饰成主动的选择。若再放任事情这样下去,他们之间或许就只能留下遗憾。


他握在手中的明月,只是水中一片苍白的影子。稍微一搅,就像泡沫一样碎裂。


那一天晚上他们又睡在一起,就在道轩眉的房间里,就在他的所有过去面前,两个人肆无忌惮地做爱。他们不需要那些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早就已经心心相印。一路走来的所有旅程,彼此交错的人生道路,怎么会漫长得看不到终点。在人间清醒着,在人间觉悟着,百年岁月悠悠而过。看着他挣扎,看着他奋斗,看他走自己唯一不能走的那条路。


“我爱你。”道轩眉也只能这样说,期望挽留住一些什么。


“我知道。”回应的人也很坚决。“我一直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事情只余遗憾,道轩眉也只能成全这种遗憾。


——


“到底是为什么呢?”


再一次出山的时候,他又去拜访了香六牙。此时的道轩眉已经不觉得整件事和自己无关了,他提出这个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在人觉之外加上一个人之最的天命?若只是为了对付八岐邪神,便应该由正道一同出力,何必非得排个座次或是定个高低?”


山座沉吟一阵,随后道:“或许也是为了消除‘正道领袖’的争议吧。你也清楚,这个位置是人人都想坐的。”


道轩眉觉得好笑。说到底他们还是得为了虚无缥缈的名头打起来,人这种东西真的没意思极了。他特别怀念和非常君两个人一起游历吃饭带孩子,做一些毫无志气的事情。


“所以为什么不是以武功决出高低呢,所谓的天命真的能服众吗?”他说道。


“万一最后那个人心术不正……”


“天命也未必落在心术很正的人身上,如此说来,所谓的命星无非是个借口,这是玄尊的选择了。”


“或许吧……”山座似乎也回答得有些勉强。“不管怎么说,正道领袖的心性……”


“我有时候真的烦你们的借口。”道轩眉坦率地说。“就直说正确与否全是你们一言九鼎决定的就好了。山座,你真的以为非常君那样的人,从未思考过所谓的天命与正义?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求你们的承认,早就清楚这其中的关窍是什么。他不惜为此承受那么多的折磨。要是换了我,其实早就已经放弃了。”


香六牙无言。


“只是因为我是玉门世家的人,才不需要为了这一切而拼尽全力。他从来就没有任何选择……”


道轩眉自然是恨不了非常君的,他只能恨制造出这个结果的东西。他恨这所谓的天意弄人,更恨以天命为借口的当权者。多年后的道轩眉面对魔神,仍然能记起来自己此时的恨。原来一切都是注定好的,是操弄天意的代价。以这么多代价制造出的魔神,又让玄黄三乘来承受后果?到头来还是非常君的留招让他释然了。他说好友我欠你的遗憾让我来圆满。非常君亲手解决了恨,只把爱留了下来。道轩眉有幸得到了那一份感情,他也终于决定要放下,只不过这样的放下更痛,更加意难平。


山座忽然说道:“……你为他这样愤怒,是不是他本身也是这样想的?他打算做些什么?”


道轩眉微微一怔,山座果然敏锐,似乎也意识到,非常君已经做出了某种决断。若从理智的方向考虑……他说不定应该阻止非常君才对。毕竟非常君也亲口说过,他要做“很坏的事”,甚至是与玉逍遥为敌。为了对得起表弟,对得起正道和山座的提携,怎么也该阻止非常君的计划。


可惜他从来就不是理智的人。


“……或许,打算做些什么的人是我。”他说道。



十二,



他还是第一次来云海仙门。从这个地方看不见任何人世烟火。云鲸巨大的身躯载着一些人在世间浮沉,却不沾半点红尘事。作为“被选中的人”,道轩眉也并没有直接进入的特权。一走到门外,感应到他的出现,应龙和麟凤就将他拦了下来。


“你要见玄尊?为了什么?”


“为了问他一个问题。”


“你以为玄尊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问问题的吗?”


“不能吗?”道轩眉说。“那么他以为他自己是谁?”


应龙冷笑道:“你又是谁?”


道轩眉可以说自己是天迹的表哥,是香六牙要托付山座之位的人,也是要实现你的天命的那个正道。但那些都只是玄尊或眼前的仙门人不配听到的答案。“你是谁”这个问题,问的是名字,身份,还是一个人的本质?


他拔出剑,剑指二人。


“若你们不让开,可能会死。”他说。


两个守卫在仙门阵法的协助下仍然不是他的对手,这场战斗也无半分挑战性可言。道轩眉十分轻易地就斩破一切,剑气直入仙门。他要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玄尊,也品尝一次惊惧的滋味。


这一剑果然惊动云鲸,整座仙门都晃动起来,应龙和麟凤只能惊恐地退避。正当他打算再度出手,然有个人从法阵中闯出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是玉逍遥,并不太令人意外。


“你在干什么?”玉逍遥皱着眉头,看到他的表情后又称呼一句“忘机”。


“你们云海仙门不是号称要拯救苍生吗?”道轩眉冷笑着收回剑,看向法阵后那条被封印的路。“呆在这种地方,若苍生受难,想要求救,要怎么进来呢?”


玉逍遥无言,这种时候解释说“我师尊自有一盘大棋”,好像过于没心没肺了。他转移了话题:“那么你来的理由是?”


——


最终,玉逍遥引他到了仙门内部,中间参观了整座云鲸,才最终把他送到玄尊的书房。道轩眉终于见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玄尊面对问题,却是没有畏惧退缩。换言之,他代表正道,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我救他,他这条命能对世人做出些什么贡献,就算是回报我的恩情了。”


“你自诩是他的恩人吗?”


“能获得我的传授,又能成为正道的一员,相对于他人鬼之子的身份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他还想要怎样?一个人之最的头衔,难道抵不上我对他的栽培?”


道轩眉救过很多人,从未以任何人的恩人自居,这些事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他真没想到山座的朋友,正道的领袖,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在玄尊身上,他看见了非常君这一生注定逃不出的浓重黑暗。


玄尊看他皱眉,又道:“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义,并无一丝私心。你身为正道,也应该理解才对。”


“你本不需要让他如此痛苦。”


“他的痛苦和委屈,跟天下苍生比起来又算什么?那些无法拯救自己的无辜黎民岂不是更加委屈?你对他们没有任何同情心,就只关心自己的朋友,这就是一种自私而已。”

 

“……苍生的感受,只怕云海仙门的人不懂吧。毕竟这云鲸高高在上,离苍生也实在太远了。”


玄尊的脸色很难看,他大概真的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你看得到我和奉天的牺牲吗?你要不要去问问玉逍遥我都为世人做了什么?你岂能以这种方式评断我的所为?”


道轩眉叹了口气:“玄尊,我无法理解,若你真的这么大公无私,怎么会把非常君推到正道的对立面?我认为……”

   

他说着,忽然听到门外的声音转了一转。这昏暗的房间竟然还有另一处入口,石门转动,一个人影悄然现身。


“好友,你是在怀疑我吗?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在正道的对立面?”那声音说道。


道轩眉愕然抬头,非常君已经淡然地走到了玄尊身侧。


“你说的事,我早就已经看开了。”他道。“先前玄尊待我恩重如山,不须你来置喙。”


“你……”


只需一眼,他就能感觉非常君此刻的模样阴郁许多。他望着那熟悉脸上陌生的表情,竟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你拿我当朋友,我万分感激。但不必认为我将就此沉沦……”非常君只是凝视着他。“不管天命之后有什么,任何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一条出路。若你我真的不是同路人,就此别过也罢。”


这次他完全听懂了那些言外之意。


这条路注定了只能一个人走,你不必陪我一起万劫不复。


每次非常君想假装绝情的时候,其实都很好看穿。


“你真的心甘情愿?”


“是。我心甘情愿。”


“你真的不后悔?”


“没什么好后悔的。”


他感到挫败,非常君的冷漠就像一堵高墙,没有半分缝隙。之前即使他真的败在了非常君手上,也没有现在这样让他感觉自己已经彻底认输了。若是被人在武学上击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怕是语言辩驳,他也有那么一丝的自信。可是感情的失败就没有道理可说了……非常君早就决定了要将他舍弃。


也许并非无法挽回,他总有一些取得胜利的方法。许多的选择和想法都在心头一闪而过却又逐渐地淡去。


“若真是这样,我也只能祝福你,成全你。”


他终于还是选择了苦涩的失败,而不是辉煌的胜利。因为那胜利的路只有一条,而且绝对不是他想要踏上的。


想拯救这个世界的人太多了。谁不想成为世人膜拜的救世主呢?这和问剑顶峰一样,都是在追求一种极致的权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既不愿屈服于世道又无法战胜这公理,也就只能选择自绝于人世了。


道轩眉看了一眼非常君,以及在书桌后的玄尊。


“幸好我从来都配不上玄黄三乘。”听了这句话,非常君的脸色难看起来。“我也配不上你们的大义。不妨如此——此后只要非常君你不愿再见我,我便不再做任何正道应该做的事。苍生死光也好,苦境沦陷也罢,都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他说完,从玉逍遥带他来的门里走了出去。玄尊被他堵得无话可说,目睹他的背影,方才冷哼了一声。而非常君看着那道门,情不自禁地幽幽出神。


他再度遇见了玉逍遥。


“你还好吗?”玉逍遥关心地问道。“到底有什么事,能和我说说吗?”


道轩眉默然片刻,想起非常君要做的事情。他也许应该提醒一下玉逍遥。但若逍遥追问非常君的身世是怎么回事,他又不知道该作何解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多少也有点无法收场。


“……逍遥,你以后小心些。”他最终说道。“尤其是在仙门的时候。”


“为何突然这么说?”


“我自有道理。”他不愿再继续呆在这里,告辞后就飘然离去。


此后道轩眉遵守诺言,真的重新封山,数百年未曾再出。


——


原来怨恨这个世界的感觉是这个样子的。


那年,道轩眉乘舟路过那条年年泛滥的江水,忽然明白了这件事。江水改道入海,居民仍旧无力抵御灾难,只能接受上天安排的命运。他曾拼尽全力救人的那片江岸满是流离失所的人,一个个脆弱的生命在那里挣扎着,一切都一如既往。


“救人啊”“帮帮我们吧”,要是在过往,他听了这些痛苦呼号,最终也不会无动于衷。他会去救人,哪怕以性命作为代价。因为那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变强的意义。他曾经如此认为。


所有的事情没变,道轩眉的心境却变了。他想,原来这就是我应该见到的苍生,是折磨了非常君一生的事物。他们渴望活下去,没做错什么。他们只是不该享受以某人在黑暗中灭顶为代价的秩序。人鬼之子在世间辗转的时候,若世间真有一线光明,事情又怎会沦落如此?那些人不配活得比我所爱之人更幸福。


道轩眉是自由的,所以要不要救人,得由他自己来决定。


他无情地看着洪水吞没别人的家园。心底的漩涡将他一路拉扯着灭顶。这就是怨恨,不讲理,没有对着正确的对象,却如此真实。他在洪水上飘摇,感受到这冰冷的恨意充溢胸中。像是心头的一把刀,鲜血不断从中流出。


生而为人,到底要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


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为了苍生大义去执行某人的计划,只能叫普通的正道打手。


为了爱人可以与世界为敌,才是真正的一代宗师。




*整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过因为我写着写着就想搞HE,后面是强行HE的番外x




番外:亢龙有悔





“鹭君,谢谢你。”


女子束发带冠极不寻常,若是第一次见到西窗月,怕是会弄错她的性别。他也是初遇这样的人,像雪松一般自有其风骨。正是这个人救了他一命,他才没有死在和阿迦塔的那次决战中。


“你是山座好友,便也是我的朋友,不必言谢。之后你有何打算?”


“我还没想好。”


“接手了汤问梦泽之后,我得知了过去山座的一些事。”西窗月沉静地说道。“那或许也是你所关心的,非常君的往事。”


“非常君……跟山座也有所交集吗?”


“当年山座欲行灭劫大计,便找了他去帮手。后来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交易。但,具体是什么,山座却一直守口如瓶。我想,你或许能和-我一起去调查一番。”


——


汤问梦泽的那棵枫树,经历了无数年头,红叶绚烂依旧。景是人非,过去琅琅的读书声和前来游学的学子都再难相逢。不全鹰推着轮椅出来迎向他。三人只了然地看着彼此。过往他也曾见过这位大弟子,却是在世情翻覆下变成另外一种局面了。


“燃烧自己,将希望留在人间,是否就是山座一生追求的极意?”


看着汤问梦泽的枫叶,想起故人,他也另有一番感慨。西窗月也抬起头,沿着他的视线望去。鲜艳如同烈火的红色随风摇曳。


“草木终究是无情物,是人的寄托让它们有了感情。山座于我并非只是恩师,更像是另一个父亲。”她语气淡然地说道。“他于我而言有大过,便是不该孤身一人,担负下一切。”


道轩眉只能苦笑一下,想起另一个孤身担负一切的人。


曾几何时,那黄色的身影对他来说已经很淡了。然而再度听闻非常君的消息,竟是真的令他惊异的大事。无法想象他到底走了多久才走到那一刻……道轩眉应该怪他,然而事情已经结束,他最终看到的,也只有化为汪洋的明月不归沉。


踏入梦泽内室,原本属于山座的房间已经收拾整齐,西窗月在书桌前停了下来,找到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静静躺着两枚水晶,二人皆是对望一眼。西窗月念动口诀,抬手拿起其中一枚,将真气注入其中。山座和非常君出现在屋内。两个都是他多年未见的故人……但这两个身影不过是一场幻觉。


“注意看。”西窗月见他愣神,出声提醒道。道轩眉经她一说,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两人的对话上。


先开口的是香六牙。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只是偶尔得知,山座的灭劫大计,实现得怎样了?”


非常君的脸上带着十分从容的微笑,并没有一种身为晚辈的感觉。山座那边却神情凝重,看起来对非常君有些忌惮和警惕。


“你是想要插手此事吗?这是我自己的计划,与玄黄三乘恐怕没有关系。”


“哦?我们的目标,不是要拯救苍生吗?”非常君脸上挂着虚伪的笑,眼睛却直直盯着山座。“假如我说我可以帮助你呢?我不会插手,但可以互惠互利,交换一些东西。”


“……你打算交换些什么?”


“以一魂双体的秘法,交换一次机会。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


道轩眉震惊地看了一眼西窗月,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难道,真相,竟然是——”


若你是香六牙,想要扮演天蟒,谁来成为那个汤问梦泽的山座呢?道轩眉早就已经怀疑,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双胞胎,不像是早已在计划之中的存在。香六牙深沉的执念与算计,竟远远超出他当初之预料。或许他和非常君才是同样一种人?


“山座死后,我才得知这件事。”西窗月叹息道。“他倒是颇能保守秘密……竟是一直隐瞒到死,骗过了所有人。我,兵灾雪,还有余下的同学……”


幻象中的香六牙和非常君闪烁一下,随后就此消失。空气中突然弥漫着令人压抑的一种沉默。西窗月指了指余下那块水晶。待他点头确认后,便返身走了出去。


道轩眉靠近那个盒子,他也用西窗月的方法,将一道真气注入其中。


“轩眉……”一个声音轻声说道。“你终于来了。”


非常君就站在他身后。不过是个影子,看起来却无比真实。所有压抑的情感像地底的烈火,在一瞬间升腾起来。他伸出手,却再也碰不到那个熟悉的人。隔着岁月与生死,非常君的鬼魂对他微笑,一如既往。


道轩眉不知道自己是否身在无间地狱。


那个笑容,他想了很多年,在悲伤与愧恨中折磨着自己。只有在一切都结束的这一刻,他才终于看到了结局,就像是漫漫长路走到最后的奖赏,就像是一段旅程后终于回到了故乡。非常君就是留守故乡的那个人,在最重要的所在,永远都有他的位置。


可是这只是个幻觉,不是吗?


“我想,走上这条不归路,将来一定没什么好下场。若你真的能看到我,也说明我大约是死了吧。但我一定会设法为习烟儿留一条生路,请你为了找到他……好好照顾他。”


非常君闭上双眼,沉默了一会。道轩眉从来未曾见过他如此悲伤的模样。也许这样的表情,他也只留在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我不该行此侥幸之举,对吗?我相信山座会遵守约定保守我的秘密……若他说出一魂双体的事,他自己的计划也藏不住。所以香六牙那样的人,肯定会把事情隐瞒到最后。”


“哎,假如事情真被我猜中,你也应该夸我一句料事如神吧。你称赞我的话,可真是受用极了,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撒谎。”


“若是我侥幸生还……真的得到了人之最的身份,还打赢了八岐邪神,大概会把身体还给一页书吧。毕竟我可不想一直当和尚下去。不过,你看到这里,也该知道我的计划是失败了。我想和你做的事情,大概是再也没法做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非常君突然卖了个关子,之前悲伤的神色敛起,露出有些调皮的笑。


“当然是和你拜堂成亲,让你以后好好跟着我相夫教子啊。以后我们一起退隐,到谁也找不着的地方住,天天都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哪怕你真的要逞英雄去打什么魔神,我也和你一起去。我以后都不会抛弃你,再也不会了……”


“虽然现在晚了点,但是,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道轩眉觉得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非常君在最后留下的那一招,竟是早就安排好也预料到了一切。事到如今,阴阳相隔,再没有什么样的距离比这更遥远。也许他早就该死在和阿迦塔的那一战中,倒可与他同在一处了。故事既已了却,他真的,只是被剩下来的那一个。


“好,我与你成亲。”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和那个影子对视。


非常君的幻影跪下,对着他深深下拜。道轩眉也遵此而行。没有满座亲朋作为见证,只是完成未完的私定终身……


他抬起眼,非常君俊美的面目依稀在眼前,即使伸手触碰,也无力触及那个影子。


“对不起。”非常君再度低声说道。“……我当初不该那样对你……”


——


一年前,北方武林,谱命寰界外。


“我怎么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走出一段路后,长恨无疆说道。“你是真的要去退隐了?”


“当然是真的。我这段时间已经够辛苦的了。”谈无欲走在路上,头也不回。


“但是,刚才你也听说了中原的情况。各个寰界已破,太曦神照也在招兵买马,似乎有计划……”


“那个就交给别人烦恼吧,我也该适当地退场。毕竟我又不是中原支柱,正道栋梁,苦境的精神领袖,人类伟大的救星。”


“……那是什么梗。”


谈无欲转过脸,对着赶上来的长恨无疆笑了一下。


“没什么,有空和你说说这个故事。”


在谱命寰界度过了三十年,两个人看到中原竟一如往昔,倒是颇为感慨。长恨无疆想起老云一家,更是唏嘘不已,说着一定要去想办法把忘然救出来,那孩子从小都在寰界里,应该见见更广阔的世界。谈无欲倒是没这番感想,他见识过的失去与别离已经够多,现下两个人都好端端地活着,已经甚为侥幸。他只想回无欲天,先休整一段时日。


事情却完全不如他所料的顺利。路过一片树林时,前方突然袭来一道强劲无匹的掌气。二人皆是一惊,同时闪身让过。虽然避开了,但却是避得极为狼狈。


谈无欲马上知道此人必是强敌。他刚和命君一战,功体大为折损。但就算是最佳状态,好像也打不过能出这一招的人。 


长恨无疆则是没想那么多,反手便拔出剑来,横剑在身前,喝道:“什么人?!”


“哈,哈,哈。”对面则是阴阳怪气的一阵笑声。“谈无欲,我们也好久没见了,这一切可真是让人怀念,不是吗?”


听到这个声音,谈无欲神色顿时无比凝重,伸出手按在了长恨无疆肩膀上,示意他不要贸然出手。


“谈某倒是不知,现在流行你这种打不死的反派了。”尽管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起了溜之大吉的计划,嘴炮还是要奉敬的。“你是要来报仇吗?”


从小树林后转出一人,身着一身黄衣,手撑金伞。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一阵金色甘霖,金色光芒环绕着几个人身侧闪烁着。长恨无疆站在雨中一脸愕然,这反派的出场方式也未免太讲究了,咖位比命君还高啊。


“哪里,若不是你,我说不定还得费一番功夫对付那个命君孤罗。”伞下那人笑道。“若不是你非要和一页书同流合污,我和你本是无冤无仇的,陌路人而已。”


谈无欲无言。世界上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会把“跟一页书合作”叫做“同流合污”吧……


非常君的笑容温柔和煦,不带半分阴狠,他却不能掉以轻心。谈无欲和他唯一的交集便是那次公开亭的围杀,但多跟他说了几句话,怕是已经被记恨上了。方才若非常君真想搞偷袭,二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那一掌充其量也就是打了声招呼而已。


“说起来,后来也还发生了很多事呢。你们这些正道,送人去死让人牺牲倒是毫不手软。我这条命阴差阳错被女帝救回,又成就了你们的三珠情树……玩弄人命,把不相干的人扯进计划里面,倒是真不愧正道的所作所为。”


“这件事,我并未听说……”


谈无欲回忆起来,他在那个时候被长日锟吾拉去关着,并不清楚鬼狱的情况,事后听人说起,也只知道佛剑分说打败了女帝。他从不知道非常君在其中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


“听说了,你难道就会阻止?”


“不会。比起你说的那些人,我也就少一份虚伪而已。”谈无欲倒是答得坦然。“……所以你为何未死?”


“我自然是死了。话说回来,这件事你很熟的吧。”非常君故作诧异。“打不死的反派不是你才对吗?”


谈无欲:“……”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骂人的时候也骂到了自己。但至少他把非常君拉到了一个水平,放下身段和他嘴炮了,这也算是一种成功吧。


“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长恨无疆听不下去了,只觉得这两人能逼逼就绝不动手的个性,实在不合他的脾胃。


“没什么。”非常君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看在你们那么辛苦地破了寰界,省了我一堆事的份上,我倒是可以放过你们这回。”


眼看着非常君一转身就从黑洞里消失,长恨无疆顿时目瞪口呆。


“……这招又是什么鬼东西?”


若是对方只是强,当然是吓不倒他,但这空间转移的招式太离谱。谈无欲招惹上这么一个敌人,着实让人有些担忧。


谈无欲则一脸深沉地看着非常君消失的方向:“苦境,果然是没法和平的。”


“……所以,你又不打算退隐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跑得不够快的话,这条小命可是会丢。就算想做什么也得活着才能做吧。”


“我已经习惯了你把逃跑这件事说得义正词严的风格。”


“唉,我暂时还没习惯你的吐槽,要不你还是先变回欲兽吧。”


“……谈无欲!!!”


——


道轩眉自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仍旧拿着非常君留给他的那块水晶。


西窗月在梦泽看枫树,见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是轻轻拍他肩膀。


“……我明白。”她温柔地说。“当初看到山座留给我的遗言,我也是如此。”


若世间好人都像鹭君这般,大概会少上许多是非。


离开汤问梦泽,他在岔路口站住,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能回去的地方全都只余下伤心。他终究是一个亲朋好友也没能保住。或许过去别人指责他的人都说得对,像道轩眉这般任性行事,终归要付出代价。


即使复仇也没有复仇的快感,留下来的只有一片空洞的漩涡。他的剑只能斩断恩仇,却无法带给任何人幸福。


“武功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杀人的。”许多年前的一次谈论,非常君的话言犹在耳。“既然入了江湖,就要有杀和被杀的觉悟。但这武林中人所有的觉悟,只是自己杀人时就很好,到了被杀的时候就怨天尤人。真要拯救苍生,要么就彻底将武功这东西废除掉,要么就教世间人人习武,才能消弭这些仇恨与争斗。”


道轩眉倒是希望他看得别那么透彻,这样的见解,终归难容于弱肉强食的武林。连道轩眉自己也一样,杀人的时候并无多少悔恨,却不能接受亲友被杀害的事实。所知道的人里,能如此坦然面对死亡和失败的,也只有非常君一个。


也许他一直以来都做错了,他拥有武功却没有相应的觉悟。所以,他才会被彻底地抛下。


然而,他又如何能坦然地对天迹说出:“既然入了江湖,就该有杀和被杀的觉悟。”


只要有爱就会犯错。他在这条路上错得离谱,从来没有跟任意一种对沾边。


道轩眉想了很久该如何处置自己这条命。走到最后,他竟然只觉得太累太累。非常君已死,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接受这样的他。鹭君真不该救他,如今她的一片好意,却成了令他痛苦的枷锁。否则的话,他早就下定决心,找个喜欢的地方,终结这只余下空虚和悔恨的人生。


然后,向非常君讨要那无从兑现的承诺。


你真不该连个定情信物都不给。黄泉幽冥,我该去何处寻你?


无数次走上熟悉的路,他再度向着江畔前行。那是适合开始一切也适合终结一切的所在。因为不论经过多少年,明月依旧映照世人,是变化中的不变。


江边下了一场雨,温柔地将他笼罩。


道轩眉重伤初愈,身体只能感觉到彻骨的冰冷。他迎向雨水,这也是他记忆中的一部分,他无比欢迎它钻入自己的骨髓,直到这灵魂能在寒意中冷却下来。


最终救了他性命的,是一个巧合:走到水畔,道轩眉看到有几个渔民在收自己晒的渔网。他不想打扰到那些人,于是便走开。


结果让他活过来的,竟不是什么伟大的觉悟,只是这点漫不经心的在意。


因为他走了没有多远,就看到了非常君。


——


“你就不该这样淋雨。”非常君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再寻常不过,说完后,就把伞举到了他的头上。


这样平常的话他却很久未曾听到了。雨水真的被隔绝开了,沿着金伞华丽的流苏点滴落下。道轩眉的身体动不了,也说不出话,他只能呆呆看着像是从幻觉中走出来的人。


当然是拜堂成亲啊。


从此浪迹天涯,快意人生。


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俗套的结尾。


原来他想要的东西其实就隐藏在他的躯壳里。他重新找回了知觉,冰冷的雨水让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非常君真不是人,看着他这副模样,却笑得这么高兴。


他突然伸出手抓住那单薄的肩膀,把非常君抓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怀中的触感,真实得让他害怕。他没法思考非常君是否他人所假扮,只剩下一点点绝望中的本能。即使隔着衣服,他也感觉到这是他了如指掌的身体,和他曾有过如此紧密的联系。


“别告诉我你是幻觉。别说你会走。”


你是我今生唯一做过的美梦。


——


后来,非常君解释了自己过往的计划。


他和香六牙的交易,本意是希望躲过一次可能有的死劫。若道轩眉真能找到习烟儿,他便能在一切结束以后与两人团聚。此后可归隐山林,不再与天命有任何的牵扯。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如今他再也找不回冽红角流落在异世时空的灵魂。


山座也不会直接让人复活。那个法术需要极其苛刻的条件才能成立,类似于投胎转世。他只能在另一世重新成长,逐渐找回记忆。非常君本想待数十年后再与道轩眉相见,却没想到他阴错阳差落到了谱命寰界中,三十年的时间,也足够他想起来一切了。非常君的功力尚未回复到往昔的水准,直接面对命君孤罗,他也感到棘手,因此待谈无欲破了寰界方才真正重返人世。


“后来我得知了你出山的事,也考虑过来找你。然而那样定然会使你左右为难。”非常君对他说道。“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你是否还对我存有感情。所以,直到刚才,我才真的下定了决心……”


道轩眉一声不吭地把他抱紧,失而复得的感觉太过不真实,到现在脑子里都一片恍惚。非常君知道他所思所想,同样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


“此后,你有何打算?”


“我还没想好,说不定就和你退隐,也说不定又有别的新计划了。”


“别对天迹和地冥他们出手。”


“……哈?我正想说,若天迹还没死透,我就再去补一刀。”非常君微微地冷笑。


“这件事是你欠我的。”道轩眉说道。“你欠我的实在太多了,这次,我一定要你还。”


非常君沉默了下来,轻轻回抱住他。


“……好。我还你。”他说。



END


夜色四合

【鹿狐/迹冥】基佬朋友向你表白怎么办

随意搞的一个搞笑论坛体。
虽然我的本意只是想让我鹭和我觉吐槽一下给基佬当电灯泡的艰辛结果越写越逗比x


——


>>>>基佬朋友向你表白怎么办

 

1F 鹭泊雪庭

最近遇到了标题上这样的事。所以我现在陷入了迷茫之中。
顺便:楼主性别女

 

2F

楼主是女的,为什么基佬朋友会来表白呢?
感觉信息量很大欸

 

3F

楼主要来818吗?最近苦境论坛都是死水一潭好无聊。

 

4F

那么有更详细的情况吗?

 

5F 鹭泊雪庭

是这样的,楼主在读研究生,有两个人跟我一个老板。我们是同一年进来的关系都很......

随意搞的一个搞笑论坛体。
虽然我的本意只是想让我鹭和我觉吐槽一下给基佬当电灯泡的艰辛结果越写越逗比x


——


>>>>基佬朋友向你表白怎么办

 

1F 鹭泊雪庭

最近遇到了标题上这样的事。所以我现在陷入了迷茫之中。
顺便:楼主性别女

 

2F

楼主是女的,为什么基佬朋友会来表白呢?
感觉信息量很大欸

 

3F

楼主要来818吗?最近苦境论坛都是死水一潭好无聊。

 

4F

那么有更详细的情况吗?

 

5F 鹭泊雪庭

是这样的,楼主在读研究生,有两个人跟我一个老板。我们是同一年进来的关系都很好。
不太方便透露个人信息,那就先简称为L和H好了。
这两个人是一起来的,而且来的时候感觉就很亲密了。当时我也没多想,做课题的时候就跟他们在一组。
L是个挺靠谱的人,成绩一直都很好。H给人感觉就是比较随便的个性,但其实也满聪明的(吧)。
我基本就没见他俩单独出现过,大部分时候的感觉都是H粘着L。L很闷骚,平时都不爱说话,都是另一个在围着他说个不停。那个画面感觉就有种神秘的可爱感……
他俩一直也没公开说过他俩啥关系,所以我就,一直都以为他们就是一对。直到今天L突然向我表白……
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6F

我好像赶上了吃瓜的直播?

 

7F 一觉青云咏

我去,要不是楼主说自己是女的,我还以为是我精分了……
被迫和基佬组团的原来不止我一个吗?

 

8F

啊?楼上是?

 

9F 一觉青云咏

和深柜基佬做朋友真的很麻烦,全世界都知道他们有问题了他们还在那折腾。要做朋友真的很辛苦了。
先不说这个了,楼主你是……怎么察觉到他们俩不对劲的?

 

10F 鹭泊雪庭

就挺明显的?他俩感觉就是经常有些小动作小眼神接触啊,或者偶尔有一点那种暧昧的气氛。好像也具体形容不出来是哪里,总之就是日常相处吧?
我记得有一次我约了L在实验室里开小会,然后H就不知怎么知道了,当天硬插了进来。问他有什么事他就说一个人无聊。后来我和L讲话,他就在旁边偷看L。天惹。
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但是就,会开完了以后之后H整个都活了,抓着L就要带他出去吃饭。然后走到门口,才突然问我要不要一起来。我说不了还得回家看我弟……H就欢天喜地拉着L走了,当晚还往朋友圈发了个双人餐厅照。
……所以一般男的交际会这样吗?

 

11F

这个嘛……感觉男人的友谊好像是很少这种?

 

12F

不对啊,既然都这么明显了,那L那边怎么会来和楼主表白?
难道L是双性恋这样的吗?

 

13F 鹭泊雪庭

说到这个就十分令人无语了。
L那个,好像也不能说是表白,就是有一次我们在实验室洗试管,他突然问我“要不要试着交往看看”。我就愣住了,然后他以为我没听懂又说了一遍。
其实我当时很想直接问的,你知道H喜欢你吗?后来再一想,当事人不想出柜的话,我还是别帮人家出了……所以我就忍住了。
然后我问他,你是说你喜欢我吗
他居然说,嗯,是H让我来跟你说的
我:???
可能是我的反应过于震惊,他连忙说不要误会,是H觉得我对你有意思……
……
我现在是真的迷茫了。不懂他们是怎么个情况。

 

14F

所以这是H单方面把LZ认定成情敌的行为,还是楼主和L之间真的有意思?

 

15F 鹭泊雪庭

这个真的不清楚,感觉L就是那种比较内敛的性格。就算是表白也给人一种淡淡的感觉。我感觉我们之间的相处就是正常朋友、同学那种?关系挺好也是真的,有时候会私聊或者互相照顾一下宠物什么的。
L是挺认真的一个人,平时不太开玩笑的。所以他这么说,应该是真的……?

 

16F

要不楼主你就别管H了,重点是你对L有没有感觉呗?
有的话就交往,没的话就甩了他?

 

17F 鹭泊雪庭

嗯……要说好感的话,肯定也有一点。只是交往的话,未尝不能试试。
问题是,实在搞不懂他本人的心态。

 

18F 一觉青云咏

要说基佬的心态,也有可能他自己也还在纠结、迷茫、了解性取向?
通常来说,大部分人总得交往过那么几个异性、尝试一下弯爱直,看看能不能把自己掰直过来?

 

19F

楼上能不能说出你的故事?

 

20F

我也越来越好奇18F的经历了。为什么会这么了解?
要不你也来说说看发生了什么。

 

21F 一觉青云咏

……反正我也忍他们很久了。
就是,我遇到这边的人设跟楼主这一对不一样。
其中一个给人感觉很像直男,另一个一看就很基。就是那种直弯分明的感觉。

 

22F

……什么是一看就很基?
你确定这个不是啥刻板印象?

 

23F 一觉青云咏

一个留长发染发涂指甲油还会不停换衣服的直男你们见过吗,反正我见识少。
为了简单扼要,我也学楼主给他们代号好了。
那个比较直男的就叫他J好了,另一个就叫M。
这两个人一开始就和我在一个宿舍。J是比较大大咧咧很爱说话的那种,M就比较,难以形容了,参考前面说的留长发涂指甲油,而且每隔一个星期就会把自己头发染成另外一个颜色。他那些衣服的样式就感觉是什么19世纪维多利亚式吸血鬼审美。
哦他还会自己写剧本,弹钢琴,跟我们玩塔罗牌什么的……我觉得他内心大概是一个七彩的玛丽苏。
本人的语言比较贫乏,形容不出这位好友日常如何放飞自我的姿态。
另一个也不是啥省油的灯……等我缓缓打字。

 

24F

哈哈哈哈哈但我觉得18F形容能力蛮强的啊,搜索了一下19世纪维多利亚式吸血鬼顿时有画面了

 

25F

你确定这个不是叫做,视觉系?
很好奇你们都读什么的……

 

26F

视觉系也不至于一周染一次头发?
大概是用了比较夸张的形容?

 

27F 一觉青云咏

……说来你们也许不信,我们读的是社会学。另外我的形容没有半点夸张,非常实事求是。
J那边家里很有钱,本人应该也是个大少爷。但他一直神神秘秘藏着掖着装庶民,以为我不知道。总之我有几次在新闻上看过他家的事情,知道他其实是个龙傲天。其实我也不确定,他的直男感是不是因为他真的太龙傲天了,从内而外流露出来的一种气场。
我的玛丽苏室友和我的龙傲天室友,第一天就看对方非常不顺眼,并且当着我的面打了一架。
我觉得把桌子椅子打烂了不太好,所以当时就说,别吵了,我去给你们做个饭吧……
结果之后,每一天的饭都是我做了。
做菜其实也还好,我受不了食堂做得太油腻的东西,而且只要到了饭桌上他们就可以不吵架专心抢食。只能自我安慰,就当我养了两只智商比较低的宠物吧。

 

28F 永夜剧作家

哦?楼上真的确定事情是你说的那样吗?

 

29F 永夜剧作家

就是,我怎么感觉听你一说……
你好像才是基佬。

 

30F 一觉青云咏

……蛤?

 

31F 永夜剧作家

根据你的发言,你又会做饭,又会抱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态悄悄观察室友,还特别懂基佬的心路历程。
平时发的贴子全是生活小情趣什么的,你确定直男都这样?

 

32F 一觉青云咏

……这位仁兄,我这叫男德。
而且你这种刻板印象言论可以算歧视的。

 

33F 永夜剧作家

这么说来,打扮得华丽一点就能算是基佬吗?你的逻辑也不成立。

 

34F

所以你们两位先别吵,还有后续吗?

 

35F

敲碗求后续

 

36F

所以说,基佬的定义应该是指,喜欢上了男性的男性?
并不喜欢同性的话,别的应该都不能算吧。

 

37F

所以你们理解LGBT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种旗子了吗(

 

38F 鹭泊雪庭

楼主回来了。
因为刚才L给我发了个信息,我还以为他看到这个贴子了,差点社死……
幸好他只是问今天表白的事。

 

39F

你甩了他了吗?

 

40F 鹭泊雪庭

我答应他了。
假如他是认真的,就考虑一下。
假如他喜欢H,那我就帮基佬认清他的内心。

 

41F 一觉青云咏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好人呢。

 

42F 永夜剧作家

这,楼主如果还有后续的话记得上来说一声啊
我最近正缺写作素材。(真诚的双眼

 

43F 延陵不折柳

正是正是,请楼主一定一定不要弃坑啊
那么,被剧作家打断的那部分还有后续吗?

 

44F 一觉青云咏

我的玛丽苏室友好像回来了。而且他现在正盯着我这边看,表情还很诡异。(虽然他表情啥时候都很诡异可能是面部神经失调吧)
所以被他看完之后我想起来了,今天忘了做饭……
为了不暴露(?)我在论坛上八卦的事,还是先去个厨房吧。

 

45F 永夜剧作家

……你真的好贤惠。太让人感动了。

 

46F 一觉青云咏

……?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

 

46F 永夜剧作家

不没有没有,我期待着你做完饭回来继续吐槽他们两个哈

 

47F 邀月仙阁八卦团

……哦艹
本来很开心在吃瓜的,但怎么突然感觉这里有点像……我认识的人?
我得去确认一下……

 

48F

什么情况?有人要掉马甲了吗?

 

49F

话说苦境真小啊,随便发个帖子都能有熟人。

 

50F

继续敲碗期待后续

 

51F 江南一品

……啊这,还真被我好徒弟说中了。
鹭咪你………………………………
我要说,不是,你不是一个人!
我也觉得他们绝对有什么!
之前也觉得很奇怪,正常朋友吵架会像他们那样吗?还以为是他俩心理年龄比较低呢

 

52F

所以这还真像楼上某人说的,全世界都发现了只有他们自己不知道?

 

53F 江南一品

基不基我也不懂,他们之前就是有一次吵架特别凶,打到了进医院那种程度

 

54F

这种确定是搞基而不是仇人?

 

55F 江南一品

重点是 然后!
当时狐咪,哦就是楼主文中的H来找我
请我去帮忙给鹿咪(另一只)送个伤药
我说你干嘛不自己送,他be like我动不了啊,我好伤心啊,他肯定不会接受啊。迎风流泪看着够可怜的
我按照他说的把药送去了,然后过了两天鹿居然亲自把药送回来了,说这种药现在不好买了还是留给狐
然后他就捂着伤口跑了,留下一个夕阳下特别萧瑟的背影给我

当时我就现场冲进KTV点了一首相见欢泪阑珊不思量自难忘

 

56F

?所以他们是真的?

 

57F 邀月仙阁八卦团

师尊!!!!!没人在意你点了什么歌
重点是,他们现在怎样了

 

58F 江南一品

谁能懂啊!我比你还奇怪
只能等鹭咪上线了
他们该不会真的去约会去了吧……

 

59F 延陵不折柳

啊,好像磕到真的了?
鹿狐这个CP名好像不错欸?

 

60F

也……也有可能是狐鹿?

 

61F 邀月仙阁八卦团

所以他俩谁攻谁受?

 

62F 江南一品

……蛤?这个论坛是不是车速太快……
没有吧?
照鹭咪的说法
这不是手还没牵上吗!!!

 

62F

这……太令人着急了……

 

63F 永夜剧作家

有意思,有空一定要采访一下这两位的心态,啊不,爱情心路历程

 

64F

按照苦境的习俗,这里是不是应该有个三掌断情什么的?

 

65F

换个心脏移植个器官什么的?

 

66F

那现在的重点其实是,鹿到底是不是基佬?

 

67F

敲碗等楼主给我们答案

 

68F 一觉青云咏

忙完回来了,所以楼主约会去了吗?

 

69F 永夜剧作家

哦哦哦,我们还在等着你讲室友的故事

 

70F 一觉青云咏

……?你这么好奇干什么?

 

71F 永夜剧作家

你可以保持沉默,因为你说的每句话都有可能变成本剧作家的创作灵感。

 

72F 一觉青云咏

……前面不是说到这个,三掌断情吗?

 

73F

……难道真的有人演这一出?

 

74F 一觉青云咏

据说这是苦境前段时间流行的分手方式。
曾几何时,我一直以为我这俩室友除了打架就不会干别的了。有一天我路过宿舍,听到M对J说,来一个三掌断情!断了之后我们就再无纠葛!
我大受震撼,当时就躲在外面静静偷看了一下。
只见J就靠在宿舍墙上,捂住胸口,一脸的痛难信念叨:“永昼——”
那一个也在喊:“曙晨——”
我当时有一种误入偶像剧现场的感觉,这个是我能免费吃的瓜吗

 

75F

等等,这两个名字是咋回事?

 

76F 一觉青云咏

很明显是他俩发明出来给对方喊的昵称,就是过于肉麻了。这两个显然是比较不要脸不怕肉麻的那种设定嘛。
我当时想的是希望他们赶紧分手完我才好回房间。好不容易等到这两个人都不说话,四目相对无言,我就推开宿舍门走进去,就只见他俩突然回到自己位置上装认真学习。我说写论文啊,J抬头假装跟没事人一样地说,是啊
第二天早上我问他,你写的论文能不能给我看看参考一下。J顶着一对黑眼圈说我写不出来不好意思
我听M明显地在后面冷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总之根据三掌断情断不了的定律,他们后来肯定和好了,就是没被我撞到现场
但是我的痛苦这时候才开始。他们两个明显有事,但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有事,就决定拿我当挡箭牌。
举个例子,就是不管想叫上对方干什么,都得让我去负责传话,然后以宿舍团建的名义一起去。
然后我就得负责说:我要回家看弟弟,去不了……你们俩玩得开心哈……

 

77F

这么一看你和楼主还真是心之友
遇上不好好说话的基佬,还得被迫当电灯泡?

 

78F 一觉青云咏

没办法,总好过让他们打架吧。

 

79F 鹭泊雪庭

……看不出来,你也是个好人呢。

 

80F

楼主!回来了!
你跟L,不是,跟鹿的约会怎样了

 

81F 鹭泊雪庭

约会?怎么过一会走向就变这样了。
我们才刚约上。明天。

 

82F

你们约上了?所以……去干嘛?

 

83F 鹭泊雪庭

一起去参加pride游行

 

84F

不是,你们这CP不是一个直男和一个直女的组合吗
为什么要一起去pride

 

85F 江南一品

……也有可能是女攻男受的那种……是吗鹭咪

 

86F 鹭泊雪庭

信咪啊,你少说两句没人会把你当哑巴的

 

87F 江南一品

啊……啊哈哈哈哈哈
那我去叫上丹青还有原咪和你们一起啊
还有狐咪到底去不去?

 

88F 鹭泊雪庭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问他吗?

 

89F 江南一品

……
对,也是呢
这个要怎么办啊啊啊啊

 

90F 鹭泊雪庭

他要是想来肯定会来的,不用问。

 

91F

噫……这个是可以现场八卦的意思吗?

 

92F

但是游行持续时间很长吧,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

 

93F 一觉青云咏

哦,说到这个啊,我室友也说要去。
到时候我围观到什么一定现场发贴。

 

94F

你的室友那边还没八完吧?

 

95F 一觉青云咏

我困了,J刚刚从外面唱K回来
现在他还在唱他自己编的那个什么,何惧魔浪滔滔沧海一笑,神谕正法仗义奉天逍遥……
我怀疑是唱给M听的……他们两个吵死了现在,我决定戴上耳塞睡觉。
明天如果他俩捅死对方了我还得早点起来收尸。
总之,如果明天起来没人死我就接着说。

 

96F

你……也好淡定啊……
该说这个宿舍听起来都不是一般人吗?

 

97F

总结一下就是鹿和狐那一对是弯爱直(疑似)又或者爱你在心口难开
J和M这一对是………………相爱相杀?

 

98F

不是还有什么豪门总裁要素吗?听起来好像有很多狗血的样子。

 

99F

看来只能等明天了,让我们看看会不会有后续。

 

100F

第二天了!现在有后续了吗!

 

101F 麒麟阁名侦探

……瞠目狐狸
这……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102F

啊……?楼上在说什么

 

103F 麒麟阁名侦探

……啊,敝人只是个普通的路人。
哦对,我今天在pride上看到楼主和鹿了,哈哈哈哈哈

 

104F

……哈哈哈哈哈?

 

105F

所以又是……熟人吗?

 

106F 麒麟阁名侦探

说真的,楼主和那只鹿也太离谱了吧,你们不是打算交往了吗!
为什么去了之后一人一本书,然后开始游行的时候还进了不同队伍。
而且楼主穿的是男装嘛,看起来真的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我都要恋爱了

 

107F

所以你其实是楼主的……粉丝?

 

108F 麒麟阁名侦探

没有啦没有
敝人是和楼主以及鹿同一届的,他们两个平时比较学霸,暗中仰慕之。
对了,我今天好像还看到,后来楼主和一个撑伞的美女(?)聊了起来耶……

 

109F

……?这个故事还有第四者?

 

110F

美女是什么样子的很想见识一下。

 

111F 麒麟阁名侦探

欸嘿,这里就是我偷拍的照片
怎么样他们可爱吧?

 

112F

……!!!
这个画面好和谐
不说我真的看不出真实性别

 

113F

啊,看起来真的耶……
但是……所以这个人不是鹿吗?
那到底又是谁?

 

114F

是现在最流行的第四爱吗,磕了磕了

 

115F

不是,所以名侦探同学你到底磕的是什么CP啊?

 

116F

感觉这发展越来越混乱邪恶……。

 

117F 永夜剧作家

嘻嘻嘻,八卦人者人恒八卦之,名侦探做得好啊。

 

118F 麒麟阁名侦探

而且,因为楼主莫名其妙把鹿给甩了
所以我只好跟他走去了后面的队伍
就是……但是很奇怪啊,鹿的反应好像也不像是失恋的样子。
你们真的是在谈恋爱吗?

 

119F 鹭泊雪庭

狐咪,所以说他表白完全是你的意思咯

 

120F 麒麟阁名侦探

……!!鹭咪,啊不,鹭姐
我觉得,他喜欢的是你,就鼓励了他去追啊!

 

121F 鹭泊雪庭

……。

 

122F

这,这意想不到的展开!!!

 

123F

……啊这,这是修罗场吗?
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哈哈哈哈

 

124F

当事人出现了!围观!
请问你对鹿的基情又是怎么回事呢?

 

125F 麒麟阁名侦探

不,不是的……
你们到底怎么觉得我对鹿是基情……
就是,我那个,不是对朋友的喜欢吗?

 

126F 鹭泊雪庭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头疼

 

127F

要不,你形容一下你对他的喜欢?

 

128F 麒麟阁名侦探

就是,我就觉得他长挺好看?刚见面的时候有留意他眼睛,第一次见到两只眼睛不同色的人,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虽然他人很闷,但是跟他说话很好玩的,有很多很有趣的反应
而且他也很聪明嘛,经常帮我解决想不通的难题
还有就是……感觉他也很重感情很可靠?有一次我生病,他还偷偷照顾我来着

 

129F 鹭泊雪庭

………
……原来鹿有这么多优点啊?
你不说,我都发现不了呢。

 

130F 麒麟阁名侦探

当然,因为我和他很熟嘛!
鹭咪你别看他平时那个样子,其实是外冷内热的
你多相处就能感觉到他的好了

 

131F

……………………………………
不是,这位狐先生,你对他好像才是真爱吧?

 

132F 兰陵不谢花

呃……
……我非常肯定狐咪(?)这是爱情的滤镜

 

133F

哈哈哈哈哈哈哈怪不得楼主都无语了
这……真的好迟钝啊

 

134F 麒麟阁名侦探

瞠……瞠目狐狸?
……这个,所以……你们真的觉得我喜欢他?爱情的那种?

 

135F 延陵不折柳

这个绝对是爱、情吧!

 

136F 鹭泊雪庭

啊,狐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你这么迟钝的人啊?

 

137F 江南一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吧
原来你们一直以来是这个原因才没有在一起啊

 

138F 麒麟阁名侦探

……挚友不是这样的吗!不是吗!!!

 

139F

嗯……应该不是吧

 

140F

苦境的挚友读作爱人我们都知道的
狐咪,醒醒啊狐咪

 

141F 麒麟阁名侦探

本狐……啊不,敝人现在感到十分迷茫了
……对了你们别让鹿看到这帖子啊!!!
万一他发现我对他是这种想法……会不会朋友都没得做?

 

142F 江南一品

……呃,你现在说这个好像晚了
他现在就在我旁边

 

143F 江南一品

……我刚刚看到他拿着手机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
然后现在他出去了……
保重啊,狐咪

 

144F 麒麟阁名侦探

……!!!!!!!!!!!!!!!!!!!!!!!!!!!!

 

145F

啊,啊草!好激动人心的展开!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146F 延陵不折柳

尖叫狐狸!炸毛狐狸!夺门而出狐狸!!!!!!!!!

 

147F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楼狐真的好可爱啊会不会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然后尾巴还露在外面那种

 

148F

给鹿咪激情打CALL!!!!(虽然不知道鹿是谁,但我莫名地兴奋

 

149F 永夜剧作家

鹿冲到了狐的面前,将他按在了墙上,深情的异色双瞳凝视着狐。
“你这只傻狐狸,要不要成为我的老婆呢?”鹿温柔又不失霸气地说道。
狐也情不自禁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爱慕、憧憬,原来自己早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只霸道的鹿。
“虽然你总是欺负我,但是也照顾我,关心我。”狐害羞地说。“我喜欢你很久了啊……”

 

150F

笑死我了什么现场创作

 

151F 非笔寻常

暗暗磕这一对很多年了,这就先产粮为敬

鹿狐.jpg

 

152F

……???怎么这么快同人图都有了
太太啊!

 

153F

虽然你们在讨论鹿狐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啊
图里那个和楼主一起的……到底是谁?
还没问出来就歪楼了。楼主应该知道吧?

 

154F

对哦,和楼主在一起真是帅哥美女的组合(?)

 

155F 永夜剧作家

你们就没感觉有些人今天一直都没上线吗?

 

156F

……这么一说的话好像是有人失踪了。

 

157F 天大帅哥

我还是很想吐槽,剧作家你的文笔怎么还是这么奇怪?
这是什么天雷滚滚的OOC言情?

 

158F 永夜剧作家

呸,就你那个三脚猫的写词水平也配吐槽我?

 

159F 天大帅哥

哦呵呵。
我把这帖子给忘机嘲笑你俩了,不要太感谢我。

 

160F 永夜剧作家

……

 

161F

突然发生了些什么……

 

162F 一剑忘机

没发生什么,就是逍遥突然按头我冒泡,我上来了然后我下了,就这样。

 

163F 永夜剧作家

……
…………走得还真快。

 

164F 永夜剧作家

哼,你有本事倒是让你的好师弟来看啊!!!

 

165F 天大帅哥

你以为是谁告诉我这个帖子的…………

 

166F 永夜剧作家

……………………

 

167F

我开始有点迷惑了,上面这段对话。

 

168F

没什么迷惑的吧,我看出来了,剧作家和这位天大帅哥好像也是某种当事人?

 

169F 天大帅哥

因为虽然有点尴尬,但某人的吐槽真的很经典啊。
“十九世纪维多利亚吸血鬼”
“内心是一个七彩的玛丽苏”
“面部神经失调”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想知道他是怎么忍受这位M同学的,剧作家你说是吧?

 

170F 永夜剧作家

……我更想知道他怎么忍受这个天天在寝室唱歌的J同学的。

 

171F 天大帅哥

不不不,从字数就明显看得出来,他真爱的是M,真的。

 

172F

这个……好像重点已经越来越偏了……

 

173F

但我还是注意到了,所以,一直没有出现的,不会是觉君(?)吧?

 

174F

对哦,所以他到底跑哪去了?

 

175F

上面不是有当事人吗?你们就没有人能把故事好好讲清楚吗?

 

176F 麒麟阁名侦探

……我……我居然,回来了。

 

177F 江南一品

噢噢噢噢!狐咪!你和鹿的事情怎样了!

 

178F 麒麟阁名侦探

不要跟我打听这件事……我现在还有点混乱……
话说回来剧作家你这个同人写得不错,不是有句话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吗?
我也该友情提示一下某人了,所以,你其实就是M对吧?

 

179F 永夜剧作家

……?!

 

180F 麒麟阁名侦探

我好歹也是名侦探,扒马甲这种事对我来说还是挺擅长的。

 

181F 一觉青云咏

呵呵。

 

182F 天大帅哥

草,你一直都在潜水?!

 

183F 一觉青云咏

没谁规定我不能潜水啊。

 

183F 天大帅哥

…………淦,等等,别这样。
好友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看我真诚的眼神!!!

 

184F 天大帅哥

………………
………………这下好了,我说曙晨啊,都因为你没事开马甲调戏他,我们晚饭上哪解决?

 

185F 永夜剧作家

你确定不是你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的原因?而且,只准他在背后这么形容我吗!难道不是因为他对自己一点逼数都没有吗!

 

186F 天大帅哥

我知道但是晚饭比面子重要啊亲!

 

187F 永夜剧作家

我叫外卖去了,你不吃就滚。

 

188F 天大帅哥

………………等我。

 

189F

……现在是不是没有进展了?

 

190F

是啊,突然就沉了,我还想知道后续呢?

 

191F 鹭泊雪庭

后续就是,鹿把他养的乌龟送给我了,说是谈了恋爱没有时间照顾宠物。

 

192F

他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啊?
那这个帖子还是意外地有用。

 

193F 鹭泊雪庭

当事人要求我别暴露太多隐私了,所以……就这样吧……?

 

194F 论坛管理员

应发帖人的要求,本帖子锁定。


夜色四合

【地冥x非常君】彼岸盛世 15

在心理咨询的时候,君时雨很快得知了他们的最新进展。地冥提及小时候的记忆,她说:“通常来说,这种病……可能都和你当时的遭遇有关系。你有过什么和病情相关的记忆吗?作为心理医生,我不会把你的隐私往外泄露,你可以试着和我说出真相。”


“我可以信任你吗?”


地冥仔细地看着她。因着经常观察演员的缘故,他也很擅长识别人的细微表情。从她的眼神来看,她确实不是在说谎。只是……这种感觉,却令人有些困惑。


“嗯。一些重大的心理创伤都是这样治疗的……我们需要回溯当时发生的情景,然后再一点点引导你去接受它、化解当时郁积下来的情绪……所以,我们之间需要信任和配合才能做得到这点。如果你抱有怀疑的话,我们也......

在心理咨询的时候,君时雨很快得知了他们的最新进展。地冥提及小时候的记忆,她说:“通常来说,这种病……可能都和你当时的遭遇有关系。你有过什么和病情相关的记忆吗?作为心理医生,我不会把你的隐私往外泄露,你可以试着和我说出真相。”


“我可以信任你吗?”


地冥仔细地看着她。因着经常观察演员的缘故,他也很擅长识别人的细微表情。从她的眼神来看,她确实不是在说谎。只是……这种感觉,却令人有些困惑。


“嗯。一些重大的心理创伤都是这样治疗的……我们需要回溯当时发生的情景,然后再一点点引导你去接受它、化解当时郁积下来的情绪……所以,我们之间需要信任和配合才能做得到这点。如果你抱有怀疑的话,我们也可以先聊聊其他的。”她小心地解释着。


“真相,可能就跟你在一般的书上读到的一样。”地冥看向窗边的吊兰。“我小时候遭受过一些虐待,所以就分裂出了不同的人格来保护自己。”


“对我来说,那并不是书上的案例。你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她轻轻地说道。“你的痛苦是非常……具体的东西。你是存在于这里,需要帮助的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可以再说一点自己的事情吗?”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的病,似乎是被人为地制造出来的。”地冥伸出了手臂。“具体的过程,就连十七的记忆也非常模糊了。但我还记得有人观察我、在我的体内用注射器注入药物,和我说话,对我进行各种暗示。作为心理医生,你认为,可以刻意进行这样的引导,让人产生不同的人格吗?”


“我们不进行那种有违人伦的实验。”君时雨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但是,确实是……可能发生的。尤其是你在童年时代,暴露在虐待之下的话……你可能遭受了某种不自知的控制和暗示。”


“我记得十七杀过一只兔子。”地冥接着说道。“那时候我把刀拿在手里,满手都是血,他吓得一直在哭泣。兔子的身体当时还是温热的,心脏暴露出来,还在一抽一抽地跳动。有人拿着一块记录版站在旁边,大声说话,但我忘了他们都说了什么。”


“……你不是主动要杀它的,对吗?”


地冥缓缓摇了摇头。


“你当时有什么感觉?”


“我很害怕,想要让自己彻底消失。但我知道如果不做的话,会有更恐怖的事情发生。后来……对了,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块布片,上面是一个小孩留下来的字。”


“……小孩子?”


地冥就像讲鬼故事般诡异莫测地笑着,说道:“可能是我之前住在那里的孩子吧?是用很锐利的笔和某种深红色的墨水写的,我想可能是血吧?写了一张纸……只重复了三个字。我想逃。”


君时雨连记录的笔都停了,直勾勾地看着他。虽然她尽力压抑,但地冥还是发现她被自己的鬼故事吓着了。唉,眩者这段时间讲的清凉故事还不够多么?他决定不再捉弄可怜的心理医生了,难得她看起来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那件事是真的。”他收起了笑容。“我当时也吓坏了。”


“所以。”君时雨艰难地说。“还有孩子在你那个房间里待过,而且很可能遭到了和你一样的……对待?”


“当然,我的名字叫末日十七,有时候,他们还管我叫‘十七号’,你想过这个数字的含义吗?”


君时雨在这时展现出了一种和她温婉外表不符的勇气。她没有马上站起来夺门而逃,而是与地冥对视。她正在试着抵抗那个恐怖的真相,并且试着信任他。地冥突然觉得,在这一瞬间他真的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好感。面对太超乎常理的事,很多人第一时间都会逃避。他们会站起来斥责他说的是一派胡言。他们都认为地冥这种以编故事为生的人,能编个骇人听闻的故事也并不困难。这样的事情发生太多次,地冥几乎失去了对人倾诉过去的任何欲望。


“……如果,在你之前还有十六个孩子遭遇这种事,他们都在哪里?”君时雨终于勉强地接受了地冥说的话,并且追问了下去。“该不会……”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地冥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在他们活着的时候。”


他想起手术台上被解剖的尸体,被掏空的小身体,内脏被切下放到新鲜的桶里头。他记得那个孩子无神的瞳孔涣散的眼睛。他是不是就是留下了那一行字的孩子呢?地冥从来没有机会探究。他有可能也会落到那样的境地……但是,他成功地疯了,所以活了下来。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牵涉到这么多人命……你后来有试过报警吗?”咨询师冷不丁地说道。


“报警?”地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嗤笑出声。“我那时可是小孩子。等我长大以后,大家都知道我疯了。谁会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不过大小姐,我说的事情你居然信了,你真的……很让人惊讶。”


“因为对我来说,你不是‘一个疯子’。”君时雨轻轻摇着头。“在这个房间里,全心全意地信任你就是我的责任。”


“我以后一定要好好感谢倚情天,给我介绍这么靠谱的人。”


再度沉默一阵后,君时雨温柔地说:“或许我也应该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倚情天是我的男朋友。实际上当时和你通信的是我,我用他的账号做的。”


——


我被算计了?!


地冥的手颤抖着,他感到脑子里有个什么东西,就像破开封印一样要跳出来。不好,是那个极度暴力的人格,他竭力压抑着,不行,不能出来——


然而“他”撕裂了剧场的帷幕。“他”发出震耳欲聋的嘲笑。“他”要毁掉背叛地冥的一切。


就像当初攻击非常君的时候一样,他迅速地接管了身体的控制权,地冥感觉另一个“自己”被抛回了剧场,就像看着一场戏般目睹事情的发生。他隔着桌子站起来,就要冲过去抓住咨询师,将她彻底撕成碎片。幸好,切换人格时她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机警地从桌子边退开,而且掏出了一罐防狼喷雾。


辛辣的液体扑到脸上,地冥呛咳着,几乎闭上了眼睛。但,他的身体记得住这房间的陈设,就像看得到咨询师躲闪的方向一样,他伸手抓过去……


“救命!!!”君时雨立刻毫不迟疑大喊起来。“你给我走开!放手!”


地冥感觉脸上和手上沾了更多火辣的东西,但这种痛对他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他粗暴地将咨询师拉扯过来,似乎是碰到了她的手腕,不费任何力气,他就将这只柔弱的手扭向一边。


门被人砰地一声推开,肯定是有人进来了。估计是在外面等他的非常君……正好,又来了一个他讨厌的东西。地冥的身体从后面被人拉住了。他本能地反应着,用手肘攻击身后的对象。似乎撞在了那人的肋骨上。身后的人闷哼一声,稍稍被他撞开。但他也没能继续抓稳挣扎的女性,只感觉到她彻底溜了开去。


他站稳了身体,试图感应房间里的散乱呼吸声从何处传来。君时雨似乎已经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在地冥已经紊乱的五感中,似乎有警铃大作,还有某种诡异的……枪声,某种……血滴在了地上的声音。怎么回事……


野性稍稍褪去,地冥像是突然从一片黑暗之中被唤起了什么记忆。“他”突然看到最为恐怖的图景。一只兔子被开膛剖腹,流着血瘫在地上。兔子带血的红眼睛睁大,然后,画面慢慢变幻,躺在地上的不是兔子……是……


“我终于见到你了吗?地冥……鬼谛?”


记忆碎成了一千片,就像尖锐的玻璃被打碎一般,扎进他的脑子。地冥听到自己的尖叫声、所有人格都在那时沉默了。有什么东西进入他的手臂,这种镇静剂的感觉他熟悉得无比厌恶。随后,他就这样倒了下去。


——


“……你干嘛没事刺激他。”非常君坐在椅子上,看着被绑在躺椅上的地冥。此时的地冥是清醒的,正看着他们,仿佛嗜血的狼一样露出凶狠的眼神。可惜他尝试了好几遍,无力的肌肉还是挣不开捆着的绳索。


“眩者就知道,这些事都是你们的算计。”鬼谛冷笑道。“怎么,你就这么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君家大小姐?”


“……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非常君露出一脸的“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表情。他刚才重重吃了一记肘击,瘀伤是免不了的,晚上还得回去检查肋骨断没断。如果断了,地冥毁掉的就不仅是电影进度,还有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性福和上桌吃饭权了。


“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地出来。”君时雨也是一脸惊魂未定,头发散乱,衣服外套也被扯掉了几个扣子。她捧着自己肿着的手腕,上面敷了一块裹着冰的毛巾,看起来是扭伤了。“幸好你及时赶了进来。”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然后走到了地冥身边,直视着他。


“没错,是我刻意地接近你。但并不是为了找你报复……我很清楚你不是当年的主谋,我只是想知道……父亲的下落。”


“呵,你们早就串通好了?”鬼谛继续保持着他病态的笑意。“可是,为什么我要告诉你呢?你们两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彼此认识,然后进行的这般算计?大小姐要是真想知道,何不去报警,然后让警察来问呢?反正我刚才也攻击你了,不是吗?”


“报警的话,你会马上让其他一无所知的人格出来吧。”


“反正你们也问不出来,不如让警察来试试他们的手段。”


此刻,非常君无比佩服自己,地冥这堆人格全都这么难搞,而他居然和这些家伙逐个见招拆招走到了现在,他真的太优秀了。鬼谛显然是清楚地知道两人的底线:他们顾及到“地冥”本人的其他人格,肯定不会想直接把他交给警察。但是若不拿出什么来威胁,显然也无法从从他口中问出什么真相。


非常君现在真的不想说话。胸口被揍得很疼,他无比想念可爱的十七小朋友。


更何况,他在这件事上真的是无辜的。人是地冥自己找的,他也只是对君这个姓氏过敏了一下,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位咨询师真的和那个家族有关系?


直到地冥那天跟他说了十七的回忆后,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仔细地想了一下故事里的细节,怎么都觉得玄尊不可能兴趣使然就做这些变态实验。他再考虑到这件事不一定适合跟咨询师说,特地提前一天打电话探了探君时雨的口风。


没想到,她很坦率地说出了真相。


当年玄尊有一个弟弟,叫做君轩辕,君时雨就是他的长女。数年前,她的父亲无预兆地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半点眉目。在仙门调查期间,她也得知了地冥是玄尊养子的信息,因此设法跟他接触。在地冥说到自己病情的同时,她认识到这是个机会,因此也就以倚情天的身份推荐了自己。


几次相处下来,非常君已经感受到她对地冥并无恶意,便同意了她将咨询继续进行下去。只是没想到,地冥的这个雷居然一碰就爆炸,差点把他俩都搞得万劫不复。


“也许,他当年不止叫你杀过兔子吧?”非常君破罐破摔地跳过所有解释的步骤,直达结论。“杀掉动物只是第一步,让你消除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血腥的敏感程度。之后,他又让你看到失败的实验品被处死的画面,警告你犯错误的下场……”


鬼谛不再笑了,而是用无比怨毒的视线看着他,像是要在非常君的身体上穿个洞。


“……最后,他在你的身上制造了多重人格,让你忘记掉所有为他做过的事。特别是……”非常君看了身侧的君时雨一眼。“杀人之类的行为。”


“我对帝父来说是最特殊的。”鬼谛阴狠地说道。“只有我能完成他的任务。我才是最重要的那个,和那些失败品们不一样……”


“他已经抛弃了你。”非常君重复着那个让地冥最恐惧的真相,仿佛他才是那个伤人不眨眼的恶魔。他冷冷地和地冥对视,然后继续重复。“你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完成任务的机器。”


地冥发出尖叫。


——


鬼谛从没想过他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被结实的绳索捆着,动弹不得。而这么做的一对狗男女居然很有耐心,轮流地用语言来折磨他。如果是警察的询问或者黑道的刑求,他倒是无所畏惧。地冥很会撒谎,也很能忍痛。但这两个人并没有采取任何暴力手段,两人在确保他无法攻击的情况下,对他使出了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招式——劝说。全程保持理智,耐心,重复。


每半个小时,就换一个人,确保对他的折磨无休无止绝不中断。


“其实我相信,你的本性很善良,那是装不出来的。做出这些事情都不是你自愿的,你肯定心里也很难过吧。”君时雨扮演天使,对他表达同情理解关怀。


“认清现实吧,玄尊要是真看重你,怎么会让你吃那么多的苦。你跟死掉的那些孩子相比也就是比较幸运而已。”非常君扮演恶魔,往他的伤口里狠捅刀子。


他什么都试过了,威胁痛骂哭泣哀求,想让这两个人闭嘴,但一点用都没有。他很痛苦,很想躲回阴影中,让主人格滚出来应付这两个絮絮叨叨的东西。但是没有用,整个剧场都关闭着,似乎就是不愿意为他打开。他就像从阴影中被拉到阳光下审判的吸血鬼,阳光无比猛烈,把他晒出了血。他无路可逃,只能曝露在真相的烈焰之下。


脑海中的那个画面不是死去的兔子。是一个长得和玄尊很像的人。他倒在地上,眼睛大睁着,胸口一处枪伤在汩汩流血。


倒下的时候,他还在挣扎,呼吸,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彻底丧命。血流得满地都是,染红了他的衣服,身下的地毯。他的喉咙发出可怕的荷荷声,像锯子在木板上擦过一样刺耳。生命就像是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漏出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十几分钟的痛苦后,逐渐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他手里握着枪,一动也不敢动,甚至无法朝那人的脑袋补一枪。


看到地上的尸体的那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发生了些什么。迟钝的事实击中了地冥的大脑,将他抛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他在漆黑的太空中往深处下沉,周围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他的灵魂深深的窒息。那是无法逃脱的事实,无法回避的黑暗。


我杀了一个人。


地冥清晰地回想起来。


我不配得到幸福,也不能被爱。我永远也无法走在阳光下。


我不能。


——


他在昏迷的边缘,不知道载浮载沉了多久。有人的手被他紧紧地握着,是他唯一可以触及的温暖。


他不能将那只手放开。尽管他不应该得到任何温暖,只能一死谢罪,但人类终究还是贪恋温暖。


——我不离开你。


——我跟你一起面对。


地冥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到了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尽管剧烈的痛苦让他接近灭顶,他还是抓到最后的一点什么。


再把吸进去的空气徐徐地呼出。就是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生命又重新注入残破的身体里。


首先,恢复了呼吸的能力。意识终于从这番重击中稍稍开始活动。


接着,他试着去感觉,身体不再被捆绑了,似乎躺在一张床上。手臂上有注入冰凉的液体。


最后,他试着去思考。


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地冥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的感觉是一片虚无,就像是再也快乐或者悲伤不起来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臂上挂着点滴。非常君就靠在床边,自己紧紧抓住的那只手就是他的。他看起来双眼无神,也憔悴得厉害,不知道距离之前那段时间到底过了多久。


他已经再也感受不到鬼谛的意识,残留下来的是巨大的恐怖和空洞,以及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的愧疚。正是因为不敢承认这些真相,他才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那个人格。其实,坏事都是地冥做的。所有人都是地冥伤害的。稍微闭上眼,死者就像是要从噩梦里跳出来,攫住他的心脏。


“我感觉,我就像死了一次。”他虚弱地说。


非常君缓缓抬眼看他,听到他的声音,也只是悲伤地笑了一下。似乎太过疲倦了,连话都说不出口。


睡在刘郎地板上

【幽灵诡计同人】拯救者 03

七,


西塞尔“挤”上了警车。

杀手被捕了,怪人被带到公园做笔录。

乔多刑警将他的枪放回了枪套里,抱着手臂坐在副驾驶上。这让开车的刑警似乎充满了压力。

不管怎样,事情解决了,可喜可贺——

“现在的杀手为什么这么嚣张……?竟然选择大白天行凶。”那年轻刑警对乔多说道,而后者只是坐在那里镇定地笑了笑。“说起来,那个杀手当时为什么没有开枪呢?”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乔多勇猛地飞扑上去,一下子就把杀手拿枪的胳膊折到了背后。那把枪也被他干脆利落地抢了下来。

问题是,哪怕是一瞬的空隙,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也该开枪了——他却完全没动。

“啊啊,因为这就是神迹啊!神是保佑我的!”车后座的怪...

七,


西塞尔“挤”上了警车。

杀手被捕了,怪人被带到公园做笔录。

乔多刑警将他的枪放回了枪套里,抱着手臂坐在副驾驶上。这让开车的刑警似乎充满了压力。

不管怎样,事情解决了,可喜可贺——

“现在的杀手为什么这么嚣张……?竟然选择大白天行凶。”那年轻刑警对乔多说道,而后者只是坐在那里镇定地笑了笑。“说起来,那个杀手当时为什么没有开枪呢?”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乔多勇猛地飞扑上去,一下子就把杀手拿枪的胳膊折到了背后。那把枪也被他干脆利落地抢了下来。

问题是,哪怕是一瞬的空隙,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也该开枪了——他却完全没动。

“啊啊,因为这就是神迹啊!神是保佑我的!”车后座的怪人嚷嚷起来。

“……”

没人搭理他。


西塞尔移动到了前座,他猜想这个方向或许是警察局……而现在,西塞尔脑子里还有许多疑问。

“乔多,家里的人都怎么样了?”他还是首先问出了自己当下最重视的问题。

“放心,并没什么大碍。”乔多回答道。“我把阿尔玛和佳诺送到了她们亲戚那里,那边暂时还是安全的……而且,他们的目标应该主要是我。”

“为什么?尤米尔说事情和间谍行动有关,为什么会找上你呢?”

“唔……尤米尔是这样想的吗?”乔多皱着眉头,最终,他说。“……不知道。关于那些失窃的资料,上面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会不会是为了阿斯塔尔?”

他们都想起之前发生过的事。那个国家的人,的确是为了阿斯塔尔才出现的。可是那次是因为尤米尔主动联系了他们,而这次……

“这不可能。”乔多否定了这个答案。“我并没有把阿斯塔尔的事情上报过。万一上报了,那些大人物想要对你做什么我可不能保证。那么理论上,目前知道真相的,也就只有三人而已。”

是为了我吗……

“谢谢你。”西塞尔由衷地说。

“等会到警察局,我们去给卡巴尼拉打个电话吧。你得找回自己的身体才行。”


八,

“哦,很好。然而我们已经不在医院了。”电话对面的刑警慢悠悠地说。

“你们现在在哪?”乔多问道。

“市郊那个垃圾场。尤米尔和你的猫也在。”

“谢了,老友。”

“乔多,西塞尔为什么会在这是你带给这个香蕉头的么?”

“是啊,怎么了?”

“……确认一下而已。你和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建立了友情?”

“啊,那个,发生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西塞尔通过电话线飞快地转移了过去。

电话那一头,是无比熟悉的场景:曾经凛音被狙击的那个管理室。而这时候的布置却和十年前有些区别。卡巴尼拉警长身边,他看到了那个头顶鸽子的老伯。

挺好的,又遇见了熟人和熟悉的地方。他刚有些安心下来,却又发现有个家伙不见了……

“尤米尔呢?”他问道。可惜,这里没人能回答他。

——呃,还有,我的身体又去哪了?

卡巴尼拉刑警又讲起了电话,看样子真的很忙。西塞尔沿着灵核往下移动,终于看到尤米尔就躺在下方那个房间里……

在这个房间,凛音也曾经死过一次,尤米尔以前的“尸体”,也曾被放在这里过。不过,现在的房间里没有佳诺制作的那个机关,四周摆放着一些其他的不知名仪器。尤米尔沉睡着,一只手上还挂着点滴,而另一只胳膊轻轻圈着黑猫的身体。

西塞尔回到自己躯体时,听见门被推开了。垃圾场老伯(现在应该是个法医吧?西塞尔费力地回忆着)和医院的那个医生一起走了进来。两个人边走似乎还边争论着什么。

“老伯,我在这个地方什么也做不了了,上面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把我带过来也没有用。”医生似乎有些暴躁。“病人要回医院,这就是我坚持的。”

“啊,但你那个医院已经不安全了。”虽然年轻十岁,老法医的声音和动作还是慢条斯理的。“而且还让杀手穿着护士服闯进来……管理是不是有些问题啊。”

“并没有!他把我们的一个护士打晕了!后来她才在厕所里被发现——”

“那些话还是做笔录的时候跟警察说比较好。现在……我们都只能等着看上头怎么说了。”

争论声结束了,医生走进来,拔掉了尤米尔手臂上的针头,又交代了几句话便走了出去。

“上头”想要做什么?西塞尔想,人类总是有很多曲折而又出乎常理的行事手段,有着很多复杂的,隐晦的,没有准确定论的语境。

他突然想和尤米尔说话。过去十年,当他们相处时,尤米尔会和他说话——他实在太寂寞了,只能向一只猫倾诉。大部分都是无所谓的叨念,一家商店搬走了,一条街的变迁,一些人的悲欢离合。西塞尔不知道那些的重要性何在,也无法回答。在流逝的时光里他逐渐长大,尤米尔在这人间慢慢被遗忘。

只是,当他们终于可以对谈时,尤米尔又什么话都不肯和他说了,甚至尽量避免和他交谈。人类为什么要这样努力地掩饰自己呢?人类也是会爱的,这种东西动物也明白,可是只有人类会杀死自己所爱的事物,只有人类会为了爱而痛苦不堪。

西塞尔终于感觉到那个灵核醒了,对他说话。西塞尔发现自己也变得像人类一样,变得无法说出自己的任何疑问。

他说:“真是的,就像那个夜晚,对吧?”

“是啊。”



TBC


没手感。安定躺

睡在刘郎地板上

【幽灵诡计同人】拯救者 02

四,


一人一猫等到了天亮,也没等来希望和救赎之类的东西。倒是等到了另一个白色的旋转跳跃物体……卡巴尼拉刑警。

这家伙华丽地一进门,尤米尔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是你?”

“哎呀,不用担心杀手问题了,特别小组的人已经把你的房间保护起来了……诶?”

“嗯……又见面了……”尤米尔说。

“尤米尔吗……”

“想和我讨论半年前的事吗?”

西塞尔看出来了,尤米尔还在记仇。

“不,是和你讨论昨晚的事情。昨天夜里,你的医生报警了吧。”

“……”

“我连夜审问了杀手,他什么也没招。只知道他大概是来自于‘那个国家’。”

“哦……”尤米尔冷淡地应了一声。

“但这件事很奇怪。”刑警拉过探视的...

四,


一人一猫等到了天亮,也没等来希望和救赎之类的东西。倒是等到了另一个白色的旋转跳跃物体……卡巴尼拉刑警。

这家伙华丽地一进门,尤米尔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是你?”

“哎呀,不用担心杀手问题了,特别小组的人已经把你的房间保护起来了……诶?”

“嗯……又见面了……”尤米尔说。

“尤米尔吗……”

“想和我讨论半年前的事吗?”

西塞尔看出来了,尤米尔还在记仇。

“不,是和你讨论昨晚的事情。昨天夜里,你的医生报警了吧。”

“……”

“我连夜审问了杀手,他什么也没招。只知道他大概是来自于‘那个国家’。”

“哦……”尤米尔冷淡地应了一声。

“但这件事很奇怪。”刑警拉过探视的椅子,用他惯有的华丽风格坐了下来,看得西塞尔都想吐槽了。“你的身上,或许有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

“你认为呢?我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杀的地方。”

“……想想看,也只能和‘间谍’案件有关了吧。”

“他和你做出了一样的结论呢。”西塞尔在旁边说道。

“哼……”尤米尔。

“间谍不但盗取了我们的资料,还毁掉了其他一些作为掩饰。不过,这些东西在电脑上都是可以恢复的,但需要你的帮助。”

“他们没把我的系统换掉吗?”

“谁知道呢……反正,你被关在拘留所和医院里,也没有办法接触那个系统。”

“所以您是来和我谈交易的?”

“交易?”

“我帮你们恢复系统的话,总要有些回报吧……?”

卡巴尼拉严肃起来:“不。”

“……”

“刚才那些只是题外话,你自己也能想到这些事情。不过,我真正希望的,是你协助抓到凶手。昨天晚上……也有人袭击了乔多家里,你大概不知道吧。”

“……!乔多刑警家?”

西塞尔:“尤米尔!问问他发生了什么?”

尤米尔留心了一下,确实,警察们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造假。

“那么……乔多,佳诺他们都没事吧?”尤米尔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佳诺?”

“……乔多告诉我的。”

“不,你和他只是警察和罪犯的关系,他没有必要把佳诺的事情告诉你。”卡巴尼拉眯起眼睛。西塞尔觉得很像是自己盯着老鼠的时候的心情。

“……”

“还有。”卡巴尼拉指了指睡在他身边的黑猫。“这个是西塞尔吧……它又是怎么来你房间的?”

“当然是乔多送来的了。”尤米尔说道。

“我来的时候已经问过医生了,没看到什么黑猫啊。”

“……”

“不愧是警长呢……怪不得当时的尤米尔被逼到那个程度了。”西塞尔还在脑海里吐槽。“现在怎么办?”

尤米尔十分深沉:“……只有使出那招了吧。”

警长继续追问:“到底,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尤米尔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

西塞尔:“呃……这种招式会不会卑鄙无耻了一点。”

尤米尔:“我也是当过猫的人了。”

西塞尔愤怒了:“猫才不会装死!!!你说的是狐狸吧!!!”


五,


西塞尔烦躁不安,他想知道乔多那边会不会有事,但却没办法和卡巴尼拉说话。尤米尔又没义气地在那里装模作样。

他想要找出真相,又担心尤米尔的安全。

“西塞尔,去找他们吧。”尤米尔的声音对他说。“我这边没事。毕竟卡巴尼拉在这里,他不会让我死的。”

就是你和他在一起才需要担心吧……

不过西塞尔还是毅然地,离开了病房。

以……灵魂的方式。


西塞尔一路之上都在祈祷,希望乔多一家千万别出什么事。昨天将他送给尤米尔的时候,事情明明还不是这样的。

昨天的乔多告诉他,要陪着尤米尔,那时候刑警的脸上又出现了某种无法形容的决心。现在想来,那是一个男人,要守护自己家人的决心。

——刑警也在搜查尤米尔的事件,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西塞尔的灵魂闯入房间。

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门窗都关好了,乔多刑警一家三口都不在那里。房间里还是少了些什么。不过,这只是他模模糊糊的一种感应。

至少这个承载着温暖阳光的房间,看起来还好好的,没有案发现场必备的那些要素,比如血迹弹痕尸体。

西塞尔在房间里用久违的灵魂视角逡巡,却找不到任何线索。他焦躁不安地“看”向房间里的电话。

希望别留下什么坏消息。

幸而连上电话的一刻,他听到了令人安心的留言。

“西塞尔吗?我是乔多。”

“假如你回到这个地方,就说明已经发生过什么了。看来我的担心是真的。”

“别担心,我们一家和凛音暂时都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希望将她们安顿下来之后,我还能回来和你并肩作战。”

“请转告尤米尔,事情和‘间谍’有关,我们需要借助他的力量。”

“还有,也许‘公园’也被他们的人盯上了。假如真的有什麽事,我们就到那里见面吧。”

公园……?

阿斯塔尔公园吗……

西塞尔知道,那个地方因为案件,已经经历了 半年的封锁。他们除了将某个诡异混凝土块放回原位以外,还要进行陨石的挖掘等工作。

西塞尔回忆着公园的电话号码,向着那个方向而去。


六,


“啊啊啊,竟然在神之公园里做这种事……”

被枪逼到墙角的,是一个留着奇异发型的怪人。虽然很久没见了,西塞尔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家伙。

而拿着枪的那个杀手嘛……恕他对人类脸盲。人类这种东西难道不是依靠发型区分的吗?

——只不过,还是可以一眼看出,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杀手:“……”

杀手:“杰戈那家伙听说昨晚被捕了,杀了你,我就是暗杀课长了吧……”

西塞尔观察着情况。杀手举起了枪,但……只要他能赶过去,并且操纵的话……

——不行!!

一个声音突然在心底响起。

荒凉的公园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躯,而且,拿着枪指向了杀手。

“不好意思,我是这个国家的警察——请你把枪放下来。”


时间似乎暂时静止了,西塞尔犹豫了一下,转向了乔多。

“如果现在让我控制那个杀手的话……”

“我正是要说这个……你……不要让别人发现。”

“为什么……?”

“没时间解释,总之照我说的做吧。”

乔多的身后,有呼啸的警车开了过来。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公园已经被包围了。

怪人迷茫又震惊地看着这一切,目光停留在高大的刑警身上。

本该开枪的杀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TBC


其实我脑补了一下,这个要是能做成同人续作也是可以的

比如第一关是拯救尤米尔,第二关在乔多家里救人(比如导弹啥的。第三关回到公园救怪人……

好吧只是想想,做游戏太费劲了……


*继续说明一下设定,就是关于西塞尔的能力问题。

为什么要设定成西塞尔拥有尤米尔之前的能力,大概还是符合原著吧。因为原作里,西塞尔最后展开的死者结界是蓝色的,而且如果不是有操纵身体的能力,小猫西塞尔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跑来跑去了。

至于记忆,这可能是另一个问题所在,总之,这十年里谁没有记忆,谁有记忆,似乎都很难考据的清楚。

我的设定是尤米尔,乔多,西塞尔这三个是有记忆的,导弹似乎这个时候还没出生(……等等)所以西塞尔在新十年的名字应该是乔多取的。

凛音,佳诺,警长,垃圾场老伯这些人现在应该是不记得了,不过在十年后他们被拯救的时间段会有机会恢复记忆。(不过可能会被本人当成做梦处理掉之类的?)

然后被我从这个时间线里移除的西塞尔小姐(喂)主要是这个人物实在很难处理……那我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解释下她为什么不在好了(。

反正沿着原著的脑洞瞎编很开心!欺负尤米尔就更开心了!(你

睡在刘郎地板上

【幽灵诡计同人】拯救者 01

*有剧透

*有剧透

*有剧透


*CP是那谁和那谁(你说这谁懂

警告完毕……

*为了剧情发展,把一个正片里没有出现过的人物拿掉了你们懂……其实留下来也行只不过我懒得做私设(


一,


再次见到西塞尔是半年后。他状态不好,刚做完手术,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比当初死的时候还要糟糕。

“尤米尔。”

和猫叫声一起传入脑海的声音特别熟悉。尤米尔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坐起来。

他艰难地转了一下视线,看向走进来的乔多刑警,刑警的大衣系着扣子,胸口鼓鼓囊囊的。

“啊……没想到你会来。”

乔多解开扣子,一个小小的猫脑袋探了出来,乔多一边把小黑猫从衣服里掏出来,一边笑着问道:“你是在和我...

*有剧透

*有剧透

*有剧透


*CP是那谁和那谁(你说这谁懂

警告完毕……

*为了剧情发展,把一个正片里没有出现过的人物拿掉了你们懂……其实留下来也行只不过我懒得做私设(


一,


再次见到西塞尔是半年后。他状态不好,刚做完手术,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比当初死的时候还要糟糕。

“尤米尔。”

和猫叫声一起传入脑海的声音特别熟悉。尤米尔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坐起来。

他艰难地转了一下视线,看向走进来的乔多刑警,刑警的大衣系着扣子,胸口鼓鼓囊囊的。

“啊……没想到你会来。”

乔多解开扣子,一个小小的猫脑袋探了出来,乔多一边把小黑猫从衣服里掏出来,一边笑着问道:“你是在和我说吗?”

尤米尔翻翻白眼,目光移回天花板:“当然不是你,是西塞尔。”

西塞尔跳到他的床头柜,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乔多则评价道:“你这个房间不错嘛,不愧是上面定制的特别单人房。”

尤米尔说:“差不多……也是时候了吧……”

声音特别虚弱,乔多怔了怔,看着年轻人快要闭上的双眼。


乔多犹豫着,到了西塞尔都从床头柜上抬起脑袋盯着他的地步。

“呃……尤米尔,本来应该来恭喜你的。”

乔多一脸深沉地盯着地面,避开了那张惨白的脸。

“你的间谍罪名洗清了。不是你干的。”

“是吗?那就是说,对我的审判,很快就要开始了。”

“……”

的确,尤米尔现在还能在这里拖着,一是因为伤势确实很重,另一个就是作为间谍的“事实”还没被调查清楚。现在事实已查证,他的挣扎也将要结束。

“早就猜到了……你不用特意跑一趟的,刑警。”

乔多用大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揉了揉黑猫的脑袋。

“所以,我是先把西塞尔送回来给你。”


刑警离开以后,尤米尔才听到脑海里那个打招呼的声音。

“喵?尤米尔?”

“嗯……?”

“……你好像很不好。”

“啊……”

“是这样的,乔多刑警一直在努力对我解释……他说你很快要被‘审判’。但我不知道审判是什么。很可怕吗?”

“没错,比死还要可怕。”尤米尔终于笑了起来。

“……”小黑猫站起来转了一圈,似乎是在努力地思考这个问题。“所以,他才让我过来陪你。”

“……真是谢谢了。不过,我现在根本动都动不了,怎么照顾你?”

“没关系的,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所以不用吃东西什么的。”

尤米尔差点第二次从床上弹起来(真这么做的话,后果一定很严重……)。

“——你你你你,你刚刚说什么?”


西塞尔解释,他在路过公园时,被阿斯塔尔的碎片击中了心脏。而那块碎片至今还留在他小小的身体里。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西塞尔发现自己可以直接通过灵核跟尤米尔对话,一人一猫之间的聊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

尤米尔思绪混乱,两眼发直。

……不知道在想啥。

“总之,先这样吧。”西塞尔宣布道。反正,他一直都是个很乐观的猫。



二,


尤米尔半夜里醒来,发现某猫趴在窗台上。

还醒着。

西塞尔没有连接他的脑子,只是像个守卫一样在窗台上踱来踱去,影子被城市的灯光照耀着在房间里拉得很长。

尤米尔也睡不着,一方面刚手术过的伤口很疼,一方面心里翻腾着有事。他有些羡慕西塞尔,遇到这种事情还能乐观积极地向前看。

猫和人类终究是不同的。西塞尔大概不会盯着自己镜中的影象,然后对自己说——

——这是一具,尸体——

角落里突然有个影子立了起来。


西塞尔猛然回过头。

影子扑向尤米尔。

“!”这是尤米尔想说的话。没说出来。

他看清了,影子穿着件护士的衣服,带着口罩。但面目是毫无疑问的青色。

是——那个国家的人。

什么东西……那人举起了什么,向他狠狠地刺来,反射出雪亮的光。

接着,动作停止了。


面目狰狞的杀手举着一把匕首就那样站在医院的房间里,和尤米尔互瞪。他这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结实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

“别叫了按铃吧。”西塞尔的声音在脑内说道。

“……”

尤米尔默默按下床头的铃,于是三分钟后,医生和保安迅速赶来制服杀手并且报了警。


“呼……总算松了口气。”

西塞尔趴到床头,似乎自己也有些后怕的样子。

“是你救了我吧……?”尤米尔想起杀手忽然动弹不得的样子,明显是被什么东西操纵了。看来西塞尔这回的力量……和他之前的很接近啊……

“嗯。幸好乔多刑警把我送过来了。因为这次我好像不能回到四分钟之前了……还好没出任何事。”

“……”

竟然“又”被一只猫救了真没面子。

“面子是什么?”西塞尔好奇地凑过来。

他才想起来,在心里说话亡灵是能听到的,幸而现在的小西塞尔还是只嫩猫,不懂人类的险恶社交用语。

尤米尔努力挽救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干咳一声。

“那个……今晚杀手为什么会出现呢?”

“是啊,为什么呢?”西塞尔立刻收起了好奇,学他一脸严肃。

“这种时候,只能是因为,间谍的事情吧?”


三,


尤米尔突然想起来他过去十年里没有好好想过的一件事。

一开始,他被捕是因为被控“间谍罪”。

在他“死亡”后半年,他的“间谍罪”洗清了。

这些事情在这个世界里也同样发生了一次,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死。


——联系在一起想的话,事情就很简单了。最开始就有人是真正的间谍,而且,现在再次进行了间谍活动。

然后尤米尔一直重伤躺在医院里显然做不了什么事,而上一次是因为他被认为死亡了,总之上头得出结论,当间谍的人不是尤米尔。所谓的间谍罪就是这样得到澄清的。

问题是,那个真正的间谍,在这次行动中,获得了什么呢?


黑猫舔了舔他的额角。

“你流汗了……”

尤米尔的心情一定很复杂。他们在一起整整十年,西塞尔搞懂他想法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它曾经以为人类都是这样复杂的,但后来接触了乔多和凛音这一帮子人,才发现,人类中也有很简单快乐,容易满足的那种。尤米尔才是特别的那个。

“西塞尔,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

尤米尔感觉到黑猫心里传达来的疑问。

“我现在又要被审判,又要被暗杀,可是我只能躺在这里。医生说稍微动一下都会影响恢复。”他抬起手,轻轻挠着西塞尔的耳朵根。“比被卡巴尼拉审问那会儿糟多了。而且……我想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是国家机器。是敌对的国家和自己的国家。不管哪个随便一碾,都能让他这副破碎的身躯再次万劫不覆。

“……然后,你又告诉我……你死了。”

虽然你救了我,但是你死了。

西塞尔无法回答。猫的一生中无法经历像人类这样多的悲伤情感。



TBC





(*一点小注释:我的理解是新的世界线里,旧世界被拯救过的人会拥有部分记忆,但不会马上都想起来。尤米尔是这个世界线里直接被拯救的人类,所以西塞尔也可以直接和他的灵核对话。but时间跨度太长了,所以尤米尔自己还没完全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至于尤米尔这种伤势,基本上不治个一两年是好不了的……而且很有可能终生残疾……不过十年后他并没坐轮椅所以应该恢复得还好吧……就当那个世界有黑科技这种伤也能治好就好了(。

cp方面没想过(。虽然很有可能就是尤米尔x西塞尔了不过我又不想搞拟人啥的,直接人x兽太丧心病狂了所以就,走粮食向吧,嗯……(其实还是很想搞谈恋爱呜呜呜))

(我发誓肯定会HE的,我是个不HE会死星人(。(如果没坑(你)))

睡在刘郎地板上

德哈真是一个神仙CP(在蹭英文粮方面(。我看了好几个月的文也没能把AO3的看完……(啥FF经典文现在太古早了不考虑了

旧图,我想认真搞的,但我现在是一条咸鱼(

德哈真是一个神仙CP(在蹭英文粮方面(。我看了好几个月的文也没能把AO3的看完……(啥FF经典文现在太古早了不考虑了

旧图,我想认真搞的,但我现在是一条咸鱼(

不谈热月,只谈风月
谢谢 @海峡绝恋 聚聚的牛皮纸...

谢谢 @海峡绝恋  聚聚的牛皮纸手绘明信片(*/ω\*) 画的是SJ和aph法(应该蛮容易看出来的吧!)


经聚聚同意由我来发这个邮戳差点戳到sj脸上的版本(。)


SJ的表情仿佛在说哪里来的色情狂离我远一点please

谢谢 @海峡绝恋  聚聚的牛皮纸手绘明信片(*/ω\*) 画的是SJ和aph法(应该蛮容易看出来的吧!)


经聚聚同意由我来发这个邮戳差点戳到sj脸上的版本(。)


SJ的表情仿佛在说哪里来的色情狂离我远一点please

已弃用转凹三

关于刘备的另一种叙事(全文完结整理版)

全文14w+字的关于刘备的考据分析和个人感想小论文。有些地方可能有疏漏错误,以及个人看法难免有偏颇,见谅。

原帖比较乱,统一整理出来。

如果这里不行请去微博:危无咎的避难所。按标题搜索。

全文14w+字的关于刘备的考据分析和个人感想小论文。有些地方可能有疏漏错误,以及个人看法难免有偏颇,见谅。

原帖比较乱,统一整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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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四合

【道轩眉/非常君】一代宗师 07~10

七,


玄黄三乘大体上在一起同修,但也有分开的时候。天迹回去老家探亲,地冥躲到不知哪里去制造自己的地盘,而人觉就在人间四处游历,当个潇洒自在的美食家。


非常君是个很显眼的人,要找他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在公开亭之类的地方探问一下,自然有人为他指路。道轩眉就很轻易地打听到了人觉近期有在某处出现过。仍旧和他过往习性一样,遇到美食便会前往一试。非常君说过,被关起来修炼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机会享受。他一直在尽力地去过得更幸福一点,也亲身去体会这人世间的种种。只有所有事情都经历一遍,才明白要走的这条路,到底通往何方。


生而为人,到底要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


然而,打听到消息后,他却连连扑......

七,


玄黄三乘大体上在一起同修,但也有分开的时候。天迹回去老家探亲,地冥躲到不知哪里去制造自己的地盘,而人觉就在人间四处游历,当个潇洒自在的美食家。


非常君是个很显眼的人,要找他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在公开亭之类的地方探问一下,自然有人为他指路。道轩眉就很轻易地打听到了人觉近期有在某处出现过。仍旧和他过往习性一样,遇到美食便会前往一试。非常君说过,被关起来修炼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机会享受。他一直在尽力地去过得更幸福一点,也亲身去体会这人世间的种种。只有所有事情都经历一遍,才明白要走的这条路,到底通往何方。


生而为人,到底要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


然而,打听到消息后,他却连连扑空,并没有真的找到非常君的所在。那人似乎也得知了他的讯息,尽可能地避免和他碰面。道轩眉无法可想,只得再度设法联系天迹。传信后没多久,他便收到了非常君的飞信,约他在旧日初识之处一叙。


终于又能再度相见,他看着熟悉的字迹,顿时百感交集。应该跟那人说什么好呢?这些日子以来他所经历的种种,新的对剑法的感悟,或者是单纯问候近况,什么都好。每次和他聊天,时间总是很快地就过去了,从来没有觉得疲惫或厌倦。


他在约定之日到了那处山崖,临着江风远远眺望,日落月升,他看到了熟悉的故人身影。


非常君仿佛踏着风一样,翩然降落在山头。伴随着他的出现,一阵绵密的金雨洒落人间。还是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场景,距离同样遥远,道轩眉却觉得和他之间没有横亘任何距离,心里的感觉就像他和非常君从未分别一样。


他正要展开轻功跃上那处山石,却听闻非常君远远地传音过来。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声音比初识之时还要冷漠,道轩眉不由得一愣。


“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他反问道。“我不记得,我们何时绝交了?”


非常君那边陷入一阵沉默,道轩眉展开轻功,跃上他所立的山石,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仍旧撑着伞,站在月色下。


他的确有些变化。


“虽未绝交,但当年一别后,我心里已经当作世上没有你这个人了。”非常君缓步走到他身前。到了能说话不用大喊或传音的距离,便不靠近。


道轩眉打量着他,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非常君确实更不一样了……原本清秀的眉眼更显得凌厉几分,脸颊好像也更消瘦了些。更用心留意才能看到,他脸上尚未褪尽的黑色胎记,已经全然消失。如今的非常君看起来如同无暇的一块玉石,在繁复与华丽的外袍下,却衬托得他的神色越发冷漠。


但最让他心惊的还是非常君的态度。那模样说出的话,就像二人之间从未有过任何情分。道轩眉从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却因为被这样对待而感到一丝心痛。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困惑极了。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非常君怎会突然转变。“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非常君将伞收回背后,嘴角轻扬,眼中却殊无笑意。


“轩眉,你可真天真。你想见我,却怎知道我还愿意见你?”他第一次这样直呼道轩眉的名字。“其实当年,我便知道你与我绝非同一路人。我被埋葬在阴森的坟墓里,你却是躲在自己那方安全的小世界。我拼尽全力追求的东西,在你眼中却是一文不值。这份不对等的感情,从一开始便不应该勉强。我当初与你好聚好散,就已经是尽力了。”


“所以……”


道轩眉惊讶地看着他,非常君目光并不闪躲,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般迎向他。他逐渐意识到,非常君似乎是认真的,这番话,难道他也忍了很久吗?


不对等的感情……?


——你的意思是,我其实本就不如你,比你强的地方,只是因为有着所谓的天命?


——你天生就比别人优越。别人汲汲营营一生要得到的东西,你却不知道拿它来干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初见之时吗?那时候我说了什么来着?”


他说的每句话,道轩眉都还记得,却不知道指的是哪一句。


“我说过,我会胜过你。而你是不是从来都未曾了解过真正的我?”


非常君扬手,任金色的雨落在手上,光华一瞬间便消失不见。而他抬起眼,是与这美好毫不相衬的狰狞眼神。


“你再怎么说也是玉门世家的人。你一直都是自由的,财富地位武学甚至爱你的人,你都应有尽有。就连这‘人觉’的尊位,在我是离开黑暗的唯一希望,而在你则是可有可无的一个麻烦。你说,我要怎样才能不去厌恶你?我不明白的只是,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追求的?你同情我吗?可怜我吗?”


非常君的质问一句更比一句激烈,到最后变成几乎是愤怒的嘶吼,仿佛要泄尽他心底的那丝隐恨。


“非常君,你清楚我怎样看待你。”道轩眉几乎无言以对,只能说。“我记得你也并无其他原因,只是因为同行那段时间,我觉得很快乐。”


他心里也有一些问题冒出来。他想起那段时间两人的相处,旅途中发生的许多事情。或许出身不同,或者他真的无法理解非常君心底的痛苦,但那段时间的一切难道都是虚假的吗?为什么非常君要当着自己的面,如此激烈地否定这一切?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该不会,有人你面前在挑拨离间?”


他心直口快,只是把心中所想的说出来罢了。非常君笑了起来,大概是怒到了极点的那种笑。


“是啊,挑拨离间的是谁呢,大概是玄尊,或者是山座?又或者是这所谓的天命?”


他收起伞到身后,抬手摆出了一个架势。


“既然你不明白,那就开战吧,我早就应该履行之前说过的话。天下无敌的你,终也会有吞败的一天。”


我并不天下无敌,我也不想动武。道轩眉莫名地被裹挟进了他的这股怒气之中。非常君似乎根本听不进去,一掌劈空而来,挟着凶狠威势,道轩眉则是不得不凝神一接,抬掌应招,将他的劲力卸去,拨弄到一边。仓促之下,他来不及全心应对,被这招逼退了三步。


“使出全力啊。”非常君嘲讽道。“若想成全我这位‘好友’,可别再忍让了。”


“你确定?”


道轩眉在打架的事情上可从来不知何为“忍让”。更何况,和非常君讲道理讲不通,“打醒”也是一个途径。


好吧,世间没谁被打就会醒,他只想把非常君打到愿意好好说话。


道轩眉拔出背后的剑,周遭的空气几乎也因内力的激荡而狂暴起来。


——


以前,他就知道非常君的实力应该很强,但一交战他才意识到,非常君几乎从未在他面前认真出过手。他此时使出的是仙门秘招——这是玉逍遥也会的招式,应该是玄尊所传?


道轩眉展开的剑招,非常君只是轻巧地身影一转,便已避开。之后,又是隔空一掌,逼得道轩眉不得不再度提升功力,全力一剑斩出,两股内力在空中碰撞,将一片山石撞得粉碎。非常君毫不给他喘息之机,立刻欺近出手,此招距离更近一些,劲风拂面而来,时机正好抓在了他收势未及的时刻。


两人当年印证剑法,非常君早就对这招了如指掌。道轩眉心中一凛,只能凝神应对。如今他的剑法已至无我之境,已很久未有对手给过他这种危机感。别说“打醒”,非常君就像是在提醒他,若是再念着以往的情分不用全力,可能就会死在当场。


他稍稍拉开一些距离,抬剑凌空虚指。看到自己从未见过的架势,非常君的眼神也是一变。


“当初我就在想,你会不会藏了招。”他讽刺地说道。


“这是我新创的剑法,本来就想给你看的。”道轩眉平静地回应。“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非常君怔住。


“我从来没骗你。”道轩眉接着道。非常君看着他迟迟不行动,或许这是个机会。


“当然,你没骗我。”非常君笑得更疯狂,或者是更凄凉。“我知道,你一向很真。”


说罢,他抽出了伞,却是以剑招攻了上来。但这次不同了,道轩眉横剑一封,便感一股令人凝滞的黑暗邪祟气息侵袭而至。非常君眉间鬼气更甚,不知道哪来如此邪门的力量。


“好友,你……”道轩眉无法掩饰惊讶。非常君的仙门武学是玄尊所传,那现在这诡异的力量是……?


而且,怎会有人能同时运用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内力?


可他的感受绝不会有错,非常君连续发招,至刚至正的掌力和阴毒的邪招交替而出,就像两个一正一邪的高手在同时围攻他一样,迫使道轩眉连续后退。


“我也让你看看,真正的非常君吧。”他说道。


——


阴阳双极体。


据说,想练成这种体质,需要从小经历难以想象的痛苦。犹记得天迹说起来时还感叹,如果自己练武功这么辛苦,那大概就不会再练了。


所以非常君大概很困惑。天赋过人如他,九死一生所踏入的境界,怎么会有人似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达到?甚至,此人还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过人才能?


他们两个人的战斗从夜晚到天明,谁也没办法完全地取得上风。非常君的招式层出不穷,仿佛天下没有他所不知的武学。道轩眉的感受是自己完全在被压着打,但却在无数次凶险的过招中有了新的感悟,新的应对方式。他知道自己不该因此而欢喜,但……心中的某种执着在告诉他,他需要这个平生中最强的对手……


他心中的某一部分在享受这场战斗。最初的困惑已经逐渐消散,他已经再度进入专注于剑的状态。


再度一次极招相会,内力碰撞,两个人站的山崖突然崩塌,巨大的断石向着江心落下。他们同时展开轻功跃起,踏上那块山石稳住身形,巨石瞬间落入水中,而两个人也同时落到江底。


上一次,非常君在这样的地方救了他的命。


江水汹涌地没顶,道轩眉在水底清楚地看见非常君的身形——他也立在那块巨石之上,似乎完全没受到水流的影响。甚至,他看起来就像是能在水中呼吸一样,比在岸上的时候还要从容。他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战到现在,两人早就没有什么余力,在这水底动作不便,更是每一招都要消耗更多的功力。


地气,天时,借天地之力。


道轩眉知道,他在上游的位置,现在的环境对他更有利。如不趁着此招终结战斗,怕是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刺出最后一剑。


非常君也同样还以一掌。但是,借助水流的能量,道轩眉的速度将会快上半分。非常君应该知道的,但是,他站在那里,竟是完全没有防御或者闪避的动作。


道轩眉悚然一惊,他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是冲着心脏而去的杀招,一出手便要取人性命,之前两人战斗的时候,他这些招式无法对非常君造成重创,因此他也自然而然地使出了最强的力量。可是,他从来就不曾想过要杀掉对方。他只是想要……


他在干什么?享受这场战斗?道轩眉突然认识到自己是天底下最愚蠢之人。非常君没有玩什么多余的把戏,只是认真和他战斗,而他就准备铸下大错。他沉迷于剑,哪怕杀了好友,这把剑也要一往无前吗?他真的在乎战斗的胜负吗?或者说,他真的……想要天下无敌吗?


他竭尽全力转动手腕,硬生生收回招式。似乎太迟了,他感觉到剑锋划破衣衫,撕裂血肉,贯穿了好友的身体……


之后,非常君挟带十成劲力的一掌拍在胸口。


正与邪的两股真气同时冲入道轩眉的身体和筋脉。为了收剑,他完全无力防御,承受了非常君全力出手的一招。这极端的力量对持有它们的人来说已极不好受,而对外人来说更是致命的伤害。道轩眉只感经脉寸断,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彼此相冲,像是将他的身体作为了战场搏斗。他吐了口血,完全无法再稳住身形。鲜血从他的各处穴道涌出来,在水中形成一片血雾。


但他在极度的痛楚中看得分明,非常君并没有死。


——


事实上,非常君把他拖到了岸上,才点了自己的穴道止血,然后把腹部的剑拔了出来。拔剑的时候,鲜血也汩汩流出,很快将他的衣衫也染红了一大片。但非常君一声也没出,默默地走到了道轩眉身边。


道轩眉则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没失去意识,只能抬起眼看着非常君。逆着光,他模糊地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没有过往所感受到的任何美好与温柔,而是冷漠地凝视着他的天灵盖。


非常君缓缓抬掌,只要一招,道轩眉的性命就将不存于世。


在所有的结局里,这大概是第二坏的一种。


但他已经避免了最坏的那一种。道轩眉笑了起来。他真的觉得,所有事都值得一笑。


“所以,你消气了吗?”他问非常君。


问完,他缓缓闭上眼睛。




八,


他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四肢百骸都像被抽去了力道,五内俱焚。


上一次这样的时候他就该死了。那时候他为妻子寻药身受重伤,之后却无力阻止她牺牲。原以为接下来就是幸福的相守,不想却是天人永隔,甚至没有一场诀别。他恨过这世间的一切,挖地三尺寻过仇人,找不相干的恶人发泄过他的怨恨。可是什么都无法挽回,人死不能复生。他用了许多年,才一点一滴接受现实。至少爱情会存留吧,他小心保留她的画像,试图不要让岁月冲淡那份记忆。他终于苟且地活下来,将所有的伤痛都留在过去。


然而这一次,他梦见的不是当年痛彻心扉失去后的噩梦,而是冰冷的月光……原来有些人同行,注定了互相映照出对方的孤独。


他曾经幸福过,这份孤独就愈发深入骨髓。所有不可追的往事都如同潮水般纷纷涌上来,就像江水要奔赴入海一样地不可止息。他抗不过天地也抗不过逝去的爱。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非常君和他感叹夜色,伸出手,像是要将月光握在掌心。那时候他就应该问,你失去了什么?是什么让你看起来如此遗憾?


非常君讥诮这世界,厌恨这世界,也许都是真的。然而,憎人不过是爱人者的败亡的逃路。他一定是有过深爱的什么人和事物。


昏昏沉沉之间,他听到了一阵箫声。声音悠扬,暗含无尽哀愁。


他悠悠转醒,睁开眼,是非常君倚在窗前,纸窗的微光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衬托出他幽暗中鲜明的轮廓。他今天衣衫单薄,长发也没有束起,随意散落在肩头。他的手指按在箫管上,袖子垂下,白皙的手臂展露出来。左臂上还缠着绷带,是他的剑留下的伤势吗?


道轩眉试着撑起身子,随即而来的是胸口一阵剧痛,他硬生生强压下伤势,将原本逆涌上来的血又吞了回去。


箫声住了,非常君留意到了他的挣扎,看了过来。


“别乱动。”他态度还是有些生硬,但是道轩眉能感受到他压抑着的某种关心。“我给你解招了,但是你的内伤一时半刻还好不了。”


道轩眉乖乖躺好,但是眼神一直停留在非常君的身上。在交手中,疑问已经释然大半,他却还是有些事情未曾想明白。


“……你先前真的打算杀了我?”


非常君轻笑一声:“明知故问。”


“我真的不知道。”


“当然是真的想杀。”非常君平淡地陈述。“所有人认识的人觉,都是端方的正人君子,只有你逼出了我鬼族的杀招。按说,我不该留你。”


道轩眉听得叹气。若是自己真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被杀了,或许才是天大的笑话。


“我本应该动手。”非常君低下头,语气很是后悔。“……即使不动手,也该废了你的武功。”


但我现在还留在这里,身上招式已解。非常君应该也知道,再容他数日,待他内伤痊愈,同样的招式就不能再用第二次。他这么做,是因为情分还是愧疚,道轩眉已经不想追究了,那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了非常君的秘密,却仍然好端端地活着。


“这个地方是哪里?”他又问。


虽然只是躺在房间里,他却能感觉到这个地方的幽静和偏僻。空气湿润微凉,窗外还隐隐约约传来浪涛拍岸的声音。道轩眉长居水畔,对这一切都十分熟悉。假如这是非常君选定的地方,那他们对住处的审美倒是非常一致。


“我的住处,明月不归沉。”非常君说。“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外人。”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他并不意外非常君会给住处起一个这么忧郁的名字。


“我感觉荣幸之至。”


非常君凑过来,坐在了他身边。


“你……”他似乎犹豫了一会。“你不恨我吗?我是真的背叛了友情,还想杀了你。”


“可你并没杀我。”


“我隐瞒了我人鬼之子的出身,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人族……”非常君又说道,看起来竟然有种……他从没见过的小心翼翼。“你待我真心,我却从来没对你坦诚。”


“人鬼之子算什么?是你的名字,你的身份,还是你的自我认同?”道轩眉反问他。“如果都不是,那它对我来说就根本不值一提。”


“……你是说,我因为这个而遭受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道轩眉开始觉得头疼了,跟这人有时候真的很难沟通:“假如你每次都要用这种方法扭曲我的意思,我才真的会生气。”


“哈,或许我确实不该这样想你。”非常君笑了起来。“毕竟有些时候,有人对我说这种话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就是那个意思。”


道轩眉因此而沉默了片刻。他认识到,非常君之所以会这么敏感是有原因的。


他从未想过人鬼之子被众人忌恨的日子将会怎样度过。他生长在玉门世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只嫌这人间吵闹。在一个有权有势的大家族时,尚且时时感受到他人的嫉恨与恶意,更何况非常君这样的身世。也许,那并非有意曲解,非常君真的从来就没听过几句发自内心,出自纯粹善意而说的话语。


他甚至无法想象,少了那些情感和爱的支撑,要通过什么来走到现在?


“对不起,我并非擅于理解他人的人。”他只能说。“……但,可否告知我,你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只要那是你的真实心念,我一定接受。”


“假如有一天,我不得不站在天下人的对立面,甚至与你的好表弟为敌,你会怎么办?”非常君迟疑一阵,低声说道。“我是指,我会干坏事,很坏的那一种。”


道轩眉沉思一阵:“我不认为你真的干得出很坏的坏事。”


“你确定你了解我?”非常君反问道。


“你不是让我看了真正的非常君吗?还以为到底有多厉害,结果就是练了个鬼族武功,考虑了一下杀我,然后在内心想着要与天下人为敌?哈,我生平见过的大奸大恶之人,不知道有多少,你和他们没有半分共同之处。”


非常君听了这句话,只是微微笑了笑,神色也温和了起来。这一刻,道轩眉觉得自己过去认识的那位好友,终于回来了。心中久违地有些安慰,他就觉得疲惫感重新泛起。


——


闭目调息数个时辰以后,他也算恢复到能勉强行动的程度了,只是没法再动用武功。道轩眉出门洗了把脸,这才发现非常君还坐在外面,看样子似乎是在发呆。


他留意到非常君的状态好像和以往不太一样……虽然看起来本就不一样,行动中散发的感觉,却没有原来的举止从容。他于是询问是否因为受了伤的缘故。非常君略一犹豫,还是同意了让他查看伤势。


那一剑贯穿腹部到后背,残余的剑气在体内肆虐,想来也让非常君这几天很不好受。不过他的个性就是一贯都爱死撑,不肯表现出一丝丝示弱的样子。


非常君显然没有让任何外人踏入过此处,伤口也是他自行处理的,只是随意用布条缠了一下,弄得很拙劣。道轩眉看了一眼,将手放在受伤的位置,试着引导他的真气运行。那股剑气在他的触碰之下自然地回到主人身上,逐渐化消。非常君眼睛微闭,轻轻叹出一口气。


道轩眉决定重新替他包扎一下伤口,将他胡乱缠的绷带解下来。腹部那处,非常君自己不知从哪找线缝了起来止血,鲜红的伤口和两侧的针脚,就像一条蜈蚣盘踞在他平坦的腹部之上。身体其他地方也有被剑风刮伤,看起来却浅多了,他便干脆置之不理。为了看后背的情况,道轩眉让他连上衣也脱掉,非常君的脸上就流露出淡淡的愠怒。


“我看不用了吧。”他说。


“你在说什么,你背后也有伤口,我很清楚。”道轩眉非常了解剑刺入的深度和角度。“不能放着不管。”


其实内伤也应该处理,不过他此刻也没什么真气,只得作罢。他弄不懂非常君在别扭什么。


“放着不管也会好。”非常君垂下眼睛,就是不肯脱。


“那你转过身。”道轩眉没照顾过不听话的病人,也不想跟他多废话。只是查看伤口,把衣服下摆掀起来就能看到了。


非常君似乎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只能和他对视。


“算了……”他有些认命地说着,缓缓转过身去。


他不闹这一下还好,道轩眉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还从来没见过穿这么少的非常君。以前这家伙现身,都是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藏在一身繁复的衣冠之下。那个样子是属于他的某种伪装,就像刺猬要张开全身的刺一样。然而他现在看到的却是非常君最不设防的一刻。他很奇怪自己怎么没有注意到,非常君本就有张精致的脸,苍白得就像月光做成的。而此时的模样显得分外柔弱,就连裸露出来的腰身和脚踝也很纤细。


他太漂亮了。


道轩眉急忙压抑住内心突然涌上来的想法,撩开非常君的衣服和头发,专注在察看伤口上。背后的伤果然丝毫没处理,甚至仍旧在流血。他拿来清水,纱布和药膏针线,细心地把伤口清理后缝合起来。每次触碰到背上薄薄的一层肌肉,非常君的身体都微微颤抖一下。


他身体似乎没被任何人这样子碰过,也难怪他会突然产生抗拒的反应。


还不止如此,道轩眉将伤药抹上他的伤口,又拿起剩余的纱布替他缠在腰上。为了做这个动作,他伸出手臂将绷带从背后扯过——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拥抱非常君一样,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呼吸和温度。拥抱……他们之间还从来没有这样的举动,要不要试试?


他的身体比意识先作出了结论,直接把非常君抱在了怀里。


非常君愣住了,完全没有把他推开。


怀中的躯体抱起来的感觉似乎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骨骼分明,肩膀比女性更宽,摸起来没有那么柔软。行动之前,他就已经想象过了吗?他想做这件事,难道已经很久了吗?


——或者,他对待这位“好友”,从很早之前,就已不仅仅是友情。道轩眉忽然醒悟过来,所有他未曾反思清楚的感受,都有了一个答案。想到这点,他抱着非常君的手臂更是不愿意撒手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他更不想舍弃,想紧抓住这个答案中的所有。


非常君的身体慢慢从僵硬到放松,很安静地同样靠向了他。他的手臂也攀上道轩眉的后背。只是一个拥抱罢了,他却异常认真地回应。一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格外沉静美好,他们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声。道轩眉想就这样推倒他,亲吻他,揭开他的衣服,看到非常君更多的只属于他的样子。


道轩眉忽然回过神来,艰难地放开了手。


“对不起……我忘了你还有伤。”


他本来是在给非常君治伤来着,一时动情,差点就忘了这件事。他眼神闪躲开,感觉脸颊上有种微妙的火辣的感觉。


非常君轻笑道:“那你本来其实想做些什么?”


道轩眉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只是默默给他把伤口包扎好。这下看起来好多了,非常君不该如此随意地对待自己的身体。


“你好好休息吧。”他说。


“我有没告诉过你,这个地方本来只有我一个人居住,没别的床了。”非常君语气突然变得有了兴致。“这些天我其实都在照顾你,没机会躺下来过。”


“那我可以走,你躺着。”道轩眉立刻就要起身。


“不,你不用走。”非常君轻轻一拉他的袖子,坐上了床,拉着他和自己倒在一起。道轩眉十分疑惑,他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总之,他们现在好像更亲密了,非常君似乎是喜欢上了拥抱的感觉,直接像条鱼一样滑进了他怀里,双手揽住他的腰,脑袋埋在道轩眉的肩膀上。他也太……


“像这样,接下来该做些什么?”非常君问他。大概是道轩眉最没准备好应对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他已经放弃了思考,但新的想法,新的感觉,想做的事正在不住涌现。刚刚的醒悟就像打开了一道闸门,蓄积已久的情感的洪流倾泻而出。怀中的人轻声地叹息。道轩眉情不自禁地抚摸他的头发,脸和脖颈。这一刻,他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九,



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又在正确的地点。所发生的事当然不应只限于拥抱。


话虽如此,之后的几天,好像真的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两个人就像以往一样,做一些无聊的事情,喝茶,下棋,或者坐在岸边发呆。明月不归沉外的那片海烟波浩渺,小小的岛上不断有海风吹来,很适合在那里浪费人生。其实道轩眉确实没什么事情需要心急,唯一值得担忧的,就是非常君没准哪天突然回过神来,就把他给一掌打死了。


或许还有一些事,他也未曾想得很清楚。


“我现在突然觉得,整件事好像不那么重要了。”坐在他身侧的人静静地说道。“玄尊让我去担当辅佐‘人之最’的角色。换句话说,他找了另一个人,做我本来该做的事。仅仅在几天之前,我还因为这件事而怨恨,怨恨到想杀了所有人……”


道轩眉抬起眼,面无表情:“你突然把我打了一顿就是这个原因?”


“你也还手了。”非常君毫无愧色地说道。


道轩眉:“……”


算了,他不想计较。


“那么,玄尊为何突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记得,山座托付给他那一招的时候,从未提过什么“人之最”的事情。


“当然是因为所谓的‘天意’啊,我又怎么能和天意争辩呢?不过,话说回来,我并不相信他的说辞。”非常君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玄尊始终忌惮我人鬼之子的身世,要我绝对不能暴露,也不曾让我真正踏入云海仙门。只是……他容不下我的存在罢了。”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逍遥知道此事吗?”


“不,还是别告诉他的好。”非常君说道。“我还是挺珍惜他这个朋友的呢。”


道轩眉听出了非常君话中的讽刺之意。


“你担心他会因此和玄尊起争执?”


“哈哈哈。”非常君翻了个白眼。“我担心的是,他知道了此事之后,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反会来劝我看开。你是不是不太了解自己表弟啊?”


道轩眉更是无言以对。他本想说:玉逍遥不是这种人,若他真的半点不能理解你的怨气,我就去把他打一顿再说。然而话到嘴边,他迟疑了。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能确定玉逍遥的反应。


亲密的朋友认为你所受的委屈没什么了不起,大概也没有比这更伤人的事情了。对此,非常君也不愿意多做试探。只要不给玉逍遥说错话伤害到他的机会,玄黄三乘的情谊就仍旧能维持下去。


可是,这样的,又真的能算是友情吗?


“那我应该谢谢你,起码还愿意告诉我。”道轩眉只能叹气,他还是不掺和这两人之间的烂摊子了。“你说得对,逍遥他的确还需要一点成长。”


“是吗……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也该结束了。”非常君转开脸,不愿再与他坦然的目光对视。“我想,反正你也不会懂……你即使不因我的身世而嫌弃我,也会要我念及玄尊的栽培之恩放下这一切。如果你真的说出那种话,我又该如何自处?轩眉,你是我今生第一个朋友,我从未对别人如此真心过……如果你是那种反应,我还要怎么看待这个世界?”


道轩眉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所以,你是不是也不太了解我。”


如此说来,他还真得感谢非常君起码愿意和他干一架,也感谢自己武功够厉害没被对方打死,还得感谢非常君最后没下手杀他。以上这些想法,听起来完全都不像是他原本会有的。一言以蔽之,道轩眉做人的原则正在逐渐崩塌。


“嗯,确实不够了解。”非常君小声说。


“以前,我在玉门世家,见识过很多很多那样的人。不知道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却只知遵循他人的规矩来行事。”道轩眉看向前方的那片海,忽然心生感慨。他们两人能这样相识,或许便是上天看穿了他们的孤独,所以赠送的缘分。“……我们这样的大世家,定然也有许多长幼尊卑的规矩,而我向来不怎么守规矩。所以那时候,我遇到了很多麻烦。总有人看我不顺眼,暗暗地挑衅我,或者在长辈面前数落我。我从记事起,不知道有多少次是在家族的祠堂里面壁思过。”


“但我从来都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当年所受的指责我至今都还记得,说我不顾及家人的想法,说我自私自利,更说我这一生都不会有什么出息。除了逍遥,我没有任何朋友,最快乐的事情也不过是自己学剑。可是等到后来,当我武功大成,回到家族之时,却没人再对我提那些规矩了。所有人好像都突然认为,我率性而为,只是因为我是个天才。”


“所以,那时候,我才突然发现,原来让我痛苦和在意了半生的事情竟然这么愚蠢。规矩既然是人定的,自然也能由人来打破。”


道轩眉站起身,对着眼前的海面拔出剑,凌空一道剑气射出,在海上掀起一层浅浅的白色浪花,就像一道划痕。他这一剑,不过全盛时的一成功力,但收放自如,其潇洒的意境更非常人所能得窥门径。


“哈,说穿了,只要你够强,就可以不顾这世间的所有规则。”他对着海浪大笑了起来。“非常君,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很强吗?我当然知道了。若我不够强,怎么能如此随心所欲地活着,而到现在,天下人都无奈我何?你不是已经击败了我吗?所以我能做到的,你自然也能。”


“但,你仍旧是个好人。”非常君眼望着那道浪花逐渐远去,泡沫散入海中。“你选择用自己的力量救人行善,而非伤人害人。”


“没错。那是我自己遵从本心的选择,而绝不是由旁人教导的。”道轩眉回过头。“在我眼中,你的真心重于我的原则。若你不想当好人,那就别当。”


——


后来,非常君问他:“你这么会讲话,是不是有很多人喜欢你?”


“没有。别人不厌恶我就不错了。”道轩眉很坦诚。他的真心大概只对非常君有用,在别人眼里绝不是什么讨喜的性格。“而且,你大概是天底下第一个说我‘会讲话’的人。”


“世人大多有眼无珠,不过,倒是便宜了我。”


说罢,非常君低下头亲吻他。


这件事完全是无师自通的,在海边回来以后,非常君就把他拉上床然后亲了一次。后来他干脆把道轩眉压在身下,试图找到更多的身体接触。要不是身上的伤势阻碍进一步行动,他可能还会自己领悟出其他什么东西。


这些天来,道轩眉心中一直有隐秘的顾忌。他的欲望一直在心底叫嚣,让他丢开那些顾忌,就这样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他却终究无法付诸实行,做了那些事,好像就否定了某个一直以来的自己。非常君并不知道他内心的挣扎。在海边那一番话后,他似乎也抛下了所有的矜持,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片真情。他说遇见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我再也不恨这个世界了,因为是这一切把你带到我的面前。他好像为了之前的事情忏悔一般,要把自己的所有情感都赤裸裸地掏出来摊开,这副爱得不可自拔的样子也教人心痛。道轩眉不一样,他早就已经爱过,也已经看清爱情的终点。但是他不敢细想所有可能的结局,非常君给的东西,他都只能先行接住。


“你和你的妻子,过去也是这样相识吗?”


“……不,并不一样。”其实正确的做法是回避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回答了。回避这件事,有违他的本性。“那时候,我们是像其他所有夫妻一样结合的。”


那时候,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堂堂正正地执爱人之手,在满座亲朋的祝福之下步入婚姻的殿堂。就连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家人,都感叹他终于“浪子回头”,安定下来了。若要说让他对世间做出的贡献,那世人更得感谢这桩婚姻了吧。那是无比美好的,幸福的,至今都令道轩眉要对命运献上无上感激的爱。


而他和非常君现在这样的,根本不带半分正确或光明磊落,只能叫做偷情。


“我真希望你能忘了她……”非常君在他的怀里低声说道。“你可以只属于我一人……”


可是,道轩眉只想,偷情也是很美好的,不是吗?这是在所有的那些正确,那些原则,那些大义,那些命中注定之间,偷回来的一点感情。



十,



“轩眉,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快乐吗?”碧如斯问道。


时至今日,道轩眉早已忘了对话的前因后果,倒是记得她认真的表情。那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妥帖地在它们该在的位置,尚未彻底分崩离析。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常想,这样的幸福来得太简单了。”他的妻子说道。“门当户对,亲友祝福,未经任何考验,像我们前世就注定了要这样相爱。”


“所以,那样有什么不好?”


他尚不能完全理解碧君的感伤。两个人从初恋就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世间痴男怨女都在追求的那种爱情。他从来没有从这之中找到任何值得不快乐的点。不过,她身体不好,偶尔就会有多愁善感的一面。


“……若是没有在一起,也许你会遇到别的女人,我也会遇到别的男人。”她轻声说。“也许世间有人比我们更适合彼此。也许你会发现跟别人在一起更自由自在。”


“所以,像现在这样难道还不够吗?”他问道。“你难道觉得我不够自在?”


碧如斯微微一笑。


“不,只是,你可曾设想过另一种活法?不是像我们这般平静地活着,而是每天都在拼命地搏斗,每一天都在绝望中挣扎,每一天都在追求生命的极限……”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有时候,我能看到那样的一个你,也能看到比现在更强大和任性的我。你不是好丈夫,我也不是好妻子,我们谁也没法为了对方牺牲,只能不断争斗,一起纠缠着落入不幸……”


“所以,你想要过的是那种生活?”沉吟片刻,道轩眉困惑地问。为什么她宁可和他一起不幸,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幸福。那种痛苦,到底有什么值得追求的?


“我的身体注定了我没有选择。”她说。“但你……并非如此。”


——


每天都在拼命地搏斗,每一天都在绝望中挣扎,每一天都在追求生命的极限。


夜幕低垂,道轩眉站在明月不归沉的海岸边。一片昏沉蒙昧的黑暗中,只有身后窗户的一点微光照亮冰冷的夜雾。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满是冰凉的泪水。


她总是比自己先走一步。一切都太迟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他早就应该理解她,而不该等到多年以后,爱上了另一个人,才忽然明白她当年对自己的感情。


“在想什么呢?”


一个甜蜜的声音低语,一双手臂从背后把他抱住。逐渐熟悉起来的身体很温暖,贴在他的后背上。


“……很多事。”他迟疑许久,方才回答。“一些我原本并没有想通的事。”


“我还以为你站着睡着了。”


“马才会站着睡觉。”他好笑道。


他轻轻握住非常君搂住他肩膀的手,那只手也很柔软,指节纤长,几乎不像是男人的手。


“我很好奇,你到底想通了什么?”


“其中一部分是你。”道轩眉的目光转回海面。“我认真在想,若我是有妇之夫时遇见你,说不定真的会出轨。”


“真的啊?”非常君在他耳边笑得很开心。“你对我评价可真高。”


“也说不定,我会选择永远忘记你……”他仿佛在和自己对话。在这小岛上,一切话语都是私密的,什么都不会被这世界听到。道轩眉痛恨自己不会撒谎的性格,要他自己面对所有赤裸的真相。“你即使是我梦中情人,又抵得上几年某个人真心相待的情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若是对错已经如此分明,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选择。”


“所以,你是在乎你会出轨,还是在乎你不能跟我一起做错误的事?”


“我也不知道。”


“明明知道何为对,何为错,却仍然愿意行差踏错,说明你是真的爱我。你已经可以问心无愧和我在一起,却仍然问心有愧,也说明你是真的爱她。唉,我本不该原谅你的。”


非常君的叹息又轻又软,撩拨得他心里一阵微妙的悸动。道轩眉终于轻轻拍了拍那只手,转过身面对眼前的心上人。


他捧住非常君的脸,凝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点亮光落在眼底,显得有些寂寥又迷茫。


“不,赢的那个人是你。”他一语双关。


说罢,他第一次主动亲吻非常君的嘴唇。


——


很久没有像这样和另一个人做这件事了。


他轻轻抚摸非常君的脸,触手可及之处带着玉石一般的温润。非常君主动把他推倒在床上,自己解开衣服和腰带,靠在他的怀里。道轩眉的手臂环着他纤细的腰,总觉得这身体抱起来好像一点重量也没有。这身体终究还是温暖的,底下有着温热的血肉和骨骼,心脏也热烈地跳动。


为了他,只为了他这样跳动。


道轩眉看得到那双眼睛里盛满真诚的感情。他无法想象,那个非常君竟然有这样的一面。于是他忘却了顾忌,忘却过往的誓言和幸福,心里只剩一个念头。非常君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想要多少就给多少。只要他还给得起。


放下无谓的执着,双方就能变得快乐。那不一定是幸福,有可能只是某种病态的快乐。不过,道轩眉早已经有了觉悟。


非常君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他垂下脸,黄色的发丝半掩住面目。


他笑着说:“轩眉,我给你生个孩子好不好?”






夜色四合

【地冥/非常君】彼岸盛世 14


“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女性的声音清晰而温柔,询问着躺在椅子上的人。


他们所在的房间不大,窗帘拉上,阻隔了大部分光线。环境整洁,窗台边挂着盆吊兰,叶子从花盆间伸展出来。房间里有着书柜,躺椅,角落里甚至还有沙盘。书柜里摆着许多心理学的书目。


“剧场。他们都呆在那里,我能看得到,也能听到他们在讲话。有些人藏在黑色的帷幕后面,不愿意现身。”


“那么,现在跟我说话的你,是谁呢?”


“……奇梦人。”


女性静静俯瞰着躺在椅子上的人。他微微闭着漂亮的眼睛,双手放在胸前。经由一些简单的暗示,这个人格浮上台面。


“你能对我介绍一下自己吗?”她问道。


“我是地冥,或......


“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女性的声音清晰而温柔,询问着躺在椅子上的人。


他们所在的房间不大,窗帘拉上,阻隔了大部分光线。环境整洁,窗台边挂着盆吊兰,叶子从花盆间伸展出来。房间里有着书柜,躺椅,角落里甚至还有沙盘。书柜里摆着许多心理学的书目。


“剧场。他们都呆在那里,我能看得到,也能听到他们在讲话。有些人藏在黑色的帷幕后面,不愿意现身。”


“那么,现在跟我说话的你,是谁呢?”


“……奇梦人。”


女性静静俯瞰着躺在椅子上的人。他微微闭着漂亮的眼睛,双手放在胸前。经由一些简单的暗示,这个人格浮上台面。


“你能对我介绍一下自己吗?”她问道。


“我是地冥,或者说,是他的一部分。”奇梦人是格外优雅的一个人格,说话的风格也很柔和。“在我们之中,我是负责对话的那一个。或许由我来跟您谈话,事情会比较容易。”


坐在他身边的女性看起来很年轻,穿着件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淡粉色毛衣,黑发挽成了发髻扎在脑后。她有着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温婉雅致的外貌,说话的声音就像一把小提琴,或是涓涓细流的小溪,是那种沁人心脾的声音。作为一个咨询师,她的这一点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说好了要治病,但这并不是一般的心理咨询师能处理的情况。地冥一开始想等电影拍好了再说,看非常君态度坚决,他便改了主意。既然要治病,那就等着现在状态正好、决意坚定时行动,否则一定会无止境地拖下去。恰好地冥有个网友给他推荐了一个人,叫做君时雨,是在国外进修的咨询师,最近才回来。她本身也在网络以“薄樱魅影师”的名义开设专栏,写了不少相关的文章。看起来似乎是值得信任的人,也恰好对这种罕见疾病有研究,最终地冥便决定先约见她再说。


见面数次,他们算是确立了彼此的信任关系。君时雨为他做了第一次催眠,好唤醒地冥的一些隐藏人格。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决定从没有攻击性的开始。


“我对心理学也有些了解。”奇梦人仰着脸,看着意识中的永夜剧场。“在过去,地冥偶尔需要伪装正常人,就把事情推给我。他大概也希望我能找到什么方法治愈自己吧。”


“你尝试过这么做吗?”君时雨提出一个问题。


“你要不要听一个笑话?”奇梦人态度异常平和,说话却还是地冥那种疯疯癫癫的味道。“其实地冥还有个叫幻流星的人格,我们一般不放他出来,因为他觉得自己是条鱼。一旦出来,他就像得了哮喘一样拼命喘气。”


“那他听起来很可怜。”咨询师没有笑,只是温柔地看着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有一天,我们掉到水里,他出来了……然后他像鱼一样地喝了很多水,丧失了意识。当地冥从医院被抢救回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也许他终于从这个躯体出来,沿着水游走了吧。”奇梦人说道。“不管多么可笑,他终究是因为地冥的愿望诞生的。满足了愿望后就会消失……而记忆就会变成我们共同的一部分。”


“满足愿望吗……”


——


作为地冥目前唯一信任的家属,君时雨也和非常君谈了他的情况。


“我记得,瑟斯也说过类似于,满足了某些愿望,那个人格就会消失的话。”非常君告诉她。“既然奇梦人也这么说……或许事情真的就是这样。”


他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把人格逐渐整合成一个。即使无法彻底治愈,却也能让地冥好好地生活下去。听起来这甚至像是刻意制定的规则,好让他的人格和记忆能顺利地被本体接收。地冥本人对这个疗法并无意见,只是说自己有些人格大概很难控制,催眠时最好有第三者在场。既然如此,某人自然也只能当仁不让了。非常君只想自己也不一定能压得住地冥,真出事了他就拉上君时雨跑路吧……


最容易整合的人格也是最无害的,那就是地冥童年时代分出的末日十七。他只是个孩子,又见过非常君,相对来说很好应付,三人便决定了先从他开始。


在催眠的暗示中,他逐渐潜入脑内的剧场。在阴暗的环境中,“地冥”们都在这里蛰伏着。大部分人格都有自己的出场位置和顺序。剧场已经比第一次出现时精致许多,舞台上增添了更多的细节。音箱里放着音乐。圆形的舞台上有几个傀儡在活动。有催眠师的提示,他似乎可以看得更清楚,审视自己纤毫毕现的内在。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宗教人士宣扬过的那种灵魂出窍。据说曾有佛家弟子修行时见过极乐净土,七重宝树、金砂铺地……他的想象世界并没有那么华丽,只是有一种鲜明的印象,在幽深的舞台后面,藏着应有的人格与记忆。他从来不知道这种将想象力具象化的方式是谁教给他的,似乎也过于方便了一点。他喊着十七的名字,那个孩子就从帷幕的边缘探出头来。


“这次是我出去吗?”他怯生生地说。上次他偷偷溜出去的时候就闯祸了,所以这段时间都安生地自己待着。


“是的。”地冥告诉他。“我们需要让你完成一个任务。”


“任务”就像是地冥的触发词,没有哪个人格能抗拒这件事。因此,十七虽然感到害怕,还是沿着他被指的方向走了出去。永夜剧作家渐渐融入他该在的黑暗中。这时,他听到内心深处传来一阵骇人的狂笑……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为了非常君,你连自己都要背叛吗?”那个声音说道。“那就试试吧,把我放出来以后……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闭嘴。他对这个带着诡异血腥气息的自己说。


——


“觉君。”


听到这个诡异的称呼,非常君吓得全身一震。


地冥刚从催眠状态中清醒过来就扑到了他的怀里,小狗一样地抓着他蹭蹭。看来十七还没忘记他们上一次的相处。至于这个称呼……该不会是习烟儿教的吧?


“你……还好吗?”有第三者的目光在,他觉得很不适应这种亲密接触,只能试探着问道。


“嗯,上次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告别,就被哥哥们抓回去了。不过,后来的事情我都知道。”十七说着,狐疑地看了一眼房间,怎么又有个陌生的姐姐?他紧紧地抓着非常君的衣袖,然后问道。“你们想要我干什么?”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做的?”非常君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


十七努力了,但他确实想不出来很多想做的事情。真要说的话,他就希望有一天帝父可以不要来,放他一个人安静地待着。这就是那时候他能有的最大奢求了。但是非常君和那个姐姐都信誓旦旦地保证,今天他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不想出门待在房间里也行。


“所以今天是我的生日吗?”他很好奇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待遇。他以前听说过,小孩子过生日的时候,父母和家人都会过来为他庆祝。可他是个孤儿,自己的生日是哪天也不清楚。


“不是。”非常君说。“是因为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可以尽情地玩耍、做想做的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什么都不用担心,被大人好好地照顾着。”


十七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让他很想哭。他想了想,认真地提出了第一个要求。


“我能去吃你上次给我的那种蛋糕吗?”


——


咨询的时间到了,君时雨把他们送出门,叮嘱他有事情打电话。非常君牵着十七的手拉着他到街上。他从小把弟弟拉扯大,也算带孩子经验丰富。此时的十七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街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那些在街上呼啸而过的汽车和马路上的人流都让他觉得害怕。遮天蔽日的高大建筑、狭窄的街道,挤压得人喘不过气。火柴盒般的住宅盛着被挤压成小小角落的喜怒哀乐。市场和街道却是鲜活而忙碌的,人来人往……他们找到一家不错的咖啡店,打包了几块蛋糕和一包果汁饮料。


他们坐在商店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面前放着儿童果汁,一个面前放着最苦涩的浓缩咖啡。十七也许是第一次出门,对所有的地方都不熟悉。虽然咖啡馆很无聊,但他不知道有什么地方能去的。


“你小时候是怎样的?”于是他问道。“有什么让你快乐的东西吗?”


非常君端着咖啡杯喝了一口,若有所思。


“我小时候……不在这个地方长大。”他看着托着下巴的地冥,过去就像潮水一样袭来。那相较于后来,应该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是在南方不远,一条叫鬼济河的河边上。那条河很宽、河水颜色也很深,两边有很宽广的长芦苇的浅滩,河边的沙子都是湿润的,特别适合堆东西,我很喜欢在那里拿沙子堆城堡。在下雨过后,还会有螃蟹在沙滩上钻来钻去……”


后来那里我再也没法去了。上面的人为了战争,往森林和河流中喷洒了橙剂。你知道什么是橙剂吗?就是那种让所有植物枯萎、让森林死去的化学药剂,不但河流变得干枯、虫子和鸟儿不再鸣叫,就连人也会生出畸形的怪胎……在离开家乡之前,我曾亲眼看到那片土地在脚下死去。


但这段故事他不打算告诉十七,甚至也未告诉过习烟儿。这样的故事,还是深藏在历史深处吧,下一代不必再去触碰这样的隐痛。


“这个城市也有河吗?”十七的问题提醒了他。这段话似乎勾起了他的向往之情。不管是山川河流,他都没见过。他应该看外面的天地,不论是什么都好。非常君用那么怀念的表情说起的,一定是很好的东西吧。


“每个城市都有河。”非常君告诉他。自古以来,人们聚集到一起,比邻而居,往来贸易,总离不开水源的庇佑。而此地不论再如何特殊,亦符合此一真理。


——


这个城市的河流并不那么宽阔,都是从山上流下的泉水汇聚而成。他们搭车到清浅的河滩上,沿着河岸缓步而行。海鸥、老鹰都在上空盘旋。海鸥的叫声令十七好奇,他抬头看去,它们在天上绕着圈子,寻觅着食物。看起来那么飘逸,那么的……自由。


“那个是白鹭。”非常君指了指远方的浅滩,让他看到那只大鸟。“现在潮水落了,它应该是在这里捕鱼吃。”


“我要是能变成鸟就好了。那样一来,我也可以飞。”他说。


“你喜欢这里吗?”


十七坐在河滩上,捡了一块光滑的鹅卵石放在手里。他摩挲着那块温润的石头,石头上有斑斓的花纹和色彩。他们已经快要走到海边了,宽阔的水面沿着视线徐徐铺开,一直连接到天的尽头。海的远方颜色深浅不一,湛蓝、银黑的色彩交错,天边云幕低垂,在远方的水平线上好像一道缀染的花边。


“我喜欢,这里很漂亮。”他依依不舍地看着视线中的画面,太阳在移动,潮水也在逐渐涨起。没有什么美好的事物能够一成不变。“……所以,这个地方是海吗?”


“还不是。这里是一条很大的河,它流过数千里的地方,最后在这里汇聚到海里。”非常君站在他前面一点,指着远处一条界限。“那个地方就是海水跟河水的交接,因为海水咸,河水淡,所以颜色会不一样。”


“我突然发现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十七看着他说。


非常君对他微笑起来。


“我累了,明天你再告诉我吧。”十七拉着他的袖子,好让他坐下来,离自己更近一些。他们走了一路,也说了一天。是过去未曾有过的经历,他也过得充实而满足。他想,明天他们也可以见面,一起去更远的地方。他要去非常君说过的那些让他快乐的所在,游乐场、电影院、公园的水族馆。据说水族馆里会有海龟、鲨鱼和水母,关上了灯就可以看到那些深海的动物怎么闪闪发光……


他越来越困倦,把身体靠在了那个人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上来,很让人安心。今天是难忘的一天,发生的全是好事,之后的好事也会越来越多……


他沉入黑暗的梦中,记忆、感情就像沉入水底,不断地溶解在一条宽阔的河流中。那条河是在他想象里面的,流在一望无际的芦苇原上,河滩很大,河岸上的沙子是黑色。用手抓起来还是湿润的,稍微揉捏便能成型。可以用沙子堆出来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一座城堡。小鱼在芦苇丛间的浅滩上游走,银色的,闪闪发光。天空有蜻蜓在飞翔。天地间一片静谧安详,亘古的岁月就在这里流过……


据说古埃及的人管死后的一处净土叫“雅卢”,是一片芦苇原。死后的灵魂通过重重考验走到这里,就会享受永恒的和平与安宁。


——


地冥睁开眼睛,问道:“我睡了多久?”


听到他的语气,非常君就知道原本的主人格回来了。


“不久,大概半个小时。”远方的太阳已经落了一半,云层也变成更深的颜色。原本的天空已经布满晚霞。在海边的日落总是好看的,风很空旷安静,然而天空却像是一张浓墨重彩的油画。他们可以在这里留很久,乃至于过夜。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一些事。”地冥抬起手,手里仍旧握着十七捡回来的石头。“……他……把记忆留给我了。”


非常君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知道这也许是一件好事。但经历了今天的一切,他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有种郁结难解。地冥说的话,就像是一种对什么的哀悼。


“也许他所想要的很简单,不过就是像孩子一般好好地渡过一天。这样的愿望,其实满足起来也并不困难。”


“一天怎么够。”非常君还想着分别时的承诺。总觉得,像这样的缺憾,用一生来补偿都不够。他们如果有更多的时间就好了。


“……干嘛这个样子。”地冥将石头放在他手里。“他也是我,所有的承诺都还算数。你答应过我要去的地方,一个都别想落下。”


“嗯。我知道。”


非常君看起来没那么丧了,把他搂了过来。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完全没了平时那种能言善道,只能安静地共享这一刻。壮丽的夕阳缓缓下沉,坠入两道海湾之间。


“十七的记忆不多,但却很重要。我想起来当年的训练是怎样的。那个时候……”


地冥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种奇妙的感觉,像是突然打通了一道路径,他现在可以重新检视当年的记忆,也想起了自己作为一个孩子时的感受。当年那些事情本就是一切的开始。他想起了一起被做实验的伙伴、打进血管里的药物、承受各种各样的粗暴对待,还有玄尊冰冷的眼神。只要他有一点点反抗的意愿,残暴的惩罚就会降临在身上。他是如何勉强地挣扎着,将那个天真幼稚的自己一点点藏入意识深处,分化出更强大、冷静和成熟的人格来保护自己。


他断断续续讲述着自己的故事,那些被压抑的恐惧和悲伤。那些惨白冰冷的空间,疼痛,惩罚,控制,服从。有好几次他濒临崩溃的时候在身边的怀抱里找到了安稳的庇护。即使快被痛苦的洪流淹没,他也没有停下来。就像所有巨大苦难的幸存者一般,他需要讲述一切,不断地讲下去,直到自己真的能把一切都遗忘为止……


夜色四合

【地冥/非常君】彼岸盛世 13

某些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十九世纪哥特小说的主角,在一个幽暗的巷子里穿行,寻找一些过去的蛛丝马迹。

在离开的时候,非常君就考虑过了,他也许应该将这段关系到此为止。不仅仅是那些痛苦和冲突,两人彼此之间也还有着太多的问题未曾解决。过去他和地冥仅有的联系,或许叫做同病相怜,他不介意拉他一把,然后就到此为止。活到现在,非常君极度痛恨浪费自己的感情。要不是地冥说了多余的话,做了多余的事,他现在就不会这么纠结。

他知道,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就不该后悔,犹犹豫豫的不是他的风格。

可是,这就是爱情吗?非常君茫然至极。他谁也没法问,只能暗暗地问他自己。他好像完全不想到处秀恩爱,也不想没事向对方撒娇,更没想过要...

某些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十九世纪哥特小说的主角,在一个幽暗的巷子里穿行,寻找一些过去的蛛丝马迹。

在离开的时候,非常君就考虑过了,他也许应该将这段关系到此为止。不仅仅是那些痛苦和冲突,两人彼此之间也还有着太多的问题未曾解决。过去他和地冥仅有的联系,或许叫做同病相怜,他不介意拉他一把,然后就到此为止。活到现在,非常君极度痛恨浪费自己的感情。要不是地冥说了多余的话,做了多余的事,他现在就不会这么纠结。

他知道,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就不该后悔,犹犹豫豫的不是他的风格。

可是,这就是爱情吗?非常君茫然至极。他谁也没法问,只能暗暗地问他自己。他好像完全不想到处秀恩爱,也不想没事向对方撒娇,更没想过要做什么特别疯狂的事。迄今为止,他和地冥好像有很大的温度差,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够爱。

小时候,他是能给自己堆一座城堡的孩子,在那么艰难的处境里也一个人活过来。他尽量在感情的事情上自给自足,不去羡慕别人所获得的爱和善意。作为人鬼之子,他注定了得不到这些,后来又被囚禁在见不得光的阴暗所在……那时候唯一的希望,便只是仍活在某处的父亲和幼弟。他曾经对地冥抱有一种微妙的嫌弃,总觉得他像飞蛾扑火一般追求爱情太傻。直到那天他才真正觉得,他从来没有懂得地冥的痛苦,也从来没想过在那种痛苦之中紧抓一线光明活下去要有多大的勇气。正因为亲眼见识过黑暗,他才理解地冥向死而生的艰难。这颗赤诚的真心如今交付在他的手上,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坐在场边,看着场地中间一圈人聚聚散散。今天下午戏拍差不多了,非常君就亲自打电话去附近的一家熟识的店预订了一些外卖。店员推着车给他们送来两大锅的糖水。炖好的雪梨、枸杞、莲子、冰糖和银耳,用一次性的纸碗装着分给现场人员。非常君手里还捧着半凉的一碗。他想这种糖水,下次让习烟儿做肯定更好,再请人开车帮忙送过来。春天到了,得流感的人很多,可以再多做一点凉茶分给咳嗽的人……

正无意识地思考着,地冥端着一个碗坐到了他边上,很自然地挤占了他身侧的位置。

“把你的人腾过去一点。”地冥说道。

“今天的拍完了吗?”现在的位置用的泡沫塑料垫在地上,坐一个人太空,两个人又太满。非常君没问他干嘛非要和自己挤一起,乖乖地让出半边空位,再关心了一下进度。

“差不多吧,晚点我去剪辑室加个班。你可以先回去。”

“我回去你吃什么?那你先忙着,我去找家店给你订外卖。”非常君脑内立刻过了一遍附近还过得去的餐馆名单。“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可以啊,你喜欢的都行。”

他俩就像老夫老妻一样,坐在场边说了半天悄悄话。地冥得到了甜食的投喂,又索要了他一个亲吻,就像补满了hp和mp,又生龙活虎地跑去工作了。非常君揉揉眉心,开始给习烟儿打电话。

最近他习惯了陪着地冥加班,忙碌完了之后,再亲自开车把人送回去。他想尽可能地揽下各种琐事,保证对方最近的精力都用在创作上。他知道,地冥很受用这个,也因为这个越来越依赖他。但非常君自己有时候想想却不太是滋味,总觉得自己这点好也没什么特别的,是个人都能给,他却能开心成这个样子。

他们在剪辑室里吃了晚饭,地冥对着电脑工作,非常君在一旁安静地看他带来的书。背景声音里的重复台词,在他听起来像是坏了一般反反复复播映,重复。

非常君又把书翻过一页,突然感受到有一个阴影挡住了他的光线。

他缓缓抬起头,地冥俯视着他,笑容里带着让他心惊的诡异。

剪辑室的光线很暗,只有工作的电脑还在运行,剪辑软件还在循环播放着同一条素材:一个中年男人尖叫,嘶吼,好像是警察局里那场戏。非常君觉得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噩梦里,他尽力维持着处变不惊的面具,放下书。

“怎么了?”

地冥用冷笑回应了他:“呵,出来见你一次不容易……我是瑟斯二世,我们可以谈谈。”

——

这个地冥——应该说瑟斯,也是非常君很早就见过的一个人格。但那时候他也不太能分得清地冥的人格们。瑟斯对他完全没有之前地冥的半分热情。 他坐回原本的电脑椅上,将座位转了过来,两人遥遥相对,背后的显示屏的光线把他的轮廓衬托得分外晦暗。

“谈什么?”非常君首先打破了沉默。他觉得再不说点什么,就要被背景音里歇斯底里辱骂儿子的男人逼疯了。瑟斯笑得极其阴险,似乎很享受他现在的不安。

“你该不会以为,‘地冥’现在已经能任你掌控了?你知道我们都是怎么来的吗?”

“愿闻其详。”非常君想挑衅地说难道不是玄尊虐待出来的吗?但他深谙按兵不动之道,此时最好还是让对手自由发挥。

“我们都只不过是‘地冥’的欲望、情感和想法的产物。在过去,无神论是他的主要部分,我们都受到那个家伙的指挥行动。”瑟斯说道。“后来出了某件事,无神论的人格陷入了沉睡……永夜剧作家那个家伙取得了主导权。你想知道原因吗?因为在那个时候,唯一能够支撑他的,就是‘创作’的欲望。他试着用艺术来逃避现实和麻痹自己。”

“……我知道。”非常君回应,实际上,最初他便对此有所察觉。“那时候,他说他想拍一部自己的戏。”

“没错,然后他得到了你的支持和鼓励……于是他吸收了许多主人格的意识,变得越来越强大,并且越来越认同自己作为‘地冥’的身份。可是,他终究不是真正的地冥。”

非常君开始想起自己这段时间读过不少关于多重人格的书籍和文章。大体上,按照他的理解,患者不是在身体内产生了多个自我,而是将同一个自我切成许多不连续的部分,每一部分都有不同的记忆或者性格。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把“地冥”当成几个不同的人。不过是健忘一点,任性一点,反复无常一点,但始终都是那个他少年时代就认识的地冥,是他亲手捡回来养熟的猫咪。偶尔会有些特别不一样的,比如十七,他都把那当做地冥的一部分来接受。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温和地说。“对我来说,你就是当下的你。其实和你一样,任何人都只是活在自己当下的那个瞬间。”

“区别就在于,那个家伙爱你,可‘地冥’不是。”瑟斯说着,轻轻地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例如我,就希望你离他远一点。”

“你是说——”非常君瞬间地反应过来了,地冥某一次隐隐约约提过,有个人格似乎在阻挠他们在一起。“一直是你在试图影响他,阻止他爱上我?”

“哈。”瑟斯轻蔑地笑了。“因为他不该谈爱,你也不该以为自己能救得了他。我一直设法让他醒悟过来,可惜我能得到主导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我们这些副人格都需要特定的刺激才能出现,例如这段愉快的音乐。”

非常君听到的只有警察局里刺耳的噪音。他叹了口气。

“那你也知道,你不能自由出现,这样就威胁不了我什么。”

“你还没觉察到问题吗?”瑟斯开始有些急躁,笑容隐去,他冷冷地说。“无神论还在沉睡,而他拥有所有地冥心中最珍贵的记忆,那一切几乎都是关于玉逍遥的。等电影拍完,永夜的愿望就会得到满足……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会心甘情愿地整合进主人格。”

非常君怔住,逐渐地意识到了他要说的话,该不会……

“——也就是说,到时候,爱着玉逍遥的地冥会醒来,而爱着你的地冥会彻底消失……你,打算怎么做?”

……

在那一瞬间,非常君脑内竟然想起君奉天说过的话。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

——那么为什么,天迹,为什么你总能轻易得到我渴望的一切?

本已圆满的便让他们更圆满,本已匮乏的便让他们更匮乏。原来这就是我非常君的命!是我不该贪心奢求,染指本属于你的东西吗?这世界何其不公,何其荒谬!

非常君笑了起来。一开始是轻微的冷笑,后来变成疯狂的大笑。他也回想起了最开始那场戏中的人觉——当年他抱着戏谑的心情表示我要演个坏人,最好能亲手打爆这个世界。可惜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戏中那堆外挂。若是可以,他何妨真的谋划算计,和戏中一样,用恨意和怒火为自己造就一座堡垒,独抗这不公的人世。如今地冥问他打算,他还要怎么回答?

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问道:“你觉得我会乖乖退让,然后告诉地冥,我爱你,所以我要放手让你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正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我才想让地冥离开。”瑟斯却是冷笑如常,颇有一种和他对着发疯的意味。“你相比他,其实更爱自己,所以你绝对会把他拴在你身边。”

“所以说,你是只懂一种爱情吗?”非常君讽刺地说道。“自我牺牲,自我感动,以为这样就能对双方都好。是,你这一套对玉逍遥很管用,但我偏偏不吃。”

“哦,那你打算怎么做?绑架他,囚禁他?还是折磨到他不得不顺从你的意愿?”

非常君逼视了瑟斯片刻,此刻两人脸上的讥诮和痛苦几乎一模一样。爱和不爱从来无法强迫,是两颗心自己的选择,地冥的一生唯有这一点是自由的,也将不惜一切代价去捍卫这份自由。或许这就是瑟斯现身逼问他的原因——地冥精神即使被压迫到濒临崩溃,却始终顽固地守着他最后能守护的一点自我。

想到这里,非常君觉得怨恨与不甘都缓和了一些。至少,他始终有一些柔软的地方,留给那些自己真心在乎的人。

“其实,我对喜欢的人一贯很纵容。”他稍微平静了些。“你……或者说地冥,若真是出自于你的自由意志、深思熟虑……最后选择了别人,我愿意放手。”

“……”瑟斯一脸愕然,大概是这话听起来太瞎了,都不像是非常君说的。

“……当然,放手之后,你一定会遗憾终生。”非常君补充完后半句。“我只是希望你别后悔。”

他垂下眼,甚至显得颇有几分落寞。

——

地冥发现,自己在剪辑室里不知不觉睡着了一会。

也就这么十几分钟,非常君突然特别不对劲,不再安静地翻书等他了,而是默默看着他做事。地冥感觉自己也有点心不在焉不在状态,干脆跟他说回去了。非常君仍旧反常地只是面无表情点头,话都不多说一句。

回了家,洗漱完毕,地冥就像过去一周所做的那样,溜达进了非常君房间。

记得一开始的时候这家伙百般不愿,说床太窄了睡不着。地冥仗着他俩那时感情上头硬是要留,还说除非你会梦中杀人不然我不走。非常君就认真说我真的会梦中杀人。地冥大笑,然后深情表示,我也会,所以我们是天生一对。最后他成功搬进主卧,强行占领了房主本应有的一半领地。而且经过一周的磨合,谁也没杀谁,越来越有夫妻之实了。

不想一进门就看到非常君正襟危坐,衣服全都整整齐齐穿着没脱。他还用那种特别复杂的表情看着地冥。摸了他这么久,地冥也算摸到了他一些属性,一看就知道这是要开作了。总之,状况非常危险和不妙。

所以……但是……为什么?

“你觉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些事情,真的很不公平?”非常君幽幽地说道,好像他是什么深闺怨妇。

“嗯……是啊,偶尔觉得吧……”地冥确实会有类似的感觉,但他不会讲得这么宏大,一开口就怼世界。他总是倾向于觉得,世界很美好,是他自己有问题。

不过当下,比起社会学讨论,他更关心恋人的情绪:“你怎么了,突然不开心?”

“你看得出来我不开心吧。”非常君不冷不热地说。“我考虑了很久要不要说出来让你和我一起不开心,但是……”

地冥更加搞不懂情况了。非常君的但是半天没有下文。他的怨恨是一种既不能咽下去消化,却又无法吐出来的东西,所以他很纠结。地冥干脆过来抱他,问:“和我的事情有关吗?”

“有一点吧……当初,你要我不要放开你,这样幸福的感觉就能维持得久一点。你还记得吗?”非常君在他的怀里靠着,似乎终于想到了怎么柔和委婉地表达自己的不爽。

“嗯。”地冥轻轻回应着。

“其实这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非常君说道。“我说了不放开你就不放,可是你说不定哪天便想放开我。”

地冥怔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生出几分委屈。可是想想好像又没什么能反驳的。非常君从头到尾都没有强迫他干什么,搞事情的好像一直是……他自己?

“所以,你是要我承诺什么吗?”他其实能察觉,非常君心里好像也总是缺点安全感,很多地方都有所保留,不让任何人触碰。“或者……做什么?”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办法消弭这种感觉,只能怀着渺茫的希望问一问。

“我希望你试着治好你的病,找回你完整的记忆。”非常君望着他,吐露石破天惊的话。

“……不可能,我的病好不了。”地冥几乎是应激般回答。“它已经这么长时间,这么久了……”

“你很清楚你不幸福的根源是什么,而我很自私,不想陪你一起不幸福。”非常君伸出手,摸了摸地冥的脸,仍旧是往常的宠溺,但他说的话却坚决很多。“你不逃避,我就跟你一起面对。你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们终会走到不得不放手的一天。”

地冥颤抖着,再度想起“治病”的经验。那些可怕的记忆充塞脑海。他想要尖叫,你怎能放我去面对这一切?巨大的噪音在他耳边响起,挤压得他脑袋剧痛……一阵恐慌发作过后,地冥瘫软在他的怀里,像条鱼一样挣扎着呼吸。他又想哭了,为什么只想挽留一点点美好,就要重新体验多得多的痛苦。非常君为什么就不能纵容他,把问题稍微掩盖一点点?

“别怕……”非常君终于在他的脆弱前融化了,不再是那种淡定的态度。他反手抱住地冥,拉着他让他倒在自己怀里。“你是最勇敢的,在那天我已经见过了……不是谁都可以对人暴露自己的伤口。你已经走得够远,只要再一点,稍微再踏出一步……”

他不知道抱着地冥哄了多久,一点点地劝解,用他往常的耐心等待着。直到地冥终于抽噎着同意去找心理医生,他才终于摸了摸地冥的脑袋,在嘴角给他一个奖励般的亲吻。

“我知道这是我的私心。”他说,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藏不住的喜悦和满足,简直像小孩子终于要到了期待已久的糖果。

“不。”地冥终于平静下来,红着眼圈说。“是我的。”

夜色四合

【地冥/非常君】彼岸盛世 12

最近,地冥终于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所谓(地冥主义的)人生巅峰含义就是:发现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而且他比你怂,不敢承认。

自从那天地冥揭穿了他的真面目,非常君在这场游戏中就越来越落在下风。已经暴露出来的感情想要藏住是很难的。他们目光不经意相遇的次数越来越多,手悄悄握在一起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候凑在剪辑室里看样片,就会不知不觉地靠向对方。当心里充满了爱情的时候,看什么都像是一首诗。所有的词汇和描述从隐秘的心灵中流淌出来,编织成一段名叫生活的音乐。他们在片场空闲的间隙私密地亲吻,也在一场戏中公然地相爱。

拍摄也在两人的努力下顺利进展,几乎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地冥的状态也从没这么好过,流畅的剧...

最近,地冥终于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所谓(地冥主义的)人生巅峰含义就是:发现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而且他比你怂,不敢承认。

自从那天地冥揭穿了他的真面目,非常君在这场游戏中就越来越落在下风。已经暴露出来的感情想要藏住是很难的。他们目光不经意相遇的次数越来越多,手悄悄握在一起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候凑在剪辑室里看样片,就会不知不觉地靠向对方。当心里充满了爱情的时候,看什么都像是一首诗。所有的词汇和描述从隐秘的心灵中流淌出来,编织成一段名叫生活的音乐。他们在片场空闲的间隙私密地亲吻,也在一场戏中公然地相爱。

拍摄也在两人的努力下顺利进展,几乎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地冥的状态也从没这么好过,流畅的剧本加灵感充沛的拍摄,整个团队都满怀激情地运作起来。身为电影人,没有谁不想拍出一部传世之作。不停有人加入,也不断有人退出。最后,他们开始转移外景地,继续进行后续的工作。

地冥那个荒诞的点子,在开会时倒是引发了一些争议。

恋爱脑代表楚天行:“很好啊,我就觉得爱情故事不带点色情看起来阳痿。”

事业脑代表纵横子:“你们考虑过电影分级吗?临时加戏也得考虑成本的问题。”

腐女代表巧天工:“哥,你觉得同性电影还能低于pg18吗?我绝对支持这个提案。”

吃瓜群众代表地茧:“反正要拍裸戏的又不是我们,为什么不拍。”

无论如何,在某芙女的强烈支持下,这个点子最后没受到太大阻力便通过了。改好了剧本,预订了外景,请到了临时演员,只需要等一周就能正式开工。

而对地冥和非常君来说,重要的则是他们终于有时间共度周末了。之前为了赶戏连轴转了很久,忙得连再做一次爱都没精力。到了周六,两个人在门口不期而遇,地冥就首先伸出来一只手。非常君愣了一下,牵住他的手。

他另一只手撑起了伞,两人就藏在伞下走在光影错落的街道上。高大的摩天楼和错落的行人天桥环绕着城市,云层就在大厦的玻璃幕墙上流动。满街的洋紫荆开花了,花瓣和心形的树叶投影在地上。这种紫色的花也是在本地发现的品种,很快就成了常见的行道树。

“这种约会,感觉也不错。希望没有狗仔队跟踪我们。”

两人为了出门特意变了一次装,非常君又把头发临时染成了蓝色,在脑后扎成了一束,只在额前留了两道刘海。地冥则把自己弄成黑色长发的造型,还在脸上带了一个有点夸张的面具,看起来不像约会而像是唱戏的。

“你管这个叫做约会?”非常君是那种一没事做就全身不自在的事业狂。“我们现在只是在街上走路,什么都没干。”

“在街上走路不好吗?我还没试过只和人做普通的情侣。下次我穿个女装陪你,这样更普通。”另一个人倒是兴致特别高涨,讲话听起来也更疯了几分。

“……”非常君产生了一种这时候还是不要和他认真争论的感觉。“其实也可以去看看这周有什么新电影。”

“我拒绝。平时和你一起看电影就够烦了。”

地冥在艺术的方面是纯纯的感受派,和非常君这种分析派完全聊不到一块。他俩喜欢上同一部电影的时候才是灾难。这种事情近来时常发生,台上的所有默契都是台下吵吵闹闹出来的。有时候地冥会想,要不是自己早就喜欢上了他,才不会容忍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在旁破坏他的观影体验。

说到这个,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我上周把《爱的艺术》看完了。你还记得那本书吗?”

“就是那个教人如何谈异性恋的德国人写的东西吧,我记得。”非常君一开口就瞬间破坏了地冥的美好回忆。“你干嘛突然去看那个?”

“好奇罢了。”

非常君没有再问。地冥顺势挽上他的手臂。就这么普通安静地走着,他也觉得心里很舒服妥帖,所有的事情都安放在该在的位置。如果能够就这样一直踏着繁花似锦的路走下去,不知道该有多么开心。

“爱情真的是一种可以学习的艺术吗?如果是的话,那爱的能力是骗不了人的。我不信,你可以装得对我这么好……”

非常君看他笑得一脸甜蜜的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任何人对你好点,你就会这样?”

“嗯?”地冥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此刻他是一条快乐的鱼,只要摇晃一下就能咕嘟咕嘟往外吐彩虹色的泡泡。不管非常君怎么想,他就要在公众场合粘着人不放。非常君平时也是装腔作势惯了,面对这种不讲武德的攻势完全招架不住,只能无奈搂住他好让他别当街闹得太厉害。

“你现在又是哪个地冥,换个正经点的出来行吗?”他由衷地冒出来这几天想说很久的话。

“你以前说过,如果我有情,你就还我。现在那句话还算数吗?”地冥问道。

“只怕我还不起你想要的那种爱。”非常君终于稍微地把他推开一点。“我和某人不一样,给不了你什么雪中送炭黑暗中的光明。”

地冥震惊地抓着他停下脚步,闪闪发亮的表情逐渐转为一种困惑。非常君看着他的视线开始逐渐偏向一边,看向街心的人群和来来往往的车流。

“……你该不会是说玉逍遥吧?”地冥越来越无法理解了。“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他?”

“我没办法不拿自己和他比较。尤其是……”非常君似乎下定很大决心,声音都低沉几分。“我有可能只是他的某种替代品的时候。”

地冥终于回过神来:“你担心我其实还喜欢他,只是拿你当作……安慰剂?”

“哦,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非常君沉下脸。按照他平日的习性,这是努力装作云淡风轻,实际上已经妒火中烧,快要气成河豚了。

地冥不由得感叹:“我没发现……你居然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不过,过去的他就算发现了也没什么用,只会漠然地觉得这挺正常的。现在说到这里,地冥就没法像原来那么无动于衷了。他想起过去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觉得心里轻轻被戳一下。或许应该拍拍河豚,说一句当然不是,你和他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但这样说也证明不了什么。非常君想要的一定是更有说服力的东西,而不是轻飘飘的承诺。

“那就陪我约会,我给你一些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地冥再度露出那种甜蜜的笑。

——

他们去逛了街,买了一杯最大杯的雪糕,坐在吹着海风的码头边分享。非常君讲了这个有百年历史的码头的故事,给地冥指了海上自己故乡的方向。他们就在海边消磨时间,过后在晚霞满天的时候又沿着来路走回。

晚上,地冥就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非常君还以为地冥没有白天的时候那么疯了,他在晚上的时候一直都表现得挺正常。没想到这次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很有冲击性的画面。地冥披着条浴巾背对着他,身上基本就是什么都没穿,光洁的两条腿和半个屁股都露在外面。以前做爱时他还没见过穿得这么少的地冥,手臂上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地冥缓缓回过头来,碧绿的,苦艾酒般的眼睛落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情,似悲似喜,又像是一朵明灭的火焰。虽然绚烂,他却总觉得此时的地冥有一种纯粹又飘渺的感觉。

就和第一天的重逢一样,若不是自己本能地抓住了他,现在的他又会漂到哪里去呢?

“我想让你看看我。”地冥的声音也带着那种不真实的飘渺。他将非常君的手腕拉了起来,轻轻带着他走到窗边。“在所有人看到之前,我想要给你看我的身体。”

非常君低下头,见到了那只抓住自己的手。他沿着手腕一直看到地冥的身体。虽然两人身材差不多,地冥的身体上却有更多的锻炼痕迹,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白色疤痕。他的视线沿着胸膛游走,落在胸前。地冥几乎是鼓励地默许着把他拉进自己,任他的手落在自己的身体上。从喉结到锁骨,从肋骨到胸膛。非常君敏锐地感觉到每一处皮肤凹凸不平的地方。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自残能形成的残缺,他不知道这都是什么伤口。

“我后背也有。”地冥轻声地告诉他。

非常君沉默地将他的身体转过来,浴巾慢慢落在脚边。地冥再也没有遮掩自己,借着灯光将他的一切都展示出来。撩开他后背的头发,可以细数清楚横贯脊背的伤痕。应该是鞭子留下的,深浅不一,纵横交错,触目惊心。他轻轻抚摸着这个脆弱的身体,很干净,没有任何血迹。

“是谁做的?”非常君几乎不忍再看,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紧盯着地冥背后的那些伤痕。声音里染上了一些他自己也没觉察的怒气。

“是我自己,但……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地冥说道。“是任务失败的惩罚……还有,为了缓解痛苦……”

地冥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好像有点发抖。非常君低下头,亲吻他的后背。好像这样就能治愈那里的一道道伤口。

“其实这些记忆我大部分都忘了,也许是因为记得的话我就会承受不了吧。”地冥随着他的动作轻声笑起来,却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悲伤。如今,所有的过往都已经沉没在黑暗中,只有这些伤痕提醒他过去生活的碎片。他将一切都深深埋在心底,只要不去追忆,就能好好活下去……

非常君逐渐攀上他的身体,将自己的身体紧贴在他的皮肤上。两个人瞬间体验到了对方的温度,呼吸和颤抖。非常君一边抚摸他一边从侧面轻咬他的耳朵,怀里的人似乎变得兴奋起来,喘息声也更重了。他们一起倒在了床头。地冥蹭着他的身体,说今天你怎么突然这么主动?非常君拉开抽屉,从床头取出润滑用的药膏。他看到地冥一脸期待的表情,对他勾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公主殿下。”他开玩笑道。“今天我来服侍你。”

——

(ry)

——

非常君在一片事后的眩晕中把地冥的身体搂住。

他作为主导方,负责做了事后的清理。他把兴奋到模糊的小疯子抓进浴室,两个人一起在浴缸里泡了一通。现在地冥光溜溜的身体上还残留着蒸汽的热度,透着淡淡的红色。虽然意识有些迷糊,但地冥还是紧紧抓着他不放,怎么也不肯松手。

他就好像那种害怕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好几次非常君想起身回自己房间,都被地冥抓住他的动作挫败了。做完一场之后脑子本就不太好使,非常君平时的意志力一泻千里溃散如蚁穴,只好乖乖睡下,任凭自己浸泡在这温暖的相互依偎之中。

他的心在低语,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说白了,他又不是没有能力对地冥好。他完全可以把对方捧在手里,好好保护他,给他做饭,为他工作,也给他撑伞挡这人世风雨。他刚来的时候,凄凄惶惶,苍白得就像一个鬼魂,好像不抓着他就会自己飘走。可现在的地冥安心地睡在他怀里,主动地暴露自己的伤口,在他面前赤裸得就像一个婴儿。

这当然都是我的功劳。非常君忍不住偷偷亲吻地冥的发顶,把半睡半醒的人搂得更紧一些。他知道他的未来和过去一样渺茫,只有眼前这一点点能抓住的温暖,细小但蓬勃的火焰,足以照亮薄冰与深渊。

“现在我们这样是什么?”地冥靠了过来,将脑袋埋在他的肩侧。“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就是别人常说的幸福?”

“我不知道。”非常君难得给出如此诚实的答案。

“这种感觉是不是马上就会消失?”地冥轻轻用手臂圈住他。“我不想你走,你留得久一点,我就能幸福久一会……我放开你的话,你就又要消失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非常君觉得自己完全无动于衷,但其他部分好像接管了他的脑子,在意识到的时侯,眼泪已经沿着脸颊滑了下来,咸涩又冰冷。他无法压抑突然涌上来的伤心,谁会离开,谁又会消失。有什么是他能挽留的,有什么是他能保护的,为什么要说得好像是他要让这一切终结。他哪一次想放手,哪一次甘心情愿过,明明就是这无情的世道如刀,要夺走他的所有一切。

“我不放开你。”他轻轻抚摸地冥的脸颊,感受到对方脸上也有着湿漉漉的泪水。他们享受的欢愉太少了,承受的痛苦太多了。但是从今以后,会有更多,更好的时刻,他们还要一起在这条路上走很远很远。

“我爱你。”

他说。

夜色四合

【地冥/非常君】彼岸盛世 11

周五,地冥给所有人放了一天假,自己再度待在放映室里,看起了他看过无数遍的那几部电影。就像对待一个熟悉的朋友一样,地冥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故事背后的脉络。情感也好,逻辑也罢,如同牵扯着阿里阿德涅之线,走出叙事的迷宫。那么他的生命也终会有这样一条线牵引着他吗?

地冥重新想起自己这一周都在思考的问题,也想起乐寻远昨天说的话。他对演员的看法没错,每个人都不可能真正地变成他人,在台上的演员其实都只是演自己,将内心的情感寄托在作品中交代给观众。艺术家是很难在作品里撒谎的。哪怕是乐寻远那么擅长伪装的人,都无法制造出完美的假象。

他终于还是掏出手机给非常君发了个短信。

“我想你了。你回来吧。”

如果......

周五,地冥给所有人放了一天假,自己再度待在放映室里,看起了他看过无数遍的那几部电影。就像对待一个熟悉的朋友一样,地冥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故事背后的脉络。情感也好,逻辑也罢,如同牵扯着阿里阿德涅之线,走出叙事的迷宫。那么他的生命也终会有这样一条线牵引着他吗?

地冥重新想起自己这一周都在思考的问题,也想起乐寻远昨天说的话。他对演员的看法没错,每个人都不可能真正地变成他人,在台上的演员其实都只是演自己,将内心的情感寄托在作品中交代给观众。艺术家是很难在作品里撒谎的。哪怕是乐寻远那么擅长伪装的人,都无法制造出完美的假象。

他终于还是掏出手机给非常君发了个短信。

“我想你了。你回来吧。”

如果没有这两周的遭遇,那他这样就算是认输了。但现在,他不再觉得这是一种妥协。没有挣扎过的感情才是虚伪的,没有抗争过的失败才是可耻的。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干净利落地认输,也没什么大不了。

因为,自己真的好想念他。想念和他一起在剧本室里的讨论和争执,想念和他一起坐在放映室靠在一起看戏,也想念他身上的气味和拥抱亲吻起来的柔软触觉。这一切都还这么真实,都历历在目。比起伤害,他给的美好和温暖的记忆不是要多得多吗?如果这就是陷阱,为什么不能由自己心甘情愿地踏入。

地冥闭上眼睛,沉入思绪的黑暗里。他站在帷幕前,冲着隐没在剧场后的影子说:“你出来啊?别只在黑暗中出现。站出来,面对我。你想阻止我去爱别人吗?”

影子没有任何反应,所有的声音都沉寂着。看啊,见不得光的东西终究见不得光。“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还要害怕。帷幕里传来一声空旷的回声,就像某种老旧链条断掉的声音。

他的信息石沉大海,始终没有收到回应。巨大的不确定感推着他站起身来,来到了院子当中。在这里,很容易就能看到山路蜿蜒而上。地冥低下头,忽然看到下方有一个陌生的影子……一个蓝色头发的人带着面具,仰着脸在看着自己,到底多久了?地冥忽然想,他是不是一直都在那里等待?他沿着山路往下走。那人似乎真的在等他,在他绕过山路的时候,他能看到那个人往前的脚步,就像要将他引到某个地方一般。一辆辆公共汽车在路上驶过,偶尔会遮挡地冥的视线,却从来没有让他失去对方的身影。

他觉得自己追逐的心思越发地坚定,跟着那个影子一直向前……

这条公路他还从没像这样走过。地冥以前是那种很宅的类型,对房子周遭的道路都没什么印象,尤其是那种只能供人通行的山路。他们逐渐走上了一条山中小径,左弯右绕,在郁郁葱葱的林间,阳光碎成一片片光斑洒落下来。地面上落满了树枝和草叶。那个身影不知不觉地,离他越来越近了。

突然,面前豁然开朗,他们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原来那是一处城市公园。正是上班时间,公园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空地中有着草地、种着花,还建了一座滑梯和一个秋千架。现在没有小孩子在这里玩耍。他想起来,距离他们初次相遇,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好像已经到了春天了,尽管这城市的季节变幻本就不甚明显。

那人缓缓地回过头来,地冥走上前去,伸出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真美啊,就像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汇聚到了这个人的身上。地冥真的很难抑制自己突然涌现的所有那些情感。他上前一步,轻轻地抓起了对方的手。

“我真的不该就这样回来。”非常君轻声地说道。然后,将地冥拉进怀里,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连呼吸和脉搏都同步了,亲密如同骨血般连接着。他觉得自己的五感突然鲜明了起来,微风的声音、树叶和草的气息、温暖的阳光和唇齿间的苦涩味道,将这短暂的一刻拉得很漫长。

——

很快,他们就发现彼此抱着滚到了一起。

非常君躺在长椅上,轻轻抚摸地冥的脸。也许是心里有些愧疚,他现在显得无比温顺,任人随意揉捏触碰。爱情冲上来的感觉就像荷尔蒙灌顶,地冥几乎失去了理智,抓着非常君的身体不停舔吻他的脸颊和脖子。非常君也有些情动,忍不住响应那些柔软的亲吻,搂着他的后颈将他抱住。尽管周围现在没有人在,这么做还是有一种打破了所有边界的兴奋感。手指交错,身躯纠缠,红色和蓝色的发丝散落在一起。地冥此时完全只想扒了他的衣服,让他从此就彻底属于自己。

“小心点,这周围可能会有条子。”他的手刚动,非常君就领悟了意图,用手臂撑着他的身体警告道。

“呵呵,我可是疯子,杀了人都不用进监狱。”地冥只觉得听完了欲望更甚,连笑起来都分外明媚动人。“当街做爱算什么。”

“说得也是,我们可是艺术家,遇到了人就逃跑。当街裸奔算什么。”

两人冲着对方会心一笑,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伤风败俗的画面。他们身后跟着一群人,毫不体面地光着屁股在街上狼狈奔跑,光想想就能让人硬起来。

“如果我们真的被抓了,那就有趣了。我仿佛都能看到娱乐新闻的头条,《道德沦丧!著名演员和导演因为妨碍风化进差馆》。”

“哈。”非常君仍然笑着。“那样的话我们的电影票房不就有保证了?”

“你还是人吗,这种时候你考虑什么票房?”

吐槽完了,地冥还是决定放过他的衣服——在这里要一件件穿回来还是太麻烦了。 他将对方的衣服下摆撩起,轻松地扯下裤子,让最为私密的部位裸露在眼前。他沿着尾椎一截截摸下去,手指插入臀缝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段话的作用,他觉得非常君现在性感得惊人。情欲跑在了前头,他的理性就像脑内画面的那堆警察,疯狂地追着跑在前面的欲望。

“这次对我温柔点。”躺在身下的人轻声地说道。

——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在大街上裸奔。也许是因为运气够好,一直没人路过。两个人从长椅上睡到了草地上,精心打理的头发已经沾满叶子乱成一团,衣服也搞得乱七八糟,但谁也没有去在意。

“……说不定我们真的可以加这段戏。”地冥进入了完全的事后满足状态,他环住非常君的脖子粘在人身上,懒洋洋地说道。“感觉挺不错的,两个主角在大街上做爱被发现,然后他们光着身子开始飞奔。之后被警察抓进局子。主角他爹知道了,冲进来把两人大骂一顿……”

“你还是人吗?这种时候你考虑什么加戏?”身侧的人白了他一眼。“而且还是这种低俗裸戏。”

“这样不是很符合故事主题吗,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对父权制和社会主流的反叛。我觉得这挺好的。况且你也说得对,我们总得整点票房噱头吧。”

“所以你打算亲自演?”

“……你要是演,我就舍命陪君子。”地冥说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真的能抗拒这么好的点子?”

“……”非常君怔了片刻,脸上的表情是地冥特别想看到的那种天人交战。即使是他,面对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也挺好拿捏的。然而他纠结起来却是烦人地毫不干脆,迟迟不肯发话。

“我们是艺术家。”地冥等了半天也没一个结果,继续诱惑地说。“为了电影献身的艺术家。”

“我可能只是个敬业的制片人……”非常君努力把诱惑从眼前推开,装出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

“那么你能不为了票房考虑?观众就爱看这么低俗的东西,对吧?”

“……你是怎么画风突变成这样的。”非常君痛心疾首地捂住了脸。

地冥出其不意地亲了他一口,然后笑道:“谁知道呢,眩者现在可是状态绝佳,满脑子都是灵感啊。”

——

在这个周末的会议室里,恢复了平时打扮的非常君面对着一群人非难的眼神,从善如流地微笑着。

“没什么大事,就是我突然发现自己理解角色出现了一点障碍,所以就好好地去感悟了一段时间。”

“你明明就是不负责任地跑路了吧?”楚天行代表大家问出这个尖锐的问题。

“啊?我走前通知了地冥啊?他没跟你们说吗?”非常君一脸的疑惑。

突然接住了一个锅的地冥先是一脸懵逼,接着勃然大怒,最后露出诡异的笑容,变脸速度快如翻书。

“哎呀,那我可能是忘了吧。”他亲切地说。“众所周知,我有病。”

“……”面对这样的两个人,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想要吐槽又不知道从何吐起,不堪重负的样子。地冥突然发现有病也不完全是坏事,现在他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总之回来了就好。那么从今天起跟我滚去片场补拍所有的镜头。”地冥说一不二地下令,然后走出了会议室。看所有人没动,他又回头补充了一句。“谁敢说周末还有事我就杀了他再把他挫骨扬灰,不用负责任的你们懂。”

——

音乐响了起来。两人在暧昧的灯光下缓慢靠近。音乐响起,地冥慢慢抬起头,看到那人眼神里流淌的无尽的情意。他的身体变轻了,就像一只鸟儿在空中滑翔,随着音乐起舞。他得到了一个甜蜜的亲吻,轻轻地落在唇上。他被搂在怀中……

“卡。”

地冥突然回过神来,迅速地切换成导演模式回去看片。

“我就说,绝对不让你拍第二遍。”非常君在他身后说道。

“你也太自信了,怎么知道我会满意?”地冥看着那个让他差点入戏的镜头,虽然内心已经折服,但嘴上还是要硬两句。

回答他的只是一声嘲讽的轻笑,仿佛在说,也不看看这一切是谁和你讨论出来的。

“至少,照这样下去,我们可以顺利赶上进度了。”摄影师闇影一脸欣慰。只要不出现前两周那种纠结得要死的状况,他真的不介意加个班的。到目前为止,非常君状态稳定得可怕,所有镜头几乎都是一次过。和他演对手戏的地冥更是产生了一种自己在被带着跑的感觉:只要凝视他,聆听他的话,再自然地作出反应……以前当然也是这样,只是这次有了对比,更增别样的感触。想到这,地冥突然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说起来,乐寻远该不会是你收买的吧?”他狐疑地问道。“就为了让我认清现实?”

“……你也把我想得太神通广大了。能算计到这种程度,我还当什么演员?直接去争霸天下吧。”

为什么我就觉得你能算计到这种程度。

但地冥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什么实质的证据。况且,他的感情也在疯狂殴打他的理智,让他强行把疑问吞了回去。自从非常君回来,他的理性功能基本罢工,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磕多了药般的快乐状态,脑子里全是灵感的火星。地冥这辈子就没有体验过这种神仙般的感觉,他不想让这股buff消失。光是想到非常君真的为自己一句话回来了,地冥就觉得自己能忘记一切也原谅一切。只要把对方留在镜头和视线里,就比世间任何事情都令他满足。

他知道这是海市蜃楼般的幻觉,这种狂热的爱意不可能持久。但,他已痛苦了太久,为什么就不能这样沉沦一次。他飘摇到爱情的彼岸,在那里的是繁华盛世,还是他尚未见到的地狱?

只有非常君能给他答案,但地冥已经不愿去听他的答案了。

“所以他人怎么没来?周末放假了吗?”非常君又问道,转过身在人堆找了找。

“你关心他干什么?”地冥只有不耐烦地回应。能得到你的注意力的只有我,他心底酸溜溜地叫嚣着。

“你有没想过,你自己对喜欢范畴以外的人也很渣?以前在仙门的时候,你掌握着远高于其他人的地位和权力,不需要顾及别人的想法。但是现在,我们的团队几乎都是靠人情请来的,你就不该对他们太刻薄。”非常君一脸无奈道。

“怎么又开始说教了?”就如全世界所有的任性艺术家一样,地冥对创作以外的事,基本都处于全然无视状态。他挑起眉。“该不会接下来是说你在为我好吧?”

“对啊,我这不是为你好吗?”非常君顺理成章,温柔地把话接了过去。“我们现在可是拴在一起的关系。”

地冥一下就觉得这说教特别好听,特别正确,特别有道理,立刻开心成一朵花。

“那你打算怎么跟他说?”

“他演得挺好的,没有他的尝试和努力,我也不会找到方法拍得这么快。”非常君想了想说道。“大概是这样吧。还有……从今天一开始我就想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你了解魔术吗?魔术师总是将机关藏在易于看见的地方,然后引开观众的注意力。”地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也是这样,把真相藏在了易于看见的地方,却用了障眼法隐藏起来。而眩者,自然是已经拆穿了你的那些把戏啊。”

“你在说什么……”非常君一脸的莫名其妙。原来比沮丧的地冥更难搞的是快乐的地冥,根本一点都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

地冥得意洋洋地凑过去摸了摸他的脸:“但是,现在……我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呢?”

说罢他大笑着再度走到摄影棚中央,轻佻地一扬下巴,指向那个搭建好的场景。

“今天我们的舞台在这里。”他伸出一只手。“既然你回来,那就陪我共舞一曲吧。”

——

他们之间只剩下最后的一场告白,那是两个主角之间确定关系的一场戏。地冥对副导演耳语了几句,走到了场地上。站好位,打好灯,摄影机对准。两个人默默凝视着对方,开始酝酿着气氛。

“今天,也是摊牌的时候了吧?”

地冥首先开了口,优雅地缓步上前,到了距离非常君一米远的位置,微笑着说道。非常君的表情迷茫了,这和对好的台词不一样啊?但他也是老练,没东张西望看场边的暗示,只是自然地接上戏。

“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一直在装。或许是因为你的父亲和家庭吧。你总是在扮演一个让他们满意的角色,逐渐地,将真实的自己隐藏了起来。”地冥回到了原本的台词,带着充满侵略性的眼神步步紧逼。非常君顺势向后,仿佛是在逃避他。“其他人都被你的伪装欺骗了……却只有我能看到真实的你。”

“真实的我吗……”非常君轻笑道。“很好奇你的理解。”

“我曾经沉溺于你对我的那些温柔。后来我才知道这温柔的背后,是无情和冷漠,势利与算计。”地冥把非常君顺势推倒在沙发上,低语着。“为了你的某个目的,你不惜利用和操纵任何人,任何感情,对吗?”

听到他又开始脱离剧本,非常君仰起脸看他,微微叹息。

“有些事情,不用说得这么清楚。”他露出一个微笑。“我早就说过,感情和算计并不冲突。”

“你是比我更好的演员,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是无情的人假装有情容易,还是有情的人假装绝情容易?”

地冥凝视着他,突然地问道。

几乎是一瞬间就起了变化。非常君怔住了,微微睁大眼睛。地冥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犹豫和动摇。

原来如此,看来,是问到了点子上。

答案如此明显,他却视而不见许久。他们之间拥有过的所有美好的回忆,真的都是虚伪的吗?假如一切只是为了背后的利益,非常君早就已经光明正大地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又何必躲躲闪闪向他隐瞒真相?

“你从来就没打算捏造你的情感,这世界上没有一个演员能捏造出情感。你真正刻意表演的,是让别人以为你能。”地冥压制着他,低下头微笑道。“我早就应该想到,其实你所捏造的,是你的冷漠。”

他说完这句话就吻了下去。甜蜜柔软的气息,令人愉快的香气。他感受到身下传来的些许颤抖。所有精心编织的面具,所有毫无必要的谎言……一点点融化,一点点碎裂,他终于触碰到那灵魂的深处。几乎能感受到他血脉里奔腾的磅礴情感——就像幽暗地底的河流,永远在深渊里反映着月光。看起来很远,碰到的时候却又很近。柔软的,绵密的,渺茫不可触碰的,如潮水般去而复返的……

不,不是你一个灵魂如此。寻常人类活在这世上都是这样的。所以我们不敢去放肆地爱,所以爱总是充满了忧惧,彷徨与恐怖。所以我们不得不戴上伪装。你在这一点上也是个最寻常不过的人类。只是世人都将你看得太高,才看不见如此明显的真相。

副导演按照地冥的指令,迟迟地不喊卡。他们要在这个戏剧性的揭露时刻,拍到最真实的反应。

非常君果然不令人失望。他被放开的时候,脸上从原本的复杂与苦涩,逐渐地回归了平静。就像一池子被风吹起涟漪的水面,回到了原本如镜般的平整模样。

“不,你猜错了。”他说。

夜色四合

【地冥/非常君】彼岸盛世 10

摄影棚内的灯光慢慢转向晦暗。在暧昧的光线中,他们缓慢地靠近。地冥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搭档的肩上。戏剧化的音乐一瞬间响起来,气氛刚好。他低下头,橘红色的长发瞬间遮住了脸……

“卡。”副导演做了个手势。地冥迅速地放开乐寻远的肩膀,跑到摄影机旁边看刚才拍出来的影像。乐寻远仍旧站在刚刚被他推开的地方,有点无奈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

“你觉得怎么样?”地冥缓缓抬起头,看向旁边的纵横子。

纵横子疑惑道:“你怎么开始问我了?”

他们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了一试,周末各自调整排练一番后周一就开始开拍。事情顺利得让人吃惊,地冥好像某种程度上活了过来,不但拍戏流畅了,脸上也多了在片场少见的微笑。但是纵横子......

摄影棚内的灯光慢慢转向晦暗。在暧昧的光线中,他们缓慢地靠近。地冥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搭档的肩上。戏剧化的音乐一瞬间响起来,气氛刚好。他低下头,橘红色的长发瞬间遮住了脸……

“卡。”副导演做了个手势。地冥迅速地放开乐寻远的肩膀,跑到摄影机旁边看刚才拍出来的影像。乐寻远仍旧站在刚刚被他推开的地方,有点无奈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

“你觉得怎么样?”地冥缓缓抬起头,看向旁边的纵横子。

纵横子疑惑道:“你怎么开始问我了?”

他们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了一试,周末各自调整排练一番后周一就开始开拍。事情顺利得让人吃惊,地冥好像某种程度上活了过来,不但拍戏流畅了,脸上也多了在片场少见的微笑。但是纵横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比如,一向一意孤行、说一不二的地冥,居然会拿镜头问他的意见。

他知道地冥不是喜欢试探的那种人。这是不确定的某种表现吗?他小心翼翼地再看了几次这一卡,觉得没看出来什么问题。气氛到位、台词在线,场景调度全都符合分镜的要求,总而言之,该有的都有了。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这是否符合地冥导演本人的构思。

“我觉得……挺好的。”他只能说道。“你觉得哪里不对吗?”

“嗯……”地冥不置可否。

“如果不对的话,我们可以重拍的。”乐寻远也拿着一瓶矿泉水凑了过来。整整一天,他按照地冥的指挥演想要的戏,地冥无数次地让他换个走位换种表情,他都乖乖照做。折腾一天已经累得够呛,连眼神都呆滞了几分。学校的要求和片场的要求,果然不是一个程度。

“我再想想。”地冥说。

不是吧,又是这句,所有人一起在内心发出悲鸣。地冥说出这句话是最让人害怕的,有可能是重新配一条台词,有可能他一发疯了整段都给重拍。楚天行及时地跳出来提醒大家,现在下午五点了,如果不想电影工会的东门玄德先生来找大家麻烦,建议赶紧麻溜地卷铺盖收工。地冥一点头,一帮人顿作鸟兽散。其他工作人员都走差不多了,他还是坐在原地看电脑里今天他和乐寻远拍的录像。

看着看着,他的脑子也给糊住了。是那种透支能量过后的麻木感,完全失去了对情绪的感知能力。

地冥有心理准备,他和乐寻远的第一天合作不会太顺利。他和非常君同吃同住这么久,默契度肯定不是一个新人可以比较的。有些沟通不顺的地方他能够预料,实在不行多演几次总能挑到一些合适的。

但他就是觉得心里有种隐约的烦躁。根据多年经验,如果在拍摄时的感觉就出了问题,那么加上音乐音效后期剪辑也并不能把问题掩盖住。真要解决,就得从根源开始解决。

首先,得找出来哪里不对劲。

于是,他一回到家就钻进了放映室,做起了自己的研究。

——

第二天,地冥对乐寻远说:“你能不能演得性感一点?”

在纠结思考摸索总结了一整晚之后,他觉得可以换个方向试试。

“性感?”乐寻远犹豫了一会,然后摆了个常见的爱豆对着粉丝们抛飞吻的动作。“这种的?”

“不是这种,你这叫油腻,只能骗一下初中生。”地冥很想拿导演筒锤他。“就是爱情片都需要的那种性张力,你谈过恋爱吗?”

乐寻远缓缓摇头。

“那你对某个人有过好感吗?”

乐寻远说:“爱情的那种好感?”

“对。”

“……我不确定。”乐寻远犹豫一会,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们之间从来没发生过什么。”

“你想象一下那个人,记着你对他产生的那种感觉,然后把我当成他。”地冥走到了他对面,微微地露出一个撩人的微笑。“来吧。”

乐寻远拧紧眉头苦思了一阵,然后诚恳地说:“我觉得他其实没有你漂亮。”

……

地冥只好把楚天行叫了过来,问了一个好奇已久的疑问:“你那天聚会唱歌的时候,你男朋友在台下吗?”

“对……我想着应该可以带人,就把他也带来了。怎么了?”楚天行表示很茫然,难道现在是要秋后算账,因为他带多了一个人来蹭了一顿饭?

“就是那种感觉。”地冥把他指给乐寻远。“给这人讲解一下你对着台下的男朋友弹琴唱歌时的心情。最好再讲讲你是怎么撩到他的。”

楚天行:“……一段时间之前好像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总之,楚天行也算为了艺术(?)献身了,被地冥逼问出他的种种爱情经历,从如何遇到的现任到中间如何互相勾搭以及相处模式。乐寻远用一脸好好学习的表情听着。最后楚天行讲到动情,严肃地拍了拍乐寻远的肩膀,说哥把我的经验都传授给你了,你去找喜欢的人好好表白吧。乐寻远就认真地思考起来。

地冥大怒,现在是表白的时候吗?给我回来演戏!

……

“看来这件事果然是没法速成的。”

看完今天的几场戏,地冥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去想拍摄进度表的事,一想到拍不完的压力他就想找个地方发疯。他需要好好想想,冷静一下,以免突然发现自己满手血地站在什么杀人现场。

他站在洗手间,茫然地盯着自己刚洗掉妆的脸。

果然,以前的成功不是靠他一个人的才华,也得主演和他心有灵犀,知道他想要怎样的感觉和画面。这绝对不是一两天就能养成的默契。至于爱情本身,好像也不是什么能教的事。

地冥突然很困惑,非常君以前也没谈过恋爱,为什么和他对台词时就能演得那么自然?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吗?自己是不是习惯了合作者有这样的能力,反而不会引导演员演戏了?每个演员都要演一些自己没有过的经历,这种时候就需要导演去发挥自己的能力了。他很清楚自己要传达的那种感情,却不知道怎么给人描述这种东西。

“地冥前辈。”他听到身后的声音说。“这都是我的错吗?”

他抬起头看镜子,乐寻远就站在他身后,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念了太多台词,他今天的声音稍微有些沙哑。

地冥缓缓地转过身,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伸出手抓住乐寻远,慢慢把他拉近自己。年轻人并没有抗拒,仍旧用稳定而清澈的目光看着他。地冥的手慢慢抚摸上他的脖颈,他的脸,他的耳垂。

如果有可能,就在这里办了他。为了电影,地冥做得出这种事。

乐寻远稍微迟疑了一下,用手扶住了他的腰。对,没错,就是这样。看来这个家伙终究不是块木头,至少还知道怎么反应。地冥凑近去,几乎要吻了上去。没错,就是这样,把他当成那个人。他们本就有几分像。眼睛,嘴巴,神态……乐寻远顺从地任他推倒在墙壁上,没有任何抗拒。地冥挑起他的下巴,让他抬起眼睛对着自己。

——“你这样对我公平吗?”那个人哪会这么乖巧,他只会说令人厌恶的话。“你喜欢的,不是玉逍遥吗?”

地冥悚然一惊,赶紧把乐寻远推开半分。他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点。

——他一直以来,喜欢的不是玉逍遥吗?

那他现在在干什么?乐寻远这家伙要说是玉逍遥代餐的话只能打零分吧?

乐寻远看他唐突地停下了动作,面露疑惑之色:“前辈?”

地冥放开他,露出妖娆的微笑:“没什么,我就是想测试一下你入戏没有。感觉怎么样啊?”

“有点太突然了……”乐寻远一脸无奈,然后就看着地冥转身风风火火出了洗手间。没被潜规则到,他都说不清自己是开心还是失望的成分多一些。

而地冥只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

第三天,地冥把一本书塞到了乐寻远手里。

“《爱的艺术》?”乐寻远看了一眼书名。“还有这种东西,是教人如何恋爱的书?”

“差不多吧,你可以试着读一下。”地冥用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和蔼可亲态度说。头天晚上,他在非常君的书柜里翻找了一下,果然见到了这本书,当即就带了过来。乐寻远只好乖乖听话,面无表情地翻看起来。书不厚,一会就看完了。

“看完了,有什么感想?”

“……爱情是一种可以学习的艺术。有意思,我以前没想过这个。”乐寻远说道。“不过这个作者认为爱情仅限于男女之爱,令人无法赞同。况且每个人对爱都有自己的理解,这种教科书一样的说教未免让人有些不快。”

“你说得对。”地冥点了点头,然后说。“这玩意就是个垃圾,喜欢读这种书的人,绝对是没治了。”

“……所以我干嘛得看这个?”乐寻远一脸懵逼。

——

第四天,地冥说道:“说说你对自己演这个主角的理解。”

“他是个有钱人家的继承人,因为家里不能接受他爱上同性,所以……”

“我是说你对角色的理解,不是说角色设定。”地冥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在剧本里感受到的一切,什么都好。”

“……他想要逃离他的家庭。”乐寻远想了想。“他那个家庭虽然富裕,但感觉却很让人窒息。所以他一直想要通过某种方式和那里决裂。”

“不错,还有别的吗?”

“通过某种叛逆的方式,来取得他认定的自由。他的爱大概就是……他自我认同的一部分。主角其实是爱上了自己没有的那种东西,然后通过这种方式补完自己内心缺失的那些事物。”

地冥沉思了起来。

“……我说得对吗?”乐寻远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已经把自己理解的东西都说了。”

“哦,你说得也没错。”地冥说着,转身对现场所有人说道。“所有人都回去吧,今天不拍了。”

说完他就独自走进了导演室。整个片场鸦雀无声,就连纵横子都没跳出来说“我们进度要爆炸了”的话。过了一会,几个主创默默地自动散去,其他人才如梦初醒地开始动起来。收拾器材,整理场地。乐寻远怔怔站在原地,满眼都是藏不住的委屈。楚天行看他这个样子于心不忍,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的,他这人就是这样。”他装出一副和地冥很熟的口吻。“估计是他自己有什么问题想不通吧。”

“我不懂,如果不懂谈恋爱,就没法演好恋爱中的人吗?”乐寻远说道。“演员演杀人犯的话,难道就得亲自去杀个人?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

“……也许不是你不够好,而是他一直在拿你和某人做比较。”楚天行说道。十分善良地隐瞒了“某人”也请教过他恋爱的事。

——

艺术的世界果然是很不公平的。

乐寻远提出的问题,地冥也想过。或许他就是差一点。只差一点。

但这一点就恰好是要用天赋逾越的天堑——哪怕付出了99%的汗水,没有那1%的灵感,一切就毫无意义。

所以,又是快一周的努力白费了,时间越来越紧。地冥想到这里,恨不得将某失踪人口从哪里拖出来打一顿。

整整三天,他回家以后,都坐在放映室里看非常君演戏。以前从来没仔细地看过他主演的那堆文艺片,如今已经每一部都仔细看了好几次。没有煽情音乐、没有华丽分镜、没有刺激打斗,全程就是人和人的对话,聊天、争辩、吵架,放几个空镜头。淡而无味,就像生活一样。连演戏的痕迹都没有,一切感情都那么清爽、干净、坦率和自然。

这真的是能演出来的吗?地冥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这就是刚出道就让那些评论家们赞不绝口的所谓演技?

如果不是认识他本人,地冥可能会说“他根本就是在演自己”。乐寻远的眼光倒是不差,他说这人没有破绽,确实如此。要说乐寻远差的那一点在哪里,可能就是这种真诚的感觉吧。

想到这里地冥不由得冷笑起来。真诚?自己肯定是疯了才会这么想。哦对他好像就是个被官方认证的疯子。

这时候他头又开始疼了,有时候要切换人格时会有这样的征兆。地冥立刻出去把导演室的门反锁了起来。

……

地冥听到外面有疯狂拍门的声音,有人在喊你再不出来我们就破门而入了。他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仍旧坐在电脑前,一个记事本打着一串神秘的字样。

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离开他
离开他
你就不会再痛苦了

他疑惑地看着这堆字,这些到底算什么?我的内心自我保护本能?为什么每次在和非常君相关的时刻就会出来作祟?尤其是独处的时候,症状好像会变严重。

门被粗暴地砰地一声踹开,地冥立刻合上电脑,抬起头瞪着冲进来的几个人:“我有叫过你们吗?”

——

咖啡厅放着舒缓的音乐,上班的时间路上行人不多。地冥靠在沙发上看着玻璃窗外的情景。他不是自愿过来的而是被几个人架着过来的。可能因为今天犯病有点明显,所有人都很关心地看着他——这种感觉让人特别糟心。

“要不然,让我和前辈单独谈谈?”出来说话的还是今天被他撇开的乐寻远。

有些意外。不过,和这人单独谈话似乎好过和一堆人大眼瞪小眼。地冥立刻从善如流地把其他人都赶跑了。

“你留下来想跟我说什么?”地冥有些无精打采。一到必须进行社交对话的时间,他就想进入省电待机模式。乐寻远的事他根本没啥能解释的,总不能跟对方说你不适合这行别做了吧。

“我知道在你看来我哪里演得不好。”乐寻远平静地说道。“但你不知道背后的原因。我在小时候被诊断出来,有点反社会人格。”

地冥从省电模式缓慢抬头:“……你是说……?”

表达出真实的自我,似乎让他觉得放松了些。乐寻远稍微靠在了沙发背上,语气也随意了一些。

“具体我也不太懂,就是,共情能力比较低、或者不会感到内疚什么的。反正按照一般人的说法,我可能会变成那种冷血杀人犯。”

“真巧啊,我也经常觉得自己会变成那种冷血杀人犯。”地冥说道。他听完这句话居然感到有一种谜样的同理心。“所以你装正常人也装得很辛苦?”

“坦白说,我说谎骗人的时候,的确没有什么感觉。而且我也一直在观察身边的人,按照他们想要的方式来反应。大家一直都觉得我很优秀很完美,却没有人觉得我很不正常。”乐寻远拿起桌上的菜单翻阅着。“其实我经常想,他们都好愚蠢啊,难道那些人就没发现,没有缺陷的人类,才是最不正常的吗?好像从头到尾,只有你能觉察我有不对劲的地方。”

地冥却在怀疑,也许对方也是发现了他不对劲的地方,才跟他说这番话。他确实在某种程度上能理解这样的处境。可惜的是,他们虽然都有病,却不住在同一个病房。他也不知道乐寻远是否真正需要他的怜悯。

“那你选择演戏,又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我想,能靠‘伪装’变成正常人的话,未尝不能伪装成另外一个角色。我喜欢那种感觉,会让我反而觉得自己有一些……正常,不用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不过你说得没错,我只能去表演,无法真正地去代入角色。”乐寻远几乎是俏皮地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然后笑道。“唉,说起来,我对那个正常人的世界,还是有几分向往的。我真心想知道,那种真诚的同情、善良或者爱都是怎样的东西。所以我才会喜欢上那个人吧。”

“是你说的,有类似爱情好感的那人?”地冥说道。“顺带一提,你现在放飞自我的样子显得有魅力多了,建议下次挑个合适的角色来演。”

“我会记得这个建议。那个人嘛……他对我来说的确是截然相反的东西。他就像是一种……”

“一种自我认同的一部分。”地冥想起来了他之前说过的话。“你说过,主角其实是爱上了自己没有的那种东西,然后通过这种方式补完自己内心的缺失。”

“是啊,如果我这样的人也有爱……”乐寻远说着,表情显得温柔了几分。“那一定就是那个样子的。”

Notes:

努力了好久终于把大侄子写得不阳痿了,我赞美我自己!
(关于我对角色的理解,假装此处有一堆乐邃小论文,略)


夜色四合
画好啦!觉觉生日快乐! 把我勾...

画好啦!觉觉生日快乐!> <把我勾引回霹雳的木头人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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