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并蒂
第一人称视角,李睿称帝,天下未一统,韩叛乱未定,可能有ooc
有私设
去留随意不必告知
韩氏大势将去,李睿把控着晟宁,要迎我回去。
我登上马车前想,这副场景,多像从前啊。
他那时还是二皇子,才在晟宁立稳脚便迫不及待地将我接回他的羽翼之下。
夜色四合,我深深望了一眼天上月。
快到仲秋佳节了。
月色年年好,今朝亦如故。
只可惜人间早已沧海桑田。
我放下帘子,马车一路驶入皇城。
二哥哥……李睿,早已不是当年隐忍蛰伏的二皇...
第一人称视角,李睿称帝,天下未一统,韩叛乱未定,可能有ooc
有私设
去留随意不必告知
韩氏大势将去,李睿把控着晟宁,要迎我回去。
我登上马车前想,这副场景,多像从前啊。
他那时还是二皇子,才在晟宁立稳脚便迫不及待地将我接回他的羽翼之下。
夜色四合,我深深望了一眼天上月。
快到仲秋佳节了。
月色年年好,今朝亦如故。
只可惜人间早已沧海桑田。
我放下帘子,马车一路驶入皇城。
二哥哥……李睿,早已不是当年隐忍蛰伏的二皇子了,他如今大权在握是大成的真龙天子是众望所归的帝王。
我捏紧手指,唤了声 “ 青魂 ”。
下一瞬间,白发青年恭敬地跪在我面前。
手握利刃的感觉让我稍微安心一点。
我们分开太久了,人总会变的,这很正常。我们之间的疏离和隔阂只是时间造成的,我告诉自己。
入宫,马车需换步辇。
我扶着青魂下车时,一眼瞧见了李睿和他身后的两台步辇。
月色朦胧,他温和地笑着将我从头看到尾,朝我伸手——
“到哥哥这儿来。”
就像我们之间从未有过分离和谎言。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云影笼罩着我。
我当然怨他。
我定定地看着他,试图看清楚把我们隔开那么多年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难道比我们这么多年相处的情谊都重要?难道,比我都重要吗?
可我不能怨他,我怎么能怨他,又有什么资格怨他呢?
他依然伸着手,只是眼里掺了些难过。
韩氏刚刚倒台,晟宁势力杂冗,想必他近来事务繁多,虽然换了身衣裳来见我,但面容难掩疲惫。
我默然,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握着我,手掌宽大温暖,像是之前每一次他牵着我远离危险,他牵着我,就令我感到久违的安心——尽管这一回,他是我不安的原因。
他放松下来,把我从云影里来出来,带到他面前去,借着月光温柔地端详我的脸。
“我的妹妹变得更漂亮了。”
“也变瘦了。”
我垂眸瞧着我们的影子,不开口。
担心只要露了一丝缝儿,委屈就会从那溢出。
他的语调一下低落,自责又怜惜地对我说,“是哥哥的错,让你受苦了……”
眼泪砸碎在石砖上。
我别过脸躲掉了他伸来为我拭泪的手,强硬地对他说,“我累了,早些回去吧。”
“你可愿和哥哥同坐,还有许多话……”
未等他说完,我便将手抽出叫人扶我上了步辇,不去看他的神情。
他待我素来妥帖,早早安排布置好了离他最近的宫殿,只等我住进去。
房中均按照我旧时习惯布置,宫殿却不知比我从前那间华美多少倍。
李睿仍是笑得仿佛能包容一切那样温柔地同我说,“看看有那里不习惯,有什么缺漏的就和哥哥说,或者你叫掌事的宫女去取。”
他见我不愿多言,笑容淡了些。
“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哥哥……先回去了。”
明月高悬,夜风微凉,他行过之处宫娥皆低眉垂首伏地向他行礼。
我心中酸涩,觉得他这将登大堂的新帝颇有几分孤独。
“二哥哥……”
李睿顿时立住,回首望我。
“注意身体,别太操劳。”
他眼中盈满月色,笑了。
“我知道了。”
我屏退了宫娥,自顾自地坐在案前,有个粉色襦裙的宫女为我斟了一杯,劝我保重凤体,早些歇息。
我瞧她神情天真,眉眼依稀像绯烟。
我笑着答应了。
整座宫殿暗了下来,只留我案上一抹明亮。
我摩挲着茶杯边缘,盯着其中的倒影沉思。
我与二哥哥……李睿,自小相伴,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就算因为所谓预言被迫分离,他仍每月都来尼姑庵里寻我,待我十八岁回晟宁时,我原以为我们一母同胞兄妹间情谊深厚,往后定当相互依存共沐风雨,哪料想一夕之间众叛亲离……徒留我一人茕茕孑立踽踽独行几多年后,他又活了过来,我欣喜若狂却又得知他当年假死不过是脱身的计谋……
他真忍心啊。
我怎能不怨他?
我流亡在外许多年里,午夜梦回全是母后病逝,绯烟尹钧惨死,他在火海里举剑横陈颈前,对我说“对不起,哥哥食言了。”
他在那样紧要的关头留我一个人,在我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抛下我了,我怎能不怨他啊?
但我又怎么能怨他啊……
他与我并非血亲却要答应母后拿性命保护我,他可曾怨过我怨过母后?
夜风习习,灯光摇曳。
我心下慌乱,不敢细想。
我的至亲全都随那场大火葬在晟宁皇城中,人世间只剩一个李睿与我同源同长,相伴十八载……
可我们既非兄妹血亲,那是什么呢?
我举杯一饮而尽。
我这杯中,是水。
我熄了灯。
晨起梳妆时,我问那昨日粉裙的宫女的名字。她说是她是新招进宫中的,还等我赐名。
她的手巧,为我点了时兴的花钿。彼时绯烟也乐此不疲,有次在眉间为我绘了三瓣梅花,母后见了直夸她心慧手巧。
她是夏天生的,我给她取名碧萝。
碧萝常青。
今日天阴,我坐在亭中赏荷。
入秋来,池中花残叶败,大抵宫中刚易主,事务繁杂,也没闲工夫管这荷塘。
我想起夏日南沧荷塘盛景,当时无心欣赏,此时有心思却见不到了。
——倒是能见到南沧少年。
身着青衣,腰上双鱼金饰。
南沧陈家,陈齐。
他一如既往地轻快地笑着唤我“姐姐”,我将手边的莲花糕递去,同他叙旧。
我听他从童年趣事讲到南沧秘闻,又讲我走后南沧的变化,令我生出几分感慨。听他讲完他与陈修近况后,我叫停了他。
“陈小公子。”
他察觉我语气变化,神情认真起来。
南沧陈家,从李睿还是二皇子时便入他麾下,我当初逃到南沧大抵也是李睿命其庇护我。
我要知道,他现在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上、是如何看我的。
陈齐告退后,长檐落雨。
雨打残荷,风吹湿人衣。
李睿穿着黑红的袍子踏入亭中。
我没去看他。
“哥哥怎么来了?”
“雨下大了,哥哥来接你回家。”
他一手握着我将我代入怀中遮住了风雨。
“近来爱吃莲花糕么?叫小厨房给你做多些。”
我摇头,“不是我爱吃。”
他顿了半晌,捏了捏我的手,语气不明地说“哥哥爱吃。”
“……我叫碧萝送些给哥哥。”
“哥哥何必亲自来呢?哥哥日夜操劳,遣人来看我便是了。”
我背对着他。
“天有风雨,我未必没伞。”
“况且,我的衣裳已经湿了……”
我回过身,看向李睿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苦楚,又将它们压下。
“我妹妹长大了,变得很厉害了,不需要哥哥了……”
他的眸子已被水光浸润,他握紧我的手。
“可是哥哥还想为你遮风挡雨,好不好?”
他尾音有一丝颤抖。
“哥哥,再也不会离开了。”
秋风萧瑟里,我感到痛苦,又觉得有些畅快和愉悦。我直勾勾地看向他水汽弥漫的眼睛——原来他也害怕我们分离。我察觉到我古怪的情愫,我在高兴,我居然因为哥哥的痛苦而感到喜悦,他离开我也会感到痛苦的!
我颤抖着,轻轻喘了一口气。
那片满布淤泥的荷塘里,有什么在扭曲地生长。
我触及到了那古怪的氛围,却无暇细想,我甚至不愿意将我疯长的古怪的思绪理清,而是放任自流。
我只求这片刻的安宁。
我贴近李睿,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听见了他的心跳。
“哥哥……”
我合眼,呢喃。
李睿牵着我共撑一伞走出长亭时,我看见孙怀瑾执伞立在雨中。
他不知站了多久,看向我们的眸中点墨深深。
我端坐在书房,整理大成当下局势。
南沧王家是母后母族,自然归属我,南沧陈家素来是哥哥的党羽,南沧自不必愁。而晟宁之中,苏家为帝王效忠,萧家与顾家交好,孙家……
孙家秉承祖训。
然而乱世当前,谁能独善其身?
天下苦纷争,大成未必不能终结纷争。
孙家虽在韩氏露颓势时相助于我们,但天下之局,君王需要的是永不背叛的忠臣。
我打定主意。
这艘船,孙家不上也得上。
孙家,孙怀瑾……
我脑海中又浮现出他雨中那双眼睛,还有更早些时候在一切都还为发生时那个夏夜里的低语……
“若公主未来的夫婿比不上殿下,气哭了公主,殿下莫不是还得哄着?”
“殿下应该清楚,我想说的是什么。”
分明已经入秋了,那个夏夜的蝉鸣却穿过了数年光阴,又在我耳边响起。
阳光从雕花窗棂照进来,照出向阳花的阴影。
我径直走入李睿议事的宫殿,他虽未举行登基大典,周围人仍然称他为殿下,但礼制居所已是帝王规格。
我已经站在议事厅偏殿最后一扇门前,李睿的近侍恭敬地拦下我,请我容他入里通报。
片刻后,他愈发恭敬,低头请我进去。
李睿与苏洛在内议事。
秘府令苏洛,君王耳目。
苏洛向我行礼。
我颔首应下,“苏大人。”
李睿极顺手地将软垫铺在一旁,“不知道你要来,没带点心。”他温柔笑着让我做过来,“一会儿到哥哥那儿吃好么?”
我也笑了笑,道,好。
事毕,李睿同我刚走出议事厅,便遇上司礼监管事的求见。
他皱起眉头,我扯了扯他的衣袖。
“哥哥,我去你宫里等你。”
他舒颜展眉一笑。
“好,你随意看看,哥哥一会儿就来。”
苏洛候在厅外,仿佛与我第一次见到的他毫无差别,端的是副公子如玉的模样。
“苏大人有话同本宫说?”
他了然。
“是。臣观公主亦已今非昔比。想必公主已经找到了想要的真相。”
“臣,告退。”
晴空万里无云,高悬的太阳照彻皇城。
晟宁非昨日之晟宁,我亦非十八岁那个无权无势命灾厄称不详的公主了,如今我命主火凤,这晟宁城新一任的主人乃是我扶持上位的,筑成他那把龙椅的权势财富有我的一半……
我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入他的宫殿。
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呢?
帝王居所便是皇子公主也少入。
我起初感到新奇,但很快便索然无趣。
倒是正堂正中央的架子上摆着的一柄剑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柄剑庄严大气,照耀在日光之下,显露出磅礴的气魄来。
我完全被它所吸引,隔空描摹着它剑鞘上的花纹。
这是一柄帝王剑。
鞘上刻万里山河,五爪金龙游曳其上,一爪按在鞘口作睥睨天下的神态。
这是帝王登基时需举起的礼剑,先祖乃以武起家,创业之处亲自领兵作战,才立大成基业,故其后人为缅怀先祖以武立国的丰功伟绩,传承江山社稷时当配剑。
这柄剑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我的指尖抚摸上剑柄,其上雕刻着一只凤鸟衔摇光花而来。
我欲取下,拔剑出鞘观其锋芒。
两侧宫人均战战兢兢。
那剑身沉,我双手去取。
一双手从我身后伸出,托住剑身,自然而然地将我环在怀中。
我抓着剑柄不放。
“哥哥先前的佩剑都能给我玩的。”
他有几分无奈,“我帮你拿下来,当心伤到手。”
他替我扶着剑身,我握着剑柄拔剑出鞘。剑已开刃,锋芒毕露。
我看它越发喜欢。
着迷地、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它。
“哥哥,这柄剑,能送给我么?”
我眼含希冀地望向他。
他垂眼看我,神色颇有些为难。
登基大典就在五日后,短短五日便是欧冶子在世也难再早出这样一柄剑。
他柔声哄我,“这柄礼剑在大典上要用,再过几日——等大典一结束,我亲自把它交到你手上好么?”
我垂下眼帘拒绝与他视线相接,难过地颦眉。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他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拿我没办法,只能妥协了。
“给你,今天就给你送过去,好不好?别难过了。”
我立马展颜欢笑,“哥哥最好了!”
旋即又苦恼道,“那哥哥大典上的礼剑怎么办呢?”
他也苦恼道,“是呀,怎么办呢?”
“不如,哥哥今天送给我,大典当日我借给哥哥?”
“好啊。”
我知道他素来疼我纵容我,可他又能为了权力假死离开我,他现在又说什么为我遮风挡雨,帝王剑说送就送,任由我插手朝政,入帝王寝宫畅通无阻……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不是,已经知道了我们并非亲兄妹吗?
“哥哥,你到底要什么……”
思索间,我已焦虑地呢喃出声,将茶杯送到嘴边打算一饮而尽。
“我要这天下,人人尊你敬你。”
他握住我的手,将茶杯拿走换了一杯水给我。
烛火映照他英挺的面容,他眸中的温柔能叫人溺毙其中。
我从来都觉得哥哥长得俊美,可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对他的容貌认知得这样深刻。
“你今日离开时,魂不守舍的。我有些放心不下,过来看看你。”
啊……他这样渴求权力,是为了保护我吗?
可是为什么呢?
我可不是他的妹妹啊。
我的目光从他的眼睛,游离到我们的影子上。
“我可不是你妹妹。”
多奇怪啊,我们有同一个姓氏,唤同一个人父皇、同一个人母后,我们自幼一块儿长大,我们却不是兄妹。
“没有一家兄妹,像我们这样的。”
我们的影子举止亲密,相互交融。
我见过其它兄妹相处,没有一家,是我们这样的,见过我们相处的所有人都说,没有一家兄妹是我们这样相处的。
他的手想要伸出又收回,僵持在半空中。
他沉默半晌,最终伸出手抚上我的面庞,轻柔地为我擦去眼泪。
挣扎许久,最终开口和我说,“最近我时常在想,兄妹才是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关系。”他默了一会儿,温柔又坚决地捧起我的脸让我看着他的眼睛。“正因如此,我不敢再有太多奢求。只要你好,一切便好。”
我的眼泪决堤了。
他总是这样自顾自地决定好一切又什么都不和我说。
为什么就不能问问看我是怎么想的呢?
为什么就不能问问我愿不愿意呢?
为什么就非要一次次把我推开呢?
我对他的抛弃心怀芥蒂耿耿于怀。
他难得慌乱,手足无措地哄我,为我拭泪。
他的手一如既往地温暖,之前每个冬日里他将我的手合在他的掌心为我暖手,那样的温暖仿佛能融化冬天。
“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关系不是兄妹。”
我抬头,定定地透过他的眼眸看向他的灵魂。
我将他鬓边的碎发绾到耳后,手指摩挲着他的脸庞。
我们本就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他不能推开我。
他颤抖着,猛然握住我的手制止了我的动作,却又不舍得把我的手拿开。
烛火照亮了我们早已越界的行为,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我们心知肚明。
我不打算停止,我要让他再也没办法抛下我一个人。
我另一只手抚摸上他的后颈,上身前倾着靠近他。
“妹妹!”
他急促地喊我,他在警告我越界了。
可我们的关系在更早之前就已经越界了。
一切古怪的情愫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早在我无知无觉,他不舍抽身时,我们的就已经不可能仅仅守在世俗道德之中做一对兄妹了。
可那又如何?
瞧,我们的影子已经完全相融了。
兄妹才不是时间上最坚不可摧的关系。
我吻上他的唇。
他掐着我的腰。
也不知他是想让我吻得更深,还是退开。
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关系,是年少时青梅竹马知根知底,长大后相互扶持立场相同;有深厚的超越血缘的情谊作基础,有共同的利益保守同一个秘密以此作为纽带连结两个人的一生——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关系,是我们呐哥哥……
我将我的痴迷纤毫毕露地展现给他看。
“李睿,二哥哥,我爱你……”
我看见,我看见他的隐忍克制悉数崩溃瓦解,我看见他炽热的跃动的心。
我们相处的每一段光阴,对彼此的每一丝情愫都在彼此血液中流淌;我们早就渗入彼此,成为对方隐秘的一部分了,水乳交融不过是迟来结合。
我们早就长到一块儿去了。
文学大师课
曹叡的暑假作业做了一颗威力无比的炸弹,把家里厨房炸没了半边。
曹丕下班回家,目瞪口呆:“你能不能文静一点,不要那么像一个小恐怖分子啊。”
父子俩收拾焦炭似的厨房花了半晚上,灰头土脸身心俱疲,晚饭自然是没吃。
曹丕饿着肚子坐在沙发上休息,曹叡则习惯性地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脸颊贴着曹丕的腿侧发呆。
他的父亲盯着沙发旁燃烧的壁炉(现在是夏天,那只是一块模拟壁炉火焰的昂贵电子显示屏),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叹息道:
“光是看着你的这张脸,就足以使我感到愁肠百结。”
“那是啥意思。”
“听不懂的话,就只需要闭嘴安静美丽,从而省得打扰我抒发诗兴。”
“噢,那好吧。”......
曹叡的暑假作业做了一颗威力无比的炸弹,把家里厨房炸没了半边。
曹丕下班回家,目瞪口呆:“你能不能文静一点,不要那么像一个小恐怖分子啊。”
父子俩收拾焦炭似的厨房花了半晚上,灰头土脸身心俱疲,晚饭自然是没吃。
曹丕饿着肚子坐在沙发上休息,曹叡则习惯性地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脸颊贴着曹丕的腿侧发呆。
他的父亲盯着沙发旁燃烧的壁炉(现在是夏天,那只是一块模拟壁炉火焰的昂贵电子显示屏),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叹息道:
“光是看着你的这张脸,就足以使我感到愁肠百结。”
“那是啥意思。”
“听不懂的话,就只需要闭嘴安静美丽,从而省得打扰我抒发诗兴。”
“噢,那好吧。”
正说着,曹丕突然想到一个让曹叡发泄多余假期精力的绝佳办法。
“我说,你也不要整天沉迷于打打杀杀或者当胶佬了,不如剩下半个暑假就学着写诗吧!”
“写诗?我才不要,我不擅长那种事情。”
“傻孩子,哪有不会写诗的人。你只要开始动笔就好,写你所想。”
“噢,那好吧。”
曹叡真的开始写诗了。然后他发现,曹丕是个大骗子,写诗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容易。
咬着铅笔,大脑仿佛在坐老虎凳,却一无所获。
最终,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三曹诗选,用裁纸刀把里面所有顺眼的词块都抠了下来。
那些小纸片平铺在书桌上,看上去他自己像个即将粘恐吓信的绑匪。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曹叡嘴里念念有词地把这些纸条打乱,重新拼到了一起。
只要像在实验室里调化学试剂那样严格,就不可能会出错吧?只要原料是好的,成品就不可能会出错吧?
次日,曹丕茶余饭后随便瞟了一眼曹叡的诗,吓得大叫:“我的老天爷啊,你缝了个弗兰肯斯坦出来。”
“爸爸,你不用比喻就不会说话啦?”
“是你从来不体会这些喻句的精妙之处,我的小文盲。”
曹叡非常不服气,他把诗拿给司马懿看。
司马懿从第一个字读到最后一个字,说:“哇,全是好词好句,你写得太好了。简直和什么曹丕曹植之流差不多。”
“真、真的吗,不是在奉承我?”
“当然不是。我想你再这样继续优秀下去,将来人们念的就不是三曹诗选而是四曹诗选!毕竟千古的芳名。”
“就是嘛。只要人有艺术才能,就算是个杀人犯也会被群众膜拜,好奇怪。”
“我也觉得很不公平。”
“还有,司马懿你下次能不能别再把我跟我家里人相比较。我才不想当四曹,听上去好恶心,好难听。”
“那跟谁比较,莎士比亚?”
“咦,你居然还知道莎士比亚。了不起了不起。”
“别小瞧人。我想作家死了含金量才高吧,死了的作家里,我只能说出莎士比亚的名字。他是哪里人,法国的?”
两人很默契地无声狂笑起来,也不知在嘲笑什么。
在这个被文青环绕的残酷大环境下,无人理会他们受到的隐形暴力。所以有时,他俩把对方当成心灵之友抱团取暖。
当晚,曹丕仍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在翻看一本小说。曹叡坐在他腿边的地毯上拼乐高。
听着壁炉里噼啪作响的仿真柴火声,曹丕又心血来潮了:“对你来说,写诗可能有点难了。还是先从写小说开始吧。”
“可是,我明天约了司马师去逛街的呀。”
“那你就从后天开始写呗。”
“噢,那好吧。”
第二天,曹叡挽着司马师的手走在街上,享受暑假时光。他买了一顶卡其色软鸭舌帽,胸前有口袋可以别钢笔的亚麻衬衫,以及小清新棉布长裙。
司马师问:“怎么没逛你最喜欢的洋装店,变得开始假扮草食系女子了?”
“笨蛋,这是我的作家套装。从明天起我就要开始写小说了哦。”
“别在那里发癫,你只是想cosplay而已。”司马师嗤之以鼻。
曹叡懒得理他,又订了两箱复古格子稿纸和需要不断蘸墨水瓶的钢笔。玻璃印花台灯是上世纪旋钮的古董款式,仪式感满满。
司马师坐在他身边的台式电脑前,帮他把写好的稿纸一个字一个字敲到电脑里,眼睛都快他妈的瞎了。
曹丕的战略居然奏效了,曹叡的身心都沉浸在写小说里。连曹植也听说了这件事。
坐在咖啡馆里,曹植先是对曹叡清新愁苦的打扮从头到脚夸了一番。
“我当然穿什么都好看了,毕竟我妈妈可是全国闻名的大美女。”
“所以有时我想,要是你是个皱巴巴的丑东西就好玩了。‘全国闻名的大美女’生下来的儿子竟是丑男,那才有戏剧性呢,哈哈!”曹植毫无恶意地说。
“讨厌,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叔叔你长着一张会说话的嘴。”
曹叡故作生气(也许是真生气了)地捶了一下曹植的胳膊。
“好啦不开玩笑了,你永远是我最美丽的小侄子。所以你打算以真实身份发表文章吗?”
“不会,我不希望别人猜测我小说里的配角原型。那样真蠢。”
“所以你已经取好笔名咯?”
“嗯,‘小洛’。可爱吧?”
“寓意是洛神?”
“才不是,是洛可可的意思。叔叔是个笨蛋。”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那种空洞虚荣的艺术。”
曹叡的小说以第一人称少女视角来写。
曹丕问:“真的要这样吗?你毕竟也不是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曹叡说:“这些区区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
曹丕欲言又止。
写着写着卡文了,曹叡就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房间四面墙都装着镜子,方便更好地观察自己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要有真正女孩子的情态才对。房间中央本来堆着的沙盘和模型也都被他锁进柜子里,少女的闺房不需要这些东西。
暑假快过完了,曹叡终于把小说写完,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他把书稿交给曹丕,长吁了一口气。
曹丕接过那摞纸,发觉曹叡的气质有了一些诡异的变化。具体是怎样连他也难以形容,反正是朝不好的方向。
次日清晨,他坐在早餐桌边说:“你爹我呢,通宵把你稿子过完了。挺好的,我给你联系出版吧。”
“真的?记得把我的年龄写小五岁。”
“为什么?”
“那样才显得像横空出世的天才文学少女嘛。”
“额、你个作精,随你的便。”
曹叡兴冲冲地拉着司马师到商店街买了更多文艺范的衣服,“希望新书签售会时,我妈妈也能来看我。”
等到那一天,曹叡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甄姬,却等来了甄姬的小叔子。
作为特邀嘉宾出席的曹植今天穿了一身浅色复古西装,显得格外英俊。他的现身立刻为这场新人签售会镀上金边,引来本不应有的热度。
大才子的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非常潇洒地跟记者朋友们打招呼。风头全让他抢去了,真是讨厌,能不能去死。
应付完记者,曹植大步流星地朝曹叡走来。
“叔叔——”
曹叡刚想开口,却听见曹植说:
“你的书我看啦,只是无意义的呢喃呓语而已,简直是一堆破烂货。”
比弗兰肯斯坦还可怕的评语出现了。曹植说这些话时,表情无比平静和煦,像在聊家常,很快就转到别的话题上去。
我知道的,你一定不是抱着任何恶意说这些话的。但是。
曹植又说:“没关系啦。只要你通过后天的勤学苦练,一定会比现在好一点的。”
所以我们说,天才真是残酷,残忍,残暴!
在曹叡心中,曹植变成了那个才能王国的暴君,是邪恶中的邪恶。在这位文学大皇帝治下,普通人简直没法活了。
以至于当天他回到家,看向曹丕的目光都温情了几分。
当晚,两人依旧在假壁炉旁消磨时光。
曹叡躺在地毯上,头发像黑蛇一样蜿蜒成扇形。他说梦话似地嘟囔:
“烦死了,好讨厌曹植叔叔。原来他才是真正的敌人……”
曹丕听见这话,先是一愣。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你还挺不错嘛曹叡!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跟我这么鲜明地表达爱憎。”
“仅仅是这样,爸爸就满足了吗?”
“嗯,反正我一开始对你的预期就不——”
他的话被打断了,因为客厅传来门铃声。
打开门,来者正是曹植。对方披着雨衣,胳膊底下夹着一本书稿,是曹叡的那本。不过因为加了修改和批注,看上去比原来厚了一倍。
了解来龙去脉后,曹丕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我告诉你,他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不需要你大发慈悲帮他修改成更好的样子。”
“求着我帮他们指点作品的人,在我家门前彻夜排队。而且这是我和曹叡之间的事情。”曹植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也是好心,不过反正你从来不把我的好心当一回事。狗咬吕洞宾。”
“你竟敢说我是狗??我可是你的哥哥啊!”
他俩一来一回,吵得曹叡耳膜要炸了。但今晚,他格外地想帮自己亲爹。
才要帮腔,敏锐如曹植已经笑眯眯地调转枪口:
“小叡你知道吗?其实你交给你爸的书稿,他根本一、个、字都没看,因为他才不屑看这些东西呢!”
曹叡如五雷轰顶,瞪大了眼睛,“……爸爸,我叔叔说的是真的吗?”
“啧。”曹丕别过脸去。他想反驳,但曹植猜的确实没错。
“爸爸你告诉我,”曹叡不懈地追问,“叔叔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是又怎样。”曹丕本就有被曹植戳穿谎言的恼怒,这下更给他问烦了:
“难道你很希望我也像你叔叔那样说你是个毫无文学才能的废物吗?你写的那种东西能出版,只因为你爸爸恰好是我曹丕而已。”
“好了,我知道了。”曹叡平静下来,过了五秒钟,他才跳着脚开骂:“你们这两个狼狈为奸自以为是的矫情贱货!!从来只会把自己的成就建立在别人的尊严上!我讨厌文学,我讨厌你们。”
今天一整天积压的怒火终于发出来了,真是爽快。他骂完这些就冲出了家门,留下爸爸和叔叔面面相觑。
身为罪魁祸首的曹植无辜地看向曹丕:“你刚才怎么能那么说我侄子呢?他还那么小,真可怜。”
“是你小子欠揍在先。”曹丕皱着眉说,“算了,我比较在意的是,没人能抢先比我离家出走!”
撂下这句话,曹丕也离家出走了。以重重摔上门作为标配结局。
真是俗套的展开,曹植在心里感叹。
“卧槽。”他突然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我不是到他们家做客来着吗?怎么他爷俩都离家出走了,那我自己在别人家跟个傻子似的待着干嘛呀?好恐怖。”
他看了一眼客厅哒哒走的钟表,幸好晚间新闻还没结束。
于是曹植打开曹丕家的电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闲着也是闲着,还是先看会儿电视吧,关心一下国家大事。
会开着电视在沙发上睡着,好像是中年男人的标配。又落入另一个俗套,这真是彻头彻尾的三流故事。而且醒来时,八成会有被盖上毯子这种廉价温情的时刻。
曹植醒来,发现给自己盖上毯子的人是曹丕。
“早上好啊,哥哥。”
“你到底啥时候滚蛋,”曹丕无奈地说,“鸠占鹊巢。看着我的电视,坐着我的沙发,搅乱我的家庭!你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我们还分什么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就你那b家庭,还留下了什么外人搅乱的余地吗,曹植内心其实在腹诽。
曹丕说:“废话。曹叡还没回来吗?”
“没啊,但好在有我填上他走后的空缺。”
“额。如果你想当我儿子,下辈子投胎注意点就行了,我现在有在认真找曹叡哦。”
因为半夜跑出家受了凉,曹叡病了。此刻暂时睡在司马师的房间里。
司马懿敲门进来,“这是热奶茶,这是冰果汁,想喝哪个?”
“我全都要。”曹叡虚弱地说。
“好吧。真可惜,本来还想留一杯我自己喝的。”
“司马懿……”
“在的在的,你还有什么话现在就统统告诉我一个人吧,比如你爷爷保险柜密码什么的,我一定守口如瓶。”
司马懿满怀期待地把耳朵贴近曹叡的脸,只听后者艰难地翕动嘴唇:
“莎士比亚……好像不是法国人……”
就这?司马懿大失所望,“这种小事我知道啊,那天不过是逗你玩而已。”
“你竟然早就知道,说好的心灵之友呢!”
“而且,其实,我姑且也是有个文学学位的。”
“你给我滚蛋。”
“真没礼貌,亏我还算是你八竿子打不着的长辈。”
司马懿站起来。临走前,顺便把那两杯饮料都端走了,“不听话的小孩不准喝。”
“你个小心眼儿的狗屎人。”
曹叡感到口干舌燥,额头发烧。他合上滚烫的眼皮,等司马懿知错就改回来对自己道歉。
房间的门果然又一次开了,但这次进来的人是曹丕。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我不在的时候司马懿有没有虐待你呀?”
曹叡拉上被子,翻了个身面朝墙躺着。
曹丕有点生气,但鉴于昨天确实自己理亏,忍住了没发火:
“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你的书卖得还不错。虽然受众都是玛丽苏小学女生,所以我觉得没什么可骄傲的。”
“你瞧不起儿童,瞧不起女孩子吗?”
“你这话怎么不换个人问,你爹我主业可是搞政治的,能给你答出花来。你下次问你叔叔,他瞧不起地球上99.9%的人,这里面当然包括小孩和女人。”
“哼,放到网上他等着被喷死吧。”
“他好像也没少挨喷吧。”
“那倒也是。”
“好啦跟我回去吧。周六你还有个专访,会上电视的那种。我安排的团队都替你包装好了,如何?”
“好极了。我得考虑一下那天化什么妆,再做个新美甲。”
周六的采访周一就能播。周一当天,曹叡专门花巨额打车费去了郊外水电厂。
甄姬是那里的工程师,和曹丕分居后,她就一直带着东乡住在水电厂的宿舍。曹叡走进宿舍大院时,妈妈正和妹妹在小菜园浇水。
坐到屋里,曹叡紧张地坐在母亲对面。他把小说放在桌子边缘,结结巴巴地说:“妈妈,你今天记得看电视。”
让东乡先出去之后,甄姬脸上的笑容就立刻消失了。她瞥了那本小说一眼,冷淡地说:“这是你为了讨好你爸爸而写的吗?”
他登时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冷下来。
你!你这个我在世上唯一在乎的可恨女人,唯独你不能把我当成背叛者来看待啊!
“……不、不是这样的。”他缓慢而虚弱地说。
“或者,是为了以后能花言巧语去骗女孩子?女孩子都喜欢诗人。”
“……”
曹叡的灵魂从天灵盖爬出来,俯视着这间斗室里,在母亲面前急得满头大汗、百口莫辩的自己,不禁笑出声来。
亲情、友情、爱情。
幸福世界的大门,为什么唯独不能为我敞开一次呢。
曹叡灰溜溜地走后。东乡说:“妈妈,你刚才为什么要故意那么说?你明明打算今天守着电视看哥哥的采访。”
甄姬说:“你哥哥没必要再对我们有过多的依恋,再和我们来往也只会拖累他。”
她的目光落在桌子上,曹叡落下的那本小说上,眼神再度温柔起来,“这本书的每一个字,我早已细细读过两遍。”
妈妈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东乡呆呆地看着宿舍楼大门的方向,“可是,我哥哥他很伤心啊。”
曹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水电厂的。当一个失魂落魄的人独自走在郊外时,一定会下雨。如果曹植在这里,就会说一声:真俗套啊。
对呀,就是很俗套。尽管再三流的故事,讲出来又不犯法。
但是,我的爸爸和妈妈没有一个人愿意成为我的读者。愿意读我那些破烂垃圾东西的人,竟然最后只有你,曹植。
“……莎士比亚。”在旷野中,他突然喃喃念起这个异国名字。
我未曾读过的,灿烂辉煌的莎士比亚先生。你富丽的身姿一定比教堂更伟大吧?你那伟岸躯体所投下的阴影,足够百年以来寸草不生。仅仅是意识到你的存在,就让人觉得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所以你还是死了的好。真的。
暑假结束了。
第二年暑假作业,曹叡重新做了一颗威力无比的大炸弹。
曹丕下班回家,发现自己的房子整个被炸弹轰飞了。
没有建筑物的四面墙壁来躲藏的话,就会有悲风呼呼地灌进现代人的耳朵。他拎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站在废墟上无所遁形,看上去只是个平庸无助的中年男人而已。
曹叡脸上全是锅底灰一样的东西。就算如此,他仍然神气地跷着二郎腿,坐在曹丕平时坐的那张单人沙发上。虽然那沙发也已经是焦炭色:
“爸爸,欢迎回家。”
“……所有人里面,我就服你。”曹丕感叹道,“是不是上辈子我杀了你全家,你这辈子才投胎做我的儿子折磨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我总想让你为我露出困扰的表情。”
“如果那就是你爱我的形式,只要一开始你说明白,我也不是不能尊重它。”
“真的?”
“真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