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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hE啥也不会

对编剧只想单扣一个6

作者为了凸显女二的坏,一夜之间女二的祖母弟弟妹妹都开始关心她了,好像是告诉所有人,你看我们家的人多关心她,她黑化就是她的错。现在想起她是你们姐姐了?想起是家人了?你们全家逃跑的时候,想过她吗?


男主在剧里就妥妥白眼狼,唯二对他好的人,他羞辱杀害,这破编剧在搞什么?😓

他以为他看不起女二羞辱女二,其实他也在看不起和羞辱曾经的自己😁


这剧里的人是不是以为这战争是因女二而起?怎么每个人都平等的狠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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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摆烂选手

叶冰裳,创翻这个世界吧!

  上层人拿底层人的挣扎求生取乐嬉笑,这部剧的三观太恐怖了,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现实主义作品。我感觉我受到了冒犯,这部剧告诉你上层人给你什么就受着,不要反抗,否则你将会受到各种各样的折磨,太恐怖了,一部剧的三观竟然是这样的 整个画面是如此荒诞又让人胆寒。​

  其次千百年来,我国神话中人为天道,神泽披苍生才算神,而妖魔鬼怪是恶是要被铲除的,我没想到在一部仙侠剧中,人变成了最可怜最可恨一环。

  平凡人的的爱恨嗔痴,善恶欲念被一群神魔观看贬谪,人人都爱带入那漫不经心、随心所欲的神魔,可知我们大多数人是苦苦挣扎的叶冰裳,我实在开心不起来,我感受到这部作品对我们普通人极大的恶意,我们受人...

  上层人拿底层人的挣扎求生取乐嬉笑,这部剧的三观太恐怖了,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现实主义作品。我感觉我受到了冒犯,这部剧告诉你上层人给你什么就受着,不要反抗,否则你将会受到各种各样的折磨,太恐怖了,一部剧的三观竟然是这样的 整个画面是如此荒诞又让人胆寒。​

  其次千百年来,我国神话中人为天道,神泽披苍生才算神,而妖魔鬼怪是恶是要被铲除的,我没想到在一部仙侠剧中,人变成了最可怜最可恨一环。

  平凡人的的爱恨嗔痴,善恶欲念被一群神魔观看贬谪,人人都爱带入那漫不经心、随心所欲的神魔,可知我们大多数人是苦苦挣扎的叶冰裳,我实在开心不起来,我感受到这部作品对我们普通人极大的恶意,我们受人恩惠,却忘恩负义,我们挣扎求生,却只是上层人的笑话,明明以前最爱拍的是聪明伶俐的普通人戏弄富贵闲人,怎么现在最爱拍富贵闲人的善良呢,从某种角度来说,这部剧的确有点现实主义那意思呢,把上层傲慢邪恶的遮羞布揭开了呢,最后一句,冰姐,创翻这个sb世界吧!

一只黑糖啵啵🐻
没想到小猫咪的爪子在x光下、原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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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十一_ken

授权代发,画手太太ID威廉关东。


今天是黑道大佬非天和他的小娇妻豹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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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溪止矣

【山水同丞1029水千丞生贺24h  0:00‖娘娘腔到无常劫16本】

图因为太长会被压画质所以被我裁成了四张

娘娘腔、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却爱着一个傻逼、养父、职业替身、针锋对决、寒武再临、小白杨、魂兵之戈、附加遗产、一醉经年、谁把谁当真、深渊游戏、逐王、火焰戎装、无常劫

祝水水子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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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甜包子

雪暖崖(十六) 【姬祁 abo 回还番外二系列】

今天的第二更来了!!!久等啦!!


求婚啦求婚啦


注:含花心花


【十六】


这一想,在祁进看来是杳无音讯。他一直在等姬别情的到来,等得整颗心都焦灼万分,就连明珠给他买的糖芡实糕也没心情吃,全给了沈剑心。


沈剑心秉承有便宜不占傻得很的铁律,不客气的全收了。沈剑心腆着脸,喝着祁进给的好茶,说起那日的惊险。


话说祁进当天策马而去,连一根马尾巴毛都没给沈剑心剩下。沈剑心只好背着叶英往剑冢赶。


“……背着?”祁进不解的问,“庄主武功盖世,你的武功也不差,为何不用双人轻功?”


“………”沈剑心噎了口点心,差点没交代在茶桌上。他牛饮三杯,挠了挠头,道:“忘了。”...

今天的第二更来了!!!久等啦!!


求婚啦求婚啦


注:含花心花


【十六】


这一想,在祁进看来是杳无音讯。他一直在等姬别情的到来,等得整颗心都焦灼万分,就连明珠给他买的糖芡实糕也没心情吃,全给了沈剑心。


沈剑心秉承有便宜不占傻得很的铁律,不客气的全收了。沈剑心腆着脸,喝着祁进给的好茶,说起那日的惊险。


话说祁进当天策马而去,连一根马尾巴毛都没给沈剑心剩下。沈剑心只好背着叶英往剑冢赶。


“……背着?”祁进不解的问,“庄主武功盖世,你的武功也不差,为何不用双人轻功?”


“………”沈剑心噎了口点心,差点没交代在茶桌上。他牛饮三杯,挠了挠头,道:“忘了。”


总之,忘了用轻功的沈剑心背着疑似忘了轻功的大庄主,抄偏僻小路赶到剑冢附近。


一路山花漫漫,水波澹澹,大庄主眉头紧锁,像是预料到李重茂设局甩开凌雪阁,必将直奔剑冢而去。


沈剑心呼哧呼哧小跑着,直说叶英多心,剑冢外面自从叶晖改造后机关遍布,平时连他端个牛杂粉都端不进去,怎么可能让李重茂闯进去。


然后,他俩破开眼前的树丛,一个拐弯,直接撞上了背着个瞎女人的,带着怪异渔夫帽子的大叔,仿佛在做什么苟且不好的事情。


沈剑心浑身一震,带着背上的叶英也下意识抓紧他几分,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人家处对象呢!”沈剑心尴尬的往后退了几步,冲着那边的连连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您二位继续,继续,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他一边说,一边用脚把树枝子踹了踹,打算遮起来。结果他背上叶英幽幽念了句:“李重茂?”


沈剑心那根呆毛,噌得一下就吓直溜了!


祁进听到这儿,眉头紧锁,心想,这贼兔子似的李重茂,凌雪阁连根头发丝儿也没抓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沈剑心撞了个面对面?


跟撞大运似的,太草率了吧!


但是祁进看看面前到处找水壶的白发弟子,又忍不住道:“不愧是你。”


沈剑心:“啥?”


“没有,你继续。”


然后,在沈剑心的指引下,他们稀里糊涂的直接撞上了红心。用沈剑心的话说,李重茂带了个诡异的女人在剑冢门口瞎晃悠,跟狗圈地盘似的。那女人也是一股子阴邪之气。明明是个挺好看的小姑娘,打扮的像个扑棱蛾子,找了两块破布蒙住眼睛,口中振振有词不知道念叨啥。


“像极了上官师叔找不着药葫芦,大清早跑到山头去扔鞋子算葫芦丢在哪儿方位!”沈剑心小小声说,“其实那葫芦就系在他腰后头,他太胖了摸不着。”


祁进听着沈剑心的话,觉得自己的神经就跟被剑磨来磨去的,很想拔剑出鞘。


“说正事。”


“哦,正事。”沈剑心喝了口茶,吧唧吧唧道:“然后庄主就大杀四方打的他们满地找爹。听说是那姓李的觉得剑冢那地儿好,要在那儿算个什么东西,可又说剑冢的风水不对。我看他是想做皇帝想屁吃,都开始相信阴间的玩意儿,难不成是提前给自己算坟头。”


他说到这儿,又觉得自己哪里不太对,呸呸呸了好几声,呸出好几颗糕点沫子。


祁进已无心再管这些,他全神贯注在李重茂的谋划上。凭他的直觉,这是定有天大的阴谋,足以挽回姬别情的失误,但最后与李重茂有接触的,只有大庄主和沈剑心二人。


祁进打量了下沈剑心,觉得还是找叶英为上策,他问:“倒是几日不曾见过大庄主。”


“在忙罗姐姐的事呢,罗姐姐要走,还是叶英自己安排来的妥当。”沈剑心说到这儿,一拍脑袋,拍得他那根呆毛也晃了晃,道:“差点忘了,浮仙说要见你一面。”


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差点被甜甜的点心塞忘记了。沈剑心打了个饱嗝。


祁进皱起眉,不知罗浮仙为何要见他。




罗浮仙要走了,走得无声无息,因为,她对这个世间来说,已经是个无名之人。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她所珍视的人都在她的身旁,未来的路,不再有江湖,不再有朝堂,只有安居乡下的普通人。


她脱去所有的华服,带着一根朴素的梅花簪子。眉眼间的皱纹却似西湖水一般的温柔。


在走之前,她请求见祁进一面。但留下的东西,却不是给祁进的。


“劳烦祁道长代为转答。”罗浮仙温柔的笑着,递给祁进一方绸帕子。


祁进掀开丝帕,看到一枚温润的梅花玉佩,单看成色就知以气血温养了许多年。


“这是?”


“这是我家的家族玉佩,我与兄长各一枚,以传给子嗣。”罗浮仙抚摸着玉佩道,“健次郎那一枚已交给姬别情焚毁,如今这一枚,劳烦道长交给他。”


祁进不解的看着她,却听罗浮仙说起当日姬别情私放健次郎的事情。作为代价,姬别情要求健次郎毁去梅家的所有印记。


起初,健次郎宁死不屈。


“一个凋零的家族,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复仇,却要用最后的血脉去填补。是死掉的荣耀重要,还是活着的亲人重要?”姬别情残忍的说道,“你剩下的血亲,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难道还要为死掉的人去殉葬?好好想想吧,我的耐性可不多。”


祁进听到罗浮仙的讲述,忍不住摇摇头,如此务实,的确是姬别情的作风。只是这样的计较得失,未免太残忍。


然后,姬别情剜去了健次郎身上的家族纹饰。如今,再毁去罗浮仙所拥有的。这世上,再无人能够翻起梅家的旧账。


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祁进听罢,看着那枚玉佩,道:“你可想好了,我若拿走它,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梅家了。”


罗浮仙最后看了眼玉佩,她想起自己的侄儿,儿子,孙儿,这是她最后拥有的一切。


“梅冢的花开了一年又一年,龙井收了一季又一季,但这西湖畔早就没有梅庄了。”


她说到此处,眼眶微红,道:“但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


祁进看着罗浮仙,觉得她是个可敬的女子。这世间能从仇恨中抽身的人少有,而能有取舍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或许梅家在她手上,还有新得生机。


他替姬别情收下了那枚玉佩。


临走时,罗浮仙将祁进送到门口,祁进看到正收拾包袱的健次郎,他穿着一身最朴素的汉人衣服,看起来就像个普普通通的贩夫,见到祁进,他憨憨的笑了一下。


祁进看着他,忍不住问了罗浮仙一个问题,“这世间敢信任姬大哥的人少有,你怎能做到以命相托?”


罗浮仙一愣,显然未料到祁进会问这个。随后,她笑了笑,露出几分精明,轻声道:“因为,我早就见过他。”


这下换祁进怔愣了,他问:“见过?”


罗浮仙含蓄道:“虽然蒙着面,虽然变老了许多,但那…做派,倒和年轻时并无不同。”


或许只是杀手无聊时的怜悯,或许谁的话在他心里留下了烙印,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一个巧合。


但年轻的杀手的确救下了一个可怜的女孩儿。那个女孩儿经历满门抄斩,仍有人不愿放过她。直到好心的杀手替她掩盖了一切。


女孩儿要问恩人姓名。


那人出口就是一股嚣张气势,道:“大爷想救便救,毋需多言。”


祁进听到此处,握玉的手捏紧了几分。这听起来像是姬别情会做的事,却不像是当年的姬别情会做的事。


若命运是个轮回,他们早就在几十年前有了对方的模样,却彼此不知。


祁进沉默的听完,说了句多谢。


罗浮仙与他拜别,穿上最朴素的衣服,她依旧优雅如初。


罗浮山中的仙人,终究只是醉卧梅树下的一场梦,梦醒后,只有最平凡的人。


而此刻,姬别情对祁进而言,犹如惊梦后的无缘,断了线的风筝。


他等不到姬别情的下落,以至于等待也等不下去了。



对祁进而言,找到凌雪阁的藏身之处实非易事,但他铁了心的要找,总是能找到的。


绕开层层的机关,躲避巡逻的弟子,向更深处进入。这对如今的祁进而言,很容易。


但这里,并非祁进一名高手,而高手,更不止是武功。


当祁进站在点着孤灯的长廊时,长廊另一头的影子笑了,“进哥儿,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老?难道这就是当道士的好处?”


祁进听到熟悉又陌生的调笑,仿佛那些杀戮中,唯一值得咀嚼的兄弟情谊又鲜活起来。


姬别情最年长,是能交付性命的大哥。仪周是最聪明的那个,性格欢脱,平生最爱逗弄人。和赋平日里黑着张脸,其实是个憨直人,笑起来,会有一个酒窝。而他年纪最小,队里的人都爱摸他的头。


那些残酷背后的欢乐,那些一同走过的路,都被后半生的崎岖消磨干净了。


只剩一句,“仪周,好久不见。”


仪周听了,猛烈的咳嗦了好几声,差点把肺都咳出来。祁进忍不住走上前去,替他慢慢抚摸后背。最后仪周用发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擦了两下,气喘吁吁的继续道,“早知道有这样的好处,当初你就该叫上我,咱俩一起当道士去。”


祁进看着他,摇了摇头,道:“哪里有什么好处。这么多年过去,我也老了,除了心静如初。”


“进哥儿还是这么老实,竟一点没变。”仪周说罢,去拉祁进的手,结果拉到一只空袖。即使早有耳闻,但真正感受到,远远不是江湖中的一句话能够释然的。


仪周强撑着昔日的调笑,道:“你看,我们真不愧是兄弟,竟连境遇都是一样的。都是难兄难弟。”


祁进沉默着抱了抱他,亦如当年,祁进带他回鸟不归,紧紧的抱着他。


仪周嘴角那点笑意险些撑不下去了。他回抱了抱祁进,道:“你来了,我也放心些。大哥素来最听你的话,快帮我劝劝他。”


祁进听了,先是心头一松,自是想姬别情当下还是安好的。可是他看着仪周现身,渐渐觉得不对劲。该是怎样的事,需要仪周来劝动姬别情?


祁进眉头紧皱,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仪周没有瞒他。


即使离散多年,他们骨子还印刻着当年的生死相依。


一人倒下了,其余人会带着他那份活下去。


所以,姬别情不能陨落。



姬别情一人躺在最高的屋顶,手可摘星辰的地方。他的身边没有酒。仪周不允许他喝,他也就不喝了。


众人皆醉,一人的清醒,并无什么差别。


姬别情向最亮的星子伸出手指,两根手指仿佛就能夹住星子的轨迹。


然后,他在指缝见看到纯阳的道袍,像一只轻盈的鹤,轻而易举的到了高楼之上。


姬别情看到来人,那人看着他,像是找到同伴的候鸟,但他无心情拥抱祁进。

姬别情皱了皱眉,问:“你怎么找到这儿?”


或许是沾了些仪周的气息,祁进难得开了个玩笑,道:“是大哥说过几天就回来,我等不到人,只好来讨要人。”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是姬别情失信,他来讨还一个诺言。


姬别情呲笑一声,让出身旁一点空地,招祁进坐下。


被他捂过的瓦片都还是热的,带着姬别情的体温,也不知这人坐在这儿,坐了多久。


此处本是烟霞山中,远远能看见月下西湖,湖中岛洲如玉珠,这就是三潭印月之地。


祁进并未说起李重茂的事端,反而谈起三潭映月,泛舟湖上,是何等美景。


姬别情微眯着眼听了,清风如许,还有祁进轻声说着美景,倒让他心头郁结渐渐散了。


姬别情躺在祁进的腿上,懒懒道:“这西湖,我来过很多次,却从未有心情赏过西湖美景,也不知它美在何处。”


祁进低头看他,仿佛他俩并不是在凌雪阁驻扎之地,只是闲游到此处,领略人间胜景。祁进取下姬别情面上的红布,道:“不如你同我回去,我陪你细赏西湖美景。”


“没心情。”姬别情闭上眼,淡淡道:“仪周定是全说了吧。”


祁进嗯了一声。


姬别情沉默良久,拦住祁进的腰,仿佛在他怀中寻得一处安身之地。


“当年我不懂你为何要走。如今也尝得几分你当年的心境。”姬别情自嘲的笑道,“进哥儿,你定是早猜到会有今日的事情才一去不复返的吧?”


祁进一时不知该怎样答。但姬别情本就不用他答,他既然问,定是心中已有了答案。


大唐流着李氏的血,人欲,权争,从这个朝代开始,永世不休。而他们是生于皇权中的利剑,保护着权力,也永生被权力所困。


帝王的更替,皇权的争夺,当一切沉静后,等待下一个轮回,无休无止。


盛世是短暂一场梦,梦醒后,何处才是尽头?


其实祁进早就明白了,即使杀掉李林甫,他们还是逃不过这样的轮回。皇权是人欲的集合,而人欲,最难揣度。


所以祁进,毅然决然放下了手中的杀孽,走向另一条超然之路。


但姬别情是不同的,他走不了祁进的路,也不会走祁进的路。


所以苏无因的结局,或许是姬别情的归途。


姬别情将打算说给了祁进听。若说这世上,谁最想见姬别情罢手,恐怕没有比祁进更合适的人了。


但他看着姬别情的模样,他说着退隐江湖的话,却没有睁开眼睛。


姬别情又该如何睁开眼呢?他是太白山上的一块石,一株雪,一棵树,一朵花。那墓林深处空洞的回响,是他灵魂得以栖息的地方。生于此,死当归,他从未改变过。却恨不得自己死在沙场上,好比亲眼看到下一个轮回开场。


祁进抚摸着他的头发,像是每一个杀戮后的深夜,彼此的一点安慰和温存。


“若大哥能斩断杀孽,是我日夜所念……”祁进慢慢说着,他试着去了解姬别情的全部,包括他一直不认同的从前。


就像,他知道,冷血的姬别情也会去救一个无关的女孩。


脱去所有,他们都是一样的凡人,有悲悯,有不忍,有鲜活的心。


即使他们有不同的信仰。


“但我知道,凌雪阁在你我心中是不同的。我虽盼你收场,但不愿见你惨淡离场。”


祁进说罢,抬头看着漫天星子,每一颗星,都有属于自己的轨迹,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


若姬别情的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皇权之争中走下去,直到耗尽所有的一天。那么,祁进不介意陪他走一场。


姬别情听他所言,心中一动,万万没想到最希望他退场的祁进竟说出这样的话。


他睁开眼看向祁进,满眼的惊讶,却听祁进说起从前。


“大哥曾说,这一生,如萤虫入夜,不见前路。对岸茫茫不知何处,或许前进一步,就折在这里了。”祁进与姬别情对视着,“你曾问我,你能走到对岸吗?”


“当年我不知如何作答,因为我亦看不清前路。我们这些兄弟都是一样。”祁进坚定道,“但我们都紧跟大哥往前走,因为你是姬别情。”


姬别情从祁进的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亦如祁进读懂了姬别情。


祁进道:“你想争,就去争,想走,就去走,纵使再来一次,纵使没有终结,纵使粉身碎骨,亦无可憾。如今退场,才是你一生憾事。”


“而我,相信姬别情能走到对岸,你也一定能走到对岸。”


姬别情久久凝视着他,就像看着当年的少年郎,信任着他,跟随着他的少年郎。


那个少年郎,读懂了想长眠墓林,成为荣耀的年轻杀手,以他为荣。


而今夜,祁进读懂了姬别情,一样以他为荣。


姬别情笑了。


他好久没这么放肆的笑过,仿佛世间一切已不再他眼中。


没有结局又怎样?挣不过宿命又怎样?


至少他走过,拼过,不曾放弃,不曾低头,不曾服输。就算死,也死得毫无遗憾,死得其所!


哪怕粉身碎骨,也是墓林之上的荣耀,他会和那些已经陨灭的前辈一样,成为太白山的一部分,继续守护这个王朝,直到这世间进入下一个轮回。


姬别情紧紧抱着祁进,仿佛这些天的郁结都散了开。


若说命运还给他留有一点温存,就是让他遇见一个懂他的人,并且指引他走向他要的路。


姬别情说不出感谢,因为正如祁进所言,他们之间不需要感谢,一个拥抱,足以温柔所有,再一同往前走。


姬别情抱着祁进,像抱着他的星辰,抱着黑夜中的一束光。


直到祁进在他耳边轻声说,“大哥,我们成亲吧。”


一句轻柔的话,连夜风都能吹散它,但姬别情险些没听清。


他仿佛听到风吹山林,湖水澹澹,漫天星子悄悄流转,斗转星移,又是一番沧海桑田。直到,所有的岁月都温柔成眼前人。


“成亲?”姬别情不确定的咬着这两个字,仿佛烫到了舌尖般皱起眉头,他松开这个拥抱,看着祁进,像是确认祁进的认真。


但祁进何时在这种事上随意过?


他如此认定的看着姬别情,道:“不是只告知天地,当禀告官府,立有婚书。”


“婚,婚书?”


可怜从来气焰满满的姬别情,险些咬破了舌头,半晌才从混沌的脑子里找到一点内容,道:“我好像听到不少胡话,这是最糊涂的一句。你知不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


“自是明白。”


天地已告,再无更改。此后,他们会风雨共分,


喜怒哀乐,都与彼此有关。


但远不止与此。


祁进缓缓的抱住姬别情,像抱住他余生珍视之物,像为他挡住一片风雨,道:“若你终有一天会陨灭,我会在你陨落之前抱住你。”


这是彼此认同后,为对方撑起一片天,一生相护,永不更改。


祁进对姬别情是如此,姬别情又何尝不是这样。


姬别情垂下眼,心想,这就是祁进。他爱一人,尤为炽烈,刀山火海也敢赴,山里冰封也敢攀,仿佛将所有的温情只给他认定的人。


而姬别情一颗心被装得满满当当,险些溢出些眼泪。


他说,“好。”


这一生,何其有幸。



————————————————————————————————————————

作者有话说:

很喜欢花木兰里的一句台词。

【有人说,离家太远,就会忘记故乡。杀人太多,就会忘记自己。】

写到这里,希望他们最后变成自己,变成彼此的故乡。

以及,这篇番外二居然已经突破十万字了…

问一问大家,想不想看拜堂成亲啊????

开口甜包子

回还72 (大结局)【姬祁 abo 有个崽儿】

【七十二】


祁进这一梦,似庄周梦蝶。


梦醒之时,道一句物是人非再合适不过。


他不清楚他与谢云流的恩怨如何就解了?


不过眼见洛风平安喜乐,倒也不错。听说他已身怀有孕,多年良缘开花结果。只是裴元见着祁进总没什么好脸色,防备万分,犹其防着他靠近谷之岚。


谷之岚看着舅舅护小鸡似的模样,觉得又好笑又有趣,好说歹说当着舅舅的面见了祁进一次。


当茶喝完时,人也醒悟了。


祁进不知谷之岚是何时放下的,但见她青丝已生也知她的的确确是放下了。


祁进本该伤心的,或是做一个满心怅怀,独饮苦酒之人,才不负这十年之情。


可他出门时并不觉得怅惘,仿佛就像一位老友,看着一家...

【七十二】


祁进这一梦,似庄周梦蝶。


梦醒之时,道一句物是人非再合适不过。


他不清楚他与谢云流的恩怨如何就解了?


不过眼见洛风平安喜乐,倒也不错。听说他已身怀有孕,多年良缘开花结果。只是裴元见着祁进总没什么好脸色,防备万分,犹其防着他靠近谷之岚。


谷之岚看着舅舅护小鸡似的模样,觉得又好笑又有趣,好说歹说当着舅舅的面见了祁进一次。


当茶喝完时,人也醒悟了。


祁进不知谷之岚是何时放下的,但见她青丝已生也知她的的确确是放下了。


祁进本该伤心的,或是做一个满心怅怀,独饮苦酒之人,才不负这十年之情。


可他出门时并不觉得怅惘,仿佛就像一位老友,看着一家团圆之景心里只有祝福和欣喜。


送至门外时,谷之岚踌躇许久,道:“你该多关心关心那位明珠姑娘。”


祁进茫然的听了,脑子一团雾水。这就是另外一个谜团了。


师姐说他是与高手对决受伤颇重,以致失了这些年的记忆。但纵使他失了记忆,看如今身旁竟然带着一个年轻女子,如何说都是不妥的。


他曾找过那位姑娘,言说是雇了自己护送她去找家人。


祁进不清楚自己为何见到那位姑娘就心生怜惜之意,许是怜她乱世之中孤苦无依吧,也对她格外照料些。


那姑娘终日寡言,鲜少现于人前,渐渐的也不在祁进面前出现了。


祁进的日子,变得寡淡得很。其实他眼中的人世还是热闹的,太原取胜,东都,长安俱已收复,举国欢腾。安庆绪败走叛逃,史思明投降唐军,这场他记忆里的安贼之乱,已经有了定论。


而这一切,对祁进而言,只是一场梦的时间,仿佛洞中两三日,世上已千年。


千年之后,所有的是非,已非他记忆里的是非,这世间,也不再值得他留念。


物是人非,事事皆休。


有时,祁进会站在阁楼,看这眼下三千大界,犹如隔雾观花,人已非世间人。


他不懂自己这观破红尘的念头从何而来,但身心皆如飞絮,飘飘渺渺。


风不再束他,雪不再缚他,天地之间竟无一物可系他浊身。


道,与他只隔着轻轻一念。


这一念,是无端之愁。


不知从何处起,不知从何处灭。


有一夜,祁进做了个梦,梦中似有柔曼的江南岸,绵绵春雨,落在他身上,浸入他身体。


于是脖颈里萌出了芽,生出了枝,带着春暖醉意,缠绕在江南水乡,祁进抓了一把,看到似雪一般的柳絮,竟是从身体里生出了依依垂柳。


梦醒时,祁进正捂着自己的脖颈,微肿的腺体火一般的烫,似真的生出了枝桠。


他找来铜镜,点燃一截烛,小心翼翼的探看。火光微暖映照颈肩,无印,无痕,更无梦里的江南垂柳。


只有光滑一片的皮肤。


“我好似,忘记了什么事情……”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


镜中的自己朝他动了动嘴唇,可没什么声音,像个忘了说话的哑巴。


于是这夜变得长了起来,又冷又寂。他爬上屋檐,在离老天最近的地方守着漫漫长夜。


夜风拂过,似有人在低低的哀泣。


进哥儿………


祁进猛地惊醒,才发觉自己竟然在屋檐睡着了。


梦醒时,这夜依旧冷得很。


亦如,无言的愁绪。




若说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值得一念,也只剩下手中剑意了。


他的剑意,不知何时突破无形之境。


不拘形,不拘物,折花飞叶,皆可为剑。


可他,再也不用那把鹤朱剑。


鹤羽不知何时染了血,再也洗不掉,而他心有挂碍,触之即生障,试过两次,再也不敢碰了。


真成无形之剑时,谢云流登门请一战。


祁进应了。


这场对决算得上爽快,大战三天,最后谢云流一剑斩断祁进手中的竹竿为止。


谢云流看了眼断竹,淡淡道:“你许久不用鹤朱剑了。”


祁进问:“那又如何?”


谢云流答:“我以为,以你的心境能打破的。”


“什么?”祁进又问。


这一次,谢云流没有回答,将剑一收,默默离去。


他的背影,冷漠得很。


亦如他讨厌多言,更讨厌掺合一些事情。


他不屑于告诉如今的祁进一些真相。


而于睿是隐瞒一些真相。她也懂些医书,隐隐明白祁进若知道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会如何。


祁进这人,太执了,易生心魔,她不忍,也不愿再去说出真相。


私底下的禁令,下面的弟子很愿意执行。


纯阳的真人,爱上凌雪阁的头目,更疯了似的说一段令人生寒的过往,这本就是大大的荒唐。


弟子们只能认为,之前的祁师叔是入了魔障,如今是大彻大悟重归道心。


尤其高剑是如此认为。


邓屹杰虽觉得有些不妥,但也给不出更好的法子。他见过师父入魔时的样子,谁也不认,的确有些吓人。


他们都闭口守着一个秘密,无人再提那段疯狂的往事,渐渐的也就真的成了个秘密。


唯有明珠,这个姬别情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成了大家共同漠视的存在。


她安静的活在暗处,正如她从出生之时就是这般的活着。


像一个见不得人的罪证。


而明珠,习惯了这样的冷漠与磨灭。


于睿私下跟她谈过一次。紫虚真人在汾河桥东发了疯,这不是个秘密,她自然是知道的。


懂事如她,更明白于睿给她讲这段过往的用意。


“我明白的。”明珠低下头,默默缝着手中的东西,道:“我已经失去了一个爹爹,不想再失去第二个。无论他认不认我,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


于睿一时如鲠在喉,更难过的是,她明知道不对却无可奈何。


天下绝智,解不开情,解不开生死两茫茫。


人死灯灭,东流逝水,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


哪怕活在欺骗里,也该活下去。


于睿虽然不懂姬别情的为人,但她明白,姬别情只想祁进活下去,活到盛世来临,哪怕是红尘皆忘。


可人活一天,本就是怀抱着所有,慢慢走向一无所有,无知无觉,一切皆抛。




当太原城整顿完毕,圣上下了旨意,将高秀岩押解进京。


这一天,有几位访客来了纯阳所在的居所,讨要一样物什。


当时,祁进正在院中折了段树枝练剑。他的剑术愈发快了,势如疾风,心也就更冷更静了。


大道无形,他离道,也只剩一些浅浅的距离。


若淌过去,这红尘万丈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祁进一剑既出,眉目微敛,顿时收势沉气,静待外面的人轻轻叩门。


他一扬袖,门就开了。


门口的人,是他的大弟子邓屹杰。


邓屹杰毕恭毕敬的说着,有凌雪阁弟子前来拜访,言说要纯阳归还他们前任台首的遗物。


“凌雪阁?”祁进皱了皱眉。


凌雪阁他是知道的,乃是朝廷所培养的刀刃,杀人如麻,不辨是非,素来令江湖人不齿。


祁进不知道这样的门派为何要找上纯阳宫。


这让他下意识想到冲谢云流来的,需得速速打发了才是,道:“什么东西,拿给他们就是了。”


邓屹杰闻言滞了滞,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沉下脸的祁进,又立马低下头去,道:“是一把剑,弟子这就去取给他们。”


祁进点了一下头,继续练他的剑。


当邓屹杰手托盘子从他旁边过时,祁进下意识看了一眼,只觉心头一紧脱口而出道:“等等。”


邓屹杰背后一僵,只看祁进三步做两步走到邓屹杰面前,一把掀开面布。


一红一蓝两把剑,隐隐泛着血一样的光,似饮血的兽骨。


“这剑叫什么?”祁进问。


许是祁进的神情太严肃,让邓屹杰敬畏的打了个结巴,道:“焚,焚海剑。”


祁进听了,眉头深锁。


焚海剑,焚海剑,该是何等沉溺杀戮之人才会取出这样的名字。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这所谓的焚海之剑,触摸到剑身时,似有火燎一般的炙烫,让他下意识收回手。


但一把剑,如何能是滚烫的?


就如一颗已经停滞的心,如何还能是鲜活的?


祁进又伸手摸了摸剑刃。


原来,的确是冰冷的,那样的烫热,只是一场幻觉。


邓屹杰看着师父慢慢抚摸焚海剑,眉头深锁,似有所思,他大气不敢出的看了半晌,小心翼翼的喊了句:“师父,客人还在等着。”


祁进如梦初醒般的收回手,他不知为何见到此剑突然心绪难平,似着了魔一般。


只是一把失主之剑而已。


他告诫着自己,像告诫涉入红尘的脚步,收回所有的视线,淡淡道:“这剑煞气极重,非君子之物。陈放此剑的屋子要焚香沐水,你需交代下去。”


邓屹杰见祁进半天不出声,原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等到祁进这几句话,心情是说不出的别扭。仿佛方才的担忧都成了哑巴亏。


他只能答了句:“弟子记住了。”


于是祁进又去练他的剑道,离红尘最远,又最近的地方,亲手抹灭姬别情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天若有情天亦老。


可苍天不老,所以大道无情,人,亦无情。



当痕迹被抹平,谁还能证明一个人曾行走在世上,活在最黑暗的地方,活成非人的模样?


只剩血缘了。


一滴血里,是两段人生的交融,像裁剪下彼此的模样,拼凑出另一个结局。


可这样的结局,在父母眼中,是爱意。无人怜惜就成了罪证。


明珠,在离血亲最近的地方,扮演着最陌生的路人。


直到,她强撑着缝上最后一针,做好一对鞋垫。


以前那双,伴着她的至亲走过漫长的草原,寻回一段心意。


如今,她再缝一双,但求以后没她的日子里,他能够平平安安。


这个世间,对她没多少善意,她亦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所以辞别,是她向这个不再怜惜的人间,回以最温柔的成全。


辞别时,祁进正在泡茶,不知是谁为他收集的梅香雪,泡一壶香茗正好。


结果这一出神,洒了一桌子。


一季的辛苦就这么没了,想再喝也早已过了最好的时候。


最是人间留不住,留不住,只能叹息罢了。


祁进没理由留下一个女子。


所以只能亲自去送,送到汾河桥边,那女子身边跟着那头猫儿似的黑豹,抱着一个小包袱往前走。


远处,是等待她的马车。


眼见这条路快要走完,祁进忍不住问出了口,“怎么这么突然?”


他很少对一个女子这么主动,就算当年对待之岚也很少有主动的时候。


祁进看了一眼明珠,午后阳光正浓,洒在她系着红绳的发髻上,血一样红。


他看到那抹红,心里隐隐的痛,仿佛这一步,便是永生不得见。


可他为何要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心生离别之痛?


祁进不明白,更不明白他的愁绪,在女子脸上是柔柔笑意。


这样的笑意,过分熟悉,细细看来,与他相似六分有余,仿佛隔着三十年与年轻时的自己别离。


“是有人来接我了。也的确到了该走的时候。”


明珠仔仔细细看着祁进的模样,看一眼,少一眼。


剩下的,留给余生去怀念吧。


她会永远怀念这一段过往,有爱,有恨,有怨,有妄。


到终场,团圆,不过是一场痴人说梦。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惟有离散,视为常态。


她依旧留有一份温柔的笑意,亦如她初见祁进时的模样。


做一个,安静的过客,最后,各自离散江湖。


亦如,她和他,最初的开端。


桥那头的人摇响了马车铃。


人,终有一别。


“我该走了。”明珠撇过头去,掩住眼里的悲伤,淡淡道,“祁道长就送到此处吧。”


祁进抿了抿唇,在明珠挪步时,急急得问:“这是找到你爹爹了?”


明珠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似有万千言语,欲语还休,压得祁进心头喘不过气来。


他听到眼前的女子低低的说了句:“找到了,可是又失去了。”


明珠看着祁进,眼眸溢出一层水色,似秋水一般温柔。


似故人,却又不知是何处的故人……


明珠说:“也许本就是强求,天生无缘无份。”


身是柳絮身,命是浮萍命,亲缘薄凉,何处可说?


无处可说,无声可泣,飘到哪儿算哪儿吧。


祁进听着她的话,心里似被狠狠的揪了一下。他看着明珠,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可是下意识伸出手又觉得极为失礼,只好放下了。


这一放,似被他放下的万丈红尘。


明珠原本期待的看着他,只是这点期待,随祁进放下的红尘,成了东流而去的逝水,终究成了错付。


祁进木讷的说了句:“节哀。”


节哀余生无缘,抵不过世间离散。


明珠的泪挂在眼角,成了无处可落的东西。


桥那头的马车铃铛响了又响,催她该上路了。


这一别,死生无期,两两相忘。


可这忘,是一个人的骨肉分离,在另一人眼中,只是别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


过桥前,明珠低下头,从包袱里拿出一对鞋垫和一块翠绿的软玉,玉似有光,莹莹如虫火,入手温润如水。


她把东西交到祁进手上,喃喃道:“当初请道长一路护我,说好了是要给路费的,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些,您可一定要收下。”


祁进看看手中的东西,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一对女红,实不合礼数。他想退回,却猛的被女子抱住了。


明珠紧紧的抱着祁进,声音带着努力压下的痛楚,难掩哽咽道:“这世间如此之大,也许余生再难相逢,道长一定要珍重。”


她双肩微颤,像一朵随水飘零的落花,即将前往未知的远方。


余生,不可再见。


祁进只要这么一想,不禁忘了那些繁文缛节,也抱住怀中的女子,低低道:“路遥难走,姑娘你慢慢走吧。”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这一句。


但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缓缓而行,带走载满他愁情的姑娘。


而祁进拿着所谓的路费,连哭了也不自知。


一块玉,一对鞋垫,此后会行万里路,却再也遇不见一个她。


骨肉分离,生死无期,纵使迫于忘情蛊毒忘得一干二净,心,却记下了。


祁进回去后大病一场,梦中有小小的孩童低低的哭,小手上挂着一对儿小银环。


一个,长命百岁。


一个,富贵平安。




战乱已熄,圣人返都,回纥相助,共同驱狼逐虎。


而祁进他们,也该回纯阳了。


临别前,出了件不小的事情。


夜帝走了,留下佘婵,连一句话都没有。


于睿一个人闭门谢客,枯坐一天。没人知道她想了些什么,但第二天她把义女交到祁进手上,让他护送所有人回纯阳。


“师姐要去哪里?”祁进紧皱着眉,道,“师姐可不要为了个异族人入了执,更何况他可是个明教之人!”


于睿听罢,静静看了祁进许久,只叹一句,天有轮回,各有天命。


她道:“我意已决,寻不回他,我不会再回中原。”


“荒唐!”祁进拂袖拦在她面前,声声质问道:“为了个异族人竟连道修都弃了,你还是那个守住道心,不动凡心的清虚子吗?”


于睿看着咄咄逼人的祁进,忍不住笑了,这笑苦涩又悲悯,似了悟种下怎样的因,结下怎样的果。


“师弟,我对你有愧。”于睿喃喃道,“等我找回他了,就回来向你赔罪。”


祁进还未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就被于睿一掌猝不及防的推开,眼睁睁,看着她义无反顾的走了。


谢云流听说后,只是笑了笑。


这世间有真性情者甚少,敢为之抛弃一切者,少之又少。


于是这场回程的路,只剩下祁进领队前行。


等到了山门,山是旧时山,景是旧时景,惟有人,老的老,散的散,亡的亡。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像东流逝水,聚为幸,不幸却是人间常情。


掌教师兄在门口相迎,问过众人安好后,将目光落在了一人身上。


那人亦看着他,依旧是记忆中高傲的模样。


可他们都不再年轻了。


李忘生看了他许久,笑着说了句:“欢迎回来。”


这个家,历经风雨,终于有了些团圆之喜。


祁进领着紫虚,清虚弟子回屋内打扫,新归的静虚弟子更需要安置的地方。


香火凋敝已久的纯阳宫又热闹了起来,只是这热闹祁进并未涉足多少。


他安顿好弟子,转身一个人回了思过崖。


思过崖的铁链断了一根,但对他如今的功力来说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只需足尖一点就可翻过山道。


山间许久没有人来收拾,野草生了不少,就连仙鹤也不知去了何方。


祁进推开屋子,还好东西还在,屋内约莫是有人常来收拾也算的上干净。


只是书卷抵不过岁月,泛黄了许多。他收拾一番。翻出许多旧物。


拂尘,书册,还有之岚为他缝过的披风。


祁进抖落上面的灰尘,与新得的那件披风放在一起。


新得披风总是好看些,上好的雪鹿皮子,看起来莹莹有光。


祁进不知是何时找人定做的,送到手上时还确认了许久。


他原本是不想收的,入了春,这样厚实的东西已没什么大用。


他准备转送人手,可看到落尾处的红痕愣了愣。


不知从哪儿来的血痕,像落在雪中的梅花一样,冷冷的绽放。


祁进忍不住搓弄几下,原来已经吃进毛色里再也洗不掉了。


他看着那落梅血印,把披风收了下来,一路背着背回了纯阳。


如今,旧披风已不适合留着了。该斩断的东西被他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新的披风被仔仔细细收起来,等到来年下雪最是相宜。


除了披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知该放在何处。


譬如那块翠绿软玉,譬如一本贴身携带的小册子。


说起这本册子,祁进当真一头雾水,他在道袍包袱里发现了它,可好似捡了本天书似的,密密麻麻写了些他完全看不懂的字符,


祁进曾拿着本子去请教于睿,于睿说这约莫是谁自己用的暗语,只有主人知道译文的法子。


这让祁进眉头深锁。


从字迹来看,祁进可以确定这就是他自己写的册子。可是他为什么要写这么隐秘的东西,又到底写了些什么?


祁进大为困惑,却无处凭说。


直到有一天,收拾信库的新弟子给他抱了一匣子信件来。


都是未拆过的信,有些连墨迹都淡了。他拿着那久远的信不知所措。


祁进以为自己只忘了近两年的事,可他对这些多年前的信毫无印象,仿佛一日之间生出来似的。


祁进抱着信回了屋子,拆开一封就愣了神,竟然是那些难解其意的字符,而且字迹是出于另一人之手。


是谁在用暗语与他通信?


祁进迷茫极了,把剩下的信一一拆开,全是那些陌生的字符。


在他过去的时光里,好似凭空出现一个人,用一封一封的信问候了他许多年。


可是祁进一封都没看过,如今看了却再也不认识了。


浮生若梦,最怕错过,错过一天,余生都在错过。


他似一个丢了钥匙的人,在错过里不断徘徊,徘徊来徘徊去,便到了山门前。


夜凉如水,应照三清,山门之外是荒草丛生,虫鸣低低。


祁进怀抱未解其意的问候,站在香案前看山门口的景致。


那草丛遍生荒木,早已分不清到底是生得什么样的树,枯死时万物都是一样。


凋零,枯谢。


他向门口走去,走到门槛时停下了脚步,门外是万千红尘大界,萤虫肆飞,萤火如星,犹如他腰间所戴的玉佩。


可祁进不敢往前走。


他不知为何不敢,其实只要轻轻一跨,门外就是最苦的凡尘。


可他再也不敢往前走了,亦如他记忆中的这些年。


入师门时,师父指点他守山门,他以为是分辨善恶,引渡迷惘。


如今,他似明白了些,一扇山门,门内是修行,门外是红尘,而这扇门就是离红尘最近的地方。


祁进抬起头,茫然看着门外山色如黛,内有萤萤火光,并非飞虫,乃是山中灯火人家。


可亦如飞虫,夏生冬没,死生之事实难琢磨。


唯有道,视为恒,朝闻道夕死可矣。


祁进似有所悟,怀着他的道,亲手关上山门。


转身而过时,他似觉身后有人轻叩山门,细细听来却只是幻觉。


至此,祁进生了许多幻觉,就如他一直觉得有人会上了山门给他送来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日日在山门徘徊,却始终不敢跨出一步,只是日复一日的等,等到红尘抛尽,等到道心已恒。


这一蹉跎便是三年。


三年间生出许多事端,譬如广平王封为太子储君,譬如洛风喜获一双子,譬如风夜北带着儿子去了洛阳,可是覆水难收再无下文,譬如新建的天策府有一日被蜀中唐门给围了大门,江湖人纷纷看戏等着双方打战三百回合,结果竟然是唐门门主唐无影上门提亲要迎娶李承恩李将军的独子,李无衣。


而对祁进而言,这三年并无什么好梳理的。


他只做了一件事情,避出三界外,日日苦修行。出关之日,他已将入化外之境了。


之所以是将入,只因纯阳宫出了件天大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出关相待。


云游天外多年的吕祖回山了。


这是纯阳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幸事,就连洛风都从万花谷赶了回来相迎。


除此之外,于睿也回来了,带回一对儿两岁多的儿女,生有异瞳,一看就知是有异族血统。


弟子们面上不说,私下颇有议论,直到吕祖将两个孩子抱在怀中左右打量,笑道:“想不到我还有弄孙的一天,甚好,甚好啊!”


这一笑,万般纠葛皆烟消云散了。


而世间最难,乃是谢云流见到了吕祖,到底走了多少年,其实谢云流自己都记不清了。


但师父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自己却已经老了。


他们在众目睽睽下对视许久,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更是吕祖始终放不下的红尘牵挂。


到头来,只有一句话。


“回来就好。”


高傲如谢云流,听着这话不禁红了眼眶,他跪了下来,说了句:“师父,弟子知错了。”


这一幕,蹉跎那么多年,历经沧桑,家国兴亡,令人唏嘘不已。


无论如何,今天是大喜的团圆之日,所有人都团圆了。


就连今夜的山中雪也格外温暖些。


祁进穿着雪鹿披风在雪中行走,走过太极宫时遇到了于睿,双目相触,已隔三年。于睿看着眼前的祁进,比记忆里的模样清冷许多,已似个半仙了。


“师弟,你悟道了。”于睿肯定的说。


祁进淡淡的答:“不敢妄称悟道,只是心静了。”


于睿了然的笑了笑,道一句:“恭喜。”


祁进轻捏指尖,道了句:“无量天尊。”


交错而过时,于睿叫住了他,低低道:“三年前我曾说过,等寻回了他,我要向你赔罪。”


祁进停下脚步并未回头,淡淡道:“时隔多年,红尘之事,我已不再理会,不必再提了。”


失了红尘心,人间悲喜恩怨都不在他眼中。


只是道家经书中依旧夹着那些未解的信,日日看着,仍难参透,也不舍相弃。


空暇时,他会坐在非鱼池边喂一喂太华龟。


老龟似山间磐石一动不动,偶尔探出头来又是一度春秋。


这夜,祁进依旧在非鱼池边打坐,听到身后人问:“何为汝?”


祁进眉目微敛,恭敬的答:“道非道,我非我,心有道即为我。”


他回过头,看到仙风道骨的老人,身边仙鹤低鸣,白翅即开飞入天去,好似化作天边皎月。


祁进稽首道:“师父。”


吕祖看着这个小徒弟,他与其余弟子不同,乃是他从万恶屠戮之地点化而来,来时身似屠刀,心有迷惘。


若将白绢染做它色,甚为容易。可将污布洗作白绢,怕是要经历一番脱胎换骨。


所以他将这个徒弟授意镇邪之剑,既在镇恶止杀,更在镇压心魔。


如今吕祖看着这个徒弟,眉目清冷,似有观破红尘之相,然而世间诸相皆为表面之相。


何为镇恶?


并非剔除恶,并非灭绝恶,人都有善有恶,与恶相处,扬善之道方为上策。


修道,正是此理。


并非摒弃红尘,并非斩断人欲,魔,贪,念,欲亦是人之本性,学会相处,如阴阳两极,持为恒,方为道。


吕祖看着摒弃一切的祁进,叹息一声,道:“随我来。”


祁进看了眼吕祖的背影,他不知师父要带他去何处,但是他永远跟着师父的脚步。


这一走,便到了山门口,此时夜已深,门禁已过,山门紧闭无人打扰。


门中所供香案依旧烟尘袅袅,绝尘断念。


吕祖在门口站定,道:“还记得你入师门时,为师为何要点你守山门吗?”


祁进答:“守善,辨恶,渡红尘之苦。守心,修身,斩凡尘恶念。”


吕祖又问:“你做到了吗?”


祁进眉目淡然,已破红尘相,答:“弟子如今一心向道,太上忘情。”


吕祖闻言,笑了笑,轻捻白须,门中青烟袅袅衬他凡身如仙,双目窥得天机,道:“太上忘情,乃从心之忘。进儿,你从未以心相忘,而是凭借外物相忘,谈何太上忘情?”


他此言一出,让祁进身形一震,虽是有些惊讶,但不明白师父所言的外物为何?


他自回了山门,隐入思过崖中,甚少理会崖外诸事,只淡看山间云卷云舒,竟连脾性也随月满日昃平和许多。


又何处去找什么外物呢?


祁进迟疑道:“弟子困顿。”


只见吕祖轻轻摇头,看祁进眼神含着轻轻的慈悯,道:“痴儿,为师何时教你以忘情之蛊忘尽尘心?修身修性方才能窥豁然之境。”   


他一言点破忘情蛊之事教祁进整个人都混沌起来,如坠雾障不得解脱。


或者,祁进的本心就不愿解脱,就像他想不起姬别情的所有。


遗忘,是最好的药,忘掉别离,就没有别离,忘掉情字,无处生情。


吕祖眼看祁进连连后退眼含迷惘,只是摇摇头,手捏指诀在祁进眉心轻轻一点,破化三清,灵台静思,只闻老翁低喝一句,震破神魂道:“还不速速醒来。”


吕祖这一声化外之喝,神魂俱归,任他什么外物,尽毁于道法间。


祁进如酣睡之人,猛地惊醒过来,喊了句:“师父。”


他这一醒,前尘种种似海浪奔袭,淹没四肢百骸。


而他心中,只剩一个血淋淋的名字,姬别情。


姬别情,那个与他纠缠一生的人,深渊是他,挚爱是他,红尘是他,忘尽是他。


似窥破世间种种情仇。


可入大境之时,世间已没了这个人了。


吕祖看祁进身入至悲之境,负手道:“进儿,你自红尘深处来,当化红尘深处去。红尘修心,窥得自在,方能得大道啊。”


自在,是祁进穷尽一生未得之物。他身负血债,更是以此自缚,从未求过一句解脱。纵使身入红尘多年,心却从未出过山门,困于思过崖方寸之间。


如今前尘解开,祁进知道自己该往前走了。


可相前的路,不再有为他系着红尘的人。


祁进刚刚拾起从前种种,却是鸟失其伴,万念俱灰。


但他仍低下头去,朝吕祖一拜,哽咽道:“弟子受教了。”


吕祖叹息着摸了摸他的头顶,亦如当年轻抚那个走投无路的少年,轻声道:“去吧,这扇门你推却了三十年,如今当得解脱。”


祁进抬起头来,泪湿衣衫。他走到山门前,厚重的木门紧闭,亦如当年之景。只是门外已没了撕心裂肺的人在求他开门。


他抬手摸到栓木,耳边恍惚响起三十年前的血泣之音。


进哥儿,进哥儿,你敢回头看我一眼吗?


三十年前的人,头叩三清,不敢回头。


如今他终于愿意回头。门开之时,山风犹冷,雪覆山路,白白茫茫通向山下万千灯火。


祁进抬起脚,跨过门槛走向山门外。


天地豁然。


雪未停,覆他身上鹿皮大氅,皮绒之中三俩血痕,好似山门外绽开的梅花。


祁进痴痴看着那红梅,竟不知何时开了。


他走了过去,这一路,便想起那人临终前的低喃。


等我死后,就让人把归元盒送到纯阳门口,葬在那株梅树下,天天守着你。


祁进闭了闭眼。


这样狠绝的人,到临终之时惟有一缕柔情系在山门的梅花之上。


他抬手摸了摸梅花,梅香如他,那系在梅枝上的魂魄又去了何处呢?


能去何处?


他正念着姬别情的名,忽觉头顶的雪停了停。


祁进睁开眼,抬头看,并未看到满天大雪,而是一把鹤纹纸伞,伞色如天青,鹤翅高展飞上天去。


他回过头,看到执伞人系着的红巾,犹如他手中梅花,似血一样的红艳冷傲。


身有傲骨,神鬼不收,生死于他只付于唇角的一声轻笑,熟悉的令祁进落下泪来。


红巾人摊开手掌,早已褪去妖异纹路的手如当年一样,温柔的抚摸过祁进的脸颊,收起祁进的眼泪,笑问:“在观何物?”


祁进喃喃答:“观汝,观吾,观情,观众生。”


祁进一说完,就看纸伞人笑着,笑着,也跟着落下眼泪。


他的眼泪是热的,心也是热的,并非祁进的幻觉,而是那个实实在在的混蛋。


姬别情无心骗祁进,气绝是真的,死别是真的,只叹混蛋到极致,连阎王也不收他,被师父带了回去。


苏无因就剩这么一个徒弟,虽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东西,但看他身为国死也做不了真正的无情人。


于是苏无因在草原寻那令狐伤,得的一番生死奇遇全好事了这小子,叫他脱胎换骨而来。


这就是另外一段三年之事了。


如今姬别情只随性将手中伞一抛。


纸伞落在雪里,滚了两下。


伞后的人,忘却这世间一切紧紧相拥,祁进亦抛却一切,在三清之前难舍难分的拥吻怀中人。


这一拥,这一吻,回头三十三年,还于分离的起点,耗尽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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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我写完了!!!!!!!!!!!!!!


40w字!!!!!!!!!!!!!!!


感谢大家!!!!!!!!!!!!!!!


欢迎评论!!!!!!!!!!!!!!!!!


欢迎长评!!!!!!!!!!!!!!!!


欢迎推文!!!!!!!!!!!!!!!


欢迎产粮!!!!!!!!!!!!!


长评推文读后感都可以!!!!!!!!!!!!!


我好兴奋!!!!!!!!!!!!!!!!!


因为有些剧情不太适合掺合在正文写,比如姬哥这三年,老苏的作用等等,会破坏正文的氛围,所以准备放在番外。


总之,写完了,这一路也是坎坎坷坷,几度强撑,终于走到结局了。


感谢,感恩。番外都是甜傻风,但是不会像正文更得这么拼了,总之感觉意犹未尽就番外见吧。


谢谢大家。


其实老苏和吕祖是一样的,当年亲手拆得cp,如今哭着硬拼回去。


关于出本的事情,上半年没有计划了,因为我见过好几本被虾炸了。如今的氛围真的不好,等下半年再看吧。


总之,谢谢大家一路相伴,多多评论吧!

开口甜包子

雪暖崖(八)【姬祁 有个崽儿 回还番外二系列

(八)


祁进醒来时,破了洞的窗户漏出一点春光,细碎花柔,熹微晨光,还有在他指尖微凉的晨露。


以及,环抱着他的人。


他感受到姬别情的呼吸,就在他的颈后,潮热的像染上晨光的春日。一呼一吸之间,自有万物悄然生长。


他觉得自己像在姬别情的唇下生了花,就开在颈肩落印之处,缠绕在身,填满心间的缝隙。


就像眼前自缝漏处探出的碎花。


祁进往后轻轻挪了挪,贴着姬别情的胸膛,像是终于落脚的飞鸟。


纵使华山千丈峰,这只飞鸟也有栖息处。


祁进微敛起眉眼,抚摸起腰间的手。


姬别情的手就搭在祁进的腰上,懒懒的,还在睡。


当祁进的手指交合上他的指尖时,姬别情没...


(八)


祁进醒来时,破了洞的窗户漏出一点春光,细碎花柔,熹微晨光,还有在他指尖微凉的晨露。


以及,环抱着他的人。


他感受到姬别情的呼吸,就在他的颈后,潮热的像染上晨光的春日。一呼一吸之间,自有万物悄然生长。


他觉得自己像在姬别情的唇下生了花,就开在颈肩落印之处,缠绕在身,填满心间的缝隙。


就像眼前自缝漏处探出的碎花。


祁进往后轻轻挪了挪,贴着姬别情的胸膛,像是终于落脚的飞鸟。


纵使华山千丈峰,这只飞鸟也有栖息处。


祁进微敛起眉眼,抚摸起腰间的手。


姬别情的手就搭在祁进的腰上,懒懒的,还在睡。


当祁进的手指交合上他的指尖时,姬别情没有醒来。


所以祁进摸得很轻,握得也很轻。他摸到姬别情的指节,指节处生着厚厚的茧,想是握了数不清的暗器留下的。


但这双杀人无数的手,以一种最温柔的方式环抱着祁进的所有,像抱着一株雪,一轮月,一缕风。


当两手相握时,祁进的心里溢出满满的满足。

好似他从未如此满足过,满足得他足以有勇气放开手里的这点温热。


自此山高水长,天各一方,他们也会紧紧相连,再无离散之日。


祁进闭了闭眼。他很想握住这只手一辈子,可他也知道,不该束住一个人一辈子。


折断鸟的羽翼,鸟不会活很久。这样的滋味,祁进再明白不过了。他不想让姬别情尝到这样的滋味,也不想见姬别情在树下一日一日的枯耗。


但祁进需要些准备,准备到他足以说出一句话。


坚定的,毫不犹豫的,掩盖住所有的心颤。


祁进说出这句话时,姬别情已经醒了。他的鼻尖贴在祁进落印之处,轻轻的嗅。


冷冽的梅香多了血刹气,姬别情在祁进心头上系了根红线,再也斩不断。


他正欣喜着,然后,听到祁进淡淡的声音,像是他身上洒下的凉凉浮光。


祁进说,“大哥,你走吧。”


起初,姬别情愣了愣,并未听清。


祁进又说了一遍,他的手依旧握着姬别情的手,温热的掌心紧紧相贴。


他说,大哥,你该走了。


姬别情不会傻到以为只是出个门去。他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进哥儿,你在说什么傻话。”


“叶未晓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若非凌雪阁遇到些非常事,他不会急着派人守在纯阳。他这么做无非是要大哥你回去。”祁进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你我再清楚不过,眼下只是拖延,而你该走了。”


他洞悉所有的一切,却沉默着,只在最紧要的关头才会一击中心。这让姬别情沉默了许久,久到连掌下的抚摸也停了。


祁进叹息一声,朝姬别情转过身。他身上还带着许多痕迹,斑斑驳驳,像落在身上的桃花。


他抬头看着姬别情,床头的青帐投下一片阴影,掩住姬别情眼中的情绪。


姬别情沉默的看祁进将他推远,像是午夜梦回时的噩梦,但又有许许多多的不同。


他看到祁进眼中的情,像是破土而出的花,缠绕着二人。


祁进亦看了他许久,看他的眉眼,他的轮廓,他的所有,然后强迫自己放下。


他凑近姬别情的双唇,两人的呼吸浅浅的交融,吻也浅浅的进行。


约莫是唇舌间保留着一点甜意,让姬别情的掌心烫热起来,他抚摸着祁进落印的地方,唇舌更汲取着他的气息。


待吻完,祁进唇上泛着红,他贴着姬别情的额头,喃喃道:“我会在此地,等你回来。”


姬别情眉眼微颤,心里那点不安全都消尽,而后变成更深的疼。


他抱着祁进,觉得心里疼的厉害。他已经明白祁进在做什么。


姬别情很想对祁进说,其实你可以要求我留下来,只要你说,我就哪里也不会去。


但话到了嘴边,成了一句问:“你真要我走?”


祁进只是固执的说,“你该走了。”


姬别情没有回答。


他既不曾拒绝,也不曾答应。但是他抱着祁进,让祁进埋在他的肩头,两人紧紧相依,像窗外紧缚的春藤。


待到祁进出门,已是两天后。他穿着一件高领的道衣,遮住所有的春色,就像华山高峭上的薄雪,掩住早已到来的春光。


他从于睿口中知道那天发生的事,而明珠安安静静的在院中捻花,都是春日新生的花,被宫中女弟子摘下来,细细选了留作制香之用。


祁进来时,看到院中一隅春花漫漫,而他的女儿坐在万花之中,细细捻掉花心,好似门外诸事她皆不在乎。


惟有血亲。


明珠看到祁进来,先是打量一番,而后笑了。她一直担心二人会争吵起来,看来爹还有些长进。


她既放宽了心,回到院儿里拿出收好的雪水,给祁进泡了杯好茶。


祁进看着那杯茶,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轻轻抿了口,染了些梅香的雪水似自有一股灵气。


当真好滋味。


祁进抿抿唇,看明珠继续捻花蕊,她指尖染了层淡淡的红,像是引了春色在手中。


可他的女儿,已过了世人眼中最美好的年纪,但在祁进眼中,她永远灿若春花。


祁进从簸箕里选了朵漂亮的桃花戴在明珠的发髻上。


明珠小声道,“爹亲,这是小姑娘戴的。”


祁进笑了笑,摸摸她的头,道:“珠儿就是小姑娘。”


明珠禁不住红了脸,她凑近祁进,靠在祁进的肩头,心里藏着女儿家的小心思。


祁进让她依靠着,他想做明珠的山,明珠的树,让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依靠一辈子。


明珠把玩着手中的花束,把玩了很久,直到花瓣都打了蔫儿,她才说出浅浅的心事。


“李逸的事儿…爹亲帮我盖过去吧,可千万别让爹知道。”明珠抬头看着祁进,眼里透出点撒娇的意味,“就当是我们的小秘密。”


“为何?”祁进有些惊讶,他微蹙着眉,又觉得不妥,收敛起眉间的严肃,轻轻问:“他如此对你,你难道对他还心存……”


“怎么会。”明珠颇为嫌弃,她就势枕在祁进的腿上,自下而上看着祁进。


祁进一手抚摸她的头发,淡淡的梅香与她有些相似。那是血肉之亲传下的气息,让明珠很放松,甚至说出不少心事。


她很少说心事,因为姬别情不懂,也无暇去弄明白。但祁进不同,身为坤父,更让明珠生出自然的依赖之情。


“我对他没有情意,每一天都好似囚禁在一纸婚书里。”明珠说着,抬起头来问,“爹亲,你明白那种感受吗?”


祁进怔然,以致他的手都停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似他知道,又好似弄不清。


他甚少过问那一段岁月,姬别情也只讲清了因果。局中事,只有局中人知道滋味。


“我每日看着他,只是个陌生人。他看我,也只是穿着衣裳的名利二字。我在这样的日子里渐渐麻木,变成个木人。”明珠眼中暗了暗,很快又释然了,摇了摇头,道:“我明白爹的决定没有错。乱世之中,哪有比活着还要甘贵的事。”


“这世间远有比荣华富贵,比性命更珍视的东西。”祁进抚摸着明珠的脸颊,道,“都过去了。”


明珠听着祁进的话,竟有些得意。她就知道,爹亲定会懂她。也就握住祁进的手,道:“所以,我不想让爹知道,爹会杀了他。而我不想爹再增杀孽。我骗他在前,他欺我在后,余生两清岂不是很好?”


既无缘,不生孽,无处增因果,落个两清人。


祁进既感叹明珠的用意,又有些觉得这女儿性子也像他。


他刚想说什么,就看到明珠露出的手腕。


明珠今日穿着小袖衣,袖口收紧,若不是握住祁进的手,还真难露出她手腕上的青紫伤痕。


那是李逸硬拽出来的伤。


“好是好。”祁进看着明珠手腕的青紫色,反手一扯,露出明珠整个微肿的手腕。他的脸刷的一下,黑得个透顶,厉声道:“不过,你的手腕是怎么回事?”


于是,纯阳宫的茶室里来了位走路带煞的仙人,他手中浮尘如剑,带着一股逼人气势,将茶室中闹事不休的李逸镇压下来。


李逸脸上挂彩,正这几天找于睿要那个揍了他的小道士,没料到撞见出关的紫虚真人。他看紫虚真人模样,颇为眼熟,又不敢细看,只低着头行礼。


祁进一扬浮尘关了室门,他打算与这位朝廷命官好好谈谈。


没人知道祁进在茶室对李逸做了什么。


只有守门的小茶童缩了缩脖子,恨不得装一装太华小龟。


然后李逸连滚打爬跑了,出门前一脚踩到不知名的石头直接摔下台阶去,磕掉一颗门牙。


破了面相,也算不上端正,真不知以后的官途该如何走。


蹲在房顶上的姬别情颠了颠手里的石头,心道,珠儿当真笨笨的,还不知道进哥儿才是最护短的那个。


不过,李逸这厮,姬别情不准备杀了,就放他在官海沉浮,捧得高高的再跌下来,弄个粉身碎骨才是他姬别情的风格。


便叫他,生处无路,死处无门。


姬别情笑了笑,又想起祁进说的话。他将手中的石子抛在下山路,看石子顺着山路滚落。


这条下山路,他是走还是不走呢?


随着后山潜伏的东瀛人被祁进一扫而空,李忘生的饭食里多了许多鸽子汤,谢云流更是日日沉迷教授剑道。


纯阳又安静下来。


但姬别情手中信,来得更频繁了。


祁进看到他手中厚厚的信匣子,收敛了眉眼,淡淡的帮姬别情整理好衣领,道:“山中阴雨,石路湿滑,我送你下山。”


姬别情想说点什么,可祁进不想听他说。他匆匆的来,匆匆的走,姬别情只来得及抓到一点空荡荡的衣袖。再看衣袖从手中流走,成了石阶处冷寂的背影。


祁进做下了决定,无人能拒绝,无人能改变。


连他自己也不行。


长桥依旧是当年那座长桥,分别的人依旧在分别。


惟有冬色成了春光。


姬别情一脚踩在新生的青苔上,恍如昨日。


祁进持一把绘了鹤纹天青的纸伞,将送别路慢慢走。走到桥中时,姬别情看了看天色,说:“雨停了,伞你自己留着吧。”


祁进不知在想什么,听了姬别情的话,好似梦中醒,惊了一下。他半晌才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转而看姬别情手里的包袱。


祁进的眼神在远行人身上浅浅的停留,又不着边际的收回。


他低着头,说了句:“保重。”


姬别情看到他低头时脖颈上的落印。


他在强撑。


姬别情这么想,脸上流露一点伪装的笑意,轻松的说:“那我走了?”


“嗯。”


“我真走了?”


“嗯…”


“我真的真的走了!”


祁进忍不住抬起头瞪了姬别情一眼,将伞一抓,干净利落的转过身去,好似没有一点留恋。


姬别情看他拿着伞转身,像极了那一年。


他走向杀场,他走向仙途。


有人忍不住回了头,有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姬别情一直记得那个背影,就在他回头的一瞬,看个清清楚楚,终生不忘。


如今姬别情往前走了几步,他听到背后祁进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道靴叩在生了春草的木桥上,一声,一声,一声,越来越慢,越来越难走。


好似那人在强行往前走,好似脚步有千斤。


姬别情叹了口长气。


祁进永远是那个祁进,固执的祁进。


姬别情似当年那般回过头,又有许多不同。


冬雪早已消融,只剩在雨尽后暖暖的春意。


姬别情往回处跑了好几步,一把抱住执伞人的腰。


执伞人受了惊,那把离别伞掉在了冒出春草的桥边。


姬别情紧紧抱着他的进哥儿,亦或抱着他那些憾恨,还有心底的庆幸。


他还有机会抱住祁进,多么幸运。


“这是做什么?”祁进惊讶的问。


“我有话对你说,你慢些走,听我说。”姬别情喃喃道。


他把祁进拉到山石后。不知名的藤条垂落下来,遮住两人的身影。


祁进坐在山石上,看姬别情蹲下,紧紧握住祁进的手。他撑着祁进的双膝,自下而上看着祁进,看清祁进眼中斩不断的别离。


祁进看他,看到他眼中的自己,有些来不急收起的慌乱,还有姬别情眼中的虔诚。


姬别情好似匍匐在祁进双膝下的山石,而祁进就是石上雪,被姬别情一双手捧在手心里。


姬别情琢磨了好几天,如今说出口,也忘了那些练习千万遍的话来。他说,“我知道我们道不同,我明白你早已不属于凌雪阁,我一直就知道……”


这些话,祁进从不曾听过。往日都是他一遍一遍说给姬别情听,说了几十年。可姬别情就是不听不信,他总是自信满满的说,你终会回到凌雪阁的。


姬别情的自信让祁进害怕,他不愿和杀戮再有牵连。可姬别情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就是你的宿命。你的命,为成为杀手而生。


祁进不愿意,不愿意听这样的话,更不愿接受这样的命。


可如今,姬别情终于承认。他早就明白殊途的道理。


那些年的固执,抛开伪装,只剩下一句真言,无非,是想有你相伴。


“进哥儿,这条路我不想强求你再走,可我仍想有你相伴。没有杀戮,没有恩怨,你只做祁进。”姬别情剥落所有的掩饰,露出最真实的恳求。


他问祁进:“你可愿同我下山?随我一起去红尘看看?”


不是焚海带着拦江,是姬别情携手祁进。


不求同路,求的,是并肩。


祁进坐在高高的位置上,他是山顶最冷的雪,可他低下头,就是姬别情。


姬别情昂着头,望着他,像望了一辈子那样久。

祁进想起他的半生。


也许每一个人,都有一次冲动,冲动的去相信另一个人的所有。


因为爱本是无凭无证的相信,相信誓言,相信许诺,相信一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祁进轻轻的笑了,他回握姬别情的手,说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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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最近实在是太忙了,只好挤出来写写,辛苦各位久等。番外二最后会在两人成亲时结束,然后转番外三。


所以番外系列,按照时间顺序正确阅读是,番外二,番外一,番外三😂🤣🤣

开口甜包子

雪暖崖 (七) 【姬祁 abo 回还番外二系列】

1.标记,厚实羊肉汤预警

2.谢晓元登场

3.羊肉汤不是炖谢晓元


【七】


梅林后的小草庐是祁进自己搭的,偶作闭关之所。


少有人来处,自比不上静室居所干净。但正因为少了人的踏足,小屋生得几分野趣。枯木做的楼梯上,苔藓纵生,屋顶垂落不少缠藤,还开着不知名的小蓝花。


正应那句道法自然。


姬别情进了屋来,那梅香依旧缠得紧,回头看,却是祁进正捻香焚炉,香沫染袖,约莫是这股香气。


姬别情没多在意。他盘腿坐下,老老实实交代道:“你也知道,废帝一事一直就是天家心病。如今上头那两位,老的老,病的病,正是不安的时候。谢云流又回来了……”


他说到此处看了眼祁进,见祁...

1.标记,厚实羊肉汤预警

2.谢晓元登场

3.羊肉汤不是炖谢晓元



【七】


梅林后的小草庐是祁进自己搭的,偶作闭关之所。


少有人来处,自比不上静室居所干净。但正因为少了人的踏足,小屋生得几分野趣。枯木做的楼梯上,苔藓纵生,屋顶垂落不少缠藤,还开着不知名的小蓝花。


正应那句道法自然。


姬别情进了屋来,那梅香依旧缠得紧,回头看,却是祁进正捻香焚炉,香沫染袖,约莫是这股香气。


姬别情没多在意。他盘腿坐下,老老实实交代道:“你也知道,废帝一事一直就是天家心病。如今上头那两位,老的老,病的病,正是不安的时候。谢云流又回来了……”


他说到此处看了眼祁进,见祁进低头烧炭,像是准备烘衣服,并不理会姬别情的话。姬别情自知理亏,叹了声,继续道:“不过你放心。今非昔比,如今我坐镇定保纯阳宫无碍,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说罢,仍未听到祁进回音。再看,见祁进正咬着衣带解绳结。他少了一只手,做这种事总是笨拙点。也不知怎么弄得,把衣结系紧了,根本解不开。


姬别情光看此景,心下兀得一疼,似被人掐住了命脉,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来。


他的进哥儿,何时要这么狼狈的活着呢?


如此想来,心中又生出一丝狠绝,但很快被压了下去。


姬别情站起身,走到祁进面前,将他口中衔的衣带拿了下来,道:“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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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淡淡,情不歇,怕是外面是昼是夜,皆无所谓了。











这一夜似极为绵长,待到山间雾色朦胧时,天边初见云霞,想来今天当是个好天气。


远在另一座山头中,晨钟未响,明珠已穿了自做的棉鞋,头戴青色帷帽上山去了。


她照例带了一个小瓶子,系在腰间随裙子晃。此时山中细雪已不好找,山高的地方她独自一人难登,只好去了山道处。


没想到意外遇见个熟人。


“洛道长?”


洛风难得没有被儿女缠着,背后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想来是刚练剑回来。


“明珠姑娘。”


明珠点了点头,顺着洛风所视方向看到幽幽山路。


想是晨霜未尽,眼中皆是白茫一片。


有三俩弟子在山道间取残烛,取一盏,熄一盏,灵山之道渐渐晦暗,可没一会儿,又随天边朝阳明晰起来。


明珠看了许久,再看洛风,问:“您在看什么?”


洛风笑答:“看归途。”


今日洛风的小弟子谢晓元将归山,洛风早早候在山道间待他归来。


明珠也听闻些静虚的旧事,都说洛风对门下弟子视如血亲,如今一看的确如此。


她笑了笑,并不打扰,道别后上了另一条山路。细雪在枝桠中还能找到一二残影,桃花却已打苞了。


她手持一片小叶将雪引入随身小瓶中,待收了几片,山间回响起晨钟之音。


山门大开,仙烟袅袅,蒙烟处正是寻清静路。


明珠从山上往下看去,看到山间持香而上的凡人,渺小又微弱,就像仙长们手捧的残烛。


这条灵山之道,太多凡人去求了。


求得又有几人?


待下山时,长桥已有人打扫过一番,找不到一片落叶,倒多了许多香客的残灰。


膳房门口,邓屹杰照例给这位姑娘留了个馒头,搁在半热的蒸笼里。


他对明珠,比旁人更显照顾些。更多人看到明珠是又怕又惊,虽没人置喙,但弟子们看到明珠与祁进俏似的容貌都不敢招惹。


明珠也甚少出厢房,除了每日取点细雪,也不在弟子面前晃,就连吃早饭都体贴的与众人避开。


邓屹杰忙着带领弟子在厨房里烧热茶,今日上山的香客格外多。听闻是随老圣人去蜀地的官员终于回到长安,借着第一个俸休,都来纯阳宫这儿求个好彩头。


明珠听了并未在意,但见厨房人手不停,她一个闲人坐在这儿悠哉悠哉啃馒头,未免格格不入。


所以她早早的跟邓屹杰打了招呼,拿着馒头自寻个清静地方。 


华山巍峨依旧,也容得下一个小小女子坐在石阶上啃馒头。她将帷帽取下,目之所及,是云海翻涌,苍生一粟,若佐味,只怕君王盘中珍馐皆比不过。


她慢条斯理的嚼,耳畔是许多过客的话语声,有些思故感怀,有的吟诗作对,但这些声音皆不在她耳中。


她专心吃着馒头,众声中,有人声由远及近,喊道,“绮玉,绮玉?是你么?”


那声音喊了许久,直到明珠面前站立,明珠看到眼前一双官靴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在喊自己。


孟绮玉此名,就和她官家女的身份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当年姬别情已洞察京中将有巨变,他唯恐自己葬身此地,留明珠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硬给她套了个官家女的身份,嫁给了左司郎中家,只求她余生安稳。


绮玉,绮罗锦玉,衣食无忧,姬别情随手取的名儿,把所有的期盼都写进去了。


明珠从下而上看,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熟悉,是当年枕边伴了几个寒暑。陌生,只因双鬓微白,老了许多。


明珠试探着回了句:“子弗?”


“真的是你!”那男子脸上笑了开,但又立马收敛了些许,拿出些官宦子弟的模样。


他目扫明珠手中馒头,又看了看她沾了着山泥野草的裙子,头梳发髻更是简单,只绾了根素色的小簪子,宛若一个山中清修的女道士。


男子一时脸上极为难堪,想起当年逃难,孟氏死于狼牙兵下,母亲嫌明珠成了失势之人,自己又是如何奉母命与明珠和离,再另娶了别家。


他自许读书人,将一个女子扔在乱世始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自赠了明珠许多银两,还想将她安排到庙里去。好歹有个容身之地。


可明珠拒绝了,一走就是杳无音讯,毫不留恋。


如今再见她这种模样,让男子脸上很挂不住,问:“你这是,你这是修道了么?”


明珠知道他误会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故意回道:“我一不想再嫁,二不想流亡,三不想进风尘,我又舍不得我的头发,不做女道士我能做什么?”


男子被狠狠的堵了下,如鲠在喉,半天也没回过神来,整张脸都涨红成一酡。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位前妻怎么这么会堵人。


他四处看看,见四下无人,从袖袋里抖了抖,抖出好几张发皱的银票,道:“当初让你带着银子听我安排,你偏犟,这下可好在这儿啃馒头。”


说罢,强行把钱塞在明珠手上,道:“来,你收好,这次听我的。我家刚回了长安,我再给你置办个宅子。”


明珠拿着几张银票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李逸。”


明珠喊了他的名字,身缚名利之中,偏要取个这么清闲的名字,像是无声的嘲讽。


她站起身,看着李逸,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把钱塞了回去,道:“你是个好人。谢谢你这些年待我相敬如宾,但我不想做你的外室。别打这样的主意,枉负读书人。”


李逸被明珠一语点破小心思,整个人窘迫难当,自觉颜面扫地。


他眼看明珠要走,竟不顾身份,一把抓住明珠的手腕,将她拉扯过来。


明珠一个弱女子,险些被扯落山梯,惊恐道:“你做什么?”


“你好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怎能在这山间修行?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李逸怒道,“我知当外室亏欠你,你若愿意等我两年,等我坐稳了官位我迎你回去做平妻。”


明珠听这话,当真觉得眼前人疯了,她知道这人极好面子,没想到能说出如此有辱斯文的话,直气的喊道:“放开!”


她扯了好几下,被李逸抓疼了手腕,眼前要被李逸强行抱入怀中。


李逸看着温香入怀,语气温柔了点,“绮玉,我……”


他还未说完,只听一句,“放开她!”


李逸眼前猛地被一锋利刃逼退两步,顺着山道滚了下来,直滚到小景台边。他哎呀两声,连滚带爬的起来,头上立马青紫一块,毁了仪态。


他怒瞪石阶上人,乃是个穿着道袍的年轻男子。


那人身上背着个小包袱,像是刚归山中。脸上风尘仆仆,此刻怒目而视,手持一把未出鞘的长剑护在明珠跟前。


李逸吼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眉目俊朗,身负出尘之气,又与山中羽客不同。想来是经常出入红尘,又是正值当年,宛若一个江湖侠客。


“光天化日,华山境内,岂容你个妄徒对女香客在此造次!”

那男子说罢,回头看捂着手腕,眉头紧皱的明珠,问:“女香客没事吧?”


明珠怯怯的摇了摇头。


李逸见罢,当真气不知何处来,忍着疼上前好几步,逼到年轻道士面前,吼道:“哪里来的小牛鼻子!我乃朝中官员竟然对我动手!”


道士眼眸含怒,看他的眼神非常不屑,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番,道:“你若真是官宦子弟,在此欺辱一个弱女子,真是有辱圣名!”


李逸脸颊宛若被打了两巴掌,指着道士身后的明珠,道:

“她是我的妻子,自是我的家事,关你什么事!”


那道士一惊,回头看了眼明珠,正好看到明珠泛青的手腕,便回头一剑鞘打下男子的手,道:“贫道就是管定了!”


他说罢,往明珠那儿退了几步,压着嗓子低声道:“女施主,你且速速离开,有我在此,哪个狂徒敢上前纠缠!”


明珠抬眸看了这个小道长一眼,心觉他血气方刚,极有正义,也不怕惹祸上身?


她心想回去叫人,先朝小道长应下了,再提着裙子往太极宫的方向跑。


李逸看明珠走了,极为着急,又想去拉他。结果被多事的道士挡了个严实。


“你敢上前纠缠别怪贫道手中刀剑无眼!”道士说罢,将剑抽出一小截,剑光寒意阵阵。


李逸倒是不敢上前了,眼看明珠跑了个没影儿,气的指着道士骂道:“好你个纯阳宫,就是如此待客之道!竟敢殴打朝廷命官,不亏是敢收留谢云流这个大叛徒的纯阳宫。”


年轻道士一听这话,立马火冒三丈,心想,我还不如真把他打一顿解气!


于是,当明珠带着于睿和几个清虚弟子下来时,只看到血气方刚的小道士把李逸摁着狠狠的揍。


好在于睿舌绽莲花,轻言两语结了困境,再将李逸劝了出去。李逸自敌不过于睿,也不敢在老圣人钦点的清虚子面前造次,只好甩袖回去了。


明珠站在于睿身后,看那位整理衣服的小道长,心想这人当真有些老实,明明拿着剑还要用拳头揍,连头冠都打歪了。


“你呀你,才回了山门就惹事。”于睿朝那低头拱手的道士叹息,拿浮尘指了一处道:“你师父候你多时了,勿要让他担心。”


那道士会意恭敬道:“是晓元冲动了。等回过师父,晓元自会领罚。”


说罢,也不等于睿的回答,行了礼就急匆匆的离去了。


于睿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道:“还是个急性子。”


明珠见了也这么觉得,但又觉得这么实诚的人倒也少见。

再回眸,于睿已经面向着她,温和道:“师弟今日好似告了假,思过崖也寻不到他人,不知去哪儿。不如你去我那儿喝杯茶,也压压惊。”


明珠感激的行礼道:“多谢真人。”


这日,当真未见祁进的身影,连姬别情也没见着,明珠在于睿那儿待了一天,等到夜里才告辞离去。


关了山门的纯阳宫才是真正的清修之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和修行,明珠待的时间长了,也习惯这里日复一日的重复。


今夜有些不同,三清殿后的小室居然还亮着。带她回去的执灯弟子说,那是有人在思过呢。


明珠听了,细思了会儿,看了好几眼那间小室。


小室清冷,除了蒲团就是三座小天尊像,还有两盏油烛。烛火随清风微摇,映出神台下修长的影子。


有个道士老老实实跪在中间,也不知跪了多久,心中一遍一遍默念典籍,脑海里极为平静。


直到他闻到一阵米酒香。


谢晓元对这香气极为熟悉,师父洛风最爱米酒,小时候他可帮师父藏过好几次,都藏在百尺峡无人问津的地方。结果藏的太隐蔽,到师父想喝时,他就找不着了。只好边哭边在山里找,洛风喊他回去都没什么用。最后还是靠他的鼻子闻出来的。


谢晓元睁开眼,还以为是洛风听到他领罚的消息来看他。


他正想着怎么解释,结果就看到早晨那位女香客笨拙的翻窗户,而且翻了一半不上不下的卡着,可能是腿短下不来。


“………”


“………”


两人四目相对,谢晓元有点懵,明珠有点囧。她的确在这方面没有继承姬别情的优势。整个人腿儿晃啊晃的,没晃到地儿。


明珠轻咳一声:“能把那个蒲团递给我吗?’”


于是谢晓元把三个蒲团叠在一起,好歹让明珠下来了。


谢晓元愣愣的问:“女施主,你这是?”


“前门锁了,我只能翻进来。”明珠爽朗的说,把身上的包袱解了,拿出一壶还发烫的酒,一包手绢包着的点心,都塞在谢晓元手中,道:“喏,给你的。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她屋里东西不多,凑合小厨房里的东西赶制了点心,略微有些粗糙,但是胜在味道好,还热乎。


这夜虽入春,但也冷,抱着一壶酒,谢晓元也觉得暖和不少。


只是,他还有点发懵,呆呆的回道:“女施主严重了。 ”  


他抱着那堆点心,又看到台上三清像,整个人一振,立马挺直了腰杆,道:“这,恐怕不妥,贫道还在受罚。”


明珠看着他,莫名其妙的说:“我问了,没人要罚你啊?”  


“啊?”


这下换谢晓元愣住了,他可是动手打了人,还是个朝廷官员,居然没人罚他?


只听明珠道:“我还奇怪,你怎么自己急着领罚了?”


她看谢晓元两颊微黄,估计晚饭都没吃,于是就地留了片空地,把吃食放好,叹息:“唉,只是前门锁了,的确有些麻烦,难为你在此坐上一夜。是我连累你。”


“啊,无妨,无妨。”谢晓元连连摇头,在离明珠有些距离的位置盘腿坐下。


等坐下后,他才觉得的确跪的时候挺长,双腿又酸又麻,忍不住揉着自己的腿。


明珠看他动作,问了句:“你经常领罚吗?”


“啊?”谢晓元又是一惊,没想到明珠会问这个。


他一个啊字脱口而出,感觉自己今夜就像个山蛙,一直啊啊啊的不知说什么。


明珠看着他手指极为熟练的给自己按摩穴位,道:“不然怎么,怎么这么的……”


麻溜。


明珠看着眼前这个呆呆的道长,换了个含蓄的问法,道:“你是静虚弟子吧。”


谢晓元听了,立马挺直了腰将跪皱的衣摆整理好了,认认真真的施礼,正色道:“在下静虚大弟子洛风门下,谢晓元。”


明珠看他这么正式,想来对师门极为重视,她也跟着道:“我叫明珠,没有姓。”


谢晓元一愣,怎么和早上那个名儿不太一样。他正琢磨着问不问,就看明珠外头笑道:“很奇怪?”


谢晓元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


明珠坦诚道:“我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那个姓是孤儿才用的。所以他不让我跟他姓。”


她说罢,将还有些温度的米酒晃了两晃,问:“你喝酒吗?”


谢晓元闻到淡淡的酒香,迟疑道:“这……”


明珠一语点破:“洛道长的徒弟居然不喝酒,我可不信。”


谢晓元的脸微微红了,老实道:“喝一点。”


明珠给他倒了杯,直接推到他面前。谢晓元看着那杯米酒,光闻着就觉得香甜,可他又看了看三清像,极为纠结的望着那杯酒,眉头都皱在了一起,看起来极为有趣。


明珠忍不住笑了,道:“看他们做什么?不过是几块泥巴。你又没有错,坐在这儿更谈不上受罚,吃点东西他们是不会怪罪的。”


于是谢晓元就硬着头皮拿起了杯子,说了句:“多谢。”


“该我谢谢你。”明珠给自己也倒了杯,叩了下谢晓元的杯沿,学着男子的架势,字正腔圆道,“这一杯小女子敬谢道长的侠义之气。”


她说罢,一干而尽极为爽快。


谢晓元落了个大红脸,他看明珠个姑娘家都喝了。自己也闭眼全喝了,喝罢,才想起来说:“多,多谢姑娘相赠之义。”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非常蠢笨。果然就听明珠笑了起来。


愿意跟明珠说话的道士不多,而她面前这位血气方刚的道长,不知是不是念经练剑太久,好似待人处事都比旁人笨拙,但也诚恳些。


明珠不自觉跟他闲聊了大半夜,直把一壶酒喝完了才站起身。此刻,山间连打更声都停了,明珠将剩下的酒壶酒杯收拢收拢,重新背好,道:“谢道长你好好休息会儿吧。这东西我得带走,泥巴不怪罪,恐怕人有怪罪。”


她说罢又去翻那高高的窗户。谢晓元忍不住扶了她一把,助她过了那堵墙。只看那姑娘过了墙,用手拿着自己的小梅花簪子在窗前晃了晃。


谢晓元看到细碎的腊梅花瓣,和一句小小的声音。


“多谢啦。”


谢晓元忍不住笑了笑,他觉得这个姑娘有些好玩儿。待回过神才发现包点心的帕子留下了。


他抓着帕子跑到窗户那儿找,人早就不知去向,只留一方沾着点心碎和油污的帕子。


谢晓元愣了许久,最后红着脸把帕子收进了袖子里。


而远在另一个山头的祁进,窝在姬别情怀里做了个梦。


他梦到一只大羊窝在窝里,厚实的羊毛底下藏着只头戴小梅花的小黑猫。大羊懒懒的眯着眼,撑了撑三条腿,继续迎着暖暖的阳光昏昏欲睡。


本是个美好的画面。


结果突然来了只头长青角的无知小羊,居然冒冒失失掉进了羊窝,还在大羊肚皮下的小黑猫儿,一拱一拱给拱走了。


而大羊无知无觉还在睡。


祁进看着这荒唐的梦,不知哪儿的火起,上去就是一巴掌想拍醒大羊。


“啪!”


“哎哟,进哥儿你干嘛?”脸顶巴掌印儿的姬别情无辜的问道。


祁进迷迷糊糊看了眼无辜被打的姬别情,道:“打蚊子。”


他说罢,不管姬别情委屈的哼嗯,又闭上眼睛睡。


说起来,怎么羊窝旁少了只大黑豹子看家?


祁进梦里哼哼两声,不顾家的豹子果然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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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lof,求你了,看在我反反复复改了删了七八遍的份儿上,在我未疯之前,让我发出去吧!!

开口甜包子

雪暖崖(三)【姬祁 abo 回还番外二系列】

【三】


在很多年前,姬别情闲来无事,夜游华山时也曾在山石下捡到一首小诗。想来是哪个无聊的人,和他一般无聊,随手留下几个闲句子。


多年之后,姬别情仍记得几句。


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他当时只觉这人吹得厉害,如今置身此地倒真体会一二。


除却供香之地,其余的静室远离人间烟火,如山头雪一般亘古不变。姓吕的老头待了几天,将拂尘抖了抖,又潇洒自如驾鹤而去。


临走前,姬别情小声的嘀咕了句,莫不是也嫌这山里太无聊,出去溜达溜达。


当然,这话他只敢小声,小声,再小声的说。


他待在羊儿的地盘儿,哪里敢大声说羊头儿的坏话。


吕...


【三】


在很多年前,姬别情闲来无事,夜游华山时也曾在山石下捡到一首小诗。想来是哪个无聊的人,和他一般无聊,随手留下几个闲句子。


多年之后,姬别情仍记得几句。


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他当时只觉这人吹得厉害,如今置身此地倒真体会一二。


除却供香之地,其余的静室远离人间烟火,如山头雪一般亘古不变。姓吕的老头待了几天,将拂尘抖了抖,又潇洒自如驾鹤而去。


临走前,姬别情小声的嘀咕了句,莫不是也嫌这山里太无聊,出去溜达溜达。


当然,这话他只敢小声,小声,再小声的说。


他待在羊儿的地盘儿,哪里敢大声说羊头儿的坏话。


吕老头不亏是看破红尘的人物,一把伞不光让姬别情赔了两千两,还有诸多顺气丸。顺气丸的方子他不敢给,除非想被他师父苏无因踢成个瓢儿脑袋。


说起苏无因,就难免提起凌雪阁。自姬别情死后,叶未晓顺理儿坐上了台首的位置,如今前台首窝在纯阳宫。从太白山送来的信却一封也没少过。


这么厚一叠儿,明里暗里就一句话。


师父你再不回来,太白山的野猪都要瘦了!


姬别情啧啧嘴,把信对折了下。果不其然看到祁进正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瞧着他。


祁进的眼神淡淡的,正如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问:“又来信了。”


“唔,小孩子在家里闹腾。没什么事。”姬别情回道,两三下把信塞回信封里,再扔进火盆烧个干净。


见姬别情没有回信的意思,祁进手中的茶才喝得慢了些,新取的梅尖雪,配上六安茶,微苦之中一点回甘,再读一本圣人言是最合宜不过的。


屋子里静悄悄,就连雪的声音也听不着。姬别情耳畔除了捕捉些翻书的声音,就是无穷无尽的空响,他盯着案上的香炉,紫烟缭绕氤氲,让他看着,看着,眼睛就开始发直。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然后就飞不着边儿了。正梦到山下的酒是如何如何的香甜,那阴山小村的烧饼又是如何如何的好吃。姬别情突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如石破天惊,炸得他神形一聚。


“今日由我主持早课,大哥你就在这儿等我回来吧。”祁进道。


“不,不用。”姬别情脱口而出,“我陪你去。”


他其实并未听到祁进说什么,只是下意识这么答了。


祁进抿了抿唇没应下。他看着姬别情,姬别情正好抬头看着他,一脸迷蒙的睡相。


祁进叹息一声,低下头来,淡淡道:“你不用这么陪着我。”


“可你心里想要我陪着。”姬别情笑了笑,道:“你大可以坦坦荡荡的说出来。”


之所以说这句话,倒和三天前的一夜有些关系。祁进发了梦噩,梦到些极为残忍的事,他性子倔,哪怕是面对此生之别,也想看个清清楚楚,好似又遭了一回,如同坠入层层阿鼻地狱,万劫不复。


梦,如对镜自照,庄周梦蝶,蝶是我,我仍是我,妄仍是妄。


祁进醒来时,屋里已经亮了烛火,湖色的纱帐似梦似幻。他低低的喘息一声,如同溺水的人终于到了岸,岸边人向他伸出手来,拥他入怀中。


那人的手很宽大,掌心是长年握兵器留下来的厚茧,磨在身上,粗粝的有些疼。


可祁进很喜欢这种疼痛,因为很真实,也很踏实。


他听到那人的声音,就在耳畔,一遍一遍的说,渡他出噩梦。


“嘘,进哥儿,没事了,没事了。”姬别情把祁进整个人裹进怀里,紧贴的胸口能感受到祁进胡乱的心跳。


“你摸摸,我就在这儿。”姬别情握着祁进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祁进的手指缓慢的动了动,摸到姬别情胸口上的疤。伤会有痕迹,人也是一样。即使祁进用平静去掩饰,但夜太长了,长到所有的人都会在梦里流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祁进垂下眼,把鼻尖贴在姬别情的肩头,唇会吻着他的肩窝,很温暖,很真实,像飞累的鸟儿找到栖息之地。


姬别情抹掉祁进身上的汗,将被子紧紧裹住祁进,狭小的一隅都是他们相交的气息。姬别情会吻他的脖颈,吻他的腺体,但不会咬。


他就像天上的云,杯中的水,灯上的火,温柔的安抚着微凉的月色,肉体的相缠不会着迷于欲望,触摸也能带来宁静。


祁进在他指尖的安抚下慢慢着陆,再慢慢沉睡,迷蒙时会听到姬别情低低的呢喃,“我就在这儿,我守着你,哪里也不去。”


祁进无悲无喜的道:“别骗我。”


“不骗你。”姬别情轻吻着祁进的眉心,低眸道:“再也不骗你,再也不会了。”


即使他一遍一遍的说,语言的力量依旧渺小。


姬别情习惯了去发现一些旁枝末节,再去拆分一些真相。譬如祁进的眼神,祁进的规避,还有隐藏在平静下的不安。


湖水能吞没石子,但抚平不了所有的涟漪。


姬别情触摸到他留下的伤痕,不同于胸口的伤疤。祁进留下的伤,是能看见的。而姬别情留下的伤,在心里,只能感受,无法抚摸。


姬别情紧紧贴着祁进,他没有在祁进的身上留下什么印记。因为标记时有多欢愉,离别时就有多痛苦。


断契之痛,是将一个人活生生从心里拔除,留下一个窟窿等待时间去填补。


姬别情曾尝过这样的滋味,但好歹他知道祁进还活着。


当年是生离,而他留给祁进的是死别。


祁进只要喘息一口气,就从身体里知道,这世间再没有姬别情了。


死亡,把一个人活生生斩断成两个人,并宣告再无干系。


祁进害怕这样的钻心之痛,他无法承受再一次的失去。所以他沉默的规避标记这件事,无需什么言语,只需一个微小的动作,暗喊着拒绝,姬别情就不会涉足。


他只是在祁进做噩梦的夜晚,抱住他,轻吻他,会伴着他熬过剩下的长夜,会说对不起。


因为伤痛很自私,伤不了死了的人,只会日复一日折磨着生者。


姬别情不会离祁进太远,只要能让进哥儿看见,进哥儿的眼神就会很安稳,很满足。


他想给他更多的满足,所以亦步亦趋的跟着,有时会拾起十方玄机的功夫,高矮胖瘦变化自如。


祁进总能认出他,譬如仰天池旁,打坐的弟子中唯有一人盘腿而睡。他穿着上清衣,坐在最远的大山岩下,不知做着怎样的梦。


祁进看了两眼,敛眉收心继续指点弟子。待散尽一副紫气散,祁进的早课也讲完了。


小弟子们纷纷告辞,坐在尾巴处的瞌睡人就成了所有弟子中的异类。小一些的捂嘴偷笑,笑不知哪来的冒失鬼敢在紫虚真人的课上睡觉,怕不是要被练剑十六个时辰。大一些的可不敢多看,连忙拉着小师弟跑了个干净。


原处只剩下三俩扫雪的弟子,眼看他们的师叔向那山石后头走来,在胆儿肥的弟子跟前站定。


为首的扫雪弟子咽了咽唾沫,等着紫虚真人的戒尺出手。就见着紫虚真人将外衣脱了,蹲下身来给沉睡的人盖上。


衣服一触,姬别情立马醒了过来,他擦了擦嘴角的痕迹,懒散的问:“下课了?”


祁进嗯了一声,他抬手扫掉姬别情肩头的落雪,眼里含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淡淡道,“你睡的很熟。”


姬别情揉揉眼,他的确睡得香甜,进哥儿的声音像湖水一样平静,太引人入眠,他唔了一声。结果就被祁进抓住了手腕。


祁进抓得很用力,即使他的眼神依旧淡淡如山中的云,崖上的雪,可他微颤的手指出卖了心里的慌乱。


祁进抿了抿唇,低声问:“你怎么能在外面毫无警觉的睡着了?你的警惕去哪了?”


他害怕姬别情的身体出了问题,即使他问过,摸过一遍又一遍,他甚至去学那些晦涩难懂的医书,想了解一二如何把脉。


这颗心,始终感受不到多少安稳。


祁进知道自己对姬别情过分紧张,甚至不自觉会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看他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姬别情在哪儿,他想知道。见了什么人,他想知道。就连想什么,他也想知道。


无时无刻不在恐惧这人的消失,无时无刻不在害怕这人的离开。


他没有多少力气再去接受一次毫无声息的死别,就像走在即将崩塌的边线。


而祁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面对这种恐惧,面对的越深,心里越是像坠入无底之地。


害怕的太多会怎么样?


祁进急急得喘息两下,太害怕一个人的消失……


还有比束缚更好的法子吗?


他握住姬别情,就不想松手,一刻也不想。


每一刻的分离都让祁进难以忍受,只要他看不到姬别情,他就会回想一次又一次的不告而别。


可祁进不想做姬别情的锁链。即使他担心,他不安,他也不想真的做一个牢笼把爱的人关起来。


从骨子里生出的正,与心中的欲,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仿佛善与恶,就在他一念之间。


祁进一直在克制。


虽然他的克制轻易的,就让姬别情看穿。


如果祁进是在克制里反复磨砺,姬别情就是在欲望人间里肆意游走。


姬别情太熟悉欲望两个字了。就如当年他第一时刻发现了进哥儿对自由和正道的追求。


可姬别情已不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年轻人总有着天地都是自己的傲气,所以年轻的姬别情做了祁进的枷锁,他让祁进杀人,检查祁进所有的工作,一样一样的细数。做不到的,他就摁着祁进的手去做。只有祁进跟着他的步伐去走才是对的。


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都掉入了深渊。


爱不是束缚,更不是折磨。


如今的姬别情,更像拂过冬日的阳,很淡,很轻柔的温融冬雪。


他理解到进哥儿的苦,也理解到进哥儿的追求。他学着跟上进哥儿的轨迹,正如进哥儿也在学会触碰他的坚持。


水遇上石,也能满满填满对方,只要彼此愿意。


所以姬别情不动声色的安抚祁进的不安,他愿意陪着祁进放慢步伐,也会紧紧伴着进哥儿的身旁。


他还有那么多的时间,慢慢抚平,慢慢温柔,慢慢将余生尝尽。


所以姬别情故意放松了自己的手掌,他并不抗拒祁进的紧握,甚至低下头吻了吻祁进的手背,道:“有你在这儿,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会守着我,不是么?”


祁进抿了抿唇,他看着姬别情眼中的自己,如对镜自照。


他看到一只猛兽收起利爪,露出最柔软的脖颈,像只猫儿般依靠着他。


当鸟儿愿意停下,不需要牢笼。当豹子愿意亲近,也会像猫儿一般贪睡。


只要,他愿意。


祁进沉默着放开姬别情的手腕,他松开的手指,留下泛红的伤痕。但姬别情并不在意,他懒懒的抱住祁进的腰,懒懒的再一次说。


“我会在你身边。你在这儿,我哪里也不去。”


祁进会学着放松,像一个找到陆地的人,慢慢褪去溺水的恐惧。


这样的恐惧消散的很慢,很难。


但姬别情还有余生所有的时间去安抚,去陪伴。


祁进眨了眨眼,慢慢回抱怀中人。


雪落在相拥的两人中,慢慢的,就融化了。


他知道姬别情发现了他的不安,也许连一些想法也早已明晰。


甚至,比祁进本人发现还要早。


这世间多么神奇,于千万人中,有一个熟识自己的人,有时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洞察对方所有的心意。


他们就像隔着一面湖,湖上的人是祁进,湖下的人是姬别情。相似,又不同,分歧,又共生。痛楚,也相依。


姬别情带着祁进去了个好地方。他曾经蹲守的绝佳之地。


雪松依旧是那棵雪松,松下扫雪的童子却已经老了。


他们背过扫雪的弟子,偷偷爬上树干,像两个闯入忘尘之境的狂徒。


祁进不知道自己为何也要做这么蠢笨的事情。但看到姬别情做了,他也就跟了上去。


松枝上埋羽酣睡的仙鹤好奇的打量他们两个,其中一人看着眼熟,仙鹤也懒得叫唤,继续埋头大睡。


姬别情爬上枝头,转手拉祁进上来。磨乱的衣袍在松叶间忽隐忽现,衣袍上的鹤羽如真似幻。


当祁进终于爬上树梢,眼前层层雪叶尽除,豁然开朗。


千山负雪,尽在脚下,唯有一处峰尽显眼前。


祁进看到熟悉的练剑石,正是他日日练剑之地。他在这地方回环往复多年,踏遍每一块山石,摸过每一条锁链,从不知跳出此境是何模样。


他回头看了看姬别情,姬别情正对着他笑,眼中是满满的得意,道:“怎么样?是不是绝佳的好去处?”


祁进正叹息着一览群山的气势,道:“大哥是如何发现这样的地方?”


姬别情骄傲道:“哼,我是何人?我若离得太近,岂不是让你发现了?我若离得太远,什么都见不着,岂不是我吃亏?”


他说的极为理所当然,让人听着就想发笑。姬别情指着剑峰,道:“看看,你一招一式,大哥都看得清清楚楚。”


祁进说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群山皆退,独有一峰,峰染霜白,自天地间劈开,高耸入云端,叹道:“会当凌绝顶,当真是好地好景。”


“这时节看可不算好。”姬别情得意的拿出自藏的经验,如数家珍,道:“待到四月春花正开,此处又是番烂漫之景。或是秋风之中,此地萧瑟又有番滋味。”


他说,祁进听。听着听着,竟见他四季之景竟比他这个华山修行之人还要清楚,忍不住心中一动,慢慢道:“四季之景皆在你眼中,你这是看了多少年?”


祁进这一问,让姬别情一滞,像是凝神细数也未数个明白。


到底有多少个春秋,姬别情已记不清,也并不在乎,他在乎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你在,就是我眼中四季景。


如今姬别情坐在藏身的枝头,对着祁进笑。


“不记得了。” 姬别情看着祁进的双眼,俯身一吻,道:“春去冬来,夏又至………进哥儿,我看了这么多年的景,可我看的始终只有练剑的人。”


他的吻轻柔,好似松枝上散落的白雪,温柔的落在祁进的唇间。


祁进双眼微闭,抬手覆住姬别情的后颈,松枝微晃,将垂下的鹤羽衣随山间云一起卷上天边去。


一吻罢了,祁进问:“千山负雪,何时才是好景?”


姬别情道:“当然是冬日西下,雪染金光时最美。”


“好。”祁进紧紧牵着姬别情的手,与他一同坐在松枝上,道:“那我们就等到夕阳西下,我陪你一同看。”


夕阳来的很慢,至少在姬别情眼中是如此。他从未等过这么慢长的日落,仿佛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才终于等到霞光满天的一刻。


他坐在往日的树梢上,紧紧握着祁进的手,手指相扣。霞光染红诸山时,姬别情偏过头靠在祁进的肩膀,好似云霞与山间飘雪相依。


“萦空惭夕照,破彩谢晨霞。”


祁进听到姬别情的诗句,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姬别情并不怎么偏爱吟诵这些,如今诵读的竟是太宗之句。


身负皇恩,岂是朝夕能脱身的。就像从那地抽身,可终究留下些烙印。


他低下头,看到闭眼微睡的姬别情,就靠在他的肩头,安稳的仿佛能睡上一辈子。


祁进将外衣披在姬别情的身上,轻轻的抱着他,一只手的怀抱很弱,不足以向皇权讨要一个人。


只要姬别情有一口气,他终是要回到那个地方。没有谁比祁进更明白的了。


他就想给大哥支起一片天,一棵树,一处可以栖息的地方,即使这很难,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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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甜美的退休生活【暂时】,姬哥迟早要长胖【不】

开口甜包子

雪暖崖 (一)【姬祁 abo 回还番外二系列】

雪暖崖  带一些点谢李警告


本章以姬哥的角度讲回还大结局。整个系列内容从山上生活讲到他俩复婚成亲安家等等。


【一】


人在生死间辗转时,都如走马观花回顾一生,当悲喜抛尽也该踏上新的旅途。


姬别情也是如此。


他对死格外坦荡,或者说心中有种终于来临的快意。


虽然有些遗憾。


遗憾之尽,褪去半生杀戮,还一个最初的模样。


而他最初的模样,是一个梳着双髻的稚童,捧着一碗抢来的面。


面前是一双官靴。


穿着官靴的男人有着杀伐果决的狠厉和威仪。


幼小的孩子昂着头看了一眼,似乎看着一座黑压压的高山,而后低下头来,加快吃面的速度...

雪暖崖  带一些点谢李警告


本章以姬哥的角度讲回还大结局。整个系列内容从山上生活讲到他俩复婚成亲安家等等。


【一】



人在生死间辗转时,都如走马观花回顾一生,当悲喜抛尽也该踏上新的旅途。


姬别情也是如此。


他对死格外坦荡,或者说心中有种终于来临的快意。


虽然有些遗憾。


遗憾之尽,褪去半生杀戮,还一个最初的模样。


而他最初的模样,是一个梳着双髻的稚童,捧着一碗抢来的面。


面前是一双官靴。


穿着官靴的男人有着杀伐果决的狠厉和威仪。


幼小的孩子昂着头看了一眼,似乎看着一座黑压压的高山,而后低下头来,加快吃面的速度。


他并不觉得这种官家老爷会向一个小乞儿要一碗面,但并不妨碍会赏一顿鞭子。


而逃跑需要力气。


男人冷冷的看着小孩,问:“想要吃饱饭吗?”


小孩愣愣的看着他。


那个威仪的男人朝他伸出手来,道:“跟我走。”


姬别情记得故事的开端,正如他记得自己杀的第一个人。


其实命运的不同只需要一位指引者,所以有了传承,有了延续。


他记得这种平淡无奇的延续,也记得那碗泛着淡淡油花的面。


所以,在义无反顾的踏上死路,在无尽黑暗中破出一线光之时,面前的素面让人有种恍惚感。


生命是轮回吗?


把一个故事重复上演?


姬别情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色褪去模糊,简简单单的石屋也不似最初的相遇。


至于端着面的男人,比记忆中的模样老了许多,许多,唯有眼中的威仪不曾变过。


“师…师父?”


姬别情努力抬起头来,结果呛了好几口水,苦得很。


水中不知名的草药已泡的发黑,木盆一圈都泛着淡淡的草垢。


“醒了。”苏无因隔空一挥掌,一块木板稳稳的架在木盆上,他放下那碗面,无声的盯着姬别情挣扎。


姬别情想要坐起来,但他甚至动不了一根手指。所谓的挣扎,成了转两下头。到最后还是苏无因喂给他吃的。


身上的红纹已经淡如细丝,仿佛临死前的恶变不过是场幻觉,但明珠的眼泪告诉他生死离别时的痛都是真的。


姬别情恍恍惚惚的抬起头,那时狠绝的一幕在脑海中上演,穿心而过的剑伤,如今已成了疤痕。但留给生者的伤痛,远不是时间能够抚平。


遗忘成了一种仁慈。


所以当姬别情知道祁进尽忘后,慢慢说了句:“都忘了挺好…”


明珠红着眼看着姬别情,什么也说不出口。


姬别情摸了摸明珠的头,虽然他的手指已经有些抽搐,好歹能抬起来,他笑着说:“大不了从头再来。”


他并不害怕祁进的遗忘,但他心疼祁进的遗忘。


正如明珠心疼如今的姬别情。


所谓从头来过,脱胎换骨再恰当不过。傀毒已入骨髓成了去不了的东西。但融合为一却是可行的。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这世上也只有一人能将愧毒用于己身,如鱼入水,鸟飞天。因为愧毒本就为他而生。


而那个人,苏无因牵着一匹瘦马,看腻了风吹草低终于找到那个人。


姬别情见他时,正杵着拐杖练习行走,从一个废人回归到常人很难。


好似这世间种种,毁掉很容易,涅槃重生却是注定要千辛万苦的。


明珠扶着姬别情,再一次看到那个人,也忍不住叹了一句:“他长得真好看。”


漠北第一美男子,长得自是无话可说。


姬别情瘪了瘪嘴,把拐杖挪了挪窝,颤巍巍的站在闺女面前,挡得个严严实实。


小丫头见识少。皮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恶就是恶。要是像进哥儿那样,长得俊,心正直,才叫一等一的好看。


明珠对此表示是是是。


什么叫无可救药,大抵如此了。


令狐伤的到来并不全为了姬别情的伤势。他只是随意看了两眼再指点苏无因几句。姬别情看着苏无因一一记下,也未曾置疑一句。


与狼共舞没什么可问的。


各有所图,各取所需。


苏无因需要真正控制傀毒的法子,他既是在救姬别情,也是在姬别情身上试出最有效的手段。


而令狐伤求一个手刃安庆绪的机会,为义兄报仇。


对令狐伤的行为,姬别情嘬着面条,道一句:“狗咬狗,一嘴毛。”


苏无因听到了,直接给了小徒弟一后脑勺,差点没把他拍进面碗里。明珠窝在一角,手一抖就戳破一个鸟蛋,黄儿流了一手。


对苏无因,她一直是又敬又畏,虽在他跟前长大,也是老老实实称呼一句苏爷爷。姬别情宠她,但苏无因不会,他就像一把戒尺,温柔这种东西从来落不到苏无因头上。


所以苏无因派人去接明珠,明珠就只好跟着走了。


苏无因的命令比姬别情更不容人拒绝。


所以他要姬别情活,姬别情就必须得活着,哪怕粉身碎骨也得拼成一个完整的。


苏无因道:“明日再让我看你用拐杖,我就把你的腿卸了。”


姬别情瘪嘴,小声嘟囔:“卸了就卸了,反正我这腿有跟没有一个样儿!”


苏无因闻言眯了眯眼,姬别情再也不敢出声。


明日果然扔掉拐杖开始爬。寄托外物终是成不了大事,唯有磨砺方见锋芒。


白天姬别情学着重塑一切,夜里明珠看到姬别情磨破的双腿,抿了抿唇。


她长得很像祁进,抿唇的样子就格外像了。


姬别情瞧着她的模样有些走神,他让明珠枕在自己的腿上,就跟她小时候一样,父女俩守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相依为命。


姬别情摸着明珠的头发,道:“别哭,爹马上就会站起来了。”


“嗯。”明珠轻轻的哽咽。


姬别情笑道:“到时候,爹再带着你把一切找回来。”


如果命运是场轮回,他不介意一次又一次的重来。至少姬别情爬过鬼门关,重新爬上巅峰时是这么想的。


苏无因看着与他交手的小徒弟,满意的点点头。他曾经有过许多徒弟,有些绝顶聪明,有些蠢笨愚钝,有些奸诈狡猾,但活到今日的只剩下姬别情。


苏无因知道,若是按好徒弟的标准来看,那些孩子,纵使有些逃叛之辈,但都算的一句好孩子,好弟子。可惜凌雪阁要的,不止是个好徒弟。


所以他把自己活成了磨刀石,亲手折断无数利器只剩下这么一把兵刃。


他老了,总有一天会死去。若是运气好些,也能和闻人一样挂在高高的枝头。但他需要一个继承人,把所有的一切传承下去。


不然,太可悲了。


至于,听到姬别情打算去纯阳时,苏无因也不再计较这些。他明白纵使姬别情走的再远,他终究会回到凌雪阁。就如他知道姬别情再恋红尘,一样能为家国之事粉身碎骨。


只可惜,别情,从不曾别情。


苏无因冷冷的嘱咐了句:“他如今可是全然不记得你,贸然前去,若是再被捅出个窟窿,为师可不会再救你。”


姬别情闻言,眼皮一直跳。他只想着去见见进哥儿,却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进哥儿看到姬大哥自然是欢喜。


那……啥都不记得的紫虚真人见着上门认亲的焚海剑呢?


拜见真人,在下是您乾君。


啪!


怕不是被鹤朱追着在太极广场绕柱。


哦,对,听说进哥儿已经到了摘叶飞花亦可做剑的地步,怕不是连鹤朱都见不着,就得撒腿跑。


姬别情想起当初是如何握着祁进的手,任鹤朱剑一点一点捅进去的。再想想可能马上就被啥都不认的紫虚真人摁在地上揍。


真是………有些怂。


他看了眼马车外巍峨的华山,冲着明珠道:“珠儿,爹先上山,你慢慢跟着来别走太快。”


明珠眨眨眼,茫然的问:“爹,你什么意思?”


“爹先蹲井里打探一番,若是情况不对,爹可以转头夹着你就跑。”


“………”   


这个夹字用的非常生动,已至于明珠拒绝跟着姬别情上山。她完全可以给一大笔香火钱,做个上等香客去讨杯茶吃。蹲井这种爱好,她真的领悟不来。


姬别情一个人上了山,此刻夜黑风高,若不是他身边并无焚海剑,还真是个……适合杀人的好夜。


杀谁?


杀自己吗!


姬别情万分忐忑的上了山,照例先去枯井附近溜达了一圈,才知道吕老头儿回来了。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姬别情只觉坑蒙拐骗进哥儿的计划又难了一个层次。心里更是把初遇排练了两百多遍也没找到最佳的句子。


其实姬别情的要求很低,只要紫虚真人别把他当个登徒子劈了就不错。


姬别情心里忐忐忑忑的在纯阳宫转悠,转了许多地方也没找到进哥儿。更是听小弟子们窃窃私语说紫虚真人已快突破太上忘情了。


姬别情蹲在房梁上偷听,心里跟外面的天儿似的拔凉拔凉。


什么叫做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就是了。


因为对自己太狠,一点后路都不留。结果……这下真没路了。


一个忘却前尘,即将太上忘情的紫虚真人。


谁能撼动啊喂!


前任姬台首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的在房顶上转悠。


睡了三年,一朝回到三十年前。


不,还不如三十年前呢!


泪流满面的前姬台首心想这算个什么事啊!


他转悠着,转悠着,心里把词儿磨了又磨也不敢去找进哥儿。结果半夜山里下起了雪,他顺手从吕老头儿的静室那儿拿了把顶顶好看的水云寂,那鹤纹栩栩如真当是仙家气派。


姬别情打着鹤伞,又溜溜达达转了一圈。此刻已是夜深人静,山亭中居然有两个人在吃茶。


也不知这深夜,雪都黑糊糊有什么好看?


亭中两人见着他,具是一震,尤其是那个横眉冷目的人,陪人喝茶居然还带着剑,不亏是痴迷剑道的静虚子。


李忘生还算冷静,低低的咳了声,道:“方才见师父带着小师弟去山门了。”


嘚,一开口摆明就是要赶人。


姬别情看看这位,再看看那位,最后看看两人刚松开的手。


谢云流沉了脸,吼了句:“看什么看,你再去晚些说不定就能见着紫虚仙人了!”


姬别情后背一紧,忙不迭的跑了。


此刻雪一时下大了些,纷纷扬扬迷人眼。姬别情揣着一颗心,三两下跑到山门口。


他也顾不得别的,只要想到祁进若真被吕老头点悟成了看破红尘的仙这可如何是好?


他还活着,他才不要守在梅花树下成个恶鬼等神仙来收啊!!


要说这山门口静悄悄,惟有山门大开,显一方山下人间万千灯火。


而吕祖站在香炉前,慢慢捻须,眉眼不在红尘中。


姬别情看着这景儿心口就抖三抖。再看看他朝思暮想的人穿着一袭雪鹿皮子做的披风,站在红艳艳的梅花下不知在看什么。


看什么?


他跟着努力看了又看,黑乎乎的,啥都没有啊?


可别是什么道可道,非常道吧!


姬别情咽了口唾沫,轻手轻脚的凑近,其实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这是个糟透主意!


一个绝顶高手的背后突然有人靠近会怎样?


惨案啊!


可是姬别情还是走过去了,并且在脑子里规划了无数个祁进可能出手的招式,以及自己该怎么逃跑。


他甚至连怎么夹着明珠逃跑的姿势都想了十八个。


以至于,当他打着伞站在祁进身后时,他的脑子已经想的发热,落雪成水,成了密密的一圈汗珠。


而在姬别情的身后的身后,站在山门中的吕祖看到姬别情撑开的伞一不小心拔断了根胡子。


小兔崽子!老夫帮你撮合,你居然动老夫的青盒子!


果然是八字不合!八字不合!


与道门八字不合的前姬台首终于站在了紫虚真人身后,并且想好了一百零八种逃跑路线和逃跑方式,以及第一时间护住自己的俊脸。


然后,他看到了祁进的眼泪。


其实那一刻,姬别情的脑子是懵的。如果岳寒衣那个不对付的还活在世上,当吐槽一句,脑子被太白山的野猪给啃了!


但姬别情懵的时间很短,本能比思考更快。因为祁进没有出手,只是眼也不眨的看着他。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呢?


情之所终,再无离散。


至少姬别情扔了伞,大大方方的吻住祁进时,他明白,再也没有什么可分离的了。


“进哥儿,进哥儿,进哥儿啊!”


姬别情紧紧的抱住祁进,捧着他的脸一下一下的吻。祁进亦紧紧的抓住他。


他们就像缠枝一般,恨不得缠成一个人。


最后,姬别情赔了吕祖两千两银票。


因为华山的风太大,直接把吕祖的伞吹到山涧去了。



——————————————————————————谢谢支持。

剪刀手轩辕

[cp]【混剪】同人的意义是什么

同人是什么?
——是无数对作品美好幻想与期许汇集成的平行宇宙。
在这里,金刚狼买下了“逐日号”,钢铁侠在小木屋退休,小天狼星看着哈利长大,刘培强活着回到了地球,甄嬛和眉庄相伴到老,年迈的程蝶衣幸福地听京剧……
我们想试着用剪辑告诉大家,同人并不低级,更不肮脏,它只是我们的筑梦地而已。
敬同人文化,敬同人创作者们,敬AO3。

  
剪辑:@小狸言@剪刀手轩辕
脑洞来源:@冷冻松鼠 的微博 (已经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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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尘

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基佬紫(八)

年轻的毛毛使我兴奋!希望不是抢先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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