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參加了24h，niki生日快樂！
※第三人視角

　　天城燐音罕有见到椎名ニキ脆弱的一面的时候。

　　并非指身体层面的脆弱，而是心灵上无法以填饱飢饿抚慰的缺口——对方未曾表露过，因此他也不曾知晓，但无论如何以傻笑应对一切，甚至连自身都遗忘了伤痕的存在，触及时依旧鲜血淋漓的疼痛。

　　唯有报恩是不够的。

　　仅仅是填饱肚子根本不足以回报对方。

　　直面椎名ニキ的泪水的瞬间，天城燐音才终于明白。

愛をこめて香りを

/01

　　──爸爸、妈妈，虽然事出突然，但我拥有共度一生的对象了。

　　一般来说接到才19岁的未成年独生子发来的这条line该做何反应才适当呢？但事到如今这么说的话反而像是把自己看作世间的普通父母了，自己作为人父远远搆不到及格分这点我还是拥有相当自觉，可无论如何，这时候还是让我採取和普天之下的父母相同的行动吧。

　　如此思考着的我热血上头，因此收到line的82小时后，此刻正伫立在涩谷的街头。

　　顺带一提，82小时前的我还置身安地斯山脉上研究当地称为llajua的酱料，如果能带回当地的木薯和番椒的话就能作为儿子的伴手礼了，可惜蔬果显然无法度过海关。

　　一月的东京乾燥而冰冷，但比起氧气稀薄的安地斯高山完全得称人间天堂，但假如忠犬八公像旁能有迅速将我传送回家的任意门就是真正的天国了。

　　仔细回想起来，上一次伫立故国的土地上已是五年之久的过去，不说儿子都已从中学生摇身一变成为社会人，东京也有不少改变，此刻我所研究的涩谷的地铁站地图也比安地斯山脉口耳相传的传统食谱更加难懂。

　　一言以蔽之，我迷路了。

　　「该打电话吗……不行，这趟可是感动的父子重逢，打电话就破坏惊喜了……」

　　「请问您迷路了吗？」

　　当我踌躇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身后传来了悦耳的低沉嗓音，我回过头的刹那，心中再次肯定了东京是人间天堂的念头。

　　「不嫌弃的话，需要帮忙吗？」

　　儘管以鸭舌帽与口罩遮蔽了大半面容，但稍微得见的红发蓝眼便足以让我迅速做出对方绝对是个帅哥的判断。

　　难道真是上天见感动的父子重聚就要被无情的地铁图摧毁，才差遣了使者来协助我吗？虽然并不信教，但在国外时有跟着当地人一同餐前祈祷真是太好了，这么想着的我毫不犹豫地大力点头：「麻烦了！好久没回来东京，完全不知道地铁站该怎么走！」

　　「这样啊。」儘管看不见口罩下的表情，但眼前的男性弯了弯眼角，似乎笑了，他朝我伸出手：「担心会迷路的话，小哥哥牵着我的手回去吧？」

 

　　真是奇怪的男孩子，这种要求不应该对中年大叔，而是对涩谷街头来往的美女们说吧。

　　儘管意义极其不明，不过联想起了安地斯山脉上热情的拉丁民族，我仍然答应了对方的提议，「哈哈好羞耻呢，明明都没跟我儿子牵过几次手。」

　　严格来说和儿子共度的时光也不长就是了。

　　戴着鸭舌帽与口罩的青年牵着我的手下了两道手扶梯，九弯十八拐地前往正确的月台，一路上我们发现彼此目的地居然是相同的地铁站，因此此刻并肩的他似乎产生了务必要将我送达终点的使命感吧。

　　「小哥哥的手握起来很让人安心啊。」

　　这倒是罕有的评价，毕竟连结褵多年的妻子也不曾说过。

　　「真的吗？我大半人生都握着菜刀，手上都是厚茧吧。」

　　鸭舌帽下的蓝眼睛笑意更深：「原来小哥哥是厨师啊……真是有缘，我的新婚妻子也是职业厨师。」

　　特意强调新婚妻子，肯定沉浸幸福之中无可抑制的喜悦吧。

　　一面想着，我忍不住说出在意许久的事：「一直喊我小哥哥真让人害羞，明明已经是个大叔了，我儿子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吧。」

　　青年露出有些讶异的神情：「欸、是这样吗？小哥哥看起来相当年轻啊。」

　　「谢谢称赞啦，其实我儿子今年已经18？19？应该还没20……？总之差不多是这个大小吧，哈哈！」笑完后忆起几日前收到的那条讯息，心中顿时又被苦涩淹没，「因为忽然说找到要共度一生的对象，才赶紧回来呢，几年没见没想到这孩子已经思考这种事了……」

　　「嘎哈哈哈，我已经22岁了喔，」青年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脸开心的模样：「这么说起来，新婚妻子年纪和小哥哥你的儿子差不多吧？」

　　「真是好年轻的夫妻！」虽然我自己也算早婚，但在这个普遍平均婚姻年龄超过三十岁的社会而言，眼前的青年真的很快就决定迈向礼堂，「那到我这个年纪也有成年的孩子了吧。」

　　地铁到站了。

　　随着月台内呼啸着人工的风以及一连串机械鸣响，门扉缓缓向着两边开启。

　　我迈出脚，打算踏入多年不见的东京地铁——

　　「虽然说着这个年纪，但小哥哥看起来明明很年轻啊，就算是做偶像也绰绰有馀吧。」

　　听见偶像这个词的瞬间，我停下了脚步。

　　彷彿被丛林中的毒菰麻痺了一般，明明就在车门前却动弹不得的我花了好半晌才缓缓抬起头，迎上前方青年迷惑的神情，咬紧牙关迈开步伐。

　　踏入的瞬间，车门阖上了。

　　面对青年一脸纳闷，我努力挤出笑容：「啊哈哈、可惜我很讨厌偶像喔……之前曾经因为偶像发生过一些不好的回忆。」

　　青年显然慌了，毕竟谁也想不到普通的聊天内容居然是另一人的创伤吧。

　　我挥着手，假装不介意地说道：「没事没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也不是你的错。」

　　牵着我的手的青年低声问道：「多久以前？」

　　「十几年前吧，都是陈年往事了，所以后来也去了国外散心。」我刻意使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描述道：「结果不知不觉就很少回来日本呢，也导致好久没见到可爱的儿子，错过了他的青春期和叛逆期，这算不算因小失大呢？」

　　青年并未回答，毕竟不适合对他人家务事妄自发言吧。我继续说道：「身患痼疾的缘故，那孩子始终非常乖巧，尽一切可能不给我添麻烦……不添麻烦到了、甚至在那孩子上小学后就没有什么作为父亲的实感呢，当然也不是希望他和学龄前一样经常送医。」

　　事到如今才察觉，究竟有多少应该被我发现的事物，通通埋没在「乖巧」之下了呢？

　　「这次也是瞒着他偷偷回来想给一个惊喜，不过假如趁我们不在和女友同居的话，我也只能去睡胶囊旅馆了……唉不对、不是女友，是未婚妻……」

　　言及此处我又有些儿子已然成长茁壮的感伤。

　　他会选择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即便知晓了他的身体状况也愿意携手共度一生，必然是无比善良的人。

　　「……请问、莫非您的儿子身患痼疾是吗？」

　　青年猛然开口，不知为何忽然用上了多重敬语，而始终握着我的那只掌心似乎渗出一些冷汗、并且微微颤抖着。

　　「倒也不是白血病、或者唐氏症之类的重症，应该说是吸收不良吗？不是常有那种大胃王的节目，裡面的参加者明明吃得很多却不太会胖，我儿子就属于更极端的情况，不但难以吸收营养，而且热量消耗得很快，小时候还因此昏倒住院过几次……因为这样，他成了讨厌为他人添麻烦、觉得自己只会为他人带来不幸的孩子。」

　　所以，我不曾预料他会打算和谁共度一生。

　　甚至他踏上红毯的身影，是我早早便已放弃的幻想。

　　握着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我迷惑地感受着车厢内的室温，由于隆冬的缘故，东京地铁内吹着和煦的暖风，应该不至于令人颤抖才对，「哎呀你还好吗？会冷吗？」

　　「不、不冷喔！放心我很强壮的，对了，说到大胃王，忽然想起来您是厨师，肯定是个很厉害的料理人吧？」相隔着鸭舌帽与口罩，这名英俊的青年恭恭敬敬地向我询问道：「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呢？」

　　「啊哈哈、普普通通的喜欢美食的厨师而已啦。」

　　如此笑着的我和他说了多年不曾在故国使用的本名，不知是否错觉，青年似乎抖得更厉害了。

 

　　之后的旅途我和他分享着南美珍稀食材之旅的种种见闻，儘管青年的态度十分谦恭，但由于新婚妻子同样是厨师的缘故，这场聊天十分愉快，虽然是相隔着另一人的閒谈，但青年话中这位年纪轻轻便成为知名厨师的女孩似乎是个非常值得一同畅谈料理的对象。

　　希望有机会得以深交，就利用之后感谢青年回礼时顺便认识吧，同样作为料理人肯定拥有共通话题的，无论性别年龄。

　　时间过得飞快，不久车厢便停驻在离家最近的地铁站，原以为就此别过，但意料之外的是青年也跟在我的后方一同下车。

　　「……我家、刚好也在这站。」

　　「真的吗！竟然有这种巧合，你住在哪裡呢？届时请让我登门拜访感谢。」

　　「呃……」

　　青年犹豫一瞬后，报出的相同的町名，世间竟有如此偶然，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儘管青年解释道大约是五年前搬来这个地方，前阵子还在公司宿舍住了一段时间，最近才搬回来。

　　「公司宿舍？东京还有这么良心的企业吗？」

　　「嗯……职业关係经常会需要半夜工作，所有人都住在公司大楼裡面比较方便。」

　　他这么说，我倒是忆起了许久之前曾有和类似职业的人合作过的经验，「……十多年前也有人和我这么说，你的工作该不会是──」不知为何，青年猛然颤抖，是因为出地铁站接触了冷空气吗？一面担忧着对方的身体状况我一面继续说道：「艺能圈相关的？毕竟是帅哥……嗯、我想想，是哪裡的主播或者节目主持人吗？」

　　「嘎哈哈、确实是相关的工作没错，因为这样也接触了很多人。」

　　果然是名人啊，难怪又是帽子又是口罩将整张脸掩盖得毫无死角。

　　一面聊着，我们踏出地铁站后第一个转角左转，映入眼中的是被晚霞垄罩的故乡，记得当初转角设有一间小小的居酒屋，老闆娘的拿手料理是蒲烧鳗鱼，总是刚营业没多久便销完当日库存，明明店内仅供容纳五人，却总是连走道都挤满客人，其乐融融地共享夜晚。

　　曾经我也渴望拥有那样的小餐馆。

　　但是作为网红厨师出名、邀请主持节目、黯然离开、负气前往他乡──无数的变化使我无暇顾及过去的梦想，甚至无法亲眼见证儿子的成长轨迹。

　　如今居酒屋已不復存在，离国前最后一次聊天时老闆娘似乎曾提及打算将店收起来回到乡下养老，这么看来是已经实现了吧，我有些钦羡地想着。

　　左转后走大约三十公尺则是一间精緻的绘本专卖店，营业超过十五年了至今依旧健在，见到熟悉的景象令我稍感安心──纵然离开不过短短六七年、但如今的「故乡」在我眼裡几乎是不折不扣的异国。

　　地铁站改变了、街道改变了，连儿子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

　　思考着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开口。

　　「我以前也算半个艺能圈的人……大概也不到半个，只是主持过没什么人看过的节目而已，而且后来也收掉了……但那段时间，也认识了不少人，包括后来令我厌恶的偶像。」顿了顿，我继续说道：「所以曾经在家裡『偶像』是个绝对禁忌的词彙，没想到前几年儿子忽然告诉我，他打算成为偶像。」

　　「现在的时代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啊，偶像什么的。」青年谨慎地回答。

　　「但是我没问他为什么、而是选择和他大吵一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部充盈着冬日刺骨的寒意，几乎令人颤抖，「后来某一天他又告诉我，不做偶像了──我也没问过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是失格至极的父亲，哪怕是我也清楚这点。

　　青年犹豫片刻，缓缓开口：「虽然作为外人这么说非常冒昧但是、我觉得现在问还来得及的，毕竟并不是相隔十年不曾相见，而且是日常还有联络的父子吧？也只是相当于和去外地读书差不多的光阴而已……我过去离家整整四年，完全没有和父亲通过任何音信，所以在我看来，只要开口的话绝对是来得及的。」

　　一个成年男人拚了命安慰中年大叔的模样，几乎令我想以「可爱」形容了。

　　「这样啊、真的很谢谢你，既然如此的话就必须尝试才行了。」我笑着说道：「对了、跟二十岁上下的儿子重聚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想参考年轻人的意见。」

　　「……『我有带土产回来』？」

　　「如果是那孩子的话真的相当有用……」

　　毕竟那孩子确实是能够轻易被食物转移注意力的笨蛋。

　　一面聊着，发现彼此已伫立标着「椎名」二字的门牌前，至此才感受到何谓近乡情怯的我深深再度深深吸了口气，几日前热血上涌订了机票回来的冲动如今已荡然无存，刻下连抬手向门铃都感到无比犹豫。

　　为了让自己鼓起勇气，我向身后依旧牵着我的那名青年笑道。

　　「这裡就是我家，要不乾脆留下来吃顿晚餐吧？作为料理人能回报的也只有美食了！」

　　「当心小哥哥的儿子会不高兴喔，毕竟是好不容易的父子重聚嘛？而且小哥哥太好心了，说不定会被坏人利用啊。」

　　「不会吧，跟ニキ那孩子说清楚一定会理解的，毕竟他和我都是料理人啊！」

　　青年的脸庞出现了徬徨的色彩，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目光游移，沉默片刻后以空着的手取下了口罩与鸭舌帽。

　　当端正的五官与深邃的轮廓出现时，我不禁感叹，果然是个大帅哥啊。

　　虽然长得一张看似很容易让女孩子伤心的脸，但实际上是会帮助路上的大叔，且言谈之中对妻子深情流露的好男人呢。

　　「其实、有件事必须和您坦白……」

　　我还来不及听他吐露真实，便听见身后传来门锁的响动，我们反射性地看向那处，只见门扉开启，踏出了和我一样有着一头灰发的青年，那无疑便是我的儿子椎名ニキ——

　　「啊、燐音君欢迎回来！我正好要去超市买鸡蛋，这位是、咦……？爸爸？」

　　多年不见的独子先是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出声迎接我身后的青年，尔后才将目光抛向我，以迟疑的口吻呼唤我之后，ニキ瞪圆了双眼。

　　「为什么燐音君和爸爸手牵着手啊！？」

 

/02

　　相遇不久，天城燐音便察觉椎名ニキ与自己相同地孑然一身。

　　但相较离乡背井而遭到村人放逐的他，椎名ニキ主动选择被留下、不与父母一同踏上旅程，于此，椎名ニキ仅仅是笑着说现在的我一起去的话，会给爸妈添麻烦的。

　　天城燐音讨厌对方总是说着添麻烦这几字，彷彿自身的人生确实一无是处。

　　相遇的夏日中某个夜晚，天城燐音曾询问椎名ニキ选择留下的理由，明明跟上去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也不会感到寂寞吧？

　　「可是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国的话，就没有办法捡到大哥哥了喔？」

　　「那样我可能会死在街头吧……但每次我去修行时，一彩都说他很寂寞。」

　　无须说出后续的话语，想必椎名ニキ也明白天城燐音是在拐着弯询问是否感到寂寞。

　　「一彩是大哥哥的弟弟吧？真好啊……真羡慕他。」

　　十七岁的天城燐音并不明白椎名ニキ垂下眼微笑着如此答复的理由。

 

　　十分钟前，我在阔别五年的家门口进行了全然与久别重逢毫无关係的对话。

　　「这个燐音君是谁？！刚刚说的欢迎回来不是对我而是对他吧？这是怎么回事啊ニキ！」

　　全然没有要回答我的疑问的「燐音君」低声说道：「初次见面……爸爸……」

　　我们确实是今天初次见面没错，但现在更严重的问题是最后的称谓──儘管似乎明白了箇中含义，但出于自我防卫的本能选择无视恐怖的念头──「为什么他会喊我爸爸啊ニキ！」

　　「……初次见面、椎名先生。」

　　纵然现在更换称呼也无法挽救逝去的十五秒前了。

　　「ニキ？解释一下？」

　　亲生儿子低着头上前一步，以惯用手拉住了青年的外套下摆，以第四人无法听清的嗓音低声说道。

　　「……燐音君就是我之前在line上说想要共度一生的对象。」

　　这句话的冲击导致大脑暂时停摆片刻后，回过神来的如今我正坐在餐桌旁，对面则是ニキ和适才自我介绍为天城燐音的青年──怎么看都是连续剧中下一秒就要说「请将儿子交给我」的场面，虽然即便我不答应ニキ也已经把自己交出去了。

　　「该从哪裡开始说好呢……呃、爸爸，其实我现在在做偶像。」

　　ニキ一开口又是一计重击，倘若在拳击赛场上，我现在已经遭到对手连续得分，裁判激动地呼喊比数了吧。

　　「……前几年不是说不当偶像了吗！」

　　违背我对偶像此一职业的厌恶导致父子产生争执已经不是第一回，前几年也曾毫无预警地以line告知我决定作为偶像出道，而后续是我们两人相隔着半个地球以通讯软体吵了一架──虽说是吵架，但也只有我单方面摆出父亲的架式责骂而已，ニキ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然而直到最后也没有更改决意──但大约一年后ニキ又极其突然地通知决定退出艺能圈，当时我鬆了口气，认定这是偶像一词最后一次出现在家中对话。

　　如今我似乎又回到了数年前的不明所以。

　　「那个时候是双人组合，现在是叫做Crazy:B的四人组合，」ニキ想了想，连忙补充道：「很有人气喔，路上问年轻人应该都知道吧！」

　　这么说起来，ニキ几年前初次出道时也曾提及自己是与一位叫做「燐音君」的人一同出道——回忆至此，我猛然惊觉：「所以是退出和天城的双人组合之后，才加入了这个什么B，然后又和他在一起了？！」

　　ニキ在我的质问下缩着肩膀，彷彿犯错的孩子正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

　　「……其实燐音君是Crazy:B的队长。」

　　我彷彿听见耳边传来了不存在的「K.O」，ニキ选手将惊人的事实作为武器，将亲生父亲狠狠击败至再起不能。

　　「……也就是、」我重新整理状况，「首先ニキ瞒着我和妈妈又重新做了偶像，还和同偶像组合的队长在一起了，然后两个人都是男的？」

　　ニキ竖起眉毛纠正：「有一点不对。」

　　我暗自祈祷第二点是开玩笑，或者退一步第三点也勉强能接受，儘管天城燐音怎么看都不像是女的。

　　「我只有瞒着爸爸而已，妈妈知道我又成为偶像了！」

　　毫无必要地知晓了妻子和儿子共有对我隐瞒的秘密这种伤人的真相──虽然是我极端厌恶偶像所导致的后果。

　　「天城一路上不停提及的『新婚妻子』就是ニキ吗？」

　　天城燐音迅速别过脸迴避ニキ扫去的目光，尴尬地回答了是──既然会感到不好意思就不要大声宣告啊，虽然并不是不明白年轻人希望将幸福宣之于众的心情。

　　「我才不是女的啊……不过这也不能怪燐音君就是了。」

　　「重点不是新婚吗！难道我不在日本的这段期间通过了同性婚姻法案吗！」

　　「啊、燐音君的故乡同性也可以结婚，姑且是让那边的大家认可了，所以也算是结婚了？虽然户籍上看不出来。」

　　莫非这个天城燐音还拥有欧美血统吗？

　　无论天城燐音出生地为何，我试图反击道：「但你们是偶像吧？就算被拍到和妻子在带孩子都要矢口否认说对方是亲戚、孩子是亲戚家孩子的偶像吧！」

　　「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时代了……冰鹰诚矢就是结婚的偶像。」天城燐音镇定地回答。

　　「但你们是同性。」

　　倘若仅是双方都身为偶像倒也罢了，还是同性。

　　狭窄的餐厅内陷入沉默，天城燐音与ニキ都低下了头──彷彿我才是坏人似的，但最初便清楚自己没有资格作为父亲说三道四的我只能选择叹息，正打算转移话题，便听见天城燐音低沉的嗓音缓缓流淌：「……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ニキ觉得喜欢上我是个错误。」

　　音量并不宏亮，却恰如其分地浸润每一个角落。

　　换作电视剧，此处恐怕要激动地站起拍桌并以夸张的言词与誓言保证对ニキ的无尽守护，但天城燐音没有，他仅仅以理所当然的口吻给出了淡然的话语。

　　但其中饱含的坚定却足以说服任何人。

　　「再这样下去我就像是电视剧中的坏人了──『给你一千万离开我儿子』什么的，不过我们家没有一千万就是了。」我搔了搔脸，「虽然我也想模彷连续剧中说『爸爸绝对不承认这桩婚事』，但是……」

　　但是我并没有资格。

　　看着两人一脸疑惑，并未做出解释的我站起身向独生子笑道。

　　「好久没有一起煮饭了，来做菜吧，ニキ。」

 

　　儘管眼下仍有许多等待阐明的疑问，但作为料理人，果然还是该以厨房作为起点。

　　至于不足的材料便委託天城燐音前往採买了，儘管只是去附近的超市和家庭主妇们抢夺限量的特价鸡蛋，也必须仔细地戴上帽子与口罩伪装，名人真是不容易啊。

　　事后才知道原来天城燐音今天早上在涩谷有个作为代言亮相的品牌发布会，由于不想被外人知道和ニキ同居，在活动结束后便自行搭乘地铁回家，也因此巧遇在地铁站迷茫的我──是外表看不出来的、和我印象中偶像天壤之别的朴实作风，总觉得天城燐音该是出入敞篷车、身上挂满名牌首饰且非高价餐厅不用才对。

　　「燐音君最喜欢吃的是我煮的饭喔。」

　　听见我的评价，ニキ挺起胸膛自豪地说着，是作为料理人的骄傲亦或是为重要之人呈现美食的幸福呢？我想两者皆有吧。

　　「回来的路上天城有和我提到，ニキ现在还是料理人吗？」

　　我一面询问着，并确认ニキ所取出的食材，原以为ニキ偏好和食，家裡该以相关材料为主，但意外地看得出来有不少製作西餐的痕迹。

　　「嗯！姑且是一边在事务所的食堂还有咖啡厅工作一边从事偶像活动，所以现在很忙，热量消耗得很快，吃的量也更多了……不过事务所的食堂可以随便吃到饱所以省了很多钱，这个时候就觉得『幸好有当偶像』──不过仔细想想就是因为当偶像才会饿啊。」ニキ一面取出放在竹篮中的洋葱一面说道，明明是埋怨的口吻，但听上去并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我忍不住问：「不会很累吗？」

　　刚进小学的时候，ニキ甚至没有办法参加体育课，只因稍微剧烈活动便会因能量不足而昏迷，彷彿电池容量过低的玩偶般应声倒下。

　　「很累啊，尤其是live要连续唱跳很多首歌，经常会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舞台下刚才还是挥舞萤光棒的观众，转眼一个个都是可口的肉块，好想跳下去把大家全部吞到肚子裡……不过那样的话，就会变成名副其实的怪物了吧。」

　　「不可以这么说，我是人类，我的儿子当然也是人类。」

　　听见我断然说道的ニキ嘿嘿笑了，低声说我知道，我也好爸爸也好燐音君也好，大家都毫无疑问是真正的人类。

　　天城燐音的名字出现在父子和乐融融的对话中总令我有些不自在――虽然我也明白这只是自己一时半刻无法接受独生子竟然真的选择和最厌恶的男性偶像结为伴侣而已。

　　「……现在的话，阻止你继续做偶像应该已经太晚了对吧？」

　　「其实燐音君重新把我拉回来偶像事务所的时候，我非――常不情愿的！那傢伙自说自话又是用食物诱惑又是恐吓威胁，超级讨厌啊，明明我只想作为料理人每天吃饱平淡地度过一生，结果燐音君一会儿说着什么我很有才能、然后又擅自说我是Crazy:B秘密武器之类根本没有逻辑的话，那个时候我超级生气的！每天都想要逃亡！」

　　「然后呢？」

　　「……慢慢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和大家在一起很快乐，儘管偶像活动还是很累、讨厌背歌词讨厌练舞、经常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而且需要吃更多饭也很困扰……但是，」ニキ垂下眼，唇畔缓缓扬起微笑，「和燐音君、和大家在一起的开心远远大于飢饿的难受，而且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果然作为偶像努力过后的饭更好吃，饱足感也更强。」

　　听见最后一句话，我愣了愣。

　　作为料理人是不可能不明白这句话的份量的，单纯只是餵饱食客非常容易，但生理上餵饱的同时，也要让心灵获得饱足感，那才是最困难的部分。

　　天城燐音以及其他同伴并非料理人，却成功做到了这点。

　　「ニキ现在也开始做麵包了吗？」我看着角落一袋高筋麵粉，转移话题询问。

　　「啊、那个是用来做披萨的！」ニキ笑靥灿烂，似乎相当得意：「燐音君喜欢吃，所以就乾脆从麵皮开始做比较省钱，因为这样我现在双手都能抛饼皮了！」

　　怎么又是天城燐音。

　　我环视着过去曾属于我，但如今已然变得陌生的厨房。

　　比起和食，我更偏爱简易且精緻的洋食──过去在网路上分享的食谱也大多属于这类，由于正中年轻主妇们的喜好，才迅速获得了高人气──也因此当初厨房窗边有不少我所植栽的香草，诸如迷迭香、罗勒等等，需要时直接摘取便能使用。

　　如今小型盆栽不见踪影，或许是ニキ饿极时用以果腹了吧。

　　完全是独生子做得出来的行径，联想到那样的画面总觉得十分可爱、却也有些难过。

　　倘若当初上苍赠与ニキ一具平凡的身体，该是何等的幸福啊。

　　由于过去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在寻求名医治疗，小小年纪的ニキ便根深蒂固地将「不添麻烦」的信念铭刻于心，哪怕在出国前嘱咐他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寻求住在不远的祖父母与我和妻子已事前打点好关係的邻居，却似乎连一次都不曾拜託过。

　　纵然瓮尽杯乾也不向任何人寻求帮助。

　　我甚至是在许久之后才从交好的邻居处知晓ニキ曾因食物不足而昏厥，代替不肯求救的ニキ的是一名少年前往下跪寻求食物，说着椎名ニキ再这样下去会死掉，拜託你们给一些食物――如今想来，那名少年恐怕便是天城燐音了吧。

　　「那么就让我们做简易的mojo吧，椎名家特别版！」我审视家中现有的食材后下决定。

　　「那是爸爸的食材之旅学会的新料理吗？」ニキ双眼闪闪发亮。

　　「是古巴三明治的烤猪肉一定要加入的酱汁――不过当地人告诉我其实是西班牙传过来的就是了――如果没有烤猪肉的话就不叫古巴三明治了，虽然事实上好像不是古巴的料理就是了。」

　　恰好家中也有不少法国软麵包，大概是使用披萨剩下的高筋麵粉製作的吧。

　　「真好啊，要是我当年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也会学到这么多新料理吗？」

　　「当时就让你一起来，现在后悔了吗？」

　　意料之中地，ニキ摇了摇头。

　　他并未言明不后悔的理由，但无须化作言语我也明白。肯定是不愿错过和天城燐音相遇以及成为偶像的机会吧。

　　衷心渴望和某人的相遇――真是有了儿子已经长大的实感呢。

　　由于材料不足，无法完全再现在南美洲吃过的mojo味道，万幸是在冬季，家裡就有现成的橘子，而莱姆也能用柠檬替换，而不足的牛至和香菜则使用罗勒取代，虽然味道有差异，却也得以展现出其自身的特色美味，无论经过多少年，还是觉得料理实在是博大精深。

　　ニキ紧盯着我将橄榄油、柠檬皮与汁、橘子皮与汁、孜然、大蒜与急中生智上阵的罗勒一同加入大碗中搅拌均匀，而后再使用酱汁醃渍猪里肌，恰巧橙汁与柠檬汁会将肉质软化，待会被烤过的肉才不会过于乾柴，「之后将醃好的猪肉、起司和栉瓜一起夹在麵包中，放进热压吐司机处理就可以了。」

　　不知不觉使用了像是当年在网路上教导自製食谱的语气。

　　毕竟已经许久没在日本这块土地上和他人讨论料理了。

　　「用栉瓜吗？」

　　「一般来说是要用酸黄瓜，其实起司也不应该使用披萨起司……不过算了，反正料理本来就是千变万化，这就当作是椎名家特製的吧。古巴三明治的精髓是咀嚼时口中散发的橙香味，只要抓住这个精神就行了吧，家裡有橘子真是太幸运了。」

　　「嘿嘿、多亏Cinnamon老闆送了一整箱橘子呢，还在想燐音君差不多也要吃腻了，准备把剩下的做成果酱。」

　　趁着醃渍里肌肉时扭开水龙头冲洗适才翻出的马铃薯、茄子、洋葱以及剩下的栉瓜等蔬菜，由于ニキ偏好和食的缘故，倒是相当容易从原型看出准备製作的料理。

　　正当我想着可以完成一道简易的墨西哥烤蔬菜盘时，见到水槽旁放置晾乾的碗盘和过去有所差异。

　　多了个碗。

　　橘色的饭碗静悄悄地晾置于浅蓝的饭碗旁，后者哪怕我已多年未归，依旧认得那是ニキ专属的饭碗，当时冲着超市特价所买下的三个颜色各异的便宜货，因此花样再简朴不过，然而ニキ一用便是十年。

　　然而橘色的饭碗是同款的，过去未曾见过的新物。

　　这个家即便历经数年岁月流淌，家具与生活用品却大多停驻于我所存在过的光阴之中，无须细想也能猜到ニキ肯定节缩了绝大部分的生活费，只专注于食事上，因此但凡是还能运作的物件都会存续于此。

　　所以在饭碗分毫未损的前提下，多添购一个碗的用意何在呢？明明父母身在国外，肯定还有多馀的碗盘能供他使用。

　　答案根本没有考虑的必要。

　　只要是家庭的一份子，无论是我、妻子、ニキ都拥有自己的饭碗。

　　因此作为「家人」的天城燐音也获得了独一无二，颜色和其他人不同的饭碗。

　　「我回来了――」

　　尚未全然理清思绪，便听见玄关传来如今这个家另一名成员的嗓音，ニキ笑容满面地回过身，迎接甫才踏入厨房的天城燐音，「辛苦了，鸡蛋买到了吗？」

　　比预期的时间稍晚了一些，果然家庭主妇的战争十分激烈。

　　「不要小看燐音君，抢到了两盒！」

　　「特价鸡蛋一个人不是限购一盒吗？」

　　「店员认出我是天城燐音所以送了一盒。」

　　ニキ倒吸了一口气：「……那之后还能去吗？」

　　「开玩笑的，是隔壁的安藤太太刚好也去超市，她没有要买鸡蛋顺便帮我拿了一盒。」天城燐音揉了揉ニキ的头发，笑容灿烂。

　　像是注意到一旁注视的我，天城燐音从提袋中取出了什么，凑到我身边的他手中捧着精緻的和菓子，包括撒上黄豆粉的羽二重饼、晶莹剔透的水羊羹、小巧可爱，抹茶外皮红豆内馅的莺饼以及蓬鬆的雪媚娘等等共十样甜点。

　　我纳闷地看着他，天城燐音有些尴尬地开口：「ニキ跟我说过爸……伯父喜欢吃甜食，又很多年没回来日本，所以擅自决定买了一些和菓子，因为不知道伯父喜欢吃哪种，乾脆把店裡人气最高的几样各买一个。」

　　「呃……」

　　这算是讨好义理父亲吗？从未受过如此待遇的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来不及回答，听见食物的ニキ便闻声而来，「好多点心，最喜欢燐音君了──！等等、该不会是用生活费买的吧？」

　　「才不是，用得是我自己的钱，昨天新机台赚了不少。」

　　新机台是在说代言之类的话题吗？

　　「最开始不也是我的钱……算了，反正是买给爸爸的对吧？那我就吃爸爸剩下的就好。」ニキ状似孝顺地说道，然而双眼始终紧盯着点心片刻未移。

　　「那我就先把饭后甜点拿去冰箱──」接过天城燐音手中的甜点盒时我的话语凝滞半空，只因对方此刻正穿着的上衣，无论怎么看都是十多年前某部我相当喜欢的电影的周边T恤。

　　不只电影本身观赏了数次，T恤买回来后也捨不得使用，因此直到出国也不曾穿过，但天城燐音身上的怎么看都历经无数次水洗而有些陈旧了──

　　脑海瞬间浮现某种猜测，我一面告诉自己冷静，已经是中年人了不应那么冲动，还不一定是想到的那个猜测，或许天城燐音也恰好是那部电影的粉丝也说不定呢，毕竟都能在地铁站巧遇了，世上就是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不是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地开口：「天城君，身上这件衣服是？」

　　「嗯？当初燐音君来家裡住的时候没有多的衣服，我在爸爸的衣柜找给他的，没想到爸爸居然认出来了。」独生子笑得毫无心机地解释。

　　「挺合身的，穿起来也很舒适，所以穿了很多次。」

　　天城燐音字斟句酌，看着我小心翼翼回应。

　　然而短暂失去意识的我已经听不进任何话语了。

 

/03

　　如今甚至想不起来冲突的缘由，恐怕只是些枝微末节的小事吧。

　　但青少年总是将琐碎的摩擦无限放大，待察觉时，已成为双方都无法冷静沟通的局面，天城燐音过去不曾与任何人吵架，哪怕宣言自己想前往都市成为偶像，和长老们之间也是受到单方面怒吼以及对都市的偏见与诅咒。

　　但是在椎名ニキ家暂住了三个月的他，与对方吵架了。

　　天城燐音初次见到按理说脑中只有食物的那名少年面红耳赤地争辩，哪怕被不良少年威胁也未曾见过愤怒至此的椎名ニキ。

　　完蛋了。一切都毁了。

　　心中浮现绝望的天城燐音，于椎名ニキ注视中大步离开了公寓。

 

　　晚饭结束后，见到天城燐音打开冰箱取出罐装啤酒的背影的我忍不住凑上去说道：「给我一瓶吧，好久没喝了。」

　　虽说国外也有当地特色的啤酒，但人在异乡时，故国的气息更深入记忆的每一个细节，不经意的时刻便会提醒自己的格格不入――啤酒便是一例，固然德国啤酒与捷克啤酒享负盛名、阿根廷以该国城市命名的啤酒味道也不错，甚至南美洲有将辣椒放进啤酒内一同享用的奇特饮法，但与异国所认识的人们一同举杯时，经常会无法克制地怀念便利商店陈列的那些冰啤酒。

　　「伯父能喝酒吗……呃、不是质疑的意思，ニキ就完全喝不了酒。」

　　「先不说我能不能喝，燐音君还记得我是未成年吗？被发现燐音君多次劝诱未成年饮酒的话等着被副所长叫到办公室宣告长期冷冻喔！」洗碗的ニキ回过身来抗议道。

　　意思是假如作为未成年的ニキ喝酒的话也有可能被逐出艺能圈吗？似乎是值得参考的方法。

　　我思考着不可能动手实行的计画，毕竟并不愿被独生子讨厌。

　　「那就我和天城君喝吧？」

　　当我提议时，天城燐音的脸庞一瞬间浮现了担忧与困扰的神色，紧接着负面情绪一扫而空，笑着说道这是我的荣幸，转换之快几乎令我以为前者不过只是错觉，这就是偶像的功力吗？

　　简单地使用冰箱剩馀的味噌、猪肉片与秋葵製作了简单的下酒菜，猪肉片包裹秋葵并淋入味噌酱汁，待收汁后切块并撒上芝麻便大功告成，不参与酒会的ニキ一个人吃了半盘。

　　「真好吃，不愧是多年的料理人。」天城燐音咧开笑说道。

　　纵使对方是突然出现的独生子的人生伴侣，但他的笑容依旧使我的料理人之魂感到无比喜悦。

　　「我的手艺比ニキ好对吧？估计多待个两天，就能完全複製出符合天城君口味的菜了。怎么样，比起那边的毛头小子不如选我吧？」我随口说道。

　　天城燐音愣了愣，随后眯起眼笑道：「伯父说话好有趣啊，不愧是ニキ的爸爸。」

　　「这不是没回答吗？怎么样，我比较好吧？」

　　「不，因为像ニキ才会这么认为。」天城燐音微笑说道，饱含笑意的目光注视着厨房的ニキ。

　　被乾脆俐落地否定了。话说回来逻辑上来说应该是ニキ像我吧？这个人对伴侣的父亲使用这样的态度没问题吗？

　　不过，此刻的表情恐怕会收穫一大群少女尖叫吧。

　　「姑且确认，天城君在地铁站遇上徬徨的旅客都会主动牵着对方的手带回家吗？」

　　我的疑问令啜饮啤酒的天城燐音险些喷出酒液，呛到的他连咳了几声才缓缓回答：「……伯父是第一位。」

　　「是――吗――」

　　由于天城燐音相貌条件的缘故，确实令人难以信服。

　　「该怎么说才好呢……」天城燐音瞥了一眼厨房，见ニキ站在炉前等待热水烧开的背影，才低声说道：「那个、伯父有被说过背影和ニキ很像吗？」

　　怎么可能有。

　　我在半空中比划：「……我上次见到ニキ的时候他还这么高喔？」

　　「说得也是。」天城燐音陷入沉默，掌心掩盖了下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露出了有如孩子闹彆扭般的微妙神情，甚至泛着一些与酒精无关的晕红，似乎自我争斗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刚到都市来的时候，不会搭乘地铁，也看不懂路线图……当时是ニキ教会我的。所以、今天看见了伯父的背影，觉得有点像ニキ，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所以就、」

　　眼前的青年明明拥有全然无法联想到纯情一词的外貌，却道出了彷彿中学生般的话语。

　　「……所以只要是灰发马尾的年轻人站在那边看地铁图天城君都会上前吗？」

　　「牵手是因为伯父和ニキ长得太像了临时起意。」

　　没人在问牵手的事情，不用自首也没关係。

　　确认了对方默认前一句话，我继续询问。

　　「总之，天城君是住在哪个小国吗？没有地铁的那种。」

　　虽然天城燐音面容看上去还是偏亚洲长相，但印象中冰岛之类的欧洲小国并没有铁路建设，那么初次来到东京后被连当地人也会迷路的地铁站困住也是理所当然的。

　　「差不多是那样吧。」

　　看上去不太想详细说明故乡的样子，但ニキ的口吻又像是已经见过天城燐音的亲人。

　　作为父母很难不打听独生子对象的双亲。

　　正当我想开口时，手上抱着衣物的ニキ凑上前：「爸爸和燐音君还没喝完吗？」

　　「伯父和ニキ一样有趣，想多聊一点。」天城燐音拍了拍ニキ的肩膀，将啤酒罐凑近他劝诱道：「还是ニキ也想喝吗？」

　　ニキ挣扎了数秒，满脸心如刀割地拒绝了。

　　「那我去洗澡，你们两个慢慢聊，爸爸不要打燐音君喔。」

　　「我才不会，为什么爸爸我非得做这种暴力行为！」

　　「因为小二时爸爸差点和学校欺负我的同学的父亲打起来嘛。」

　　「说得好像天城君也欺负你似的。」我看着踏着轻快步伐走向浴室的ニキ背影嘀咕，顺口警告道：「天城君该不会欺负ニキ吧？」

　　「怎么可能。」

　　天城燐音正气凛然地否定了。

　　我想也是呢。便见天城燐音确认浴室的门掩上后放下了啤酒罐，他深深吸了口气，彷彿下定某种决心般凝视着我。

　　倘若是「请将儿子交给我」未免为时已晚了。

　　与我四目相对的瞳孔是属于天空的色彩，澄澈美丽而遥不可及。

　　「有些不得不和伯父说的话。」

 

　　天城燐音自述是在十七岁那年与小他三岁的ニキ相遇。

　　「……就算是像我这种没有外界常识的人，也无法理解十四岁的男孩子独居、甚至因为粮食不足而昏倒差点死掉的这种事，我问他『你没有父母吗』，ニキ说有，但是他们在很遥远的地方……当时还以为ニキ是孤儿──由于我母亲早逝，父亲又很忙，都是长老们拉拔长大的，所以对他说『没关係，我理解亲人离世的心情』，结果被笑了，ニキ笑着告诉我父母都活得好好的，只是在地球的另一端而已。」

　　是那孩子拒绝和我们一同出国的──我想如此辩驳，但什么也说不出口。

　　「后来才知道，伯父伯母离开前似乎将邻居都打点好了、祖父母也住在不远处，但ニキ哪怕饿得打算上街寻找杂草来吃，都没想过和任何人求救。」

　　「我知道。」

　　听见了自己平静回答的嗓音，但仅是如此的话，便是不负责任至极的父母了。

　　明明只要告诉我们就好了，身为父母不可能容忍独生子走投无路的。

　　「ニキ简直像是被诅咒一样，执拗地不肯向任何人求助呢。」天城燐音并不介意我的沉默继续说道：「最开始我想和ニキ结婚是因为想成为家人──成为家人的话就能理所当然地依赖我了吧，成为家人就不必在意谁麻烦谁了吧。我是这么想的，结果被乾脆俐落地拒绝了。」

　　「等等、也就是天城君不是因为喜欢ニキ才结婚的吗？」

　　这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虽然ニキ愿意敞开心房和谁在一起是好事，但假如对方根本不爱他，作为父亲可没有办法接受。

　　正当我的思绪已经来到「给你分期付款的五……两百万，离开我儿子」时，天城燐音爽朗地笑了：「怎么可能啊，看起来像是那样吗？」

　　确实不像，毕竟眼前这人只是因为我的背影和ニキ相彷便上前搭讪。

　　何况若非热恋的爱侣，也没有人会对着陌生人一个劲地提及新婚「妻子」吧。

　　──话说天城燐音的敬语跑去哪了？

　　天城燐音不等我回答迳自说道：「ニキ那傢伙明明看起来除了食物以外什么都不在乎，是个情绪都放在脸上的笨蛋，但意外地，真心话都从来没有洩漏过，也因为这样我们绕了很多远路啊。」

　　绕了很多远路是在说情史吗？

　　「真心话啊……」

　　我试着捕捉回忆裡中学生的ニキ。

　　明明只是四、五年前的事情，却彷彿历经了许久的岁月。

　　肯定是因为我错过了独生子最重要的成长吧。

　　当初告诉我们由于能力不够、语言欠佳，同时不想抛弃同学而不愿意跟着出国，我想那是事实──至少于当下的他而言是如此。

　　但我错过了所有告诉他「后悔了也没关係，痛苦的话就到爸爸妈妈身边吧」的机会。

　　「……ニキ在告诉我想成为偶像之前，每次问他过得怎么样，如果需要的话爸爸妈妈会立刻赶回去的──每一回都是『我很好、吃得很饱、在学校很快乐』，即便问他课业怎么样，也只会说打算去某一间厨艺学校。」

　　仔细想想，最重要的话语从来没有传达到。

　　说到底ニキ不过是将进食视为最优先，并未因此泯灭任何情感，若非如此也不会在意特异的体质是否给他人添了麻烦。

　　「ニキ一直很寂寞。」

　　天城燐音说出我心中早已萦绕多年的念头。

　　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十多岁的少年回到家所面对的是空无一人的场所，悄然无声地独自用晚餐，唯一的声源是电视节目的罐头笑声。

　　「虽然没有说清楚，不过我猜在学校也没办法和同学好好相处吧，毕竟这种体质。所以恰巧出现的、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我大概在本人也没察觉的情况下成为他的浮木。」

　　并非夸耀而是怜惜的口吻。

　　「……所以某一天，我和ニキ为了某个微不足道的事情吵架了──等等伯父先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也觉得寄人篱下的男人凭什么和屋主吵架，所以当下决定出外冷静一阵子……话说回来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和人吵架啊，以前能称作吵架的经验只有被人单方面怒吼，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ニキ面红耳赤地大喊大叫的样子真的把我吓到了。」

　　「如果说吵架的经验的话，ニキ应该也和你半斤八两吧……」

　　不过ニキ气得面红耳赤的模样确实有些想见见。

　　「我也不记得在外面待了多久，大概半天多吧，我当时好像是待在地铁站附近的那个公园，坐在长椅上的模样可能和流浪汉差不多。」天城燐音自嘲道，但我反而觉得会是一副令星探想上前递名片的画面，「……直到晚餐时间过去，ニ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到我面前。」

　　啤酒罐已然乾涸，而ニキ并未回到客厅，隐约听得卧室内的声响，恐怕是在准备被辱吧。

　　天城燐音持续低声陈述着。

　　而我听着他的话语，于心中勾勒那幅画面。

　　不知寻找了多久的ニキ满身大和且眼角带着泪水，看上去连饭都没吃已然摇摇欲坠，见到天城燐音时彷彿终于见到父母的失散孩子，从未坦率表达寂寞的少年，紧抓着他以为从此诀别的少年，有生以来情感初次决堤。

　　「……ニキ说觉得很可怕，明明没有生病却吃不下饭，吃不下饭就是会死掉吧，但是已经回不去自己一个人吃饭也无所谓的时候了。」说到此处，天城燐音锁紧了眉：「我再也不想看见那样的ニキ了。」

　　一旦体会拥有，再次失去便会被迫面对未曾直视过的孤独。

　　实际的对话内容天城燐音并没有讲述得非常详细，想必是觉得不好意思吧。

　　毕竟不是谁都能泰然自若于父亲面前讨论情史。

　　不得不说，其实我有些羡慕天城燐音得以见到ニキ坦率的泪水，但这是说不出口的奢望。

　　「那孩子太乖了。很奇怪吧，明明是天生带着疾病，但于我或者妻子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毋须操心的孩子──但那样的乖巧，却是建立在宁愿到外头寻找杂草充飢也不肯开口要钱、纵然一个人生活也不曾抱怨寂寞之上。」

　　儘管本人并不觉得，但于我而言ニキ从未造就任何麻烦。

　　所以当他提出不打算升学、而是成为偶像时，错愕且无法理解的我才与他相隔着几万公里单方面大吵了一架。

　　仔细想来，那便是椎名ニキ此生唯一的叛逆期吧。

　　初次没有隐藏任何情绪，堂堂正正地说出必然会给他人添麻烦的心裡话。

　　当时愤怒的我在电话这头那吼着，打算与那个「诱拐」ニキ成为偶像的「燐音君」当面理论，却被本人阻止了，ニキ以我前所未闻的坚定口吻，说着那是与任何人都无关，完全依靠自己发自本心所做的决定。

　　未曾见过的独生子的一面令我稍稍冷静了，良久，我才缓缓询问道。

　　「不会后悔吗？」

　　狡猾至极的问句，强迫仅仅十五岁的少年因自身的决定动摇，无论是谁，都无法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吧，因为即便说了，内心也清楚不过是谎言罢了。

　　电话那头ニキ沉静良久，低声回答。

　　「我不知道。」

　　「那、」「但是──」

　　乘胜追击的话语被ニキ截断了──如今想来，倘若当时能视讯就好了，为什么错过了ニキ一生一次的模样呢？

　　──但是相较起现在不陪在燐音君身边，我宁愿未来后悔也没关係。

　　ニキ的嗓音并不响亮，也没有电视剧中夸张的保证，连坚定都说不上甚至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他只是平静而温和地陈述了理所当然的事实。

　　然而却是我一生都不会遗忘的话语。

　　那一刻不得不承认，他的幼年期早已于我不觉间迎来终结。

 

　　未能察觉独生子的孤寂便导致如今随着寒意浸入的丝丝落寞吧。

　　早知道就带着ニキ一同出国了、早知道就不出国了、早知道就不主持亲子烹饪节目了、早知道就好好陪伴着ニキ成长了──太多的早知道盘旋于脑海中，或许每一步都错了、也或许每一步都没错，说到底这也只是我个人的遗憾罢了，于椎名ニキ而言却是得以与天城燐音相遇的幸运。

　　但人生便是如此，永远不知前方等待的是福是祸。

　　无论迎接悲或喜都找不到重来的选项，毕竟食材放进锅子的瞬间便无法回头了。

　　「早知道」是此世最不值钱的话语。

　　眼角馀光觑见ニキ从卧室走出的身影，知晓对话必须告终的我发出今晚最后一个问句。

　　「所以、天城君真正想和我说的是什么呢？」

　　儘管天城燐音并未回首，但他显然也察觉了ニキ的靠近：「无论是说不出口的寂寞也好、还是无法麻烦别人也好──说到底就是不想成为他人的负担，对我而言那是纠缠着ニキ的诅咒，我曾经以为只要结婚成为家人就能解除的，却直到如今也没能让ニキ坦率地依靠他人。」

　　儘管猜到了后续的话语，但我仍安静地凝视天城燐音。

　　「……希望也能借助伯父的力量，解除ニキ身上那份咒缚。」

　　天城燐音郑重地向我低下了头。

　　什么啊，我还以为这该是「请把儿子交给我」才会出现的场景呢，结果天城燐音向我低头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ニキ。

　　想起邻居曾提及，一名少年双足跪地恳求着「无论如何请给我一点食物，不然的话ニキ会死」。

　　少年脸庞急切恐惧的神情令对方难以忘怀。

　　天城燐音自许久之前便为了ニキ而奔走努力──作为父亲，如何能不喜欢上这般重视独生子的人呢。

 

/04

　　想要保护椎名ニキ。

　　下意识地将眼前的少年拥入怀中时，天城燐音心中浮现了这个念头。

　　并非初次产生想要守护谁的意念，仍在村庄时便渴望守护最珍视的弟弟一彩、想守护故乡、想守护那些视他为主君的人们。

　　理应是相彷的情感，但不知为何和此刻并不一样。

　　除了坚定的信念之外，更多的还有心口一阵阵难以言明的疼痛。

　　17岁的天城燐音选择忽略了左胸断断续续的刺痛，而后说道。

　　「不会再让ニキ感到寂寞了，我保证。」

　　他并未将于心中以君主之名许下的誓言化作言语，只是静静地拥抱着椎名ニキ，直到对方不再颤抖。

　　那股疼痛的正体，天城燐音直到许久之后才获得答案。

 

　　醒转时映入眼前的老旧公寓天花板令我有些恍惚，坐起身过了好半晌，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置身日本东京，阔别五年的家乡，依旧是市中心老旧狭小的1LDK公寓，但卧室摆设充满我所不熟悉的物品。

　　地板上垫被已然不见人影，只留下双人份的寝具，看了眼手机后毫不意外地发现此刻已超越平日的起床时间，本来作为料理人先所有人起床准备美食是长年岁月累积的习惯，但却遭到半个地球的时差无情地轻易击败。

　　过去的十多年间始终觉得偏小的双人床，昨夜才初次感受到独自使用的宽敞。

　　由于市中心租金高昂，仅1LDK的房型使一家三口必须同睡一间卧室，ニキ还小时三个人在床上温馨地挤成川字型，上小学后ニキ主动提出改为在地上铺垫被，也方便半夜飢饿造访时出房间找东西吃。

　　所以我从未尝试过自己睡在上面的感觉。

　　但即便得出了「果然还是比单人床大上许多」的感想，也无法确切体验当年ニキ独自待在家的感受吧。

　　为什么没能更早察觉呢？无论狭窄的床铺也好、超小坪数的公寓也好，在天城燐音来到之前，于中学生的ニキ都过于辽阔了。

　　思绪被门扉也无法遮蔽的香气中断了。

　　我下意识地试图分辨香气中所包含的食材，以及判断这些食材所能组成的料理，脑海流转数秒后扬起微笑。

　　于我而言，提早众人一小时起床准备是属于料理人的幸福、和独生子一同烹饪美食也是亲子同乐的幸福，但重要之人为自己製作料理的期待心情同样是无可替代的幸福。

　　这无疑将是一顿丰盛又美味的早餐。

 

　　踏出房门时恰好听见电锅跳起的声响。

　　「啊、白饭好了，燐音君帮忙盛饭。」

　　ニキ并未注意到伫立于开放式厨房的橱柜旁的我，而是一面指挥天城燐音一面将平底锅的鲭鱼翻面，于此同时揭开了汤锅──从香味判断是日本人此生都无法离开的味噌汤。

　　说起来欧美人并没有「豆腐」这道食材，只能偶尔路过亚洲人开的杂货铺才得见，但作为无法长时保存的食材兼味噌汤不可或缺的灵魂，每当我怀念家乡的传统菜餚时便不得不从磨製黄豆开始做起。

　　「伯父早安。」

　　「早安啊，天城君。」

　　虽然感觉昨晚聊过许多关于ニキ的事情后彼此之间应该拉近了距离，但果然未得我许可天城燐音仍旧不敢擅自改变称呼，真是外表看不出的谨慎──这么说来，ニキ又是怎么称呼天城家父母的呢？待会询问吧，希望不要造成大家吃不下饭才好。

　　「啊、爸爸早安，早餐是和食喔，既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了，果然还是要吃国外吃不到的吧？」

　　我笑着答应后注意到除了味噌汤外还有一个正在炖煮食物的汤锅，鉴于独生子的食量，无论早餐有几道菜我都不会大惊小怪，但令我讶异的是坐在斜对角天城燐音的目光。

　　历经不到24小时的相处，我好歹也明白了这位初次见面便要牵着他人回家的帅哥外貌与表现轻浮不羁、但内裡重情且相当沉稳，因此对方此刻的模样可说是相当出乎意料。

　　我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天城燐音不住凝视的锅子内容物究竟是什么。

　　「天城君很喜欢吃土豆炖肉吗？」

　　「……是很喜欢。」

　　儘管口气平和敬语正确，但我并未错失一瞬间他展露的慌张。

　　「看起来像是圣诞节当天早上被嘱咐乖乖吃完早餐才能打开圣诞袜，只能一直盯着的小孩子。」

　　想着天城燐音的家乡大概在欧美才举了这个例子，没想到他咧开笑：「不过我第一次收到圣诞礼物是17岁的事情，ニキ给了我一个蛋包饭的吊饰，也没有打开过圣诞袜。」

　　不知道该从哪裡开始吐槽才好。

　　万幸也无须作出反应了，ニキ选在这个完美的时机将早餐端上桌，标准的和食──味噌汤、煎鲭鱼、凉拌海带、土豆炖肉与蛋捲，以及不可或缺的一整锅热腾腾白米饭。

　　我长长出了口气，事到如今总算产生了回家的实感。

　　「爸爸？」ニキ一脸不解地看着我，而我报以微笑。

　　「忽然意识到从昨天下午三点多在涩谷车站和天城君相遇开始到现在，也不过才半天多一点而已。」一面示意口水显然要滴下来的ニキ赶紧开饭，我一面解释：「因为情报量太多导致大脑无法负荷吗？总觉得好像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因为被来路不明的年轻男人邀请牵手吗？」ニキ塞了满口的饭依旧努力说道。

　　天城燐音十分无奈：「ニキ你怎么还在说这件事……」

　　「谁叫燐音君说什么『感觉和ニキ很像就忍不住牵手了』！昨晚爸爸开玩笑邀请燐音君一起睡双人床的时候不也犹豫了吗！」

　　「我犹豫的是床不是和伯父一起睡！」

　　原来独生子谈起恋爱是这副模样，总觉得并不适宜父母在场。

　　然而我无法不为身在此处而感到无比庆幸，明明ニキ再次成为偶像、与男性共度一生、那位男性甚至也是当红偶像等等大脑处理过载的情报不胜枚举，甚至到了想埋怨ニキ在line上未免写得也太简略了吧、不愧是我儿子简直如出一辙的笨的程度。

　　但是，有天城燐音在真是太好了。

　　如此思索着的我，双手合十地说着「我开动了」。

　　连这句话都令数年间说着饭前祷词的我都感到无比怀念。

　　盐渍鲭鱼非常下饭，平底锅煎过后的鱼油夹带香气渗入米粒，鱼肉非但不柴且十分软嫩，普通食材更能展现厨艺，由此可见数年间ニキ的功力又进步了。

　　天城和ニキ讨论着今日中午的行程，似乎要前往事务所练习的样子，我说着「不用介意我，按照你们的预定即可」，手中的筷子夹起了一块煎蛋捲。

　　蛋捲中心包裹着深绿，看上去并非紫苏也不是菠菜更不是罗勒，迅速思考着适宜和食的青菜，我将金黄的蛋捲放入口中。

　　熟度恰到好处的蛋捲入口即化，比起一般家常蛋捲所使用的味醂的甜更注重起司带来的咸，紧接着香气满溢口中，我便明白起司是为了衬托某种香草而存在的──「没想到ニキ会把迷迭香切碎拿去煎蛋捲。」

　　「虽然不是和式的做法，但是难得爸爸回来一趟，不能缺少它吧。」

　　ニキ笑嘻嘻地说道。

 

　　ニキ小一还是小二时，某日放学后抱回了小型的盆栽，说今天是父亲节，老师让我们带着感谢父亲的植物回来，ニキ一面将盆栽放在桌上一面补充道幸好今天还有零食，不然回家途中一直很想把植物吃了。

　　正当我打算第无数次告诫独子并不是什么植物都无毒可食，便发现他带回来的植物确实可食。

　　「学校为什么要让你们把迷迭香带回来？」

　　或许由于父亲在家庭角色中的缺失，父亲节并没有如同康乃馨之于母亲节的代表性花卉，可即使如此，偏偏挑中迷迭香也令我大惑不解。

　　「这是因为……因为……味道太香了我都没听老师上课说什么，不过有作业！」

　　ニキ献宝似的取出了似乎是盆栽纪录观察的作业本，学校倒是聪明地将父亲节的主旨与植物观察双管齐下，ニキ照本宣科毫无起伏地唸道：「迷迭香的花语是『回忆』，可以引申为『和父亲之间的回忆』，请和爸爸聊聊彼此的回忆吧──」

　　已然没有印象最后究竟和ニキ讨论了什么──倒是记得ニキ千叮咛万交代要提供一些容易写成小作文且汉字占比不高的回忆。

　　后来于我的悉心照顾下，观察作业后迷迭香依然十分茁壮，于是乾脆继续种植于流理臺旁的窗台上，之后又种了罗勒、薄荷、紫苏等小型盆栽，烹饪时有需要便可迳直摘取洗淨，同时也为厨房增添了生机。

　　然而如今所有盆栽都已不见踪影。

　　我忽然意识到，仅仅是煎蛋捲，自己竟确实如同迷迭香的花语一般涌现了许多的回忆。

　　「昨天忽然想起来以前有种过迷迭香，就让燐音君买蛋之后顺便绕路去买一小盆了。」ニキ笑嘻嘻地说着，示意我看向厨房的窗台。

　　在那裡，晨光洒落下，一株春绿的香草盎然。

　　「……难怪昨天天城君回来得那么晚。」

　　我沉默许久，最后只是如此说道。

　　「嘿嘿，燐音君跟我说这个家大概变了很多，爸爸会不习惯吧……」ニキ笑靥灿烂：「而且其实我把那些香草吃掉之后一直很后悔，感觉把家裡最后一点和爸爸一起料理的痕迹都吃掉了，自己好像变成吃了回忆的怪物……梦貘？」

　　「那是吃梦的。」天城燐音纠正他。

　　「说到梦，我明明平常都是一觉到天亮，昨晚大概因为时差的关係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虽然大部分都忘了，但是最清楚记得的那个──」我故意停顿一瞬，目光落在天城燐音脸庞后缓缓揭晓答案：「是梦到天城君。」

　　面对我意义不明的发言，天城燐音愣了一瞬，而ニキ则嚷嚷出声：「爸爸果然很喜欢燐音君！」

　　「果然是什么？」

　　「就是果然？咬下鲷鱼烧之前就猜到口味的感觉？」

　　「我和伯父谁是鲷鱼烧谁是内馅？」

　　我只是凝视着两人于餐桌的对面迳自斗嘴，明明昨日才认识天城燐音，但眼前的画面彷彿已在面前上演了无数次一般的理所当然，是令人不由得扬起微笑的日常。

　　直到最终我都并未告知他们，于昨夜梦境出现的是无数的、属于过去的ニキ。

　　如此描述恐怕不太准确吧，毕竟身在异国的我并未亲眼见过那段岁月中的独生子。

　　一片无尽的黑暗中少年们围绕在我的身旁哭喊孤独，哭喊着畏惧被抛下。

　　他们并不是ニキ。

　　我只是下意识地将前仆后继地质问的少年看作ニキ而已，实际上不过是罪恶感的化身，真正的ニキ并不会紧抓着我说自己很寂寞、说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离开日本，哪怕是在梦中我也清楚这点，不过是为了宣洩自己的罪恶感而方便地诞生的产物。

　　面对ニキ们的指责，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静地等待着现实中自己醒转。

　　然后感觉到了有人拉扯我的衣角──梦境中并没有任何触觉，但我只是一厢情愿地感受到了，而后低下头，看见了出国前14岁ニキ的模样，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而后缓缓伸出左手指向前方。

　　犹如魔术师的起手式，当ニキ的指尖向着前方的瞬间，一片黑暗中出现了光芒。

　　属于光芒的轮廓渐渐明晰，而我也得以看出光芒内是离家不远的小公园，在那裡的长椅上坐着红发的背影──我想我知道那是谁。

　　14岁的ニキ蓦地跑入公园中，竭尽全力地向红发的少年大喊什么，儘管听不见任何声音，但也足够我理解发生了什么。

　　红发的少年紧紧地，将嚎啕大哭的ニキ拥入怀中。

 

　　「这么说起来，爸爸到底梦见什么了，刚刚没有说清楚。」

　　「怎么还记得啊？原来ニキ是这么聪明的孩子吗？」面对ニキ的追问，我想了想，笑着回答：「算是个美梦吧，结果时差的关係我在半夜醒了，要去洗手间的时候还要小心翼翼越过地上的你们结果差点滑倒，当时还想着乾脆踩个几脚吧。」

　　倒不是谎言，起身时一片漆黑的房间中，习惯了暗处的双眼得以看见地上紧紧相拥着沉睡的二人的身影。

　　那模样令我想起于梦中相拥的两名少年，像是并不配适的齿轮奇蹟般地咬合在一起，从此再也不离开彼此分毫。

　　「怎么可以偷袭！」

　　ニキ大力抗议，而我笑出了声。

　　「嗯，没有偷踩一脚真是太好了。」

 

后记
一直很好奇椎名爸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把年仅14岁，容易因为吃不饱而死掉的儿子留在日本，于是便趁着niki生日写了这篇文，用意并不是苛责游戏中根本不存在的角色、也不是想藉着第三人的视点自我满足，只是希望曾经因为偶像和儿子大吵一架的爸爸能见到如今幸福的niki而已

niki生日快乐，感谢看到这裡的你

恋爱真人秀综艺·心动的信号（第一期）

 

 

-多cp预警：纯日和，零薰，燐尼，狮心。

-采用了企鹅视频综艺《心动的信号》的形式，为了剧情开展也加入了我自己的改编，如果有和原综艺不一样的地方请谅解。

-可能由于剧情原因，会出现混搭组成伪cp的情况，但保证没有爱情因素，仅包含友情向贴贴。

-文中人物关系完全架空向，有私设。

 

 

演播室：

三毛缟斑：跟着心动的信号，开启预测心意的推理游戏~ 大家好，我是主持人三毛缟斑。欢迎大家来到《心动的信号》“破案”现场！

鸣上岚：啊啦啊啦，人家是心动侦探鸣上岚❤~ 谢谢大家收看我们的节目哦！大姐姐我超~擅长恋爱相关的事情呢，跟着我来选绝对没有问题！

HiMERU：……有“侦探”之称的HiMERU才是选择最准确的那个心动侦探。HiMERU对自己有信心。

朔间凛月：啊啊，火药味已经这么浓了啊。大家好，我是心动侦探朔间凛月。

三毛缟斑：好了好了，那么就由我来宣读游戏规则！首先是，信号小屋的各位住客们，在白天可以正常进行日常生活，但晚上必须要回到小屋住宿。

朔间凛月：（压低声音）这是因为每个晚上，他们会向心仪的某个人发送一条匿名短信。

鸣上岚：而我们心动侦探要做的，就是根据一系列线索推测出各位嘉宾的爱情线！对猜中爱情线的侦探，会得到奖励爱情原石作为奖励。但只有猜中最终的爱情线，才能把原石兑换成奖金带走呢。

朔间凛月：今天会有6名嘉宾入住心动小屋。每周会安排嘉宾之间的约会项目。四周之后，会有2位嘉宾作为“鲶鱼”加入这个小屋哦。

HiMERU：同时，对嘉宾还有一条限制：第一天禁止告知彼此的职业和年龄。节目期间，不允许直接表白。

鸣上岚：啊啦，人家真是已经迫不及待了呢！现在，让我们开始信号小屋第一天的“侦察”吧！

 

 

信号小屋：

下午四点三十分，正是午餐和晚餐之间的尴尬时刻。一个身材瘦削的灰发青年背着鼓鼓的运动包，右手还拎着一个大大的袋子，左手推开了别墅大门。

“呼……好累啊。”青年捋了一把自己垂在胸口的灰色小辫，“终于到了，废了这么大力气，说实话已经有点饿了呢。”

青年把袋子重重甩在地上，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稍稍歇了会儿，又拽着袋子往前走，看起来极为疲惫。

“我是第一个到的吗，啊说实话根本就不清楚上综艺到底要做什么啊，现在是不是有摄像头在拍我，这么看我肯定表现得好傻。希望不要嘲笑我啊——好饿好饿好饿，信号小屋里会不会有吃的呢，总之先上二楼把行李放下，然后找点食物吧。现在时间正好，吃点东西到晚餐时间也消化了，还能再吃一顿——啊！！！”

低着头碎碎念的灰发青年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发声方位却不是来自身后的别墅大门，而是来自头顶。

 

二楼，一个亚麻金色头发的高挑青年推开了其中一间房门走了出来。他斜倚在围栏把手上轻轻招了招手。

“你好你好~我是羽风薰，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请多多指教了~顺带一提，我应该是第一个到的呢。真是的，一开始屋里没人我还吓了一跳呢。”

“啊，羽风君你好，我是椎名丹希。”灰发青年略有些尴尬地伸手挠了挠脸颊，又深鞠一躬，“多多指教！那个，我是第一次上节目，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做什么吗？”

“啊哈哈，不必这么客气啊，真的真的。”羽风薰走下楼梯帮忙接过椎名丹希手中的袋子，笑眯眯的，“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节目呢，还都是和男人，多亏了老爹……算了，不提了。现在我们可以在二楼的四间房间里任意选择一间居住。看来我们的住宿规格是两人间呢。”

椎名丹希甩甩被袋子勒出一条红印的右手，“谢谢，帮大忙了！任意选一间房间吗……那么羽风君选了哪间呢？”

羽风薰快走几步，推开了位于走廊最里面的房门——看来刚刚他就是从这个门口走出来的——“是这间呢。我看了看，这几个房间只是色调不同，设施都一模一样呢。椎名君要和我一间吗？”

“羽风君不嫌弃的话，真是非常感谢了！”椎名丹希笑得开心，“晚上请你吃大餐哟。”

 

 

演播室：

鸣上岚：啊，见面了见面了！互相之间第一印象很好吧。那么这两个人之间究竟会不会擦出爱的火花呢~！

朔间凛月：看起来都是开朗的类型啊。不过椎名君的反应确实很可爱呢，请吃大餐，是居家型的吗？

三毛缟斑：第一次见面就邀请同居吗……这会不会是一种心动的信号呢？

HiMERU：HiMERU觉得不是哦。羽风君这种类型，如果心动的话，第一反应不会是邀请同住，而是设法避开吧。

鸣上岚：哎呀哎呀，真是复杂呢~看到现在HiMERU就已经判断出嘉宾的类型了么？不愧是“侦探”呢。

三毛缟斑：不要在节目里吵起来啊，二位。既然证据不足，那就让我们继续看吧。

 

 

信号小屋：

“烦死了。”长相俊美的青年背上背着一个黑色书包，左右胳膊各挂着一个行李袋，左手还推着一个24寸的大行李箱。他一边推门，一边扭头对旁边人说，“知道自己拿不下，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东西啊？说真的你不会是把自己家搬过来了吧？”

旁边的绿色卷发青年“哼”了一声。他一手推着一个大行李箱，看起来也是颇为辛苦。

“之前都是有司机送我啊！”卷发青年说，不熟练地推着行李箱的他走得有点踉跄，“没想到这个节目组只允许司机送到别墅区大门口，剩下的路还要自己走，真是坏日和了！不过还是谢谢你！麻烦啦。”

“没事。你知道麻烦到别人了就好，下次不要带那么多没用的东西了！”

俊美青年看了看对方的表情，叹了口气改口道，“好吧，要带就带吧，大不了司机帮你搬……啊，说来还没有自我介绍呢，真是失礼了。我是濑名泉。”

“嗯嗯，濑名君你好，我是巴日和~ 说起来，我们进来了之后要做什么呢？”

濑名泉扫视了一眼别墅一层，把自己手上属于巴日和的行李一件一件往下放，“那边的厨房好像有人在？”

“厨房的那位小哥，你好呀！”巴日和抬高了声音。

 

厨房的门被匆忙打开了，椎名丹希双颊鼓鼓的，努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嗯嗯你们好！我是椎名丹希，请多指教！不好意思，刚刚实在是有点饿了，没忍住……”

三个人互相做了自我介绍，随后椎名丹希帮着拎起了巴日和的行李，并因为意料之外的重量停顿了一下。

“节目组给我们准备的房间都在二楼，一共4间，2人一间。我和之前来的羽风薰君选择了最里面的那间。羽风君现在正在帮忙打扫房间，我们刚来的时候房间里灰尘有一些大。”

“那我就选择最外面的这间好了！”巴日和宣布，“好像确实带的有点多了，已经走不动了！”

椎名丹希敲了敲最外间的房门，里面的人应了一声打开了门，“你们好，我是羽风薰。好巧啊，我刚刚打扫到了这间呢。”

“嗯嗯，谢谢你羽风君！”巴日和快乐地把行李堆在地上，“我是巴日和，那这间房间就属于我了！”

濑名泉扶额，“我说啊，这是两人间啊，你不要一个人就占领一间。这让后来的人怎么住啊。”

“算了算了，”椎名丹希努力打圆场，“听说今天只会来6个嘉宾呢，房间还够用的。濑名君要选一个房间吗？”

濑名泉背着自己的书包走向隔壁房间，“好啦，那我选隔壁这间好了。谢谢你啊羽风君，还帮忙打扫了卫生。”

 

 

演播室：

朔间凛月：说起来，这个就是标准的傲娇吧。

鸣上岚：啊啦，小泉也真是的。完全被看穿了啊，这孩子。

三毛缟斑：那么心动小屋现在已经来了一半的成员了！会不会有感情线在他们之间产生呢？

HiMERU：证据不足。不过也不能完全否定这种可能。目前来看还是很和谐的。

鸣上岚：我倒是觉得那位日和君和小泉说不定相性不错呢。

朔间凛月：濑名君看起来可是有点心累哦？

鸣上岚：哎呀，那就椎名君？不过小泉是很在意饮食和体重的类型，椎名君喜欢吃东西吧？

三毛缟斑：那就让我们继续看下去吧。接下来就是今天最后的嘉宾了吧，真期待啊。

HiMERU：8个人两两配对的话，只要在场人数大于4，一定会有成功产生火花的可能。HiMERU也期待起来了。

 

 

信号小屋：

第五位嘉宾是个深蓝色的短发青年。他骑着一辆吱呀作响的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个瘪瘪的书包，行李看起来少得可怜。

“信号小屋，信号小屋……找到了。”青年左右看了看，似乎是不知道应该把自行车停放在哪里。犹豫了一会儿，他把车子横过来靠墙锁在了地灯上，拎起了背包。

青年推开门，在客厅闲谈的四位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了过来。

“你们好，我是涟纯，就读……啊，不好意思，忘记了今天不能公布自己的职业和年龄来着。”青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目光扫过从沙发上站起来迎接的几位更早到的嘉宾，互相交换了名字。

不对，怎么只有三位……？涟纯偏了偏头，看见了被站着的其他三位挡住的、依旧端着咖啡杯坐在沙发上的巴日和。

愣了一瞬，涟纯又轻轻鞠了个躬，“前辈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前辈。”

“诶，你们认识？”濑名泉刚想对巴日和做出要互相提高友好度的碎碎念，就发现涟纯主动向巴日和打了招呼。

“不，怎么说，是我单方面认识前辈。”涟纯干笑了一下，“不说这个了，请问我们的住宿是怎么安排的？”

濑名泉不引人注目地瞥了眼涟纯扁扁的书包，似乎是发觉到了他是个很省事也很好沟通的人，于是主动做出邀请，“在二楼。节目组要求了两人间。要和我一起住吗？”

“是吗，那多谢了。”涟纯也不犹豫，干脆地应了。

 

濑名泉带着涟纯往楼上走去。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顶端，羽风薰注意到了巴日和突然的沉默。

“突然这样安静下来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羽风薰端起盛着小饼干的盘子递给巴日和。

“什么啊，单方面认识这种说法，有点傲慢呢。”巴日和接过饼干盘，“那孩子我也是见过的哦。”

“这么说，在猜测职业和年龄的时候你们两个很有优势啊。猜得最准的人会不会有什么奖励呢。”椎名丹希若有所思。

“这样吗，就算是我也有些好奇心了啊。”羽风薰问，“所以，能透露什么吗？”

巴日和把手里的盘子拍在桌子上，“没什么，就是下雨天看到纯君和……嗯旁边的流浪狗蹲在一起，可怜巴巴的像是什么野狗开会的场景，这样想着送了他一把伞而已。居然以为我会不记得吗，太小看贵族的记忆力了吧，真是坏日和。”

“所以你是在嫉妒他直截了当选了濑名君一起住吗。那幅样子可真是不够友善啊。”羽风薰忍不住吐槽，“喂我说椎名君，麻烦也别吃零食了吧？桌上的零食快被清空了。晚饭时间快到了哦。”

“但是说要等六位嘉宾都到齐了才能开始做饭……不管了，我要吃晚饭！我去叫他们下楼！”椎名丹希气势汹汹地走了上去。

 

 

演播室：

众：噢噢噢噢噢！

鸣上岚：下雨天的小狗狗！这是什么浪漫的初遇场景啊，少女心大爆发！

HiMERU：原来如此，HiMERU已经看出来某些爱情线的走向了。

朔间凛月：不，我想在座的大家都看出来了吧。

三毛缟斑：果然有很大的进展了呢，真是不可思议。

朔间凛月：接下来就是做饭和晚餐时间了吧？第六个人还没到，真的没问题吗？

鸣上岚：今天的最后一位嘉宾吗，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信号小屋：

椎名丹希和濑名泉在厨房里忙碌，羽风薰在餐厅帮忙摆弄碗筷，涟纯和巴日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将将——开饭了！”椎名丹希套着隔热手套，双手端着肆意散发着肉香的锅，侧身用身体顶开厨房门。

濑名泉跟在他身后，手中端着的丰盛菜品和他不善的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厨房里还有一些菜，不想吃白食的就去帮忙端一下吧。”

“哇，好香。”羽风薰凑过来，“看起来很好吃啊。椎名君是厨师吗？”

“职业谈论禁止！”巴日和双手在胸前画了个大大的叉号。

大家依次坐下。看着桌上满满的丰盛食物，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我开动了！”

“嗯嗯，很好吃，真是好日和~”巴日和注意到濑名泉面前只摆着一小碗拌着油醋汁的蔬菜沙拉，“咦，濑名君晚餐只吃沙拉吗，和我们坐在一起，看起来有点可怜哦。”

濑名泉显然也对这些大快朵颐的同桌人有些不爽，“保持身材很重要的啊！晚餐吃那么多绝对绝对会胖的！”

“这么担心会发胖，是演员吗？不过似乎在电视剧里没有看到过呢。”巴日和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等等、阿日前辈，你刚刚才说了职业谈论禁止了吧？”涟纯毫不留情地吐槽，“而且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突然这么有攻击性？！”

餐桌的左边，椎名丹希快乐地埋头吃饭，不时和羽风薰交换着什么关于晚餐的意见。羽风薰嗯嗯啊啊的应答着，同时也饶有兴致地端着果汁听着对面三个人聊天。餐桌右边的火药味愈发浓烈，一时间场景有些僵持。

 

 

演播室：

鸣上岚：第一天就这么激烈了吗？真是意想不到呢。

朔间凛月：他们这是吵起来了吧，绝对是的吧。

HiMERU：就算是偶然喂过的流浪犬，如果跟着别人跑了，也会有些危机感的吧？

三毛缟斑：等等等、有些失礼了吧，大家都是人，是人啊？

 

 

信号小屋：

“大家——好~⭐ 我是月永雷欧！”大门撞在墙上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僵持的场景。一个橙色头发乱翘的青年跳了进来，“抱歉我来晚了，不过闻起来好香，这是在欢迎我吗——”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起身做了自我介绍。

椎名丹希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月永君？因为我饿了，大家就先吃晚饭了，你的那份我单独盛出来放在厨房，月永君先收拾一下，我去热热……”

“没问题，不用那么客气哦，丹希！”月永雷欧拍了拍椎名丹希的肩膀，“那我就住最后一个空房间好了！无论是什么样的房间都挡不住我的inspiration哦~”

 

“没想到是很可爱性格呢。”羽风薰笑了笑，“大名鼎鼎的月永雷欧君，有些期待起来了。”

濑名泉扶额，“虽然是这样，但是又来了一个我不擅长应付的类型，真是有些头痛啊。”

“等等、刚刚是发生了什么我没注意到的事情吗？”涟纯瞪大眼睛，“你们为什么都认识他？我是错过了什么剧情吗？”

“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是我们单·方·面认识雷欧君吧。他的才华很有名呢。”巴日和像端红酒一样晃了晃手里的果汁。

“喂喂，未免也太记仇了吧，阿日前辈？”涟纯叹了口气，“我都说了抱歉了，到底还要怎么样啊？”

羽风薰盯着涟纯：“我倒也想问，你和‘阿日前辈’之间是发生了什么我们没注意到的事情吗？”

 

涟纯被逼问得支支吾吾，这时从楼上走下来的月永雷欧在他眼里就像救世主一样，“雷欧君！这里这里，要边吃饭边聊聊吗？”

月永雷欧顺势坐在了羽风薰旁边，谢过端来晚饭的椎名丹希，“唔唔，好吃！上午突然被inspiration击中了，所以忘记了节目也忘记了吃饭！果然就算是我也会感觉饿的啊！”

濑名泉皱着眉头，用食指指节敲了敲桌子，“这位雷欧君？要按时吃饭啊，总是这样胃会伤到的。”

“嗯嗯嗯，”月永雷欧嘴里塞得满满的，胡乱回答着。

“不许敷衍我，要细嚼慢咽地吃啊！”濑名泉攥紧了拳头。

“好嘛好嘛。”月永雷欧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就看到对面濑名泉在灯光映射下，就算皱着眉依旧好看的脸，“喂，濑名，你长得很好看啊，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演播室：

众：噢噢噢噢噢！

三毛缟斑：就算雷欧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嘴下留情哦！这句搭讪有点老土。

鸣上岚：刚刚雷欧君的表情，绝对是动心了动心了吧！哼哼哼小泉也是遇到对手了哦。

朔间凛月：要说的话他说不定真的见过。我们知道的吧，濑名的职业是‘那个’。

HiMERU：嘴上说着不擅长应付，行动上倒很照顾。

朔间凛月：是傲娇啊。

鸣上岚：是傲娇呢。

三毛缟斑：接下来就是我们心动侦探最期待的回合——

众：爱情线预测！

 

三毛缟斑：请各位心动侦探各自选择两位要推测的嘉宾，进行爱情线的推测吧。

鸣上岚：那我就选择小泉和雷欧君吧！两位真的很可爱呢。

HiMERU：HiMERU选羽风薰和巴日和，HiMERU目前对这两位很有兴趣。

朔间凛月：诶，只剩我了吗？看来我没得选择了啊！不过我也很有自信哦。

 

三毛缟斑：思考结束了吗？请各位侦探公布你们的预测结果吧！

鸣上岚：先确定雷欧君，爱情线绝对是指向小泉的！那个眼神，绝对是动心了动心了吧！小泉人家倒是不太确定，不过他对雷欧君也有不太一样的点呢。作为好友要送上祝福，那就指向雷欧君吧！

HiMERU：羽风是很有分寸的类型，不会贸然公布他的心动结果，尤其是今天只是第一天。而椎名既是他的舍友，又做了今天的晚饭。HiMERU认为羽风的箭头指向椎名。巴日和很在意狗狗君呢，是意外的有攻击性的类型，也许会指向濑名，不过目的是示威？

朔间凛月：涟纯……不太确定，濑名泉和巴日和都有可能。不过既然你们已经猜测有两个人都指向濑名了，那就巴日和吧。椎名丹希意外的让人看不懂呢。只能看出来很关心食物、做饭很好吃这两点而已。盲猜箭头指向舍友组好了。

 

 

信号小屋：

[1号房间]

巴日和懒懒地躺在床上玩着手机，就算突然接到节目组的通知也不愿起身，而是挪动了身体斜靠在床头。

“嗯嗯，必须要发信息吗？真是的，区区一个…… 好了，这样就发完了！”

 

[2号房间]

濑名泉和涟纯各自在房间角落里健身，偶尔交流两句保持体型的心得。

“啊，是节目组的通知。”涟纯拿起了两个滴滴作响的手机，把属于濑名泉的那个递过去，“要我们发匿名短信呢。”

濑名泉叹气，“就算是这样，今天只是第一天而已，我也不知道要给谁发啊？而且如果没有接到短信，会很尴尬吧。”

涟纯倒是认真地埋头打字，“濑名君就不用担心这个了啊。晚上我是看到了，那个雷欧君绝对会给你发的吧？”

 

[3号房间]

月永雷欧愉快地哼着歌，拉开窗帘像指挥乐队一样对着窗外挥舞着什么曲调。

嘀嘀嘀——

“嗯？节目组通知吗？”月永雷欧拿起手机，“我已经想好了哦！就这样，发好了！”

 

[4号房间]

羽风薰在床上摊成“大”字，看见隔壁床的椎名丹希嘴里一鼓一鼓地吃着什么，于是扭动身体把手脚折叠起来，摊成半边“比”字。“啊~~今天一天下来还真是好累啊。”

椎名丹希吃着饼干含糊应答，“嗯嗯，还以为第一次参加节目会很尴尬呢。多亏了羽风君，晚餐很开心哦。”

“咦？节目组给了通知”羽风薰坐起身，拿着手机，“要我们发短信啊……其实我不知道该发给谁呢。”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椎名丹希笑了笑。

 

 

结果公布：

椎名丹希➡羽风薰：虽然都是第一次上节目，但是羽风君看起来游刃有余，怎么做到的呢？

羽风薰➡椎名丹希：很幸运，遇见了相性很好的朋友也是舍友呢，晚餐很好吃，谢谢。

濑名泉➡涟纯：作为室友，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好好相处吧。

巴日和➡涟纯：区区一个纯君而已！

涟纯➡巴日和：抱歉，说了很多遍抱歉了啊，原谅我吧阿日前辈。

月永雷欧➡濑名泉：晚上说的是真心话哦，濑名很好看。

 

 

演播室

鸣上岚：我就知道！小泉这个死傲娇！

HiMERU：HiMERU竟然错了……怎么可能，竟然错了一个！

朔间凛月：看来这次大奖得主是我呢，抱歉了各位。

三毛缟斑：确实是意想不到的结果呢。不过这也是一种惊喜呢，哈哈哈哈。

鸣上岚：这种时候就别说风凉话了啦！

 

-TBC-

※第三人视角
※通贩(含未公開番外)：https://item.taobao.com/item.htm?spm&id=646575395207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外乡人」进行对话。

　　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场所、另一个世界的人，此刻竟相隔不过三十公分，就好似真的在我身边，相处于同一个空间，闲谈着相同的话题。

　　说到底，无论如何渲染外乡的可怕，外面世界所拥有的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这个人也好、燐音大人也好，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不过是我们蒙上眼不肯去见识真实罢了。

　　会哭、会笑、会说谎，也会如此刻一般，流露寂寞的神情。

リモート会议は7:45に始める

 

/01

　　——从明天开始由你去和燐音大人开会。

　　入秋后父亲的哮喘始终不见好转，随着天气转凉更象是做工不良的陶笛般，风一通过便发出带着气音的难闻声响，然而中年男人最擅长的就是端着自尊抱病苦撑，在他坚持了一个多月后，村中的大夫指出再继续操劳下去可就无药可救了，父亲才终于决定将长老会议的重担交给家中的长子我。

　　「……燐音大人不是忙着做那个什么『偶像』吗？有时间回来和长老们开会？」

　　父亲没好气地看我一眼，一面咳一面解释：「燐音大人虽然身在都会事务非常繁忙，但几乎每天都会定时倾听我们的状况。」

　　「不愧是有能的燐音大人！做『偶像』之余还能抽身处理君主的事物，有这样的君主好幸运啊！」

　　我打从心底赞叹，却换来父亲一句，「哼、确实和我们家的孩子完全不一样。」

　　换作其他情境，被和其他人家的孩子相比较恐怕会让我心底升起几分愤慨，然而由于对比物是燐音大人，我全然没有任何不满，只是笑嘻嘻地说道：「那可是燐音大人啊！」

　　那可是燐音大人啊。

　　是多久没有说出口的话语呢，但依旧如此理所当然。

　　「那、我要怎么和燐音大人开会呢？」

　　「用那个什么估狗，可以看到会动会说话的燐音大人……啊、详细的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尽管我直到最后都不知道「估狗」究竟是什么，只能猜想大概和「电视」一样得以看见在远方会动会说话的燐音大人，但是电视可不能双方沟通，难道还要打电话吗……虽然怀有诸多揣测，但比起了解迟早会揭晓的答案，我只是兀自为能见到燐音大人而感到万分期待——无论以何种形式都好。

　　原因无他，上回和燐音大人对话已是数年之前，燐音大人下定决心离开我们的那一日。

 

　　我大抵称得上是燐音大人的半个儿时玩伴。

　　之所以说半个，则是我心中也没有十足把握，燐音大人是否真的将我视作玩伴或者朋友一类的存在——说到底，我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成为那般了不起的人物。

　　燐音大人从小接受极端严格的君主教育，由于天赋惊人，无论知识礼仪御下之术、甚或艰苦体魄与武术训练无一不精，而我则是以「习武伙伴」的名义待在燐音大人身边，说是伙伴，但由于身体资质远不如燐音大人，因此只能算得上人肉沙包——还是需要被放水的那种。

　　但燐音大人不同，明明与他人相同的习武时间，却轻而易举掌握了同龄人们无法企及的技术，无论是纯粹的暴力或者细腻的巧劲，都超越了我们数倍，最后的结果是我们只能看着燐音大人独自渐行渐远。

　　然而那是燐音大人，本来一般人无法触及君主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也不会有人妄图与神明平起平坐吧？

　　如此平凡又无能的我，当初的燐音大人却还是愿意和我一起游戏，于我而言便是神明的餽赠，无与伦比的恩典。

　　若问这庸庸碌碌的一生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想必是我是世上第一位知道燐音大人想成为偶像的人。

　　村子并非全然地不与外界交流，不知何时开始，村子的会议厅一角摆放着一台「电视」——既然拥有电力系统，放置了通电家具也无甚奇怪的，只是「电视」被长老们所独占，身分地位不足的年轻人根本没有资格知晓这个映照出外面世界的物品存在。

　　燐音大人自然是拥有电视使用权力的一员，而他将这个祕密授予了我。

　　当时的情景至今仍旧历历在目。

　　十多岁的某个午后，总算完成例行武术训练的我气喘吁吁地躺倒草皮上慵懒地晒着艳阳，而凑近的燐音大人遮避了阳光，阴影撒落到我身上，背着光的他咧开了笑，罕有的不象是众人侍奉的年幼储君，而是再平凡不过的少年，「要不要去看个有趣的东西？」

　　什么有趣的东西？

　　尽管好奇，获得燐音大人邀请的我自然是想也不想地答应了，甚至没有多问一句究竟要看些什么，盘据心头的唯有燐音大人主动分享的喜悦。

　　跟着轻车熟路地绕过长老们眼线的燐音大人，我被领着钻入草丛攀过屋瓦，最后自窗户侵入空无一人的会议厅，午后的微光中，黑色的箱子便静置于此。

　　「每个星期的这时候都有这个节目。」

　　燐音大人一面摆弄着上方拥有许多颗粒的黑色棒子——我后来才知道叫做遥控器——同时和我解释，尽管不明就理，但我也只是兴奋地颔首，直到喀地一声，黑色箱子被启动了——五光十色炫目鲜明的遥远世界落入我的眼中。

　　我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外乡人。

　　至多是来到村子里教授简单知识、为我们牵引了电线、或者带来外面世界物品的不知道什么组织的人们，但即便如此，那些人也是置身于我们的村子中，我从未亲见过外乡人在外面的世界生存的面貌。

　　容姿端丽的人们穿着奇异的服装，在绚丽的光芒下舞蹈歌曲，但比起听上去只是在述说爱情的歌谣，更吸引我注意的反而是他们脸上灿烂的笑容。

　　不知为何，单是看着便使我适才的疲惫一扫而空。

　　「很厉害吧！」燐音大人神采飞扬地笑道：「这些人是『偶像』喔！」

 

/02

　　使用「估狗」的会议每日准时在早晨7:45开始，尽管就我看来这个时间点实在稍晚，然而长老们说都市开始一天作息的时间比我们迟多了，这个时间点的话燐音大人还不需要出门工作，因此有余裕与我们讨论村中的事务。

　　虽然早已清楚燐音大人身兼二职，却忍不住又再次钦佩。

　　满怀着对燐音大人的敬畏与景仰，我跟着长老们最后方缓缓步入会议厅，上一回踏入此处已是多年之前的事了，忍不住瞥了一眼会议厅中我当初最熟悉的角落——电视还在，我稍稍松了口气，据说当年燐音大人出走后，引入外面世界致使他离乡的电视便遭到长老们处分了。

　　会议厅中心是茶几上的「电脑」——这是当年和燐音大人一起偷看电视时学会的名词，尽管知道拥有各式各样功能，但从未实际操作过，而会议中也轮不到我操作，自然有驾轻就熟的长老们打理一切，辈分最小地位最低的我理应也无需过多发言。

　　纵然清楚自己说不上什么话，但昨日被告知参与长老会议后我一整天无论吃饭捡柴，心里都只记得住这件事，甚至深夜辗转反侧也没能好好入眠。

　　就要见到燐音大人了。

　　怀着期待的我看着长老们点开一片黑的画面，紧接着画面闪烁一瞬，「有声音吗？」

　　与怀念且陌生的嗓音一同出现的是，红发蓝眼的青年——我们的君主此刻正在我眼前。

　　「怎么是你？」

　　燐音大人的嗓音听上去成熟稳重了许多，花了几秒才意识到他询问的对象是自己，我连忙抬起头回答：「是的，家父哮喘很严重，大夫让他静养，从今天开始由我代替参加会议！」

　　短短几句话说得险些咬到舌头，万幸有完整表达出来。

　　「这样啊，辛苦了。」

　　「不、一点也不辛苦！」这话自然是真心诚意的，得以见到燐音大人，甚至连彻夜未眠的睏倦都抛到九霄云外。

　　燐音大人的打扮与过去在村中的「储君」不同、也与村里广场所张贴的燐音大人和一彩大人的「偶像」形象截然不同，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素色上衣，没有任何头饰，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整洁清爽。

　　唯一让我寻找到过去的燐音大人所残留的痕迹是他淡然沉稳的神情。

 

　　会议时光流逝得飞快，由于将近一年一度的祭典，需要决定的大小杂务较多，正如事前所料，我发言的机会寥寥无几，绝大多数都是聆听燐音大人与长老们裁决事务，比起会议内容，我更专注在另一头燐音大人的一切。

　　燐音大人似乎置身于纯白的屋子，照亮室内的看上去不像电器所发出的光芒而是朝阳，此外背景没有太多情报；但不时能听见燐音大人那头传来窸窣的声响，听上去像有人正在烹饪——是都市中负责侍奉燐音大人的仆役吗？

　　议程持续进行，待我注意时，窗外阳光的撒入已换了角度，没记错的话理应是都市中准备工作的时刻，然而尚有几项议题还未商讨，正当我想着燐音大人的时程不要紧吗，便听见画面外倏然插入年轻男子的嗓音。

　　「燐音君吃饭了！」

　　失礼至极的我当下浮现的念头是：下仆怎么能用如此不敬的态度称呼燐音大人？

　　但无论燐音大人或者这名年轻男子也好，谁都无法听见我的心声，而长老们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并没有对此多说什么，正当唯一状况之外的我意图开口询问时，燐音大人身后纯白的背景中多了个人，「今天早餐是燐音君喜欢的、」

　　灰色的长发、蔚蓝色带着笑意的双眼与清秀的脸庞，来者似乎有些面熟——但还不及思考究竟是何处留下印象，便见闯入画面中的灰发男子大惊失色：「还在开会吗！对不起！」接着他对这头深深一鞠躬，而后便跑出画面之外。

　　完全出乎意料的是燐音大人下一步的行动，只见燐音大人回过头，然后说道。

　　「喂、ニキ你对长老们未免也太有礼貌了吧！」

　　前所未闻的埋怨口吻自燐音大人口中说出，我一瞬间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啊？敬老尊贤是美德！」

　　万万没想到对方非但没被燐音大人的话语震慑，而是不甘示弱地反驳。

　　「那怎么不尊敬我，我比ニキ大吧？」

　　「擅自拿人钱包去打小钢珠的家伙在说什么啊！」

　　拿人钱包？燐音大人？话说回来小钢珠是什么？

　　「我昨天才没打小钢珠，是去买酒。」

　　似乎听不下去这段强词夺理的发言，长老用力咳了两声，画面另一头两人才大梦初醒般赶紧中止了幼稚的战火，燐音大人若无其事地回过身面对我们，「刚刚说到哪里？」

……燐音大人是如此厚脸皮的人吗？

 

　　我以「无法出席的家父有事要与燐音大人私下商谈」为由，在散会后留下来与燐音大人单独谈话——原以为该是这样的。

　　燐音大人似乎是在餐桌之类的场所办公，因此虽然人在画面外，但燐音大人的下仆(暂定)就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着早饭，对方倒也没有打扰我们讨论的意思，然而燐音大人却不时分心做出诸如「炸鸡留几块给我啊」「ニキ这口我要」之类的发言——甚至看见半双筷子探出画面，喂食主动央求的燐音大人，后者则垂下带着笑意的眼，以双唇衔住了对方送来的食物。

　　太过理所当然的画面几乎令我一时失语。

　　「对了，为什么只有他一个年轻人啊？」引我回过神的是下仆(暂定)含糊不清地问。

　　「是、我是代替父亲前来参加会议的！」不知为何回答时反射性摆出了正坐的姿态且低头致意，「请多指教。」

　　没想到我端正的答覆却引来了燐音大人的爆笑：「啊哈哈哈不用对这家伙那么拘谨啦！」

　　「燐音君跟他很熟吗？」

　　听见这个问句的当下，一股紧张感立刻油然而生，有那么一秒我想主动开口「我只是燐音大人所统帅的凡人而已」，然而在我犹豫不决是否抢答时，便听燐音大人以平淡的口吻回答道。

　　「嗯，是以前的玩伴。」

　　燐音大人居然主动承认我是玩伴了——还来不及沉醉于这份天降的惊喜中，便听下仆(暂定)以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也就是在我之前的欺负对象？」

——燐音大人的手挥出了画面外，但看上去是狠狠捶了对方一把，紧接着传出的「好痛」也证明我的猜测无误。

　　「别想了，燐音君可是很专情的，那种对象从古至今都只有ニキ一个人！快感谢这份殊荣吧！」不知为何这番话说得十分了不起。

　　「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丁点殊荣的要素啊！」

　　乱七八糟的对话进行至此，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请问这位先生是燐音大人的……？」

　　「下仆。」「添麻烦的对象。」「妻子。」「说过几次我是男的！？」

　　没想到简简单单的问句换来了更加混乱且各说各话的回答——而且男性和妻子有冲突吗？

　　正想着干脆让对方自我介绍吧，便见燐音大人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他赶紧抓起应付了几句，便扯着身旁的下仆(暂定)站起，上半身离开了画面，「走了！小琥珀说上层有急事找我们。」

　　「欸！可是我还没吃饱！」

　　「面包带几个，而且事务所也有东西吃吧？副所长办公室的冰箱随便你掏。」一面说着，燐音大人似乎想起了我的存在，弯着腰让脸部重新回到画面，「抱歉啊，我要先去进行偶像的工作了，下次再聊。」顿了顿，忆起了我适才问句的燐音大人补充道：「然后这家伙是椎名ニキ，我们Crazy:B的MV好歹看一下啊！」

　　如疾风一样抛下几句话后，燐音大人迅速退出了「估狗」，徒留我这端一片深渊似的黑暗，与来不及辩解的「我可是燐音大人的每一个MV都有翻来覆去地看啊！」

 

/03

　　即便再如何眼中唯有燐音大人一人，这下也不得不记住了名为椎名ニキ的男人。

　　过去观看村中分发的燐音大人与一彩大人的偶像活动影像时，视线从头到尾都只追着我们的君主与其胞弟，哪怕画面中单单只出现其他人，也会遭到非恶意地忽视并直接抛诸脑后，想必村中大家都是如此吧。

　　这回我强迫自己以全新的心态重温了燐音大人的组合所有影像。

　　一旦开始看了，便会质疑当初的自己「为什么这么大个人在那里都没发现啊」，实际上我连燐音大人的组合究竟有几个人都记不住，如今想来也是不可思议，但未来可不能如此了，再不好好搞懂偶像与Crazy:B的一切，或许会被燐音大人讨厌也说不定。

　　深切地反省过后，我也跟着意识到许多先前没有注意的细节——也或许是我刻意回避了外乡人的情报也说不定。

　　椎名ニキ和燐音大人曾经是二人组合，但过去资料多已经不可考了，顶多在番组稍微提及的程度，这时不禁深刻庆幸村中长老们将燐音大人所有活动的影像全部保存在会议厅，我才有机会一点一滴拼凑出自己所不知的天城燐音与椎名ニキ。

　　时至今日，我才彻底感受到自己所认识的燐音大人，与在椎名ニキ面前的天城燐音是何等天壤之别。

　　记忆中的燐音大人总是表露与年龄不符的淡漠神情，似乎沉静地看透了一切，尽管身在高位却从未以倨傲的态度对待我们、也未曾参加同辈们的嬉戏，无比符合身分地维持似近若远的距离。

　　所以每每看见番组中燐音大人一声声呼唤着他人、理所当然地揽着椎名ニキ的肩膀、或者亲暱地摸他的头时，我感到无比羡慕。

　　为什么椎名ニキ能站在燐音大人身边呢？哪怕Crazy:B尚有其余两名队友，但想必不只是我，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椎名ニキ对燐音大人而言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吧？

　　对食物有异常执着、总是在燐音大人蛮横强迫下参加各种活动，但事后却露出毫无神经的笑容、永远将料理人的身分放在偶像前面——怎么看都无法理解他与燐音大人亲近的理由，但偏偏就是他，燐音大人宁愿挤在狭小的房舍中也要相伴的对象。

 

　　由于翌日燐音大人于长老会议后随口询问了一句「所以你记起ニキ的名字了吗」时我郑重回答了自己所进行的努力以及目前的了解，燐音大人露出了很开心的模样，说着不错嘛，你就继续看下去吧？受到表扬的我立刻决定付诸更多努力，以换得燐音大人的喜悦。

　　因此不觉间，观看燐音大人的活动纪录已成为我的日课，并偶尔在长老会议后向燐音大人汇报我的进度与感想，燐音大人总是饶有兴致地聆听着，令我更加拥有动力完成这项工作——现在想想，过去只播放燐音大人单人部分的我真是作为下属的严重失格，万幸燐音大人并不计较，只是偶尔询问我从粉丝的角度来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初次听见这个问题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燐音大人的一切表现都完美无缺！」

　　画面外正在用早餐的椎名ニキ噗地一声，似乎将嘴里的食物喷了出来，下一秒旋即挨了燐音大人一拳，传来可怜兮兮的哀嚎以及「燐音君暴力狂」的抗议。

　　从燐音大人的表情看来，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但是燐音大人在我看来就是毫无缺陷！」犹豫几许，我还是朗声说道：「虽然作为偶像我还初出茅庐，不过是还未装上铁蹄的幼马，但是、看着舞台上的燐音大人就会感到无比振奋、充满了勇气并且展露笑容——我觉得这就是偶像的价值！」

　　沉默片刻。

　　正当我想着该不会要挨骂了吧？便听燐音大人缓缓开口：「……你以前是说话这么让人难为情的家伙吗？」

　　原来刚才是令人难为情的发言吗？但于我而言只是将真心话一股脑地全盘托出而已。

　　「燐音君在害羞啦，脸全红了。」介入的是椎名ニキ调侃的嗓音：「因为收到了以偶像而言超级不得了的称赞，开心得只能用吐槽掩饰不好意思了——好痛好痛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立刻就使用暴力啊！」

　　「吵死了区区一个ニキ没资格发表意见！」

　　「霸道！不讲理！燐音君胖虎的一面已经完全败露给族人了，懊悔去吧！」

　　似乎又无视我的存在开始吵闹起来了，从加入远端会议以来已完全习惯燐音大人与画面外的椎名ニキ斗嘴的场景——像个小孩一样，尽管想如此形容，但实际上燐音大人从未有机会享受和同辈闲聊吵闹的童年。

　　背负被强加的期望作为君主提升自身，在连少年都称不上的孩童时代便守护着每一个人。

　　为什么我会将之视作理所当然呢？

　　「给你一个任务。」记起我还在场的燐音大人换回了君主的口吻：「作为一个旁观者审视我和Crazy:B有什么不足之处。」

　　说出得却是一点也不像君主的话语。

　　明明作为君主一往无前地领导我们就好了，明明我们才不在乎君主是否真的完美无瑕拥有高洁神性，只要你这么说，我们便会抛却一切质疑去相信你的。

——但是，那必然不是燐音大人所期望的幸福。

 

/04

　　「村子里即将有婚事？」今日的会议中，远端听取报告的燐音大人罕见地露出了讶异的神情，「年轻人终于也有人要成家了吗？」

　　语毕，会议厅中长老们不约而同地侧身向坐在最后的我，一面沐浴来自长老们目光的沉重压力，我一面缓缓举起手，「……是我。」

　　燐音大人显然有些震撼，「明明和一彩同年纪，这就要成亲了吗？真快啊。」

　　「倒、倒也还好，毕竟都是青梅竹马，该说时间到了呢还是……」

　　正当我支支吾吾时，长老下一句话如同往野猪群丢了根炮竹，掀起惊天动地的波澜。

——「说起来，燐音大人也到了该考虑婚事的年龄了。」

　　燐音大人挑起眉。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虽然这话由我来说有点怪，但在都市里二十多岁出头完全不是该思考结婚的年龄，再等20年还差不多。」

　　「纵然人在都市，也请燐音大人务必记住自己的归宿。」

　　尽管砲火朝向燐音大人，然而席上坐立不安的却是我，说到底我只是开启话题用的跳板，最终目的还是燐音大人——简直就象是我陷害了燐音大人似的——倘若燐音大人使用身为偶像而无法成亲的借口的话，长老们自然也有打算，让燐音大人先寻觅适宜的对象，只在村里举办婚礼以便正式继承君主之位。

　　燐音大人重重叹了口气：「人的话，早在好几年前就想好了。」

　　这句话不啻于往张牙舞爪的熊群之中甩了一串点燃引线的炮竹。

　　一时间会议厅里充满着「谁」「为什么从来没提过」「男的女的」「外乡人吗」的连环质问，瞧长老们的气势，燐音大人今日不交代清楚，恐怕会率众前往都市当面逼问吧。

　　意料之外的，燐音大人并未转移话题或者直接结束会议，只见他的左手往旁边抓住了什么，画面传来一声「不要在人吃饭时锁喉要呛到了」，下一秒满脸惊疑不定的椎名ニキ出现在同样骚乱不安的众人眼前。

　　此刻镇定从容且云淡风轻开口的唯有燐音大人。

　　「就是他，准备要结婚的对象。」

　　沉默片刻，会议厅的大家尚未消化这惊为天人的消息时，便见当事人之一的椎名ニキ率先开口：「说了多少次男人和男人不能结婚啊燐音君！」

　　「但可怜的燐音已经爱着ニキ好多年了喔？」

　　「才不是这种问题，说得是性别！」

　　「亲爱的ニキ早该抛弃那种陈腐的观念成为燐音君的新娘了吧？」燐音大人揶揄地回答。

　　「不能就是不能啊。」

　　否定的话语连续三回后，便见燐音大人放弃似的放开椎名ニキ回到画面之外，向会议厅的长老人耸耸肩，「被拒绝了，燐音大人需要时间疗伤寻找下一段恋情了，暂时别催我吧。」

　　一句话重新点燃了长老们的怒火。

　　「就算你是燐音大人也不许愚弄我们」「请记住自己的本分」……诸如此类的教训持续了许久，长老们似乎都将「燐音大人想和椎名ニキ结婚」视作一场闹剧，谁都没有再次提及这位陪伴在燐音大人身边最久的搭档，椎名ニキ也没再出过声音。

　　但想必唯有我知晓，明明只要稍许注意到的话便得以明白了——燐音大人述说爱着椎名ニキ时，犹如澄澈晴空色彩的目光流转着无法欺骗任何人的情感。

 

/05

致敬爱的燐音大人：

　　时序已然进冬，前日村里下了今年第一场雪，不知都市是否也有凉意了呢？

　　我的婚仪订在雪祭的当日，不知燐音大人是否能拨冗前

 

　　我停下笔。

　　窗外大雪漫天，纵然燐音大人真想回村，也很难千里迢迢回到这个冰封的家乡吧。

　　不过说到底，燐音大人是否真的前往参加婚礼并不重要，我只是想当面询问燐音大人某些相隔「估狗」无法道出的话语罢了。

　　但纵然这封信寄出了，真的能送到燐音大人手上吗？燐音大人是否会阅读呢？即便阅读了真会时隔多年地回到故乡吗？我全然没有半分自信。

　　带着满心的自我怀疑，我离开家，打起伞缓缓走向此时空无一人的会议厅，道上雪积得很厚，屋舍也好、枯木也好、冻结的池水也好、呼吸时感受的刺骨疼痛也好，覆盖了一切的纯白想必是都市不会出现的荒芜光景，虽然并不值得称颂，但不知燐音大人身在都市时是否会回忆起这个被白色结晶填满的村子呢？

　　我缓缓推开会议厅的门扉，尚未迎来冬日迟缓的晨曦，屋内唯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今日的远端会议取消。

　　燐音大人和节目组出外三天两夜，人在外头自然不方便听取长老们的汇报，万幸最近无甚大事，无须向上通知也能做出决定。

　　因此这几日会议厅无人进出，顺理成章成为我静心思考的去处。

　　习惯性地于电脑面前正坐，行云流水地开机、打开浏览器，明知画面另一端没有人等着我，却仍旧点开远端会议。

——猜错了，进入页面中显示另一个头像已在远端会议中待命。

　　脑海一片空白，指尖却不经思考地径自点下加入会议，对方开着前置镜头，熟悉的白色房间呈现在我眼前，然而与平日相悖的是画面中没有燐音大人，平日燐音大人置身的区域空出来了，我才发现原来后头是厨房一类的场所。

　　而扎着灰发的男人正在那处忙碌。

　　「椎名……先生？」

　　被搭话的椎名ニキ整个人跳了起来，左顾右盼地寻找着声音来源，一面说着「幻听？错觉？不会是闹鬼吧现在大白天」之类显是害怕已极的话语，我赶紧放大音量再喊了一次：「椎名先生！电脑！」

　　「电、电脑……？」椎名ニキ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朝着电脑而来，双方目光相合时他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啊！今天燐音君不在，不用开会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了、」

　　抢在他提出要关闭会议之前，我赶紧说道：「那么、我们能聊聊天吗！」

 

　　说起来，我与椎名ニキ之间的关系根本远远无法称作「熟络」。

　　不但所有的交集都是透过网络，平日会议中椎名ニキ基本不会开口倒也罢了，会议后和燐音大人闲聊时也罕有发声的时刻，因此我对这个人的了解反而是作为偶像的讯息更多。

　　一面吃着看上去至少是三人份的早餐，椎名ニキ歪了歪头，笑着说。

　　「欸、聊什么……？我这个人不太擅长聊天喔，如果不介意的话？」

　　明明在番组中都是开朗活泼健谈的一面，却说了自己不擅长聊天，但也不象是自谦，反倒类似自我贬低。

　　「没关系，我想问问燐音大人的事情！」

　　「呀哈哈猜到了，不过说起燐音君的话我全部都是没完没了抱怨喔？如果很喜欢燐音君的话建议去找……呃、弟弟？」

　　是说一彩大人吗？我摇了摇头：「想听椎名先生说。」

　　「恭敬地喊椎名先生好怪啊，感觉我们年纪差不多吧？直接称呼名字也可以喔？」一面说着，椎名ニキ咬着筷子思索片刻：「很少人会一派正经地说聊聊燐音君的事情，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大概就是整天欺负我的家伙吧，颐指气使地把我当下仆，又是打我又是偷我的钱去打小钢珠之类的，明明我超级善解人意地陪着一无所知的他做了偶像喔？」

　　听上去是超过分的人啊燐音大人。

　　「既然是这么过分的人，椎名君怎么还会和他成为搭档呢？」

　　完蛋了，我不小心脱口而出过分一词了。

　　椎名ニキ瞳孔色彩比燐音大人深，若说燐音大人是一碧如洗的空，那椎名ニキ便是波光粼粼的海吧。

　　他眨了眨眼，「……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的关系了，你看嘛，除了我之外肯定不会有人能忍受燐音君的胡作非为，就只能陪他到最后囉？」

　　总觉得迟疑的空白中，藏了很多没说出口的话语。

　　「那、椎名君是喜欢燐音大人的吗？」

　　蔚蓝的瞳孔停顿须臾。

　　「哪种喜欢啊？」椎名ニキ笑着回答，有如他确实没能听懂问题似的。

　　「结婚的那种。」

　　「啊、姑且说一下，虽然燐音君的老家好像可以男人和男人之间结婚，但是都市是不行的喔？已经告诉过他很多次，但不知道为什么都没记起来呢。这么说起来你好像要结婚了，对象是男的还女的呀？」

　　「……女孩子。」

　　意识到完全被他转移话题了。我赶紧重整旗鼓，「但就算都市不能结婚，和燐音大人一起回到故乡结婚还是做得到的吧？说起来我明明问的是喜欢才对，椎名君，是喜欢的吗？」

　　「怎么可能喜欢啊。」没有片刻犹豫，椎名ニキ干脆地否定了。

　　「但是、」我深深吸一口气：「从刚才开始的所有发言，怎么听都是『爱着他的全部啊』！」

　　我紧张地咽口唾液，做足了心理准备迎接责骂或者被直接切断画面。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椎名ニキ并未回答，象是闪避我的目光一般，他垂下眸光摇曳的眼，明明握着筷子，却似乎没有继续用餐的打算。

　　良久，他重新抬起眼，垂着眉笑了——和偶像的招牌笑容不同、也与适才侃侃而谈时的亲切神情截然不同，全然无法以灿烂一词形容，也失去了平日的开朗与活力——若要下定义的话，我会说这是一个寂寞无比的笑颜。

　　「不是那种关系啊。」

　　椎名ニキ笑着缓缓说道。

　　「燐音君不过是碰巧在都市最先遇上了我而已，实现梦想成为偶像所以打算报恩而已。不是出于其他的理由，只是燐音君的责任感罢了。」

　　「报、恩……？」

　　「我对燐音君许了愿，说想要吃饱——简单到好笑、却没有办法实现的愿望。」

　　这么说起来，不管是哪里的资料都有提及椎名ニキ异于常人的体质。

　　「如果不是这种麻烦的身体，燐音君的报恩会更加容易吧？不需要使用『结婚』之类的借口束缚随便就会死掉的我，不需要牺牲自己就能回报那碗完全不值钱的马铃薯炖肉……燐音君肯定也很困扰的。」

　　他咧开了灿烂的笑，却无法从中感受半分喜悦。

　　倘若感到痛苦的话，不需要露出笑容也没关系——尽管想这么说，但即便在绝望中仍旧展露笑颜，才是真正的偶像吧。

　　直至此刻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也是椎名ニキ的其中一面。

　　并不期望被爱、也不相信自己能够被爱。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否定燐音大人倾注的情感。

　　「明明都说到结婚的份上了，怎么可能只是报恩而已……？」我脱口而出。

　　「从相遇开始之后一直都在说的。」椎名ニキ平静地笑着：「你上次也看见了吧，漫不在乎地说着什么『要和ニキ结婚』，明明已经不是会玩家家酒的年纪了，既然是君主的话就不应该把这种玩笑话挂在嘴边吧。」

　　「……但是椎名君有问过吗？」

　　椎名ニキ愣了一瞬，「问过什么？」

　　明明清楚我的想法却还是刻意提问，这个人是真的很擅长装傻啊。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哪怕一次也好，询问燐音大人的真实想法啊！」

　　回应激动的我的是沉默。

　　似乎并不是装傻，椎名ニキ尽管健谈却没有意识到真正该表达的话语，虽然这点燐音大人也半斤八两就是了。

　　椎名ニキ怔怔凝视着我，彷彿连歙动唇瓣的方法都遗忘了似的。

　　而这个反应正中我的下怀，看来总是被长老们评价为奸巧狡诈的外乡人也不过如此。是距离太近导致看不清楚呢？亦或是不愿面对真相呢？但想必除了当事人以外，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椎名ニキ在燐音大人的心中究竟有多么特别吧。

　　无论是日常打闹也好、大庭广众宣称结婚对象也好、轻挑地说着「已经爱了很多年」也好，燐音大人注视椎名ニキ的目光没有一瞬不是认真的——没有一瞬不是满怀情意的。

　　为什么明明看在眼底却选择视而不见呢？

　　为什么明明重视却要矢口否认呢？

　　「擅自认定是报恩、擅自认定是玩笑，假如燐音大人是认真的话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我自顾自地将心中的话全盘托出。

　　尽管是明显的为了维护燐音大人而攻击着他，但椎名ニキ看上去全然没有愤怒的样子，他依旧笑着，附和般地说道：「就好像有人在尝试我的料理之前就断定很难吃，那我大概也会很生气吧。」

　　我不喜欢椎名ニキ此刻的笑容，想必燐音大人也不会喜欢的。

　　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却仍然扬起嘴角的偶像，是无法为观众带来喜悦的。

　　「……话说回来，我才发现、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外乡人』单独说话，毕竟我不像燐音大人和一彩大人，这辈子从来没去过都市。」

　　「外乡人？你们那边是这么称呼都市里的人吗？」椎名ニキ并不介意我偏离话题，听上去很感兴趣：「刚认识燐音君时也是满口都市都市的，好让人怀念。」

　　「然后现在才意识到，其实外乡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什么？」

　　「和我们并没有区别。」

　　如今才发现这个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实，未免也有些可笑。

　　儿时长辈们曾无数次告诫外面的世界如何险恶、充满着无数诱惑堕落的陷阱，而外乡人则阴险狡诈，无时无刻充满算计谎言，妄图从我们手上夺取土地、财产以及生命——因此脱离了故乡，一意孤行前往都市的燐音大人才会遭到放逐，于众人看来这是无可辩驳的背叛。

　　但是明明是一样的。

　　坏人存在的话，自然也有椎名ニキ这般毫无恶意的善人；尽管相貌和语言拥有差异，但相隔着荧幕的我们都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人」——拥有相去无几的喜怒哀乐，会哭、会笑、会恐惧、会思念、遇到不愿承认的事情会自我欺骗，能对他人怀抱纯粹的爱意、也能被爱，听见我提及燐音大人时也会展露寂寞的神情。

　　「有没有人说过椎名君都把心情写在脸上？」

　　椎名ニキ看上去有些不甘心：「……很多，我有这么好懂吗？因为很笨？」

　　「不过我觉得不是坏事就是了。」

　　「燐音君也说过一样的话。」

　　这个倒是很容易理解。

　　「不过作为偶像的话，椎名君的『表情管理』还有待加强——这是我最近学到的词——偶像还是不要在粉丝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比较好。」

　　而且燐音大人也会心疼的，大概。

　　椎名ニキ笑了：「究竟是什么表情啊？」

　　我思考了几秒钟，搜索肚肠想不出该如何婉转巧妙地形容，最后选择诚实回答道：「怎么看都是思念燐音大人的表情、还有边说燐音大人很过分，却满脸都是『无与伦比的重要』的表情。」

　　沉默良久，椎名ニキ才有些不甘心地嘀咕：「那是什么表情啊……」

　　尽管如此说着，但对于燐音大人的重要性却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

　　这个人真的好喜欢燐音大人啊。我不禁感叹。

　　「虽然初次单独对话就非常轻率地说了这些，但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椎名君能稍微思考一下刚刚说的……关于燐音大人的事情。」

　　「我这个人超级不擅长用脑袋的喔？」椎名ニキ笑着回答。

　　「如果椎名君把自己的心情告诉燐音大人的话，他必然会非常高兴的。」

　　椎名ニキ看上去并未十分认同，该如何扭转他多年来对燐音大人「报恩」的深信不疑呢？我不知道，说到底，这也不是凭借寥寥数语便得以获得救赎的执念。

　　能拯救他的肯定也只有燐音大人。

　　「不过我会想想的……因为你为了燐音君很拼命的样子。」

　　「那是当然的，我非常喜欢燐音大人。」见到椎名ニキ愣在当场的模样，我连忙补充：「不对、是尊敬？爱戴？憧憬？总之不是椎名君想的那个意思！虽然我最开始确实有羡慕过椎名君能待在燐音大人身边就是了……」

　　似乎越描越黑了。我轻咳两声，「总之，我想说得是——」

　　作为这场意外开始的对话的尾声，我说道。

——我希望燐音大人能获得幸福。

　　这是唯有椎名ニキ才能实现的愿望，实现梦想成为偶像也好、于都市获得容身之处也好、未曾舍弃的陪伴也好，全都是天城燐音与椎名ニキ共同编织的物语。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一样呢。」

　　最后的最后，椎名ニキ咧开灿烂的笑如此说道。

/06

　　与外乡人单独召开的「远端会议」落下帷幕，窗外纷落的雪没有停歇的迹象。

　　我决定将邀请燐音大人参加婚仪的信件完成并且寄出。

　　适才的不安于不觉间一扫而空，毕竟仔细想想，燐音大人与椎名ニキ相遇、成为偶像、继任君主、将我视为童年玩伴等等如此繁多的奇迹都已然实现的话——那么稍稍期待燐音大人回乡的奇迹似乎也是能被允许的吧。

　　我哼着歌，畅想于雪花翩翩中无比幸福美好的婚仪。

 

 

后记
第一篇燐ニキ使用了一直很喜欢的第三人视角文体，缺点就是不知不觉写了很多预料之外的东西，字数大爆炸
没有意外的话大概会有不像后续的后续，虽然不知道何时诞生就是了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

12.

HiMERU回到训练室的时候发现日历上十月五日被圈了一个显眼的紫红色的爱心，从拙劣的画技和艳俗的颜色来看，应该是天城燐音下的毒手。从遗留的渍痕可以判断作案工具是一支口红，从使用面积的浪费程度可以推测不是天城燐音自己的口红。

HiMERU对此没有异议，毕竟这里只有椎名丹希会把化妆品忘在训练室里随手可得的地方，他和琥珀的个人物品都安全地锁在密码柜里。

琥珀表示看不懂：“那支口红不是他送给丹希的吗？”

HiMERU很确定：“是的，樱河没有记错。”

琥珀更不懂了：“他把送出的礼物，时隔一年再破坏掉？”

HiMERU有理有据：“这样他就可以再送一次了。”

刚解散聊天室的crazy:b队长痛心疾首，强烈控诉：“诽谤，这绝对是诽谤，小琥珀和meruru的心思越来越坏了。在这寒冷污浊的现代都市，你们的同情心都被废品站回收了吗，家里没有教过你们要给流浪的异乡人一点温暖吗？“

琥珀对他这种没个正经的话相当麻木：“我家只教过给尸体一点温暖，你想要吗？”

对于队内没有营养的话题，HiMERU已经逐渐产生免疫，甚至从中汲取到一丝闲暇般的宁和感，他翻开一本当月偶像讯息杂志，心安理得地当作没听见两人的话。而他那吵嚷的队长强行缴走了琥珀的手机，夺下他的杂志，自顾自地长篇敞述着礼物细节：“如果只是想送一份丹希喜欢的礼物，和食物有关就可以了。但燐音大人的礼物必须是要能够表明心迹，既可以让丹希印象深刻，还得有个人特色的礼物。”

HiMERU在看清杂志第二页的配图是橄榄枝簇拥下的风早巽后不再考虑物归原主，他换了另一本偶像趣闻合订志，顺便开口敷衍某位成年的红发抢匪：“既然天城说椎名是救命恩人，那么HiMERU建议送一面写着救死扶伤的大字锦旗，红底黄字，圆木镀金，精心匠造，豪华配置。”

琥珀觉得不太行：“表明心迹是有了，但好像没什么燐音特色。”

HiMERU翻到第三页，发现配图是常春藤环绕的微笑的天城燐音，他终于决定放下杂志：“那么HiMERU建议订制一副印刷天城全身照的等身拼图，比如1008片185cm的那种，把天城的特色从头到脚都体现出来。”

琥珀很直接：“辣眼睛。”

燐音很满意：“咱觉得merumeru的这个想法非常浪漫，一想到丹希看着咱的等身拼图，那种不情不愿又不得不收的样子，咱就觉得心情很好。”

为了队里下一个过生日的自己，琥珀决定再抢救一下队内岌岌可危的选礼品味：“丹希对这种益智游戏没太多兴趣，应该拼不完吧？”

HiMERU淡然自若：“是的，HiMERU也这么认为，HiMERU很期待以后经常看见椎名手里碎尸到拼不起来的天城。”

天城燐音：“……”

 

最后椎名丹希收到一副1008片的拼图礼盒。

每一枚小拼图上都是一张天城燐音的mini笑脸。

他抱着整整1008枚天城燐音的笑脸坐在休息室沙发上，手足无措，神情茫然，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枚，沿着边缘摸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他很忧虑这项益智游戏的后果是晚上梦到一场全是天城燐音的连续剧。

    

HiMERU无情吐槽：“椎名现在就像是在炉灰里拣豌豆的辛德瑞拉。”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正忙着拆粉丝寄来的包裹，胶带和纸皮下是纯白的咖啡杯，他把杯身握在掌心里，略微上升的温度和湿度让杯壁浮现出隐约的浅蓝色的HiMERU字样，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没有选择继续增加温度。

天城燐音本想夺走他的包裹增加个人威胁性，却在看清包裹内是易碎物品时果断收回了手，懒洋洋地半蹲在沙发靠背上：“咱有的时候真的很怀疑MERUNRUN的脑子是不是浸过净化器，过滤掉了夸赞咱和丹希的功能。”

HiMERU从善如流道：“HiMERU认为椎名是个极具写作天赋的人才，HiMERU非常期待他的著作科学养猪畅销全球。”

他口中的作家人才显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甚至茫然地回了他一声谢谢，而被当作饲养物的那个红发偶像盯着1008张拼图，咧出一个浮夸而嚣张的笑。

这下好了，HiMERU面无表情地想，椎名的第1009枚拼图出现了。

HiMERU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眼见第1009枚拼图即将毫无人性地对直径半米内的唯一对象展开物理意义和精神层面的双重骚扰，他奉行着互不干扰政策即时撤离，整个过程迅速熟练，安静利落，兼具优雅的观赏性和紧急避难的实用性，堪称典范。

就是不太幸运地在门口遇见了七种茨。

 

七种茨问得很客气：“HiMERU先生神色如此匆忙，是着急去哪里吗，请允许我为您准备一位经验丰富的代驾。”他偏了偏头，往训练室里瞥了一眼：“还是说，HiMERU先生遇到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呢？”

他听得出七种茨这话是拐着弯的刁钻，一句不合时宜这么横贯在他面前，回答肯定，等于是反对里面两个人的感情发展，回答否定，又像是露怯后的强行遮掩。他觉得自己最近见到七种茨的频率有点高，上个星期他们在就椎名丹希的教育方针在办公室进行座谈，这会儿又在训练室门口关于椎名丹希的爱情展开抗辩。

HiMERU不卑不亢，一本正经地提出辩方观点：“决定一只翅目科和一个单细胞相爱的并不是人类，而是世界和时辰。”

七种茨笑得很和善，和善得让HiMERU怀疑他的镜片反射的是刀光：“HiMERU先生近期发言的风格和往常大有不同，令人耳目一新。”

对于七种茨的褒奖夸赞，HiMERU向来是折了对半来听的，一半用来愉悦一半用来揣摩，他从生理到心理都平静得像末世舞步里涟纯僵硬的腰板：“最近HiMERU的粉丝提出想看HiMERU COS驰河兰加，所以HiMERU正在尝试着在言语里加入二次元文化，让自己更接近粉丝期待的模样。”

七种茨惯例向他优秀的职业素养致敬，而后袒露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真实目的：“最近天城先生的推特上出现了一张揪着一缕白色长发偷笑的照片，HiMERU先生对于这件事有什么头绪吗？”

 

或许是听见了自己的姓氏，踞在沙发靠背上的天城燐音突然回过头，他手心里是一缕灰色长发，颜色不打眼，但有种温顺舒服的光泽。

“merunrun和小蛇闲聊什么呢，不告诉咱和丹希的话，可怜的丹希会难过得在咱怀里哭到睡不着哦？”灰色长发在天城燐音的手心里大幅度招摇着，和推特照片上一样的姿势，七种茨可以确定他完全听清了之前的对话。

和乱凪砂类似的，远超常人的敏锐听力。

 

“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因为没有偷听到别人说话就哭。”发尾被掌控在燐音手里，丹希不得不和他一起扭过头。

七种茨先前没太注意沙发后的丹希，这会儿才发现他的灰发间有一缕明显短了一截，边缘带了点违和的白色，像是胡乱挑染过又被匆忙剪短了，看起来参差不齐的。

七种茨不由得感慨自己的内心居然还是存在着一丝善良的，至少他压力大的时候只是拿着沉睡中的乱凪砂的头发编麻花，最后还捋齐了梳顺了放回去，而眼前这个已经恶劣到销毁罪证的程度。

面对趾高气昂的队长和可怜巴巴的队友，HiMERU心态稳定，面无表情地开启敷衍模式：“HiMERU没有闲聊，HiMERU是建议副所长在事务所各个角落的摄像头安装音响系统，每当天城和椎名的嘴唇距离小于十厘米就开始播放大悲咒。”

天城燐音：？

椎名丹希仍然没有听懂，但他对HiMERU的敬意又提升了一个阶层：“不愧是我们的万事通，连佛教也大有研究，爸爸以前带我看过斋菜的纪录片哦。”

天城燐音：？？

HiMERU应得很谦虚：“研究不深，认识天城以后，HiMERU开始对各类宗教的驱邪仪式进行学习和实践，可惜到现在都没成功。”

天城燐音：？？？

 

七种茨觉得现在的发展方向和他预想里的有点偏移，不过他并不介意在一个稍有空闲的休息日挖掘一下他不太可爱的同事们的八卦，顺便煽风点火丰富一下自己的业余生活。

七种茨扶着镜框笑了笑：“天城先生的恋爱企划准备得顺利吗？听说其他事务所成员也来助您一臂之力。高层非常期待，我相信天城先生一定能给大家一个惊喜的，对吗，天城先生？”

坏了，天城燐音想，他诓丹希这事让小蛇知道了，而且蒙在鼓里的丹希这会儿就坐他边上。

HiMERU不着急撤走了，他甚至加入了临时战线，露出七种茨同款微笑：“HiMERU认为可以安排椎名作为特别嘉宾加入这次企划，增加话题，达到双赢的效果，对吗，天城？”

天城燐音捏了捏手心里的灰色发尾，正想插科打诨蒙混过去，就听见丹希异常坚定地否决道：“不行，我不能参加这个企划。”

七种茨扬了扬眉，笑容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椎名先生可以具体说明一下原因吗，是近期安排同类节目太多，产生了厌倦感？”

七种茨一开口，丹希就觉得自己的气势弱了一半，自从听说七种茨的饮食爱好是营养剂以后，他就对自己和副所长的关系发展充满忧虑。

“不是因为厌倦，而是我一直回答不好，”丹希说：“我每一次回答的‘喜欢’，都是别人在努力帮助我引导我，根据别人的想法来回答的。这段时间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回答，就像烹饪一样，可以看菜谱，可以学习技巧，但最后做成什么样子，是由我自己的双手，我自己的想法完成的。”

“它不是某一类口味偏好，也不是某一种料理风格。”

“但是，直到现在，我都想不出，属于我的‘喜欢’是什么。”

 

13.

琥珀觉得今天的训练室氛围很奇怪，人数没有产生变化，发色减少到了三种，身高平均值出现了变动。

他没有去追问为什么ALKALOID的队长会出现在crazy：b的训练室，而是自觉地走到HiMERU旁边，一起做基础的肢体训练。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学会不再去纠结今天的训练为什么人数又不齐，而是直接给椎名丹希发去一个长达二分三十三秒的语音条，不遗余力地问候了对方的全身关节。

HiMERU看着他把椎名丹希的ID备注从甜品回收中心改成训练室游击先锋，提出了自己的个人见解：“樱河太温柔了，HiMERU建议改成当代散装队友。”

天城一彩向来乖巧，他积极地加入对话，试图为室友洗脱污名：“椎名前辈并不是在逃避训练，他为了接下来能够正常的参与节目，这两天都在努力思考关于‘喜欢’的问题。”

HiMERU说：“HiMERU认为，椎名积极地思考‘喜欢’的问题，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问题。”

一彩有点茫然：“哥哥，你听懂了吗？”

燐音似乎是没听见，又或许是听懂了也装作不懂，他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半挂在训练室的把杆上，看起来随时都会摔落，他也用着一副摔个痛快的神情，在平衡点上无规律地小幅度游移着。

模样是漫不经心的，但天城一彩知道他始终精准控制着力度。

 

“弟弟同学喜欢什么？”

“喜欢蓝良，喜欢哥哥，喜欢前辈们，喜欢日出，喜欢星空，喜欢蛋包饭，喜欢口香糖，喜欢城市，也喜欢家乡......喜欢好多好多人和事。”

天城燐音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所以说，‘喜欢’是很直接也很简单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努力地思考’，也不需要成为每个人都满意的答案。”

天城一彩问道：“哥哥在喜欢椎名前辈这件事上规划了很长的时间，原来并不是在思考，也不是在追求‘正确答案’吗？”

天城燐音从训练把杆的夹角边缘跳下来，少见地端正了姿势，板正地盘坐在休憩毯上，这一幕让天城一彩觉得很是熟悉，他的记忆拼图中，嵌合在故乡里的兄长时常用着这样的神态，与他说一些他听不明白但会在心底存留很久的话语。

“喜欢可以是庇护，可以是赠与，可以是欣赏、崇敬甚至是同情，但想要把喜欢延伸到爱，那就得发生变化才行。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可以只给他看到你光彩的一面，可以把他永远庇护在羽翼之下，可以替他扛下所有的责任，”天城燐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透露出一点怀旧的意味：“而爱情是不同的，需要坦诚，需要信赖，甚至需要...自私。爱情是你必须袒露出不那么光彩的一面，是你期待他羽翼丰满，与他比翼飞翔，是你揽过他身上的一半责任，而把自己背负的重担也分一半给他。”

“最初咱喜欢这个家伙，认为他是需要咱庇护和报恩的‘子民’，他见过咱最落魄的模样，他在咱放弃一切的时候也放弃了一切，选择了承担咱的痛苦陪着咱再站起来。”天城燐音换下了平日里最惯用的自称，改为一种近似起誓般虔诚的词：“我终于明白，我想要庇护他，是因为我愿意揽下他那个所谓命运带来的沉重压力；我想要他和我一起做偶像，是因为我期待他和我用同样的高度看同样的风景，是我想要他也明白我的痛楚和期待——因为我认可那个所谓的未来，必须是我与他共同争取到的。等待对方成长和理解需要时间和契机，所以从喜欢到爱的这个过程才会变得漫长而复杂。”

对于自家队长罕见的正经发言，琥珀极为不适应地撇了撇嘴：“照我看来，你每天少欺负他一点，多拿食物哄着他一点，他早就爱上你了。”

 

天城燐音笑了。

说这是笑可能不太恰当，应该说他把嘴角咧得很猖狂。

“小琥珀果然还是小孩子啊，”他整个人往后仰得厉害，说话的腔调是玩味且快意的：“如果咱想要的是一个依顺的妻子，按小琥珀说得做就行了。但咱贪心得很，咱想要的，是一个名为椎名丹希的妻子。”

“丹希的体质太特殊，想活下去就得把有限的体力放在食物上，对于人、对于事的体力必须减少。比如‘只要有食物就开心’、‘被利用就可以获得食物活下去’，完全舍去了自我的情绪，这就是最节省体力的方法。咱当然可以每天供给他食物哄着他开心，帮他劳动甚至帮他工作——而结果就是，他的自我与情绪越来越紧密关联在食物上，而不是在‘人’身上，他会越来越节省与人相处的体力成本，投放在他唯一眷恋的厨艺上；他会成为一个每天重复地对咱笑，对顾客和店长笑，下了班离开了咱就麻木地面对其他人的机器。”

“人要活着，要幸福地活着，不只需要食物，还需要与社会与人的‘联系’，这种‘联系’会让人产生认可与被认可，由此诞生自我与情绪。这是人的生存之道，也是偶像与粉丝的共生之道。咱偏爱着丹希为食物而努力的单纯，守护着他作为厨艺人的执着，但咱也要抢夺他分给食物的过多的注意力，迫使他和人产生联系，欺负他也好，逗他也好，生气也好，哭也好，这都是‘单纯地给他食物’所不能做到的各种情绪。一直以来咱可是在拼命地保存着他完整的情绪，好好地保存着这个你们现在所见到的、拥有自我的椎名丹希。”

琥珀对天城燐音的印象一如既往的糟糕，这番倾述还是让他绷紧了小腮帮子挤出一句干巴巴的称赞：“虽然很啰嗦，但听起来还像句人话。“

而HiMERU从心理到生理都相当淡定：“天城，请不要过度美化暴力倾向和忍气吞声。“

 

天城一彩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以至于回宿舍的路上他都有点心不在焉，他潜意识觉得哥哥这些话是很重要的，或许需要在未来反复地回想才能理解。

外出的蓝良路过他这副满怀心事的模样，不由得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彩反应极快地躲开了，发现对方是蓝良之后又温顺地把肩膀送上前。蓝良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果断收了回去。

一彩没有注意到他短暂地闹别扭，而是一脸期待看着他：“蓝良，如果我每天抢你钱包揪你头发拉你打牌勒你脖子要你做饭，你会更喜欢我吗？”

蓝良坚定道：“我会叫救护车。”

一彩很委屈：“我不会伤害蓝良的，经过部长的特别训练，我现在已经可以很好的控制力道了。”

蓝良面无表情道：“不，我是叫他们来检查一下阿彩的脑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一彩：......

 

14.

丹希蹲在墙角听完了琥珀发来的长达二分三十三秒的语音条，对着自己的肘关节默默叹了口气。而被琥珀的语音条吸引过来的三毛缟斑盯了他半天，决定把他列入需要关爱的失足少年名单。

关爱的方式很简单，世界上没有什么问题是一个妈妈的拥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再加一个。

他还没来得及执行就听见墙对面传来一阵不加掩饰的攀爬声响，琥珀直接从墙头一跃而下，力度极其迅猛，和他尚未长开的肢体完全不匹配。震起的墙灰呛得丹希直往后缩，看上去简直像是遭了一场霸凌。

故意的，三毛缟斑想，这个角度和速度绝对是故意的。

或许是沾着墙尘的灰发脑袋看起来太过落魄，琥珀顿觉心情转好了不少：“丹希想出自己的答案了吗？”

三毛缟斑有点好奇了：“什么答案？”

琥珀解释道：“丹希想要得出属于自己的‘喜欢’的答案。”

“属于自己的‘喜欢’，那可不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就能想出的事情，”三毛缟斑试图给他擦净头发，结果反而把墙灰均匀地涂抹在他的发间。三毛缟斑只好尴尬地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地笑了笑：“厨艺人遇到自己没有学过的菜，会先怎么做呢？”

这几乎是明示了。

角落里的丹希愣了愣，下意识答道：“会先参考其他人的步骤，再得出自己的做法。”

三毛缟斑耐心指导：“所以说，了解其他人的答案和想出自己的答案并不冲突，与其在这里枯坐，不如去观摩其他人的答案。”

丹希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尽管先前他参考的几个答案让他至今不明所以，但他想起自己在学习欧式餐点的时候，那种不断地观摩、尝试，最终成品出炉时的香气占据了所有感官的满足感。

他决定现在就出发去寻找更多的答案，属于每一个人的独有的答案。

琥珀一脸不可置信：“你真的能解决这事？”

三毛缟斑胸有成竹：“我能，我太能了，作为大家的妈妈，这是必要的能力之一。”

HiMERU从墙角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身姿挺拔，步履优雅，显然他是和琥珀一起来的，只不过选择了绕路而不是翻墙。

三毛缟斑觉得这阵仗有点大了：“来围观的？”

“不，”HiMERU说：“和天城谈了个交易，来备货的。”

他的携手空间聊天界面还亮着，上面只有四行文字。

（系统：您已通过天城燐音的好友请求，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天城燐音：出售阿里阿德涅的c位和编舞权指挥权统共一份，报价是咱恋爱顺利，告白成功。

HiMERU：成交

（系统：您删除了好友天城燐音）

 

15.

丹希回来的时候还没到饭点，琥珀把甜品会剩余的提拉米苏和红豆糯米糍全送给他。得到免费的甜点是件幸福的事，但没有得到自己的答案又是一件不那么幸福的事，他吃得心不在焉，糖粉沾在嘴角，墙灰还落在发梢，他蹲着休息的姿势又不大讲究，简直像只旅途坎坷的流浪猫。

“我得到了很多答案，”丹希咽下最后一块甜点，诚恳而沮丧地说：“但我不是很能理解它们的意思。”

他的携手空间里，许多代表消息的粉色光点簇拥在聊天列表——

“喜欢就是闪闪发光！”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公主~”

“喜欢啊，大概就是愿意照顾和容忍对方吧....”

“喜欢是翡翠原石上混沌未开的原始光泽。”

“喜欢就是偶像，代表着love的偶像的一切——”

“如果把我日思夜想的那个存在放进我的笼子里疼爱，那就是令人最喜欢的事情了~哦对不起我说得可能不是很正确请您不要太在意我卑劣又低俗的言辞,给您看见这样污染视听的文字真是太失礼太抱歉了...”

  .... ...

  ... ...

“喜欢是咱今晚拿到丹希的钱包然后赢一晚小钢珠！”

 

丹希默默地删掉最后一条，并且低头确定了一下钱包还安全地躺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三毛缟斑觉得有趣，他把所有回答都浏览过后，顺手拍了拍失足的灰毛小流浪猫：“你的答案不就在这里面吗？”

丹希不解地抬头看着他。

三毛缟斑指着第一条：“天城燐音的红发在舞台灯光里非常的闪闪发光，对不对？”

丹希跟着点点头：“嗯，他每次演出都会花好长时间修剪头发，还会用那种亮闪闪的喷雾。”

三毛缟斑继续说：“我听说，天城燐音在家乡是王位的继承人，身份尊贵，大概就和公主一样，是不是？”

丹希想了想，应道：“是的，燐音像公主一样。”

三毛缟斑持续输出：“一直以来，你都在照顾天城燐音，容忍天城燐音，对不对？”

丹希撇了撇嘴：“对啊，燐音很麻烦的，脾气还坏，真希望他能对我多一点感恩之心，而不是单方面宣告我的钱包的命运。”

琥珀听了半晌也没明白三毛缟斑这番话的意图，而HiMERU眉峰一扬，迅速跟上了对方的节奏。

“椎名，天城的眼睛是蓝绿色，就像翡翠一样，对不对？”

“嗯...燐音的眼睛是很像翡翠，”丹希坦诚地应答着，并提出临时疑问：“不过，HiMERU为什么也蹲下来了？”

“没什么，”HiMERU平静道：“HiMERU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并不存在的良心有点痛。”

 

三毛缟斑向第五条发出论证请求：“你觉得天城燐音可以称为代表love的偶像吗？”

丹希想起了两人寻找偶像途径的往事，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虽然他又不靠谱又随心所欲，但是对于偶像事业的热爱，在我看来完全不会输给任何人哦。这个人啊，一路过来，有热门的时候，有坐冷板凳的时候，有一板一眼的时候，有轻浮卖傻的时候，却始终都没有违背过他所爱的偶像信念呢。”

琥珀终于反应过来这两人的谋划，但他觉得这种钓鱼式的诱导战术并不能一路顺利，比如......

“我说啊，这个笼子在这些回复里是不是有点突兀？”

丹希皱了皱眉：“有时候我也会想把燐音关进笼子就好了，他实在是太麻烦了，他每天都要折腾我的体力，我本来就很难吸收营养，有时候整个早上都不想起床结果上班迟到，怎么看都是燐音的错！”

琥珀：.....

三毛缟斑：琥珀干得漂亮，他已经学会抢答了。

 

丹希的指尖回复划到最后一条，是天城燐音已经被删除的消息空白栏。

三毛缟斑还想顺着后几条再说点什么，丹希却突兀地沉默了，他把所有消息又划回了最顶端，再重新一条一条的划下来。

没有人打断他，而是见证着他这样一字一句，一行一段，仔仔细细地在向自己内里的某一处对应过去。

   “原来是这样啊.....”丹希仿佛说给自己听，或是下意识地用这种重复来验证自己：“每一条，这里的每一条喜欢，我对应的结果都是燐音。”

 

机体在他手中握了太久，已经有着令人眷恋又略微灼人的温度。

“什么嘛...”他有点抱怨似地停顿了一刻：“我啊...”

说是承认也太迟了，说是否认又太自欺欺人。

他其实算不上聪慧敏锐，唯独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有种少见的通透。就像他从不避讳自己体质的特殊，就像他从不否认自己在学业上的愚钝，他知道他那与生俱来的下下签，可他还是会否认掉每一个剥夺他欲望的理由，始终承认着自己的存在。

而现在，他得承认有一种被他忽视已久的可能性，深埋在他的身体里。

他像是沮丧又像是坦然，好一会儿才半是自嘲半是自得地重新笑了起来：“原来属于我的‘喜欢’的答案，是燐音啊。”

这一笑有点像是宣告自己认命，但又不是那么消极意味上的认命——他像是在那个钢筋森林水泥土地里度过了漫长的雨季，潮湿的空气里他想象着阳光里温和的风，芬芳的花草香，软腻的菌菇，用这些如同发芽般美好的想象安慰着自己。雨季缓慢地过去，晴日的讯息落在他还算舒适的巢穴，他张开手就能拥抱他的想象。

是与想象里一样美好的现实，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当然。

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有什么违和或惊讶的不适情绪，就好像他一直都理所当然地喜欢这个人；就好像他喜欢这个人，一直都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答案是找到了，过程也想通了，但结果还是让丹希有点为难：“我喜欢燐音.....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HiMERU的神态镇静自若，相当具备说服力：“全楼锅共十口，天城独背八口，椎名作为一个敬业的厨子，喜欢锅是非常正常的事。”

三毛缟斑很好奇：“还有两口是谁的？”

HiMERU答得很熟练，或者说，他敷衍得很熟练：“世界和时辰。”

丹希揪了揪自己的衣角，求助地看着三人，准确的说是看着HiMERU：“那，喜欢以后，我，我现在该做什么？”

HiMERU早有准备地摸出那本告白指南十月刊。

丹希还有疑虑：“如果我去告白，HiMERU和小琥珀以后会怎么看我？”

HiMERU无所谓道：“HiMERU会和樱河一起送你一幅写着除暴安良的大字锦旗，红底黄字，圆木镀金，精心匠造，豪华配置。”

丹希觉得更为难了：“要是燐音不喜欢我怎么办？”

HiMERU利索地打开一支录音笔。

 

“咱最初喜欢这个家伙，认为他是需要咱庇护和报恩的子民.....”

“因为我认可的那个未来，必须是我与他共同争取的.......”

“一直以来咱可是在拼命地保存着他完整的情绪，好好地保存着这个你们现在所见的、拥有自我的椎名丹希。”

 

录音笔里播放的，是他最熟悉的天城燐音的声音。

丹希完全愣住了，他长久地望着那支录音笔，几次想要开口又停了下来，眼角都带着点湿润的水光。

然而HiMERU对他所有关于可怜的神情已经高度免疫：“虽然这支录音笔对HiMERU来说完全不重要，但椎名想要，HiMERU就破例翻倍高价卖给椎名好了。原价7777，现价77770，不配充电器，不保修不退换。”

丹希委屈：“可是我没有这么多钱。”

HiMERU道：“折成劳动力抵价，未来的三个月，椎名请每天傍晚按时提供一份病号餐，并免除樱河的所有甜点账单。”

丹希想了想：“这倒可以，我尽量每天节省一些食材下来，不过...HiMERU的朋友最近生病了吗？”

HiMERU没有回答他，只是把录音笔放在了他装钱包的衣袋里。

 

16.

椎名丹希坐在台阶上发呆。

阶下是园艺者们新栽的鸢尾，这个季节并不适合生长，植株只有细细的一簇绿芽，在秋末的夕阳里有种别致的喜感。椎名丹希盯着自己的影子，每当阳光偏移到下一个角度，他就往上挪一阶，因此绿芽们始终享受着毫无遮挡的阳光，在他影子的边缘快活地充当着旁观者。

椎名丹希觉得自己的四肢陷在一种严重的拖延症里，从午前开始，他告诉自己，穿好了衣服就开始想告白的事。等他磨磨蹭蹭穿好了衣服，又临时决定把这件事交给吃完午饭的自己去想。满足地填饱了肚子以后，他抱着一袋薯片坐在这里，把计划改成吃完了薯片再出发，但现在，他仅仅从台阶最低处挪到转角。

等夕阳再沉下去一点，等天色浓得再暧昧一点，等影子的边缘遮没了鸢尾芽，椎名丹希就去和天城燐音告白。他这样搪塞着自己那一腔说不清楚的别扭感，然后心安理得地往上再挪一阶。

晒了大半日的台阶微微发热，风也是合适小憩的温度，他开始犯困，迷迷糊糊地想着天城燐音可真是个麻烦的人，捡到这个人很麻烦，喜欢这个人也很麻烦。

不过，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会选择在重复的时光里重复同样的事。

 

最麻烦的人...其实是自己啊。

他抱着这种念头，蜷在台阶转角里睡熟了。

    

打算看热闹的琥珀站在离他稍远的三楼走廊苦等许久，终于忍不住吐槽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告白？”

HiMERU心静如水，八风不动：“HiMERU建议樱河用显微镜观察椎名的移动速度。”

琥珀撇了撇嘴：“HiMERU可以说点更有意义的话吗？”

“可以，”HiMERU正色道：“HiMERU现在来为樱河论证一下纳卫尔斯托可方程的意义，首先，假设当下有一个光滑的速度场...”

琥珀迅速打断他，一脸真诚地恳求道：“我现在觉得看丹希其实挺有意义的，我们继续看丹希吧。”

他佯作专注地看了会儿丹希抱紧告白指南怀揣天价录音笔的背影，脑中回想全程，他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哪里不太对劲：“我说啊，你们这样做，算不算恶性诱导？”

HiMERU道：“所以给了樱河三个月甜点免单的封口费。”

琥珀默许了这笔无本买卖：“三个月以后呢？”

HiMERU的算盘打得很精细：“三个月以后，指尖的阿里阿德涅巡演就结束了。”

 

他们的视线尽头是夕阳与树荫的光影线，天城燐音的红发在明暗交界里格外招摇。天城燐音这人多少有点特异体质，同样的红色在天城一彩身上是年轻的单纯坦诚，在天城燐音身上就格外花哨扎眼。秋末灿烂至极的火烧云都没能剥这红发的异常瞩目的存在感。

天城燐音把步子迈得十分刻意，专程碾着路面的小砂石，发出细杂的摩擦声，半梦半醒的丹希从这不重不轻的响动里分辨出明确的熟悉感，但他有点不想睁开眼。

再拖一分钟，他想，一分钟后他就去想关于这个人的事情。

属于天城燐音的所有声响忽然集体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突兀的安静过早地截止了他一分钟的犹豫期，他愣了一下，忍不住抬起头，却发现预想中的人已经从楼梯栏杆上无声无息地攀爬到他身边，仅用脚腕勾着顶端栏杠，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卸掉所有力道，从这个夕阳如火的焚烧台边坠落下去。

丹希知道他惯常借着卓越到诡异的体质做出无数炫耀般的危险行径，但丹希不知道他哪一次是绝对安全，哪一次是伴有风险。

丹希紧紧地盯着他的位置，朝他伸出手。

就像每一次做饭都要提醒他离火远点，每一次将坠未坠的危险边缘，丹希也都这么自然而然地朝他伸出手，虽然丹希根本不确定自己是否具备足够的力量。

然而对方不仅不感动，甚至很得意：“诶，丹希怎么不继续装睡了？”

无聊，丹希想，只有小朋友才会拿危险行为来吸引别人的注意。

他的小朋友活活泼泼地翻过栏杆，落在他身边的声响还不如一枚飘零的秋叶，距离却压缩得很近，这让他产生了一点失真感，就像上次那个铺满夕晖的走廊里，他的视野被蒙蔽得空无一物，但他的记忆、触觉和听觉温热地在脑海里勾勒出红而模糊的影像。

“头带借我。”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天城燐音笑了，如他所愿地摘下头带，并趁他分神的瞬间挟走了他的钱包。

根据钱包的重量可以判断都是纸币，根据钱包的厚度可以得出足够打半宿的小钢珠。

“丹希这是借咱的头带玩捉迷藏么，咱帮你数数好了，数到三十咱就翻墙打小钢珠去，不会翻墙的丹希希就可怜地认输吧。”

理所当然的人，理所当然地开始耍脾气。

 

椎名丹希把头带捂在自己眼前，或许是因为紧张，他的手指突起得很用力，皮肤不得不紧紧地绷在骨节上，泛出些略微透明的色泽。失去了视觉的判断，天城燐音的气味与呼吸都融在风里，夕阳里，他逐渐察觉不到自己的气息，自己就像被名为天城燐音的囚笼彻底圈禁。

这种意识越来越强烈，他想，天城燐音现在一定离他很近，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更近。

他突然觉着自己这举动有点自投罗网的意味，但想到对方是燐音，又好像没什么可介意的。

“燐音喜欢我。”他在这个可以交换呼吸的距离里，笃定地说出这样的话。

天城燐音像是听了件过时已久的新闻，反应平平，声调里甚至能听出些有些扫兴的意味：“然后呢？”

他抿了抿嘴，轻声地说：“我喜欢燐音。”

天城燐音笑了：“丹希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天城燐音的反应过于随性，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简直是种刻意刁难，他有点气急又有点委屈，索性抿着嘴不说话了。

天城燐音也沉默。秋末余晖尚余炽热，红发的成年男人就着这一刻的沉默，略微低下头，把自己的前额毫无间隙地抵在他的前额上。

 

远处的三毛缟斑顿觉不妙，他在思考现在把琥珀强行拽过来蒙上眼睛的成功率有多高。

架着单支望远镜的HiMERU依旧仪态从容，摆手示意他不必多此一举。

三毛缟斑觉得不行：“这脸都快凑在一起了，你确定他们俩接下来干出的事是十五岁的孩子能看的？”

“确定，”HiMERU慢条斯理地说：“根据HiMERU的观察，椎名现在的唇周微表情高度紧张，比起接吻，更像吞剑。”

 

天城燐音有点走神，不得不说椎名丹希这样蒙着眼睛的时候有种温顺的性感，带着一种无知而天真的信任，他完全不明白离他最近的人现在可以怎样肆无忌惮把视线从他的手腕攀爬到他的脖颈。他的领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蹭开的，那里有细腻的肌理与流畅的线条，让人很想要把视线继续延伸下去，或者用嘴唇去实践这份臆想是否可以真实存在。

天城燐音突然很想做犯规的事，直接快进到婚后三年之类的。

但最后只是伸出手，捏了捏头带下的略微泛红的脸颊：“丹希喜欢咱？”

已经知道答案了还要提问，燐音可真是麻烦啊，丹希想，不过嘛，喜欢是容纳对方糟糕的脾性，所以他还是会再回答一遍的：“喜欢！”

天城燐音的手放过了他的脸颊，改去揪了揪他的发尾：“丹希喜欢咱什么？”

 

琥珀无聊地搭在栏杆上张望了半天，言语里很是可惜：“早该埋伏得近一点的，这里太远了，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樱河想听吗？”HiMERU摘下左耳的蓝牙耳机，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外放，音量拉满：“HiMERU无意之间、一不小心、一时疏忽就卖了一支忘记关掉同步的录音笔给椎名，HiMERU真的、完全、一点都没有想到现在椎名那边的声音会通过录音笔同步到HiMERU的手机上。”

琥珀心领神会地眨眨眼。

三毛缟斑忍不住赞叹：“那你真是太不小心了。”干得漂亮。

录音笔的质量相当不错，或者说HiMERU的手机音量上限相当不错，椎名丹希的声音几经机械与电子的周转，依旧字句清晰。

 

“我喜欢燐音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

“我像喜欢着世界上真正的公主一样喜欢着燐音。”

“从捡到燐音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照顾燐音一辈子，容许燐音在我这里自由挥发所有的好的脾气和坏的脾气。”

“我喜欢燐音像翡翠一样的眼睛。”

“我喜欢偶像天城燐音，喜欢他成为代表着love的偶像的一切。”

“我还想把燐音放进笼子里.....呜。”

 

“不许说了，”他还没有说完，天城燐音就捂住了他的唇，手心的温度潮热得让他有点难受。他听出天城燐音的笑声里有一丝意义不明的气急败坏，还有浓重得毫无掩饰的占有欲：“再说一句，咱要忍不住亲你了。”

“指南写的，告白后就是要接吻。”他很确定自己刚看过的书页上明明白白地印着这样的内容。

“咱可不止想要接吻，咱还想把丹希据为己有，”天城燐音的腔调听起来半是玩笑半是恐吓，让人很难界定他此刻的言语是否属实：“咱想要现在把丹希扛回故乡，想要和丹希举行婚礼，想要给丹希纹上咱的图腾，想要这样把丹希一点一点侵吞为咱的私有物。”

深色头带从丹希的脸上散落下来，烂漫的夕阳对于他适应黑暗的眼睛过于热烈，他被刺激得眼眶发红，眸子也湿润润的。天城燐音突然冒出个不大合适的念头，他觉着这样的丹希很像在和他撒娇，还是向他索吻的撒娇。

丹希说：“我还以为燐音早就把我当做自己的私有物了，所以总对我说那些自私又奇怪的话，难道不是这样吗？”

 

完了，天城燐音想，从告白开始，他的小未婚妻突然点满了情话技能，每个字搜罗起来都能榨糖，笔画间甜得拉丝。

简直让人喜欢得头脑发昏。

 

 “就是这样哦。”

 天城燐音决定保留这个暧昧含混的误解，最好把这个误解继续加深下去。私有物在爱情里是个悖乱的词，等同于罪恶的占有欲可以合法，其中的物化含义则是成就了另一种隐而不秘的情色意味。他应该是不知道的，不过也没关系，天城燐音想，自己会慢慢让他知道的。

天城燐音极快地舔了舔嘴唇，这动作偶尔会出现在他的舞台endding里,粉丝们为他这无意识流露的瞬间惊艳着，剪辑出各种配乐的流传版本——逐渐黯淡的灯光下，他的神态有着宣告狩猎开始般的张扬锐利，张扬是带着野性与腥气的，锐利里透着冷兵器的致命性。

 “丹希知道对燐音大人告白会得到什么吗？”

得到我。

他自信且骄纵地偏了偏头，刻意让自己的T恤领子从锁骨下露出一个缺口，一个足以窥见他胸肌轮廓如何在呼吸间起伏的缺口。

“我知道，”椎名丹希在他的发问后自信十足地应答道：“我会得到HiMERU和小琥珀送的写着除暴安良的大字锦旗，红底黄字，圆木镀金，精心匠造，豪华配置。”

天城燐音：......

这事回去他得和HiMERU谈谈人生。

 

不过现在嘛...他用极轻的力道吻了吻丹希的灰色发顶，自觉这个动作既深情又纯情，可以评个五星。

然而丹希有点难为情地推了推他，好心提醒道：“燐音先去洗一洗嘴唇吧。”

燐音大人很不满：“丹希你这混蛋是在嫌弃咱吗！”

丹希诚恳道：“不是，小琥珀翻墙的时候抖了好多灰尘在我头上，我怕燐音吃下去会中毒。”

天城燐音恼羞成怒地低下头，隔着轻薄的衣料在丹希的锁骨上咬了咬，算作对这不合时宜的场合的惩戒。

丹希习惯性地想要推开他，又想起告白指南上关于拥吻的详述，那种拥抱里不仅有交换呼吸般胶腻，还有令人耳热的情话。既然不可以接吻的话，抱一抱还是可以的吧，丹希这么想着，试探性地伸出手环着他。

然而对方完全不配合，甚至加重力道再咬一口。

丹希只好单方面完成了这个拥抱。

“HiMERU给我听了燐音昨天说的话......那个，怎么形容呢，我觉得挺开心的，我从来都不知道，燐音一直以来是这样喜欢我的。因为一心想着食物，因为担忧没有来由的饥饿，我总是注意不到很多的事情，也没有体力去把事情想得太精细，所以察觉不到燐音的喜欢，也体会不到燐音的想法。”

这个姿势其实也还不错，他想，燐音的耳尖正好抵在他的唇角，是把话说出口都会含着潮热的距离，适合倾听的姿势。

“燐音把我视作妻子是很奇怪的事情，我可是男人哦，男人怎么能给男人当妻子啊。不过，用食物来理解人的关系的我，也是个很奇怪的人呢。燐音理解了我的‘奇怪’，那么我也会试着理解燐音的‘奇怪’，成为燐音的‘妻子’。”

他觉着说这些话应该要羞怩或是局促无措的，可他的情感与身体显然沉浸在更为浓烈的热切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催促他分解掉那些所谓的伦常束缚，消化掉多余的犹豫，要他孤勇而直白地将自己的某一部分交付出去。

那是一份因为被爱而诞生的笃定，年轻得忘我而贪婪，不用市侩的顾虑，不用维持某种华美表象，甚至不用权衡距离，它理应直白得不知羞耻，它允许热切得失去理智，可以慌慌忙忙手足无措，可以磕磕巴巴词不达意。

椎名丹希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给天城燐音最纯粹的回礼。

 

“昨天？”天城燐音抬起头，表情有点茫然。

“昨天，”丹希肯定地说道：“就是那些，和我共同争取未来，还有一直在保护我的话。”

    天城燐音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张扬地笑起来，极度恶劣地伸出手扯了扯他温温软软的脸颊肉。

   “咱说出去的话咱自己都不敢信，这多少次了，笨蛋丹希居然全信了哈哈哈哈...”

   “不仅信了还主动跑来和咱告白哈哈哈...”

   “MERUMERU和小琥珀居然也信了，咱的表现有那么精彩吗哈哈哈哈...”

   “对了，咱昨天说了什么来着？”

 

三楼走廊上的HiMERU像是预料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手速极快地调低了手机音量，与此同时，三毛缟斑反应极快地捂住了琥珀的耳朵。

 

一阵属于椎名丹希的极为难得的怒喊声穿透了夕阳下的树荫，惊起栖息的飞鸟若干。

   “天城燐音！！你这个最最差劲的爱情骗子 !  !  !  ”

尾声·1

天城燐音在通往柏青哥店的路上收到了弟弟的短信，对方似乎很是苦恼。

天城一彩:椎名前辈好像快气哭了，一边咬哥哥的拼图一边抱怨哥哥。

天城燐音：弟弟同学，看到被气哭的人就要把他气哭的样子拍摄下来发给气哭他的人，这是城里人的规则，明白了吗？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视频，倒是等到了语音通话请求，他刚一点开，丹希的声音就从一彩的讯息框里汹涌而出：“燐音不准再乱教弟弟了，不可以骗弟弟用洗洁精洗澡更干净，不可以教弟弟蹭其他人的wifi，还有你床底那些全是图片的书也不可以给弟弟看！燐音的看书癖好实在是太奇怪了，怎么会有人同时有兔子的耳朵和狼的尾巴啊，难道你家乡还有长着红狐狸耳朵的白虎吗！”

 

尾声·2

这里到了秋末似乎会比往常更寂静些许，日里常有天色明朗的时刻，窗前的白色餐桌上放着月桂标志的手提袋，新漆的窗扉如同镀银的雕刻制品，垂得过低的窗纱灌满了阳光暖过的风。

桌上有一封半展开的信笺。

「樱河的表现一如既往的出色，始终保持着超越年龄的可靠。

 训练室镜子前已经放了六个节拍器，但椎名可能更需要在身上安装第七个。

 据说一头驴经过训练可以自主进行按部就班的规律运动，而天城的舞台表现经常让人质疑人类与驴的智商差距，这或许也是一种人类多样性的表现。

 城市角落里孤单饥饿的孩子和原始部落里终日彷徨的君主继承人完全牵系在了一起。

 所以你看啊，全然无关的两个世界之间，未必没有连接之线。」

 

 手提袋已经打开，可以清楚地看见餐盒底部樱花纹样的卡片，卡片上绘有不知名的潦草图腾以及匆忙间用食用色素涂抹成的蜜蜂图案，以及一行古朴清正的小字。

 ——愿「HiMERU」早日康复。

【全文完】

  

  

以前在写致郁向悬疑向，或者在开车

纯轻松向是第一次尝试，有幸收获了大家的哈哈哈。

 

tips：狗O私预警，原著糖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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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想说一件事的时候就不由得提起另一件。就好比当你说起江湖的时候就会不由得带出些老一辈的恩怨纠葛；而当你提起恩怨纠葛的时候就不得不提起正邪之争；而当你提起正邪之争就不得不提起盖聂和卫庄。

 

两个……很熟悉的名字啊，他们近乎陪伴我度过了籍籍无名的半生。

 

最早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是在师父荆天明口中。当然，是以剑圣传人的传人的身份听到的。

 

当年秦一统六合，各大门派均奋起反抗。其中不乏英雄豪杰：诸如燕太子丹、留候张良、还有人宗逍遥子。而师承鬼谷的剑圣盖聂更是有一人力战三百残月谷铁骑，解围墨家机关城，智破荧惑疑案等诸多功绩，听起来简直犹如天神下凡。

 

但这些事中除了第一项卫庄没有参与外其它的基本上他都掺和了。

 

卫庄，何许人也？

 

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杀手团头目，带着流沙的人捣毁机关城据点、在去往墨家途中追杀师爷和师父的人是他；作为鬼谷同门和师爷一起破农家荧惑之局、噬牙劫狱的也是他。一言以蔽之，二师爷是被师父说变态的坏蛋头子。

 

总而言之反秦时期的那点事多半说来说去总逃不开这两个人，于是就愈发让人好奇那究竟是怎样的过往。

 

但真当我了解的时候却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美好。

 

初见的时候不似其他门派一般兄友弟恭，他们生来就是对手。就好像师父说过的一样，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两把最强的剑，生死相搏的门规早已为那三年的学业下了定论。但这段时间里他们又互为臂膀，要经过一个又一个师门的历练。从绝情定疑到杀伐决断，但是听过玄虎试和白露镇便已经知道是怎样的处境了，但就是这样面对生死之交的情况下也要能痛下杀手么？这样冷酷的门规若放在我身上那一定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我极认同于师爷悖逆门规，理所当然觉得英雄所见略同，他断然是个好人。而那个追着师爷后面砍了大半辈子的卫庄自然也就成了我眼中的反派典型。

 

所以在起初的几年里我时刻保持着向正派靠拢的架势，努力学着师父师爷的言行。但随着对那些往事的了解，一切又开始有所变化。原来卫庄并非那般一无是处的卑鄙小人，他也曾鲜衣怒马恣意汪洋，也曾少时蒙难背负深仇；他也曾在朝堂之上一展宏图，也曾失魂落魄一无所得。而师爷……他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完美的人物。他也会失意徬徨，会为了愧疚反思二话不说从思过崖上跳下等着第二天冻出风寒；也会为了解围假装自己喝醉拔剑威胁在场路人，就算师爷再为人正派也同样师出鬼谷，谋略诡辩一点也不比二师爷差更何况他还曾效命秦王，甚至杀了师父的父亲。

 

十六年。

 

整整十六年，刨去他们前半段不为人知的童年，透过茶楼酒肆的张扬，在各家言论记载里我看到了他们青年时的模样。看着他们分道扬镳，将那些飞扬的青春不要钱似的撒入纷争的泥浆，然后长成翠竹青松，在一滩滩秽乱中搅动，螳臂挡矩般企图将泥潭搅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冒着傻气的天真。这是从师父那里听完后的第一想法，一个个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么？就仗着年轻做赔本儿买卖，但随后又从心里庆幸，混合着尊崇还有些莫名孤独。毕竟这样的理想太大了，大的不是四海内任何一个国家能装载的，大的将往后所有一切串联纠缠，大的他们二人自己都不能置喙。

 

而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所谓的黑白善恶从来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泾渭分明。

 

这是他们教我的第一课，只是再后来的内容又成了我的心病，这是师父也没法解开的。

 

是了，世上哪儿来那么荒唐的事呢？堂堂墨家巨子的亲传，剑圣传人的传人却是个不会用本门武功的书生。我不惜图横剑一脉的怨魂血剑，也不奢望习得横剑谱上的二十八式奇招，但传说中一刃断喉的百步飞剑不应是本脉武学吗？凭什么师父偏偏不传我呢？难道我就不配学么？

 

于是在多次与师父对峙之后，我在刘邦统一天下各派休养生息的第三年溜了出去，决心去拜见师爷。

 

刚开始我原以为世外高人的居所都是青树翠蔓仙气缭绕的，但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断没想到鬼谷居然是那副气候：六月的天多雨，总叫荆楚之地上笼着厚厚的一层湿气，闷热难当。而穿过雾障荒丘，还有多的可以说当地特产的蚊子。怪不得啊……我真傻，真的。所谓高人一定是都是在这样的极端条件下磨练出来的吧，不然谁愿意呆在这样的鬼地方啊该说不愧是鬼谷吗。

 

但在我没进山门的时候就险些被一剑封喉。

 

太快了，真的，就是一道剑气划过，脖子上一阵冷风似的，若非我连剑也没拔直接抵挡可能当时已经是身首异处了。

 

但我依旧没有拔剑，尽管我的拇指已经扣在剑上。

 

因为眼前的人显然没有再出剑的意思，反而以一种审视轻蔑的眼神看着我。那是我第一次与二师爷见面，他和茶楼酒肆传说的一样，满头白发，玄衣鹤氅，手里拿着一把犀皮红鞘剑柄幅度夸张的剑。

 

流沙卫庄。

 

他是真的想宰了我。虽然他表现的好像也只是稍微试一下我。我咽了口口水，看了看他身后山门碑下几块被黄沙淹没的兽骨，发现他看人的眼神跟看一头猪猡没什么两样。就想起师父说过不要和二师爷对上，不然会内伤。

 

各种程度上的内伤。

 

师父诚不欺我。

 

但后来的事情就很魔幻了。

 

跟着二师爷顺古道直行许久，来到雾霭后藏着的一处庭院。绿竹环抱，篱墙下一汪秋湍旁立着惊鹿，篱墙后隐有炊烟，颇有屈原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味道。而转过那高雅的余韵，便只剩下一名着白衣的中年人端着几屉散着米面香气的白嫩包子。

 

还有冒着热气的鱼汤。

 

那一刻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曾设想过许多种与剑圣见面的场景。诸如在酒肆茶馆里遇到带着斗笠扶危济困，在河边垂钓不问世事，在思过崖上练剑醉心武学，甚至在鬼谷山门前扫落叶。万万没想到，见面的时候居然就是这样，普通。

 

超乎预料的普通，那天只是留宿一晚和师爷谈了会儿天，其实也无非就是关于那些门规的感想。但总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后来实在也没有听进去。唯一在意的，就只剩下余味悠长口齿噙香的包子，和夜里透过纱窗看到隔壁两人对弈斟酌互话家常，还有灯火下二师爷的手搭在师爷手上无心又隐约缱绻的阴影。

 

于是我就这样回去了，寻剑之旅无疾而终。回去的路上还在打腹稿，本以为师父会就此臭骂我一通，但也只是投来了某种复杂眼神嘱咐两句后便没了下文。后来才明白是师父他们早已通信，但我怎会就此甘心？谁不想成为天下第一？只是那天晚上的灯影总归是……叫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而放下这段纠结，实在多年后开始写群侠录的时候。

 

从前那些市井杂谈假语村言，连同那些史书典籍一并采问，有人说是高山流水，有人说是命中宿敌，还有人说是暗通款曲。但无论谁说总觉得不尽真实，总觉得他们之间不应单单归结于友情恩怨或者是……儿女私情。其间我也曾沿着那些线索揣摩，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人呢？不图名利黄白，不求齐 人之福，看着无欲无求，但他们又有那么大的野心，想要在那天下风云中横插一手。但那又是我不能理解的，既然如此那为何后来又归隐了呢？难道那本名动天下的剑谱和师门绝学就要这样后继无人了吗？那么这汲汲营营的半生，又能图的什么呢？

 

大概是随性吧，师父那时拉着师娘高月的手告诉我：随性而至，乘兴而归。自己这一辈子也没看懂大叔他们心里追求的是什么。偶尔想想或许大叔他们心里也有类同于烤鸡月儿一样重要的事吧，所以才会走得那么远啊。可能这就是谪仙吧，和我们这样只追求眼前物，眼前人的总归是不一样的。但我看着师父一家天伦的样子，总觉得或许师爷他们只是因为彼此都很孤独，出于心安罢了。

 

于是就这样继续网罗消息，在十七年后终于获得百晓生名号而群侠录又完成大半只余纵横篇的时候师父告诉我师爷他们仙逝了。

 

六月廿四走的，赶着那几天下雨。特别平静，前后也就差了三天。

 

我不相信，怎么可能呢？我写了十余年的人，少年时那么鲜活过的人，中年时在我年少的生命里划开惊鸿一剑的人，当世最强的两把剑，怎么可能就如此殁了呢？怎么看怎么都会觉得这是诈死吧，是为了下一次再搅动风云蓄力吧。

 

但他们确实是死了。

 

走的干干净净，成双的，带着那两把名动九州的宝剑；连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那本天下无双的剑谱和门派绝学；还有那些隐晦的、暧昧的情愫，通通埋没在六尺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凌波不过横塘路。

 

直到站在后山烟雨冢前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叫往事如云，烟雨成空。

早些时候墨家还有人说要给他们做铭，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写，于是后来也那样不了了之。但我总觉得那样也合适，师爷那一辈总归太坎坷，命运给予他们一条未明的道路，无法停下，也无法隐藏内心的阴影。但他们还是毅然的走了下去，迎着万古长夜，迎着袭袭寒风，以身为剑，投入万里的江河。他们是天生的浪子，不为形骸世俗拘束，仿若太虚间的生灵。

 

试问人间要以怎样的方式留住一阵风？是用刻在坟墓上的铭文悼念，还是用口耳相传的江湖传说？

虽说流光轻易把人抛，也总有些人和流光一样——

 

搁笔时再看纵横章，发现刻刀已经有些钝，仿佛又经汗青，竹简上亦留斑斑泪痕，似在哭一代清风明月，江湖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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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PS：新年快乐：）

     快穿梗。

【17】

       卫庄停顿了一下。

　　

　　“贡品？”他说，“你会被怎样？宰了吃吗？”

　　

　　“我会被供着，”盖聂的下巴抵在卫庄肩头，围着卫庄脖子的手收紧了些以防掉下去。这个野人的脸颊意外地软，他忍不住去也用脸去蹭了蹭，“每天都会有人给我吃的，虽然我不是很喜欢那些食物。”

　　

　　卫庄被他蹭得一僵，险些就松开了手。除了那两次意外，他们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他也没料想到盖聂会如此，他看上去这般自然。

　　

　　“你怎么会问我这种问题？”盖聂问他，“这是部落里的常识，你好像很不了解。”

　　

　　而且还对神明大呼小叫的，态度也太差了点。

　　

　　卫庄脑子里编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正准备回答，盖聂仿佛动物的本能作祟，伸过脸来又蹭了他一下。

　　

　　“别乱动！”卫庄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再这样我就把你丢下去！”

　　

　　……谁跟他说野人们会把神明的主动亲近当作无上荣幸的？盖聂想，这野人真有个性。卫庄从昨天起就没对他摆过好脸色，但他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卫庄实在太过分了。

　　

　　“你丢了我，这些野人们不会放过你的。”盖聂用神识说着，手却是抓得紧了些，他觉得这人可能真的会把他丢下去，想了想，又加了句，“所有信奉我图腾的部落们都会追杀你，我是他们的神明。”

　　

　　卫庄嘲道：“神明被捆在兽皮里，连个澡都不给洗？”

　　

　　“我——我到了部落，他们就会用最清澈的山泉日日为我洗浴，围着我跳舞，”盖聂窘了窘，他居然被一个野人嘲笑卫生问题，不由得起了争胜心，话也多了些，“以后你想见我都不那么容易。我会被他们供在最好的房子里，无条件地执行我下达的指令……除非我犯了什么错，不过神明怎么会犯错呢？”

　　

　　他得意道，像是故意要气卫庄：“反正在你们看来，我做什么都是对的。”

　　

　　“在我看来，”卫庄冷冷地说，“你做什么都是错的。再给我话多，我马上就弄死你。”

　　

　　“……”

　　

　　才走了没一会儿，天空就飘起了小雨，开始他们还坚持没有停下，然而雨越下越大，颗颗豆大的雨点砸在泥地上，把路面洗得又滑又乱。

　　

　　没办法，他们只能找到了最近的一处山洞避雨。这个山洞外印着几个较大的脚印，不过卫庄他们进去时并未察觉到有其他动物的气息，看来这是被某个大型猛兽废弃的巢穴。

　　

　　本以为暴雨过不久就会停下，没料雨滴一直从早上落到了下午，忽大忽小就是没有停下的迹象。卫庄两个晚上没休息，没多久就睡着了。另外三个野人无事可做，很快也学着他靠在岩壁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盹。

　　

　　趁着他们都睡着了的时候，盖聂偷偷从兽皮里钻了出来。他光着身子，冒雨跑到河边，撑着岸上的岩石用脚试探了下河流的深浅，觉得差不多后，便将整个身体沉入水中。

　　

　　河水太冷了。盖聂哆嗦了一下，身上赤红图腾也黯淡了些，像失了颜色，只是皮肤愈发苍白了。他有种想要马上出去的冲动，但一想到卫庄的话，盖聂咬了咬牙，掬起一些水泼在身上。

　　

　　他的手就着河水抚过自己的脖子、肩膀、手臂，到胸口、腰际。哗啦啦的水流声，滴滴答答的雨声，一呼一呼的哆嗦声。雨水湿了他的头发，一缕缕地贴在脸上。

　　

　　忽然感受到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背上，盖聂猛地回身。卫庄站在山洞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看了多久。

　　

　　盖聂有些尴尬。刚刚做出的那副无所谓的趾高气昂的样子，这下全被戳穿了。卫庄一步步朝这里走来，盖聂的喉结有些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半个身体都缩在河水里，想着又要被这个野人嘲笑了吗？

　　

　　卫庄停在了岸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盖聂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明明神是不会犯错的。

　　

　　半晌，他听到卫庄说：“起来。你还想待多久？”

　　

　　盖聂抬起头，卫庄蹲下身，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提了起来。他动作也没个轻重，哗啦一声，盖聂的身体就离开了水面。他立刻知道了卫庄的意图。泥地很脏，盖聂要是踩在上面走回去，他刚刚的澡就白洗了。

　　

　　回到山洞，卫庄把盖聂扔在了兽皮上。盖聂的头发还在滴水，卫庄很恼火：“你不是不喜欢沾水？我现在拿什么把你擦干！柴都湿了，火也不能升！”

　　

　　盖聂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那三个野人并没有被吵醒，松了口气。

　　

　　这个白发野人又冲他发火了。不过盖聂已经习惯了，他甚至觉得卫庄有点可爱。如果哪天卫庄对他温声细语的，他或许还觉得怪异呢。

　　

　　“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凶的，”尽管如此，盖聂还是嘟囔了一句，“我看你的眉头总是皱着，你应该学会让自己高兴一点。”

　　

　　卫庄跨到他面前，盖聂坐着正用兽皮擦拭着自己，见卫庄过来了，他不得不转过头来。卫庄蹲下，他们对视。

　　

　　卫庄在盖聂的眼中看到了困惑，盖聂却在卫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深渊。

　　

　　“如果这所有的一切都由你来经历，”卫庄看着他说，“你能不能笑得出来，我很期待。”

　　

　　感受到了卫庄刻意压抑的情绪，盖聂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火一般的瞳仁。

　　

　　卫庄不再看他，起身走了。

　　

　　雨一直下到了晚上才停，期间其余野人们醒来过几次，趁雨小的时候出去采了些野果回来充饥。盖聂用兽皮把自己裹住了，他的神识像无形的触角一样探查着兽皮外的情况，盖聂能看到卫庄什么都没吃，他好像没有胃口，有些低落。

　　

　　你到底在烦恼什么呢？盖聂心想。

　　

　　托这暴雨的福，这行人休息了一个白天，夜晚因为看不清路，又实在危险，也只能继续呆在山洞里。原始时代野人们饱经环境的摧残，早已锻炼出一个极好的能力，那就是在能休息的时候利用一切时间休养生息，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昼夜不眠做好准备。

　　

　　因此在星斗重新浮现在泼墨般的夜空上时，鼾声也在空旷的山洞内不绝于耳。

　　

　　除此之外，有些细小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不容忽视。

　　

　　卫庄闭着眼，并没有睡着。他感到自己的胳膊被推了一下，又被推了一下。

　　

　　“干什么？”他知道是盖聂，但没有睁眼。

　　

　　“你醒着？”盖聂说，“我带你去玩玩。”

　　

　　“不去。”

　　

　　但盖聂罕见地执拗起来。他的反应也很直接，卫庄感到有个热源在靠近自己，烫得像一团火焰。他不得不睁开眼，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喂！”

　　

　　只见一只朱雀像蛇一般缠在他身上，神兽身上燃着的火焰把山洞照得像白天一样亮，而卫庄的皮肤居然没有被灼伤，刚开始的烫已经化为了合适的温度，人一样长的鸟儿连拖带拽地把他挪到了山洞口。

　　

　　盖聂放开了卫庄。他振了振翅膀，身体立刻又变得大了些。

　　

　　朱雀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落在了卫庄面前。

　　

　　卫庄看了看他，抬腿跨在了朱雀背上。

　　

　　“如果你把我烫到了……”他威胁盖聂。

　　

　　开玩笑，他下半身就围了块兽皮，没有穿亵黻裤！要是把自己命根子给烫没了，盖聂不死也得死了！

　　

　　朱雀鸣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答应还是在笑。等卫庄小心地骑了上来，盖聂拍了下翅膀，一人一鸟如同夜空的流星，直冲茫茫天际而去。

　　

　　TBC.

新年快乐。

 大佬家优秀牛皮不受宠且喜欢小妈的私生子卫庄X伪大佬情人和手下且觉得大佬私生子好飒的卧底盖聂

一点点小妈文学

准备好了吗

Part 6 朝不保夕

庄公虽然意识清醒，但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他的语言中枢受损，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用手写板与人交流。

卫庄在门外坐着，隔着一片玻璃看着身姿挺拔的盖聂俯下身，低垂着头颅贴近庄公仔细辨认话音，辨认手写板上抖成一团的单词。庄公叫人送进来一枚小小的绒布盒子，上面墨绿色的缎带打着花结。卫庄猛然警觉，他甚至下意识站起来，手杖里那把雪亮、带着齿与深刻血槽的剑微微出鞘，在剑柄的蓝宝石上晃出一道虹光。就在他即将抬手拦下那个盒子之时，盖聂推开门，接过绒布盒子，对卫庄笑着摇了摇头。

他看见盖聂打开了盒子，万幸，里面并不是戒指什么的，而是一枚以珍珠装饰的马诺尔家徽胸针。

盖聂今天依旧穿了一件长衫，长衫上绣着黄色的腊梅，薄青的底色衬着绣线越发的盈透耀眼。腿上的环扣着一把匕首，另一边挂着那把剑，随着他侧坐在病床上的动作紧靠他绷直的大腿。

老人亲手为他别上家徽，拍着他的肩膀，凑过去在他耳边说话。

门外卫庄仍旧没有坐下，却抬头看了一眼输液袋，直接拔掉了针头。他拉着刚推开门的盖聂，拨开保镖的拦截，直直向着自己的病房去。

私人医院的贵宾区一向服务优质，隔音门一关，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卫庄的手心因为输液的缘故有些凉，他只是放缓力道揉了揉盖聂被掐到的地方就放开。

“还疼吗？”

“只是擦伤而已。”

哗啦哗啦的滚轮声停止，盖聂甚至顺手捞了卫庄的移动输液挂钩，一路带到他病房里放好。

“有什么事吗？”

“这件衣服配黄玉的胸针会更好看。”

盖聂楞了一下，了然的低头，摘下庄公为他带上的胸针。不过他并没有赞同，只是把胸针好好放回盒子里。他抬头，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瞧着卫庄，像一只专注且好奇的猫。

谁能在这种眼神里拒绝他呢。

“弹痕分析。”

卫庄递过平板——那上面是那枚擦过盖聂腰际的子弹和嵌在地板上的那枚的分析。全世界只有一个组织用带有放射性的狙击弹头——罗网。

“和射杀我母亲的是一个组织。他们的目标是庄公，这样雇主的范围就小了很多，魏庸的嫌疑很大。”

盖聂松了口气，低低的嗯了一声，他回答道：

“魏庸在家族中地位仅次于庄公，势力盘根错节，你要查他，有些困难。流沙的大部分人手都不在这里，贸然摸过去怕是不妥。可静待时机。”

“都知道了？”

卫庄看着盖聂有些窘迫而避开的眼神，因为偏过头的动作摇摇晃晃的几根在头顶乱翘的头发，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知道我的身份，那就说说吧，我的小妈，是什么让你假戏真做拼了命去保护那个糟老头子。”

“我不是那种卧底，这是我正常的工作，签了合同的。工作范围内的事情没有理由不做。而且，我在整理文件的时候，发现庄公在遗嘱里，写了我的名字。”

银发男人拉着他坐在铺的柔软的病床上，挑着一边眉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盖聂则自动忽略了那一句饱含调侃的“小妈”，他发觉无论他怎么解释也不会改变卫庄的想法，他放弃了。

“庄公的并发症很厉害，他并不能坚持多久。他的葬礼之后就会宣布遗嘱，如果真是我知道的那一份，我的处境就会十分危险。”

“所以？”

“我们可以合作。”

银灰色的眼睛瞳孔收得很小，神色不明的盯着盖聂。

“可你不想要继承这些东西。”

“而流沙需要一个机会，彻底搅浑局势。”

东方美人眼神真挚，年轻的脸庞上褪去了平日里的淡然冷漠，瞬间点亮了纯白一片的病房。

人拥有欲望的时候，永远是最动人心弦的时候。

卫庄也笑了，他张开双臂拥抱盖聂。

“合作愉快。”

这里的秋天一向干燥少雨，在流沙不动声色又紧锣密鼓的渗透与侵蚀下，城中再不是马诺尔家的一言堂，多事之秋风雨欲来。

而压塌整块积雨云的水珠，正是庄公的讣告。

马诺尔家族的葬礼一向讲究。盖聂作为名义上的贴身助理和传闻中的情夫，虽然在等级森严的家族里上不了台面，仍因庄公临终前的嘱托，穿着一件修身的黑色丝缎长衫，坐在教堂的第一排。

他没有握剑，姿势依旧挺拔，斜襟上压着由珍珠与黑纱装饰的马诺尔家徽。

卫庄坐在他旁边，背上的伤虽然没有好全，仍旧穿着体面，金丝如雨织进暗紫色的领带，胸前只有一枚掐丝珐琅的兽面纹胸针。凶兽的眼睛是两枚翠绿的玉石，如同深山中的堰塞湖。

漆黑的钢琴黑棺木上摆着白玫瑰、百合与冬青的花环，神父念着悼文，亲人与宾客各怀心思，如同一场默剧。盖聂抬头看见教堂中垂泪的圣母，彩玻璃投下迷离的光，圣母金色的光环下白瓷的脸庞越发慈悲，注视这一场葬礼。

抬棺的是庄公的儿子与几个忠心的手下，盖聂并不慌忙，坐在长凳上，甚至都没有目送他走出教堂。卫庄在他旁边，银白的长发扎了低马尾，为了不打结还在发尾涂了味道清淡的精油。他还拿拄着那把手杖，表情平静的垂头，视线落在盖聂的衣角上。

长衫侧边的开气下，盖聂穿了一条黑色的西装裤，因为坐下的姿势裤脚向上露出骨节伶仃的脚踝，被黑色长袜裹着，看上去颇为脆弱。天气有点冷，今天又有雨，卫庄微微俯下身，伸手整理长衫前片，盖住了盖聂脚踝。

“天气有些冷，小心着凉。”

盖聂只是对他点头，站起来跟上送葬的队伍，走在最末尾。

外头飘起了雨，卫庄接过白凤递给他的黑伞撑开递给盖聂，自己站在教堂屋檐下，披着黑色的羊毛厚大衣，并不加入墓前哀悼的环节。他目送那人清瘦的背影，雨幕并不能让他炽热的目光减弱分毫。卫庄实在不在意庄公的死亡，也不在乎晚饭结束后的遗嘱公布，但他不介意去看一场精彩的闹剧，并好好瞧一瞧盖聂这个“小妈”的反应。

白凤那里追查到某个政//府的“证人计划”之后线索便断了。卫庄对这个有所耳闻，盖聂的身份，不，盖聂的一切，他都非常感兴趣。

悼念与下葬不需要很长时间，宾客全没有之前的安静肃穆，许多都围着魏庸与庄公的大儿子，熙熙攘攘。盖聂身边并没有别人，他撑着那把十八骨的大黑伞，行走在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中，他沿着路边，那些秋天盛开的佛罗伦萨红玫瑰层叠的球状花苞带着雨珠轻柔的擦过他的肩膀与手臂。盖聂是唯一一个面带悲伤的人，他低垂着眼睛，黑色长发规整以白发带束着，远处苍白的墓碑与昏暗的天空下，周围低声交谈的黑白人群中，只有他，像是圣母落下的那滴泪，拥有着沉默的慈悲。

离晚饭有一段时间，别墅的次卧是庄公给盖聂布置的房间，虽然他一次都没有住过，全当大衣柜与储物间使用。

盖聂换掉了那层并不保暖的绸缎长衫，穿上领子里带着毛毛的月白色厚缎长衫。鞋子也沾上泥水，盖聂从柜子里掏出一双毛绒兔兔拖鞋，表情愉悦的换上，像猫咪踩奶一样动作轻缓的原地踩上几下。

床很软，盖聂坐在上面，稍稍放松。

晚饭过后，就是遗嘱宣布。

风起云涌，此刻开始。

 

 

TBC

原著向的军营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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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中帐很是热闹。

本就是将近年关，之前卫庄的事情给气氛蒙上一层阴霾，但也没阻碍大家过年，这会儿他居然“死而复生”，帐里闹腾起来更是没有顾忌，拜访的人多的不得了。

这些人都是冲卫庄来的，盖聂被荆天明拽了出去，陪着他到处走走看看，最后到红帐里陪孩子玩。

 

“大叔，”天明悄悄跟盖聂嘀咕，“你觉不觉得……二叔有点怪？”

盖聂正在给小孩子编竹蚂蚱，闻言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唉，大叔你这编歪了。”天明给他纠正了一下，又说，“他最近特别和气，对我也好，早上还封了压祟钱给我！”

盖聂思考了半息，说，“因为过年吧。”

天明暗道以前过年也没见他这么痛快，但他既然想不通，也就不计较了，反正对他来说，二叔好好的，大叔高兴，他就高兴。

于是他继续和大叔齐心协力编蚂蚱，被红帐的女人塞了一堆好吃的，等到了晚上，一边吃着干葵花，一边同盖聂往回走，到了帐前，跟盖聂分开后，荆天明才忽然觉察——诶？大叔回的是二叔的帐篷？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觉夜风寒凉，一裹领子溜回去，给月儿写信了。

 

盖聂进来的时候，卫庄窝在躺椅里闭着眼，他这段日子养伤，精神略有不济，盖聂以为他在打盹儿，就没叫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想把别人馈赠的食物放橱柜里，然而从卫庄身边过时，对方就睁开了眼。

“去红帐了？”

盖聂想起他不喜红帐的熏香，便问，

“味道很重？”

卫庄又闭上眼。

“勉强。”他说，“不要在晚上过去。”

盖聂先应了，而后抱着油纸包，站在原地思考了两瞬，开口跟他说，

“我是去看看那边的孩子。”

卫庄好像没想到他会解释，复又睁眼看他，

“我知道。”

 

所以——就是纯粹不喜欢他晚上过去。

盖聂跟他错开眼神，把食物拆出来，分门别类放进橱柜里，又去把脏衣泡上，等泡上了，才忽地想起来自己只拿来了两套亵衣，今天他穿的这套去了红帐，染了味道，另一套洗了，那就没有干净的了。

这时已经挺晚了，他也不便回去拿，于是问卫庄借了一套，卫庄看着他从柜子里拿了套深黑的里衣，进到厕间去洗漱，然后换掉脏衣。

他们年少时在一条河里洗澡，现在却若有若无地有些避嫌，卫庄觉得有趣，也不戳穿他，但这个人的自觉只起来了一半，卫庄那套严严实实的里衣，居然能被他穿成敞胸的样式，还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卫庄也不提醒，就看着他穿着自己的里衣，先上到床榻上，他皮肤白，躺下后瘦韧紧实的胸口几乎都露出来，搁在玄虎浓黑的皮毛上，白的就愈发明显。

他与女子不同，那种潜藏的生命力蕴藏在每一寸肌肤里，是饱满、健康的肉感。

 

卫庄起身去洗漱了。

 

他上来时，盖聂已有些睡意，然而师弟的呼吸忽然打在他颈后时，猛地醒了一醒，等反应过来是卫庄后，稍微僵了会儿，不过卫庄也只是躺着，比之平时，离他近些。

他忽然想到，只有活人，才这般热啊。

他渐渐放松下来，又睡着了。

 

他在卫庄这里，大概是因为床很舒服，一向都睡得很好，这次却醒的尤其早。

他醒来时，满头是汗，过了两息，慢慢地起身，因为睡在里面，费了些功夫才从卫庄腿上跨出去。

剑圣一下了地就快步走到帐篷外，一掌拍进搁门边的木桶里，那木桶里满是冰雪，与他手掌相撞，啪的一声，而后在内力下呲拉化开，他没等水变热，里面还有冰渣的时候，就直接拎了起来，兜头浇下。

透心的凉。

 

他浇完后，把木桶放下，在帐篷外站了好会儿，都还尴尬到颈后发麻，有点疑惑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按道理说，鬼谷吐息术能舒缓身体压力，他以前和卫庄睡在一起，也不会这样。

他吹了半晌冷风，头都有点疼了，才用内力蒸干了衣物，回到帐篷里披了外氅，也不上床补觉了，提着剑便出门了。

他觉得自己还是吹吹冷风的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