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est Friends.
1.
俞定延把车塞进小区里的停车位的时候,林娜琏已经前前后后发了二十三条消息过来了。最新的一条是语音消息,手机连接着车内的蓝牙音箱,于是女人尖声怒吼的声音就这样直白的充斥了车内狭小的空间,惊得俞定延握着手刹的手都下意识的跟着震了一下。
兜里揣着磁卡钥匙,俞定延在楼宇门前顿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按了门铃,门铃连续的响声还没结束便落了开锁的声音,伴着声筒中“俞定延你终于死过来了”的怨声,俞定延总算是上了电梯。
进门之后,俞定延恨不得直接转身原路逃跑。
宽敞的客厅从沙发茶几到地板电视柜,堆满了花花...
1.
俞定延把车塞进小区里的停车位的时候,林娜琏已经前前后后发了二十三条消息过来了。最新的一条是语音消息,手机连接着车内的蓝牙音箱,于是女人尖声怒吼的声音就这样直白的充斥了车内狭小的空间,惊得俞定延握着手刹的手都下意识的跟着震了一下。
兜里揣着磁卡钥匙,俞定延在楼宇门前顿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按了门铃,门铃连续的响声还没结束便落了开锁的声音,伴着声筒中“俞定延你终于死过来了”的怨声,俞定延总算是上了电梯。
进门之后,俞定延恨不得直接转身原路逃跑。
宽敞的客厅从沙发茶几到地板电视柜,堆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和散落的杂物,客厅中央横着四个巨大的行李箱,女人小小的身子就坐在满地狼藉当中,随手抄了条裙子向俞定延的方向砸了过来。
俞定延微微侧了侧身就轻松躲开了,挑着空隙的地方走过去,问你是不是要打包一个垃圾场去洛杉矶。
林娜琏仰着头,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皱巴巴的素脸实在谈不上好看。俞定延站在她跟前,望着眼前乌烟瘴气的案发现场,长长的叹了口气。
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居然也可以结婚。俞定延横了她一眼,用脚扫出一块空地坐下来,两条长腿窝在身前,又伸手把林娜琏挡在眼前的碎发掖到耳后。
“所以才叫你过来帮忙啊,我自己能搞定的话还用你干什么。”林娜琏吸了吸鼻子,厚着脸皮怼回去。“整理了大半天,胳膊好痛。”一边说着一边把双臂伸到俞定延跟前晃荡着,然后被俞定延无情的一把打落。
根本不想反问这居然是整理了大半天的结果吗,俞定延低着头把其中一个箱子拽过来,“四个箱子,按一年四季分类,一个箱子装一个季节的衣服。”说话的时候已经在地上开始挑选起衣服来,“你去把那些薄的衣服叠好摞在一起,待会儿我帮你装箱。”
刚刚被安排了工作的人却忽然仰身躺了下去,半个身子正好陷入到从巨大的落地窗外渗进的光线当中。夏日傍晚的太阳如火焰般燃烧,在天际边缘擎浮,跨江大桥上车水马龙,越过日光的方位像在焰心中央穿梭来去。
屋内没有开空调,偶尔有从窗外吹进的风,俞定延的头发在夏风间微微荡起,映着金红色的光,露出好看的眉眼。
林娜琏习惯在这样平静到淡漠的表情中寻见难得的安稳。
1.5
林娜琏第一次到公司参加测评的早上又因偷偷报名练习生这件事被母亲臭骂了一顿,因为赌气连装好的便当也没有带去,本就绷紧的神经夹杂着持久的饥饿感导致她这一整天的心情都差到了极点。放学时外面偏偏又下起了雨,大雨来得毫无预兆,没带雨具的学生乌压压的挤在教学楼前,林娜琏扒开人群冲出学校后又跑了好一会儿才拦到一辆空车,在车上给自己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似乎也没能得到什么实际性的效果,被雨淋湿的刘海已经成缕的搭在一起,冲进公司大楼的时候连系在衬衫领口的领结都已经不知丢在了哪里。
装在包里的运动服已经湿了大半,狭长的走廊尽头就是审评室,进行演唱的人声偶尔透过磨砂玻璃门传到外头,林娜琏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于是就干巴巴的站在门边,两只手交叉在身前,无意识的攥紧又松开,想着是不是要等这一组测评结束后再推门进去。
门就是在这时打开的,从里头出来的人像是一道漆黑的影子一样忽然出现在林娜琏眼前。过分宽大的衣服下包裹着单薄的细长身体,平宽尖锐的肩骨像是衣架一般将外套撑起,有种微妙的锋利感。小小的脸上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林娜琏在那一刻的手足无措中突然没头没脑的想到眼前人的脸很像她常常路过的那家宠物店里养的幼年博美犬。
乌黑的头发半扎在脑后,修长的脖颈后余着不长不短的碎发。那人显然被直愣愣站在门口的自己惊了一下,瞪着眼睛看了她几秒后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本子,然后出声问她你是不是叫林娜琏。
林娜琏怔怔的点头,她能感受到抓住裙摆的双手仍在不断的渗着汗,怔忪间连忙弯下腰鞠了一躬,小声说前辈好。
身侧的窗户被斜落而下的大雨敲得劈啪作响,空气中混着梅雨季节建筑中潮湿的霉味,偶有风吹在林娜琏透着水渍的校服衬衫上,后背上的皮肤有些燥热的凉意。
忽来的重量就是在她因过分的紧张与焦急而连眼睫毛都在微微颤抖的时候落下的,林娜琏抬起头时,身上多了一件黑色的棉质外套。脱下外套的人露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校服来。
“衣服都湿掉了,穿着这个进来吧。”身前的人轻轻开口,说话的时候已经拽住了她的手腕进了门。进门时老师正在给另外的人作点评,房间内无人注意到她们,那人不动声色的将林娜琏推到队伍后面,几乎是同时的,林娜琏听见自己的名字从房间正前方测评席间传来,她赶忙应了一声就快步走到了表演区。
结束时天光已经暗下来,大雨已经停了,只剩下近乎雾气的淅沥雨滴将交织的街景变成模糊幻象,等到她低头闻见身上传来的陌生香味时才想到还没有跟刚刚那个人说一句谢谢。
2.
生命的轨迹本就常被意料之外的偶然所填满,像是在深夜地铁上巧遇一个掩面痛哭的女孩,彼此之间本无关联,却在那一刻意外的获取了关于对方的秘密。后来公司搬进了新的大楼,旧的建筑里也已经换了装潢,那扇一直关在林娜琏心里的玻璃门早就不见踪影,被大雨淋湿的女孩因迟到而无措的神情成为了她和俞定延之间再也无所查证的秘密。
俞定延比她早半年进公司,分组练习时自己被分到和俞定延相同的小组里,第二天在练习室里碰面时林娜琏把那件在前一晚洗熨好的外套还给俞定延时十分郑重的道了谢,九十度鞠躬外加双手奉上,之后这件事被俞定延嘲笑了好多年,即使每次活灵活现的模仿她当初毕恭毕敬的模样时总是换来林娜琏的爆捶。
与那天留下的印象不同,之后林娜琏发现原来俞定延并不是什么热情洋溢的甜蜜前辈,大多时候她总是面无表情的练习,记错舞蹈动作时会下意识的皱眉,神色总是淡淡的,像是从前使用过的定焦相机,成像的画面永远存在一种固定的距离感,客套与关怀形成天然的分寸,习惯同他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疏离。
初见那天林娜琏就知道了俞定延是和自己在同一所学校的校友,俞定延低她一年级,因练习要求两个人都不会在学校上自修课,在校门口碰到几次之后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同行搭档,一开始的交谈不多,一路上大多时间是在沉默中度过。某天林娜琏因班级清扫而出来的迟了,本以为俞定延一定已经先走了,结果走到学校大门时又看到了俞定延的背影。微微驼着的背,肩膀上挂着一个比照她身形来说略显硕大的斜挎包,她正盯着拐角出的小吃车出神。林娜琏走近后侧过头顺着她眼光的方向看去,摆摊的男人把刚刚出炉的小鱼饼倒在钢制餐盘上,食物的高温在初秋的冷空气中化成白雾上升。林娜琏顿了一会儿便向那头走过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浅棕色的纸袋,里头装着一个金黄色的鱼饼,递给俞定延之前又用绑在头发上的布质发带缠在袋子外面,跟她说有点烫,慢些吃。
俞定延接过的时候模样有些微怔,浅粉色的发带边缘垂在她的手指上,混着小鱼饼的香味儿有水果香的洗发水味道隐约游荡在鼻尖。然后笑了笑说,公司告诉我要减肥的,但又真的很想吃这个东西。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林娜琏故意朝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然后换来俞定延灿然的笑容。
在路上的时候俞定延把鱼饼掰成两半,把豆沙更多的那头分给了林娜琏,然后说起自己吃过很多家店的小鱼饼,小时候因为吃了太多小鱼饼所以吃不下晚饭,被妈妈狠狠的训过,又说自己小时候真的很调皮,一个人在家睡过头没去上课,妈妈以为自己被绑架了还报了警,最后的结果又是自己被暴揍了一顿。
那天林娜琏安静的听着她讲起许多琐碎的故事,半个鱼饼吃完后也没有提起她自己为了减肥连学校的午餐都没有订的事情。
初秋傍晚渐凉,西落的日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漆黑的影子划映在沿路的青砖瓦墙,走过无数次的街道却怎么也留不下半点踪迹。
3.
半个钟头前外头还是烈日炎炎,转而就突然雷声轰鸣起来,梅雨季的大雨总是来得猝然万分,落地窗前纱制的遮阳帘被落雨前的狂风吹荡在半空,俞定延把第一个箱子封好后回身在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发圈,抬手将颈后的长发扎好。
林娜琏看了她一眼,看着她把厚厚的头发窝成一个圈,才想起没见面的这些日子已经多到足够她的头发再长出这么长一节了。“以前都是接发,突然留这么长的头发不觉得麻烦吗?”林娜琏把手边叠完的衣服推到俞定延跟前。
“麻烦啊。”俞定延皱着眉看了看她刚刚推过来的几件衣服,又将衣服展开按着衣线重新折好。“洗的时候尤其麻烦,护发素发膜什么的买了一堆,其实也懒得做。”
“那还留着?”
“就先这样吧,那么多年都没真正的留过长发,现在想过把瘾。”俞定延顿了顿,“之前也是他说想看我长头发的样子所以就把头发蓄起来了,后来分手了也没想再剪。”
她的话说得轻盈,林娜琏也听不出她语气里的是不屑还是遗憾或是别的什么,她惯来就是这样的,十几年过去仍叫人猜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她常开玩笑,有时候却又突然认真得吓人,真真假假说得多了,林娜琏也就放弃了再去猜测她每个字节里的情绪。
从前好像常常会因为她不经意的某句话而被刺痛,像是长满细密的刺的藤蔓,有时缠在她的心上,在微小的创口上生出寂寞的酸楚。
3.5
因为公司安排的形象定位,俞定延被逮去剪了头发,谁也没想到花了大价钱在清潭洞剪出来的头发竟然成了她人生的重大黑历史之一,在公司里被同期练习生围着疯狂嘲笑时她愤慨的解释,这是清潭洞最闪亮的发型ok?
经过修整后总算是把这头过于闪亮的造型变成了不那么闪亮的状态,俞定延的发量极多,发质有些硬又带着点儿天然的微卷,早上爬起来常常来不及打理头发,打着哈欠从宿舍楼里出来时,头上还有几撮翘起来的呆毛。林娜琏看得想笑,用沾了水的手把她的头发抚平,边说要不以后就别一起去上学了,时间宽裕一点你也不用每天搞得这么狼狈。
俞定延眯着还未完全开启苏醒状态的双眼摆摆手,扭过身向便利店跑去,边跑边问你今天要什么口味的牛奶。
那年林娜琏读高三,俞定延在高二,高三因为有早读所以上学时间要比高二生更早,而一起上学这件事已经稳定持续了一年之久,在经过严肃的双方会谈后两人决定择取一个折中的时间一起上学。于是结果就是俞定延总是最早到校的那个,而林娜琏则永远是最晚到的那个。
大约是因为剪了短发的缘故,原本只是在男生堆儿里人气不低的俞定延有一阵子开始在学校的女生间成了话题的中心,有时赶在下课空闲时间会有低年级的学妹三三两两的凑到俞定延的班级后门偷偷看她,而在学校原本就算作是风云人物的林娜琏常常同俞定延一起进出的事情很快就在学生间大肆传播开去。单调压抑的高中生活中唯一的调剂品就是流传在校园内真假难辨的青涩绯闻。最开始的源头无从寻找,等到流言钻进俞定延的耳朵里时,她才开始留意到每当她和林娜琏并肩行走,身边人落在她们身上玩味的目光是多么的暧昧异常。那些毫无掩饰的注视像深海中蛰伏的水母突然张开巨大的触须,箭一般的向俞定延直直的刺过来。
于是俞定延开始逃跑,在林娜琏伸手挽住她时不动声色的将手臂抽离,拒绝同行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直到她的借口愈加拙劣到难以忍受时,林娜琏才将她堵在空闲的练习室里非要问出个缘由不可,被胁迫住的人低着头,沉默了老半天才干瘪瘪的挤出一句话来。她说我有男朋友了。
林娜琏盯着她,狭窄的房间里却空旷无比,静得好像可以听见空气中的灰尘坠落的声响。许久未能眨动的双眼濒临身体忍耐的极限,再合上时眼角有些涩涩的湿意。
很久以后再想起那一天,林娜琏想到那时她曾努力的去捕捉俞定延或许因为说谎而乱了节奏的心跳声,可是那天除了俞定延平缓的呼吸之外,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后来俞定延又逃跑过很多次,多到林娜琏根本记不清除每一件事情的起因经过,她只知道每当她将目光牢牢抓在她身上时,当自己在千人万人跟前向她直白的表露着半真半假的爱意时,她总是会逃,用冷淡的言语或是乏味的玩笑一句带过,像察觉到危险的鸵鸟将头埋进砂石之下,自以为闪躲得利落干脆。
4.
窗外大雨滂沱,风钻过纱窗狭小的孔缝将窗子拍打得啪啪作响。雨水顺着风向呼啦啦的倾洒进屋内,映着棚顶吊灯的白色光线在深棕色的地板上洼出一片水光。
“雨太大了,我去把其他房间的窗户关上。”俞定延起身,宽大的棉质直筒裤的裤脚随着脚步与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声响。林娜琏回身将客厅的窗户关好,看着俞定延径直穿梭在每个房间的身影,步伐熟悉得仿佛是这个房子的另一个主人。
房子才买了两年多,俞定延来这里的次数却也不比她自己少上几次,从小区到户型的选择都是俞定延陪她一起决定的,之后又细节到家具的挑选和整体装修风格,其实俞定延根本不懂这些,但熬不住林娜琏的软磨硬泡,最后也算是做到了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两间卧室中有一间是完全按照俞定延的喜好布置的,粉刷的那天俞定延碰巧有拍摄工作在身,接到林娜琏的电话时,脚边放置着那双高筒绑带的靴子偏偏怎么也穿不好,因此而变得心烦意乱的人连语气也变得焦躁起来,随口报上几个备选颜色后便匆匆断了通话。等到俞定延下一次开车给林娜琏送来暂放在她家的一大箱毛绒玩具的那天,那间光照极好的房间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的墙壁,有黑色的床头板和衣柜,双人床垫下还塞着几盒没有开封的乐高玩具。
林娜琏曾吐槽说你这间房看起来像座没有温度的墓穴,俞定延也不理她,说我又没有求着你给我留房间。俞定延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其实这些也并非是她真正想要的颜色,她甚至从未真的记得林娜琏曾打来电话询问过自己这些事情。
事实上俞定延并没有在这里住过几次,多数时间里不过来了又走。偶尔林娜琏的朋友来家里留宿,房间不够睡了就把预备的床垫搬来客厅,有人问起那间关着门的房间时,林娜琏便搪塞说是杂物间没法住人的,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有人好奇。
4.5
第一次出道计划正式宣布夭折的那天俞定延将滑板砸了个稀烂,倒是毫不掩饰内心中因积存了太多负面情绪转化而成的过激的愤怒,朴志效冷静得惯了下午请了假就独自回家休息去了,只有林娜琏的表情仍然未见得一星半点儿的波澜,甚至还把当天宿舍的清扫工作完成得异常妥帖。
在其他后辈练习生悄悄感叹这个平日里爱笑爱闹的姐姐原来承受能力是如此强大的时候,俞定延已经一把将林娜琏正在细心归置的口红扔到了旁边,置若罔闻似的不管她嘴里在抱怨着些什么不那么好听的词汇,一边大力的拽着跟在身后踉踉跄跄的林娜琏一边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去。
穿过夜色中的公园,草丛和树林在晚风拂过时发出微弱的沙沙声。枝条上细密的嫩芽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绽开了花苞,樱花粉色的花影掩在无际的夜空下,春雨之后的空气透着隐约粘稠的柔润。绕着江边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块人迹罕至的草坡,俞定延把外套脱下来平铺在地上,然后伸手拉着林娜琏坐下。
她们寻到的那块地方近于江边背靠人行路,巨大的桥墩将路灯遮挡得完全,所以林娜琏直到喝下一口俞定延递给她的易拉罐里装着的液体后才发觉是啤酒,林娜琏转过头震惊的望着她,俞定延却是一副熟稔模样的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强烈的气体激得她的喉咙发出微颤的吞咽声来,等到喝完第二口才幽幽的说,从家里偷出来的,本来想用来庆祝出道,不过也总算是用到了。
林娜琏盯了一会儿手里的罐子,然后也学着她一样猛灌了一口,淡淡的苦涩在口腔中充斥扩散,没有沾过酒精的身体迅速产生反应,她似乎可以清晰的听见全部神经倏而展开的鼓胀声响。
原来酒就是用来在这个时候喝的啊。俞定延感叹道,然后倾下身体躺在草坪上,轻薄的衣服被春草上未散的水汽浸染,在肌肤上透下点点凉意。
林娜琏没有应声,学着她放倒身体,耳朵碰在俞定延肩头,距离近得能嗅见混着青草气味的她颈侧带着体温的味道。
俞定延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在入夜后公交车相邻的座位上,在宿舍狭窄老旧的单人床上,在她紧贴着俞定延的瘦削背脊时,人潮汹涌的大街上。
熟悉到好像每一次呼吸间,她的味道都一定会和空气一起钻进她的身体里。
林娜琏突然就掉了眼泪。
她紧紧的圈住俞定延的手臂,垂着的头埋在俞定延的颈窝中,身体因啜泣而发出阵阵颤抖,俞定延用另一只手绕过身体去轻抚她的头发,能感觉到冰凉的眼泪伴着重力一起沿着她的脖颈流淌到心脏的位置上。
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身后的街道有自行车偶尔拨动的车铃声和孩童欢笑的声音,无望的伤痛和坠落的眼泪藏匿在那桩巨大的石墩后面,像雨水沉入江流,隐秘而悄无声息。
把林娜琏送回家的时候,俞定延指着林娜琏的脸说回去用冰袋敷一下你的死鱼眼,如果明天不想让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你哭得这么惨的话。
林娜琏睨了一眼哭成两层双眼皮的人瘪了瘪嘴,突然问,你说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俞定延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惯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夜风渐起,吹得她额前的头发斜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说我去考大学,你要当大明星,以后我要卖你的签名赚外快。声音清清凉凉的,裹在暮春的凌晨夜晚中,化在林娜琏的耳畔。
楼宇门前的声控灯在安静的环境下熄灭,沉默溶解在不知所踪的黑暗之中,时间漫长到俞定延已经打算就此离开。转身之际林娜琏忽然抱住她,怀抱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骼碾碎,然后在迟缓扩散着的疼痛中俞定延听见林娜琏说,你要一直站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埋在怀抱中的声音似远似近,钝钝的敲打在俞定延颈侧的动脉处发出嗡嗡的震动声。俞定延偏过头,笑着说你的头发扎得我好痒。
短暂离开公司的那几个月里,俞定延在江南的一家面包店里找到了兼职。偶尔轮到她值晚班的日子,她会偷偷将营业时间延后半小时,等林娜琏步履匆匆的跑过来,然后把白天特意留下的限量巧克力蛋糕放在她跟前。
收到第一个月的工资结算的时候,俞定延在某天路过的街边小店里买了一对耳钉送给林娜琏。银质的耳钉小小的,表面打磨得简单明亮,林娜琏把其中一只戴在从前和俞定延一起去打穿的耳骨下方的耳洞里,然后让俞定延把余下的那只戴到和自己相同的位置上。因为耳钉形状细小材质轻盈,连侧身睡觉时都不会感知到生硬的硌痛,所以除去定期用纱布擦拭清洗的时间外,林娜琏几乎每时每刻都将它戴在身上。
出道后某次海外行程结束的第二天早上,林娜琏在整理头发的时候忽然发现一直戴在左耳上的那只耳钉不见了,后来找到酒店员工一起把房间翻了个彻底也未能寻到,等到她颓败的对俞定延说起这件事时,俞定延才轻飘飘的告诉她其实自己的那只早就不见了,可能是在做造型时频繁更换饰品所以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吧,况且银饰很容易氧化,时间久了也许自己断了也说不定。
去到美国之后,林娜琏在商场中逛到饰品展示区的时候会冷不丁的想起那只曾经不翼而飞的银质耳钉。眼前的透明橱柜中陈列的是琳琅满目的经由知名设计师之手用及贵重金属精心打造而成的,与那只丢失了许久的廉价银质耳钉有着云泥之别的华贵珠宝。林娜琏随意挑选了一枚镶满碎钻的戒指试戴,边听着导购员绘声绘色的介绍起这只戒指的设计灵感与所谓的代表意义,在半通不懂的语言阻隔而逐渐兴致缺失的时刻听到一句:这只戒指另外还有一只相配的男款,很适合用来当婚戒。
林娜琏忽然没头没脑的想到如果这样一个小小的金属指环是作为婚姻关系中恪守诺言的枷锁,那么俞定延送过的耳钉是不是就代表着要将一切与她相关的回忆生生钉进自己的肉里。
5.
林娜琏趿拉着拖鞋过来的时候,左手拿着两个酒杯右手拿着烧酒和一本相册,俞定延在整理的空隙中直了直腰,抬头就看见林娜琏呲着牙对她笑的样子,瞥了一眼放在地上酒瓶后瞪着她叹了口气。
“喝醉了好等着明天用担架送你上飞机?”俞定延抬着眉毛没好气的讽刺,对面的人也不理,倒了两杯酒之后把相册推到她那边,“翻开看看。”
俞定延搬起那本厚重的相册放在腿上,深棕色皮革外皮的右下角印拓着YOO三个字母。打开第一页,透明夹页里放满了她的照片,俞定延在那刻感受到了一阵短暂的迷惘,蒙太奇般的时空旧影同现实错落交叠,影像中的人熟悉又遥远,那是十多年以前的自己。
一些照片因年代久远和当时设备的问题,成像状态已经不够清晰,不足的光线和模糊的聚焦,掩藏不住的是照片中的人光彩熠熠的年轻气盛。
照片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俞定延翻了几页就笑了,看着林娜琏说,干什么要把我的黑历史收藏得这么细致?
林娜琏喝了一口酒,又把酒杯填满,环抱着屈在身前的腿歪着头看她,“怎么样,是不是被感动到要哭了?”
早年的照片多是她与林娜琏拍过的合照,又或是和许多人在一起时随手拍下的照片,渐渐到了后来,就再鲜少有她同别人一起出镜的照片,包括和林娜琏一起的。俞定延慢慢的翻看着相册,抬手也喝了一杯酒,酒精在胃中扩散,生出猛烈的热意,血液传导通往四肢,有微小的酥麻感。
“怎么这么多背影和侧脸照?”俞定延问她,顺手想拿起酒瓶倒酒的时候,发现瓶子中的液体已经快要见底了。
“因为不想拍你的正脸,很丑。”林娜琏咯咯的笑着,鼻梁和眼角处聚集起浅浅的纹路,有种微醺时特有的憨厚,然后起身去冰箱那头拿酒。
外头的雨势见小,林娜琏走到阳台边将窗户重新打开时,风呼啦啦的吹进来,揉过她的脸和头发,伴着酒意忽感一阵飘忽的眩晕。回过头的时候正好能看见俞定延微微驼着的背,她的肩膀不算宽,肩骨勉强撑起肥大的衬衫,窄窄的身体缩在棉质布料下,好像只用一只胳膊就能将她环在怀里。
俞定延没有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手臂,因减肥而控制进食的少年时光,身体甚至瘦弱得不盈一握,而她的肩膀却好像是前半生里所有的绵长时光中林娜琏唯一的栖身之所,无论伤心还是疲惫时,她都能在俞定延的肩膀上找寻到最平淡也最不可得的依靠。在不见前路的晦暗天光之下,在凌冽辉煌的巅峰之上。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每次她依附在俞定延的肩头上时,她在她衣襟上带着体温的褶皱中能看见琐碎无章的过去与安稳真切的现在,唯独没有涉及到一丝一毫的未来。
5.5
正式出道后的第一个生日,俞定延带着林娜琏去海云台看海。
在全员紧锣密鼓准备回归的前夕,俞定延和林娜琏大半夜偷跑出宿舍,关了手机后就坐上了去釜山的火车。新人时期对真实知名度还没有确切认识的状态下,两个人连帽子也没戴就那么直愣愣的去旅行了。由于是凌晨时段的车次幸而整列车厢也没有多少乘客,两个人一路上嚼着零食打打闹闹的倒也很是顺利。
到了海边的时候海平线刚刚蒙起一点光亮,拍打着沙滩边缘的海水随着天光渐亮缓慢后退,潮水汹涌,海浪的响声将无垠的海滩包裹,偶有降落的海鸥沿着沙与水的交界线行走,有巨浪翻滚而来,再探出双翼灵巧的飞走。
林娜琏脱了鞋子在沙滩上慢慢的走,不够柔软的细沙中夹着坚硬的砂石,九月下旬的海水微寒,冲刷而过的海水在脚面上留下碎小的沙粒。
身后鸣起的车笛声划过静谧空旷的海滩,林娜琏转过身,看见俞定延骑着一辆沙滩摩托径直向她奔来。
林娜琏对她的驾驶技术非常怀疑,然而车上的人却没给她质疑的机会,用压过海浪声的声音催促她上来,趁着没人可以绕海岸线一圈,老板看她长得漂亮还给了半价优惠。
俞定延用全速将车开下一小段沙丘时,惊得林娜琏尖叫出声,声音冲散在呼啸的海风之中,也吹乱了她未扎起的长发,她紧紧抓着俞定延的肩膀,看她细碎的短发荡在疾风中,像是小时候见过的秋日麦田里温柔的麦浪。
她忽然凑近她的耳边喊道,以后我们在海边买一个房子好不好。俞定延听见她的声音微微侧过头,素净的侧脸带着好看的笑容,她迎着海风大声回应她,说好啊,以后我要用存钱罐里的钱买一个大大的房子,我们还像现在这样住在一起,每天都来看海。
俞定延的声音被逆向的风吞没了大半,林娜琏没有听得完全,却还是笑着拍她的背,然后在风中张开双手,放肆的倾声大喊。
除了那天的海和风之外,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谁知道她坐在疾驰的摩托车后座上偷偷许下的生日愿望了。
二十二岁的林娜琏在那一刻想要的是一个永不结束的夏天,永远温暖的沙滩和海水,和永远这样快乐的俞定延。
6.
俞定延坐在箱子上挣扎着将最后一个行李箱封好后问林娜琏,“你要去的地方是洛杉矶又不是南极,你带这么多冬装干什么?”
一旁的林娜琏已经独自喝得酒过三巡,透白的脸上开始云蒸霞蔚起来,晃晃荡荡的坐在地上,含混的说婚礼之后要去英国旅行,那里的冬天冷得要死。
俞定延把整理好的箱子整齐的摆放在门口,又在箱子上粘了纸,上头写明了每个箱子里分别装着什么季节的衣服和鞋子,后又将她另外包里的化妆品按种类仔细分装好,才功成身退般的卧躺下来舒展身体。
林娜琏向前挪了挪身子,用脚踢了下俞定延,“问你个问题。”
“问。”
“高中的时候,你交的那个男友,是真的交往了还是为了糊弄我的?”
另一头已经疲劳到眼皮打架的俞定延听到她的问题后思绪很快清明了起来,她摸不清林娜琏问题背后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心情竟忽然开始隐隐的悬了起来。虽然她早已习惯对林娜琏那些莫名其妙的玩笑视而不见,在每一次哑口无言逃无可逃时。
在墙上的挂钟秒针匀速转动了六次之后俞定延开口:“没交往。”
听到答案的林娜琏忽的大声笑起来,俞定延看着她像看疯子一样的满脸不解,林娜琏用力的捶了她的腿几下之后声音愉快的说:“我就知道是假的,我赢了,一会儿叫朴志效给我打钱!”
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任凭俞定延认真理着思绪拼命想在岁月深邃的河流中摸索那段丢失了许久的记忆,最后却也是连那个男孩子的长相名字都记不得了。
浮现在眼前的只有十八岁的林娜琏皱着脸哭泣的模样。
6.5
那天之后俞定延倒是真的找来了一个男孩陪自己上学放学的走,某个周末下午结束练习后,练习生三三两两的走出公司大楼,正好看见那个男孩带着俞定延一起离开。
还真的谈恋爱了啊,朴志效不凉不热的感叹了一句,又杵了杵旁边的林娜琏,问要不要看看他俩干嘛去。尽管林娜琏一直摆着一副不情愿的脸,却也还是半推半就的跟着朴志效一起去了,目的地是弘大的一家电影院。
那天是一部老片重映的场次,开场熄灯后林娜琏才跟着朴志效一起入场,上座率不高,她俩便鬼鬼祟祟的坐到了俞定延身后的那排。座位间隙不够宽大,林娜琏稍微探过身就能看见身前的俞定延专注的侧脸。千禧年早期的电影画面对比度过剩,不柔和的强光溢出幕布以外,林娜琏甚至可以看见俞定延缓慢开合的双眼下方,有睫毛在脸上映下的浅浅的影。
头发剪得干净的男孩捧着桶装的爆米花,两人手臂相贴,搭在座位之间的扶手上。男孩偶尔偏过头和俞定延低语几句,然后换来俞定延无声的笑。
林娜琏却不知怎么突然在这样稀松平常的氛围中失了态,她忽然站起身,随手抓了一大把朴志效搂在身前的爆米花,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把握在手心里的爆米花砸到了坐在前面的俞定延的身上。
等俞定延惊叫着回头的时候,只看见了惊吓过度的朴志效和一个奔跑而去的模糊背影。
俞定延在过街的人行横路上抓到了林娜琏,扯着林娜琏手腕的力气很大,林娜琏甩着手挣扎的时候指甲划到俞定延赤裸的小臂上,留下两条扎眼的血痕。俞定延被火辣辣的痛感加剧了内心的烦躁,顺着动作猛推了她一下,林娜琏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俞定延也顾不得商业街区人来人往纷纷向这边投来的好奇目光,大声朝她吼着,你到底要干什么!
站在跟前的人冲上来连着推了她几次,涨红的脸上有被汗水晕开的眼线痕迹,声音因情绪的爆发而变得沙哑,她喊着俞定延你从来都没有当我是朋友。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被冲散在嘈杂的人声与汽车行进的机动轰鸣声中溃不成军,俞定延看着她发狠的一遍遍抹去脸上成串掉落的眼泪,伸手就可以捉住的身影不知怎么忽然变得那样遥不可及。
俞定延也是女孩子,所以女孩子的眼泪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谈得上叫人动容的引申意义,那只是一种普通又熟悉的情绪反应,可是在当下那一瞬间,她盯着在她面前第一次哭到不能自己的林娜琏,心脏竟忽然有些软绵绵的疼。陌生的感觉令她的思维停滞运转,僵直在原地,惶惶不知所措。
等到朴志效找到她们的时候,俞定延还是一动不动的定在那儿,朴志效朝她使了个眼色后就搂着林娜琏走了,俞定延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觉得走得太近了就停下几秒,走得远了些就加快脚步追上一段,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一段主观上的标准距离。
那天之后的结果是俞定延用所有的零花钱给林娜琏买了好大一包零食,还有一封她揪断了一把头发才写出来的情深意切的忏悔书,并在信的末尾附注了友谊重启计划的伟大宣言。而事实上俞定延根本没有明白那天林娜琏突然暴怒的真正原因,私下偷偷问朴志效的时候,对方也是云里雾里的模样,说大概是因为你只顾着谈恋爱就不理她了吧。
小小的插曲落幕以后,生活又了无痕迹的变回了最寻常的状态,俞定延仍然会在学校门口等林娜琏一起去公司练习,两人之间仍然有讲不完的无聊话题和永远不会停止的琐碎战争,以为日复一日的平静像是通往永恒的玻璃匝道,抵得住生命中的每一场春去秋来。
7.
照片翻到俞定延第一次重新蓄起长发的那年,连续拍摄的照片中的人变着法的把刚刚及肩的头发扎成不同的样子,还有理顺了头发之后化好妆的模样,俞定延侧躺在地上用手臂撑着头看着这些照片,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林娜琏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这样细小的瞬间统统捕捉到镜头里面的。
这些照片几乎都是她的侧身与背影,还有她化着精致全妆或是憔悴素颜的睡脸。有些甚至未能准确对焦,就那样成为了模糊在曾经某处光景中永久定格下来的一抹虚像。
抬起头看她的时候,林娜琏侧着身子躺在她对面,同自己之间大约半米不到的距离,她缓慢的眨动着盛满醉意的双眼,将俞定延的脸收留在其中,俞定延能看见她通透的眼瞳中映着自己的倒影。
她曾畏惧过这样的灼灼目光。许多年。
于是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对上林娜琏的眼,她本就不是擅长将情感转为话语公之于众的那种人,也一向不喜把私下的亲密氛围抛到镜头跟前,所以每当林娜琏穷追不舍的朝她投出那些暗昧不明真假难测的心意时,她常常笨拙得像个傻瓜,往后一来二去听得多了,她也逐渐开始找到了最简单的应对方式。有时话说得过火了也故意拧巴得略显伤人,可林娜琏却好像从没放在心上似的,一次之后总会等来下一次。
就像是她偶尔兴致突起时会问林娜琏要不要和自己去逛街或是看电影,等到心情沉下去后又随时将计划取消。印象中林娜琏几乎从未拒绝过她的邀约,也从没有因她的惯性善变而真的生气,如此周而复始,甚至让俞定延忘记去考虑这是一种多么恼人的任性。
某次录制电台时曾听队友说,林娜琏虽然看起来活泼开朗又擅长交际,但真的相处下来会发现她是所有人中内心最闭塞设防的那个,想要走进她的心里真的很难。当时在场的俞定延听得不明所以,后来在返程的时候趁着林娜琏不在随口问起,不知是谁说了句,因为你是俞定延啊,所以你当然不会明白。
原来深入骨血的熟悉与亲密会让人障目,一切习以为常的瞬间背后,依仗着的是遁于无言中皎如日星的赤裸偏爱。
窗外的雨停了,林娜琏微合着眼,在醉意中陷入清浅的睡眠。平铺在两人之间的相册已快要翻至末尾,俞定延习惯性的伸出手想把她垂落在鼻尖的发丝拨开,在指头触到她平缓的呼吸时,忽然想要落泪。
8.
任何生物,都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自然选择让自己免于危机的环境,所以每一次逃亡都是在意识所趋下而产生的反射行为。如果我也是如此,那么对你来说这是否要算作是一种辜负。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给的好你只敢放在心里,决口不提。纵使每次明知道冷漠的言语会像利剑一样插在她的心上,你也不去解释,怕自己再走近一步,都会换来对方更加炽热的爱意。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俞定延这些年来唯独不敢做的一件事是扪心自问曾经的林娜琏究竟想要什么。
9.
天气转凉后,俞定延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的恋爱。虽然本人从来没有主动提起,但因密集行程而时刻聚在一起的身边人早已对此心照不宣,倒也不会刻意问起,只在偶尔闲聊时顺带着扯出一两句话坏心眼的揶揄她,被调侃的人也不生气,跟着旁人打着哈哈也就划过了。
除去在海外的行程,其余留在首尔的空闲时间里,俞定延很少出现在宿舍,有时候出去的晚了就干脆回家过夜,几天后再露面的时候,队友开玩笑说有人人逢喜事精神爽,都要认不出这个美女是谁了。所有人都跟着笑,俞定延抢先一步上了车想避开女人间无休止的聒噪,关上车门的时候才看到林娜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里头,耳朵里塞着耳机闭着眼睛休息,俞定延看了一眼就绕过她坐到了尾座上,遮着黑色挡光帘的车内光线昏暗,安静得像是荒芜萧索的冬季旷野。
她和林娜琏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讲过话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已被大段的空白所填补,有时要把原因归结到毫无人性的魔鬼行程上,光彩照人的舞台背后本就大多是沉默的休憩,有时候又觉得理由太过牵强,早年间的工作量对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那时却又像是连短暂的沉睡时间都是倚靠在一起的。
爱情具有麻痹人类神经感知疲惫的功能,即便在忙碌到昏天黑地醒来时有片刻忘记自己身处何地的时间里,恋爱的人却仍然生机勃勃的有着无限的活力。连续两天的海外公演结束后俞定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车独自离开了,其他成员回到宿舍后为林娜琏举办了小型的生日会,所有人都默契的闭口不谈唯一不在场的人的任何相关,那天的气氛倒也没有因此缺少什么欢乐,简单的喝了香槟吃了蛋糕之后大家就各自回到房间休息了。
纵使白昼的温度一如盛夏时节一般炎热,夜晚的长度却已经在季节的推移中无声延展开去。前一刻被夕阳浸染的火红天际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入夜,秋夕后还未变缺的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边,在没来得及开灯的房间里坠入一缕银白色的冷光。
林娜琏坐在沙发上慢慢的啜饮着从日本带回来的清酒,这种酒没有烧酒那样强烈的味觉冲击,喝下去的瞬间味道寡淡得同白水似无差别,而回味间在口腔中泛起的苦涩却像是眼泪的味道。
林娜琏忘记了自己在客厅里坐了多久,直到窗外四周楼房的灯火接连熄灭后,身后的门锁才落了响声,俞定延刻意将脚步声放轻,却没想到在转身的时候碰见了林娜琏。客厅中央的茶几上散乱的摆放着盛着食物的餐盒和空了的酒杯,刚想皱着眉责怪为什么吃过晚饭没有收拾桌子的时候瞥见了放置在一旁插着蜡烛的蛋糕,俞定延才恍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愧疚是在一瞬间猛地涌上心头的,俞定延有些局促的蹲坐到林娜琏身边,手无意识的攥紧衣角又松开,过分沉默的空间加深了她的不安。
林娜琏垂着眼看着她低着头,毛绒绒的发顶散落着几缕没有扎紧的头发,已经过肩的长发用发圈松松的扎在颈后,没由来的想起几年前她刚刚认识俞定延的时候,她每天都是像这样扎着头发的。后来相熟之后林娜琏曾不止一次责怪她总是凌乱的头发还有拍打她驼着的背,这些年过去了,俞定延却还是没有一点改变。
所以她就真的以为俞定延永远都不会变。
林娜琏伸手轻轻摸了摸俞定延的头,等俞定延迎着她的动作抬起头的时候,林娜琏抓起盘子中的爆米花,不轻不重的打在她的身上。
记得吗,这是背叛友谊的惩罚。林娜琏笑着看她不明所以的模样,在苍茫的月光中,她好像看见了俞定延在混沌的光线下,如同退潮时的海浪一般慢慢消褪的脸。
这一次她没有像十八岁的时候一样,再想去拼命的抓住些什么。
9.5
一个月前俞定延养了很久的宠物狗突然重病,俞定延的情绪非常不好,甚至在直播放送中对着镜头就忍不住哭了出来,被她的状态所影响,林娜琏整场下来也是心不在焉的,结束后就跟着俞定延去了宠物医院看望生病的动物。那天晚上她陪着俞定延一起回家,洗漱后终于止住眼泪的俞定延背对着她躺在床上一声不吭,林娜琏知道她没有睡着,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聊着,林娜琏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今年自己的生日愿望借给她,希望狗狗可以健康起来。
俞定延无声的笑,忽然说,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黑暗中俞定延的声音很小,微微哑着,夏末的风夹着空气中潮湿的香气回旋在鼻尖,林娜琏靠近俞定延,在月光的照映下能看见纯白色短袖下突起的肩胛骨的形状,她伸出手臂抱住她的背,耳朵贴住她的身体,听见她平缓温柔的心跳。
有一段时间里林娜琏莫名患上了失眠的毛病,抽空去医院做了检查也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结果,在每晚饱受精神折磨的日子里偏偏又接到了一段长期的海外行程,抱着必死的决心林娜琏干脆连之前预备齐全的助眠用品都没有随身带走。最后反倒是被分到和林娜琏同一房间的孙彩瑛先受不了了,催命式的砸开俞定延的房门后哭丧着脸说求求你跟我换房间吧,娜琏姐姐半夜不睡觉盯着手机忽然就开始爆笑,不看手机的时候又要反反复复一趟趟的往厕所跑,我还在长身体睡眠不够我会枯萎的。
结果自然是俞定延黑着脸推开林娜琏所在房间的门然后一言不发的一头栽到床上,俞定延一向是快速睡眠的小能手,躺到床上还不到五分钟就陷入了稳定的睡眠中,由于白天的过度劳累,入睡后甚至无意识的发出了微弱的鼾声。
林娜琏枕着手臂,迎着床板旁长明的夜灯看她氤氲在幽暗暖光中沉默的睡脸,听着她从喉底发出的嗡嗡的声响,想起自己养在家里的博美犬趴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睡着时,也曾发出同俞定延现在这样类似的声响。
俞定延在笑的时候,或者像现在这样安静的睡着时,清秀明朗的眉宇间就少了平日里淡漠又冷冰冰的模样。此刻的她像是一只憨厚的大狗狗,林娜琏就这样靠在她的身边,像是躲在她温暖的皮毛下,感受她更加温暖的心。任凭凛冬时节外头风雪不停,她每一次低沉微弱的呼声,仿佛能够加深她心中一点点堆砌而起的安全感。
游离在清醒与睡意的间隙中,林娜琏恍惚觉得如果梦有气味,那么梦的气味就该是俞定延身上融着体温的椰子香气,如果梦有声音,那么梦的声音就该是俞定延此刻的悠长柔软的心跳声。
那晚林娜琏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意外发觉了治疗失眠的玄机之后,剩下留在日本的日子里她的室友就都固定成了俞定延,后来俞定延再问起关于失眠的事,林娜琏只笑着说,大概是因为你这样猪一样的睡眠真的会传染吧。
10.
在生日结束之前林娜琏连夜坐火车去了海云台,抵达时海滩上还有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在夜色中打闹喊叫,偶有摩托在远处呼啸而过,男孩女孩们的笑声溃散在凶猛的海浪中,消弭耳畔。
林娜琏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看着浪花从远方无际的黑暗中划出一道道白条,再席卷泥沙向身前涌来,一次次将留在软沙上的痕迹冲刷干净。她想起上一次和俞定延来这里的时候,她曾一遍遍在沙滩上写下俞定延的名字,就在快写完的时候海浪恰好打了过来,将她划下的凹痕瞬间抚作平地,她生气的又跑去更远的地方写,刚要叫俞定延过来看的时候就来了一波更大的浪,重新把一切吞没归零。
时间像这世界上最大的浪潮,无论拼命想要在生命的轨迹上印下什么亘古不变的记忆,最终都会被席卷而来的白色泡沫冲散,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人们才会放心的把最深沉的秘密投向深海,自此而去,杳无音讯。
身后的岸石上忽然有人燃起了烟火,伴着欢呼声,林娜琏看着一簇簇金色的烟火冲上天空,在如墨的夜色中绽起绚烂的光芒,背后的人群双手合十静默的许愿,林娜琏想起在几个小时前吹灭蜡烛时,好像并没有在心里默念什么确切的愿望,许多埋在凿凿天光之下的幽暗心事,比想象中更容易在时间的长河中萎缩成渺小的浪花,有些事情只要不去细细考量,就可以在熠熠生辉的月光下化成万籁俱寂的微尘。
留宿在海边度假酒店的短暂夜晚,林娜琏听着不远处的海浪声睡着。日出前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俞定延拉着她跑到一个巨大的舞台上,台下人山人海,刺眼的闪光灯灼得她睁不开眼,她想要挣脱她的手逃跑,俞定延说你不可以丢下我,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你喜欢我。
惊醒时窗外下起小雨,雨水揉杂着秋季寒凉的海风灌入房间,灰色的云朵里包裹着模糊的光团,林娜琏望着透不见光的海岸线揉揉眼睛,眼眶像是漏水的容器,只是找不到缺口在哪儿,所以只好用力的闭上双眼。
黑暗中她看见多年以前站在演唱会的舞台上,俞定延抻着衣领把她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擦去,弯着嘴角笑意盈盈的说,不要再哭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11.
暴雨后的夜空月朗星稀,空气中有通透的清凉气味,下了大半个晚上的雨将八月份的燥热一股脑扫得干净,这是今年入夏以来首尔天气最好的一个夜晚。
俞定延起身时将相册装进包里,抬手的刹那发觉左臂因长久的压制而生出麻木感,擎在半空中甩了甩手,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发现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把手轻贴到仍然处在睡眠中的人的脸上,林娜琏因这份略低于自己体温的触感而从迷茫的睡意中醒来,室内的光线没有想象中那般明亮刺眼,俞定延在唤醒她之前已将客厅的吊灯关掉,换成了墙壁四周柔黄色的壁灯。
惺忪的睡眼未能及时在昏暗的光线中即时聚焦,俞定延的脸模糊在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林娜琏本能的伸出手想去切实的捕捉到她的存在,然后在须臾的慌乱中感受到俞定延带着凉意的手回握住她时的力道。
去卧室里睡吧,地板很凉,会生病的。俞定延的声音很轻,轻飘飘的萦绕在空气中忽近忽远,再一点点的散在她的耳边。
抱我进去吧,我好像喝醉了。林娜琏懒懒的举起双臂,语调里带着醉后的娇憨和睡意未散的软绵,半开半阖的眼里映着身前温暖的光线,一塌糊涂的温柔。
俞定延塌着眼角看着她无奈的笑,说我的力气太小了,没有办法把你抱起来,你一直都知道的。
从前林娜琏有一段时间非常痴迷于超级英雄的系列电影,收到粉丝送的钢铁侠玩具手套时她就叫俞定延戴上,然后再叫她像电影里的情节一样用单只手臂把自己抱起来,俞定延反复试过几次都没有成功,再之后林娜琏闹着叫她抱自己的时候俞定延就说什么也不肯了。
她知道俞定延不是钢铁侠,俞定延也没有办法带她冲破云霄抵达遥远无际的浪漫银河。
俞定延无法带她去任何地方,即便她曾同自己一起飞跃过地球上大半的经纬度,也曾同榻相依而眠,即便她的前半生中的所有好年华都是和她一起度过。
飘荡得久了所以需要一份接近永恒的安稳,后来她找到了那样一个人,会用温和的眼光看向她,将她的脾气和坏习惯一概包容,总是没有怨言的吃下她由着性子随便做出来的菜肴,替她整理好永远凌乱的房间。
结婚是她提出来的,在洛杉矶邻靠大海的庭院前。她说希望结婚典礼简单一些,然后再去英国旅行,想去坐哈利波特主题列车,他都一一应允。婚纱的设计与婚礼的一切相关事由均是他一人操办,她在婚礼前的一个月回到韩国分发请柬,与旧友相约最后单身之夜的那天,女人们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围着她八卦起关于新郎的个人信息还有两人的相遇过程等等琐碎的事情。派对终了后照旧是俞定延负责送她回家,两人为了醒酒便绕着路从高中母校门前走到从前常去的小吃店,记忆中的街景已经在漫长时光的洗礼下变了模样,从前好像总是说不尽的话题在两年多来分居异国的空白中无形丧失了热忱,只是凭着长久以来的熟悉感维持着令彼此心安的氛围,大部分无言的时间幸而未至尴尬的境地。
临别前俞定延问了那天从头至尾唯一的一句话,她问:“是和好的人结婚吧?”
林娜琏看着路灯下两人自脚尖的相交点起逐渐向反方向伸长距离的影子,有过片刻的出神,而后确定的点头,说是的。
那就好。俞定延也点点头,然后看着她微笑起来。
12.
林娜琏缓缓的坐起身体,经过短暂的睡眠后醉意已消了大半,抬手将散乱的长发抚贴平整,然后看着俞定延一字一句的说,亲我一下吧,等到生日的时候我就不在这里啦,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有亲过我的脸呢。
这一次俞定延没有推诿拒绝,在四周昏黄光线的包围间,没有犹疑的凑近她影影绰绰映在窗外扑洒进来的皎洁月光中的脸颊。干燥泛凉的双唇触在她细腻微烫的侧脸,有过一秒钟的停留,然后在倾身离去之际被林娜琏紧紧抱在怀中。
你曾故作厌烦的在亮如白昼的追光下挣脱我的拥抱,也曾在冬夜璀璨若星海的焰火下将我揽入怀中;我无数次在你无所察觉的时刻用相机捕捉你彼时的身影,也用眼睛凝结你细微变换的表情。
人越年长越发现原来爱是需要回应的,哪怕只有空谷虚幻的回响,而我怨责又庆幸的是你从未给过我任何近似于爱的讯号。这些年来,你一直努力的维持的距离曾带给我短暂的失落与等待,后来这些模糊的心意就化成了忘记写明的记忆旷野,随着其他在时间里逐渐削弱的不值一提的瞬间后退成了未晞的露水,某一刻消失在这炎烈日光之下。就像是某种天文定理所言,两朵星云即便不动,也会因为宇宙的膨胀而越来越远。所以只要我没有抱住你,我就注定会失去你。
还来不及为你缠绵悱恻翻山越岭,再去谈起爱来不就太过火。
林娜琏伏在俞定延的肩头,在平缓悠远的呼吸间安静的说,我要去到没有你的地方了,你可以忘记我,也不需要来见我,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清浅的气息融解在俞定延的耳边,像木质的鼓棒一下下钝钝的砸在她的心脏上,这样的感觉像是刻在感官的最浅层,在她感知到沉闷的痛感之前便温吞的散在这片温柔的月色间,了去无痕。
于是俞定延用了最大的力气回抱住她,第一次放肆大胆的细嗅她身上的气息,张开皮肤之下全部的触觉神经去感受她的体温,认真去聆听她每一瞬间的心跳。
那一刻俞定延忽然明白了,原来彻彻底底从一个人的生命中抽身而出的时刻并非是何等喧嚣的兵荒马乱,而是如此一般沉静的画面。
13.
临走前俞定延把林娜琏放在她那里很久的备用钥匙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跨过在朗朗月光下折射出晶莹光泊的水洼时,挂在肩上的斜挎包随着身体的移动上下微震了一下,俞定延在那一瞬间切实感受到了背包里装着的林娜琏送给她的那本相册的重量,几十张照片的重量尚可忽略不计,但当数百张照片一同塞进同一个容器中时,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似是在某刻忽然具备了扼住身躯的气力,压得人难以承受。
记忆本是飘渺虚幻的东西,而若是一旦有人将他变成具象化的实体,则需要花费一定的心神去负载这份礼物。
凌晨时段的空气很好,沿途公路边飘来草木的气味与花朵的芬芳,俞定延干脆把车随便停在一个地方,然后独自沿着空无一人的汉江边慢慢的走。
繁星璀璨的夜空倒映在雨后如镜般平静无波的江面,洒下零星的光点。俞定延坐到靠近江水的砖石上,想起几年前因工作行程去过几次洛杉矶,难得空下时间自由活动的时候曾到过当地的某个海滩。洛杉矶的海岸比她曾经带着林娜琏去过的海滩更广阔,砂砾柔软,被未尽的夕阳余光染成粉紫色的广阔天空下,连绵延不绝的海浪声像是情话一般温柔。
那是林娜琏即将度过余生的地方。
俞定延想,她一定会很幸福。林娜琏说过那里是她最喜欢的城市,她想要每天伴着海浪声入睡,想要在院子里养不会冬眠的花,想要看看永远的夏天。
这些都快要实现了。那里的大海在长时间的日照下多了暖意,她不用在寒冷的秋末清晨再去触碰那冰凉的海水,也有人会一直一直牵住她的手,去往这世界上她想抵达的所有地方。
而俞定延呢,就像现在这样坐在江边,看江流入海,再等微醺的晨光吞没无涯的夜色,杂乱无章的想起年少时隐约存在过的许多危险的犹疑与琐碎的快乐,心脏偶尔发出一丝渺茫的颤动。
寂寥的夜空掩藏最赤诚的心事,然后在天亮后随着微弱的心碎一起在日光之下蒸发不见。
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0.
在你将我推出你的世界的时刻,我才终于鼓起勇气剥开潜藏于已经远去的绵长时光中的秘密盒子,第一次好好的去回看装在里面的,年少时的美梦。
梦中的我没有从你甜蜜满溢的注视中逃脱,也没有辜负你每一次向我明明白白袒露的真心,我曾在梦中握住你的手,带你踏上云端听月亮轻颤时的旋律,也陪你坐上陌生国家的神秘列车去看落满白雪的永夏。我这一生中曾拼命掩藏过的最大的秘密,是我曾在与你对视时的某一个潦草平庸的瞬间,希望自己能够爱你。
如果我爱你该多好。
终.
我的阿尔忒弥斯恋人
学生苞x助教廷
在走进阶梯教室前,我没想过这个偏门极冷的选修课,会有这么多学生,座无虚席的教室,远远超出了教授组建的聊天室中学生的人数,让我更惊讶的是前排的位置挤满了学生,我和孙周延难得有机会坐在后排座椅上听课.
如果不是因为这学期话剧课的期末作品,我们小组被分到希腊神话故事的主题,我作为表演系的学生,不可能去听这种没有意思的课堂,说没有意思,是在见到教授的面孔产生的想法,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头,说起话来还带着奇怪的江原道口音,仿佛一开口,我就会像回到高中历史课堂一般睡着.
是孙周延推荐我...
学生苞x助教廷
在走进阶梯教室前,我没想过这个偏门极冷的选修课,会有这么多学生,座无虚席的教室,远远超出了教授组建的聊天室中学生的人数,让我更惊讶的是前排的位置挤满了学生,我和孙周延难得有机会坐在后排座椅上听课.
如果不是因为这学期话剧课的期末作品,我们小组被分到希腊神话故事的主题,我作为表演系的学生,不可能去听这种没有意思的课堂,说没有意思,是在见到教授的面孔产生的想法,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头,说起话来还带着奇怪的江原道口音,仿佛一开口,我就会像回到高中历史课堂一般睡着.
是孙周延推荐我来选修这门课的,我立志成为一名优秀的话剧演员,所以对大学生涯里最后一学期的期末作品格外上心,想要了解希腊神话故事的背景,创作完美的剧本,与其自己去图书馆翻译生涩难懂的书本,不如听课来得更快吧.
“可我听说这门课的教授很难搞定啊?”
对于希腊神话鉴赏这门课我略有耳闻,不少学生天真的以为是混时间的课程而去选修,结果是拿到了D的成绩,我可不想拉低自己的绩点.
“没关系,这门课的助教,是我认识的姐姐.”
我听信了孙周延的话,这个小我两个年级的后辈拍着胸脯跟我保证绝对能拿到A的成绩,我才选修课这门课,并且现在坐在拥挤的教室中.
直到助教出现在讲台上,我明白了多出来的旁听学生们的目的,呀,孙周延,你为什么没跟我说过,你认识这么漂亮的姐姐?
那天的助教穿着阔腿牛仔裤,上衣是白色的收腰T恤,五官漂亮得像娱乐公司的练习生,只可惜我坐得太靠后了,没能仔细观察她的容貌,身为表演系的学生,自然对漂亮的人多了几分关心,还没等她自我介绍,我就从那些学生窃喜地谈论声中知道了她的名字,金炫廷,因为很漂亮,有三分之二的学生来这门课,就是为了看她几眼.
我是俗人,所以不可避免地在这学期的第一节希腊神话鉴赏课上,没有主意教授老头子在说什么天地的起源,光是盯着金炫廷看,她手里抱着教授打印的资料,在每一排学生之间发放,走到我面前时,我看见她瘦削的手背上凸起青筋.
“谢谢.”
“嗯.”
金炫廷用好听的声音哼了一下算作回应我.
接下来的第二节课,教授坐到一旁捧起茶杯,课程由金炫廷代讲,原本打瞌睡的学生们都支起了脑袋,包括我.
正在介绍旧神谱系的金炫廷,单手撑在讲台上,斜着的身体是为了不挡住身后的PPT,书本夹在手指中,故作潇洒的模样,我就算不感兴趣,也不自觉地认真听讲她所说的内容,有大胆的学生举手问了金炫廷问题,金炫廷也耐心地解答,我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提前做好功课,憋了很久也想不出合适的提问,转头看了看孙周延,这个孩子居然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呀,你不听课吗?”
用圆珠笔戳着孙周延的脸颊,当初在她的撒娇攻略下才答应将这个孩子塞进我们的课题小组,现在却不认真做笔记,我小声地将孙周延戳醒.
“嗯…抱歉,昨晚在PC房通宵的.”
即使睡醒了的孙周延,依旧将脑袋搭在课桌上,于是我捏了她的脸蛋,不知道是不是打闹的声音稍微大了些,我听见金炫廷发出一声干咳,抬起头发现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我的方向,不想给助教留下坏学生的印象,连忙端正做好.
在快要下课的前十分钟,金炫廷早一步离开教室,老教授还在布置作业,要我们写规定字数的文章在下周的课前上交,字数高得太过离谱,孩子们已经开始哀怨不断,写文章也不是我的长项,光是舞台剧的剧本就够我头疼.
直到走到食堂,我都还是在跟孙周延抱怨,后悔选修了这门课,即使有漂亮的助教老师也无法弥补,孙周延撅起嘴巴,朝着前面努嘴,我顺着方向看过去,金炫廷坐在食堂的角落吃饭,现在端着餐盘的我们站在学生们排成的长队后面,金炫廷的提前离开就是为了避开人潮先一步吃上午餐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就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金炫廷好像吃得很快,我还没能端着盘子找到座位,她似乎已经离开了,眼睛在学生餐厅内转来转去,孙周延趁这个机会偷走我餐盘里每日限量的炸猪排.
“别找了,晚上来我家玩?”
“不想去.”
我打开手机想找找自己是否认识文学院的孩子,至少先把教授的作业糊弄过去,也不是没想过去网上找现成的文章抄下来,只不过听说这样做过的学生,期末成绩直接变成了F,孙周延丝毫不着急的模样,我记得写文章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我这学期换了新公寓,你还没去过呢.”
“改天再去吧.”
“知道我的室友是谁吗?”
“谁啊?”
“炫廷姐姐.”
嘴巴里的豆芽汤还没咽下,差点没有形象地喷出来,我现在知道孙周延自信的保证这门课能拿A的原因是什么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是吗?
认识多久了?和金炫廷亲近吗?金炫廷好相处吗?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从餐厅出来就去了便利店,买了很多零食给孙周延,提着袋子走往孙周延租住的新公寓的路上,下午没有课,本想着回家睡觉,现在看来去孙周延家坐会也不错,孙周延摇着脑袋说话吞吞吐吐,越是这样我就变得越是着急,跺了下脚,答应孙周延请她一个月的咖啡.
“但是知妍姐姐,为什么对炫廷姐姐这么上心?”
明明才见过一面嘛,在学生之间流传着的漂亮助教,我甚至没听过这样的风声,之前也是不知道金炫廷的存在,按照其他孩子的说法,金炫廷已经当了两年的助教了,我的心思被话剧表演塞满了,可以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程度.
“就…一见钟情?”
“哎呀,好俗!”
孙周延在开我的玩笑,我瞪了她一眼,作势举起拳头要揍她.
其实也只是我随口答应,话是这样说的,孩子们里爱慕金炫廷的人从上课的出勤率就能看出来,很受欢迎,我在高中读的女校,都以为我在进入大学后会像所有人一样迅速发展CC,但亲近我的朋友们都知道我依旧是恋爱经历为零的人,我几乎成了表演系中的传奇人物,从不跟人约会的金知妍,我是真的没什么兴趣,做好了成为不婚族的打算.
但是看到金炫廷的时候,有了心脏被击中的感觉,我没想过自己喜欢女人,表演系中也不缺长相漂亮的孩子,唯独金炫廷的脸让我有点喜欢,于是想要和她多接触一点.
原本孙周延住在离学校稍远但是租金便宜的地方,导致上课总是迟到,不得以孙周延搬到了现在距离学校只有两站路的公寓,为了省钱寻找了合租的人,我只是知道这些,没有多问,也就更不了解孙周延的室友是学校里美女助教的消息.
“周延啊,金炫廷是什么样的人?”
“嗯…不知道?”
才做了一个月的室友,孙周延喜欢在公共厨房分享自己做的菜,而金炫廷也很赞赏孙周延的厨艺,仅此而已,艺术学院的学生和文学院的助教,本身就没太大的交集,作息习惯也不太相同,但总能在餐桌上相遇,至少能感觉出金炫廷不难相处,上周还请我去了小区附近的汤饭店吃饭呢,孙周延洋洋得意地向我炫耀着.
当我坐在公寓沙发上和孙周延看电视剧的时候,金炫廷还没回来,相比较没有课就不会呆在学校的大学生们,助教的工作更多,刚才拧开门的把手得知金炫廷并不在家的我,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就是,有点压力,如果要近距离地面对金炫廷的话.
晚餐也是点来外卖解决的,吃完东西变得有些困,没注意就和孙周延靠在一块,睡着在沙发上,也不知道是几点了,听见捏塑料袋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很刺耳,我皱了皱眉,睡意全无地睁开眼睛.
是金炫廷在收拾我们面前的东西,薯片包装袋,饮料罐,还有外卖盒,她统统拿起来正在装进黑色的塑料袋中,我感觉到不好意思,伸出手帮忙收拾.
“喔,你醒了?”
金炫廷转过头对我笑起来,是那种温柔的声音,就像小猫的爪子在我心头挠了一下.
“嗯,金…”我该怎么称呼她,像孙周延一样叫她姐姐吗?我们还不熟,“金助教,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你认识我?是我的学生吗?”
“我们今天见过,古希腊鉴赏课”
“抱歉,那门课的学生太多了.”
一旦聊起来,紧张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地是金炫廷的亲和力,孙周延说过金炫廷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因为正在读研究生,顺便做了助教的工作,即使孙周延还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也没能打扰到我和金炫廷的对话.
好像是这样,我也没期待金炫廷能在阶梯教室中的那么多孩子中间记住我,收拾完我和孙周延制造的垃圾,金炫廷自顾自的拿起电视的遥控器,不断切换频道,虽然看起来亲切,仔细感受一下,金炫廷又好像刻意保持了安全距离,不是谁都能亲近她.
我和金炫廷不再说什么话,盯着电视屏幕发呆的我,过了一段尴尬的时间,直到孙周延终于睡醒了,她和金炫廷打着招呼.
“炫廷姐姐,鉴赏课的作业,拜托了!”
蹲在金炫廷身边的孙周延,抓着她的胳膊晃来晃去,我向孙周延投去感激的目光,原来这个孩子什么都算好了,看起来金炫廷没那么难对付,在孙周延的攻势下撇着嘴笑出来,将笔电从包里取出来.
“这是我以前的论文,给你们做参考.”
“但是批改作业的人是姐姐对吧?”
“是啊.”
“我可以不写吗?”
“不行.”
撒娇的孙周延几乎要钻到金炫廷怀里了,她就是那样性格的孩子,也会这样对着我撒娇,金炫廷为难地朝我看了一眼,我拎起孙周延的衣领,明天就跟我一起去咖啡馆写作业吧,不甘心地孙周延只好抱住我的胳膊.
“我跟你们一起去.”
金炫廷点了点头,关掉了电视机,不知不觉我们折腾到了半夜,她正准备走进自己的卧室,又突然回头看着正在和孙周延打闹的我.
“那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金知妍.”
金知妍,金知妍,在嘴里念了几遍的金炫廷,看起来是真的在努力记住,孙周延忘了向金炫廷介绍我是谁,我也因为紧张而没有自我介绍,我们也能这样随意地谈话了一晚上,接着她的卧室门就关上了.
晚上躺在孙周延的床上,羡慕睡眠质量良好的孙周延又进入了梦乡,我用手机查看着金炫廷分享给我们的论文,对希腊神话有独特的见解,光是看那些文字,就能感觉出她的热爱,就算只是为了我的期末作业,也要和金炫廷拉近关系.
临时决定在孙周延这里过夜的,征用了她衣柜中的衣服,孙周延比我高不少,又是宽松的款式,几乎是盖住了我的大腿,我在早晨有喝咖啡的习惯,正站在厨房往装满冰块的杯子里倒着刚泡好的速溶咖啡,我感受到陌生的气味从身后靠近,金炫廷几乎是身体贴上我的后背,自然地拿走了桌子上的咖啡.
“谢谢周延.”金炫廷先是这么说的.
“喔…我看错了,我…近视.”接着她喝了口咖啡,再往我这看了一眼的时候,脸颊红了起来.
“看上去金助教的近视很严重.”我并不生气,金炫廷也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连头发都是乱糟糟的,我虽然穿着孙周延的衣服,但比我高半个头的金炫廷,是怎么看错成又比金炫廷她自己还要高的孙周延?
继续喝着咖啡,没听懂我话里的调侃,认真地继续跟我解释的金炫廷,说以为孙周延是蹲在地上的,仗着自己是助教也不能这么过分吧,我这下终于是生气了,就像我和其他朋友玩闹时那样抬起腿装作要踹人,金炫廷也不躲,差点让我的脚踢在她的屁股上.
“你们在干什么?”嘴里塞着牙刷和泡沫的孙周延,从浴室探出脑袋.
“在和知妍开玩笑.”
这是金炫廷主动回答的,我才发现她也是会开玩笑的人,亲切地喊我了知妍,同岁的朋友都会喊我金知妍,年纪小的孩子会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姐姐,我不太认识比我年长的人,要么就只是学校的教授,听到金炫廷这样叫我,心里有奇怪的感觉.
孙周延在咖啡店坐了十分钟,也就只是十分钟而已,她杯子中的美式还剩一大半,举起手机说孩子约她在峡谷见面了,拎起书包就去了离这里最近的PC房,现在的我,和金炫廷面对面坐着.
出门前没想到金炫廷真的会跟我们一起来咖啡店,点餐的时候也像个年长姐姐那样拿出信用卡请客,作为在读研究生和助教,需要做的课题很多,找到位置坐下后,金炫廷就专注地敲打她面前的笔电,看来是真的近视,所以也戴上了眼镜,工作中就是很专注的模样,就连孙周延离开时也没有抬头.
我大概写了一半的论文,消耗了一杯冰美式的精力,咬住吸管在空荡荡的杯子里吸着咖啡味的空气,关掉文档,又打开了我的剧本,之前写过好几个开头,太过平凡的故事,不满意又删除了,来来回回地修改,最后剧本还是一片空白,烦躁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听见金炫廷的声音,抬眼对上她的视线,被笔电挡住了半张脸,我只看着她的双眼,就能感觉出她的笑意,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在苦恼的剧本.
“原来是这样.”金炫廷稍微直起腰,她舒展着身子,肩膀的关节发出声响,“我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表演系的孩子会来选修我的课.”
有什么奇怪的,来选修金炫廷这门课程的人,什么学院的孩子都有,甚至没有报名的也会来听歌,还不是为了目睹一下金炫廷的脸蛋,这样看来金炫廷好像是对自己魅力完全不自知的人啊,真的是个有意思的姐姐.
“金助教.”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有喜欢的希腊神话人物吗?”
“我吗?我喜欢阿尔忒弥斯.”
“阿尔…尔忒…?”
“阿尔忒弥斯.”
绕口的名字,金炫廷淡淡地笑着,又说了一遍,很多人不知道吧,并不是耳熟能详的人物,就像我,脑海中对于希腊神话只会了解宙斯波塞冬之类的,所以剧本也只能写出乏味的文字.
“跟我说说吧?这个阿尔忒弥斯.”
我托着下巴,想听听这位主神的故事是否能为我带来灵感,而金炫廷的眼睛就好像被点亮了一样.
“她是狩猎女神…”
阿尔忒弥斯热爱自由,热爱野外生活,反对男女婚姻,金炫廷的眼神中,充满着对这位女神的憧憬,我听着她叙述的同时,用浏览器搜索这关于阿尔忒弥斯的资料.
很有意思,阿尔忒弥斯喜欢不嫁的处女,自己也许诺要做永远的处女,但这样的女神也会陷入爱情吗?对于期末作业,我有了创作的思路,敲击键盘在空白的文档中输入阿尔忒弥斯的名字.
“我想像阿尔忒弥斯那样生活.”
“喔…嗯?”
正在思索我的剧本,没来由地听见金炫廷这样对我说,吃惊了一下,像哪样?热爱自由还是不婚的处女?金炫廷抿起嘴来,她轻轻地说道,全部都是.
“金助教是单身?”
“我对婚姻不感兴趣.”
“我也是.”
“那我们很有缘分.”
金炫廷调转了自己笔电的方向,坐到了和我同侧的位置,我说自己不想结婚是真的,但不代表我不喜欢恋爱的感觉,完全是为了迎合金炫廷的爱好那般,说了那样的话,只是想要金炫廷对我多几分好感.
因为我好像很喜欢金炫廷,所以在当她的身体靠过来时,心情十分愉悦,金炫廷如同找到了知己一般,邀请我一起看她的笔电上播放的希腊神话纪录片,我们放松了身体,靠在咖啡店柔软舒适的沙发上,度过了安静的午后.
我和金炫廷开始熟悉起来,成为了朋友定义的关系,之后再上课,金炫廷会特意跟我打声招呼,比起教室里其他的孩子们,我是稍微独特点的存在.
之前我是会认为文科学生极度无聊的,现在再看着金炫廷的脸,觉得她是个漂亮且有趣的人,第三周的课结束后,金炫廷说要请我去吃炸猪排,就在隔壁的胡同里,开了一家有名的猪排店,金炫廷认真地眨着眼睛,让我想起最近都没有在食堂见过她.
“不去学校食堂吗?”
“我只有在菜单上出现炸猪排的时候才会去.”
没有炸物就无法吃饭的金炫廷,这是她自己的说法,我笑着点点头,和金炫廷交换过各自的信息,已经知道她是年长我三岁的姐姐,口味却像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
为什么会答应和金炫廷出来吃饭,自从上次在咖啡店里金炫廷给了我她的电话号码,这些天都是通过手机联系的,虽然金炫廷回复消息的速度很慢,但不会出现已读不回的情况,希腊神话鉴赏课,已经学习到了十二新神的故事,也许是收到金炫廷的影响,但没有哪位神的故事,能像阿尔忒弥斯那样吸引我,剧本在我的手上已经初见雏形.
“这是什么?”
“我为期末作业写的剧本.”
“写的这么快吗?”
“表演的筹备排练需要更多的时间.”
最终这顿炸猪排是我来请客的,因为有事情想拜托金炫廷,在店内点餐完后入座,我立刻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剧本递给金炫廷,我凭借自己的理解,写下以阿尔忒弥斯作为主角的话剧,害怕理解的不够充分,想请金炫廷作为参考,在我们排练话剧时旁观.
金炫廷皱着眉头,翻阅着我的话剧本,对比原本的神话故事,我做了些改动,就像在接受审判,期待着金炫廷的评价,她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即使炸猪排被端上桌,都没有让金炫廷挪开视线.
“你们什么时候排练?”
这样问我,就代表金炫廷同意了,我也不清楚自己拿来的自信,交出剧本的那一刻就感觉她会同意,金炫廷说过自己没什么社交活动,因为不想结婚,拒绝了很多追求者,身边只有几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我的出现就像一个意外,在听说我从未和人交往过的时候金炫廷也很惊讶,她说我是个漂亮的孩子,又说,不结婚最好,和我做朋友也不会孤单.
“后天会开始分配角色,金助教要来看看吗?”
“教授没交给我事情做的话,我会去的.”
就连空置教室的钥匙,也是拜托金炫廷拿来的,助教的手上会有上课用教室的钥匙,没有课的时间,将钥匙拿出来,算是私心,表演系的孩子们陆续来到教室,金炫廷来到教学楼将钥匙递给我后,顺便也留了下来,除了孙周延外,没几个孩子认识金炫廷,于是询问是不是新来的组员.
“是我专门请来的顾问.”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了金炫廷一眼,她没有反对,而是对着孩子们点了点头,剧本被分配到每个人手里,都有机会试演自己想做的角色,两次机会,公平起见用投票来确定.
“知妍啊,你准备演什么角色?”
在大家的讨论声中,金炫廷一直很沉默,谁都想试一试主角阿尔忒弥斯,我还会担心金炫廷心目中女神的标准太高,没有那个孩子会得到金炫廷的认可,在挨个念着台词的孩子们中间,金炫廷一直摇着头,最后转过头问了我.
“我吗?”
是我写的剧本,所以在创作的过程中就确定了自己想出演的角色.
“我会出演金角鹿的.”
在金炫廷略微惊讶的眼神中,我们很快定下来话剧的角色,阿尔忒弥斯的角色被交给孙周延出演,对于这个结果的金炫廷只给出了一个解释,周延的个子够高,也不是什么好的借口,说不定只是因为孙周延是金炫廷认识的妹妹,孙周延双手合十向我保证,一定会好好背台词演好自己的角色.
组员中有几个孩子想要金炫廷的电话号码,金炫廷直白地表示自己不会恋爱的,一点都不委婉地说辞,让上前要号码的孩子尴尬地愣在原地,就是这样,样貌好看的金炫廷,人际关系才会那么差,我想活跃一下气氛,提议大家在开始练习前,去学校附近吃一顿饭.
金炫廷没有参与,我也料到她不会来的,心里有那么一些期待她会改变主意,为了我,但是没有,有课题要准备,还有作业要批改,金炫廷给我无法反驳了理由,她将笔电装进包中跟我挥手告别.
燃气罐卡进炉子中点燃,红彤彤的辣炖鸡在锅里冒泡,举着烧酒杯和孩子们碰了一下,在逼问中承认了我对金炫廷有好感,为什么突然带陌生人加入期末作业的话剧,为什么很亲近的模样,或许是以前冷美人的人设太过深入人心,得知我喜欢的对象是金炫廷那样的超帅女,刚才还因为没要到金炫廷号码而愤愤不平的几个男生,纷纷表示不会再打扰我们.
“哎呦—原来我们知妍喜欢的是女人.”
“很奇怪吗?”
“不会,就是…没有想到.”
这个话题在下一次的碰杯中被带过,只有孙周延眨着眼睛郑重地看着我.
“姐姐,你是认真的吗?”在孩子们说着其他话题的时候,孙周延底下声音问我.
“大概…?”
“炫廷姐姐不是那种人.”
“什么?”
“我不觉得她喜欢女人.”
孙周延的话就好像对我泼了一盆冷水,我甚至没想过这个问题,即使认识了金炫廷,也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着,不会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回忆起每次见面的样子,做得最多的就是炫廷想对我说话时,指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或者戳一下我的肩膀,总是小心翼翼的模样.
看见我一副失了神的模样,孙周延抱住我的胳膊,将酒杯递给我,解释说这只是她自己的感觉,真的是什么样的也说不准,还是亲口去问过金炫廷才能确认.
我觉得暂时也无法为这些事情烦恼,继续和孩子们喝起烧酒,直到聚餐结束,孙周延这个孩子似乎是喝醉了,趴在桌子上,大家要去外面买醒酒的饮料,我手上拿着其他孩子递给我的一瓶,本来想直接喊醒孙周延让她喝下,看着已经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拉着胳膊将孙周延扶了起来.
上次来过就记住了,凭着记忆将孙周延送回家,从出租车上下来后,只需要再走几步就到了那栋公寓,就如同我期待中的那样,按响门铃,打开的门后是金炫廷惊讶的表情,她赶紧伸出手,帮我一起抬着耷拉脑袋的孙周延.
“唉,这个孩子还真重.”
我们把孙周延抱到床上,让她安稳地睡着,做完这一切,我听到金炫廷轻轻地感叹,她坐在地上小声喘气,我看着金炫廷的睡裙下露出干瘦的胳膊,很瘦吗?但是刚才用力抱起孙周延的模样,又显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我手里还握着那瓶饮料,放在了金炫廷面前的桌子上,嘴巴里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让孙周延酒醒后喝掉之类的,最后我才说出重点.
“今晚有点晚了…”
“知妍留在这里过夜吧.”
金炫廷很自然地顺着我的话接了过去,孙周延是喝醉的人,还是让她一个人睡比较好,不介意的话就睡我这里吧,金炫廷打开了自己卧室的门,甚至从衣柜中拿出干净的睡衣借给我穿,我又想起孙周延的话,如果金炫廷对女人感兴趣,那一定知道这个举动是有多暧昧,但是她没有,举止是那么自然,如同面对的只是认识的妹妹,我点了点头,将金炫廷的衣服捏在手中,她的衣品很好,就连睡衣也是我喜欢的宽松版型.
走进金炫廷的卧室,那里布置得非常简单,连床也没有,就只是床垫上铺着ins风的床单,床上还放着开启的笔记本电脑,在我没将孙周延送回来之前,金炫廷应该一直躺在这里,接下来就是在普通不过的陈设,衣柜和书桌,很多与古希腊有关的书籍,衣架上挂着常穿的几件衣服,金炫廷另外拿来了毯子,我裹在身上躺到床垫的一侧.
我也是喝了酒的人,床上只有一个枕头,金炫廷让给了我,脑袋枕在上面,眼皮就开始打架,金炫廷则是靠在床头,笔电被她放在腿上,手里握着无线鼠标,偶尔点击一下.
“在做什么?”
“批改你们的作业.”
“我的作业怎么样?”
“嗯,写得很认真.”
那是当然的,我私下也认真的学习了那些神话故事,投其所好地写了阿尔忒弥斯的论文交上去,听到金炫廷的夸奖,埋在枕头里发出笑声,金炫廷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怎么还不睡觉呢?看上去很困了,接着她伸出手拨开我额头前的碎发,很温柔的样子,想拼命看清现在金炫廷的脸,但眼睛快要睁不开,闭上眼睛后,在彻底入睡前,还听见金炫廷在说,快睡吧,会给你论文打A的,哄孩子般的声音.
我在去教养课的路上,快要被孙周延的念叨吵破耳鼓膜,是很惊讶的事情,醉酒醒来后的孙周延,看见了从金炫廷卧室里出来的我,是开始交往了吗?不停地这样问我,但我和金炫廷什么也没发生,甚至早餐起来,大家都各自规矩地躺在床垫的一角,就是因为毫无进展,孙周延的话才愈发让我烦躁.
对教养课感到无趣,按亮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恰好神话鉴赏课的聊天室弹出了气泡,是金炫廷发布了上一次作业的成绩,孩子们在聊天室里热闹地讨论了一会,但金炫廷只是扔下一个文件就不再说话,我点开录入成绩的表格,果真像金炫廷说得那样,我的名字后面是明晃晃的A.
孙周延来请教我的论文写了什么内容,其实也没什么,将阿尔忒弥斯夸了一遍,正中金炫廷的下怀罢了,金炫廷对阿尔忒弥斯的崇拜,每一次向我谈起自己会成为那样的人,让我在心中将金炫廷的形象逐渐和这位女神重合,是高傲的女神吧,那些一起上神话鉴赏课的孩子们,私底下也会说金炫廷就像希腊女神一样遥不可及.
被金炫廷影响,不断修改着剧本,阿尔忒弥斯的形象,逐渐向金炫廷靠拢,曾经虚幻的神,有了清晰的面孔,和表演系的组员排练都变更有劲头,只是金炫廷除了选角那天来过后,就再来没出现在我们的练习过程,话剧演到了一半,我太过投入到琢磨角色心理中,才想起很久没和金炫廷见面了,为了排练,甚至神话鉴赏课也请了假.
迫不及待想让金炫廷来看我们排练的成果,希望她能对角色提出意见,拿出手机刚准备联系金炫廷,看见了今日学校食堂的菜单,有炸猪排,瞬间就想起金炫廷喜欢吃这个.
【金助教,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吗?】
隔了一会金炫廷才回复我,她今天没课,所以也不在学校,失落的情绪还没有维持太久,金炫廷在得知食堂有炸猪排后,表示会马上过来,我又笑了起来,抱着书包在食堂门口等待金炫廷.
等到午餐供应时间快结束了,金炫廷才出现,她还是穿着衬衫和牛仔裤,棒球帽遮住了她的眼睛,一边对我说着抱歉,一边将自己的卡插入售票的机器中买了两张饭票,自助的炸猪排因为出锅太久已经冷掉,金炫廷也不在意,我把自己盘子中的猪排也夹给金炫廷,自己吃起蔬菜沙拉.
“我吃不了这么多.”
金炫廷又用筷子夹着猪排放回我的盘子中,如同在分餐的情侣,即使金炫廷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在她眼中是平常的事情,我也甜蜜地吃下了金炫廷夹给我的猪排.
“下午有空吗?”
“有,我今天没课.”
“我们下午会排练话剧.”
“需要教室的钥匙吗?”
“不是的,有空就来看看吧.”
话剧的中后期,已经是有实物的表演了,向服装设计系的孩子们要来了材料制作了服装和道具,金炫廷在进入我们的舞台后,也发出了小声的惊叹,我走进更衣室换上自己的服装,在灯光下暂时不急着练习新的内容,我想将之前排练过的内容在金炫廷面前表演一遍,金炫廷被我安排在折叠椅上,她安静地坐着.
这是个很奇妙的故事,喜欢狩猎森林中金角鹿的女神,爱上了美丽的鹿角少女,孙周延穿着白色的话剧服装,手上拿着道具弓箭,我提起裙子要匆忙逃跑,还是要被石头绊倒摔在地上,之后被阿尔忒弥斯抓住.
【神啊,请饶过我吧.】
【留在我身边,我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金角鹿.】
我的下巴被孙周延挑起,入戏的我仿佛自己真的是一只受惊的小兽,突然感受到阴影挡住了灯光,是金炫廷站起来靠近了我们排练的舞台,可以摸一下吗?金炫廷打断了我们的演出,想要抚摸我头上的鹿角.
道具做得不错,鹿角甚至以假乱真的程度,刚拿回来也被孩子们互相传递观赏,孙周延松开了捏着我的下巴的手,坐在舞台的边缘跟金炫廷说话.
“很逼真对吧?是我拜托叔叔做出来的.”
“我演得怎么样?知妍姐姐说这是姐姐你喜欢的人物.”
“找不到感觉的时候,知妍姐姐就让我学着你的模样来表演就好.”
孙周延喋喋不休,有很多话要跟金炫廷说,丝毫没有注意到不管是我还是金炫廷都没有回应她,中断的演出没有让我出戏,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中,心目中的阿尔忒弥斯一直都是金炫廷,当穿着白色衬衫的金炫廷抚摸着我的鹿角,就好像我真的成为了被狩猎的金角鹿,将我带回去,我想留在女神的身边,哪怕只是为她拉车.
我的眼角流下来眼泪,不是什么悲伤的情绪,单纯是因为眼前美丽的阿尔忒弥斯,金炫廷背对着阳光照射的窗户,我跪趴在舞台上任由她的手指从鹿角移到我的脸颊,刮走了那滴泪水.
“为什么哭?”
“因为看见了神.”
金炫廷轻柔地笑着,那个笑声让我就好像跌坐进柔软的棉花中,直到身边的孩子走过来夸赞我的演技,才让我从角色中恢复自我,怎么会这样,略微尴尬地看了眼金炫廷,不希望她觉得我是奇怪的人.
孙周延勾住我的肩膀摇晃,询问我她出演的怎么样,比不上我心中的完美演绎,但因为她和金炫廷住在同一屋檐下,多少都能模仿得八分相似,眼皮抬了一下,对着孙周延点点头,还不错吧.
喝着买来的冰咖啡休息,组员们又开始继续练习之后的剧情,在还没到我上场的时间,金炫廷回到折叠椅上默默坐着,我邀请她来旁观排练,她也绝对不是敷衍了事,认真地翻阅剧本,还会在和神话不相符的地方提出建议,我在演出时,偶尔转过头,金炫廷一定是瞪着眼睛看着我,都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不会眨眼.
每次排练结束后,大家都会惯例去附近的餐厅吃饭,不同的是这次金炫廷也跟着来了,听说有家以爆辣的炸猪排为噱头的猪排店,孩子们说着要去挑战的话,提前在便利店买了牛奶,我以为金炫廷会对此感兴趣,所以才跟过来,她却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如果我不回头,就会差点以为她离开了.
“姐姐不吃吗?”
“我不能吃辣,点普通的猪排就好.”
“喔.”
在店员的再三提醒下,大家还是只点了一份,每个人尝试一下,用刀叉切成小块,因为我是爱吃辣的人,在看见孩子们一个个满脸通红,甚至流出鼻涕,依旧自信满满地将红到发黑的酱料塞进口中.
“好辣…”
在那一瞬间我眼泪都要流了出来,果然不是谁都能尝试的,金炫廷乖乖吃着原味猪排才是正确的选择,大家被辣得东倒西歪,互相嘲笑对方的窘态,买好牛奶早就被其他人喝完了,我灌下两杯冰水依旧无法缓解,想要先离开去买牛奶.
“我陪你去吧.”
这时金炫廷已经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炸猪排,拎起包走在我的左侧,我们走到最近的GS25,几乎是冲进去的,吓到了站在收银台的兼职生,在冰柜里随便拿了一盒牛奶后,转过身金炫廷就站在收银台的位置等我,她也选了茶饮料,在结账后我没有那么急着回到猪排店,坐在GS25门口的长条凳上,撕开牛奶盒放入吸管.
总觉得我和金炫廷互相有什么话要说,才会不约而同地寻找独处的时间,趁现在,孩子们还没有找过来.
“你…”
“姐姐看完我们的排练觉得怎么样?”
“嗯,演得很好.”
我没想到是金炫廷比我稍早一点开口,不小心打断了她的话,金炫廷顺着我的话题回答,我想要询问她原本想对我说什么.
“姐姐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知妍,在舞台上真的好像一只小鹿.”
“姐姐喜欢鹿吗?”
“我很喜欢动物.”
“我知道,就像阿尔忒弥斯热爱自然.”
金炫廷不知道该怎么接我的话,她张着嘴巴,没有发声,看着我眨了一下眼睛,我笑了一声想缓解气氛,没想到金炫廷接着说话了.
“这周末我想去爬山,知妍有空吗?”
“我吗?”
“早就想去了,周延好像不太感兴趣.”
“我有空.”
我在撒谎,周末是约好了要与孩子们继续排练话剧的,但为了金炫廷,我想我可以放弃我喜欢的话剧事业,就如同我的故事里,金角鹿因为阿尔忒弥斯迷失了自我,从一开始的不情愿到甘心留在她身边.
“啊,剧本我今天也看了一下…”
“哎哟—你们在这里啊.”
大概是金炫廷还准备和我说点话剧的事情,孙周延跑过来打断了我们,孩子们商量着要去练歌房玩一会,正准备拉上我.
“那我就先回去了.”
金炫廷站起身,手上拿着她喝了一半的茶饮料,塑料瓶摇晃着褐色液体,就好像我的心晃来晃去,她没有再继续跟我们去练歌房的打算.
“好,您慢走.”
孙周延抱住我的胳膊,一边鞠躬和金炫廷告别,拽着我要赶上走远的孩子们,我抽出自己的手臂,突然不想去玩了.
“怎么了?”
“想起剧本后面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我也先走了.”
这只是我找的借口,摆脱了孙周延,在路口的地铁站,走了下去,是一副真的要回家的模样,以往我是热衷于交际的人,好像是一直研究金炫廷的缘故,沾染上了她的习惯,但我只是觉得金炫廷不在的话,什么事都不是必须要做的了,我刷卡进了地铁站,没有坐上回家的地铁,在扶手电梯前徘徊,最后选择了去商场的列车,说实话我还没有过爬山的经验,先买些装备总没错,为了能和金炫廷去爬山精心准备了很多.
考虑到山上的气温会低很多,我穿着长袖冲锋衣和金炫廷见面了,脚上也是新买的运动鞋,甚至还背了登山包,尽管包里只是装了化妆袋,但为了显得自己专业,就差没有带上登山杖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要攀爬珠穆朗玛峰.
所以金炫廷在约定好的地点见到我时,愣在原地,我也无地自容想像鸵鸟那样把脸埋进土地中.
“知妍看起来好专业啊.”
金炫廷只是换上了一身红色的运动服,把常穿帆布鞋换成了运动鞋,她怀里抱着书包坐在巴士站的等候座位上看着我,也许是我把这次爬山看得太重要了,金炫廷朝旁边挪了一下,给我让出位置,我们并排坐下,等待去郊区的巴士.
山脚下的登山路,零星有些中年人,我和金炫廷显得有些特殊,如果不是金炫廷要来,我还不会知道议政府这边有这样的地方,这里环境很好,听说有野生动物,金炫廷的心情不错,在开始沿着登山道路慢慢走,她一边同我说着话.
“会有鹿吗?”
“那应该没有吧.”
一路上除了鸟,最多看见过一只松鼠,我和金炫廷争相举起手机想拍照,但那只松鼠飞快地攀爬到了树上,被浓密树枝遮挡看不见踪影.
我们一开始是并排走着的,随着路边指示牌的数字不断变化,我感觉到体力不支,脚步慢下来落在金炫廷的身后,可能是流了汗,金炫廷将长发扎成马尾绑在后脑勺,她走几步,马尾就会不停晃动,看上去很瘦的金炫廷,实际上比我想象的要强壮,我看着她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金炫廷追赶上前方两位同样登山的老人,停下来说着什么.
“前面有休息的亭子.”
等我追赶上,金炫廷已经鞠躬和老人道别,她转过头告诉我,打听到了前面就修建了供登山人休息的亭子,这是我认识金炫廷以来觉得属于她的魅力点,很有年上的样子,脸上不会表现出关心的样子,但会做照顾人的事情.
还以为山上会冷,金炫廷笑着说那只是晚上的时候,再说这座山也不算高,我们已经走了一大半的路程,早上来的,现在已经的午时,太阳出来了,我穿着冲锋衣感觉到闷热,脱下外套搭在胳膊上,找到了亭子,那里已经坐着三两个休息的游客,金炫廷在空余的位置上坐着,拍了拍她旁边的位置,示意我过去.
“先吃饭吧?”
“什么?”
我真的是对爬山毫无经验,背着的登山包几乎是空的,金炫廷看到我的包里只塞了化妆包,笑着说这里哪有地方让我补妆.
“我带了包饭,是自己做的.”
是这样的,我看着身边的游客也大多是吃着自带的食物,登山消耗了体力,山上也没有售卖餐食的地方,金炫廷将背包换到胸前的位置,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饭盒,是包了火腿的紫菜包饭,样子很丑,也印证了是金炫廷亲手做的,总是看孙周延做饭的金炫廷,偶尔也想尝试一下自己做,头一次的作品,就带出来跟我分享.
我嚼着包饭,因为包得不好,拿在手上米饭和紫菜就松散着摊在手掌上,没什么技术含量,食材混在一起味道还算不错,在金炫廷期待的眼神中咽下了.
还有些路程才能到山顶,但及时是在半山腰,坐在亭子中已经能观赏到不错的风景,吃完包饭又喝了点水,我不想再继续爬山了,因为有点累,还没等我开口,金炫廷也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坐在亭子里俯视着山间的景色,准备再休息一会就下山.
一直坐到其他休息的游客都离开了,亭子里只剩下我和金炫廷坐着,我想起在古希腊神话中众神们的家就叫做奥林匹斯神山,金炫廷闭上眼睛,山上的风吹着她鬓角的发丝,好像要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会不会曾经的阿尔忒弥斯,就是在这样的山间树林中生活..
“你最近都没来上课.”
闭着眼睛的金炫廷在对我说话,她的一侧肩膀靠在柱子上.
我很惊讶她会对我说这件事,其他的课程基本都结课了,我和孙周延忙着期末作业的排练,希腊神话鉴赏是学生们认为课时最长的选修课,即使刚开课的教室坐满了人,临近学期末人数还是减了大半,这是教授们的共识,除了少数较真的人,教授都不会管这种情况.
“我只是在排练话剧.”
“嗯,我知道.”
“姐姐难道要给我的期末成绩打D吗?”
“不会.”
金炫廷睁开眼睛,身体侧过来面对着我,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金炫廷的称呼就从助教变成了姐姐,大概是孙周延一直喊她炫廷姐姐,听得多了,就跟着一起这样称呼.
“我听周延说,你剧本里的阿尔忒弥斯就是按照我写的.”
这让我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我喜欢金炫廷,没有表白是因为她捉摸不清的态度,金炫廷是个太过典型的独身主义.
“别听孙周延瞎说.”
“我很喜欢你的话剧.”
“嗯?”
“很高兴可以认识你,知妍啊.”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金炫廷说我是她遇到的最能理解她的人,大多数都是觉得金炫廷长得漂亮才去亲近的,靠近后会发现金炫廷的爱好过于枯燥,没有共同话题最后都会疏远,只有我会耐心地听着金炫廷介绍那些希腊神话,甚至为了写相关的剧本,经常找金炫廷聊这方面的话题,有了能聊天的人,所以金炫廷很高兴.
也不全是这样的,但我不敢告诉金炫廷,愿意陪着金炫廷只是因为喜欢她,对希腊神话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想要完美地完成期末作业,下功夫仔细研究着.
“我那天看了剧本的后半部分,在你们排练的时候.”
金炫廷不紧不慢地声音,听出慵懒的味道,我们走在下山的小路上,和上来的时候不是同一条路,树林更茂密些,阳光被遮挡住.
我从来都没给金炫廷看过完整的剧本,因为故事的结尾,阿尔忒弥斯会和鹿角少女相恋,这并不符合金炫廷心中阿尔忒弥斯纯净女神的形象,我不想造成金炫廷不必要的反感,但排练的时候,剧本就扔在那里,也忘记了这件事,被金炫廷翻看去了,我有些紧张,后背像是在冒冷汗,原本系在腰间的冲锋衣外套,穿回身上.
“剧本…怎么样?”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对于内容,金炫廷只字不提,我侧过头偷偷看她,她的眼睛目视前方.
“阿尔忒弥斯不是反对婚恋嘛.”
“二次创作的故事值得尊重.”
一本正经地金炫廷,说得话让我觉得好笑.
“姐姐呢?有没有想过,”我还不确定要不要谈起这个话题,咽了下口水,但是气氛烘托到这了,错过的话不知道下次机会会在哪里,“和女人恋爱,反正姐姐只是讨厌男女婚姻对吧?”
“女人?Lesbian?知妍你是Lesbian呀?”
我想象过金炫廷的无数种态度,她用手挡住了嘴笑着,仿佛听见了搞笑的事情,但并不是在嘲笑我,可我还是觉得脸颊很烫,手指紧攥着敞开外套的下摆.
“喔!我是.”
最后还是低着头承认了,如果不是金炫廷,我也不会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女人.
“我不知道,我从没想过.”
这是金炫廷在回答我的问题,她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没有反感,也没有示好,就如同对人世间保持公平态度的女神,我想我不应该为此感到沮丧,但我心里有失落的情绪.
临近山脚,我们又见到了松鼠,大概是过路游客留下的坚果,松鼠正在地上抓起塞进嘴里,看到人类就会逃跑,我不自觉地追了上去,跑进树林深处,总算拍到了松鼠的照片,转身想给金炫廷看,才发现我已经跑到不知名的地方,金炫廷的身影也看不见,慌张地喊着姐姐,手机的信号很差,信息也发不出去,我是个倒霉的人,第一次爬山就遇到迷路,难道要等搜救队吗.
我靠着离我最近的树干不再乱走,只是等待了五分钟,期间我隔一会就会呼喊金炫廷的名字,然后金炫廷奇迹般地出现了,我并没有跑太远,也没有绕弯路,只是不熟悉地形才会迷路,金炫廷凭着声音就找到了我.
“知妍跑得好快啊,很擅长跑步?”
金炫廷好心地无视了我的窘迫,开玩笑地打趣我,金炫廷也许也算幽默,时不时会冒出让人发笑的句子,我跟在金炫廷的身后,回到了主路,还不忘把松鼠的照片递给金炫廷看.
“这山上看来只有松鼠.”
“不,还有别的.”
“什么?不会有蛇吧?”
我紧张地张望四周,山上出现蛇也是常见的,还是小心点好.
“不是呀,是小鹿.”
树林间又响起金炫廷的笑声,她用手指了一下我,刚才跑来跑去的样子,还真像鹿呢,我只不过是饰演了鹿的角色,我这张人类的脸,哪里会跟鹿挨上边,虽然一点都没有生气,还是装作气鼓鼓的样子反驳金炫廷的话.
“眼睛很像,你有双像小鹿一样清澈温顺的眼睛.”
分辨不清这是否算夸奖人的话,但从金炫廷的嘴里说出来,让我感到舒服.
“那我们很配.”
所以说我是金角鹿,金炫廷是阿尔忒弥斯,这很般配,我想到了我的剧本,但金炫廷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茫然地看着我,什么般配?没什么,我不打算和金炫廷解释,她也没再追究.
离开了郊外,又坐巴士回到首尔,在地铁站的入口分别,和金炫廷说着下次再见,回到学校就到了期末考试周,忙碌着应付考试,金炫廷也要准备自己研究生的期末,身为助教又有不少事务处理,又开始很久见不到金炫廷,再次见到面的时候,是通知我们要参加希腊神话鉴赏的期末考试.
非常不凑巧的是考试被安排在上午,而我们的话剧演出在下午,往年都是通过论文成绩来作为期末分数的鉴赏课,教授今年心血来潮的改成了线下考试,我连妆都没化,带着口罩和渔夫帽走进考试的教室,孙周延已经在座位上向我招手,监考的是金炫廷,她正站在讲台上整理卷子,进门发现了对方,就点头打了招呼.
自从上次爬完山回来,大概和金炫廷发过几次消息,想约她去咖啡店写作业,隔很久才回复,我都已经离开了咖啡店,于是不断推脱下次再见,一直拖到这次考试,我的座位在第一排,金炫廷眼皮底下,写完试卷上的题目,就盯着她看,金炫廷眼眶下乌青的黑眼圈,没怎么休息好,哎哟,大家都是考试周辛苦的人啊.
我没什么问题,拖金炫廷的福对希腊神话造诣颇深,试卷交上去学生们陆续离开了教室,我依旧在座位上等着金炫廷整理完毕.
“不走吗?”
“我们的话剧下午在a教演出,姐姐去看吗?”
“啊,这么快,原来已经…”
金炫廷脸上的表情就像如梦初醒,看起来是真的太累了,话说出口了,却不忍心再让金炫廷非去看我的话剧不可,倒不如好好回去睡一觉.
“会去看的.”
“恩?”
“我肯定会去的.”
听到金炫廷的回答,我反而跟她说了要不要回去休息,姐姐看上去很困之类的话,但金炫廷摇着头坚持要去我的话剧演出,两个人一起走出教室,在楼梯口分别,金炫廷要带着试卷回办公室,我要赶去准备下午话剧的妆容,让金炫廷在过来时给我发消息.
化妆间里挤满了表演系的孩子,我吃着组员买来的三明治作为午餐,每个组都是不同的主题,狭小的空间里,各种道具看得让人眼花缭乱,孙周延拿着抽签纸回来了,告诉我们上台的顺序抽到了最后一个,这是个好消息,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再排练一次,我将预计上台的时间在手机上发送给金炫廷,间隔了几分钟,她回复我说她知道了.
话剧演出虽然是表演系的期末作业,其他专业的孩子也有想过来观看的,和打评分的教授们坐在台下的位置上,我的演出一切都很完美,没有人忘记台词,服装和道具也没出问题,大家更是投入了感情,演绎了自己的角色,那次和金炫廷爬山,让我更确定了自己的心,我就像迷路的金角鹿,需要女神的指引.
看不清台下的情况,也不清楚金炫廷坐在哪里,在演出中偶尔会想到金炫廷,就会慌乱一下,话剧的接吻我会亲吻孙周延饰演的阿尔忒弥斯,在那个时候也想到了金炫廷会不会在看,差点踩到了孙周延的脚,其他倒是没什么问题,教授们满意地表示会给我们期末成绩打A,连演出的服装都没脱,和成员们抱在一起庆祝.
灯光都打开后,我在谢幕时扫视着台下的观众,坐满了人却没有金炫廷,手机放在了化妆间也看不到有没有给我发消息,也许是有事没能来,想象金炫廷会在台下看我,才打起十二分精神表演,还在失望中的我,最后才发现金炫廷靠在门口的墙边.
因为这是学期的最后一天了,在演出后决定出去吃顿饭,没有跟表演系的孩子走,邀请了金炫廷和孙周延,想着这样做金炫廷应邀的可能性会更大,将衣服塞进包里背在身后,金炫廷就走在我身旁,去烤肉店的路上和金炫廷搭话.
“怎么没找位置坐下.”
“我来晚了,没有空位.”
“什么时候来的?”
“最后一幕.”
最后一幕就是我亲吻孙周延那里,也是金炫廷没看过的后半部分剧本的演出,对于没能看到完整的,金炫廷表示遗憾,在办公室有事耽搁了,在帮教授录成绩,录完后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没有责怪金炫廷的想法,只是心里也同样感到遗憾.
孙周延从走进店里就张罗着点餐,我拿起桌子上的水壶给大家倒水,询问过金炫廷的意见后,让店里的姨母拿来三瓶烧酒,我是三个人中酒量最好的人,所以在吃到一半看到红着脸的孙周延靠在金炫廷肩膀上也不觉得奇怪,金炫廷大概是不想失态,在喝下两杯后就拒绝再让我给她添酒,然后孙周延大着舌头不停地拉着我们说话.
“今天的演出,知妍姐姐最棒!”
两只手都竖起了大拇指,孙周延耸起肩膀,我知道她是喝醉了,大学里的孩子都这样,期末结束后高兴地大醉一场.
“我们炫廷姐姐,选修课成绩就拜托你了.”
骚扰完我,孙周延又揽住金炫廷的肩膀,我也歪着脑袋看向金炫廷.
“是呀,姐姐,今天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吗?”
“还要过几天呢.”
有着姐姐病的金炫廷,从烤盘上夹起烤肉,包好后塞进孙周延嘴里,因为滚烫的肉暂时无法说话的孙周延,仰头哈气,刚刚开始,孙周延的手机不停地响起,光顾着聊天没有去看,现在拿起来扫了一眼,等到孙周延咽下嘴里的包肉,她将聊天界面举到我的面前.
“很多人看了今天的表演,来找我要你的电话号码,要给吗?”
“我吗?”
一瞬间金炫廷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还是不要了吧.”
因为我摇了摇头,孙周延也不再回复那些孩子,饭吃得差不多了,姨母走过来端走炉子上已经熄灭的木炭,烧酒还剩下半瓶,和孙周延分着喝完了,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金炫廷站在收银台结账.
“我来请客吧.”
这学期两门课的期末作业,感觉都得到了金炫廷的帮助,为了表示感谢也想请客吃饭.
“等回去给我转账就好.”
金炫廷没有强求,只是已经结算了账单,她从姨母手里接过白色的纸条,放进我手里.
走在回去的路上,又变成只剩我和金炫廷两个人,孙周延将自己的书包递给金炫廷,喝着便利店买来的醒酒汤,拜托金炫廷将东西给回家,这个孩子要去PC房了,虽然不清楚走路跌跌撞撞的孙周延一个人有没有关系,至少我和金炫廷还是看着她平安走到PC房门口才离开,我也喝了不少酒,没到醉得程度,但走起路来脚底下有踩着棉花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好,整个人仿佛轻飘飘的,下一秒就会飞起来.
在我差点撞到巴士站广告牌的时候,金炫廷伸手拉住了我,孙周延的书包被她背在身上,看起来有点大学生的感觉,即使她比我大不了几岁,我的脑子在酒精作用下,不想思考太多东西,被金炫廷拉住了,就冲着她傻笑起来,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从见金炫廷第一眼就这样感觉.
“不行今晚还是在我家过夜吧.”
夜间巴士来了,这里是学校附近,所以离金炫廷住的地方很近,而我家还在首尔的另一边,想都没写就跟着金炫廷坐上了巴士.
靠在巴士打开的车窗上吹了两站的风,下车后其实就差不多酒醒了,金炫廷要去楼下的便利给我买醒酒糖我也没有拒绝,只是我又在便利店的冰柜里拿起两罐啤酒冲金炫廷说着这是第二轮.
膨化食品是啤酒的下酒菜,我脱掉了袜子盘腿坐在地板上,比起面对面说话,我和金炫廷好像更习惯并肩坐着,用笔电播放着纪录片,是金炫廷喜欢的希腊神话,两个人偶尔说几句话,我其实感兴趣的只有阿尔忒弥斯,话题又谈到了今天的演出.
“姐姐没早点来真的很可惜.”
“对不起,以后还有机会演出吗?”
“下次演出也不会是这个主题了.”
“那真是可惜.”
金炫廷靠在沙发上,拿着啤酒罐的手臂搭在布制的沙发坐垫上,她没有跟我说过她酒量很差,差到喝啤酒也会脸红,总之金炫廷现在连耳朵也是红的,我的目光顺着沙发,看到自己的书包摆在上面,脸上的妆没有卸掉,演出的鹿角道具留在了学校,但服装被我塞在书包里.
“不如我现在再演一次吧.”
“只有你一个人…”
“姐姐来跟我搭戏.”
“我不会.”
“念台词总会吧?”
借用洗手间换上了演出的服装,镶着金色花边的古希腊服饰,赤着脚走了出来,金炫廷拿着剧本站在客厅的中央,我将孙周延的剧本拿给她了,正如我希望的她本来就是我心目中的阿尔忒弥斯,但这位女神穿着牛仔裤和T恤,我随性的念着台词,那是金角鹿少女爱上阿尔忒弥斯后内心的纠结,是独角戏的部分,喝了酒的我也许正在兴头上,看上去比下午的时候演出的还要有感情,也可能是因为阿尔忒弥斯正站在我面前,金炫廷什么话也没有,连台词也没读,静静地看我表演,就如同她每次来看我们排练时那样.
“神啊,你会接受我的爱吗?”
我说出台词走向金炫廷,如果按照剧本的安排,这时候金炫廷需要捧起我的脸,亲吻我的额头,再说出台词,阿尔忒弥斯更先一步就爱上了金角鹿少女才对,演到这里已经是金炫廷赶到后的剧情,她应该看过我和孙周延是怎么样表演的.
“哦…我该怎么做?这里的台词是…我…”
这才是阿尔忒弥斯真是的反应,我的剧本只是我虚构的美好,金炫廷在我凑近搂住她的脖子时,呆楞地低下头,剧本的纸张在她手中被翻得哗哗作响,她在努力寻找跟我表演的这段可以对上的台词,阿尔忒弥斯是对婚恋不感兴趣的女神,金炫廷对和我恋爱这件事丝毫不感兴趣.
我撇了撇嘴,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刚表演完,我还在微微喘气,金炫廷没什么反应,这让我有点丧气.
“抱歉,是我做的不好吗?”
也许是看出我的脸色,金炫廷放下剧本向我道歉.
“我只是看得太入迷了,金角鹿在阿尔忒弥斯的神话里是微不足道的角色,我没想到知妍可以这样演绎出来,让我的脑海里有了金角鹿的实感.”
就如同在阶梯教室里上课一般,金炫廷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出这些话,轮到我有些呆楞,我知道她是在夸赞我的演出,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姐姐,知道我为什么能演出得这么好吗?”
“因为知妍要成为成功的话剧演员?”
“周延说过的吧,我是为了姐姐才写的剧本.”
“上次不是说…”
“姐姐是我心中的阿尔忒弥斯.”
“这样吗?”
我感到自己的情绪快要失控,金炫廷却将双臂抱在胸前,平静地露出微笑,好像是因为我将她比作阿尔忒弥斯而高兴,在这种时刻,我的手机响起铃声,正好可以打破现在难堪的处境,是一条陌生的打招呼的信息,说在在今天的话剧中见过我的,孙周延不知怎么的,还是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了那些孩子吗,我烦躁的心不想回复.
“不回复吗?”
“不认识的人.”
“知妍很受欢迎吧.”
“我不想恋爱.”
不是不想恋爱吧,我喜欢的人是阿尔忒弥斯,让金炫廷同意跟我恋爱,这本身是个驳论.
说话得语气凶了点,金炫廷吃惊地看向我,我转身走进洗手间换回常服,不管怎么看我都不能留在这里过夜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没喝完的啤酒也一饮而尽,没吃完的薯片一下子全部塞进嘴里嚼完咽下,背起书包走到玄关处要穿鞋.
“不是说了在这里过夜吗?”
金炫廷这时候才走过来拉住我的书包肩带.
“想回家了.”
“这么晚了,地铁也停运了.”
“我打车回去.”
是我厌倦了吗?不管怎么努力,金炫廷都不会改变她的念头,或者说她真的是没有恋爱意识的性格,再怎么示好,她也以为是亲近的朋友,我突然觉得有些累了,坐在出租车上觉得头疼,手机里传来金炫廷的简讯,让我安全到家后给她回复,多少是有些生气的我,头一次产生了不想回复金炫廷消息的念头.
不光是没回复金炫廷的讯息,干脆半个月没有见面,暑假时光开始了,不是待在家里睡觉,就是和朋友们出去逛街,不用去学校所以就不用见到金炫廷,了解过金炫廷的性格,几次无视她的讯息后,也不再会收到了,即便这样我总是会习惯性的看一眼手机屏幕.
和孙周延约在冰淇淋店见面,一上来就问我是不是跟金炫廷吵架了,我说了否定的回答,我只是在跟自己生气而已,金炫廷也算不上有做错的地方,是我太心急了,想要的目的没能达成而生气.
“但是,为什么这样问我?”
“炫廷姐姐最近经常问我你是不是在忙.”
原来金炫廷也是会在意我的,这样想着心情稍微舒畅一些,正要考虑要不要约金炫廷出来的时候,又收到了金炫廷的讯息,她依旧在学校处理助教的工作,暑假也会在学校里,晚上有时间的话,金炫廷想和我去学校食堂吃饭,本来是要和孙周延吃晚饭的,这样的话就让孙周延另找别人吧,我咬着冰淇淋的勺子,手指点击着和金炫廷的聊天室.
坐上巴士去学校的路上还有些堵车,走到学校门口,看到金炫廷站在那里等我,没想过她会主动出来接我.
“好久不见啊.”
确实到了可以说这句话的气氛,我还有点局促不安,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会让金炫廷感到莫名其妙,但金炫廷似乎没收到什么影响,走上前也说着好久不见了.
暑假学校里的人很少,食堂也没那么拥挤了,金炫廷带我去了教师食堂,各自点好自己喜欢的套餐,拿着餐票等着姨母做好,一定是有什么事想说才要见面的,我看着在厨房制作餐食的姨母们,心里却在焦急等待金炫廷的开口.
吃了一口饭,闲谈了无关紧要的话.
“啊,你们的期末成绩出来了,知妍看了吗?”
“恩,A的成绩,谢谢金助教了.”
“为什么不喊我姐姐?”
“姐姐.”
金炫廷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吃着她的炸猪排,我其实没什么心思吃饭,隔了段时间不见金炫廷,反而感情更加强烈了,贪婪地盯着金炫廷的脸庞看着.
中途金炫廷接到了教授的电话,有个u盘忘在教室的电脑上了,让金炫廷拿回办公室,于是吃完饭,我陪着金炫廷走往教学楼,这时候天慢慢变黑了,学校道路上的路灯亮起,几乎没什么人,越靠近教学楼,就剩下我和金炫廷,不自觉地多往金炫廷身边靠近一点.
那栋教学楼有些老旧,楼层灯光都是昏暗的,因为是暑假,没有学生上课,教室都是漆黑一片,我没有在这种情况来过教学楼,有点阴森森的,虽然是不怕鬼怪的人,但还是抓住了金炫廷的手.
“我有点害怕.”
“我也怕.”
这还是我和金炫廷第一次牵手,金炫廷也紧紧回握了我的手,想要寻求安慰才跟金炫廷说自己害怕,没想到这个女人告诉我她也害怕的话,站在楼梯口四目相对,我笑了出来,反而害怕的情绪少了一些.
好在教室就在楼梯口旁边,金炫廷找到钥匙打开门后接着打开了教室的灯,再到拨出电脑上的u盘,整个过程只用了十秒,就匆忙拉着我的手离开了教学楼,看上去她才是真的害怕的人,即使走出教学楼,我们牵着的手也没有松开.
这样走着,有点校园情侣的感觉,没有急着回去,就沿着道路一直走,我还是不知道金炫廷想说什么.
“最近仁寺洞那边有个艺术展.”
“恩.”
“是希腊神话作品有关的,知妍想去吗?”
“姐姐想去的话就陪你去.”
“好,那我去预定门票.”
难道只是为了约我去看艺术展吗?金炫廷低着头在手机上预定起门票,明明这些事情发讯息也能说清,不是非要见面才能说.
“姐姐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喔…”
“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正巧已经走到校门的附近,我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等一下…”
金炫廷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回过头看着她,夏季的夜晚有适合恋爱的晚风,吹动我们的发丝,如果金炫廷是我的恋人该多好啊.
“姐姐不是笨蛋,虽然能感受到,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想说什么?”
“知妍是喜欢我吗?”
“…”
“我没有和任何人恋爱的想法,所以不知道怎么回应知妍,看起来已经造成了困扰,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是啊,我喜欢姐姐.”
我也知道喜欢上金炫廷可能得不到回应,听到金炫廷亲口承认还是会伤心,如果金炫廷不说出来,我可能还会抱有幻想的继续追逐,真的亲耳听到后,心情是无比的沮丧,眼泪就要在眼眶里打转了,还好是夜晚,金炫廷不会发现.
“但是知妍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即使这样,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吗?”
“怎么可能呢,留在姐姐身边,我会一直有喜欢姐姐的念头.”
“我很抱歉.”
“为什么不想恋爱,讨厌吗?”
“不讨厌知妍.”
“那就和我交往试一下.”
不喜欢的只是传统的婚恋吧?阿尔忒弥斯不是也喜欢没有婚嫁的处女吗?或者姐姐不是说我像漂亮的小鹿吗?不是很喜欢我的剧本吗?就像我剧本里一样,最后和金角鹿少女相恋不好吗?
金炫廷被我的话说愣住了,她好像在思考什么.
“我想回去考虑一下.”
“好.”
看起来被我说动了的金炫廷,表情又变得明媚起来,也许她不需要一直固执的纠结,阿尔忒弥斯也会是懂得变通的女神,我们的手又继续牵着,金炫廷陪我走到了地铁站口,约定下次见面看艺术展的时间.
这期间我期待着金炫廷的回复,又担心她依旧会拒绝我,甚至想过被拒绝后要怎么做,和金炫廷做普通朋友吗,我其实也没什么和其他人恋爱的想法,唯独被金炫廷吸引了,若是没有主动,害怕会错过,想着越是拖延就越会受伤,做好了如果被拒绝就和金炫廷保持距离的决定.
孙周延没有打听我和金炫廷之间的关系的想法,但她还是打电话告诉我金炫廷这几天经常盯着窗户外发呆,在想什么心事的样子.
我们在三天后的仁寺洞地铁口见面,这边一直都是热闹的模样,不管是本地人还是游客都很多,所以街道上很拥挤,为了不走散,我们抓着彼此的手,我精心打扮过自己,就当作这是和金炫廷的约会,看到金炫廷的时候,发现她难得穿了裙子,头发好像用卷发棒打理过,形成了好看的弧度.
没有先问金炫廷考虑的结果,直接去了展示希腊神话作品的场馆,怎么说我都学习了一个学期的知识,看这样的展览也不会一窍不通,在每件作品前驻足欣赏,再转过头跟金炫廷聊上几句.
“这是阿尔忒弥斯的画像吗?”
“是啊,下面有介绍呢.”
场馆内走了大半,才发现一副和阿尔忒弥斯相关的,女神站在被几只金角鹿拉动的车上,旁边是簇拥她的少女们,这是金炫廷喜欢的女神,所以她拿出手机拍了照片,而金炫廷是我的女神,我提议帮金炫廷拍些照片,她笑着同意了.
“回去后把照片传给我吧.”
“姐姐也是玩ins的人啊.”
“我看起来像老古董吗?”
“有点.”
我这样说金炫廷也不生气,只是展示了一下自己的ins账号,又继续朝下一件作品走去,我跟在她的身后.
“知妍呐,姐姐回去想了很久.”
“嗯.”
金炫廷站定在那幅画面前,背对着我,场馆里没什么其他人,但金炫廷也只是小声说话,在这种环境下突然我要接受最后的审判了,女神对我的审判,没有心思再欣赏什么画作,我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上乌云密布、充满闪电雷鸣的审判台上,即使今天是个晴天.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什么?”
“我不想结婚,但我们国家两个女人似乎也不能进行结婚登记吧?”
“是…”
“知妍总是会做让我开心的事情,我很喜欢知妍在我的身边,如果我想和你以后都在一起生活,这样叫做恋爱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
“姐姐算是同意了吗?”
“但是我没有恋爱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做.”
“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恋爱.”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金炫廷面对的那幅画,是维纳斯的诞生,依旧没有回头的金炫廷,我看见她的耳朵已经发红了,走上去拉住她的手,这已经是最后一件展品了,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带着金炫廷离开了这里.
艺术展的出口有些售卖纪念品的摊位,金炫廷停下来询问我要不要买些什么,我摇了摇头说自己刚刚把一件艺术品带出来了.
“哪里?”
“这里.”
我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递给金炫廷,看着镜头里的自己,金炫廷先是错愕,接着看向我笑起来,捏了捏我的手,她眼中有藏不住的喜爱的情绪,于是抱着金炫廷的胳膊,在她不注意的瞬间,踮起脚让她的脸上出现了我的唇印.
“你是我的阿尔忒弥斯恋人.”
“那知妍就是我的金角鹿对吧?”
老实说的话,金炫廷才是最完美的展品,但这位美得像雕塑的阿尔忒弥斯已永远经属于我了.
爱情游戏(番外)
*金炫廷x金知妍
01
因为在新年假期中我和炫廷都将手机关机的缘故,在假期结束后回到公司看到无奈的社长,还有公司对新闻做出的回应,写着联系不到我们所以无法确定恋爱关系,忍不住发笑.
“所以你们是真的在交往?”
公司的会议室里,我们炫廷各自的组长,面对面坐着,在1月1号传得沸沸扬扬的汉江接吻情侣,主人公在2号才联系上,又是目前影响力很大的两位艺人,没能及时做出回应的公示文,听说公司昨天在满首尔地找我们,我看着自己的组长,头发似乎都掉了不少.
“也不能说是交往,已经订婚了.”......
*金炫廷x金知妍
01
因为在新年假期中我和炫廷都将手机关机的缘故,在假期结束后回到公司看到无奈的社长,还有公司对新闻做出的回应,写着联系不到我们所以无法确定恋爱关系,忍不住发笑.
“所以你们是真的在交往?”
公司的会议室里,我们炫廷各自的组长,面对面坐着,在1月1号传得沸沸扬扬的汉江接吻情侣,主人公在2号才联系上,又是目前影响力很大的两位艺人,没能及时做出回应的公示文,听说公司昨天在满首尔地找我们,我看着自己的组长,头发似乎都掉了不少.
“也不能说是交往,已经订婚了.”
炫廷举起自己带着戒指的左手,我能感觉到她的组长眼睛瞪大到快要掉出眼眶了.
向社长报告了这个消息,最后还是决定公开,联系了A社,又是一个大新闻,艺娜说真是要好好感谢我们俩,歌手雪娥与同所属社的人气演员金知妍,是订婚关系,两年前还爆出过恋情被公司否认,用旧情复燃的理由搪塞过去,也许粉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在sns上寻找我和炫廷一直在交往的蛛丝马迹,很可惜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确实没有联系断得很干净.
A社的新闻在sns上热议了好一段时间,陆续收到其他的新闻社来确定消息,沉淀了两年,粉丝的接受度也变高了,炫廷的粉丝俱乐部,增加了不少祝福的留言.
公司没什么大的举动,甚至表达了祝福,送了订婚的礼物,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名气赚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太大影响,作为公司里演员部和艺能部的两个头牌,能内部消化是最好的事情,只是消息在公司传开后,很多员工觉得惊讶,因为在公司一直装作没有交集,我的组长盯着我看了很久.
“怎么了?组长也很惊讶吗?”
“你那天晚上从年末大赏回来,拿给我的奖杯是最佳ost奖,我现在终于知道这个奖杯是怎么来的了.”
我吐着舌头,和炫廷的奖杯拿错了,炫廷那边倒是因为得过的奖项太多,不会刻意去看,至今也没有发现这样的乌龙,我找来了炫廷,让她通知自己的组长把奖杯换回来.
02
我也是才知道炫廷搬走后在京畿道那边买了房子,是郊区的别墅,订婚新闻带来的效益不是开玩笑的,每天的行程表几乎都满了,上综艺也会被问到订婚的事,处理完一周的工作,周末才有时间去炫廷那里,推开门看到家里的地板上跑动着两个毛球,炫廷抱着猫狗给我介绍名字,说我不在的时候都靠它们陪着.
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似乎能想象到炫廷坐在沙发上抱着猫咪寂寞的样子,我走上前搂住她的脖子,亲吻了她的脸颊,决定搬过来和炫廷一起住,绝不是因为看上了带着院子的双层别墅.
“知妍啊,看到新闻的时候,姐姐真的要吓死了.”
炫廷搂着我,说起我拜托林艺娜曝光的照片,自从复合以来,头一次谈论分手期间的经历,炫廷是真的为了保护我,独自忍受着孤独,在看到新闻的时候,差点忍不住想要联系我,担心我的反应,害怕我会因为新闻心情低落,也去找了林艺娜,在艺娜那里知道了我的主意,我感受到炫廷收紧了抱住我的胳膊.
“多危险的事啊,下次不要再擅自决定了.”
“但是姐姐不也擅自做了离开我的决定吗?”
我现在才有了秋后算账的念头,姐姐丢下我一个人想什么话啊,这种事情两个人一起承担总好过独自忍受,瞪着眼睛跟炫廷抱怨,去捏她的脸颊,记忆中捏着炫廷的脸还会有些肉感,现在瘦了好多,面对我的埋怨,炫廷没有解释什么,将脸埋进我的怀里.
“嗯嗯嗯,是姐姐错了,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光是跟我道歉,这样的态度让我不想再去抓着炫廷深究,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都不要好过,也不想再去回忆,但还有一件事情,我耿耿于怀,好像不说清楚,这段感情永远都有个疙瘩.
“姐姐,那个时候在录音室说的话,是真心吗?”
“什么话?”
“你早就知道我是有目的接近你的.”
短暂的沉默后,我期待着炫廷的开口,一直觉得对不起炫廷的事情,就是最初带着利用她的想法接近的,显得那么有功利心,和炫廷纯粹的感情对比,每次想起我都会羞愧难当,所以想知道炫廷的想法,或许能从她口中听到原谅,至少能让我内心宽慰.
“嗯,我知道,我见过太多那样的人,所以只看知妍的眼睛就知道你的想法了.”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允许我靠近呢?对于炫廷来说这是个有趣的话题,初次见到我是在那部电视剧的演员聚餐中,和导演认识就被邀请来演唱ost的炫廷,同样参加了,酒桌上我发表着豪言壮志说自己绝对不会做趋炎附势的人,引来了炫廷的轻声嘲笑,没有人际关系怎么能往上爬呢?那个时候起了玩心的炫廷,在我上错车后也没有阻止,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注意到她,果然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我想攀附关系的样子,本来达到目的就该收手的炫廷,莫名其妙地想要继续下去,看我能做到什么地步.
“因为我们知妍在恋爱方面真的是个笨女人啊.”
炫廷笑着亲吻我的脸颊,用宠溺的语气对我说着,本来只想着能看我演到什么地步,结果不小心爱上了我这个努力挣扎着想要出头的女人,我骄傲地仰着头,我还是那个很有魅力的金知妍,炫廷爱我爱得死心塌地,至于最初的什么动机,都是懒得计较的事情,结果才重要的,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03
我坐在炫廷家附近的韩餐店里和炫廷的父母见面,陪同来的还有我的爸妈,订婚的事情比起从我们口中得知,两边的父母却都是在新闻中知道的,订婚是我和炫廷一时脑热就决定的,甚至在新年第一天炫廷就去珠宝店给我定做了戒指,所以没什么脸面去见父母,拖拉了很久,在父母们的催促中,两家人坐下来谈论结婚的事情.
真的要结婚了吗?我看着左手上戴着的戒指,订婚和结婚还是有区别的,订婚还是在社长面前随口说的,现在父母正在商讨结婚的日期,还没有实感,只是在桌子下握住炫廷手,让我知道不是在做梦.
“要不还是再等等?”
对于我结婚的事情非常迫切的妈妈,想要下个月就举办婚礼,我否决了这个念头.
“炫廷年纪也不小了…”
炫廷的父亲把手搭在炫廷的肩膀上看着我,以为我近几年还暂时不想,我连忙解释只是不想最近就结婚,距离订婚的新闻才过去两个月,和炫廷复合也是这么短的时间,我想要先整理好我们身边的琐事.
“是啊,我最近也在准备回归的事情,晚一点吧.”
替我解围的炫廷,搬出要出专辑作为挡箭牌,有了正当的理由,婚期就被推后,我想在炫廷的父母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婚姻的期待,就提出在六月份举办婚礼,如果不放心,可以先提交结婚申请书,得到父母的同意后,两边的家长谈论起婚礼举办的场所、规模、邀请的宾客之类的话题,将我和炫廷晾在一边.
看样子我是真的要和炫廷结婚了,在所有事情都确定后,通知了公司和身边的朋友,新闻社也做出了报道,得益于此,炫廷在结婚前的最后一张专辑,收到了不少关注,在回归当天的发布会上,炫廷对着台下的粉丝宣布了结婚后可能会暂时把心思放在家庭的打算,从来只是在后台休息室待着的我,这一次被邀请到台上,接受了粉丝们的祝福.
“你说要回归家庭是什么意思?”
showcase结束后回公司的路上,我问起炫廷在台上说的话,她没跟我商量过,我也会觉得炫廷不再出现在电视荧幕上是件可惜的事情.
“结了婚,我们是不是该要孩子了?”
“什么?!”
炫廷说话的时候,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舞台妆还没有卸掉,突然谈论起孩子的话题,这比起结婚让我还更没做好准备,眼前炫廷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做母亲的人,炫廷听到我的反应,撑开了一只眼睛,眯着看向我,她笑了一下,握住我的手.
“现在说好像是太早了…但结婚后总要去度蜜月吧?”
我恍然大悟,都忘了还有这档事,能和炫廷出去旅游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从现在开始,婚期之后的行程要提前或推后,度蜜月的时间一定要空出来.
六月将近,带着婚前最后一次回归的宣传,在粉丝们的遗憾中打歌舞台开始了最后一场的末放,趁着炫廷在忙的时间,我完成了新接的代言与杂志封面的拍摄,于是两个人刚和公司申请完休假,准备起婚礼的事情,和炫廷在ig上晒出了刚买的婚戒.
结婚的消息是公开的,所以有些新闻社不停地报道,不希望有媒体出现在我和炫廷的婚礼上,还是决定将婚礼的时间和地点保密.
早些年出演的电视剧,我就因为剧情设定穿过一次婚纱,当时在我眼里婚纱只是一件繁琐又漂亮的裙子,没有想过在几年后,会和炫廷来到婚纱店试选婚礼上要穿的婚纱,这种时候意义上就不同了,陪同来的还有世雅和秋昭贞,从看到我订婚的新闻那天起,秋昭贞就一直吵着要当我的伴娘.
更衣室的淡黄色窗帘拉开的那一瞬间,我和同样换好婚纱的炫廷对视,耳朵边是秋昭贞大呼小叫的声音,世雅轻声说着婚纱很适合,看着炫廷的眼睛,好像此刻就在婚礼的宣誓现场.
“怎么样?”
我用手抚摸着纱裙,原来在心爱的人面前穿上婚纱,是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炫廷提起裙摆走到我面前,认真的眼神盯着我看,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同样的感情.
“我的新娘很漂亮.”
听到新娘这个词,我害羞了,低下头看着地板.
“什么呀,姐姐也很漂亮.”
“不是,知妍要更好看.”
炫廷捧住我的脸,试好伴娘装的秋昭贞又冒了出来,举起手机对着我们拍照.
“气氛真好,亲一个吧.”
“开什么玩笑啊!”
我想抬起腿去踢秋昭贞,奈何厚重的纱裙让我迈不开脚步.
六月初,婚礼的场所定在了京畿道郊区的度假酒店,邀请了亲戚家人朋友,还有一些公司的高管,炫廷抱着允娜站在门口迎接宾客,我也抱着我的侄子,两个孩子被安排当婚礼上的花童,在宾客坐齐后,炫廷先登场了,拿着话筒说了欢迎的话,接着我的父亲牵着我的手从后台走到炫廷面前,交换戒指大概是最神圣的那一刻,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和炫廷成为了余生的伴侣,现场响起掌声,我想我的人生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候,靠住炫廷的肩膀不自觉地流下来眼泪.
炫廷大部分认识的朋友都是艺人,所以婚礼的仪式进行完毕后,朋友上台演出的环节格外热闹,有种变成了串烧演唱会现场的错觉,我认识的人几乎都是演员,没什么登台的机会,好在还有李圣恩来了,为我唱了祝福的歌曲.
结婚比想象中的要累,在一天结束后和炫廷在酒店的房间休息,明早的飞机是和炫廷去欧洲的蜜月旅行,洗完澡看着摘下放在床头的戒指,想了想又戴在手上,这是和炫廷一起定做的情侣对戒,怎么看都很喜欢,就算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也想戴在手上显示身份.
“怎么又戴上了?”
从浴室出来的炫廷抱住我,她身上还有水汽的味道,亲吻着我,慢慢脱掉我的浴衣.
“就只是喜欢.”
“那也专心点,新娘小姐.”
炫廷轻轻掰着我的下巴,让我的视线从盯着戒指变成看着她的脸,身体贴到一起,这是我们的新婚夜.
04
从意大利度完蜜月回来,刚出机场,就看到了不知道从哪听说消息的记者,用摄像机围着我和炫廷,因为是私人行程就没有公司的人来接机,在闪光灯下匆忙地坐上炫廷父亲开来的汽车,已经回到首尔的消息被新闻社报道,算是我和炫廷结婚后首次露面,于是顺便在ig上发了蜜月中的合影.
婚假结束后我回到公司上班,自从拍完电影后还没有去接新的戏,李露朵给我抱来了最新收到的剧本,多亏了回国那天的机场照,听到我结束蜜月准备回归工作的消息,很多公司发来了最新的剧本,我对日据时期的题材感到新奇,总是在拍摄现代剧,也想尝试一下老旧的风格,和导演约定了试镜的日期.
炫廷这些天总是去医院,和我说腰伤复发了,一直拖着没有复工,结婚后在公司里常常有员工在我面前提起炫廷,所以知道了有不少节目想邀请她的消息.
“没关系吗?先把身体修养好吧.”
“嗯,要靠知妍赚钱养我了.”
半开玩笑地,炫廷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做出小鸟依人的模样,让我笑出声来.
新剧面试通过后,我就在准备进组拍戏的准备,炫廷对外宣称在疗养身体,已经两个月没有工作了,经常去医院检查,让我放心不下,拍摄将在半个月后开始,我担心自己不能在炫廷的身边照顾她.
刚进入剧组的时候,工作人员还送上了新婚快乐的祝福,炫廷也会时不时地跑来剧组探班,双手提着两大袋零食送给工作人员的炫廷,在收到零食后的工作人员还会调侃我们这对新人夫妻,只是我看着炫廷毫无病痛的样子,我甚至要怀疑这个姐姐是真的想让我赚钱养家而借口生病的,不过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进组两个月后有了短暂的休假,和几个朋友约在秋昭贞的生鱼片店吃饭,炫廷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玻璃酒杯,示意她有话要说.
“我呢…怀孕了!”
一边这样说着,从包里拿出医院检查的报告单.
“唔哇,祝贺你们!”
“恭喜呀,要当妈妈了.”
报告单在每个人的手上传阅,最后才到我的面前,金炫廷不是在开玩笑,看到验孕单上的字,我生气这个姐姐做事情又不跟我商量,察觉到我的脸色,炫廷讨好地搂住我,因为还有朋友在场,我凑到金炫廷的耳朵边,告诉她回家再算账,说完亲了亲她的脸颊,笑着接受秋昭贞说我们太恩爱的酸醋味的话.
聚餐完回家的时候,我抢过炫廷的车钥匙,开着车一言不发,害怕我生气的炫廷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一路上正襟危坐.
在京畿道的别墅里,我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看向金炫廷,比起生气,说实话惊喜的心情更多,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姐姐有第一个孩子.
“姐姐又这样了…”
“对不起,姐姐太想要个孩子了,怕知妍不想,所以没有商量…”
炫廷搓着手蹲在我的腿边,我怎么忍心让她这样,提着衣领让炫廷坐在我的旁边.
“不是因为这个.”
“嗯?为什么呢?知妍在生气什么?”
相处这么多年,反而逐渐习惯了炫廷在某些时候做事不跟我商量,可怀孕和之前到事情不太一样,将我蒙在鼓里,这么久都是炫廷自己去医院检查,没能陪同她和见证孩子的到来,让我感到生气;怀孕这是事情,我认为自己更年轻比炫廷更加合适,炫廷不太想是能完成怀孕生孩子的人,就这样私自怀孕了,我让感到生气;偏偏选择怀孕的时机,选在我的新剧拍摄期间,预计要进行九个月的拍摄,炫廷的孕期我将不能照顾她,这点让我感到非常生气.
我嘴上数落着炫廷对怀孕的事情考虑欠妥,手掌不自觉地抚摸着她的小腹,还什么都看不出来,甚至能摸到炫廷腹肌的线条,那下面却藏着一个小生命,是我和炫廷的孩子.
隔天打电话通知了父母这件事情,侄子刚好到了去幼稚园的年纪,不需要我的爸妈照顾他,就叫来他们在我和炫廷这里,炫廷的父母自然也是听到女儿怀孕的消息后就开车来了京畿道,有四位长辈帮我照顾怀孕的炫廷,能让我放心地回到剧组.
每天拍摄结束后,要听炫廷汇报孩子的情况,怀孕的消息告诉了公司,所以也由新闻社报道了,从订婚结婚再到怀孕在同一年中完成,被媒体戏称做什么事都很快的夫妇,炫廷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发来对着镜子的自拍能看到她的肚子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身体里没有太大的不适应,父母也告诉我炫廷的胃口很好,没有孕吐,倒是一餐就能吃下两盘韩牛.
就连剧组也照顾我,因为炫廷怀孕的关系,加快了拍摄进度,好让我早点杀青,所以在预产期的一个月前,完成了所有拍摄,回到家看见炫廷反而没觉得有什么变化,那张脸还是瘦削的样子,全身上下只有肚子大了而已,精神头也很好,提前和家里说了杀青的事情,两家的父母准备了饭菜迎接我.
晚饭后送别了父母,这么久辛苦他们替我照顾炫廷,最后一个月我想自己亲自照顾,睡觉前摸着炫廷的肚子,胎动最近很频繁,能感受到孩子的活力,直到现在也觉得我和炫廷有孩子了这件事很神奇.
“姐姐,辛苦你了.”
我看着炫廷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炫廷看上去沉稳了许多,眼神里也充满了母性气息,本就是很温柔的人,笑着和我接吻,说只要我喜欢这个孩子,就不算什么辛苦的事情.
带着炫廷去做产检,医生告诉我们预产期可能会提前,孩子的状态很好,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跟我见面,连忙回家收拾了东西,让炫廷住进医院待产,没想到两天后孩子就出生了,我一直担心怕疼的炫廷无法生产,却没想到她忍了下来,心疼地看着她因为疼痛流下的汗珠,脸色也苍白了一些,护士抱着孩子来到房间递给我,我将刚出生的小东西放在炫廷的身边,怀孕时肚子就不算太大,生下来的女儿也那么小一个,闭着眼睛说想要吃东西的炫廷,睁开一只眼看到了孩子一眼.
“怎么这么丑啊,知妍呐,是不是医生弄错了?我生不出这么丑的.”
这才是炫廷该有的样子,生完孩子就恢复成了没眼力见的女人,说话也不经过大脑的考虑,虽然刚出生的孩子脸蛋皱巴巴的,但听到自己妈妈说的话,立马哭了起来,炫廷吓得抱住孩子轻轻哄着,我知道她是口是心非,明明很宝贝这个孩子.
很快炫廷疲倦地睡着了,我继续抱着孩子,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婴儿,却无意识地抓住我的手指,那一瞬间就和她建立起了联系,从炫廷生完孩子,一直跟着医生办理手续,现在才回过神来,这也是我的孩子,我以后也是当妈妈的人了,亲吻了她的脸蛋,越看越喜爱,想把整个世界都送给她.
为了和炫廷照顾刚出生的孩子,我也暂时推掉了新剧本的邀约,刚刚荣升三口之家,我开心地将三个人手握在一起的合影上传到sns,炫廷出院回家后,来家里拜访,看新生儿的朋友每天都有,照顾孩子的同时还要接待客人,这才感觉到当父母的疲惫,以前拍戏就算站一整天也能坚持,炫廷也常常可以在练习室待五六个小时不出来,现在却半天就累得不行,将孩子暂时交给父母照看,我和炫廷躺在床上补充半夜起来给孩子喂奶哄睡而失去的睡眠.
05
彻底暂别娱乐圈的我们,当了足足一年的新手妈妈,孩子一周岁了,正在为她举办周岁宴,穿着炫廷选的公主裙,被炫廷抱在怀里跟宾客打着招呼,过一会就趴在炫廷的肩膀上睡着了,炫廷把孩子交到我的手里.
起初不管做什么都手忙脚乱,炫廷也不会因为我没有提前热奶瓶或忘记换尿布而生气,生产完还没有恢复身体的日子里,同时照顾着炫廷和女儿,虽然会疲惫,看看女儿稚嫩的脸就觉得辛苦也是值得的,等到炫廷可以开始去健身房做身材管理了,两个人摸索着找到了配合照顾孩子的方法.
周岁抓阄,我们的女儿一眼就相中了韩元,炫廷高兴地说女儿以后会成为富人,在宴会上,还拿起话筒演唱了歌曲,女儿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拍手打起节拍,我听着炫廷的歌声,思绪有些恍惚,她很久没有唱歌了,也很久没有登上舞台发光了,会为炫廷感到可惜,原本可以穿着华丽的衣服唱歌跳舞的歌手,却给我生了孩子,做着家庭主妇的琐事.
“姐姐,很久没有出新歌了吧?”
“怎么突然这么问…”
看到姐姐唱歌就想起来了,我居然都忘了炫廷曾经是歌手的事,因为我偶尔还会有行程通告,即使没有拍戏也有些代言的合作,而炫廷一直待在家中,炫廷怎么办呢,最近好像又有实力可怕的新人出道了.
“想听姐姐的歌了.”
“我随时可以唱给你听.”
“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话题转移地太快了,炫廷都没有反应过来,我只是觉得这样对炫廷不公平,想要换成炫廷出去工作,我留在家中带孩子,但是真的怀孕的我,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公司想推出新的女子组合,需要炫廷回公司带新人,给新出道的后辈写收录曲,和后辈一起上综艺节目,太久没去上班,就算是公司元老级的人物,也不能一直拖着,女人生完孩子好像真的会变老,在炫廷要回公司前,我替她整理衣领的时候,发现炫廷的眼角出现了细微的皱纹,虽然用化妆品就能掩盖掉,但我还是担惊受怕,让炫廷最近多去几次美容院.
孩子周岁宴上宾客拍摄了视频,在ins上流传,因为炫廷唱了歌曲,曾经歌手的身份又被议论起来,公司趁热打铁地想让炫廷发行单曲,在家照顾孩子的时间里,炫廷因为无聊,写了很多东西,对孩子和我的爱,对家庭的感情,那些词句糅合在一起,成了饱含爱意的歌词,为了录歌开始回归录音棚的生活,我偶尔会带着女儿去公司找炫廷,小孩子在哪都会受人喜爱,被公司的职员或其他爱豆抱着拍照,照片出现在sns,因为是我和炫廷的孩子,大众投来了很多关注度.
在公司的炫廷发来消息,有很不错的资源找到了她,似乎很难拒绝,一档国民喜爱的育儿节目,想要签约炫廷和我们的女儿,拍摄妈妈或爸爸单独照顾孩子的综艺,炫廷想询问我的意见,拍摄节目需要在家里安装摄像头,也会有摄像师进行拍摄,我很珍视这第一个孩子,还不想这么早就让她就在聚光灯下长大,于是炫廷婉拒了节目组的邀请.
我又提起怀孕的事情,炫廷逐渐转行成为公司的制作人,工作不是那么繁忙,我也没有接新剧的打算,最近的行程只有杂志拍摄.
“为什么呢?生孩子很辛苦.”
“姐姐不也做了吗?”
炫廷有些好笑,但我知道她是关心我,孩子一岁半了,经常会和炫廷带她去公园走走,看着她会跟在其他孩子的身后小跑,我想着如果再有个孩子跟她作伴.
小孩子很快就累了,炫廷坐在野餐布上让女儿在她怀里午睡,闭上眼睛的眉眼和炫廷长得越来越像,我打趣地问炫廷还会不会说出自己生不出这么丑的这样的话,炫廷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小点声,别让孩子听见了.
我正式开始备孕的计划,询问炫廷难道不想要一个和我长得像的女儿吗?这个时候炫廷就明显犹豫了,于是着手安排妥当各自手上的行程,近一年内都不再接受长期的合约,自己经历过一次的炫廷显得轻车熟路,我坐在医院大厅的休息区看着炫廷跑来跑去拿着检查报告,医生说我的身体健康,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可以立刻预约手术.
预约了下周的时间,刚走出医院炫廷就反悔了,一如既往在嘴里念叨着怀孕很辛苦、生孩子很痛之类的话,一直说到停车场的位置,我双手叉腰假装生气.
“姐姐是不是嫌麻烦不想照顾怀孕的我,还是嫌弃我怀孕身材会有样?”
“不是不是不是.”炫廷瞪着眼连续否定了三次,慌张地摆手,“知妍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我对炫廷的回答还算满意,走到炫廷的银色轿车旁边,炫廷帮我拉开车门,还给我系好安全带,炫廷很害怕我生气的样子.
两个月后的早晨,我睡醒后走到卫生间,惯例用试纸测试,经历了前几次的失望,这下出现了粉色的两道横杠,原本睡眼朦胧的我一下子就清醒了,回到卧室,炫廷还在熟睡,半夜女儿哭闹就把她从婴儿床抱到我们的床上,现在正枕着炫廷的胳膊睡觉,心爱的两个人在自己面前,而此刻我的肚子里有了新的生命,心里泛起一阵暖流,坐在床边抚摸着炫廷的脑袋,将验孕的试纸放在炫廷睁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孩子已经开始吃辅食,我正在厨房准备早餐,被炫廷从背后抱住,她一只手放在我小腹上,另一只手正拿着试纸.
“这么重要的事,你应该立刻叫醒我.”
炫廷的下巴搭在我肩膀上,我放下手里的碗筷,转过身面对炫廷.
“祝贺你,姐姐,又要当妈妈了.”
“嗯,祝贺我们才对.”
我以为炫廷凑近的脸是为了亲吻我,没想到她却跪了下来,掀起我的睡衣去亲吻我光滑的腹部.
去医院做完检查确认了怀孕的实施,向公司汇报了这个消息,甚至收到了社长发来祝贺的短信和礼品券,比起炫廷那个时候一声不吭地生下孩子,在孩子出生后才公布这个消息,我在怀孕后就有新闻社发布了这个喜讯,收到了很多朋友的祝福,还有之前合作过的导演和演员们,那几天手机接到的电话和信息没有停止过.
和炫廷不同,我怀孕后的反应很激烈,频繁地去洗手间,吃东西会反胃,脾气也变得暴躁,经常要对着炫廷发脾气,为了照顾我,炫廷把孩子送到自己姐姐那里,好在允娜很乐意陪着妹妹玩,如果我心情好点,就会把孩子接回来让我抱一会,心里知道我做的事很不可理喻,但就是怀孕后的脾气不受自己控制,会嫌弃炫廷做的饭不好吃,会莫名其妙地想吃不应季的蔬菜水果,半夜肚子难受醒过来,也要把炫廷喊醒让她陪着我,理解了炫廷之前说怀孕很辛苦的意思,看着她的黑眼圈,包容我的炫廷也非常辛苦.
度过了孕早期,也许是身体适应了变化,我也不再情绪化,胃口变好了,什么时候想吃东西,炫廷就会去买,哪怕要开车横穿首尔只是为了买到我想吃的打糕,炫廷也从没有抱怨过.
很快就到了大女儿的两岁生日,为她在炫廷的家里举办了宴会,大概是经常和允娜玩,孩子好像稍微懂事了一点,问我肚子里是不是怀着妹妹,用她的小手摸着我的肚子,说要把生日礼物中收到的玩具留给妹妹,炫廷握着女儿的手一起切开生日蛋糕,我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偶尔电视台又重播起我曾经出演过的电视剧,孩子也会在电视中认出我来,炫廷也会不甘落后的给孩子看自己曾经在舞台上的表演,本就词汇量不多的大女儿,居然会有模有样地跟着电视上炫廷的动作唱歌跳舞.
怀孕到了后期,行动变得困难起来,起床翻身都需要炫廷来帮我,够不到自己的脚,连穿袜子和穿鞋也要炫廷代劳,去医院做了生产前的检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生,炫廷直接让我提前住进产房,我的状态还不错,直到预产期的日子来了,都还没感觉到要生产的阵痛,跟炫廷说想吃快餐店的汉堡,结果汉堡还没有买回来,我就被突如其来地推进了手术室.
生产的过程真的很痛,即使助产的医生在劝导我平稳地呼吸,我的手揪住身下的床单,汗如雨下,挣扎了一会,护士告诉我炫廷回来了的消息,穿上无菌手术服戴着口罩的炫廷出现在手术室里,我感觉到安心,她握住我的手,按照医生的指导,帮我找到呼吸的节奏.
“还有力气吗?”
刚出生的孩子在经历过啼哭后安静下来,护士把孩子放在我的身边,让我看着孩子的脸,之后就抱走孩子去清洗和登记,而我被送回病房里,炫廷捧着外卖点的包装袋询问我还有没有力气吃饭,我一摸那汉堡还余温,原来生孩子这么快吗?可以感觉在手术室里的时间十分漫长.
咬了两口汉堡,被一起陪同来的我的妈妈制止,她原本去看孩子了,现在孩子被护士送回来喂奶,生完孩子,饮食都被严格控制,妈妈不准我乱吃东西,炫廷倒是会偷偷给我送来冰美式或者炸鸡.
“知妍很痛吧?”炫廷亲吻着我的手背,我因为手术的刀口时常感觉到疼痛.
“但是,姐姐的理想不是三个孩子吗?以后还要怀孕呢.”
“比起那个,知妍的身体更重要,有你们就足够了.”
有两个孩子已经非常满足的炫廷,不愿意再让我产生生第三个孩子的念头,我也不想炫廷自己去偷偷怀孕,和她约定了谁都不要想这件事情,照顾好眼前的两个女儿就好.
比起关注新出生的小女儿,炫廷更加关心我身体的恢复,孕妇不是那么好当的,生完孩子还不是结束,我的身体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肚子依旧还是那么大,因为怀孕皮肤也变差了,我选择了母乳喂养,经常半夜要起来给小女儿喂奶,脸色不好,看着帮我按摩擦身体的炫廷.
“我是不是很丑?”
“没有,知妍是最漂亮的妈妈.”
“骗人.”
“我不是答应过知妍,以后都不会再骗你了吗?”
炫廷还是那么温柔,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吃奶的小女儿,这个孩子不那么安分,每隔几个小时就会哭闹,炫廷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拍打背部,在家里来回踱步,直到把女儿哄睡着.
这算是完成了几件人生大事,我和炫廷的父母经常会来拜访,大概是出于对孙女们的喜爱,也帮我们减轻了负担.
还是炫廷陪伴孩子的时间更多,时常要把大女儿带去公司上班,我在恢复的期间,因为太久没有拍戏活动,也在渴望回到以前的日子,只是要去拍戏的话,多少会错过孩子的成长,我现在将两个孩子看作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人,能陪伴在炫廷和孩子们的身边也是我渴望的生活.
06
还以为之后的生活将不再以艺人的身份出现在大众视线,我和炫廷度过了安稳的两年,没什么事做也不甘愿在家当全职主妇的我,用积蓄的钱买下公司楼下的咖啡店作为投资,孩子长大都轻松了不少,大女儿到了去幼稚园的年纪,听幼稚园里的老师说,她经常在小朋友之间说自己的妈妈们是演员和歌手的事情.
炫廷突然说要去参加综艺,是找上门的资源,这几年炫廷大多数时间都在当制作人,没有在摄影机前露面,听说电视台想实验新节目,邀请曾经是艺人的妈妈们重新回到舞台,所以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炫廷,节目的作家是曾经和炫廷很熟悉的PD,年轻时的好胜心早就没了,炫廷说只是去玩玩,能再次看到她登上舞台我也感到骄傲,毕竟最开始就是被炫廷作为歌手的魅力吸引.
为了庆祝炫廷可以上节目,带着两个孩子去公司附近有名的烤肉店吃饭,我正在给小女儿喂饭,炫廷从洗手间回来的路上被隔壁桌吃饭的客人拦下,说是炫廷的粉丝,这几年忙着照顾孩子不常出门,很久没有在外面被粉丝认出来的经历,炫廷和对方握手给了签名,是炫廷还在女团活动中就开始关注她了,当时还是个高中生,现在也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妈,我笑着也和对方打了招呼,听炫廷的粉丝说了些祝福的话,因为大女儿吵着要炫廷抱,和粉丝没说两句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吃饭.
这次偶遇的事情,最后被发在网络上,粉丝说我们看起来是很幸福的一家,久违地在新闻头条看见我的名字,炫廷的节目刚开拍的时候,我也带着两个孩子去现场观看,被PD安排着观众席的前排,孩子看到炫廷跳舞显得很激动,一直在喊妈妈.
我没想到在观众席的画面会被剪辑到节目正式播出的版本里,炫廷本身就是带着热议度的选手,因为我的出现,让节目的收视率都提高了1%.
组长突然跟我联系,他手下现在有几个新人演员,而我没什么活动,所以不怎么谈话,在炫廷节目播出后,曾经找过炫廷的国民育儿节目又找上了我,看着脸上带着诚意的PD们,似乎很希望我们参加,最近有好几组家庭的孩子即将下车,正是缺少嘉宾的时候.
“知妍感兴趣的话,想参加也可以.”
和炫廷说了这件事情,她因为节目又变得忙了起来,原本喜欢粘着炫廷的孩子们由我来照顾,炫廷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资源,一直在鼓励我参加,很想念在摄影机下的时候,但孩子的意见还是最重要的,我和炫廷努力解释,她们好像还不能明白拍摄的含义.
“会像妈妈一样出现在电视上.”
我摸着女儿光滑的脸,指着电视上正在播出的节目,炫廷不在家的时候,只要在电视上播放炫廷的视频,孩子们就会安静下来专注观看,这是她们俩最喜欢做的时候,这样说起来,点了点头答应了.
彼此忙碌着拍摄各自的节目,就好像和炫廷回到了还没结婚那会,孩子们和PD的关系很好,与其他家庭见面也很顺利,甚至我和其他妈妈交流了育儿心得,都在说男孩子似乎太调皮了,羡慕我有两个女儿,节目的拍摄有不少外出旅行游玩的机会,于是被安排了我带着孩子去看望炫廷的路线,炫廷比赛的节目已经录制到最后一期,女儿们一周没有见她了,纷纷抢着要炫廷抱起自己,在电视台后台的休息室,刚做完造型的炫廷,最后还是选择抱了抱我,女儿们只有撅着嘴,抱住炫廷的腿.
现场的工作人员笑着说我和炫廷的关系看上去非常好,让我有点脸红,连忙松开炫廷抱住我的胳膊,让她去安抚正在吵闹的孩子.
“以前看到你和雪娥小姐站在一起,就觉得你们很般配.”
“嗯?”
炫廷的化妆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的身边,我们是熟识的关系,很久之前和炫廷合作的mv,就由这位老师帮我化妆,现在又见面了,难免会叙旧.
“没想到你们最后会结婚,现在过得怎么样?”
“很幸福,炫廷对我很好,孩子们也很可爱.”
是我真心所想的内容,后半生运气很好,遇到了炫廷这样爱我的女人,经历了波折让我学会珍惜感情,现在和炫廷也有了孩子,会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
我的节目部分拍摄完毕,带着孩子向摄像老师道谢,留在电视台的休息室想要观看炫廷的总决赛,因为人气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真的一路走到了最后,曾经是炫廷队友的成员,还在活动中的几个也出现在现场,一起合作了年轻时候的舞台.
演出很完美,在录制结束后导演还送来了蛋糕和所有人庆祝,炫廷总算能有时间在家里陪伴孩子,这是令我高兴的事情,小女儿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她有话要说.
“妈妈刚才告诉我,她肚子里还有妹妹,这是真的吗?”
“什么?”
我在震惊中看向炫廷,还以为只是女儿童言无忌地乱说话,这段时间都在录制综艺没怎么和炫廷见面,半小时前的炫廷也还在舞台上又唱又跳,不可能是怀孕的人吧?感觉到我的视线,炫廷走到我的身旁拦住我的腰,嘴唇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道.
“已经听说了吗?你又要当妈妈了?”
我蹬了炫廷一眼,隔着衣服摸着她的小腹,好像已经有轻微的鼓起.
这姐姐又???
再世为人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把手放在金鱼缸里面。放学之后,教室里的人全走光了。我们都很喜欢那条鱼,谁都喂给它一小粒鱼食。我们班有三十个人,我们拿爱把它撑死了。我们班养的金鱼死过很多条。它没能熬到所有人都对它失去热情的阶段,但是饿死也未必比撑死好。他的手指好看,苍白,那条大红的金鱼躺在他手心里的一汪水里,像朵枯萎的火焰。生物班长经常只和班主任通报一声,就把鱼尸连水泼到花圃里了。他因为这个和生活委员吵过架。他的手掌显然是个更为隆重的棺椁。我第一次觉得死是件庄重的事。
他发现我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看他,对我笑一笑,说真嗣君,你好啊。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在每个人挥过手告过别回了家的时候,他和我说你好啊,甚至能记...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把手放在金鱼缸里面。放学之后,教室里的人全走光了。我们都很喜欢那条鱼,谁都喂给它一小粒鱼食。我们班有三十个人,我们拿爱把它撑死了。我们班养的金鱼死过很多条。它没能熬到所有人都对它失去热情的阶段,但是饿死也未必比撑死好。他的手指好看,苍白,那条大红的金鱼躺在他手心里的一汪水里,像朵枯萎的火焰。生物班长经常只和班主任通报一声,就把鱼尸连水泼到花圃里了。他因为这个和生活委员吵过架。他的手掌显然是个更为隆重的棺椁。我第一次觉得死是件庄重的事。
他发现我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看他,对我笑一笑,说真嗣君,你好啊。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在每个人挥过手告过别回了家的时候,他和我说你好啊,甚至能记得我的名字。那个任课老师凭着花名册才能念出来的名字。我没有高兴,反而惶恐。被记住名字对我来说意味着开始认识,开始接近,开始一起上学放学上厕所,开始对一个人的本质失望,开始向着一段关系的结束进发,兴高采烈。我小声说,你好啊,礼节性地。
他说,要和我一起把它埋在花盆里吗?我答应了,只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拒绝。
我们拨开泥土,把它埋在太阳花的根下。好了,他满意地笑笑,为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事业。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每年开花,它都会活过来一次。
第二天早会,生活委员告状了,说他放学没有走,杀了金鱼,把尸体丢掉了。他不屑置辩。我可能被看不见的闪电劈过,邪魔入体。我站起来说,昨天晚上他和我一起,他没有碰金鱼,我作证。
下了会,他走过来说,你这个人真好玩。我没有理他,往教室外面走。我也不知道我上哪儿去,但我不想和他呆在一起。我可能凭着本能,认出他是个威胁。他让前路变得不可见,不透明,沉没在大雾的早上,动荡不安的事情即将发生。我走过长廊。我的同学们跳皮筋,跳绳,踢毽子沙包,大喊大叫。
我要跟你做朋友。你要喜欢我。他站在长廊的另一头对我喊。像个巫师一样深信不疑,但我不知道他说出来的是诅咒还是祝福。
声音像箭一样从人群里横贯过来,插在我的心头上。
那一年是1999年。诺查丹玛斯说,我们都要在这一年完蛋。大人们说,楼要塌,洪水要来,大火要来,人要死去,救世的方舟却不会再来了。在这个没有指望的年头里,门忽然开了。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过来。
他说得很对——至少比诺查丹马斯那个神棍要对。我们变成了朋友。没头没脑地,无缘无故地,和世间大多数关系一样,是个事故。四月踏青。我们走在队伍尾巴上,是这个班上的怪胎,包里没装零食,水壶里也没有灌橘子汽水儿。什么也没有带,没有拿,手里只拿着对方的手,就仓促上路了。
他说我们逃吧,我带你去看一个好地方。
我为这句话跟他走了很远。走到柏油马路,车,和穿西装的人不能到的地方去。田边停着一辆三轮车。骑车的人消失了。但电波信号没有。收音机里面一个男的说,各位听众朋友,下午好。今天是1999年4月1日,多云转阵雨,请您出门带好雨具。宜出游,宜会亲友,宜订盟,宜自死。诸事不忌。
我对他说,这里没有听众朋友。
他的好处是,总知道自己要到哪儿去,而且不会迷路。他可能是大洪水那一天,从方舟上飞出去的白鸽子,懂得太阳,磁场,风和洋流,懂得方向,知道哪儿有一片可以落脚的土地。我们走了太久了,我几乎疑心我们要走到创世纪的洪荒里去。我说我走不动了,我脚疼。他把背包挂到胸前,蹲下来说,你到我背上来吧。我摇摇头,不是不信任他的脊背,是不信任我的重量。
我们最后走到了一个土坡上。我知道他要给我看什么了。铁路。我喜欢铁路,它和他一样,总要走到一个什么地方去,我只要跟着好了。周围都是墓地和桃花。死人化土,四月花开了,露水滴在你我眼睛上。在这个地方生和死都带点轻佻的香气。我们把耳朵贴在泥土上,听见地底轰隆隆的雷声。那个不得了的怪物要来了,我们走了那么多路,看见了那么多无聊的人,就是为了见它。
火车是从哪儿来的,要往哪儿去呢。
他说,这不是我们能够明白的事情。
我说它会不会是一辆幽灵火车?它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儿去,但是非去一个地方不可……它的乘客认为,它非去一个地方不可。
他流下了眼泪。
你怎么了?
他说,睫毛掉在眼睛里了。
我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撑开他的眼睑,去寻找那一根不存在的睫毛……他的眼睑粉红,微微颤抖,像是一个宇宙呼吸着的内壁……眼睛是红色的,又湿又冷。
火车在这样一个时刻来了。年老的绿皮火车,拖着稀疏的烟尾巴。我张开嘴,想要和他说看啊,煤油味的风冲进了我的身体里,像装满一只疲惫的口袋。但是他消失了。他去哪里了?
血肉和花香砸在我脸上。
我不知道火车经过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那一段时间不见了,记忆是一个残疾的婴儿,它的基因里丢失了某个至关重要的序列。他的头发躺在枕木上……在一个时间真空之地,我坐在一个房间里。房间里没有窗户,没有灯,没有家具。只有一台电视,一个频道。电视里放着一档野生动物的节目,讲一头刚出生的斑羚在夜晚夭折了。非洲的夜晚覆盖在我脸上。他的头发躺在铁轨上……野兽死去了,皮毛还是新鲜的。
我坐了一个晚上。墓地里走满磷火,全是堕落到地上的星星。
他死后一个月,窗台上的花开了。全班都涌过去闻它不明不白的香气。有人说,真嗣君,你怎么不去呢。我在心里想,闻什么呢。闻金鱼血肉的腥气吗。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他为什么非死不可呢。秋天了,法桐的叶子落在人行道上。我踩着他们清脆的尸体,一路势如破竹地走过去了。有个声音贴在我耳边说,他为什么非死不可呢。后来我上高中了,补完课坐在末班地铁上。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戴眼镜的女高中生,穿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校服,念一本西绪福斯神话。这个城市里许许多多的末班地铁,空着肚子摸黑走夜路。像那个几乎所有人都玩过的贪吃蛇游戏:写这个游戏的人说,去吧,黑暗里会有食物的。你总能在黑暗里找到点指望的。但实际上,黑暗里什么都没有。他们始终是饥饿的。在黑暗里,没有谁走一条预定之外的歧路。谁都不敢和谁相遇。谁都不敢和自己相遇。
她从书页上抬起头来,对我说:他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那天我脚底走出的水泡,一个星期后都消失了。留在我鼻子里面的血腥气,味道都冲淡了。那个班上,接近过他的死的人,都消失在人海里了。证据全部消失了。更可能是抛弃我出走了,走到没有人没有山没有海和天空的地方去。
但那个问题为什么老是缠着我?
我根本不知道它的答案。曾经被答案击中过天灵盖的人,也许已经不肯开口说话。
在一个同学聚会上,我问他们记不记得有一个八岁的小男孩,我们班上的,跳进铁轨里,死了。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揭陈年痂痕,看看它有没有忘记流血。他们说有吗?我们班出过这种大事吗?真的,没有一个人记得,十年前的四月,我们踏青的那个春天,有个小男孩死了,变成了泥,喂活了枕木边上的野草花。每年春天,每年四月开花六月花谢,他都活过来又死过去一遍,就这样了十年。他们说,不可能,如果是真的,我们都会记得的。时间让过去变成了一个虚数,变成了雪总是会化会脏的冬天。变成了口说无凭,一切都可以抵赖和勾销的春梦。一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男孩,它的尸体可以喂饱无休无止的饿鬼岁月吗? 我的痛苦,他们在这一个瞬间失去了重力,成为了悬浮在天空里的,寸草不生的孤岛。我以为我会很难过,因为他第二回死去了。但我没有。我预期里的一记重拳,没有来。风和疼痛都没有来。击倒我的是空无一物。我不再提起他了,默默喝我的柠檬水。他们说,真嗣君,你到城里上最好的高中去了。你怎么样?我说很好啊。我没有提那些和尊严等重的习题,没有提考试和排名,没有提冷眼和欺凌。我的高中三年,在五分钟里全部讲完了。我的世界怎么这么小?像个仓鼠笼子。我整天拿着木屑磨牙,跑仓鼠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它对人生有什么意义。我在八岁火烧天空的晚上,死亡对我致以问候,拿血肉扑了我一头一脸的时候,就已经不再追问意义了。我做这些事,因为有人因此对我有所期待。
我没说,我差一点谈过一个女朋友。她约我出去看电影,黑暗里她的手一直手心向上摊着,“像一只捕兽夹”。我自投罗网了。我们的脸缓缓靠近,像舞池里试探着互相邀请的男女。我碰到了她的嘴唇,那个瞬间一颗陨石撞进另一块陨石电光石火。这个时候屏幕忽然黑了,一切都结束了。她的嘴唇湿湿冷冷的。黑暗扑头盖脸打过来了。我想起我碰过他糖果一样的眼球,也想起来一头一脸的血肉。我推开她,逃跑了。她在后面气坏了,骂我恶心,懦夫,我却回不了头了。我跑出电影院,蹲在路边吐了。蛾子扑街灯的冷光,冬天的晚上,他们会不会感到受到了欺骗,会不会难过自己没被烧死,反而被冻死了。它们的影子投在地上,被灯光扭曲成巨大的怪物翅膀。
我遇到他太早了,他死得也太早了。他给我的人生开了一个坏头。 他垄断了我人生里那个种子一样的可能性。说到死,想到他。说到爱,还是想到他。
我初中读了洛丽塔。我想如果亨伯特没有遇到安娜贝尔呢,如果安娜贝尔没有害伤寒死了呢。这个故事,会不会变成一个除了演员之外,一切徒然就序的舞台。但是不会是安娜贝尔,也会是别人的,她没有死,也会老会长妊娠纹。如果有一个高于一切的意志,他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他的剧本里没有故事,只有随机,混沌,和被误解的善意恶意。
我认识到,只要你渴望一样东西,足够强烈,它迟早会来的。但可能不以你期待的那个方式。潘多拉带着盒子来的时候,没人知道里面是礼物还是祸害。但礼物有时候和祸害是一回事儿。我迟早会遇到这么一个人。迟早会被他修好。迟早抛却在这个世界上。
我被酒气熏得有点儿晕,走到洗手池,拿凉水泼脸。洗手池的灯光昏黄,灰扑扑的。那个人的存在,在今天变成了一件不确定的事儿。但今天,今天在很多很多年后,会不会变成同样的一个梦呢。我们在酒桌上喝酒。我说你们记不记得上一次聚会。我一直记得,我们二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小男孩跳轨了。你们统统都不记得他了。然后他们大声反对我说,我们都记得啊,那个人,在四月里死了,在踏青的时候死了。我们到今天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跳轨。他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回忆死者的事迹,死亡把所有平淡无奇的事变成了冒险。我坐在他们里面,成为了那个最无话可说的在场者。
有个人从厕所里走出来,一边拉着裤链,一边问,我们上二年级的时候,班上真的死过人吗?
我说是的。
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儿?
我记不得他的名字了。也不记得他的脸。死者在肉身在记忆都要经历九相。
但我记得他的眼睛。我颤抖着嘴唇说,好像能够说点什么,关于他印象的残骸,他会在这句话的时间里,短暂地活过来一次。
他的眼睛是红色的,很湿很凉。我说。
然后我听见他笑了,他在我耳朵边上说:真嗣君。
这一刻,我原谅了他,和他重归于好了。
【秋延】到底是你陪着我,还是我陪着你?Chapter 6
秋昭贞慢慢睁开眼,看着墙上的钟,10:30。两人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但孙周延的手依旧倚在秋昭贞的腰上。隐约可以听到孙周延平稳的呼吸以及心跳声,秋昭贞轻轻地举起孙周延的手,用最小幅度转过身一看,那人果然还在熟睡中。
好像真的好久没有好好看着孙周延了 。她的眉、眼睫毛、鼻梁、颧骨、嘴唇、脸蛋甚至锁骨,似乎又更加锐利了。就这样盯着孙周延好久,终于忍不住用手指触碰眼前人最为动心的鹰钩鼻。
眼前人突然笑了,秋昭贞立刻收回了手指。
“怎么?被我的好看迷住啦?”孙周延睁开眼睛,看着好像做错事被发现而一脸慌张的秋昭贞。
“咳咳。。不早了,该起床了。”秋昭贞欲转身下床,却被...
秋昭贞慢慢睁开眼,看着墙上的钟,10:30。两人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但孙周延的手依旧倚在秋昭贞的腰上。隐约可以听到孙周延平稳的呼吸以及心跳声,秋昭贞轻轻地举起孙周延的手,用最小幅度转过身一看,那人果然还在熟睡中。
好像真的好久没有好好看着孙周延了 。她的眉、眼睫毛、鼻梁、颧骨、嘴唇、脸蛋甚至锁骨,似乎又更加锐利了。就这样盯着孙周延好久,终于忍不住用手指触碰眼前人最为动心的鹰钩鼻。
眼前人突然笑了,秋昭贞立刻收回了手指。
“怎么?被我的好看迷住啦?”孙周延睁开眼睛,看着好像做错事被发现而一脸慌张的秋昭贞。
“咳咳。。不早了,该起床了。”秋昭贞欲转身下床,却被孙周延用力拉回,抱进她的怀里了。
“十分钟,再多十分钟。难得的假期,不要这么快起床。”孙周延加紧了抱住秋昭贞的力度,因为还没开嗓,声音又低沉又沙哑,却很有魅力。
秋昭贞在孙周延的怀里不敢动弹,心想着:是啊,难得可以睡到自然醒,就继续赖床吧。反正孙周延的怀抱是真的很让人舒适、很让人安心、很让人贪恋。
就这样抱在一起大约一个小时,这一次换成孙周延先睁开眼睛。她看着怀里的人乖巧的睡着,脸上不禁浮现甜甜的笑容,将唇落于秋昭贞的额头上,怀里的人开始有动静了。
一张眼,先映入视线的是孙周延浅浅的微笑、深情的注视,然后破着音对着自己说:“早安,小笨猪。”一会工夫,秋昭贞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流到她的脸上来了,热辣辣的,一触碰就会烫手似的。
“没大没小。你才小笨猪啊!不早了吧!”秋昭贞推开孙周延,掀起棉被,坐起来了。孙周延傻傻笑着,伸了一个大懒腰,拿起在枕边的手机。
等待着手机开机,孙周延揉着眼睛,也跟着坐了起来:“雪娥姐姐待会会去公司开直播,是吧?”
“嗯。”秋昭贞歪着头,抓了抓脖子。“去准备吧,等孩子们来一起过去公司。”
两人快速准备一番,也在附近一间日式料理店解决了午饭,就回到宿舍等着约好的成员一起去找当日寿星。
李Luda先带着胖咕出现,秋昭贞就把人类晾在一边,跟着 **我很累,可是有只猪一直追着我不放** 的小胖咕走。接下来,家在首尔的李夏天和朴秀份也相继而来。南多愿因为还在感冒中就缺席了。
当经纪人哥哥把她们载到公司时,金炫廷的直播已经进行得七七八八了。当她听见会议室外的喧哗声,勉强又敷衍做了撒娇就结束了直播,往外面走。
当一伙人看到寿星毫无预警地走了出来都惊呆了。孙周延还没来得及点上蛋糕的蜡烛。
“直播结束了?”李Luda抱着 **妈妈绝对不要放手,不然胖咕会被那只猪给抓走的!**的胖咕问着金炫廷。
“嗯,听到声音就出来了。”金炫廷看着还在发着懵的一群人。
“都你啦,孙周延,嗓子没事那么大干什么?”朴秀份指责着吵杂声的罪魁祸首。
“什么嘛?谁让你一直偷挖巧克力来吃啊!”孙周延好委屈。金炫廷看着犹如月球表面的巧克力蛋糕。
“还有你啦,昭贞欧尼!”朴秀份装傻,试图转移话题:“干嘛一直缠着要抱胖咕啊?”
“胖咕很喜欢我的好不好?”秋昭贞理直气壮说着,胖咕心里委屈,但胖咕说不出。
现场最冷静的李夏天目击着这一切:这些姐姐到底什么时候要成熟一点?我才十九岁,我好累。
“所以你们这是要给我惊喜?”金炫廷看着滑稽的场面,笑了起来。女孩们朝着大姐点了点头。
“可是我知道了呀,刚才欧巴说要过去载你们啊。”金炫廷望向每次遗忘成员开车就走的经纪人哥哥。经纪人哥哥惊!
所以女孩们把所受到的委屈向着一个人发泄。经纪人表示:回家我就写我第1033封的辞职信!这次肯定会上交!
之后,开了视频通讯,和不在场的成员以及公司人员一起庆祝了金炫廷的生日后,女孩们,包括金炫廷,又回到宿舍,一起准备晚餐。
负责那天晚餐的主厨是宇宙少女的隐藏料理师——李夏天和李Luda。朴秀份和秋昭贞在一旁陪着 **不仅仅是猪,现在还多了一颗人桃,我真的好累** 胖咕玩。孙周延和金炫廷坐在沙发上闲聊。
“你们还好吧?刚才进房间放东西看了一下,我的床和星期六那天一样。你们昨晚在那屋睡?”金炫廷奇了个怪。以孙周延的个性,肯定会缠着秋昭贞在她们的房间一起睡,而不是在金知妍房间上下铺分开睡。
“昭贞欧尼先开口要我去她那里睡的啊。”孙周延没理解金炫廷的疑问,但也没将两人“同床”睡的事情告诉金炫廷。
“那你们昨天都做了什么啊?”金炫廷依然好奇着,成员们都知道她们一起去了哪里,但金炫廷想知道的是更详细的过程。
“就早上我和姐姐的家人嘛,然后看电影,晚上去射击场,回家就睡觉啊。”孙周延终于听出金炫廷想知道的事,但她依然只字不提。
“那今晚还是只有你们两个人?”金炫廷换个方式问。
孙周延见招拆招,看向已经忙得差不多的李夏天和李Luda:“Luda欧尼,夏天啊,你们今晚留下还是回家啊?”
“回家。”双李很有默契地回答。
挺直身子找着不知所踪的朴秀份,金炫廷先开口说:“秀份刚才和我说了,等下一起回去。”
“那应该是了吧。怎么那么好奇?怕你的粘人精被拐走了啊?”孙周延决定反击,但Shaki马上敲了粘人精的额头以示回报。
“呜呜。。。我觉得我好可怜。。”孙周延扶着额头,但看在是大姐又是寿星的份上,就只好作罢。不然平时已经扑向前,闹着Shaki了。
“朴秀份!!!你怎么可以拿查过尿的纸巾放在我手上!!!”秋昭贞震耳欲聋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孙周延和金炫廷听闻,停止了手边动作,互换了一个眼神,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又要给某两人当和事佬去了。
勉强解决了某场幼稚的纠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双李的料理实力加上成员父母准备的爱心小菜,是一顿简单却丰盛的晚餐。
周末不在,时间来得及的话今晚再更一篇。
残夏
/从某一刻起,她就知道那个瞬间永远属于被风吹过时那张红色的海报纸发出的颤动声和金珉周身后树叶的沙沙响声,属于自己身后的翻新过的体育馆,属于五月傍晚前洒咋在金珉周亚麻色长发和白色鸭舌帽上的明媚阳光。
但是那个瞬间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金珉周。所以她会永远被困在那个初夏午后。/
残夏
*近万字预警
——
安宥真庆幸天气预报撒了谎,本应降临的阵雨只是草草落下几滴,快到夏天的四点已经是晴空万里。
这给她与那位命中注定小姐的相遇添加了几分戏剧性的青春稚嫩。
穿着运动服的少女扎着高马尾,插着口袋漫无目的从人...
/从某一刻起,她就知道那个瞬间永远属于被风吹过时那张红色的海报纸发出的颤动声和金珉周身后树叶的沙沙响声,属于自己身后的翻新过的体育馆,属于五月傍晚前洒咋在金珉周亚麻色长发和白色鸭舌帽上的明媚阳光。
但是那个瞬间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金珉周。所以她会永远被困在那个初夏午后。/
残夏
*近万字预警
——
安宥真庆幸天气预报撒了谎,本应降临的阵雨只是草草落下几滴,快到夏天的四点已经是晴空万里。
这给她与那位命中注定小姐的相遇添加了几分戏剧性的青春稚嫩。
穿着运动服的少女扎着高马尾,插着口袋漫无目的从人群中逆流穿过,似乎耳边的喧闹和自己无关。
——
安宥真今天长跑比赛在最后关头无意中肘击到了隔壁跑道的对手,被隔壁班举报后失去了第一,甚至取消了成绩。
主席台上的裁判当着操场上全校人的面取消了安宥真的成绩,和隔壁班夺得第一的声音连续三次在这学期新装的,环绕着整个操场的音响循环播放。
欢呼声和嘘声同时在安宥真身边响起,张元英听到消息后就愤愤地去找体育老师了,于是只有安宥真一个人盘腿坐在地上,仰着头把运动饮料往喉咙里一顿猛灌。
她抬眼看见远处的张元英站在做裁判的体育老师面前,把手团在胸前摆动,脸上摆出招牌的撒娇表情,还比平时多带了几分恳切的请求,安宥真不知道张元英能不能看出自己在做无用功,体育老师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已经宣告了张元英注定的失败——那个男老师本来就不喜欢自己。
安宥真看了看手表,下午的项目已经全部结束,志愿者已经在清理操场,她撑着身下的假草地起身,一边拍拍手上沾到的塑胶颗粒一边向张元英走去。
今天犯规事件落败的反派主人公自然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注意,但是安宥真丝毫没有理会四周的目光,径直走到体育老师对面拉起张元英的手,让张元英委屈求饶的脸瞬间转变为惊愕,安宥真撇了一眼张元英,在她表达着“你疯啦?”的责怪眼光里朝着操场出口走去。
张元英走了几步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出口处松开安宥真的手抱在胸前。
“明天运动会闭幕式,我晚自修还要去排练,先去洗个澡,你要么陪我回寝室,要么自己逛逛我一会儿来找你。”
安宥真环视着周围社团招新的摊子已经摆的差不多了,静止的二人与熙攘的人群格格不入。
不过张元英看了一眼安宥真,没有给安宥真回答的余地便独自向寝室走去。
“如果你要给我摆脸的话就别跟着我。”
——
于是便有了那个画面,安宥真把手插在运动裤的口袋里,把脸缩进外套的立领里尽量让自己在社团招新活动里显得不那么显眼,虽然这让她看上去更狼狈了,在这三三两两笑闹闲逛的场景里也就更加显眼。
“宥真?”安宥真辨认出这是同班同学的声音,便朝着出声的地方望去。
同班和自己关系还不错的女生正站在一个凳子上,手上拿着戏剧社的海报,安宥真仰头去看她”都高三了,你还要做社长?“
那女生稍稍面露难色”其实是还没找到接任的…”又马上想到什么似的转变了表情“宥真,那么多学妹追你,你就给我介绍一个给我接任社长呗。”
——
安宥真知道自己追求者很多,也不避讳谈这件事,在传闻中温柔纯良带着阳光般的少年气,比校草还能称得上校草的安宥真其实内心骄傲得不行,有时比她身边那位过于受老天宠爱而走路都带着傲气的张元英更甚一些。
——
安宥真一边敷衍应声一边从衣领里伸出脑袋看着小桌子上放着的,新社员留下的联系方式和班级姓名,心里想着的是要等元英多久,是不是应该先去吃个饭。
刚想和滔滔不绝的同学随便打个哈哈告别,安宥真突然看见她的手掌恭敬地指向了她的旁边,视线随着手指地方聚焦,一个戴着白色鸭舌帽穿着白色卫衣和牛仔短裤的身影,和安宥真一样站在地上而不是站在椅子上。
安宥真自恃情场高手的脑袋空白了一拍,仅仅是一拍。
在那一个空拍里,安宥真眼里帅气的光芒,隐秘的骄傲连同受伤的自尊都全数卸下,她甚至分不清此刻,这一刻,自己落入对面女人瞳孔里的一瞬间,是否存在于自己还没有过去四分之一的漫长生命线里,是否存在于这颗行星,是否存在于这个宇宙。
用老套的话来说,她停住一拍,漏掉一拍,又加速了无数拍的心跳似乎在此刻难以被拉回现实世界,而真正把她拉回现实的也只是柔柔吹来的一阵不怎凉爽的,初夏的风。
安宥真几乎要缺氧,在视线回到这个世界本身时猛地深吸一口气,胸口的起伏因为宽松的运动服外套而不易被察觉。
外界的声音似乎只存在于她的感知最浅层,隐约听见那位聒噪的同学滔滔不绝的介绍眼前人的来历,似乎说到了她是几年前的社长,说到了她快要大学毕业的年龄,但是安宥真只是把那个清晰得无比清晰的名字在一瞬间烙在了心脏的最里层。
金珉周。
“金珉周?”这个名字从安宥真口中说出时,那阵带安宥真回到这个下午的风刚好吹过金珉周的耳畔,吹起金珉周耳边松松夹着的一缕亚麻色的卷发。她重新把那缕头发夹到耳后,点了点头。金珉周对回到现实世界的安宥真不认生地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弯弯的,颧骨下有浅浅的印第安酒窝,眼睛也弯弯的。
像台湾最会拍的那类青春电影,在男女主的初遇镜头无限放慢。
——
安宥真的内心的确经历了把相遇瞬间无限放大的波涛浪潮,坐拥无数迷妹的情场高手一瞬间觉得自己像那种青春片里的笨蛋男主角,但是却没有真正把一个瞬间无限延长的能力,如果可以的话她多想按下暂停键。
像是被不听使唤的大脑神经操纵着,安宥真向金珉周机械地点头示意,她不擅长和生人聊天,金珉周眼里带着笑意望着眼前的高三小孩,此时的气氛逐渐被尴尬填充,安宥真兜里的手机很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饿死了,你要是去吃饭就帮我带一份和你一样的,先吃,我一会儿就来。】
安宥真摆出一个道歉的表情把目光转向此刻成为背景板的戏剧社社长,指着亮起的手机聊天界面。
“元英叫我给她买饭。”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身后响起陌生的声音,安宥真转身看见金珉周正嘴唇微张,眼里带点急切看着她。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金珉周亚麻色的长卷发随着向前倾身的角度从脖颈滑到手臂边,一缕微微卷曲的发梢落到她短袖下的手臂旁,天边翻出橘色的初夏傍晚下的朦胧日光衬得那缕发梢带些金色。像阳光,安宥真想。
“安宥真。”丢下三个字,安宥真装作有多急似的再次转身朝食堂快步走去。
她逃跑了。
安宥真不知道怎么跟一见钟情的姐姐打交道,但是她知道“及时止损”四个字怎么写。
她隐隐觉得后悔,明明可以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要到联系方式,但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也许是太想在金珉周心里留下一个自己觉得合适的形象,也许是得体的,优雅的,热情的,冷静的,总之不是她平时那副轻浮又无所谓的样子。
——
张元英带着一身牛奶沐浴露的味道披散着还未干透的头发匆匆赶来食堂的时候,天空已经呈现出疲态,象征美好又象征离别的夕阳在食堂外上演着不管365天还是356天都不停歇的实景演出。
张元英远远便看见了安宥真略微驮着背的背影,嘴里用软糯的声音念叨着抱歉抱歉走向她的时候却发现安宥真依然用那极不标准的姿势松松拿着筷子,几乎不能叫拿着筷子,只是把两根筷子放在手指间。筷子下的饭菜似乎只是被胡乱翻动过,而没有被翻动的复制版本便是安宥真对面放着的那份。
张元英坐下后吃了一口凉掉的蔬菜,看出自己已经来晚了许久,但安宥真竟然还一口都没有动,只是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桌子的一个角——那里什么都没有。
——
安宥真依然套着那件汗津津的运动服外套,只是拉开了拉链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初夏的傍晚也不怎么凉爽,五楼的教室在略微潮湿的空气中更显闷热。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排练?”张元英拉开安宥真桌子前的椅子坐下,面对着神情依然带些恍惚的安宥真。
逃晚自修的机会谁不要,况且体操房还有空调。
安宥真突然觉得自己奇怪的心情只是着沉重犹豫的昏黄晚霞和闷热的空气所致,一想到亮堂凉爽的体操房,宥真的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心情也好了起来。
——
推开体操房门时,扑面而来的除了体操房新器材的油漆味外还有下午在操场旁闻到的花香味,和有些陈旧的中央空调制造出的冷空气和噪音一起隔绝了这里和门外的世界。安宥真从没开灯的体育馆踏进体操房,白炽灯光反射在每一面镜子上,照在地面时却又与木质地板混合成橙红色。略带橘黄色的灯光打在金珉周脸上方的帽檐和鸭舌帽下的亚麻色长卷发上,和下午的夕阳有几分相似似地让那长发映出金黄色。
“宥真尼?”回过神时安宥真已经站在了体操房里,身后的门在金珉周第一个字落下的瞬间被张元英重重关上,原本正弓着腰连忙说抱歉迟到了的元英在金珉周的语句结束时瞬间直起腰来,脸上疑惑又惊讶的表情已经不像是刚刚迟到的人,“你们认识?”
金珉周点点头,而安宥真只微微地低了一下头,几乎算不上是点头的程度。
“下午社团招新的时候刚刚认识的。“金珉周盯着安宥真,歪着头笑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珉周走到了宥真跟前,站在一起的元英和宥真同时回过神来。
“原来是元英的朋友啊,真是有缘。”金珉周笑得眼睛弯弯,拉住元英的手腕,“既然来晚了就抓紧练吧。”
——
安宥真盘腿坐在体操房的角落吹空调喝着下午在自动贩卖机买的可乐,因为在闷热的教室里放了一会儿,可乐已经不怎么冰了,像一罐甜糖水,还会齁得喉咙不舒服。
那次排练到底盯着金珉周盯了多久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咽下口水时糖水的齁劲总在喉咙里打转的那股涩意
与夏天格格不入。
——
安宥真曾经以为这个夏天的快乐与自己无关了,或者说不是快乐,这个夏天的如何如何都和自己无关了。毕竟不像优等生元英什么都不用担心,自己暑假里必然是要和补习相伴,家里的姐姐应该已经为自己找好了补习老师。
父母常年在国外,在想象里的未来自己的大学可能也是出国的吧,不过对于安宥真来说,她不太知道坚定地朝一个方向努力是什么感觉,她享受未来的未知感,觉得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及时行乐是她目前的信条,她的人生目前为止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悲伤,没有什么巨大的离别。
——
见到姐姐将金珉周带到自己面前并知得知金珉周就是自己的补习老师的时候,安宥真内心除了震惊当然还有暗自庆幸,或者说是狂喜好了,这个词比较贴切,就这样得到了和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长时间相处的机会,不过那一刻的情绪不是故事主角,毕竟只是一瞬而已。
下一秒,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带着些许自豪的笑意搂上金珉周的肩,坦然地说“照顾好珉周哦,她可是姐姐我的女朋友。”
金珉周轻抬起手屈指掩住嘴边笑意,羞涩的红晕攀上双颊,笑得弯弯的眼睛因为害羞而看向地上某处。她低下头时,本夹在耳后的亚麻色长发也随即落到她颊边。
安宥真的心脏像突然被滚水浇过,不过下一个瞬间她便惊讶于自己的应变能力,露出招牌的小狗笑容,嘴角快要咧到耳边,眯起眼睛把会露出心情的瞳孔藏在眼皮底下,酒窝深深地缩进笑容里,像她从未说出口的缱绻心事。
——
于是自那以后,她从未那么盼望着夏天快点过去,不论是姐姐下班回家后与金珉周在餐桌前用语言用眼睛交换着思念与爱意的绵长傍晚,或者走出房间就能看到姐姐和金珉周在厨房一起忙碌打打闹闹的清晨,还有半夜渴了出房间倒水无意听到的爱人私语。
金珉周不仅做了安宥真的老师,甚至比安宥真的亲姐姐更像她的姐姐,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让安宥真心乱如麻,她深知自己的心意是错的,却又没有办法停止喜欢金珉周,没有办法停止疯狂地爱慕她,暗恋她。
她靠近自己的时候,关心自己的时候,把书本作业和笔递到自己手里与自己的手指相碰的时候,安宥真无法抑制如雷般的心跳,她知道自己不会也不能把这份心意告知于金珉周,却又罪恶地希望她能自己发现,于是边神圣似的将这份感情裹得紧紧地又偶尔掀开一角。
但宥真又烦恼,她怎么好像总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的,她那双像狐狸一样眯起来的眼睛里,裹挟着的温吞里好像深藏着些什么,又总是在她瞪圆了眼睛愣愣的时候消失殆尽,那副无辜的样子让人差点忘记了这是自己姐姐女朋友的事实。
她从未停止过想照顾她,陪伴她,光明正大地爱她的心情,却也无时不刻想要终止这个并不美丽也并不善意的错误。
但是爱又有什么对错呢?安宥真也曾想。
这一段被藏匿于无数个盛夏雨天的隐晦心意,如同水手堕入深邃的海,没法游到岸边,甚至没法探出水面喘口气。雷雨交加,浪潮翻涌,她只能一次又一次被吞没,一次又一次堕入不见底不见边际的深海。宥真曾是训练有素的掌舵手,深谙海面的规则,如今触犯了规则的说不清是她还是别人,于是只得将此刻的吞灭归赖于未曾见过的风暴。
——
上一回,也是第一回她面对感情不知所措还是因为张元英。
安宥真初二的时候,张元英作为转学生走进了她的生活。因为出众的身高和样貌,张元英迅速成为了全校的焦点。安宥真也同样陷了进去。
那时候的安宥真已经长得和张元英差不多高了,可是喜欢张元英的那些男生大多都还没有张元英高。安宥真走在她旁边比任何一个男生都要相配。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接近元英接近得比其他人更快些吧,安宥真想。
但是彼时的安宥真还不是人人追求的温暖阳光万人迷,同样也不是此刻在晦暗的角落喜欢着姐姐女朋友的狼狈小狗。
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认生慢热到混熟了才会变得大大咧咧,戴着厚厚镜片眼镜的普通女孩。
对元英的感情让初二小孩安宥真觉得诧异又奇妙,虽然朦朦胧胧不知道什么是爱情而什么又可以被归类为友情,但她就是倔强地知道这是不同的。
对张元英是不同的。
她潜在的急躁性格促使她写下了告白信,很俗气地像别的男孩子一样递到元英手里。元英当着她的面读完后愣住了,原本随意捏着信纸的手也不知觉攥紧了。
安宥真不敢抬头正视她的眼神,也就感受不到她的情绪,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只听到似乎是从很远的远处传来分不出意味的声音“抱歉..”
后来安宥真问元英那时候是不是很生气,真心把自己当朋友,自己却想泡她。
元英只是笑着摇头。
——
安宥真姐姐生日之前,金珉周邀请安宥真和自己一起准备蛋糕。
她从一大箱她藏在储藏柜底的蛋糕原材料搬出来放到厨房的地上,抬着下巴眯着眼睛自豪地告诉安宥真“这是我偷偷买的噢,完全瞒住了你姐姐,绝对可以给她一个大惊喜。”
安宥真彼时的情绪是有些生气的,不过是在和谁赌气呢,也许是自己吧。明明得到了和珉周两个人一起做蛋糕的机会,很像是情侣感情升温的最佳时刻,不过这一切竟然是她准备给另一个人的惊喜,而那个人还刚好是自己的姐姐。绕来绕去,她感叹自己的命运怎么比电视剧还要悲伤。
可是当金珉周靠向她向她撒娇看不懂教程时,安宥真当然还是乖乖帮忙了。
当看到金珉周把本柠檬汁滴在了隔水加热的两个碗中间而不是碗里时,安宥真还是笑出了声“珉周姐姐,这不应该滴在里面吗?” 金珉周的拳头没使劲地打在安宥真的手臂上,略微尴尬地皱起八字眉笑着。
“宥真啊,姐姐没有你这个妹妹可怎么行呀。”
金珉周很喜欢对安宥真说的这句话,每天都在说的这句话。
安宥真简直恨透了“妹妹”这个称呼,她知道金珉周一旦对她有了这个身份的定义就再也不会有变化,今天因为金珉周和安宥真的姐姐在一起,所以安宥真是金珉周的妹妹。就算她们分开,安宥真也永远是金珉周的妹妹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才活了十七年的安宥真拼了命地变成熟,想要金珉周至少把她当成“朋友”而不是“妹妹”,但是又渴望着在她做的好的时候金珉周摸摸她的头向她投来疼爱的眼神。因为安宥真知道这是她们之间的亲昵唯一可能的理由。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她好像快要自己也搞不清自己的性格了,曾经骄傲又自信的自己,倔强的自己,不会向别人妥协的自己,好像总是在瓦解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金珉周,因为金珉周出现了啊。打破了她人生的一切常理,打破她自以为早熟的老成,也打破她无所谓的性格。
关于珉周的一切都是有所谓的。
不过珉周的一切也轮不到她去担心。
她不停地意识到,那些她与金珉周因为日渐熟悉而发生的,如稀松日常的小小甜蜜里,全部都裹挟着巨大的心酸,渗透进她的生活,像是夏天的酸雨渗入墙面。
——
安宥真只见金珉周发过一次脾气。
有一回自己从午觉中被吵闹声响起,轻推开一点门缝,窥见客厅里珉周和姐姐正吵得不可开交,两人的声音尖利,珉周的手上拿着一件湿漉漉的衣服,衣服上滴下的水滴在木质地板上,已经凝结成一滩小水塘。
她从那些尖利的词汇中辨析出事情的起源是下雨了而姐姐明明在家却不记得收衣服,导致这件卫衣被雨淋湿透。
“不就是一件卫衣吗湿了再烘干就好啊?”姐姐的声音已经无奈得接近不耐烦。
安宥真觉得那件卫衣长得眼熟,仔细一看竟是初遇时金珉周穿的那件衣服,彼时的画面又一次入侵她的脑海,惊觉当时画面与此刻对比之下的荒谬,甚至是两个金珉周的对比,金珉周之于她,金珉周之于两个瞬间,金珉周之于她姐姐。
她突然就感觉从那时到现在的时间好像已经走过了一个世纪之久,而其实这些那些的变故机遇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金珉周好像还是没打算停歇似的,用不怎么大的嗓门声嘶力竭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急切地往下流,滴落在她衣服的领口和地板上,像是白色卫衣上滴落的雨水。
“这件卫衣是你送给我的诶,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就是这件卫衣,我把它当宝贝一样,因为容易缩水所以每次我洗之前都会先用盐水泡,手洗也都会控制水温,再拿到阳台上晾。它这样被雨水整整泡了一天,不知道会弄成什么样子,你自己送我的礼物你根本就不重视吗,我看你根本就不珍惜我们之间共同拥有的东西吧,我对你来说真的重要吗?是不是想分手想分手就直说…”
安宥真关上了门。
珉周姐姐的无理取闹也不过是为了换取一个被重视的答案,而最后姐姐也一定轻而易举就能把她哄好,她们的相遇与人生她不曾参与,但她们拥有的故事一定比安宥真与金珉周拥有的要美丽。
安宥真和金珉周的故事能让人想到些什么呢,安宥真想,如果后世,如此短暂而微不起眼的故事被提起,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故事呢。
她曾经将一个普通的初夏午后书写成为这个故事华丽的序曲,后来酸涩的诗意在雨中蔓延开来,可是这个夏天对宥真来说,好像却只剩倾盆大雨了。
——
安宥真的成年生日在夏天还没结束时便到来。
那天恰好是开学日,虽然是高三,同学们还是给班长准备了惊喜派对,在放学后一顿拖拉后把她拖到了KTV,点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酒反正就是乱点一通。安宥真在震耳欲聋的嘈杂中迷迷糊糊打开手机才看见无数个备注着“珉周姐姐”的未接通话,一看时间原来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
她才想起姐姐几天前出差了,出差前同她抱歉说这次可能要一个月之类才能回来,在此期间珉周姐姐会照顾宥真,生日珉周姐姐也会给宥真过的。
安宥真瞬间清醒,也不顾同学们对主人公突然离开的疑问,冲到了ktv外拨去了电话。电话几乎是在拨通后瞬间被接起,通话页面很快跳到了0:01秒的界面,让她还没反应过来应该说什么。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宥真?宥真你在哪啊?你现在还好吗?”
珉周只给宥真留下了一句“嗯”的时间,“你好就好,你还好就好…姐姐担心死你了啊,到处都找不到你,去了学校你也不在,电话也拨不通…你到底去哪里了啊宥真?为什么要让姐姐这么担心…”金珉周的声音由哭腔逐渐转为哭泣,珉周一直在哭,宥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出口的就只有抱歉。
“对不起…”
“没事,没事,宥真你告诉姐姐你现在在哪,姐姐去接你。”
最后她们约在附近的一个公园见,然后从那里一起走回家。
挂下电话后的安宥真眼眶湿润。金珉周的焦急让她突然感受到原来自己被她真真切切地在乎着。也不知道是什么预感,她总觉得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可是竟然到最后了自己才感觉到,也许这样就足够了吧。
——
在凌晨微弱的路灯下,安宥真看到款款走来的女人手中捧着一个大盒子,里面装着一份有些塌了的草莓奶油蛋糕。
宥真突然开怀地笑了,她几乎是跑过去迎向金珉周。她好想冲过去抱住她。
金珉周同样匆匆走向了安宥真,好像是读得懂安宥真的心似得,金珉周把蛋糕放在一旁的长椅上,冲过来抱住了安宥真。
虽然比她矮大半个头,金珉周的两只手臂却圈在安宥真的脖子上,几乎是跳起来把脸埋进安宥真的颈窝。她大口呼吸着安宥真脖颈间的空气,安宥真感受到金珉周起伏的胸口紧紧贴着自己的。好像这样更能感受到安宥真的真切存在和心跳似的。
“生日快乐,宥真,虽然已经晚了。”她依然双手环着宥真的脖颈,注视着安宥真的眼睛认真地说。
安宥真有些抽离的感觉。她们好像总是不敢对视的。金珉周看向安宥真时,她总会习惯性地躲开;安宥真有时不自觉地注视起金珉周时,金珉周好像也从未发现过一样的。
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着金珉周的眼睛,她好像觉得什么悄然离开了,但有说不清是什么。
已经是九月二号的凌晨一点多,九月一号已经过去了,安宥真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成年好久了。她觉得有些累,累得懒得去分清金珉周注视她时的眼神里到底装着什么了。
她们坐在长椅上,就着微弱的路灯打开蛋糕,虽然因为从做完的时间到现在已经太久,奶油都有些塌了,但一看就能看出是金珉周亲手做的。她用蓝色的裱花在蛋糕面上写着”成年快乐blue真尼”,在下面花了一只笑得眯起眼睛的蓝色狗狗脸。
“为什么是blue真尼?”
金珉周面露羞涩,又抬手摸摸安宥真的头发“是我前段时间一时兴起想到的名字,不过一直不敢叫。因为blue是忧郁的嘛,感觉宥真尼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呢。”
安宥真突然有些鼻酸,原来金珉周一直都有在关心自己,也会想到自己。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自己的悲伤同样来源于她啊。
”许愿吧宥真。”
“可是我生日已经过去了诶,会不会不灵了?”
安宥真觉得难过,一切都错在她,让金珉周明明是给自己过生日却等了那么久。但是金珉周露出愧疚的神情,“不管灵不灵都要许嘛,毕竟真正的勇气是去为了你知道会失败的事情战斗。”
宥真觉得有些好笑,金珉周的话略微有些无厘头,总觉得好像是在暗示什么,又也许不是吧。
宥真低下头闭上眼,双手合十。乖巧地做出许愿的样子。
她听见耳边的蝉鸣愈发响亮,就算已经是残夏也听不见一点风的声音。四周除了叫嚣的蝉安静地出奇。
希望夏天永远不要结束。
她许愿。
她睁眼,发现金珉周睡着了。
安宥真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许了很久的愿,周围静悄悄的,连蝉也停止了鸣叫。金珉周也没有打扰自己。
在这种地方睡着会感冒吧,笨蛋。
笨蛋珉周姐姐,怎么好像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不知道也好,知道也好,一起装傻吧,珉周姐姐。
一起做笨蛋好了。
昏黄的灯光柔柔地落在金珉周的脸上,身上,发丝上,她恍惚间觉得回到了那个初夏黄昏。只是彼时的落日艳丽地惊人,而此时的路灯就显得好暗了。
金珉周仰头闭着眼,在灯光下显露的点点灰尘落到她长长的睫毛上。
下辈子做一粒灰尘吧,只寻找她,只亲吻她的眼睛。安宥真想。
——
高三的学生无处发泄压力,好像只能通过尖酸的话语带来的成就感排解。
身旁关于张元英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就连安宥真也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许多。张元英的高傲和不在意嚣涨了他们和她们的气焰,越来越难听离谱的字眼甚至敢当着张元英的面说。
就算是当年的青涩情愫早已结束了很多年,安宥真对于张元英的事情安宥真还是一直都异常敏感。
于是理智断了线。
和那个男生一起连拖带拉被拖到教导处的时候安宥真还是怒气冲冲地挣扎着。她和那个男生算是势均力敌两败俱伤。安宥真身上多了好几处淤青,脸也蹭破了一块。
金珉周急匆匆冲进教导处的时候安宥真才稍微冷静下来。看着金珉周像个孩子般被教导主任教训,巨大的愧疚再一次涌上心头。金珉周怎么好像永远在为自己担心似的。
教导主任说了很多,说金珉周怎么怎么没教好安宥真,一个女孩子家跟男孩子打架,为了一点小事就先动手闹成这样…
会被这样骂是安宥真预想到的情况,但她万万没想到承受这些的人是金珉周。
因为金珉周的到来,安宥真被送回去“别耽误了上课”。
——
她走出办公室拐弯进楼梯间时见到蹲在扶手旁的张元英。张元英抬眼看到安宥真来立刻站了起来,因为久蹲的缘故一下没有站稳,踉跄着扑向安宥真。
“抱歉,让你为了我…”
安宥真没有说话,只是一下一下抚着元英的背。
“安宥真。”张元英很少叫自己大名除非是因为生气了,安宥真一吓。
也许是不能看着她才能鼓起勇气,也许是要有她在她的怀抱里她才能拥抱勇气,她没有松开安宥真的怀抱,于是也就没有看向安宥真。
“如果我跟你说,当年我拒绝你完全是因为我近乎愚蠢的骄傲和恐惧,在想了两天以后我立马就后悔了,结果发现你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把我当好姐妹,于是变成我因为拉不下面子说不出口地单恋了你四年,你会怎么样?”
——
夏天还是结束了。
高三过去地很快,与元英的恋爱的秋日冬日春日渐渐取代了那个无可救药的夏天,在元英的督促下两人考上了都考上了美国很不错的大学,决定一起去美国一起生活。
千帆过尽回首发现那人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的感觉让宥真第二次有了“永远”的念头,这一次是想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而第一次是她觉得自己会永远记得那个无始无终的夏天,永远记住金珉周。
她不知道怎么定义永远,她以前觉得这是个幼稚的词。现在觉得不论怎么定义它,既然有“永远”的念头,就为了目标去努力吧。
没有结果的永远远远比有结果的永远容易达到,但她愿意和元英一起努力。
这一次不论是谁对谁的亏欠还是谁对谁的爱都没那么重要了,她的未来像出发去美国那天中午明晃晃照进登机口的艳阳。又是一个夏天到来了。
她想她不会再回头了,就算想起那个夏天还是会痛,怎么描述呢,她想到一个词,钝痛,浪漫的钝痛。就算金珉周永远住在她心里的小小角落,她也和那个夏天一起封存了。
从某一刻起,她就知道那个瞬间永远属于被风吹过时那张红色的海报纸发出的颤动声和金珉周身后树叶的沙沙响声,属于自己身后的翻新过的体育馆,属于五月傍晚前洒咋在金珉周亚麻色长发和白色鸭舌帽上的明媚阳光。
但是那个瞬间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金珉周。所以她会永远被困在那个初夏午后。
——
她最终没有回头,于是也就没有看到身后气喘吁吁的金珉周。
金珉周身上缩水的白色卫衣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看到张元英靠上安宥真的肩,她觉得狼狈又滑稽,她想大叫一句宥真尼哪怕让她回一下头也好,但是好像哑了似的怎么也叫不出口。
安宥真没有告诉自己离开的航班号。
不过她自从数月前和安宥真姐姐分手以后也和安宥真没怎么接触过了。
分手很和平,她们都厌倦了争吵,不合适的性格让曾经的爱意终究敌不过百倍恨意,做朋友更适合她们。
当前女友发消息告诉自己安宥真今天就要走了不去送送应该会后悔吧的时候,她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就算极力压抑控制逃避对安宥真的感情,也还是被看出来了。
她想过做坏人,带着安宥真逃跑吧,这个想法时常冲击她的脑袋。却又在道德感的挣扎间徘徊。她可能喜欢安宥真,但她也把带领安宥真成长的责任归结到自己,她怎么可以带安宥真逃跑呢。
她是安宥真的学姐,老师,姐姐,唯独不可能是情人。
不过最后带着她逃跑的也不是自己嘛,所以自己想那么一大堆有什么用呢。
安宥真走向登机口时挺着肩抬着头,背也挺得很直,不再是需要自己提醒不要驼背的小孩子了。也会有责任落到她的身上,宥真是大人了,自己臆想的那些什么养育她的责任也和她无关了。
当初总是忧郁的宥真尼,也许是因为自己才忧郁的宥真尼,今天见她也总是笑着了。
她觉得今天穿了初遇时的那件卫衣简直是自以为是得可笑至极。
她看到安宥真拖着行李背着包与元英十指相扣走进了登机口,然后慢慢消失在了栈道里,消失在她目光所及处。
好吧,那就再见吧,宥真尼。
再见吧,夏天。
灯塔之尸(上)
灵感来自张紫妍、《白夜行》、《为了N》
校霸✘校花
【女明星张元英】
每天在天鹅羽绒的豪华大床上醒来,是儿时的张元英日思夜念的梦想,只是少女粉红色的糖果童话里,枕边没有躺着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她被男人身上的浊臭烟酒气熏得彻夜未眠,匆匆起身逃往浴室。但那些气味就像早已烙进身体,怎么奋力冲刷也去不掉。
落地窗外的天还蒙蒙亮,再过半小时经纪人就会来接她赶广告拍摄。张元英打开柜子,又多出好几件...
灵感来自张紫妍、《白夜行》、《为了N》
校霸✘校花
【女明星张元英】
每天在天鹅羽绒的豪华大床上醒来,是儿时的张元英日思夜念的梦想,只是少女粉红色的糖果童话里,枕边没有躺着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她被男人身上的浊臭烟酒气熏得彻夜未眠,匆匆起身逃往浴室。但那些气味就像早已烙进身体,怎么奋力冲刷也去不掉。
落地窗外的天还蒙蒙亮,再过半小时经纪人就会来接她赶广告拍摄。张元英打开柜子,又多出好几件新衣,该是这两天才添置进来。她在镜前一件又一件试起,脸上机械性堆起惯用的娇美甜笑,却始终有句声响在脑海嘶嘶念起,好似恶魔低语,回声逐渐占据整个房间——
「每次换新衣服,就是要陪新男人睡的日子」
笑容一下被什么东西扯住,挂在嘴边,不上不下。她有些倦,随着手里的衣服滑落,连同越发瘦削的身躯,一起掷到地上,悄无声息地。
窗帘缝隙漏进的光愈渐刺眼,张元英满不耐烦伸起手臂挡在前额上,修长纤细的指尖重复又重复滑动确认着手机消息,卧室内鼾声渐浓,丝毫没有安分下来的意思。
经纪人怎么还不来?
她在念头里一遍又一遍抱怨。忽然闪过一抹绿色迷了眼球,心中正纳闷,院里什么时候栽了新树么?脚尖一阵细痒传来,“宥真不要闹了,哈哈~”
“元英xi,元英xi?”
眼睛被面前的唤声拉回到曝白的打光板前,摄影师询问她是否哪里不适,刚突然走神了。
“噢,没事。”复又挂起标志性甜美笑容,“您继续吧。”元英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请等一下,”她从椅子上下来,躺倒地上,“换这个姿势吧。”
摄影团队都是老熟人了,向来知道女艺人张元英是出了名的聪明点子多,拍摄顺利继续下去。
「那就拜托请将我,拍成有罪的少女吧」
“咔嚓”一声,今晨窗外的绿意又在眼前一闪而过。
【那年我们,元英和宥真】
安宥真的人生似乎没有一件顺心事。
从何时开始,大概从阿爸被人打死,欧妈开始带各种男人回家。
尤其张元英刚转来班上那阵,是安宥真最不舒心的一段时间。这家伙在“攻城略地”成为后座的同时,还不由分说闯进了她家。
自私任性的母亲挽着元英父亲一脸甜蜜地出现在当晚的饭桌上,当着15岁安宥真的面,两人旁若无人互喂紫菜包饭。当然,共同见证这一幕的,还有她未来的“妹妹”张元英。
“喂?你是死的吗?两个大人在你面前这样还吃的下去?!”
一旁不响。
安宥真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样无视,气不打一处来的她狠狠踢了一下元英凳子,力道太大,对方勺子里的泡菜无辜遭殃,掉到桌面上。
这下总该有些反应了吧。
哪知身边的人睫毛都没颤一下,筷子将泡菜重新夹到勺里,再一丝不苟送进嘴里,机械咀嚼完毕。
突然她转过脸,那张了无生气的面孔,一瞬染上花之娇色,圆圆的杏眼因为笑意,微微眯起,牵动丰润的粉唇,嘟起蜜桃般的光泽。
安宥真有那么一下注意力完全跑偏。
不过立马就被“机器人”接下来的话语拉回神绪,“我吃好了,留给我收拾就好,欧尼要好好吃饭哟~”说着将宥真面前的碗筷重新整理摆放到她面前,最后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动作轻柔却不容置喙,便小鸟似一瞬儿回了房。
一点也没回答她的问题。
两个大人也早已缠去屋子里,不一时,奇奇怪怪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原地留下安宥真一个,错愕到当夜的梦里。
印象中张元英就是众人眼中的乖乖女好学生,她的桌面、作业如同身上熨得丝毫褶皱不见的校服一样,永远干净整洁,纤尘不染,自身旁经过,空余好闻的气味追随袅袅倩影。
而性子有些急躁的宥真,总是能看到她领着一群小跟班校园内风风火火的来去身影。可无论走到哪,几乎都能撞上张元英安安静静在看书,大树下或某个角落。形成鲜明对比。
起初安宥真还以为这些个重组家庭,大概率都会如狗血电视剧里演得那样,上演子女纠纷戏码。
可这个小自己一岁的新妹妹,除了那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假笑娃娃面孔,令人倍感窝火外,其它无可挑剔,甚至出奇礼貌友好,任劳任怨。
会帮她洗掉忘在衣篓里的脏衣服;会在她打球忘记时间回到家后,桌上用粉色纱罩盖着为她留下的饭菜……自从元英来到这个家,过去被懒惰母亲强行硬塞给宥真的家务,几乎被她一手包揽。她像一位初来乍到的小女主人,却将这个家收拾得井井有条,同时还能兼顾好学业。
安宥真时常想,如果这世上真有十全十美的话,那一定是叫张元英吧。
对方这样讲礼客气,搞得平时好调皮捣蛋整蛊人的宥真也不好意思再刁难人家。于是将每天中午给张元英送牛奶这项重大任务委派给初中部的李瑞,这家伙总是屁颠屁颠要跟着她,宥真怕自己身边这群人影响李瑞学坏,只好“出此下策”。
而也不知从几何时,每天午间收到张元英接过牛奶时的微笑,成了安宥真当日不可或缺的快乐养分。
她喜欢看她那一刻,不是没有灵魂的皮笑肉不笑,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宥真笃定。
新姐妹的关系就这样一直别扭有距离地持续着,不过从最初的互不搭理,到现在一天还能说上三五句问候的客气话。
诸如,
“吃早饭吧”
“嗯”
“你先洗吧”
“没事你先洗”
早上睡意惺忪的洗手间门口撞到时,连声“对不起”后还会溜出两分不经意的默契笑容。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过着,只是尾随元英转来时的流言甚嚣尘上,众人除了诟病她那张过分精致娇俏的洋娃娃小脸,怎么看怎么做作讨厌。更多是七嘴八舌她与好些个男同学的不正当关系,说她脚踩n条船都算好听,“出去卖,一次20”才是每场交流会的最终结论。
张元英走过的地方,背地里喷出的口水,都足以引动一场翻天覆地的海啸。
安宥真知道,张元英那张脸,那身材,那人才,是全校雌性嫉妒,雄性觊觎的对象。
但她从不在意这些传闻,她只相信,眼见为实。张元英不是那样的人。
那张元英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问句一发,就像扔进心底的石头,石沉大海。暮春的晚风仍稍带寒意,吹得宥真心口一阵波澜,她怅然若失地走在回家路上,坡道右侧的天,好像误洒红黄染料的蓝紫色绢布,驻足盯了好久,觉那大片倒三角火烧云,冲底部尖端,一股脑吸进自己胸间。有什么混杂,,错乱了,,安宥真说不上来,只感一口气喘不上,耳道嗡嗡发铮,任由头发胡乱拍在脸上。
刚才一幕,元英从一个男老师手上面无表情接过钱……像是从安宥真哪天午夜噩梦中截取下来的片段,但她左思右想,自己的梦境除了久久停留在父亲惨死,母亲堕落,自己学坏、打架、留级、开始在社会晃荡之外,何曾还有过别的内容……只是那个画面冲击太大,令自己一时记忆混乱。她转身看了看回来的路,又眺望家的方向,前后左右,四下无人,一盏盏路灯接连亮起,夜幕埋没在这一片即将腾起的光亮之中,也一瞬照住她心中的困惑,潘多拉魔盒“啪”一声启开,左边苔草渐深的丘陵暗处,有隐约罪恶的光束,那里好像藏了一具少女的新鲜尸体,雪白的裙裾,胸前星星点点的血渍洇晕开来,少女猩红的唇中叼了一朵丰美的红山茶。面色苍白,长睫幽闭,她的下体有被人侵犯过的痕迹……
这惊悚恐怖的怪异念头吓得宥真浑身发抖,她僵在原地,仿佛暗处有双眼睛正窃窃盯着自己,步子艰难朝前迈动,过后巨大的恐惧袭来,突破心理最后一道防线,她大声尖叫着往坡下跑去,疯狂寻找灯光的位置,,,回到家,早就是冷汗淋漓,霎时栽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元英听到玄关处的不小动静,正准备出去瞧,迎头撞上暴力推门进来的宥真,“为什么收那男老师钱?!”自己还没发问呢,对方怒气冲冲甩出这么一句,颇有审讯犯人的架势。
元英先是愣了一秒,待看清来人脸色,神情一瞬冷淡,若无其事回到桌前,继续做起英语卷子,安宥真此刻的存在就像一场透明的笑话。
安宥真向来讨厌元英这副故意忽略人的冰霜表情,气得她牙尖都在打颤,一双手已经全然脱离掌控,上前就夺过张元英的卷子,撕了个稀碎。
“问你话呢没听到吗?!”
宥真仍想透过满屋飞舞的纸屑,观察到对面人此时的反应,但张元英依旧是冷冷一张脸,不发一词。末了,像牵动什么思绪,竟扯动嘴角,冷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安宥真更气更疑惑了。
“我笑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想不清楚。”
“你什么意思?”
“这个社会是由男人主导的男权社会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只不过是出售色相,向这些男人换取生存罢了。聪明的女人应该早早明白这一点,越早越好。不要去做什么独立自强的参天大树,做一串攀附藤萝寄生的菟丝子便好。穷人只要靠吸富人血才能茁壮成长不是吗?”
这种不要脸的话居然从这样漂亮一张脸的嘴里,波澜不惊讲出来,好似这是世上再理所应当的道理不过。张元英的脸还是粉白如樱色,倒是宥真替她这番话,红通了脸。
“过去别人怎么传我都不相信,如今我信了,你就是!就是!,,,”
“贱,对吧。”
这个字眼安宥真使劲全身力气,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张元英倒是讲得一脸轻松,事不关己。
“再者,你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的事”这一句,元英瞬间转换神色,眼角眉梢皆带了些嘲讽的狠意。
“我,我是你欧尼!”
“欧,尼?”元英一字一顿说出这两个字,声音极轻却清楚异常,疑问的语调随之拔高。她又点了点头,食指戳上那片越发红润的嘟唇,眼珠滴溜来回转,神情像极了一只无辜又诡计多端的小兔。
宥真暗叫冲动了,明明自己是来质问的,反被占了便宜。她现在就像是自曝行踪的猎物,藏身之处叫面前的猎手看了个精光,寸步难行。啊不管了!安宥真无法,只好摔门回房,澡也不洗了,蒙头就睡。
奇怪的是,第二天英语课上元英上洗手间回来,被分尸的卷子竟完璧无损躺在桌上,评分还是A,看到姓名处工整秀气的字迹时,她大概猜到是谁了,只是自恋如她,仍是不敢确信。直到宥真因未交作业被老师赶出教室罚站,她才笃定。整个课上张元英都心神不宁,眼睛不住往安宥真抽屉里瞟,却扫到书包拉链没拉,露出透明胶带粘好的试卷一角。不知怎么了,元英一天都魂不守舍,走廊上还撞到人好几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条件反射要避开安宥真。平时午休不睡坚持做题的她,今天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里的圆珠笔倒是遭了殃,来回按动弹簧不晓得飞去哪里,当下宣告人间使命终结。前段时间宥真总会指派她那个忙内跟班过来送牛奶,但今天,张元英思前想后就是这个问题。果然,牛奶没有如约而至。她不再给她送了。
【其实不应该有这一段,元英应该是像雪穗那样,自始至终,不知道她的感情】
李瑞很奇怪这一阵老大都不再委派她去给那位小美女姐姐送牛奶,勤恳忠心如她,心里正纳闷是不是自己哪表现失误,令老大很是失望,正准备鼓起勇气询问一番老大对自己近期的评价,哪知宥真老大发话了,以后都不准再管张元英的烂事,有人再议论纷纷说她坏话也不必怼回去。
李瑞心头大惑顿解,不过,原来那位漂亮姐姐叫张元英呀,还从来没见老大在大家面前这样郑重其事地提一个人名字呢,平时连当天要去干架团伙的头头都记不得,对峙时嘴里只是嚷嚷那个谁谁,气得对手老是先发制人。能让老大先是殷勤送奶,现在又怒气冲冲,不对怒发冲冠,是这个词吧,看来那位姐姐一定是个很不一般滴楞,改日要偷偷去拜师学艺。李瑞的小算盘打得正如意,却被宥真拍了下脑袋拉到一边,
“交给你个新任务,每天放学跟踪张元英,只要有雄的靠近就call我,”
“遵命。”
“算了,call我赶到的时候会不会都晚了,直接找警察吧。”
“好的老大。”
“记住,这是组织里的机密任务,一定要保守好秘密。”
“老大放心,保证光荣完成使命!”
只是令李瑞更奇怪的是,她本以为这是个单独任务!是自己立功的大好机会!可每次都有老大陪同,还美其名曰——“监督”。
【消失的爱人】
tv上播报晨间新闻时,妆造师正给元英修着妆容,“等一下,麻烦换回刚才那个台,”悠闲摁着遥控器的经纪人被元英这异于平常的急迫吓了一跳,立马调回去,“怎么了?”
“没事,可以换了。”镜子里的元英头都没有转,即刻对经纪人报以礼貌的甜笑。
“怎么,wuli元英妮开始关注国家大事了?记得你之前都不看新闻的啊。”
“这次饰演新闻主播嘛,趁机学习一下。”
“呦西,不愧是我们小圆,嚄,这上面说的是一个送外卖的被财阀二代的豪车撞死,哦不,是乔装改扮的,查出竟然是5年前清州市一起至今未破获的杀人纵火案凶手,还是死者的孩子!哎,如今这世道啊……“说着经纪人往嘴里扔了一把坚果,“叫安宥真,长得还挺漂亮嘛,可惜了。”
“怎么,咱们朴大经纪的星探瘾又痒了是吗,”一旁服装师接茬,“可惜这孩子没被你发掘对吧。”
“对啊,这要是早些被我挖到,哪里还会这个下场,肯定叫公司把她捧成第二个元英啊!你说是吧,小圆。”
“嗯,是的,经纪人nin。”镜子里的女明星再次送上甜笑,“可是欧巴,我想背会台词了,tv能关一关吗?拜托了~”
“你们看看她,又在撒娇了,有谁能抵得住我们小圆撒娇啊。”
“你看你张元英,又在撒娇了,有谁能抵得住啊,我看我迟早死在你手上!”突然,一些个尘封在记忆的片段,回声一般,从大海深处唤醒,吵架后的元英和宥真,冷战了一个多月。
就像是小孩子别扭的幼稚把戏,当时再怎么生气其实睡一觉起来就不气了,这世上如果总有一个人,你面对她,似乎怎么也气不起来,是幸福还是不幸呢?……
安宥真这些日子跟发了疯似的,隔三差五上别班闹事,放学后球也不打了,明目张胆在操场约架,被揍的都是张元英收过钱的对象,一个月跟踪打探的功夫不算白费。只是最后这个个头大出安宥真几倍,几天下来身上多少也带了些伤。可她打红了眼,命拼了也要狠狠揍这家伙一顿,这些欺负元英的人都该死。可如果没能保护她,那自己就更该死。安宥真现下只有这个念头。
不知谁往教务处提前打了报告,老师原本早走光的时间点,年级主任吹着口哨,拉上体育老师过来抓人,远远瞧见手里黑不溜秋还带狼牙的警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人群一溜烟跑了没影。
她安宥真是亡命之徒,对方大高个还要上学,只战兢兢甩下一句“改日再战”,便手忙脚乱薅起书包奔出校门。
一场闹剧顷刻瓦解,独剩下安宥真呆住似的,斜眼瞥着头顶的夕阳。她已经做好被收拾的准备,突然手腕处传来一股不小的力道,自己就被一场蜜桃味的甜甜微风刮离出学校,跑上街道,她的鼻子还在四处探寻这股甜美香气的来源,到吃水蜜桃的季节了么?直到长长柔软的发丝拂到脸颊上,安宥真的一颗心才肯承认,一路拉着自己狂奔的瘦小身影——是她自作多情妄想捍卫保护,不顾一切为其打架出头的元英。
一路上,她不敢抬头去看她,只傻傻数着两双脚踩过多少黄白色路面标识。
她不敢去嗅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可当她出现在背后将自己拉走的刹那,鼻子就已背叛身体和理智。 「当你被一个人的气味深深吸引,那是因为,你的基因,先你一步选中了她」很多年后,安宥真无意翻到一本书上这样解释。
一路上,她只顾着左顾右盼,似乎是因为今天的风景格外不同些。街道对面的炒年糕店原来这么多人吗?文具店门口摆出最多的永远是当下最火男女团组合的杂志,穿着校服的少女们一边嘴不停蹄吃着手里的鱼饼串或芝士棒,一边喋喋不休哪个组合里的爱豆最帅;市场里飘来令人流涎的辛奇辣味,鸡爪、鱿鱼、拌菜、烤肉、炸酱面各种熟食和生鲜海鲜的腥气混杂一起;小镇上服装店的火爆人气也一点不输明洞和东大门,大妈们七嘴八舌的砍价声一浪高过一浪,经过很远了,还能听到那些热闹的声音……属于小地方的世俗烟火从学校-街道-市场那条每天必经的路线缓缓升起,冒出五彩斑斓的腾腾热气,今天的路灯要比平时稍晚一点亮起,恐怕也是这个原因。熟悉的气味、声响、颜色指引着宥真闭上眼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一路上,她没有回头,一直被元英拉着跑,向前跑去。过去她时有无聊,会倒着走,一面还能再次欣赏遗落后方的风景。今天,她没有,她只用被元英拉着,仿佛哪怕现在闭上眼,她们同样能安然到屋。
今天的回家路上,多了另一个令宥真心安的风景。
等她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中,已被元英拉进一条偏僻的巷子,巷尾气势浑然,要将整个世界都燃烧殆尽的火红色天空,沉沉降落在张元英身后,仿佛那抹鲜艳又不可触碰的红色,是从面前这个脆弱纤细的女孩身体里燃起,复又在她周身处旺起来,准备将其尚未发育成熟却已然‖被罪恶沾染/沾染罪恶‖的轮廓吞噬。
等到那漫天不可收拾的晚霞逐渐显出衰败的颓色,夜幕如浩瀚星辰披将下来的深垂纱衣,浓烈的天空,烧到极致,叫火焰破开一个个郁蓝的‖创口/创洞‖。宥真注意到,正上方一颗亮极的巨大星迹下,也有一丛开败的山茶花。
而被神明藏匿在暗处,身着纯白衣裙的圣洁少女,已缓缓来到她面前。
借着这最后的微光,安宥真发现有一滴血迹落在元英淡灰色的校服裙摆上,就近看,不得不像是令人讨厌的污渍,她想伸出手,悄悄替少女擦去,却被略携戏弄的娇媚嗓音打断思绪。
“为了谁打架?”她不问为什么,就问为了谁。
“除了为你,还能为谁。”安宥真就像被施了魔法,乖乖被套出实话。
“哼哼~”面前人轻笑两下,声音里捎了几分愉悦的得意。
“我怎么在这?”就像是一阵风从耳边吹过,安宥真摆了摆头,魔法解除的铃声响起。“这么说,是你跟老师打小报告的?”
“你说呢。”
“为什么?”
“被打死就没意思了。”
“什么意思?”安宥真的语气里带了些许怒气。
“这世上,哪有骑士已死,公主还活着的道理。欧尼死了,谁来保护我呢?”张元英娇媚的笑中,突然多了不曾见过的灿烂。
“你这女人,真是可怕。”安宥真要确保自己说出最不屑的语气,做出最瞧不起的表情,身子还要抗拒的往后退避,但脚下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欧尼怕吗?”不等她回答,张元英将话头立刻抢了过去,“跟你说件更可怕的,”
“嗯?”
“你知道他们这两天在讨论什么吗?”
“什么?”
“他们在讨论——我的内裤是什么颜色——”
不知是这句羞耻不堪的话,还是愈发逼近的身体让宥真涨红了脸,浑身都热起来。张元英的手突如其来搭上宥真肩膀时,令她着实颤了一下,隔着不厚不薄的校服衣料,已经感受到内里正在蓬勃发育的圆润弧度,她快被两人这近在咫尺的暧昧距离压得喘不过气来。
正当她犹豫想要推开,重新获取这狭小空间外的新鲜空气,张元英一双圆圆的杏眼,只是一眨不眨注视着她,时间凝固在此刻焦灼的氛围里,就在她以为她接着不会再有动作,下一秒,张元英微微俯下身,撑着安宥真的肩膀,脱下了校服群里的底裤。
手心一阵丝滑的冰凉触感,张元英将它塞到安宥真手里。
“昨天——是胸罩——”
紧接着,元英从解开的两颗扣子里抽出了一条纯白的胸罩,塞到安宥真空出的右手里。
没料到这一连串发生的宥真这会大脑一片空白,她想她从来也不能够理解张元英脑中所想,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此时此刻,她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左手心攥着丝缎材质的珊瑚淡粉,蕾丝花边;右手心盛了小兔图案的柔软的棉。
“吻我,宥真。”‖张元英说/她说‖。
魔法再次奏效。
安宥真听话地将自己的唇印到张元英的唇上,意识在粉色的泡沫中沉溺下去,两个人就这样手拉着手,在湛蓝处的碧绿海藻中穿梭,原来接吻是这样的感觉,海水与阳光的味道,被温热的海浪包裹,而阳光,是唇齿相触时,甜甜的柔和。
谁先放开的谁,已经无从追究。
星空只知道两个人吻了很久很久,从傍晚,一直吻到所有路灯都亮起,昏黄的光,将元英的影子拉得老长,她一路活蹦乱跳,心情十分轻快,一点没有要把内衣再穿回身上的意思,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脱光光啦,真舒虎~~”
倒是安宥真紧紧捏了一路,生怕被哪个经过的行人发现,她也一点没想到可以放进书包。不过是否因为放到哪都觉玷污,这就不得而知了。
“记住了宥真,这才是我的初吻,我给它命名为初吻。”
安宥真还在反复揣摩公主大人这句谜语的内在含义,最后只能苦笑扶额,这是我的初吻才对吧……
【白夜之行】
已然数不清从多少个男人身边醒来,昨夜服侍的是自家经纪人,那些男人的样貌张元英早就忘记,那些没有灯光的漆黑夜晚自己又是如何被身上的男人粗暴对待,记忆也已模糊。只是她似乎从死去的宥真那继承了灵敏的嗅觉,经久不散,那些令人作呕的气味,不知何时,凝聚幻化成了一双无形的黑色大手,时刻扼住她喉咙,人前皆不会发作,每每只在这样无法入眠的孤独清晨,白昼同黑夜交接,鬼魂游荡的阴阳界线——张元英称其为“白夜”,令她窒息难言,那时间,张元英总错觉自己踮脚走在死亡悬崖的边缘,四面八方的冷风吹起她洁白的裙裾,呼呼往里直灌,而后迅速膨胀起来,她看见有无数双大手伸进自己膨胀的裙间,将她恶狠狠往下拉扯。她看不清四周,大雾迷漫视线,悬崖下方隐约听见海浪拍击礁石的轰响,雾障深邃处,飘来挂上露珠的松枝清香,过往这场梦境的终结,总是一位身穿中古世纪银白铠甲的骑士驭马而来,她伸出手,一把将自己拉入怀间,骑士的英姿勇魄早将那些淫邪的手掌吓退不见影踪,张元英回头,骑士为她戴上新鲜芬芳的公主花冠,最后她取下头盔,永远是那张期待已久的熟悉的脸,她冲她大笑,顷刻间,大雾散去,草原上鸟兽欢舞,花开虫动,前方等待她们的,只有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晨曦——
“安宥真!———————————————————————————————!”
但这一次,无论张元英再怎么叫,骑士都没有再出现。
她不会来了。
营救她的骑士已经死去,死在强权草菅人命的车辙下。
白夜之行,终究成为她,一个人的旅程。
“下面为您继续播报一则新闻,8月31日上午9点01分我市狎鸥亭发生一起恶性车祸案件,经证实,死者参与多起财阀绑架杀人案,亦为一年前清潭洞枪击案主犯在逃,昨日车祸案件经调查虽系有报复行为,然助警方破获多起重案,首尔市中央地方法院审理,酌情批准嫌犯择日释放,案情仍在调查中,本台将您持续追踪报道……“
“司机,FM声音稍微调小点,”坐在副驾驶的经纪人吩咐道,“小圆呐,明天还有拍摄计划,昨天的成人庆典你也累了,今天回去就好好休息。”
“嗯。”闻言张元英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望向车窗外,夜色于傍晚将降未降,煞是迷人。
平时一定会乖巧甜甜地答道,经纪人以为定是累极了,准备将她送上楼去,张元英淡淡回绝了,吩咐司机打开后备箱,静静翻找起来。
“一会我叫司机给你送上楼去。”平时小圆从不关注礼物这些,今天有些反常。
“不用了,还是放到公司吧。”似乎翻找无果。
轻轻留下这么一句,张元英便独自往地下车库的电梯走去。细细的高跟鞋上,仿佛落满了雪,她的影子,在昏暗的车库灯光闪烁下,如同白色的鬼影,再闪一下,似乎就要消失。
经过前台时,元英被服务人员叫住,说有一位外卖员给她留下一个包裹,粉色的礼盒上画了一座白色水塔,“外卖员只说1732您就能明白。”
张元英接过,礼貌道了声谢,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的清脆声音久久回荡在大厅。
0831+0901=1732
也是张元英公寓的密码锁,回到家中,换鞋,脱衣,卸妆,进浴室冲凉,护肤,吹干头发……完成这一切女明星的日常手续已将近12点,张元英才慢慢坐到地上,拆开礼盒的包装。
——一个有些散掉的生日蛋糕——
奶油上什么字都没有写,只有几只蹦跳的小兔子图案,可能是最近节食什么都没吃,她抓起蛋糕就往嘴里送,吃到只剩一小块了,才想起没插蜡烛,慌忙从包装袋里翻出来,插上一根绿色。屋里没有开灯,蜡烛被点燃的一瞬间,微弱的火苗静静在黑暗中摇曳。
张元英却猛一下把蜡烛吹灭。
“生日快乐,安宥真。”
偌大的空旷房间里,只是一直回荡她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
【大雨将至】
小巷事件过后,安宥真每次碰到张元英,都会手足无措,‖四处找地方躲/西藏东躲‖。结果是,每次都被张元英抓个现行,反而越发窘迫。
她开始觉得自己变得奇奇怪怪,哪哪都奇怪。有一次元英洗澡时经过,一时竟忘记挪动步子,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安宥真不知不觉听入了迷,里面的水流仿佛从门下的缝隙漫出,打湿她的脚底,不一会变作胶水,将她的身躯固定在原地。
她好像不明白,也好像明白那些男生讨论元英内衣颜色的理由。性教育课上学到的仅有的简陋知识,这会在她脑海内一遍又一遍回放。
上次走到家门口,宥真拉了拉元英的书包带,一声不吭递出双手,然后偏过头去,她以为元英会明白是要将这无比贵重的“礼物”归还的意思。但对方只是微微侧身,轻描淡写撇下句“扔了吧”就推门进了屋。
搞得宥真愣在原地,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进退为难。
她没有扔,反倒夜里蹑手蹑脚摸进浴室浆洗干净,然后晾在阳台衣绳上最不起眼的角落。安宥真以为事情会就这样过去,张元英哪天自己也忘了,将内衣收走,继续没心没肺穿起。巷尾那件小插曲,不过是张元英小恶魔心动,对安宥真开得一次不大不小玩笑。这样子的玩笑,她或许对许多人都开过,不多她安宥真一个。
但是过了很久,那两件小内衣依然挂在那里,没有被自己原来的主人收走。于是时间久了,成了膈在安宥真血管里的一块哽,不上不下,她顿感自己的青春,不经意间,被人偷偷窃走,永远晾在了那个地方。阴雨连绵的梅雨季节里,没有等来风干的运气。
只是生命中还是有什么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安宥真说不上来,心口总是隐隐泛起不安,空气里窒窒的,好像不远处藏着什么未知的东西要将她猛地攫获,再也不放过。
周末上午同朋友打完球宥真就回小卖部看店了,新结合的父母夜不归宿已是常有之事,看店的任务就自动落到元英和宥真头上,轮流执行。平日里上学就拜托隔壁水果店的独居婆婆帮忙照看,经营收入足够两个青春期少女的生活费用,没有父母,她们也能完成自给自足,俨然两个可靠的小大人了。
元英布置的数学作业卡在一道解析几何大题,草稿本上的图画了又擦,安宥真烦躁地挠了挠头,突然感到自己最近越来越叫张元英控制于股掌之中,放学后不再闹事乖乖回家温习功课,还听从元英公主安排,夜里被她强制叫醒,额外上补习课,想想就气,安宥真你怎么活得这么窝囊!活像个叫张元英处处拿捏的小媳妇!越想越窝火,她一股脑把作业本拂到书包里。
安宥真扒到柜台上,百无聊赖地望向玻璃门外,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午饭时间刚过,天就阴了下来。她忽然想起元英今天没给自己送饭,一般这个时间点,早就来了。是有什么事耽误了么?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渐渐浮将上来,就在这时,天边乍然响起一道惊雷。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安宥真感觉浑身已被‖即将/还未‖落下的大雨浇了一身,冰凉彻骨。早早锁了店,慌忙踩上脚踏车往家的方向驶去。
骑到半路,豆大的雨就落了下来,不一会,倾盆如注。几道闷雷从水泥路一旁的稻田尽头接连响起,黑鸦鸦的乌云连片尾随了一路,空气中,飘荡泥土翻新的气息,罪恶的苗芽在雷雨的滋润下,逐渐现出茁壮的原形。宥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她只是拼命往家骑,拼命骑,那里有人在等她。
车都没顾上锁,随手撂在院子里,宥真一进门就大声呼唤元英的名字,却被从她房内匆匆出来的继父撞倒在地,“长没长眼!”继父嘴里骂骂咧咧,手里还在不紧不慢拉上裤链,扣好皮带,随之从卧室的抽屉拿出存折,摔门扬长而去。
目睹这一连串行为的宥真似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一种悲怆却无力的哀嚎逐渐在她胸口最深处积攒成形,步伐艰难沉重地往元英房间挪去,她颤抖着推开门,身穿雪白连衣裙的元英就那样直挺挺躺在床上,衣料扯破处裸露的肌肤,展出一块又一块青紫色的痕迹,触目惊心,她细瘦的双腿间有殷红的血迹渗出,沾到同样雪白的凌乱床单上……后来在无数个午夜,这块猩红代替童年的过往,成为安宥真后半生再无法走出的梦境。那朵硕大的红山茶,终究开败在某个夏天的午后,沉沉下坠,落入她毕生的宿命。落红与泥土,从此埋葬在一起,纠结成再也无法分开的命运。
此时的元英就像具被抽走纯洁灵魂的行尸,雪白的连衣裙和床单是她的婚纱,窗外盛大的初夏风光成为她的葬礼。
元英一直侧着头,眼睛像是盯着院里梧桐树,直至听见宥真推门进来,她都没有回过头。
宥真去厨房倒了一杯水,亦步亦趋来到床前,伸手将水抹到元英失去光泽的干枯唇瓣上,而后为她盖上被子,将她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元英最讨厌不整洁了。她们两人都不发一词,只是沉默着感受时间艰难地流逝。
良久,元英涣散的眼睛终于再次有了焦距,她转过头看安宥真,嘴唇微微开启,“宥真呐,有什么好喜欢的,身躯,总是会腐烂的……”
第一个字在安宥真耳边响起时,眼泪就大片大片漫了下来。她不住擦,可眼泪就像泛滥决堤的洪水,刚擦干净,新的就接踵而来。直到整张脸都被温热咸涩的泪水浸湿,元英纤细的手指伸过来帮她,她哭得更大声了,整个上半身伏倒元英脸旁,一声声沉闷的呜咽砸向地面,泪水打湿了床单。
自始至终,张元英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她静静地守候在宥真身边,等待她将情绪发泄殆尽,才再次开口,“宥真,我想喝水。”
“有,有!”闻言安宥真立马扶她起身,将柜子上的水喂到她嘴里。
“宥真,我想洗澡。”
“有,有!我这就去给你放水,你等我哈!”她急急忙忙在浴室拧开水龙头,调适好水温,就飞奔回来守着,似乎生怕自己离开的间隙,对方就会做出什么难以接受的傻事,来回期间磕到家具好几次也没注意。
“宥真,你帮我洗吧。”元英进到浴缸后,背对她的宥真一直愣愣站在原地,也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好。”二话不说她就除下衣服进到浴缸里。现在,只要能守着元英……
“这些痕迹,是不是很丑…”坐在浴缸里的元英一动不动,幽幽开口。
安宥真拿着毛巾的手僵在半空中,又立刻轻轻落回元英削薄的背上,“哪有!不丑!公主怎么会有丑的地方呢?元英公主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她一边说,一边将忍不住的哭腔生生往下咽。
“呵呵。”元英却咯咯笑起来,笑了一会,骤然顿住,她转过身,偎进安宥真怀里,“宥真,我想要,”
“想要什么?要什么我都给你!”安宥真亦紧紧回抱。
——“我想要,全世界。”——
Last Dance
*78/姜权
*ooc
姜惠元在准备一场周末旅行。
事实上,她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虽然这回也不算太远,从首尔出发大概2小时车程的乡下,离海边很近,而且现在是七月中旬,说不定还会碰上什么庆典。
小行李箱装好两人份的东西,一半放衣服,一半放日用品,倒也满满当当。行李收拾到最后,放在衣服中央的是一个紫色的丝绒长形方盒。姜惠元犹豫了一下,把它藏在了柔软的衣服之下。
到车站后她没有进站,而是在外面靠墙站着,手指在行李箱拉杆上有节奏地轻点。她每次看时间的时候总是比上次只过去几分钟,可她提前了几乎两个小时到这里。
对方本来是提议在目的地见面的,姜惠元在手机这边下意识摇头,...
*78/姜权
*ooc
姜惠元在准备一场周末旅行。
事实上,她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虽然这回也不算太远,从首尔出发大概2小时车程的乡下,离海边很近,而且现在是七月中旬,说不定还会碰上什么庆典。
小行李箱装好两人份的东西,一半放衣服,一半放日用品,倒也满满当当。行李收拾到最后,放在衣服中央的是一个紫色的丝绒长形方盒。姜惠元犹豫了一下,把它藏在了柔软的衣服之下。
到车站后她没有进站,而是在外面靠墙站着,手指在行李箱拉杆上有节奏地轻点。她每次看时间的时候总是比上次只过去几分钟,可她提前了几乎两个小时到这里。
对方本来是提议在目的地见面的,姜惠元在手机这边下意识摇头,她说:“在车站见吧,想快点见到姐姐。”
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带着笑意回应:“知道了,我也很想你。”
离发车时间越来越近,姜惠元有些烦躁地扯了扯帽檐,一直被刻意忽视的紧张突然就压不住了,心脏在左胸腔跳动得很快,颈动脉也突突地搏动着,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再抬眼时看见了她在等的人。
权恩妃从私家车上下来,那个男人也下车绕过来站在她面前。即使看不清,也能肯定是权恩妃的丈夫,姜惠元见过他很多次。他们在说什么,最后男人抱了抱权恩妃。
几乎在权恩妃转身的瞬间,她们看到了彼此。等她进了车站,姜惠元才慢悠悠拖着行李箱跟着进去,在候车厅的角落发现安静坐着的人。
“没有位置了”
收到消息的权恩妃抬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姜惠元,后者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对上视线时权恩妃发现她稍稍往下撇的嘴角,忍不住笑起来。姜惠元一时愣住了。权恩妃身上的红裙子很好看,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即使现在周围很多人,她还是很想亲亲她。于是随着人群向前移动时,她跟在权恩妃身后,靠上去,下巴搁在权恩妃肩上。
“你干嘛?”权恩妃被吓到,克制着低声喊她,紧张地往周围看。
“亲你。”姜惠元偏头亲在她发间,恶劣地轻笑,又带着撒娇意味地蹭了蹭,“没关系的,姐姐,我们看起来只会是关系亲近的好朋友。”
权恩妃这才稍微放松下来,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姜惠元腰间的软肉,听到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才松手,懒得去看姜惠元肯定委屈巴巴的眼神,径直跟着人群上车。
巴士从首尔开出来,把骇人的高楼大厦甩在身后。暂时从熟悉的城市生活中抽离出来,权恩妃望着窗外出神,突然被人握了手,手心相对,姜惠元骨节分明的手指嵌入她的指缝间。她挣了一下没能成功,反倒被扣得更紧。正想说什么,姜惠元塞了一只耳机给她,拇指轻轻揉着她的虎口,她愣了一下,倒也散了挣扎的心情。本来答应这场旅行就是希望能放下所有顾虑和姜惠元在一起,现在又是在纠结什么呢。
感受到肩膀承受的力量,原本昏昏欲睡的姜惠元猛地清醒,悄悄坐直,忍不住稍稍歪头蹭了蹭权恩妃靠在她肩上的脑袋。
“姐姐头顶炸毛了。”姜惠元低声说。
权恩妃懒懒地回她:“还不是你蹭的。”
姜惠元抿着嘴笑,又蹭了蹭,被低声吼了才安分下来。
姜惠元提前订了民宿,房东是一位单亲妈妈,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一见面就乖乖地喊姐姐好,让一向喜欢小朋友的幼儿园权老师忍不住蹲下来摸了摸头,还从包里掏出了糖送给她。房东住一楼,她们住二楼,从屋外有楼梯可以直接上楼,很方便,也留足了隐私空间。
权恩妃把洗漱用品放进浴室,顺便给家里打了电话,胡乱应付两句便以坐车疲惫为由给挂断了。她出来后发现姜惠元盘腿坐在地板上发呆。行李箱就这样摊开着,一个礼物盒躺在衣服上。
“怎么在发呆?”她走过去坐在姜惠元身边。
姜惠元没有回答,把礼物盒打开,里面是一条银色手链,坠着一只很小很小的兔子。
“姐姐很像小兔子。”姜惠元曾经这样形容她。
权恩妃当时正是情动的时候,咬了一口她的下巴喘着气问为什么。
姜惠元顺着她后背那条凹沟往下摸,最后在尾椎骨使力揉了两下,仿佛在揉弄看不见的兔子尾巴,果然听见权恩菲哼出软软的声音。
“因为兔子揉揉尾巴就会发情。”
权恩妃想到这里不禁耳朵发烫,想要在姜惠元调侃她之前先凶她一下,结果抬头看到对方有些泛红的眼睛。虽然不明所以,却是实实在在心软了。
“怎么了?”权恩妃摸摸她的脸。
姜惠元捉了她的手贴在脸侧,也不看她,垂下的眼睫颤巍巍的。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姜惠元轻声说。
天知道她在车站等待权恩妃的时候有多煎熬。她不敢发消息问权恩妃,出发了吗,到哪了,什么时候能到,是不是不来了。她害怕一点点失控就会切断她和权恩妃之间本就脆弱的联系。她紧张到想要抽烟,又想起因为权恩妃不喜欢,所以她根本没有带。她只能尽量让自己放空,才可以让自己不陷入焦虑,不那么战战兢兢。
权恩妃鼻子酸酸的,捧着姜惠元的脸靠近过去,亲了亲她的眼睛,然后把可怜的小孩拥进怀里。
“我在这里。”权恩妃摸着她的头哄着。她想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可是她不能,她给不了这样的简单又沉重的承诺。她只能用语言,用心跳,一直重复地告诉姜惠元,她在这里,她们现在是在一起的。
她抬起姜惠元的头,低下去看她红红的眼睛和湿润的睫毛,笑着问:“不给我戴上吗?”
姜惠元认认真真把手链戴在她手腕上,牵到唇边亲了亲。等权恩妃帮她擦了眼泪,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埋进权恩妃怀里不愿出来。
“呀,姜惠元,别咬!”权恩妃拍她脑袋,用力把她推开。
收好情绪的姜惠元又恢复无赖本性,在权恩妃面前摊开手,一脸无辜地说:“我也要。”
“什么?”权恩妃有些跟不上。
“糖。”
权恩妃觉得好笑:“你几岁了,还要吃糖。”
姜惠元倾身向前,两手撑在权恩妃身侧,低头看着她,一本正经:“我不仅要吃糖。”她低下去亲在权恩妃唇上,搂着人慢慢躺到地上,这个吻温柔绵长,等权恩妃偏头去喘气的空档,她亲亲送上门来的柔软耳垂,恶劣地轻咬一口,故意黏黏糊糊地说话:“我还要喝奶,还想吃掉小兔子。”
因为没吃晚饭又进行了过于激烈的运动,权恩妃醒来的时候饥肠辘辘,想要踹一脚罪魁祸首,却只蹬到柔软的棉被。她坐起来望着空空的房间,随手抓了件衣服套上,准备给姜惠元打电话时,对方正好端着东西进门。
“醒了吗,”姜惠元把东西放到矮几上,擦了擦手走过来牵她,“我找房东姐姐煮了拉面,加了鸡蛋、芝士、火腿和金枪鱼,很好吃的。”
姜惠元眼睛睁得圆圆的,像邀功的小狗。权恩妃觉得可爱,笑着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到她碗里:“快吃吧。”
之后她就后悔了。吃饱的姜惠元实在精力旺盛,要不是顾及明天正式开始的旅行计划,她恐怕会被翻来覆去地折腾到下不来床。
姜惠元不知什么时候租了车,权恩妃问她要去哪也神秘兮兮地不肯回答。
“姐姐只要跟着我就好。”姜惠元扬起眉毛很嘚瑟。
权恩妃懒得理她,安安心心窝在副驾,本来是看着窗外掠过的一路景色发呆,后来却因为身体疲惫的原因有些犯困。姜惠元体贴地切换了一首轻缓的音乐,还调低了声音,她就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了,姜惠元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她。
“怎么不叫醒我?”权恩妃清了清嗓子问。
姜惠元眨眨眼睛,一派天真:“我知道姐姐很累。”
还带着睡意的脑子转得有些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有威慑力地瞪了她一眼。准备开门下车却忘了解开安全带,结果一下没能起身又坐了回去。短暂的沉默过后,权恩妃听见姜惠元憋不住的笑声。
“真是越来越可爱了,款恩比。”姜惠元笑得极其灿烂。
权恩妃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大概是跟姜惠元待久了,也学会了耍无赖:“还不是因为你!”
下车后权恩妃才注意到眼前的景色。不远处是一片树林,应该是人造林,所有树木都排列得很有规律。夏天正是它们枝繁叶茂的时候,树干之间虽然被规划整齐的分隔,顶上却葱葱茏茏连成一片。
姜惠元伸手牵她。权恩妃发现姜惠元好像很喜欢这个动作,以前也是,难得可以见面的时候会首先拥抱她,然后牵她的手,被她挣开时会沉默地垂下头,再看向她时又恢复成熟悉的无赖样子。
想到这些,权恩妃心里软软的,主动扣住了姜惠元的手,柔软掌心相贴的感觉很舒服。
姜惠元愣了愣,随即望着她笑得开心,说话语调也略微上扬。
权恩妃注意到周围有些学生模样的人来来往往,拉了拉姜惠元,后者及时给她解释:“这片林子经常会有附近相关专业的大学生来做些研究什么的,也有像我这种学摄影的过来做作业。”
她们踩着石板铺成的歪歪扭扭的小路往前走,姜惠元有时会拉着她拍照,更多时候是两个人一起拍安静的树木,拍叽喳的鸟,还有地上的小花。姜惠元捧着毛毛虫给权恩妃看,受到惊吓的姐姐连摆着手往后退,姜惠元还要凑近,便听到权恩妃的小声警告:“别过来,不然你不准牵我!”
姜惠元撇撇嘴,故作遗憾地叹气,蹲下来把毛毛虫放回小草叶子上:“没关系,世界那么大,你会找到其他喜欢你的女人的,拜拜。”
“……”
权恩妃冲着她的屁股踢了一脚。
她们离开树林回到热闹的街市时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来之前姜惠元做足了功课,这个小地方有一家很出名的肥肠店,平时生意就很好,她拜托了关系好的后辈才跟老板预定了位子,到的时候果然看见店里都坐满了。老板带着她们到唯一剩下的空桌,姜惠元明显兴奋起来,习惯性地像小狗狗一样嘿嘿地咧嘴笑。太可爱了,权恩妃忍不住揉了一把她的脸。
“恩妃要把围裙穿好,不然又要弄脏衣服了。”姜惠元故意一脸严肃地叮嘱她。
权恩妃知道姜惠元在逗她,因为她总是在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弄脏衣服,尽管她们约会的次数并不多。她配合地乖顺地低下头说知道啦,后来往包肉里多塞了两个辣椒喂进姜惠元嘴里,看她辣得脸通红,甚至眼泪都溢出来了,才憋着笑把自己的饮料也递给她。
下午她们去了一家花艺工作室。是当时商量旅行计划的时候权恩妃提议的,姜惠元问她为什么想插花,她没有回答。现在姜惠元又问她,她正专心地挑着那些花,随口回她因为很漂亮。
“姐姐也很漂亮。”姜惠元几乎是立马接了话。
权恩妃转头去看她,确定她只是在夸自己而没有别的意思,反倒为自己奇怪的想法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姐姐耳朵怎么这么红?”姜惠元托着下巴看她,抿嘴笑起来像猫。
呀,她怎么能相信这家伙是单纯在夸她啊!
即使权恩妃开始认真仔细的修剪花枝,不再搭理自己,姜惠元还是锲而不舍地追问。
“大学的时候在花店打工,不仅要学会辨认和介绍各种花,也要学着整理和装饰,于是开始跟着老板学了一点插花。它很神奇,能让人慢慢地静下来,不去想其他的事,只专心把它们变得更漂亮。”权恩妃一边说一边低着头帮姜惠元把一团乱的桌面清理干净,“后来我就想,以后要是有了爱人,要一起来做一次插花才行。一起完成一件美丽的作品,会很幸福吧。”
姜惠元认真听着,权恩妃把最后一朵花递给她时,因为那句爱人,她心跳得很快。她把那朵花慎重地插进花束里,欣赏着漂亮的作品,不动声色地握住权恩妃的手。
她对花不太有研究,于是问权恩妃:“最后的花叫什么名字?”
“桔梗。”权恩妃靠过来揽着她的手臂,声音很轻。
“很好看。”姜惠元说。
完成好的花束被姜惠元小心地放置在车后座,她们驱车赶到了海边。房东说今晚在海边会有一场当地的聚会,不算是庆典,但是大家会一起玩,最后会放烟火。
姜惠元把车停在了距离海边有一段路的地方,因为从那里开始,就已经有商贩在路边摆了推车。各种小吃的香气飘在空气里,让没吃晚饭的姜惠元迫不及待拉着权恩妃加入了热闹的人群。
被姜惠元喂了一口年糕的权恩妃想起她们初次相遇也是在一场夏日庆典上。当时丈夫因为工作原因爽约,说实话权恩妃也不是很失落,只觉得无聊,于是决定换上一条很好看的新裙子去庆典逛逛。
“庆典的意义果然还是要吃啊!”
她路过某个小吃摊位的时候听见一个愉快的女声,发出感慨的人就在她身旁,她忍不住歪头去看,结果撞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连眉尾也上扬,过于坦诚的幸福快乐让权恩妃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她想她的生活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失控的。谁能想到从小顶着乖乖女、优等生头衔的权恩妃,顺从父母心愿平平淡淡工作和结婚的权恩妃,会在结婚后出轨呢,出轨对象还是个比她小4岁的女人。
听起来就不可思议,可事实如此,而且她从来没有后悔。如果要从她短暂的人生回忆里挑出始终熠熠生辉的片段,那一定是她和姜惠元的初遇时刻,再贪心一点,就加上她们相处的分分秒秒。
“在想什么?”姜惠元发现她在出神。
权恩妃摇摇头,凑到她耳边说:“我们去看海吧。”
她们走远了些,在人少的地方并肩坐下。没过一会儿,权恩妃的手机响了。她看到来电显示,下意识去看身边的姜惠元,对方也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放回了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她起身离开去接电话,听到丈夫的关心只觉得心烦意乱,而夹杂在其中的一点愧疚又让她没办法直接挂电话,只得勉强应付着。等这通电话终于结束,她准备往回走,发现姜惠元在望着她。明明姜惠元还被远处的昏暗光亮照着,明明在她身后才是大礁石构出的阴影,她却像落入了漆黑深海里,整个人湿淋淋地往下沉。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却不再有人乱走,他们好像在等待什么。
权恩妃返回去,坐到了那片阴影里。嘭嘭的响声一个接一个,天空炸开耀眼灿烂的花火。她伸手去拉仰头看天的姜惠元的手臂,在对方无措地倾倒过来的同时倾身上前亲在了她的唇角。
她看到姜惠元几乎是立即把眉毛撇成委屈的八字,很快一手搂她的腰,一手扣在她后脑,与她交换一个真实意义上柔软绵长的吻。分开的时候夜空只剩下亮得晃眼的月亮,她眯起眼睛,在姜惠元的脖颈蹭了蹭。
“我们回去吧。”权恩妃说。
权恩妃倒在床上,被顶撞得抓不住床单,愈发往床头滑去,又被掐着腰捞回来。姜惠元俯下来和她接吻,从她的耳垂开始往下亲,脖子,锁骨,胸口,小腹,最后含住了冒出头的那一点。权恩妃受不住刺激,腰背绷紧成了受惊的猫,再重重落下的时候带着哭腔喊姜惠元的名字。她想抱抱姜惠元,可是她被翻了过去。她只能把脸埋进枕头里,揪着枕头边角,呜呜咽咽承受着。她被不知疲倦的人翻来覆去摆弄着,折叠着,到最后不论身体还是灵魂都不是她的了。
权恩妃脸上带着泪痕昏睡过去,姜惠元难得地自我反省,似乎是有些太过分了。于是怀着这份心疼和抱歉,她给权恩妃喂了些水,又接了热水拧了热毛巾帮权恩妃擦拭身体。权恩妃的皮肤依然细腻白皙,当然灯光再好一点的话,她现在应该是泛着淡粉色的。除了腰间那点手指印和三处艳红,姜惠元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尽管克制撕咬本能很辛苦,可这是她们未曾言说的默契。
温热的毛巾一点一点擦过权恩妃的身体,触到敏感的地方会听到从鼻间漏出的轻哼。姜惠元仔细轻柔地做着清理,尤其是最为一塌糊涂的中心。毛巾覆盖上去后,权恩妃无意识地屈起腿想要阻挡,姜惠元想推开,却愣住了。
权恩妃的膝盖很红,是跪在床上的时候被床单磨红的。两块对称的红色在白净的腿上很显眼,像是被烙下了什么印记。眼眶没来由的发烫,姜惠元眨眨眼,眼泪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她的心里却在疯狂生长着一种隐秘的快感和激动。
她们并不是什么也没有。
翻身带来的肌肉酸疼让权恩妃皱眉,跟睡意对抗了好一会儿才把眼睛睁开,又被从窗帘间隙偷跑进房间的阳光晃地眯起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不想伸手去拿手机。她应该快点起来。按照计划她们上午应该要去市场逛逛,然后借房东家的厨房做午饭,再坐下午的巴士回到首尔,回归各自的身份,漂亮的独身摄影师姜惠元和已婚的幼儿园老师权恩妃。想到这里,她往姜惠元怀里窝进去,自我逃避地想要抬手臂挡住阳光,却被身后人抢先一步,温热掌心覆盖在她眼睛上。
“要起来了吗?”姜惠元含着睡意的声音软软的。
权恩妃小幅度地摇头,忍着酸疼翻身面朝着姜惠元,抱着她的腰埋进颈窝,闷闷哑哑地回答:“不想。”
“那岂不是没有饭吃了。”
姜惠元语气黏黏糊糊,委屈得很的样子,仿佛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就是罪魁祸首。权恩妃不用看也知道这人肯定在笑,相当顺手地捏了一把姜惠元腰间那点可怜的软肉,权当是昨天被欺负的报复。姜惠元往后缩了一下,立即又挪回来给姐姐抱着。
她玩着姐姐的头发说:“要不问问房东姐姐有没有食材可以用?”
权恩妃觉得可行,于是姜惠元拿手机给房东发消息,很快收到房东的回复,还附带了几张照片。权恩妃也仰头去看,随意地问姜惠元想吃什么。
“海带汤。”姜惠元也很随意地回答。
权恩妃愣了一下,想起姜惠元生日时正跟着老师在国外学习,后来还在电话里跟她委屈明明是生日,却只能吃汉堡牛排热狗。权恩妃当然没觉得她有多可怜,不过生活总要有些仪式感,就像她们心照不宣地选择一起完成一顿午饭作为两个人故事的结尾,她也想给姜惠元填补生日的遗憾。
最后决定了海带汤和辣白菜炒五花肉。等房东都安排好,她们才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爬起来。
房东帮她们提前泡好了海带,吸饱了水分的海带裙湿哒哒,被姜惠元剪碎。权恩妃勾着脖子在切肉。一份牛肉切丁来煮汤,一份五花肉切块来炒。姜惠元默默蹭过去,在另一块案板上切配料。当权恩妃动作利落地备好肉,准备开火炒,却发现姜惠元伸长了拿刀的手在艰难地切洋葱。她及时制止了姜惠元抬手揉眼睛的动作,看见对方被刺激得眼泪汪汪的样子只觉得可爱又好笑,干脆把刀接过来,一边将人赶出厨房,一边嘱咐着去拿纸巾擦眼睛。姜惠元当然没那么容易听话,很快又回到厨房,黏在权恩妃身边,权恩妃再撵她也不走,被凶了也只是撇下嘴角撤到角落,依然待在小小的厨房里。
“姐姐一个人会孤单的。”
权恩妃炒菜的动作顿了顿,很快恢复如常:“什么啊,明明就是想偷吃吧。”
“那姐姐给我吃吗?”
又是微妙的文字游戏,偏偏姜惠元的语气真挚。权恩妃放弃抵抗,夹了一块肉吹了吹,还没喊人,姜惠元已经自觉站在她面前,直勾勾地盯着肉,迫不及待一口包下,腮帮子鼓动,眼睛亮亮的,竖起拇指给她比了个赞。权恩妃骄傲地扬了扬眉。
好吃的秘诀在于肉多。放了很多牛肉的海带汤很合姜惠元的胃口,喝下一大口,然后爽快地叹出声,是幸福到五官都会舒展开的程度。权恩妃也觉得幸福,但不意味着她会筷下留情,毕竟好吃的另一个秘诀是抢着吃。
洗碗和整理也是两个人一起完成,然后一起回房间收拾行李。小小的行李箱又被摊开在地上,姜惠元再次往里面一点一点放东西,没过一会儿却往后一倒躺下去。权恩妃转头看她。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姜惠元有时浪漫到天真。
权恩妃只看着她,心里酸酸软软的,朝她伸手。姜惠元也张开怀抱,她就软身钻进去,那声叹气融进纠缠的唇舌中。
“会幸福的吧?”
在巴士即将到站的时候,权恩妃望着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
直到下车时,沉默一路的姜惠元才把牵着权恩妃的手收回来,小声笑着说:“我会过得很幸福的,所以姐姐就不要想我了。”
留下这句话,姜惠元便加快了脚步从权恩妃身边的位置离开。权恩妃愣愣地站在来来往往人群中,看着姜惠元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站了多久,身边来往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匆匆忙忙。
权恩妃强打着精神回应丈夫的关心,和父母一起吃晚餐,最后朝母亲撒着娇说想留在家里住一晚。等到终于只有自己一个人,她才松了情绪,靠床坐着发呆,视线却突然被椅子下的东西吸引过去。她眯起眼睛,才看清那是一个信封,而椅子上是她回来后随意扔下的包,在她拿过手机后就打开着拉链斜倒着。
信封上什么也没有。权恩妃盯着看了很久才小心地把它打开。
是那朵桔梗。
end.
Mnemonic
从家里跑出来的举动几乎没做什么思考,像溺水的人本能地想要挣脱出水面那样,安宥真也只是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不知道以这样拼尽全力的速度奔跑多久了,明明清楚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在身后追赶,可还是不断地加速、加速,根本不敢停下半步,仿佛这样做就能把自己不愿意看见的家甩在身后。橡胶鞋底反复地踩踏在坚硬的柏油路上,脚底都被震得发麻,但事实上,努力迈出的每一步跨进的都是黏稠的沼泽,不管她是多么用力地试图远离,双脚却还是永远禁锢在原地。
无论她跑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也无论她怎样努力地想要忘却,那些...
从家里跑出来的举动几乎没做什么思考,像溺水的人本能地想要挣脱出水面那样,安宥真也只是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不知道以这样拼尽全力的速度奔跑多久了,明明清楚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在身后追赶,可还是不断地加速、加速,根本不敢停下半步,仿佛这样做就能把自己不愿意看见的家甩在身后。橡胶鞋底反复地踩踏在坚硬的柏油路上,脚底都被震得发麻,但事实上,努力迈出的每一步跨进的都是黏稠的沼泽,不管她是多么用力地试图远离,双脚却还是永远禁锢在原地。
无论她跑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也无论她怎样努力地想要忘却,那些悲伤无力又愤怒尖锐的心情会始终如影随形地跟随她。只要她的脚步没有停下,她所踏出的每一步仍是为了逃离那个家。
即使在奔跑的过程中,视线被剧烈的晃动与泪水的模糊遮掩,那些赤红的记忆仍在眼前猛烈地铺展开。一下又一下,父亲因为饱含愤怒而朝母亲挥出的拳头与巴掌,母亲跪坐在地板上尖叫着躲闪,被打的侧过脸时眼泪一滴又一滴地砸落在地上。如果痛苦也蕴含力量的话,或许那个“家”早就被砸成个大坑了吧。
在这场在这个家中早已习以为常的闹剧再次发生之前,安宥真正与母亲在饭桌前沉默地吃着晚饭,勺子碰撞碗沿时发出的清脆声,从电视机里发出的喧闹的笑声,以及母亲在对面永远欲言又止的表情。
即使是窒息到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默对这个家庭而言也是难得的安宁,因为等那个喝的醉醺醺的一家之主回来后,这些令人厌恶的沉默就会被更激烈的情绪击破,被掀翻的饭桌,早就因为各种器具的扫荡而变得坑坑洼洼的地板再次布满碎片,母亲与自己都会成为那个人的出气筒。但安宥真早就不是会待在原地乖乖等打的年纪,狠狠地将那个自己不想称之为“父亲”的人推到地上,连怜悯与悲伤这样的神情都摆不出来了,只是痛苦地最后看了一眼垂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母亲,然后甩门跑了出来。
虽然心里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当嗅到拂面而来的咸涩海味时,安宥真还是不由自主地缓下了脚步。似乎是下意识就往这个方向跑了。她叉住腰,一边调整着呼吸慢慢地沿着下去的路走,一边遥望着下面波光粼粼的海面,落日正绽放着最后的能量,以耀眼鲜艳的色彩缓缓沉没进广阔无垠的海面。
熟悉的安宁填满了惶恐的心,似乎大海有着什么奇妙的吸引力,吸引着安宥真一步一步地走向那里。细软的砂砾随着脚步的停留与离去留下长长一串的痕迹,两个女生并肩坐在沙滩上望着海的方向,似乎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背影摇晃着,微笑着,最后将脑袋倚在另个女生的肩上。安宥真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有关梦想、希望、逃亡。
冰冷的海水漫过了脚踝、膝盖、腰际
然后安宥真停下了。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
向她游来的——
是人鱼。
尽管距离自己还有些距离,可奇妙的熟悉感却侵袭了她,海浪一波波地向前推进着冲刷着,她能感觉到有某种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在悄悄酝酿并准备复苏。在深邃的海洋中不受控的一部分,渺小又无力地漂浮着,变成被抽去提线后软掉的骨头,于是从现实的楼梯上滚下去,最后跌入布满迷雾的幻像之中。
安宥真忍不住再往前走了几步,海水的浮力让她踮起脚。拥有优雅游姿的人鱼有一张足以蛊惑所有踏入海洋陷阱后的人放弃生存甘愿沉溺的美丽容颜,她从容地微笑着,绕着安宥真游了几圈,而安宥真只是望着她,看她在自己身边徘徊,并等待她的第一句话。
“不能离那边更近了,”她指的是沙滩,“我会搁浅的。这样好了,我们在那边的码头集合?”
人鱼并不对她的出现好奇,而是十分熟稔地指着不远处的那个小码头指挥着,似乎明白就算不解释安宥真也会跟着过来,她朝安宥真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就转身朝码头的方向游去。
“快点来哦。”
她一定是被这只人鱼蛊惑了,就像她用她漂亮的脸蛋与动人的嗓音蛊惑踏入海洋陷阱后的所有人那样,接下来她就会让自己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心甘情愿地在这片广阔的大海中沉没,像每天都会落进海里的夕阳那样,虚幻地消失在世界的边沿。
尽管是这么想的,安宥真还是听话地从海里湿哒哒地走出来,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往约定的那个位置走去。明明知道见到人鱼是不合情理的,可安宥真却没有太多震惊与好奇的心情,就像人鱼自然熟悉地与她对话那样,她对人鱼的存在也自然而然地接收了,似乎那本该是理所当然的,不管结果会是怎样,哪怕是会像泡沫般消失,她都会向她走去。
安宥真在港口栈道的尽头坐下,将双腿伸出去,堪堪踩到海面。而人鱼游水的速度要快些,她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现在正无聊地绕着栈桥游,海面的泡沫随着她的动作与潮起潮落滑动起伏着。
“喂——”见人鱼玩的正欢,根本没有停下的打算,安宥真只好开口打断她,“我已经来了。”她晃了晃脚尖,在海面划出两道转瞬即逝的痕迹。
人鱼终于肯停下了,浮在海里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安宥真皱了皱眉,那种熟悉的既视感,几乎下意识就想喊一个名字,是故意在逗我玩吗?
人鱼将双手扒上了栈桥,两只手肘也搭在上面,上半身几乎是趴在了栈桥上,那条曲线形状优美的尾巴则随着海面起伏摇摆着保持平衡。她在下面仰面注视了会儿安宥真,很快又不满此刻的状态,像小朋友那般扁了扁嘴,她悄悄嘟囔了声:“我还是第一次像这样仰视谁。”
人鱼不满意这个姿势,于是双手在栈桥上用力拍击了下,整个身体便跳跃至空中,腾空换了个方向,尽管只是短短一瞬,在空中停滞的动作做起来亦是姿态优雅,却依然溅起了大片的水花,而这些水珠自然通通浇到了安宥真的身上。
安宥真下意识地用手臂挡在脸前,可还是被巨大的水花浇了个透。
“呀!你这是在干嘛啊!”
人鱼这次是完全换了个方向,变成了仰面的姿态,后背靠着栈桥,而手肘则搭在上面支撑着自己,悠闲的摇晃着自己的尾巴。她如海藻般茂密柔顺的长发散落在码头上,有部分甚至痒痒的扫在安宥真的小指上,修长的肢体放松地仰倒在海面上起伏着,她浑身都湿漉漉的,却不显拖沓,而是亮晶晶的发着光,她的一切都是如此,现在正放肆大笑着,那种光芒耀眼到难以直视。
人鱼终于从没完没了的大笑中醒悟过来,指着她说:“你看起来好像只被淋湿的小狗。”
安狗狗没好气地甩了甩脑袋,留在发梢的水珠自然地散落出去:“你小心一点,狗狗也很喜欢吃鱼,尤其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美人鱼。”
“美吗?”没想到这只人鱼还臭屁地挑了挑眉,随后朝她来了个飞吻,“那就谢谢你的夸奖啦。”
“啊……”安宥真摇了摇头,“还真是无法交流。”
“喂,人类,”人鱼戳了戳安宥真的手,歪了歪脑袋,头顶也蹭到了安宥真的手臂,“你有心事对吧?不然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站在海里要死要活地老半天,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这是被废弃的码头,它距离居民区太远了,本地人都不爱来这儿,这里荒废、遥远,除了宁静外一无所有,所以很适合做某些人的秘密基地,这曾是安宥真与张元英的秘密基地。
曾是。
安宥真低下头,人鱼在亲昵地用脑袋蹭她的手,她却没感觉到多少怪异,内心一片柔软。
“嗯……是很久没有来过了。她走以后,我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也不会再有人来了。”
“她?”
“我的邻居。”
“再多讲讲吧。”
“她已经……”安宥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警惕地盯着浮在自己手边的奇怪人鱼,“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人鱼很厚脸皮地说:“我很无聊,而且我也能看出来,你很寂寞,所以我们就各取所需吧。你讲故事给我听,不管是你的过去还是现在正在经历的,又是什么样的心情,那些难以发泄的情绪,都说给我听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寂寞了,而我也不会再无聊了,是不是很棒的交易?”
安宥真没有思考太久,她下意识地信任这条来路不明的人鱼,或许她只是想要有个可以倾述的地方。
“我知道了。”
人鱼心情很好地用尾巴拍了拍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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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英一家是在安宥真十三岁那年搬来这个小镇的,她家就在安宥真家的对面,可看上去却比这区域的所有房子都要华丽漂亮,还带有一个宽敞的大院子。母亲在他们搬来的那天,在饭桌上说了些听来的传闻,新搬来的那户人家是体面的有钱人,生意做的很大。这样的传闻传播的很快,这个小镇已经很久没有新鲜的血液注入,张元英一家的到来无疑是搅动了这个死水般平静的小镇,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们。
第二天安宥真去学校上学,班级上的同学们都在讨论这件事,她那时还没见过张元英,但前桌说他昨天路过时看见张元英从车上跳下来的样子,很漂亮,一举一动都很优雅,浑身都像闪着光,家里有钱,长得又漂亮,就像公主一样,于是其他同学也都在还没见到张元英的时候就偷偷喊她公主。公主,安宥真咀嚼着这个词,似乎想从其中窥探到张元英的真面目。
晚上安宥真放学回家,洗完澡后开始写作业,可半天都没有落下一个字。她咬着水笔的尾端,出神地盯着对面的屋子,暮光落在红色屋顶上,正对自己房间的那扇四方的窗户在里面被拉上了窗帘,被擦得明净的玻璃反着模糊的光。水珠沿着发梢滴落,挂在侧脸,又继续滑落,白色的T恤领口濡湿一片,安宥真眨眨眼,歪过头用手臂蹭了蹭,可还是有一滴水珠成功逃窜,洇湿了纸张。
这个时候母亲喊自己快去开门,她在厨房忙着做晚饭暂时抽不开身。安宥真扭过身应了,离开前懊恼地用纸巾擦了擦被弄湿的作业本,仍然弄个不干净,只好将窗户打开,将作业本搁置在窗户下沐风。被揉成一团的纸巾扔出一道完美的曲线落进垃圾桶,安宥真赶忙跑下来,没注意到身后的作业本被风翻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安宥真有些烦躁要跑腿做这些琐事,她被打断了对公主的想象与思考。这让她不自觉地冷起脸,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看起来有些可怕,所以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理解,在她拉开门后,张元英究竟为什么要像只受惊的兔子,往后缩了缩脑袋,也不敢与自己对视,迅速又小声地介绍了自己,将手上装糕点的盘子往她手里一塞,鞠躬逃跑一气呵成。
安宥真愣愣地低头看了眼手上被强硬塞进的盘子,张元英说这是自己家里做的,造型小巧可爱,看着卖相很好。她又抬头望着张元英飞奔的背影,纤细的、修长的,这个年纪很少有与自己一般高的女生,发丝在风中铺展开来,很欢乐地随跑步的颠簸起伏跳跃着,似乎每一步都踏进了风里,像一只即将起飞的风筝。
将邻居家给的糕点盘子放在餐桌上,与母亲知会了声,甚至多嘴地特地嘱咐了声一定要礼尚往来,到时候我可以去跑腿。她拈起块糕点放进嘴里,绵密的在嘴里融化开来,甜蜜的滋味在味蕾上蔓延,无形无状的情绪浸泡在身体中,舔舐着后颈,她扶住脊柱,感觉痒痒的,像飞蛾被驱赶又聚拢,尚不知那些青涩的、酸甜的、冒着水汽的滋味究竟用何种语言才能准确解释,那些未曾遭遇却率先预感到的。
上楼后发现自己铺在窗前的作业本被顽皮的风翻得一团糟,她懊恼地拎起作业本的书脊甩了甩,站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要擦一擦侧脸的水珠,可水汽早在期间蒸腾散去,她摸着自己的脸颊,望着对面窗户拉开的窗帘,在原地闷闷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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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宥真与张元英就是在两户人家一来一回的交际中互相熟悉起来的。
“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大人们都如此执着于小菜盒。”张元英将用来装小菜的盒子递还给安宥真。交换烹饪好的饭菜成为两户人家心照不宣的默契,将邻居送来的菜吃干净,再把小菜盒洗干净送回去,而安宥真与张元英则担任着相互跑腿的重任,在这样频繁的交际中,两个常被使唤着跑来跑去的工具人自然而然地生出些同病相怜的羁绊来。
是母亲今早在自己上学前特地吩咐的,要是在学校碰到元英,记得提醒她把小菜盒还来。张元英与安宥真同学校却并不是同学级,张元英实际上比安宥真小一岁,虽然看不太出来。所以她们在学校里其实不常碰见,可每天早上都会一起上学,在路上交换早餐,但常常会迟到,幸好两人个子都高,可以翻后门的矮墙墩进来,踩着上课铃溜到教室;放学安宥真的高年级则有加长晚自习的特长,张元英会在安宥真教室外多等一小时,再一起回家,她们在路上为今晚交换的小菜内容打赌,输了的人在第二天去学校门口的小卖部给对方买零食。
在今天放学的路上,安宥真则硬着头皮提了还小菜盒的事情,她有些心虚地把小菜盒接过来,应和道:“毕竟也到周五了嘛,是小菜盒的回收高峰期。”
“有这种说法?”张元英居然当真了,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紧紧盯住她。
“额……”安宥真尴尬地晃了晃眼神,但立马又厚着脸皮笑开来,“没错!是有这种说法,你这就不知道了吧?”
可惜对方太了解她,张元英抱起手臂失望地摇了摇头:“明明是姐姐你刚刚才想出来的说辞。不过也无所谓了,因为还小菜盒的话,就还可以再多见姐姐一次。”
“既然这样,那这一次就再见久一些吧,”安宥真抱紧怀里的小菜盒往里冲,“你站在这里等我,我把这个交给我妈就回来。”
可母亲正是话多的年纪,最近似乎很不安,安宥真不敢在她敏感的时候让情况更雪上加霜,在母亲拉住她又唠叨起来时,安宥真只能低头听话地听着,等她好不容易才脱身自由,走到门口后发现张元英已经变了个样。
她上下看了看张元英,不可置信:“就这么一会儿……你的校服呢?”
张元英完全换了身衣服,牛仔短裤让两只又直又细的腿袒露无遗,带着点蝴蝶袖的开衫短衬衣,露出一截纤细的腰。她假装无辜地指了指边上的窗户:“我看见你妈念叨你了,觉得你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就回去换了身衣服。我们是要出去玩对吧?不然你就让我进去了。”
“那、那……”安宥真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那我呢!我也要回去换衣服!只有我穿校服就实在太傻了!”
“不要,”张元英拽住安宥真往回走的手臂,并使劲往外拖,“我爸到家之前我必须回家,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了,赶紧走吧。”
安宥真跟在她后头气鼓鼓地甩了几下手,但张元英始终拉着她的手臂不放,她手心温热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着,安宥真为此投降了,不再闹腾,只是在张元英看似很有目的性的步伐中带着些嘲讽地提醒道:“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张元英偏过头看着她,聪明的小孩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总之,走出你家院子,到马路上肯定是正确的。”
“错了,”不顾张元英错愕的神情,安宥真心情不错地吹了声口哨,反握住张元英的手把她往回拉,“既然不知道路,就老实跟姐姐走吧。”
但反常地没有立刻得到张元英嘴硬的狡辩,安宥真回过头却见对方怔愣地盯着两人相牵的位置:“怎么了?”
她很快偏过头,留下半张倔强的侧脸:“没什么。”
可明明耳朵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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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要带我去的地方?”张元英难以置信地指着这辆停在后院的二手自行车,“只是让我看一下你的新车?”
“嗯!我爸送我的,虽然是二手的,但他帮我修理加固过,老技师的技术值得信赖,肯定比新车还结实好用。然后,下周我就可以载着你上学,不会再害你迟到在走廊罚站了,它派上的用处很大呢。我想了想,觉得元英你换衣服的举动还是蛮有必要的,”安宥真甚至还煞有其事地弯腰敬礼,“这是对我的新车致以至高无上的尊敬。谢谢你,张元英小姐。”
张元英很久没有说话,仿佛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我可以在你的自行车面前脱衣服吗?指褪去对你新车的敬意。如果你认同的话,我还可以跳起来踩上两脚,指践踏刚刚对你新车的敬意。”
安宥真干笑了两声:“你是在开玩笑的,对吧?”
张元英扬起甜蜜的微笑:“你可以试试看哦,宥真姐姐。”
安宥真仿佛已经想象到了张元英说的那个画面,红着脸急忙用力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东西晃出去,然后把住自行车的把手,跨上座椅,一只脚踩着地:“好啦,逗你的。我知道个地方,但离得有点远,有自行车以后方便些,我带你去。”
本以为张元英会磨蹭会儿的,没想到她很利落地就坐上了后座,伸手揽住安宥真的腰。
“我知道了,那就出发吧。”
这会儿倒是安宥真不自在了,她低头看了看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舔了舔嘴唇,挺直了腰背。
“你不怕我把你颠下去啊?要不你回去换条裤子吧,光腿摔地上会蹭伤的。”
“不怕,”张元英轻轻地将头靠在安宥真的背上,“我相信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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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宥真对自己的车技本该是很有自信的——如果张元英没有说最后那句话的话。
背负另一个人的信任是很沉重的,需要很认真地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很缓慢地蹬着踏板,张元英手臂的热度、依靠着脊背的热度、浮在空中缓缓下落的太阳的热度,像热气压抑成烟从锅炉升起来,温情与恐惧掺和在一块儿,在身体中流淌,她感觉自己变成直直挺立的荚子,里面装满了种子,只需轻轻一碰,就会像炮弹那样荒唐又无法控制地四散开。
“如果是以这样的速度的话,我们还是会迟到的。”张元英却像完全没感受到她的煎熬,在身后慢悠悠地说。
“但为了安全。”安宥真斩钉截铁地说。
“那不如放我下来吧,如果我加快些步速的话,也许能比你的爱车跑的快一些。”
安宥真咬了咬牙,心想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小腿肚因为你抖成了什么样。
“好吧,我会稍微加些速,你可千万不要吓晕过去。”
“我会紧紧抱住你的,”张元英像是印证着她的话,收紧了手臂,“我是你的安全带。”
安宥真抿着嘴笑了笑:“坐稳了!”
自行车终于找回它该有的速度,在公路上飞驰起来,链条吱吱作响着。虽然把头发扎成了马尾,可风还是将额前的碎发搅乱,让宽大的衣摆鼓起来,但张元英在身后紧紧地压着脊背,真的像安全带那样了,舒适地束缚着,能感受到温度与呼吸,在即将消失的路途中影影绰绰地映照着存在的痕迹,成为被翻乱的书籍与洇湿的纸张,折成纸飞机远走的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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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带她来这里。”安宥真对人鱼说。
“然后就成为你们俩的秘密基地了?”人鱼似乎对这段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不算吧,我们后来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这里,因为之后就忙起来了。”
“忙?你们能忙什么?”
“还能是什么啊,学生当然是忙学习咯,”安宥真偏过脸,现在想起来心情还是会觉得很好,她抿了抿嘴角才把笑挤下去,“元英说她想和我多待点时间,要参加跳级考试,跟我读同一级,虽然晚自习会加长,周末还要去学校补课,但只要跟我在一起心情都会变好,时间也会过得很快。”
人鱼怀疑地说:“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咳!总之,意思大差不差。”
人鱼揶揄地笑起来:“看来不是那么说的啊。”
“意思对不就好了吗!”
人鱼憋着笑:“嗯、嗯,意思对。”
安宥真没好气地哼了声:“反正,之后我们就忙起来了。元英忙着升级考的事情,我也不能一个人闲着吧,课余时间就会去找她,帮她补习之类的。根本没有时间做别的事,那段时间真的好累啊,但现在想想,那应该也是我们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
“之后……”安宥真复杂地盯着自己手臂上的淤青,“之后就再也没有快乐过。只是因为有元英在身边,所以日子没有那么艰难。但也只是,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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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发生的很突然,但仔细想来其实也是有迹可循,母亲那些天的不安与焦虑,父亲长期不回家遗留的问题,像一块块往上叠加的积木,稍有不慎,搭建好的屋子就会轰隆倒地。
这一辈子都老实本分的父亲被最信任的朋友欺骗,为他做担保,可对方却席卷着父亲好心借的钱逃到了这个世界不知道的哪个角落里。债务突如其来地降临在这个家庭,但似乎没有任何人想过要让事情变得更好,而是放任着破败不堪的家庭继续腐烂下去。母亲变得只会埋怨与咒骂,父亲变得颓废,甚至拒绝上班,他开始酗酒。家庭彻底的破碎起源于某天夜晚,喝的醉醺醺的父亲在听到母亲刻薄的诅咒后向她挥起的拳头,安宥真冲上去护住了母亲,而那些拳头则毫无怜惜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成为一块块丑陋的淤青与伤疤。
这是个不存在任何秘密,所有风吹草动都会作为每户人家饭后谈资的小镇。事情发生后,父母开始到处借钱,但根本没有人愿意帮忙填有去无回的无底洞,于是父母恶劣的性格与行为终于将从前积累的人缘败了个干净,没有人再愿意投来怜悯的目光,亲近的同学朋友也都默契地与安宥真保持距离。
早上上学安宥真特地比平时早半小时出门,推着自行车走到马路上,她长久地望着邻居的窗户,那扇从张元英搬来后就始终凝望的窗户,仍像最初那样把窗帘牢牢地拉拢着。元英起床了吗?还是在洗漱呢?抱歉啊,以后都不能载你上学了。如果元英还想像从前那样信赖我,连眼睛都不睁开就跳上我的后座的话,是会摔倒的。正行驶在比任何泥泞的、毁坏的道路都要更颠簸的路途中,坐在后座上不会再像往常那样快乐了,全是无法驶达目的地的迷茫与无助。所以,千万不要再上我的车了,张元英。
但下一秒,明明不会被打开的窗帘却被很突兀地拉开了,背后是穿着睡衣正打着哈欠的张元英,肯定是被看到了,不然元英不会把没打完的哈欠憋回去,还突然把眼睛瞪那么大。想也没想,安宥真转过头连忙蹬起了脚踏,但因为太着急反而在原地滑倒摔了一跤,接着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很大一声,张元英一定很生气,她赶紧调整姿势用力地往前骑,像在逃跑那样。
平时虽然也有些没大没小,但张元英多多少少还是会顾及到她姐姐的身份,至少从没有那么大声地吼过她。
“呀——”
‘呀!’?她是在跟我说‘呀!’?
“安宥真——你个笨蛋——”
是叫我全名了对吧?
不是‘姐姐’,也不是‘宥真姐姐’,更不是‘宥真’,而是‘安宥真!’。
还骂我是笨蛋?
安宥真按下刹车,停在原地深呼吸平复心情。
差点就上她的当,掉头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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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英很努力地成功跳了一级,她们在第二年如愿以偿地做了一年的同桌,尽管骑着自行车,每天还是一起迟到,上课的时候又总是互相使绊子做恶作剧,然后一起被罚在走廊里蹲着把双手高高举起来。可没有办法对视,一旦对视就会忍不住笑出来,笑得腿软,膝盖扑通一声磕到地板跪下来,所以只能目不斜视地望着窗户外面挂满露水的树叶在风中一颤一颤地抖动着,想着什么时候露水会滑落呢,再偷偷地瞄边上的人一眼,运气好的话不会被发现,但多数时间运气都很差,她们总会不偏不倚地同时转头,然后视线碰到一块儿去,没办法了,只能笑跪下了。露水也在她们大笑的时候偷偷落下来发出啪嗒的声音。
与元英这一起的所有日子都是笑着的,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但能清晰感受到那些从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的情绪在时间的孕育中迅速成长,到如今已不再是流淌的、晃一晃就会忍不住喷射出的液体,碰一下就“嘭”地像炮弹射出的豆荚子,演变为因高浓度而不得不凝结的固态,被掩在厚厚的浓雾下,那些本该散落出去的豆子往里吞,每一粒都恰好挤在肺泡,被堵得呼吸不畅,一开口就会感觉喉咙有铁锈的味道。
不能再也原来的面貌面对元英了,于是想将铁锈重新咽进去,哪怕会被划伤喉咙,哪怕会很痛苦,但只要一个人痛就足够了,不然被咽下去的铁锈会变成锋利的刀片,在元英靠近时划伤她,这绝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幸好新的学年重新分班,与张元英不再是同班同学,也不再是平日里一起玩闹、考试周又互不搭理暗暗竞争比拼的最好的朋友。因为早上没有等张元英一起上学,她理所当然地迟到了,早自习都站在走廊里,但不站在自己班级前面,偏偏移到安宥真的班级外面,隔着玻璃窗明目张胆的盯着她。安宥真假装没有看到她,侧过脸用手托着侧脸,最后甚至干脆歪着脑袋趴在桌上,用课本罩住脸,这样才能掩盖住自己难过的神情。
大概是被安宥真无情的躲避伤透了心,张元英后来没有再到班级门口晃悠,安宥真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失落。
体育课时安宥真请假了,只自己一个人趴在教室的桌子上休息。明明平时是最喜欢体育课的人,还在女生中担任体育委员,但现在实在是提不起劲,就算到了操场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有很多人愿意跟她一起玩,虽然那些时候她都会礼貌地拒绝她们,只单单去拉在树荫下偷懒的张元英起来。元英啊,跟我一起打球吧。元英啊,要一起跳绳吗?元英啊,一起绕着操场跑跑吧,既然你这么不乐意的话,那走走也不错。
她们两个班的体育课是同时段进行的,现在没有自己的督促,张元英肯定躲在哪个凉快的角落偷吃冰淇淋。
下午这个时间,一个人待在安静的教室里,午后的阳光很舒适地斜着照进来,桌子被光线劈成了左右分明的两端,一半光亮,一半昏暗,安宥真趴在没有阳光的那侧,半眯着眼看薄薄的窗帘布在风的带动下荡来荡去,操场上奔跑的声音、传球的声音、还有谈笑声也浮上来。突然有种难言的寂寞与悲伤涌上来,一切都是空白的,只是负面情绪总能浓墨重彩地扩散开,将整个世界渲染成黑色。
她有些鼻酸,想就这么哭上一会儿,但最后还是闭上眼,将沁出的一点泪花掩盖起来。
昏昏沉沉的几乎就要睡着了,但很清楚自己无法毫无戒备地睡过去,从父亲第一次打人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好好睡过觉,总感觉睡着睡着就会被揪住头发从床上被拖起来,然后是难以抵御的拳打脚踢落在身上。明明天气还有些炎热,其他同学都穿着夏季的短袖校服,可她却早早地将外套披在身上,只是为了掩住手臂上的淤青。
所以当光线变化时,安宥真很敏感地感觉到了,有人正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半侧的阳光。
是隐约有预感的,预感到张元英会来,所以在那个时候没有哭出来,不想等张元英过来找她时看见自己正哭得正欢的糗样。
但当睁开眼,确实看到是张元英站在面前时,还是会感觉不真实。
张元英一开始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垂在两侧的拳头握的紧紧的,正很用力地瞪着自己。可当安宥真从桌面上爬起来,欲言又止地望向她时,那些虚张声势的模样就全部垮掉了,两边的嘴角都在往下撇,很委屈的样子。
“姐姐,不要再躲我了。”
安宥真仰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张元英,逆着光,浑身都像散着光圈似的,她想起张元英搬来后同学对她的评价,很漂亮,一举一动都很优雅,浑身都像闪着光,家里有钱,长得又漂亮,就像公主一样。安宥真又眨了眨眼,想看得更清楚些,但视线却变得更模糊了。
刚刚没有流出来的眼泪很突然地涌上眼眶,无论怎么抑制都没有办法压下,就像经过摇晃后注定会喷射的汽水,成熟后再触碰注定会从荚中爆发的豆子,阴云聚集后在遇到了属于她的沙漠,于是畅快地将积蓄许久的水雾降了个干净,阴云散去以后才发现,在他人眼中干涸枯竭的沙漠,是只属于她一人的希望绿洲。
她伸手抱住张元英的腰,将脸埋进元英柔软的肚子里,眼泪很畅快地流出来。她想起元英坐在自己自行车后座时张手环住她,然后说,我会紧紧抱住你的,我会是你的安全带。真的会牢牢地系紧吗?当冲撞来临时,会紧紧地拥抱我吗?
张元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我们逃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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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也这样做过,可含义似乎是不同的。不喜欢下午枯燥乏味的历史课,用笔盖戳了戳头一点一点就要睡着的同桌的手臂,很兴奋地说,我们逃吧,元英。悄悄将书本塞进书包,然后把包抱在怀里,趁着独自讲的入迷的老师转过身的关口,弯腰从后门溜出去。绕过巡视的保安叔叔与散步的老师,去到迟到时就选择翻进来的后墙那里,先将书包扔出去,再跳起来,手肘撑着墙沿爬上去,安宥真先跳下去,在下面张开手让张元英快点跳下来。其实张元英自己也能站稳,但她总是装作重心不稳的样子摔进姐姐的怀里。
这次却是真的没站稳,安宥真也没接住她,两个人抱成一团摔到了地上。如果是偶像剧的话,男主会抱着女主在草地上帅气地滚上几圈,然后两人对视,因为距离的贴近,氛围变得奇怪起来。但她们磕到了彼此的额头,并红了一片,对视还没维持一秒,就忍不住笑起来了。
家庭发生变故后就再也没有笑过,所以这次笑得也格外开心,尽管地上很脏,还是仰面躺在上面,揉着被撞红的额头,望着天空大笑起来。路过的人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待她们,但还是没法忍住笑意,觉得很荒谬,也觉得很压抑,现在则暂时解脱了,眼睛里装着的不再是破碎的家庭与赤红的记忆,是广阔的天空,呼吸到的也不再是泛着霉味的空气,她大口呼吸着,青草的味道,泥土的味道,张元英的味道。
安宥真握住张元英的手腕,站起来,又重复了一遍:“我们逃吧。”
“去哪里?”
“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地方。”
“是不是太远了?你的自行车……”张元英望着学校的方向欲言又止,她们以这种方式逃出来,自然没可能把在里面停好的车运出来。
“那就跑着去吧,”将地上的书包扔到背上,安宥真已经转身跑了起来,“我们比比看谁会先到。”
“比这个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张元英拽起书包追上去,“喂!安宥真!至少帮我把包拿一下吧!”
安宥真突然把脚步给停下了,从背影上看非常不妙。
“安宥真?说起来,今天早上你也叫了我全名对吧?对我大吼大叫的,还骂我是笨蛋,”她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张元英,“再怎么说,我也是姐姐啊!怎么能这个样子跟我说话!”
张元英吞咽了下口水,不安地退后一步:“我们现在不是同级吗?应该是朋友……”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转心虚之势,叉腰梗直了脖子,“这又怎么了?我还没说你今天不等我自己骑着车跑的事情呢。还有之前,看到我也当没看见,把我当空气对待的不都是你吗?”
“额,那个……”安宥真转了转眼珠子,然后,决定了,蓄力,转身,跑!
“我先跑了啊!”
“喂——你还是没把我的包带上啊!这要让我怎么背着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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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码头时已经夕阳西下了,两人都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倒在沙滩里,安宥真手上还提了一袋冰可乐,因为跑到一半实在太渴了,就买了四瓶,路上她们喝掉两瓶,袋子里还剩两瓶,本来是想买啤酒的,但小卖部的阿姨认出了她们身上的校服,说是绝不给未成年售卖酒精与香烟。
酒精是大人们逃避现实的狂欢,那可乐就是孩子们逃避现实的方式,反正经过摇晃后都会涌出泡沫般的液体。大概是跑步时摇晃的太厉害了,尽管很小心地想要拧开,但当听到气体从瓶盖狭小的罅隙溜出发出的细微嗡鸣声时,突然不想它们拼尽全力削尖脑袋的逃脱成为无疾而终,于是很用力地一口气将瓶盖拧开了,涌出的可乐像绽放的烟花般喷出来,张元英被她粗鲁直白的举动吓到了,脸上摆出了惊讶与嫌弃混杂在一起的表情,尖叫着往边上爬。
“你疯了吗?”
安宥真其实有些洁癖,但现在她并不想在意这些,甩了甩满是可乐的手,笑着说:“可乐就得这么喝才行啊。”
张元英习以为常地嗤笑了声:“又是姐姐刚刚才想到的说辞吧。”
“但听起来很有道理不是吗?”
“完全没觉得。”
“随你怎么想吧。”安宥真没好气地朝她哼了声。
或许是因为跟安宥真产生了些意见上的分歧,张元英没有再坐回来,仍是坐在稍远些的地方,低头很小心地将溢出的气体放出来,等到没有喷出的危险后,才拧开瓶盖。
安宥真尴尬地咳了咳,还是往张元英的方向主动移了点位置,僵硬地将手里的可乐伸过去。
“等我们成年的时候,再来这里喝啤酒吧。但我觉得,酒是不会比可乐好喝的。”
张元英抱着膝盖,瞥了她一眼,最后还是转过头不看她,但手上的可乐却很诚实地转过来与对方碰了碰。
“你可不要反悔哦。”
安宥真努力了一会儿才慢慢挪过去,重新与张元英并肩坐在一起,她们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面前潮起潮落的海面。这其实是很好的,她不需要张元英的怜悯与安稳,只是像这样安静地在一起坐一会儿就很好了,什么都不用说。
过了一会儿,张元英的脑袋歪到了她的肩膀上,但似乎没有完全将重量压下来,更像在若有若无地蹭着她。她拉起她的手,手指轻轻地划过那些伤痕。
“一定很疼吧。”
“我不知道。”安宥真的眼中浮现出迷茫,她注视着自己手臂上的淤青与伤口,有些被张元英的手指挡住了,仿佛也不再存在,她摇了摇头。
父亲殴打母亲、殴打自己时,所有的感官都在嘶吼着叫嚣着,视线也在剧烈晃动着,恐惧、愤怒、悲伤,在那些复杂的情绪中,肉体的疼痛反而是最不值一提了。所以每次经历时都会觉得过得很快,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在剩下的时间里,回忆是最漫长的,冗长的、黑暗的、看不到头的。
安宥真抬手摸了摸张元英的脑袋:“对不起。”
自己变成了个很糟的人,家庭变得一团糟,背了债务,被大家讨厌,也许很快就不能念书了,人生也会因此而堕落不堪。与元英是截然不同的,她们的人生会驶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若无其事地继续相处下去了,就算元英不介意,自己也不会允许的,实在是太糟了,所有的一切。铁锈的味道沿着喉咙蔓延上来,安宥真选择视而不见地吞咽下去,刀片像在身体中劈开条伤痕,而父亲的殴打绝对比不上这种疼痛的千分之一。
“在对不起什么呢?”张元英似乎理解了她所想表达的意思,歪着脑袋温柔地笑起来,“宥真啊,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不是你想的那个张元英。”
“我的爸爸很厉害,他有钱,也有个体面的身份,所以所有人都巴结他,想要与他交好。小时候,小朋友们都乐意跟我玩,玩扮演游戏时,最漂亮的公主永远是推举我来当。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他们喜欢的是我身上漂亮的裙子,是会慷慨分享给他们的零食,也是父母千叮咛万嘱咐的讨好。”
“有一次玩捉迷藏,我躲得很好,心里觉得他们肯定找不到我,但又希望有人来找到我。可能是我躲得太好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发现我,等到我都睡着了,醒来时天都黑了。我很害怕,但还是没有人来。没有任何人发现我不见了,每天陪我一起玩的伙伴,甚至是我的父母,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消失,就像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我这个人一样。我一个人消失在黑暗的洞穴中,被吞噬,无论怎么呼喊都没人听见。”
“父母也不在乎我,爸爸在外面找女人,有时甚至会带回家,根本不在意我也待在家里,他们甚至会当着我的面接吻,在沙发上做×爱。妈妈明明知道这件事,却为了所谓的体面与虚荣,在外面与我们扮演出幸福的假象,但在家里,她其实根本不与我沟通。我们在空荡的屋子里做看不见彼此的陌生人,但在走出房子后就成为了世界上最美满的家庭。”
“我讨厌这个家,讨厌这个地方,我讨厌每个不得不成为他们演出的舞台,也同样讨厌着配合着他们像提线木偶的自己。”
“所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张元英垂下头,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在这之前……我一直、一直地嫉妒着你。”
安宥真感受到了张元英的不安,手撑在身体两侧,用力地捏紧了,砂砾流动着从指缝穿过。
“那现在呢?”她问。
张元英摇了摇头:“我很担心你,我知道,这都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你最近为什么要躲着我,所以才会和你说这些,”张元英抿住嘴唇,有些倔强地将脸偏过去,晚霞的余晖在她的脸上敷上层漂亮的金光,看着有些失真的模糊,美丽的像即将消逝的烟火,“我过得一点也不幸福,不是你想象中的人,甚至比我刚刚讲述的还有糟糕很多。我一直都很自私,害怕被你知道,又怨恨你不知道。现在说出来也是因为自私,不想再被推开了,不想再一个人了。”
“元英……”
眼泪再次充斥安宥真的眼眶,可这次不再是为自己哭泣,想起对元英所有的记忆,通通是光亮的,明净的,她喜欢这样干净明亮的感觉,元英搬过来那天,她在自己房间长久地凝望着对面的窗户,玻璃擦的好干净啊,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斑。可从来没有发现过躲在背后的灰暗,窗帘被拉起来了,没有看到里面的内容,原来幸福都是强加涂抹用来装饰的,剩下的是孤独的小核,褪去了颜色,变得很淡、很小,不被任何人发现。
她伸手抱住了元英,抱得很紧,极用力地想要抓住那颗在玩捉迷藏的小核,也许会害元英回去后被骂,她刚刚淋过可乐的双手沾着沙粒,弄脏了白色校服的后背,但她知道元英不会在意,尽管躲藏着,可也期待着被找到。
当玩捉迷藏时,小小的元英抱着膝盖埋头坐在黑暗的洞穴里,数着秒数,一直等待着,等待着有人能拉开帘子,把阳光放进来,然后开朗地说“找到你啦!”,帮她擦干净脸颊上黏糊糊的眼泪,伸手拉她起来,再牵着手一起回家。
张元英认为宥真是那个拉开帘子的人,她把阳光偷偷放进来了。但安宥真不是发现她不在的人,也不是专程来找她的,只是极偶然地找到这里的,她不知道张元英经历过的,可突然就闯进这里了,不知道他们在玩捉迷藏的游戏,所以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甚至因为背着光,看不清张元英脸颊上的眼泪。
现在情况则变得不同了,宥真是拉开帘子的那个人,是发现她的那个人,是看见她眼泪的那个人,也是选择陪她留在那里的人。
“我们一起逃吧。”
安宥真紧紧地抱着她,眼泪濡湿了肩膀的布料。
“我们一起逃吧……我们一起。”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好像变得笨拙,只会这一句了。
很久以后才组织清楚语言。
“去哪里都是好的,只要能远离我们的家,远离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到时候我们填同一个志愿吧,一起去新的地方。”
宥真选择陪她一起坐在黑暗里,但神奇的是,那个被宥真拉开的帘子没有重新合拢,仍然有光线落进来,她们一起仰望着那道光明,互相慰藉着、鼓励着、支撑着,为着未来的某一天,能从洞穴中走出去。她与宥真是在夜里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逆行的人,所以会划出很多伤痕,庆幸的是,她们能彼此理解对方的伤痛。总有一天,干涸灰败的裂土会在脚下绽放出鲜艳的色彩,只要一直奔跑着、就算疼痛也要一直奔跑着。
“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如果你不见了,我会一直、一直地找下去,我会永远地记住你的存在。所以如果要消失的话,就不要藏的太好了,不然我会找的很辛苦的。”
是被这句话触动到的,拼命点头的动作终于迟缓地停顿下来。因为宥真说了很多年前就想听到的话,不是“我爱你”,也不是“对不起”,只是需要有人能永远记得自己,张元英不是消失了也没人知道的存在,会有人记得自己,这样的话,哪怕是捉迷藏也能安心了,躲在再黑再暗的地方也能兴奋地等待着,因为如果是宥真的话,她不会丢下元英一个人不管的,就算天黑了也会继续找下去,她会永远记得这件事,直到找到为止。
在咸涩的海风中,与元英接吻了。
安宥真也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但不只是因为揉碎的海风,还有掉落的眼泪。心跳的很快,呼吸不畅,接吻时回忆起熟悉的感受,爱着元英时,那些青涩的、酸甜的、痛苦的情绪,汽水要喷射出瓶盖却被堵住,能喉咙都感受到铁锈味道的浓度,以为当正式吐露出来时,会演变为锋利的刀片,可元英容纳了她的一切,于是刀锋也变得软绵绵的了,成为让她们联结的一部分。
接完吻后,张元英有些羞涩地转过头去,在晚霞的映照下,肤色都染成了兴奋的潮红。
“所以,是约定好了,对吧?”
她变扭地将小拇指伸过来,要与安宥真拉钩。
“嗯,约定好了。”安宥真笑了笑,勾住了张元英的指头。
“要一起逃跑。”
“还有。”
“永远都不忘记你。”
/
“你带东西来了?”人鱼指着她手里的袋子问,“是什么?”
安宥真晃了晃袋子:“啤酒啊。”
她走到栈桥中间坐下,这段时间她常到这里来,现在已经轻车熟路了。
人鱼浮在下面仰头望着她:“是心情不好吗?”
安宥真摇摇头,她从袋子里拿出一罐啤酒,在手里晃了晃,拉开易拉罐时泡沫很兴奋地涌出来,沾了满手,她赶忙用嘴唇去开口处接着涌出来的酒精,气泡滋滋地破裂开,含到嘴里不像表面那样柔软无害,而是火辣辣的。
人鱼嫌弃地游远了些:“你怎么这样开啤酒。”
“啤酒就是得这么喝啊!”安宥真顿了顿,补充了句,“绝不是我刚刚才想到的说辞。”
人鱼往下沉了沉,只露出半张脸,她在下面说话,气泡咕噜咕噜的升起来。安宥真没能听清她的话,但估计是在偷偷骂自己,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你说什么?”
人鱼从海里浮出来了,游到安宥真身边,手扒住边沿,漂亮的鱼尾巴拍打着海面。
“都是些你不太想听到的话,所以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安宥真并不意外,她干笑了两声:“呵呵,猜到了。”
“还带啤酒来……真惬意啊。你应该再带点木柴与食物,在沙滩那里举办篝火晚宴,然后放烟花上天空。”
“你喜欢火?”
“毕竟整天在水里待着嘛,火焰跳跃的样子不觉得很有活力吗?好像是充满希望的样子,篝火晚会一定很棒。”
安宥真哭笑不得:“你就是想玩吧。”
“对啊,”人鱼倒是很爽快地承认了,“但篝火晚会应该是没可能的了,这里是聚不齐很多人的,所以下次来的时候就带上烟花吧,想和你一起放。”
“烟花放到天上也太明显了吧,会被发现的,也许还会导致树林起火,到时候就有巡警过来检查,然后把这里封掉,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有这么夸张吗?”
安宥真将啤酒放到一边,人鱼好奇地用指尖戳了戳瓶身。
“我只是想说,那种小型的烟花棒可以吗?”
“凑合吧,”人鱼撇了撇嘴,向她伸出小拇指,“你要记得哦。”
“我会带很多来的,让你放不完。”
她与人鱼拉钩盖章,做了约定。
说起约定的话……
“你可以喝酒吗?”安宥真指了指啤酒。
“当然不可以,你们人类的东西我都不能吃。”
“那好遗憾哦,”安宥真低下头,用拇指磨蹭着易拉罐的边沿,“尝起来确实没有可乐好喝。”她小声嘟囔着。
“什么?”
“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和元英约定过,等成年后要来这里一起喝啤酒,今天是她的成年日。”
“对!”像是提醒了人鱼,她眼睛都亮了,手肘撑在栈桥上用支撑的力量往上浮,“你还没说之后的事情呢。”
“其实上次就该跟你讲完这个故事的,因为后面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讲了,就快结束了,”安宥真歪头想了想,指着海面问,“我可以往你的家里倒啤酒吗?”
“这是什么祭奠方式吗?”人鱼扑通一声又掉回了海里,“你的邻居不会是……”
“不是!”突然很激动地吼了出来,“你胡说什么呢。”
“不是我想的那样就好,”人鱼松了口气,“那怎么做就随你了。”
像是被触及了什么敏感的神经,安宥真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喝完了,脸迅速地红了起来。保证罐头里一滴酒都不剩后,她重重地将易拉罐砸到手边。
“我不倒了。”
人鱼很善解人意地等待了会儿,见安宥真脸色稍缓和了些,才开口道:“那后面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酒精的后劲反上来,明明是冰冷的液体,可却能散发巨大的热量,脑袋晕晕热热的,感觉稍有不慎就会掉进海里。像在做梦那样,浑身软软麻麻的,安宥真仰起头,双手撑在后面,天空布满了闪烁的星星。来这里躲避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晚,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她几点出门,反正在家也睡不着,还不如待在这里。人鱼与她立下了契约,是互相陪伴的约定。
“后面吗……他不想让我念书了,但因为和元英约好了,要离开这个地方,所以就自己打工挣钱,虽然被揍得很惨,但总之是努力地坚持下去了。我打了很多份工,在新码头那边帮人看船。那年的暑假开始以后,元英的父母要带她出去旅游,可能要离开一个暑假。在她离开前的晚上,我和元英偷偷把船划出去了,我们在船上说了很多,月亮很漂亮地映在海面上,她说等回来后还要一起看海,但她再也没有回来。”
“我还是后来听别人说才知道的,邻居家是搬走了,房子之后就一直空着,元英房间那扇总是擦的很干净的窗户都起灰了,哪怕没有拉窗帘我也看不到里面。”
很久都没有等到人鱼的回应,意识到奇怪的安宥真抬起头,却看见月光下人鱼望着她在默默地流泪,泪珠像珍珠般一粒一粒地掉落,极哀伤地注视着她。
安宥真一下子就慌乱起来,从没见过人鱼这个样子过。在她面前一点点地剖析自己时,人鱼总是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明明是爱玩闹的个性,但在倾听这方面却意外地疏离,偶尔会发表意见,但其实都是安宥真希望听到的安慰,她时常觉得人鱼与自己心意相通。愣了一秒后,自己也如人鱼般难过起来,很绝望的感受,心脏隐隐抽疼着,眼睛很自然地流淌出眼泪。想起元英离开的事情,想起落灰的窗户,想起不知如何履行的约定。
“我会跟你一起逃的。”
人鱼美丽的眸子认真又悲伤地凝视着她。
“等你想走的时候,就来这里找我,我会跟你一起走的。到时候我会长出双腿,我们可以逃到谁也追不到的地方去。”
一起离开是与元英立下的约定,可元英却如泡沫般消失了。安宥真与人鱼对视着,她从中感受到熟悉的预感,从初次见面就浮现在心头的安心与信任。虽然元英背弃了她们的约定,但安宥真一直都记着,没有忘记过。当元英消失时就会去找她。她只是躲起来了。
安宥真从栈桥上滑落到海里,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鸟鸣声、夏季的虫鸣、海浪拍击礁石的冲撞,瞬间被水压带来的寂静所取代。在不断的潮起潮落中,哗啦哗啦滑落的砂砾,隐约会有这样的预感,自己在生活的漩涡中不断沉溺,就像溺水的过程,望着头顶的一点光亮,伸手想要抓住它,可实际却在慢慢下坠。
她看见人鱼也潜了下来,长长的黑发在海水中如海藻般飘荡着。她拉住了她的手,之后是拥抱,她的皮肤摸起来如想象中湿滑,长长的鱼尾则缠绕上她的双腿,有些粗糙地蹭着她,呼吸间吐出的气泡缓缓升腾起来。人鱼怜惜地吻了吻她的侧脸。
安宥真想起了张元英,元英的脸模糊地与人鱼重合着,成为错误的拼贴,可又如此契合。
她们一起浮出水面。
安宥真注视着人鱼的面容。
她说:“我们总会浮出水面的,不管沉到多深的地方。”
/
安宥真第二天在附近的小超市买了一把烟花棒,留出一根,剩下的都塞进随手的背包里,打火机则拿在手里。走到家门口时没有急着进去,停在与邻居家相对的马路上,仰头望着元英房间的窗户,灰尘很不堪地糊在上面,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入住。这个小镇好像总是有人离开,却不会有人愿意回来。
她想起人鱼说的话,火焰跳跃的样子很有活力,让人想起希望。可心里其实不太喜欢烟花,只是很灿烂地划过一瞬,然后就是长久地坠落与寂静。但现在也没有太多别的选择了,烟花虽然短暂,可还是很用力地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在冰冷的空气中摩擦出火花,留下瞬间的痕迹,艳丽的绽放着,已经足以驱散黑暗。
安宥真点燃手里拿着的一根,火星噼里啪啦地迸发着,她眯着眼,赶紧像举火炬那样把烟花棒举起来,火花的倒映对准元英的窗户,持握的手感到灼热,可依然无法放手。心中感到湿漉漉的,人鱼的拥抱长久地遗留着,水珠挂在杯壁,缓缓地滑落。
直到背后的房子里传来声巨响,安宥真扭过头。
本该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母亲无力地扒着门把手,头发散落着,像一个惊恐的疯女人,趴跪在地上,以一种挣扎的姿态奋力地向前逃着。一抬头,她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女儿,眼睛猛地瞪大了,逃跑的动作也停滞住,疯狂似乎也被定格了,而只是这一瞬间,足够让在后面追赶的父亲赶到,他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连看都没看安宥真一眼,只是紧紧地盯住在地上匍匐的妻子,然后高高举起了啤酒瓶。
母亲应该预感到了背后的动作,她的眼睛里闪过恐惧,按在地板上的手却用力地撑了下,上半身挺直起来,绝望的眼睛望向自己的女儿。
“宥真,快逃吧——”
玻璃瓶朝着母亲的脑袋重重地砸了下去,赤红的血迹在瞬间迸发,烟花棒也从手中滑落,在下落的轨迹中划过道耀眼的弧度,最后湮灭在灰败的土地里。
安宥真没有逃,她看着母亲如被抽掉提线的木偶般脱力,倒在地上。比起恐惧与惊讶,是出奇的愤怒席卷了她。她冲父亲扑了上去,为了自己被毁掉的人生,为了张元英的离开,为了在对面观望的窗户。
经过母亲时回忆起了,麻木的注视,欲言又止的眼神,紧紧抿在一起的嘴唇,颤抖的手拂上她脑袋时,像在抚摸着一颗冰冷的标本。脚踩上木质地板时发出腐朽的咯吱声,父亲胡乱地朝她挥着破碎的玻璃瓶,以及没有章法往身上招呼的拳头,不再能称之为父亲,而是一头失去控制的野兽。
与父亲厮打到了厨房,肩膀被狠狠地推了一把,腰撞上背后突出的边沿。父亲一步一步地逼近,因为疼痛而狰狞的表情。已经走投无路了,可却没有慌乱,倒不如说一切都是准备好的,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拿过摆放在桌面的刀具,向前迈了一步,双手都拿住刀柄,捅进了父亲的肚子。与父亲震惊疼痛掺杂在一块儿而显得扭曲的脸凑得很近,怨恨地盯着父亲瞪大的眼睛,温热的血沿着刀身蔓延到手上,滴答、滴答地摔在地板。
父亲捂着插在肚子的刀柄跪倒在地上,安宥真才像是稍微回过了些神,看了看手上的血,耳朵里嗡鸣的杂音很多,脑海则晃过元英的眼睛,像与她对视了一般,仿佛回到了从前,与元英一起在教室外被罚,没有办法对视,膝盖一软,险些与父亲对着跪下去,幸好挺住了,她退后了两步,腰又狠狠地撞上了,用双手撑着才不至于滑下去。
“我们逃吧,姐姐。”
安宥真想起来了,手心往身上擦了擦,然后站起来,想要往外走,经过父亲时喃喃道:“元英……要去找元英,要一起逃走,可以一起走了。”
但背后响起父亲不可置信的声音:“张元英?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脚步顿住了。
并没有震惊的情绪,也没有反问父亲,只是眼眶条件反射地溢满了泪水,仿佛透过眼泪沉没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中。做到了自己的约定,没有忘记元英,一直没有遗忘。哪怕生动的记忆在暗处缓缓枯竭,成为蒙上灰尘无法再播放的胶片,也始终没有忘却。
/
重新奔跑起来,不断地加速、加速,根本不敢停下半步,仿佛这样做就能把自己不愿意看见的家甩在身后。橡胶鞋底反复地踩踏在坚硬的柏油路上,脚底都被震得发麻,但事实上,努力迈出的每一步跨进的都是黏稠的沼泽,不管她是多么用力地试图远离,双脚却还是永远禁锢在原地。
她的记忆,永远地停留在张元英离开的那天。
但现在,在奔向属于她们的秘密基地的途中,不愿触及的回忆却慢慢复苏,父亲的那句话残忍地将谎言划破,拖拽着不愿触及的真相从黑暗的海底缓缓浮出海面,又或许是她在坠落,沉没在海底,海水的强压再次掩盖住一切嘈杂,喉咙漫出铁锈的味道,难以呼吸。
越接近海岸,拼凑出的记忆就越发清晰。疼痛的窒息牢牢锁住了奔跑的脚步,仿佛每一步都有可能被绊倒的危险,疼痛、痛苦、明净的窗户、错误的记忆、元英。
那件事发生以后,很久很久,很长的一段时间,小镇都在谈论着这件事,无法避开,就像在天空披露下巨大的阴影,让每一天都成为黑夜,看不见太阳,元英的窗户不再反射太阳的光晕,而是如死水般灰败着、沉寂着。但没有人为元英的离开真正地感到悲伤,他们很快就会遗忘。没有遗体的葬礼上到处都是虚假的演绎,明明泪水背后的眼睛是麻木与空白。没有人会真正记得元英。他们只会用一个神情、一段语言来表示可惜。
那孩子掉进海里了。母亲注视女儿的眼神带着怜悯。没有找到尸体。麻木的注视,欲言又止的眼神,紧紧抿在一起的嘴唇,颤抖的手拂上她脑袋时,像在抚摸着一颗冰冷的标本。
是游轮的栏杆松动了,他们这样解释着,这是场意外。是元英提醒了这件事,但一开始没有人在意,她在松动的栏杆前蹲下,想要检查,进一步地证明安全存在问题,可在这个时候,巨浪很突然地拨动了船体,元英没有站稳,扶着的栏杆松动,掉进了海里。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发现张元英的消失,他们发现了缺失的栏杆,却没有发现消失的元英。直到游船停靠岸边,父母才发现女儿不在这艘船的任何一个角落。
安宥真没有相信这件事,在张元英离开的前一个夜晚,她们乘船划到大海中央,月亮在海水中涌动着、起伏着,波光粼粼地跳跃着。张元英突然跳进了海里,过了一会儿,从海水中探出脑袋,凝结的水珠沿着她漂亮的轮廓缓缓滑落,沐浴在风与月光中,而海水掺和着月光流淌下额头、眉毛、眼睛、鼻梁、脸颊、下巴,滴落在起伏的水面。元英朝宥真微笑着,又是一滴水珠流淌、落下。安宥真跟着跳了下去,元英在水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将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游姿如染墨的画笔落在水做的纸面,优美且游刃有余,波纹流转着,荡起丝丝缕缕的涟漪,展现着水中如画般的世界。元英很会游泳,她曾炫耀过,自己曾在高级游泳班练习,学过很多观赏性极强的泳姿,会像人鱼那样在水中游泳。安宥真只相信张元英说的话,所以她将死亡的谎言从记忆中抹去了。
与元英约定过,不会忘记,会一直记住元英的存在,会不停地找下去。
抵达了两个人的秘密基地,但连喘气的空隙都不愿意挤出来,将背包里装着的烟花棒通通掏出来,然后一口气点燃了,浓烈的烟味,有火星迸溅出来,烫伤了肌肤,但这些微弱的疼痛都不值得感受了,安宥真剧烈地呼吸着,被烟呛到,又弯腰疯狂地咳起来,但一直都没有放弃呼喊元英的名字。
肩膀突然被拍了拍,转过头,元英在身后温柔地朝她微笑着。
“不是说要让我放个尽兴吗?怎么全都被你一个人给放完了?”
“你……”安宥真低头看了看,人鱼的尾巴确实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的双脚。
张元英跺了跺脚:“是搁浅了,因为你。”
“我来履行约定,”元英握住她的手,仍是像海水般冰凉的触感,指尖很轻柔地划过那些星星点点的伤口,她的手带来水迹,干涸在表面的血迹又重新融化,流动着,“你准备好了吗?”
“我们逃吧,姐姐。”
不会再流泪了,因为不小心又与元英对视了,从中看见恢复明净的窗户,是一面广阔无垠的海,对视后又忍不住笑起来,变成被抽去提线后软掉的骨头,从现实的楼梯上滚下去,跌落进在水中呈现如画般的世界。
终于完成约定了。
找到了元英。
和元英一起离开。
最后一根烟花棒被点燃,她们大笑着将它扔进了海里。
/
当警察赶到附近搜寻时,他们只看到了一串通往大海的脚印,在不断的潮起潮落中逐渐被冲淡,成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褪色的痕迹。
是自杀吧,那孩子。
听说一个人走进了海里。
小镇的人们依旧议论纷纷着。
但这件事很快就会被遗忘的。
成为被海水掩盖的褪色痕迹。
【恩苞】万能的小盒子 (上)
> 之前那篇是早上的 所以这篇是下午的527哟哟 ~
> ABO 设定 (单纯
> 弱A 强O (?
> 虽然 clear water 但不喜拜托勿看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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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孙周延推了推架在鼻梁上防蓝光的眼镜,双腿踢掉拖鞋缩到椅子上,以她不常摆的姿势抱着双腿,再将下巴隔在膝盖之间。平时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时间里她不是在写论文复习就是在看电影,很少会像现在一样缩着身躯烦恼某些事。
她叹了一口气,若秋昭贞早一点告诉...
> 之前那篇是早上的 所以这篇是下午的527哟哟 ~
> ABO 设定 (单纯
> 弱A 强O (?
> 虽然 clear water 但不喜拜托勿看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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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孙周延推了推架在鼻梁上防蓝光的眼镜,双腿踢掉拖鞋缩到椅子上,以她不常摆的姿势抱着双腿,再将下巴隔在膝盖之间。平时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时间里她不是在写论文复习就是在看电影,很少会像现在一样缩着身躯烦恼某些事。
她叹了一口气,若秋昭贞早一点告诉她的话她还有足够的时间上网去下单,那样就不会有第三者知道了。而那欧尼都不懂是不是故意的,明天早上就要把那东西带去露营,这个时候她才匆匆忙忙打电话来让孙周延去买。
「我要怎么买啊? 欧尼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
「就下楼去买呗那么简单。哎呀不和你说了! 剩不够两个小时要交论文了。交给你啦小延! 」
「喂、」
嘟嘟嘟 ……
秋昭贞自己要赶论文这么晚才打来叫人买就算了、要买那个东西也! 就算了。
但万一知妍姐姐知道了怎么办啊?
孙周延盯着笔电屏幕发呆,心里想着这个时段她如果下楼去便利店的话有可能会遇上的事。差不多晚上九点钟,住宅区照理说会有不少人回家,而比起下午,楼下的那家24小时便利店晚上会更多人,至于为什么孙周延此刻没心情探讨。然后加上 ……
总之都怪昭贞欧尼!
去露营又不是没有打火机、装水就拿水瓶、伤口什么的要防水大可以用塑料袋,为什么偏偏要保险、套啊!
「这么多样东西你来拿嘛? 」
-
一盖上笔电,孙周延手机再次响起。在还未看到备注之前她心里有那么一刻被点亮了。
是不是昭贞欧尼打来? 不用买了吗?
「知妍姐姐? 」
~ 小延啊,在干嘛呢?
好死不死在孙周延准备接受现实下楼去的时候金知妍打电话过来了。孙周延又推了推眼镜,就算是隔着话筒说话她还是得紧张一轮,空着的手掌在裤子的布料上来回,手汗分泌加速了。
「我? 呃 …… 在看电影。这个时候还能干什么呢呵呵。」
孙周延说完后另一边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才再次传来声音,而这次金知妍的回应又给平时星期五晚上都会选择黏着自己而不是看电影的孙周延添加几分额外的焦虑感。
~ 噢,那我过来和你一起看。
「啊,不! 姐姐我快看完了,你别过来啦,现在也不早了,你还是待在家别出门吧。」
~ 那你看的是什么电影?
「我在看的是 …… 科幻动作片。」接着孙周延就像早些秋昭贞用论文搪塞她那样堵住金知妍的嘴不让对方说话,然后说自己要看完电影就睡了的这些谎言敷衍过去,快速把对话结束,要不然她说得越多,穿帮的机会更大。
孙周延挂掉电话,抓起连帽外套下楼去了。但是她没听见金知妍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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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大的便利店里很容易能找到卫生用品的商架,正在快步走向那个角落的孙周延此刻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个精力旺盛大晚上急着回去办 ‘正经事’ 的年轻人,还要是个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脸而特意用外套尽量把自己裹起来的小闷骚。
四周其实并不多人,但孙周延却觉得全世界都在盯着自己看了。
没人看到我的脸吧,帽子应该够大的。
还是别买了吧,和昭贞欧尼说来不及还是可以的。
要不要现在就假装走错路然后随便买样吃的赶紧离开?
孙周延快要纠结到哭了,怎么就来到了这个地步呢?
突然一个棕色微卷长发的女生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当对方意识到孙周延的存在时顿了顿,瞥见孙周延面前的一排小盒子后便很快压低头假装没看见走开了。
这发色、这身高,要是没看见脸的话孙周延差点就以为是金知妍,害她瞬间忘了呼吸。
架子上五颜六色的盒子令孙周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为什么同一个牌子也会有这么多款不一样的? 不都是一样的用处嘛? 就用来套着罢了啊?
短暂地纠结了一番,便利店门上的铃铛响了响,代表又有顾客进来了,孙周延再也不像这么多,最终拿起随便一盒就往柜台走过去。
收银员是个身形比自己瘦小的黑色长发加刘海的女生,从名牌上孙周延看见了对方的名字,李、
那个女生猛然弯下腰,为了看清孙周延藏在衫帽下的脸,把原本已经担惊受怕的人吓得半死。孙周延顾着发呆,拿着纸币不肯放手,为难了眼前的收银员。她反应过来,向对方说了一声 「抱歉 」,赶紧松开手。
结果眼前这个应该和金知妍差不多年龄的女生居然「噗哧 」地笑了出来,看来对方没有在意衣着特显猥琐,而且买保险、套还不肯松手给钱的自己,孙周延又是一轮的不知所措。有什么好笑的吗?
「虽然不夹着其他东西一起付钱,但买个套也不用这么鬼鬼祟祟的。」
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会从收银员的口中听到这番话,孙周延抿着嘴低下了头,尽量避开对方的视线,她只想快点拿到找零钱然后赶紧回去。
「谢谢光临哦。」收银员忍着笑把收据和零钱递给面前毫无这方面经验的顾客。
孙周延微微点头拔腿就跑。
收银员踮起脚,从柜台探出头,朝孙周延的背影说了一句: 「别急,还有时间呢! 」
真的是! 都把我当成什么了!
孙周延又生气又羞耻地踏出便利店门口,虚脱般呼出一口气。想着艰辛的任务已经完成,她使劲把连衣帽拨回背后准备回家。
「为什么不买橘子味的? 」
「你不是喜欢橘子的吗? 」
怎么这么像知妍姐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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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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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段在写了 大家喜欢的话让我知道哦哦 这样我就有动力把它完成 (*๓´╰╯`๓)
至于年下会遭遇些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