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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知啊沐之

【嘎龙 | 21:30】接住了么?接住了!

『醉云清梦·少年依旧』


话不多说,祝小郑生日快乐,之后每天都快乐!


上一棒:@PEACHGUN. 

下一棒:@顾重逸 


【嘎龙 | 21:30】接住了么?接住了!

『醉云清梦·少年依旧』


话不多说,祝小郑生日快乐,之后每天都快乐!


上一棒:@PEACHGUN. 

下一棒:@顾重逸 


锵锵

【龙嘎】复合计划(上)

※戏精前任龙×闷骚班长嘎

※破镜重圆,口胡大学日常

※本作品纯属虚构,细节请勿考究


BGM


-

昨晚真是鸡飞狗跳。


阿云嘎正戴着降噪耳机,在寝室为乐队的新歌写词。突然,被室友拍了拍肩膀,取下耳机,见其余人正似笑非笑,让他浑身不自在:“怎么?你们这是干什么?”


李浩民憋笑,打开微信的班级禁言群,递给对方:“您听听。”


阿云嘎定睛一瞧,6分钟前郑云龙在群里发了一条语音,42秒。点开一听,对方带着含混的醉腔,开头便对阿云嘎指名道姓,随后各种情绪化表达,外加回忆往事。


“嘎子,我真的……好想和你好,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

※戏精前任龙×闷骚班长嘎

※破镜重圆,口胡大学日常

※本作品纯属虚构,细节请勿考究

 

BGM

 

-

昨晚真是鸡飞狗跳。


阿云嘎正戴着降噪耳机,在寝室为乐队的新歌写词。突然,被室友拍了拍肩膀,取下耳机,见其余人正似笑非笑,让他浑身不自在:“怎么?你们这是干什么?”


李浩民憋笑,打开微信的班级禁言群,递给对方:“您听听。”


阿云嘎定睛一瞧,6分钟前郑云龙在群里发了一条语音,42秒。点开一听,对方带着含混的醉腔,开头便对阿云嘎指名道姓,随后各种情绪化表达,外加回忆往事。


“嘎子,我真的……好想和你好,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


阿云嘎听不下去,关掉语音,身旁早已笑作一团,他却无奈大于尴尬:“有什么好笑的?只不过是喝大了,发错对话框而已。”


“老练啊,班长。”李浩民揶揄,“看来平时没少联系。”


阿云嘎没空理对方,调开与郑云龙的对话框,上回交流还停在半年前的新年问候,再往前翻,便是一通二十多分钟的分手电话。


“谁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你们也别看热闹了。”阿云嘎叹气。点开朋友圈,见郑云龙情感充沛地连发七条,可见是喝疯了。


将室友们都支开后,他拨通了前男友的手机号码。对方接得很快,阿云嘎还没开口,对面便传来抽噎:


“嘎子,嘎子!”


阿云嘎沉默,听对方断断续续一阵委屈地哭诉,顺带又改了歌词中的几个词:“你回宿舍了吗?等会儿就得熄灯了。”


郑云龙一顿,擤了个鼻涕,带出些奶音:“回了,刚刚才回……”


“那就早些睡吧,明天还有早课呢。”阿云嘎温言细语。


郑云龙立刻嚎了起来:“不要,呜呜,我不要!……我要和你说话,我不想睡。”


“嗯嗯,我在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阿云嘎还在研究歌词,看似耐心,实则敷衍。


对面一阵沉默,若不是通话界面还在计时,阿云嘎都以为他挂了。片刻后,郑云龙嘟嘟囔囔:“……嘎子,你还记得吗?我们秋天去看红叶,你在亭子里给我说的话。”


“什么话啊?”阿云嘎没工夫回忆,语气平静温柔。


郑云龙却没在正常状态,一个劲地啜泣,好似阿云嘎负了他般控诉,最后哭到咳嗽:“你,你知道吗?爱的反义词不是恨,是遗忘!”


“欸?这个不错,能拿来写词。”阿云嘎似是受到启发,往笔记本里添上备注,“还有红叶……嗯,不错不错,能押韵。你可真是我的缪斯。”


郑云龙一愣,哭得更伤心了,心中五味杂陈:“呜呜,你怎么这样啊!我跟你说话,你写词!你就知道写!呜呜,咳,呜呜……”


郑云龙是真不乐意了,吵得阿云嘎在寝室里根本坐不住。这会儿风冷,又不想去阳台受罪。阿云嘎便找了个空盆,借打水的名义,去楼道跟对方打电话,把这事解决了。


谁知一出门,便听见走廊另一端的寝室里,传来郑云龙穿透力极强的肉麻哭诉,根本不需要手机,整层楼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阿云嘎!我是真喜欢你,你不是人,你不要我……呜呜,你都不来找我!”


纵使再成熟淡定,如此阵仗下,阿云嘎难免尴尬,红了耳根。他真是没见过这种人,当初和平分手时挺痛快,怎么现在诈尸成这样?肯定是谈的对象又吹了,人家不理他,才跑到自己这里来发神经。明早八点就得上专业课,也不嫌酒醒后丢人。


阿云嘎心情复杂,拿着盆往楼道走,却见刘令飞打着水从洗漱间出来。两人交换眼神,尴尬又不失礼貌地苦笑。刘令飞开口,本意安慰,却是雪上加霜:“哈哈,班长辛苦了。”


-


第二天,郑云龙社会性死亡了。


他头戴兜帽,坐在教室的左前排靠墙处,期望谁都别看见自己。然而,依旧躲不过好事的男同学,偶尔跑来逗自己。


却也无可奈何。毕竟郑云龙年方二十,也知道自己丢的脸,只有自己默默承担。但真的是没脸见人了!啊!


郑云龙想死,但舍不得这个美好的世界。自己昨天怎么会干这种蠢事!酒后误事,酒后误事!头靠桌沿,掏出手机翻看微信群,禁言群中最后一条正是自己的语音。这个群里还有导员和班助啊!


不仅如此,打开通话记录,他昨晚居然把阿云嘎的备注改成“甜甜嘎宝”!呕,太恶心!简直恨不得缩进桌屉里,或是坐着时光机,回去给自己两耳光。


郑云龙撇嘴,无心听课,肚子饿得咕咕叫,感觉自己好惨好惨——但都是自己作的。


阿云嘎是小组展示的主讲人,此刻也顶着压力。站上讲台打开ppt,见郑云龙正龟缩在不起眼的位置,更是万般无奈。昨晚折腾得要死要活,现在知道要脸了?


台下难免有窃窃私语,很快便安静下来。阿云嘎有所预料,调整心态后开始做展示,其间与郑云龙不慎对视。对方的眼睛又大又亮,带着几分委屈,差点让他忘词。


课后,阿云嘎去讲台删ppt,顺便找老师拷课件,打算中午发到班级公用邮箱。离开教室,准备去食堂吃早餐,却在走廊被人拉了下,令他一惊,回头发现是郑云龙。


少年个儿高,穿着深蓝色卫衣与摇粒绒裤,兜帽戴得很严实,耷拉着脑袋,刘海与阴影将脸挡得七七八八,只留出一截尖下巴。


“怎么了?”阿云嘎苦笑,“没脸见人了?”


郑云龙知道对方在揶揄,自顾自地开口:“我们去吃早餐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去吃早餐?”阿云嘎眨眼反问,郑云龙没了声音,心想对方今早过得也挺苦,自己也别再刁难,“……行吧,我们去南食堂。”


郑云龙走在阿云嘎的右侧,两人出了教学楼,往足球场去。阿云嘎挑起话题:“怎么想到来找我?不会是想气吴智哲吧?”


一阵沉默,郑云龙答得没头没尾:“昨天我跟你打招呼,你没理我。”


“是吗?”阿云嘎完全没注意到,顺着台阶走进操场,“在哪里?”


“在去食堂的路上。”郑云龙撇嘴,神色委屈,好似受主人冷落的大猫,“你从我和智哲旁边经过,我跟你打招呼,你假装没看到我。”


昨夜郑云龙喝醉,阿云嘎想着没必要与酒鬼一般见识,态度还算温和。现在对方又来自己面前耍把戏,言语便淡漠几分:“我用不着假装,是真没注意。”


郑云龙抬头,不死心地试探:“你不怎么喜欢智哲?”


阿云嘎与郑云龙是同班同学,吴智哲是他们的直系学长,也是院里出了名的小帅哥。阿云嘎看了眼对方,果真一年过去,对方稚气未退,依旧喜欢到处找存在感:“之前是杨晓宇,现在是吴智哲……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进了什么PUA的组织。”


郑云龙挑眉:“我记得你对他的印象挺好,更何况你和丁臻滢不也处得挺近吗?”


“我和丁臻滢是处得挺近,但我和她可不会滚床单。”阿云嘎的语气中带出些许讽刺。


郑云龙没想到两人时隔几个月第一次讲话火药味就会这么浓,便摆了摆手嘟囔:“我还以为我们是和平分手……”


“我们确实是和平分手。但是当你对我问出那个问题时,就已经没再把它当回事了。”阿云嘎停下脚步,双手抱胸,直视对方,“我对你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你可以跟我谈论早餐或者天气,但不应该跟我谈论你的男朋友。”


郑云龙纠正:“前男友。”


果然。阿云嘎算是破案了,难免感到不满。面对沉默,郑云龙神经大条,好死不死地附上一句:“所以说,你认为我们不是朋友。”


“我们当然不是朋友,你以后也别再有这种荒唐的想法了。”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阿云嘎也不介意展现自己的立场。


“但我们上学期还拍了合照,不是吗?”


“不,是你跟我拍了合照。”阿云嘎指了指对方,又将指尖移向自己,“你来找我拍照,我只是没有拒绝而已,明白吗?”


郑云龙并未立刻回答,两人就此陷入沉默,阿云嘎收回眼神,却引来不甘心地支吾:“……算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这话似是掐到阿云嘎的痛处,想开口辩驳,却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别开头,两人走向食堂,一路无言。


-


郑云龙幼稚,不懂事,却极易激起保护欲,这就是阿云嘎当初栽跟头的原因。


可如今,他已是今非昔比,不会再被谗言所惑。秉持着“日出东方落于西,你我注定要分离”的态度,毅然决然地拒绝与对方接触。


谁知,郑云龙越挫越勇。隔三差五地给阿云嘎发微信,朋友圈更得比以前不知勤快多少。遥想当年,对方这微信号还是自己帮忙申请的,发条动态还得纠结半天。现在,什么屁话都敢往上面发,居然还有人回!


“我不行了,我该怎么办。”阿云嘎抬头求助。


李浩民冲凉回来,头上搭着毛巾,笑得没个正形:“要不这样,你左手牵右手,拍条朋友圈。文案就三个字‘我愿意’,保准他不再骚扰你。”


吃了灯草灰,放轻巧屁。阿云嘎一翻白眼:“这也太假了,真当有人信啊?”说罢却还左手牵右手,来回试了试。两只小肉手再怎么牵,也就那么回事。


李浩民挑眉,一伸手:“不够像啊?那我借你。”


“净出馊主意。”阿云嘎拍手背,将手机扣在桌面,窝进电脑椅中叹气,“怎么又问我要不要去操场,烦死了。”


李浩民瞧着好笑:“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人家约你夜跑,你还得提前打扮呢。”


“年少无知,明白吗?”阿云嘎听着添堵,抓起手机准备回复,“快帮我想个理由。”


李浩民摸摸下巴:“有什么好想的?你今天不是得去乐队排练吗?本来就没空。”


阿云嘎一愣:“……对哦。”


真是被人烦得够呛,竟然把排练的事给忘了。阿云嘎匆匆来到排练室,其他成员已经各自练了一段时间。先前的鼓手交换去了,阿云嘎只能暂时用键盘放鼓点,几乎没有效果可言,就是督促成员们先把新曲练着。


找新鼓手也是件烦心事。


马佳和自己在社团里问了一圈,有能力的没时间,有时间的……自有他有时间的道理。若在平时还好说,两个月后是校园音乐节,想往其他乐队借个鼓手都难。思来想去,阿云嘎还是编了条招成员的朋友圈,发之前屏蔽了郑云龙,免得对方又来戏多。


结果,回宿舍洗个澡的功夫,收到对方的微信:「嘎子,你们乐队招鼓手?」


阿云嘎没回复,连忙调到朋友圈。好家伙,误会大了,部分可见和不给谁看弄混了。


「已经找到了。」阿云嘎敷衍,刚想把手机丢到一旁,对面的回复却极快。


「我也会,改天排练让我试试呗。」


郑云龙嗓子好,这件事他知道,但说自己会打鼓,这是否有点碰瓷?阿云嘎打心眼里不信,回复道:「不了,我们已经定好了。」


对面沉默半晌,发来一句:「不能竞争上岗吗?」


阿云嘎真心想求饶,吹干头发后转移话题:「你和吴学长最近如何?」


「分了。」随后持续了十几秒的输入提示,对话框中又出现一句,「你别误会,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你也别误会,我俩也是。」


-


当郑云龙出现在排练室门口,阿云嘎终于明白,什么叫“你我本无缘,全靠你作妖”。但转念一想,对方找来也算是在预料之中,毕竟郑云龙就是这种性子。


马佳瞧了一眼,连忙把阿云嘎拉去排练室旁边的洗手间:“他怎么来了?”


“他说他会架子鼓。”阿云嘎咽了口唾沫,场面异常尴尬,“然后自己找来了。”


马佳狐疑,摸摸下巴朝他使眼色:“那你打算怎么办?”


“咬舌自尽。”


两人在洗手间一合计,马佳拍拍阿云嘎的肩窝:“算了,你在隔壁呆着,我去会会他。”


阿云嘎感动,坐在隔壁青协的办公室,等马佳的消息。


十分钟后,马佳进门。阿云嘎还没开口,对方点头:“真的不错,你前任强啊!”


阿云嘎双腿一软,好在有椅子接着。对视片刻,确认马佳没开玩笑:“你什么意思?”


“小嘎,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叛徒语重心长,“再说,一周排练两回。你就当是和他多上几节课?反正你俩不是同班同学吗?”


阿云嘎胸口痛:“你知道他做过什么荒唐事吗?我不要面子的吗?”


马佳掏出手机,点开学电公众号的情感专栏:“我知道,这上面全写的有。”


阿云嘎接过手机一瞧:经管院级草酒后哭诉!何人令他深夜心碎?


浏览整篇文章后,阿云嘎崩溃了。虽说里面的人名和音频素材都经过特殊处理,但!指向未免过于明显了吧?!还有,为什么会有李浩民的采访截图?而且只遮了眼睛,难道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无论今天能否排练,阿云嘎是呆不下去了。他谎称自己的手指碰伤,无法排练,便独自回宿舍,打算静静。


一小时后,李浩民回宿舍:“无语,怎么售货机里没可乐了?”


王建新打着游戏回答:“你去404看看,我刚才回来,看见他们有人在买可乐,估计是被买空了。”说罢,瞧了眼在上铺躺尸的阿云嘎。


“哦?我去瞧瞧。”李浩民也看了眼3号床,穿着裤衩出门。


十分钟后,屋内弥漫出一股垂涎欲滴的鸡翅味,能让整座养殖场的鸡造反。李浩民敲敲阿云嘎的床栏杆:“喏,你前任给你做的可乐鸡翅。”


阿云嘎感觉自己像是活在情景喜剧,回头见对方正捧着满满一罐保温壶的鸡翅,瞳孔地震:“他在哪儿做的?这么多?”


“就在宿舍。”李浩民想起方才进404,三个人围在电磁炉前手忙脚乱的模样,“你不是讲自己手受伤了吗?他说,吃啥补啥。”


阿云嘎不可思议:“他做这么多,估计吃完我都能飞了。”


“欸,少废话,爱吃不吃。”李浩民刚训练完,正饿着肚子,没工夫跟人闲扯,“你不吃我吃了。”


“别别,你敢!”阿云嘎突然起身,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


李浩民挑眉,八卦且欠揍:“怎么?舍不得?”


阿云嘎摇头,一本正经地扬下巴:“叫声爸爸就给你吃。”


皎然君

【知乎体】隔壁住了一对腻歪小情侣是一种什么体验?

隔壁住了一对腻歪小情侣是一种什么体验?


匿名用户

13K赞同 1314感谢 520评论


我在某市呆了近十年时间,四年前搬到了现在的住处,三年前我隔壁搬来了一对情侣。

于是,我开启了这段漫长的,愉快的,吃狗粮的,美好时光。

即使我是个已婚人士:)


三年前的某天周末,我晨跑回来,正碰见其中一位站在电梯里,怀里抱着一个大箱子,身边还放了两个行李箱。

暂且称呼他为Z先生吧。Z先生在电梯里踌躇了很久,礼貌地请我帮他按一下楼层。他声音很好听,咕噜咕噜地像气泡水。

我欣然答应,并且坚持帮他推了一个行李箱。

没有人会拒绝大帅哥。

到了门口才发现,这位帅哥是我的新邻居。


隔...

隔壁住了一对腻歪小情侣是一种什么体验?


匿名用户

13K赞同 1314感谢 520评论


我在某市呆了近十年时间,四年前搬到了现在的住处,三年前我隔壁搬来了一对情侣。

于是,我开启了这段漫长的,愉快的,吃狗粮的,美好时光。

即使我是个已婚人士:)


三年前的某天周末,我晨跑回来,正碰见其中一位站在电梯里,怀里抱着一个大箱子,身边还放了两个行李箱。

暂且称呼他为Z先生吧。Z先生在电梯里踌躇了很久,礼貌地请我帮他按一下楼层。他声音很好听,咕噜咕噜地像气泡水。

我欣然答应,并且坚持帮他推了一个行李箱。

没有人会拒绝大帅哥。

到了门口才发现,这位帅哥是我的新邻居。


隔壁噼里啪啦,嘻嘻哈哈了一上午,老是有两个男人带着音阶的笑声钻到我的房间里,感染性特别强,搞得我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


等到下午,隔壁安静了,门被敲响了。

我开门,看到一个穿着胡萝卜色外套的男人。我当时懵了一下,因为他特别帅....咳。叫他A先生吧。

他抱着一只篮子,有只猫躺在里面正好奇地探头看我,Z先生站在他旁边。

“谢谢你早上帮助我家dl~”他一开口就笑弯了眼,带着波浪号的声音温温柔柔地讲:“这箱牛奶送给你,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啦。”

“今天早上谢谢你了。”Z先生边说着边把手里的牛奶放到我房间里。

“我们先走啦,要带猫去趟医院。”


我接连被美颜暴击,脑袋懵懵地只会一直道谢,还没关好门,就听见Z先生的声音。

“你知道我今天早上提了多少东西吗?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然后是A先生含着笑意声音“哎呀,我今天早上不是去接胖子了吗,怎么会不爱你呢。”

Z先生:“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A先生:“要星星不给月亮~”

Z先生:“那你亲我一下。”


我:?


为什么早上还是气泡音的Z先生变成了清亮少年音?

为什么早上坚持说“我可以”的Z先生现在在撒娇?

为什么,突然,被秀了?

事实证明,日子还长,我太年轻。


只要他们不工作,他们甚至会为了丢垃圾在门口划拳划十分钟。最后A先生赢了,就会看见穿着胡萝卜色睡衣的Z先生从门里跂着拖鞋懒洋洋走出来,大眼睛里的笑意根本藏不住。我丢完垃圾说你俩简直没眼看,A先生就倚在门框那里嘿嘿笑着问我,要不要吃苹果他们今天才买的。


Z先生厨艺不错,他们会邀请我和我先生去他们家吃饭。他们家布置的简约温馨,沙发上堆了一些玩偶,桌上整整齐齐地堆了很多剧本,盒子里装着剧粉写给他们的信,客厅墙上挂了很多演出的照片,还摆了钢琴和吉他。

趁着Z先生做饭的空档,我先生就在客厅和A先生交流音乐。(对了,我先生是做音乐相关行业,所以咱们两家特别有共同话题)

这边说上头了,A先生还即兴弹唱了一首。我们还在沉迷歌声,Z先生的声音就从厨房传了过来:“gz,你为什么不过来帮忙?”

听起来酸溜溜的。

A先生招呼我们随便坐,就钻到厨房去帮忙了。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又笑了起来。

我跟我先生相视一笑。


他们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却又甜蜜快乐,闹哄哄的房间,热腾腾的饭菜,明晃晃的爱意。


某天阳光明媚,我去阳台上晒被子,隔壁的Z先生也刚晒完,他伸了个懒腰,朝我眨了眨眼睛。随后A先生也抱着一床被子走出来,Z先生很自然地接过了“腰不好就别弄了。”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A先生看他的时候眼角总会牵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抱着手站在Z先生身后。


前两天听说A先生腰伤犯了,Z先生就忙前忙后地接送下班,洗衣做饭。头上的猫耳仿佛收了下去,竖起一个雷达,时刻关注着A先生的一举一动。碰到他俩从医院回来,站在电梯里也要伸手紧紧把人搂在怀里,分明语速比平时不知道快多少,连颤抖的眼睫毛上都是担心,还要伪装出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给我们讲没事,医生说好好休息就行。然后A先生就安慰地拍拍Z先生的手,给我们道谢,他盯着Z先生眼下的乌青说,很快就好了,好了之后dl也能睡一个好觉了。


之前换季,气温骤降。Z先生工作忙压力大,生了场大病。我在电梯里碰到他,他发烧烧得神智都有些模糊,浑身都在冒汗。我吓得赶紧给A先生打电话,Z先生烧得晕头转向的,还要拦下我,声音哑哑的,“嘎子现在在录节目呢,过会儿再说。姐,没事儿,啊,我有数。”

我扶着他在沙发上躺好,悄悄去门外给A先生发消息。后来A先生那头回了条语音,卷着风和焦急“姐! 我这边录制刚结束,我马上就回来,退烧药桌子上就有!麻烦你了!...我马上就回来!”背景音里还能听到他经纪人在大声喊他“你慢点!”

不出半个小时,就看着A先生急匆匆赶回来,妆发没卸,西装笔挺的。他朝我点头致意,我给他比了个ok,就默默走了。


关上门的时候,我看到他俩缩在沙发上拥抱。夕阳把他俩影子拖得很长,影子交叠在地板上相互依偎,一如他们相互扶持的年岁。


这边我拿着被子出神,再转过来的时候,他俩站在晨光里接吻,微风温柔地拂过他们的头发和衣角,我悄悄走进房间,把整个世界留给他们。



当然,他们也会有起争执的时候。

比如电梯门一开,就看到落寞的Z先生在门口蹲着抽烟。

我边掏钥匙边问:“咋了,忘带钥匙了?”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挣扎了会儿低声说:“里头不让进。”我了然,正准备说话,门一下子打开了。

A先生站在里头,抱着手臂,黑着脸,“谁不让你进?不是你挺能的拉开门就走吗?”

Z先生就靠着墙头也不回,特洒脱地说:“我这也没要进啊。”

“你确定不进?”

“山东男人说一不二,不进就不进。”

如这位山东男人所愿,“嘭”一声门关上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这俩吵个架也跟个小学生互殴似的,隔着个门你来我往的,但谁也不肯多走远一步。我打开门冲Z先生说:“来我们这儿歇歇?”

Z先生起身把烟按灭丢进垃圾桶,“没事儿我这就给组织上认错。”刚抬个手还没落到门上,门就打开了。Z先生眨着大眼睛,灯光下水灵灵的,撇嘴撒娇:“我错了,我就是太着急了刚刚,不是故意的。”

A先生伸手去拉他的手,“对不起,我也错了,我不该这么说的。"

最后他俩手牵手恩恩爱爱地关上了门。


后来我怀孕了,生了个女孩儿,他俩倒是特别喜欢孩子,来我们家都大包小包的拎着送我女儿。

于是———


“你看,我就说静静更喜欢兔子玩偶~”A先生如是说道。

“静静,来看哥哥这边的小恐龙,把兔子还给叔叔好吗?”Z先生坚持拿着小恐龙玩偶诱拐和小兔子相处得很好的静静。

“怎么你是哥哥我是叔叔?你能不能不要教坏小孩子啊?”

“都多大岁数了你不是叔叔谁是叔叔?”

A先生很熟练地帮忙照顾静静,Z先生瘫在沙发上,撑着个小脸,悠悠来了一句“我觉得你挺贤妻良母的。”

A先生眉毛一压,整个人锋利起来。我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赶忙把静静从他怀里抱出来。

果不其然,A先生起身追着Z先生打了十分钟,静静在我怀里眼睛跟着滴溜溜的转,笑得可开心了。


我去给静静冲奶粉,从厨房出来正巧看见静静坐在Z先生腿上,A先生拿着小恐龙逗她。但是女儿对他的脸更感兴趣,伸手要去摸A先生。

A先生低下身,静静如愿以偿碰到他,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欢喜地抬头去看Z先生,“她好可爱呀。”

Z先生伸手刮了一下他挺直的鼻梁,认认真真地回答他:“你好好看啊。”


我先生悄悄跟我讲,说他俩要是能有个小孩儿,他们家就真正圆满了。我想了想说,没事儿,这样他们能更完整地拥有彼此,也足够圆满。


在匆匆数年的人生里,用力拥抱最钟爱的人,共同奋斗为所钟爱的事业。

人生总是充满了遗憾,可他们对视的每一瞬间,都让我感受到了永恒的圆满。


他们俩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东奔西走在各种场合,终于做成了一部原创音乐剧。

首演那天我和我先生被他们邀请去看剧,旁边坐着Z先生的父母。

这是我第一次看他们在音乐剧的舞台上并肩。


我见证过他们日夜不停的坚持,彻夜不眠的争取,我以为我足够明白和懂得。可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终于窥见那束光,穿过重重障碍,落到了他们肩头,加身荣光。

一直以来都说他们是音乐剧双子星,我有幸得见了这两颗星星是怎样在同一片夜空中闪耀。

时光仿佛拉回倒了他们大学毕业大戏,只是当时的微茫的星火,终究点燃了这片广阔的天地。

谢幕的时候,Z先生的母亲那双和Z先生极其相似的漂亮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她说,真好。


台上的两位,身着华服,手捧鲜花,说感谢双亲一路谅解和支持,然后一起朝Z先生父母的方向深深三鞠躬。

掌声,欢呼声不绝于耳。并肩而立的两人,绝配无双。


我在众宾欢腾中不禁落下泪来。

为他们的感情,为他们拨云见月,为他们前程似锦,为他们梦想成真。


昨天我去超市采购,结完账出来走了几步,就突然下起了暴雨。

正手足无措着,正巧碰见他俩举着一把伞朝我走过来。A先生把伞递给我,笑得温柔英俊:“姐,你先走吧~”

没等我拒绝,Z先生拉着A先生躲进一件胡罗卜色的外套下,朝我挥挥手。

两人紧挨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相当的身量,一人拎着一个购物袋,走得十分稳当。


我站在他们身后透过雨幕看他们走在风雨里的身影,看见了风雨飘摇的十余年。


我想,他们还可以走很远很远。

甜九

【嘎龙】不甘 2

双向暗恋吃醋,AB文学


我流ABO,眼看着ABO文学变成了AO文学,很想替B写点东西。


世界观设定:A和O是稀少的优于B的人种,A和O的结合是通过永久标记因此是王道,生出来的孩子大概率也会是A和O。AO生子是可以跨越性别的。


B就是我们世界的普通人,男性B和女性B可以生子,孩子大概率是B。B与A和O结合,大概率都是无法孕育后代的,相当于我们世界的txl。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B一直是更多数的人种,没有很科学,基本都是私设)


双方都有过别的交往对象,洁癖立刻离开

非常狗血,非常OOC,嘎A龙B

实质上就是我找他们当演员演的一出戏,不要上升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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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向暗恋吃醋,AB文学



我流ABO,眼看着ABO文学变成了AO文学,很想替B写点东西。


世界观设定:A和O是稀少的优于B的人种,A和O的结合是通过永久标记因此是王道,生出来的孩子大概率也会是A和O。AO生子是可以跨越性别的。


B就是我们世界的普通人,男性B和女性B可以生子,孩子大概率是B。B与A和O结合,大概率都是无法孕育后代的,相当于我们世界的txl。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B一直是更多数的人种,没有很科学,基本都是私设)


双方都有过别的交往对象,洁癖立刻离开

非常狗血,非常OOC,嘎A龙B

实质上就是我找他们当演员演的一出戏,不要上升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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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郑云龙一拳就挥上去。


没打中。


阿云嘎是S级的alpha,灵敏度远远超过常人,靠着本能向后仰了一下,避开了郑云龙的拳头。


可阿云嘎现在比被郑云龙打一拳还难受。他们同学同宿舍同吃同住同进退3年,好得穿一条裤子(字面上和引申义都有),可今天,郑云龙居然为了“别人”打了自己。


郑云龙看着自己的拳头,也被自己挥出的这一拳吓到了,阿云嘎那句话就像一根钢钉,恰恰好好正中自己的心脏。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所有的情绪,愤怒的,无奈的、懊悔的、妒忌的全部都涌上来,郑云龙只能选择逃跑。


他立刻转身,拧开门把手,像躲开什么病毒一样的匆匆离开了宿舍,他的最后的理智用在了轻轻地把门扣上,没有吵醒正在熟睡的大川和建新。


他没回头。


如果他回头,他会看到一个在无声流泪的阿云嘎。脑袋耷拉着,手垂着站在那里,默默地流着眼泪。


好像一只被抛弃的狗狗。


阿云嘎坐在郑云龙的凳子上,思考着从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一切。


郑云龙打自己是对的。自己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真混蛋,一定把我的大龙伤心坏了,他本来就爱哭,我还对他说那种混蛋话。


不,不是,他好像已经不是“我的”大龙了。


那个牙印,是那个志轩给他咬的吧。在什么情况下咬的呢?阿云嘎苦笑,明知故问,还能是什么时候咬的,自己刚刚才给omega女朋友临时标记过,那还能是做什么事的时候咬的。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在今天以前,阿云嘎知道心痛这个词,他以为这是个修辞,一个比喻,就像心想,其实不是心在想,是脑袋在想。他一直搞不懂汉语里这些莫名其妙的用法,还是郑云龙教他的,古代人不知道思考是脑袋在思考,以为是心在思考,所以造了很多和心相关的词。心想,心疼,心痛,心心相印,心想事成,心不在焉。


大龙你教错了,心痛不是修辞,古人没搞错。心痛是真正的生理的在痛。


阿云嘎摸着自己的心脏,痛得厉害。


可是为什么要心痛呢?自然是因为大龙。


因为大龙谈恋爱了?不应该啊,自己一直希望大龙也赶紧谈个恋爱的,他还明里暗里给大龙介绍过漂亮的beta妹子,他真是像老父亲操心孩子婚事那样操心大龙。尤其是自己谈恋爱之后,减少了一些和大龙相处的时间,他真的希望有一个细心、耐心的姑娘来照顾大龙。哎,大龙真的太不会照顾自己啦。总是定了十个闹钟都醒不来,衣服也不会搭配好,吃饭也顾不上营养均衡,傻乎乎的特别好骗的。


对,就是因为大龙太单纯善良了,真的容易被骗。那个志轩是什么东西啊,自己之前根本不了解他。他会不会骗大龙,他能对大龙好吗?大龙对自己一直是无话不说,现在谈恋爱谈到出去过夜了都不告诉自己。


而且那家伙还是个A。阿云嘎不是反对AB恋,现在早就是恋爱自由的时代了,他们排演的那个毕业大戏,讲得就是一群不为世俗所容的AB恋、BO恋、OO恋的故事,他不会歧视AB恋。


可是A和O是天然有生理性的吸引的,就像自己和omega女朋友一样,倒不是说就多爱,可是一旦有了永久标记,omega一发情,alpha也会被动发情,即使没有了爱情,生理上必须一起度过发情期。所以自己坚持只是临时标记,即使是临时标记,现在生理上他们两个还是会有感应,只要omega的发情期到了,他也会受到影响。


A和O是天生的绝配,这个A能保证对大龙好吗,omega对alpha的诱惑真的太强了,omega释放出来的信息素就好像在饿狼面前摆着的羊肉,很少有alpha可以控制住自己。


对,就是这样。阿云嘎想,我必须和大龙好好谈一谈。和A谈恋爱风险太大了,我不能看着他受伤害啊。而且,这个男的都还没有通过我阿云嘎的考察,我还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怎么就能让他把大龙拐到床上去?


我就是因为这样才心痛,才有些急躁。唉,一会儿早课下了,我得好好跟大龙谈谈。他是最依赖,最信任我的,我该好好跟他说的。

阿云嘎想。

一整节早课,郑云龙都闷闷的,也不和自己站在一起练功了,站在最远的角落里头发呆。阿云嘎一向是站在最前头带着全班同学的,这节课也顾不得了,一直抻着脖子往后头瞧着郑云龙,担心他哭,担心他生气,也不知道吃了早饭没有。


结果早课也上得乱七八糟,被肖杰发现了,点名叫他俩留下来,狠狠骂了一顿。


骂的什么阿云嘎也没有仔细听,他看着大龙快哭了,心又痛起来,肖杰骂完最后一句:“再有下次给我滚回家去!”离开教室的当下,阿云嘎就扭过身去把郑云龙往怀里一搂。


郑云龙也没挣扎,小脸埋在他颈窝旁,湿湿的。


就知道你哭了,阿云嘎想着,你什么我不知道啊,让你恋爱还不告诉我。然后轻轻地用手抚摸着郑云龙的背,帮他缓和情绪。


“大龙,我给你道歉好不好,今天我说的话太混蛋了,你别生我气了好吗?我只是气你谈恋爱也不告诉我啊,还当不当我是最好的兄弟了?而且那个志轩,他靠不靠谱啊,AB恋真的好辛苦的,我是alpha我知道,omega的诱惑一般alpha真的很难抵挡,这就跟羊吃草、狼吃羊一样,是本能,他要是辜负你怎么办呀,你得先让我把把关吧。”


郑云龙猛地从他颈窝里抬起头,推开阿云嘎,用红红的眼睛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alpha抵挡不了omega的诱惑,你也是,对吗?


阿云嘎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郑云龙为什么好好地问这个问题。


郑云龙就这样咬着嘴皮,红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不要一直咬嘴皮,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阿云嘎皱着眉头,跟往常一样伸手去扒拉郑云龙的嘴唇。


“干嘛呢?放开!”阿云嘎回头一看,原来是志轩。他斜倚在教室门框上,上下打量了阿云嘎一番,朝着郑云龙走过来,又是伸手一圈,郑云龙已经在他怀里。


阿云嘎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嘎子是吧,大龙经常跟我提起你,”志轩伸出手直接握住了阿云嘎悬在半空的那只手,象征性地晃了两下,“你好,我是郑云龙的男朋友,alpha男朋友。”


"兄弟再好也有界限的,何况听说你和芭蕾舞系第一名是神仙眷侣,别老做这种让人误会的动作昂,毕竟我们龙儿喜欢alpha的,是吧。"他的大拇指在郑云龙肩头上下摸着,好像在rua一只小猫。


这个动作阿云嘎很熟悉,他也喜欢这样摸着郑云龙的肩头。


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社交一下,和往常一样,可是现在心太痛了,没办法社交。


郑云龙只是低着头,乖乖地在任rua,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抬起头来,眼睛直视着阿云嘎说:“嘎子,你刚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谢谢你。我们还会是最好的兄弟,恩,兄弟,对,一辈子的兄弟。只是我恋爱的事情其实不用你操心,你把心思多花在女朋友身上吧。”


志轩跟阿云嘎微微点了一下头,圈着人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用很小的但是恰好能让教室里的阿云嘎听到的声音说:“宝儿,昨天我有点儿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郑云龙摇摇头。他心里还在回响着阿云嘎说alpha抵挡不了omega的那句话。是啊,本就知道的事情,自己只是不甘心输给所谓的信息素,所谓的生理性吸引,所谓的优等人种。


以前自己浑浑噩噩,只是接受书本上的知识,心甘情愿做了第二等的人,心甘情愿地认为自己理应平庸于是接受平庸。


可现在啊,从现在开始,我得给beta争口气,没有天然优势,没有生理性吸引,我beta就靠自己活出个人样儿来,行不行?


今天起,我郑云龙,就不甘心只做一个平庸一生的beta了,我不再甘于做alpha的配角,做男二男三,我要做音乐剧的主角,感情上omega有致命诱惑,可是舞台上不能乱放信息素的,我要在舞台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用我的歌声,我的表演,吸引所有观众的目光......如果,如果能有那个人目光,哪怕只是在台上,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值得。


郑云龙攥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问志轩:“先去吃饭,回来你帮我看看有段舞怎么跳,我老是跟不上。”


阿云嘎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也攥紧了拳头。听到志轩的话,浑身的怒火根本不受控制烧起来,教室里充满了马奶酒的味道。


还有,什么叫大龙喜欢alpha?什么意思?如果大龙就是喜欢alpha,难道不是也应该先喜欢我吗?上次信息素较量过了,这个志轩只不过是普通的alpha,自己是S级的,而且我对大龙那么好,我们那么好的相处了三年。


怎么自己就出去了一周,回来以后什么都变了呢?


阿云嘎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心痛不是因为大龙跟alpha谈恋爱没告诉自己,是因为自己养了三年的猫,一夜之间,就被别的人驯养了。


一周前还在自己怀里撒娇的猫,现在在别人怀里喵喵叫。


谁能不生气呢?


【喜欢的话可以给我多多的!红心蓝手和评论嘛么么哒

甜九

【嘎龙】不甘 1

双向暗恋吃醋,AB文学。


我流ABO,眼看着ABO文学变成了AO文学,很想替B写点东西。


世界观设定:A和O是稀少的优于B的人种,A和O的结合是通过永久标记因此是王道,生出来的孩子大概率也会是A和O。AO生子是可以跨越性别的。


B就是我们世界的普通人,男性B和女性B可以生子,孩子大概率是B。B与A和O结合,大概率都是无法孕育后代的,相当于我们世界的txl。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B一直是更多数的人种,没有很科学,基本都是私设)


双方都有过别的交往对象,洁癖立刻离开

非常狗血,非常OOC,嘎A龙B

实质上就是我找他们当演员演的一出戏,不要上升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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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向暗恋吃醋,AB文学。


我流ABO,眼看着ABO文学变成了AO文学,很想替B写点东西。


世界观设定:A和O是稀少的优于B的人种,A和O的结合是通过永久标记因此是王道,生出来的孩子大概率也会是A和O。AO生子是可以跨越性别的。


B就是我们世界的普通人,男性B和女性B可以生子,孩子大概率是B。B与A和O结合,大概率都是无法孕育后代的,相当于我们世界的txl。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B一直是更多数的人种,没有很科学,基本都是私设)


双方都有过别的交往对象,洁癖立刻离开

非常狗血,非常OOC,嘎A龙B

实质上就是我找他们当演员演的一出戏,不要上升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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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云龙从来没有这么不甘于做个beta。


考试的时候没有。


他知道,这个世界是属于A和O的,A是天生的领袖、王者气场,O是天生的艺术家、纤细多情,他们是这个世界的金字塔顶端,各占了10%的塔尖。


所以,他考不过A和O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从性别分化为Beta开始,就注定了他只能做80%里庸庸碌碌、普通长相、普通天赋的人。


他看着在舞台中央闪闪发光的Alpha阿云嘎,没有一丝嫉妒,只有崇拜。A就是好啊,从一个站姿开始就是王者风范,每一个动作都是力与美的结合。


但是当beta也没什么不好啊,虽然做不了第一名,但好歹考上大学了。郑云龙一向是个潇洒得不得了的人,当A和O多累啊,一生要牵绊于发情期和信息素。当beta多自由啊,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和谁结婚都可以,离婚也容易得很,又不用洗标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潇洒一生。“当beta最他妈爽!”每次出去喝大酒,郑云龙总要高喊这句话。


可是现在他站在宿舍里,看着阿云嘎和他的omega女朋友,特别不甘。


Omega的颈侧有个牙印,是临时标记的痕迹。本来女生就对阿云嘎有好感,当时她在后台突然发情,又没有抑制剂,班长阿云嘎就帮忙临时标记了。这一标记,两人的接触就越来越多,有了一次帮忙临时标记,就有第二次,还有第三次、第四次。


“就,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阿云嘎红着脸说,“我和她请大家吃饭。”


北舞门外的蒙餐馆,郑云龙坐在旁边,拿起一瓶青岛就灌。


“大龙!你先吃点菜再喝酒!”阿云嘎上手就夺他的酒瓶,又忙把先上来的花生米推到他跟前,见他不愿意,又找了个勺子就要喂他。


“来大龙~啊~张嘴昂,先吃了这个再喝好不好~”


大川看着Omega有些尴尬,忙出来圆场:“嗨,嫂子你可能不知道,嘎子就把大龙当儿子养呐,完全就是个老父亲。”


“去你妈的!我是阿云嘎爸爸!”郑云龙duang的把啤酒瓶嗑桌子上了。


阿云嘎倒也没生气,顺着就箍着他下巴让他嘴巴张开,可算把那一勺花生米喂进去了。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开始招呼其他人点菜。


“嘎子,我够不到那个菜,你帮我夹一点嘛~”Omega撒着娇,拉拉阿云嘎的小拇指。


阿云嘎又脸红了,答应着就站起来给夹菜。


郑云龙喝着第三瓶,斜眼瞧着这一对金童玉女。一个是S级的A,一个是S级的O,天作之和,谁看了不说一句绝配。


郑云龙喝着第四瓶,开始想标记之后他俩的味儿就混一起了吧。Beta是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的,其实他从没介意过这玩意儿。一个糙老爷们儿,袜子都不想洗,闻到妹子的香水就想打喷嚏,谁想知道那些AO是什么味儿啊。


可是现在他好想知道阿云嘎是什么味道啊。他偷偷问过同宿舍也是A的王八建新,建新说是马奶酒的味儿。靠,马奶酒是什么味儿啊,老子又没有去过草原,老子只喝过马尿味的啤酒。


要自己是A或者O就好了,就能闻到了。


郑云龙喝着第六瓶,开始想, 不要了还是做一个O吧。就嘎子跟自己这腻乎劲儿,要自己是O,大概已经永久标记结婚了。如果自己是一个O,不仅能闻到马奶酒的味儿,还能让这个味道和自己的混合起来。


那个Omega是什么味儿啊,嘎子一定很喜欢吧。有发情期原来不只是麻烦,还可以要求别人帮忙啊。Omega娇滴滴地浑身淌着水儿,求你上来咬一口,谁把持得住呢。你看阿云嘎不是就上去咬人家了。


为什么那女的还要穿个露肩连衣裙?脖子上那个牙印,真他妈刺眼啊。


郑云龙拿起第七瓶,被阿云嘎拦下了。


“大龙,六瓶可以了,不能多喝了。”阿云嘎严肃地说。


大川总是说他俩是父子情,倒也真的没错,嘎子把自己管的服服帖帖,喝几瓶酒,抽几包烟都他妈要管,狂劲龙哥没服过谁,可是就跟草原上的野马似的被老班长驯服了。


他对我太好了,早上叫我、练功带我、吃饭帮我买鱼香肉丝,打球帮我买水,喝醉了把我背回来,我叫他去青岛他买机票就来,我说半夜下着暴雨去看海,他那么害怕也还是跟我去。


都怪你,阿云嘎。你驯服了我,就要对我负责呀。


可是你咬了别人的脖子。


靠,那牙印真刺眼。


我一直以为我会安分守己地做好一个beta,从来没有不甘心,从来都是享受自由,潇洒如风。


可是,现在,我不甘心了,我他妈的为什么是个Beta。


郑云龙知道自己就要哭了,可是不能哭啊,不能哭。


班长找着对象了请你吃饭,你哭算怎么回事儿呢?


事到如今,只能装醉了。


郑云龙直接趴在饭桌上,手一挥碰倒了一桌啤酒瓶,传来Omega一声尖叫。


阿云嘎叹了口气就要像往常一样背他回宿舍,这时候Omega拉住了他的胳膊:“嘎子,你..你走了,我一个人在这儿吗....”


大川最会瞧眼色,立刻说:“对啊嘎子,如今也是有对象的人了,你送嫂子回去吧,大龙我把他弄回去。”


看着阿云嘎犹豫不定,Omega放出了一点点信息素,清新的绿茶香,噘着嘴恳求道:“嘎嘎.....”


A和标记过的O是天然有联系的,阿云嘎立刻心软了,这才交往第一天,都不把姑娘送回宿舍,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唠唠叨叨叮嘱了大川一阵儿,回去要用毛巾给他擦脸啊,让他侧着身子别仰躺啊,看着大川扶着大龙歪歪扭扭地走远了,才和Omega手拉着手走了。


走了一阵儿,大川就停下来了。


“大龙,知道你没醉,自己能走就自己走吧。”


郑云龙用手把泪水抹去,挺直了腰板,径直往练功房去了,没有一点喝醉的样子。


郑云龙在练功房里不停地练习着今天上午学的那首天边外。他以前从没认真过,因为天生就那样啊,B嘛,本来生下来就不如A和O的。


就阿云嘎那女朋友,几乎不用怎么练习,就是芭蕾舞系的第一名,人家O生下来就协调,声音优美,所有的知名艺术家几乎都是O,人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以前没想过要超过A和O,本来也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他不甘心了。凭什么,Beta就比不过A和O?对嘎子的真心,谁也不会比自己强。那个女人,他知道阿云嘎的汉语是怎么练的吗,知道他小时候的经历吗,又知道他经历了那些苦难又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吗?即使是S级的A,他也从来没有用信息素欺负过任何一个人,甚至知道他是S级的都极少极少。Alpha歧视Beta的例子太多了,可是阿云嘎从来没有过,他对每个人都是那么善良...


全世界最懂他有什么用,我只是个beta呀。


A和O才是绝配,人家天生一对,我这个beta才是丑人作祟。


心似海,身如尘埃

天边外

她早已不在....


第二天回课的时候,肖杰罕见地没有骂他,瞪大了眼睛,抓着他的肩膀问:“你是郑云龙吗?!你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了?”


阿云嘎在一旁早已鼓起掌来:“太棒了!大龙!”


阿云嘎觉得郑云龙变了。突然地,就不用叫他起床了,以前懒散的郑云龙闹钟一响就起来出早功。也不用带他练功了,下叉比谁都狠,一句句唱一句句练,不会就抓着人问。中午吃饭也不和自己去食堂了,说是200斤太重,要减肥了。阿云嘎虽然有点不舒服,但心里又为郑云龙高兴,这孩子终于知道要美要上进了,还真有点作为老父亲看到上进孩子的骄傲劲儿。


可是有天阿云嘎琢磨出不对劲了。这天下了课郑云龙说自己还留下练,阿云嘎说要陪他,郑云龙连连摆手说不用,说是约了人教他了。


阿云嘎掰着他的肩膀,几乎是动怒地问:“我是专业第一,咱们兄弟又这么铁,我不教你你叫谁教你?”


郑云龙听见兄弟两个字也冷笑起来:“就因为你是专业第一才不好叫你教,咱们差距太大了。我叫了隔壁班的志轩。”


说曹操曹操到,志轩穿着一身运动装背着个篮球包进来,跟没看见阿云嘎似的,冲上去就把郑云龙圈到怀里:“龙儿!快点帮你练!练完咱俩打球去!场子都提前定好了!”


那家伙是个A。阿云嘎瞬间就爆了信息素,S级的A对B的影响很大,郑云龙瞬间就感觉腿软,本能地就要跪下,志轩一把把他捞在怀里,转过身狠狠地瞪着阿云嘎:“你就是那个S级的A?你上小学没学过信息素礼仪?乱飚尼玛的信息素呢?!”


阿云嘎这才反应过来,他从来没有用信息素压制过人,但是刚才,他不知道为什么就...


他看着缩成一团躲在志轩怀里的郑云龙,说不上什么感觉,好像有一万只老鼠在挠自己的心,有一种又酸又麻的感觉从天灵盖一直传导到脚趾头。他浑身不舒服。


那个男生目测有190,比大龙还高些,大龙又像个液体猫似的,团吧团吧躲那男的怀里。自己比大龙还矮一点,没这种待遇。他从来没想过抱郑云龙,200斤得多重啊,可是现在看着志轩抱着他,又觉得软乎乎的,应该挺好抱。


那个男生还会打篮球,自己就不爱打,篮球打得不够好差不多是自己作为一个S级的A最大的缺点了。不过他喜欢看大龙打球,是的,想起来了,这个志轩就是跟大龙一起打球的男孩之一,只是自己的眼睛总盯着大龙,没注意到其他人。


“对不起”,阿云嘎闷头闷脑地道歉,走过去抓着郑云龙的手臂,是想象中软乎乎的感觉,“大龙我拉你起来。”


好讨厌看到郑云龙团在别人怀里,他已经团在别人怀里2分钟了,120秒了,再多一秒,阿云嘎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了。


郑云龙扶着阿云嘎的手臂站起来,又马上松开,拍拍裤子,脸色苍白地说:“没事儿嘎子,你回去吧。”


阿云嘎的小灵通恰到好处地响了,是女朋友。


他顺势接着电话出了门,完全听不到女朋友在说什么,脑子里郑云龙苍白的脸始终挥之不去。


原来女朋友打电话是因为发情期到了。阿云嘎只好整日整夜的陪着,Omega这种时候最脆弱,需要Alpha的信息素时刻不离,他也就住在女朋友家里,一周都没回寝室。


发情期结束了,阿云嘎一身轻松,回到寝室,却发现郑云龙不在。都半夜十二点了,怎么不在呢?


阿云嘎责问大川和建新,怎么大龙不回来都毫不关心。


大川眨眨眼:“班长,人家和男朋友出去过夜,咱关心啥啊。”


“男朋友???郑云龙哪来的男朋友?”阿云嘎捏紧了床边的铁栏杆。


建新回答:“就隔壁班那个A呗,大龙真挺厉害的,听说好多O都没追上。”


阿云嘎一夜没睡。


第二天凌晨5点,天刚蒙蒙亮,郑云龙轻手轻脚地用钥匙开门,摸进宿舍,刚摸到床边,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扯了个趔趄。


郑云龙刚想骂人,抬头就对上了阿云嘎通红的眼睛,阿云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床边,阴沉地看着自己。


阿云嘎从听见楼下的脚步声就下床站在那了。阿云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分辨出郑云龙的脚步声,他听到郑云龙上楼,听到他摸钥匙,又不知道钥匙放哪里了吧,全身上下摸着,终于找到了开始拧锁。


看到人进来了,他就像抓头羊一样,一把就把郑云龙抓到自己身边。


“你去哪了?”


郑云龙小声说:“跟朋友有点事。”


阿云嘎死盯着郑云龙的脖子,大拇指摩挲着那个牙印:“这是什么?”


郑云龙有点心虚。昨晚他又喝醉了,被志轩压在宾馆床上的时候,他的不甘全都涌上来,化成止不住的眼泪,他大叫着“求你,求你咬我脖子好不好...好不好...”,他知道这种咬根本没有用,可是他也想有那个牙印,那个阿云嘎的牙印啊。


郑云龙摇摇头,把昨晚的画面摇出脑袋,尽量小声又平静地回答:“跟你没关系,嘎子。”


阿云嘎冷笑着:“怎么,你男朋友昏了头了,你他妈是个beta也要标记,脱了裤子放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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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ST

【嘎龙】黑道甜心

阿云嘎交不起电费了,家里没几件开得起的电器,就算是客人来了也照样扣扣索索的。


但郑云龙对主人的待客之道很是满意。

旧的居民楼,楼梯间贴的满满的小广告,阳台上挂满的快干死的吊兰,推门进去啥装修都没有的毛坯房,只剩下一盏灯开着,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营造出港风谍战、警匪片的味道来。

一杯水放在圆桌上,纱制的窗帘被风吹得扑扇,房间里光线常年不足,郑云龙点头,这就是他想要的朦胧美。

不听楼上阿姨骂孙子的声音还是挺有谈判的气氛的。


阿云嘎,一个市井小民,没有top5的生活,只有一身地铁车厢里的味道。至今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吃牛油果不穿coach,任何一个普通中国人都...

阿云嘎交不起电费了,家里没几件开得起的电器,就算是客人来了也照样扣扣索索的。

 

但郑云龙对主人的待客之道很是满意。

旧的居民楼,楼梯间贴的满满的小广告,阳台上挂满的快干死的吊兰,推门进去啥装修都没有的毛坯房,只剩下一盏灯开着,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营造出港风谍战、警匪片的味道来。

一杯水放在圆桌上,纱制的窗帘被风吹得扑扇,房间里光线常年不足,郑云龙点头,这就是他想要的朦胧美。

不听楼上阿姨骂孙子的声音还是挺有谈判的气氛的。

 

阿云嘎,一个市井小民,没有top5的生活,只有一身地铁车厢里的味道。至今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吃牛油果不穿coach,任何一个普通中国人都能拥有的邻居。

除了长得帅一点再没什么说得上的奇特之处。

郑云龙,一个高级杀手,过着top1的生活,带着一身古龙水的味道出入各界名流的宴会蹭吃蹭喝之后再顺便拿几个人头,吃腻了鹅肝讨厌喝依云,任何一个中国人都害怕拥有的邻居。

一个亡命之徒,一个敛财之徒。

 

郑云龙随手将自己的墨镜甩到这张阿云嘎平时用来吃面的圆桌上,抬头看了眼吊顶,被那节能灯灼了一下眼睛,觉得挺没牌面,于是给桌子来了一脚,踹得阿云嘎慌了神。

阿云嘎手里捧着一杯白水,郑云龙一个动作就叫阿云嘎泼了半杯出去。

郑云龙见着人干坐着也没什么表示,想着这生意要是自己不主动怕是世纪末也不能有什么结果了。

于是很专业的对着阿云嘎递出一本小本。

“自己选吧,不管是一个项目还是所有项目都收一样的费用。”

莫名其妙,还上门推销。阿云嘎打着腹稿,总有种冲上去来一句的想法,结果接过人家递来的本子随意一翻……

阿云嘎看了第一眼就两眼一黑。

杀……杀……???

 

阿云嘎是无辜的,他从来没想过做这些违法的买卖,都是郑云龙主动找上门来的。

而郑云龙又能怪谁?只能怪他自己咯。

他眼神不好,当一个名叫陈云嘎的先生来找他的时候,他错把陈字看成了阿,当时内心还暗笑一下“怎么不叫阿拉丁呢,爷神灯来给你实现梦想了。”

陈先生第一次找郑云龙洽谈时订了一家酒店,酒店很高级,陈先生说对门童报他名字就有人带郑云龙进去了。

郑云龙就这么照办了,他对着门童说了三遍“阿云嘎”,结果就是被请了出去。或许是那天郑云龙没喷古龙水,所以那门童就有点狗眼看人低了。

 

郑云龙就这么联系不到陈先生了,而陈先生又是一个多疑的人,特信“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老话,结合最近帮里丢了几个兄弟,于是就怀疑上了郑云龙的身份,越看他那人高马大剑眉星目的长相就觉得他是个条子。这次没接到头就作罢了,或许还是鬼门关前走了遭吧。回头找了几个想着要和郑云龙做生意的其他老板排个雷,说郑云龙这小子就是出来捞钱再跑路的,远没有市面上说的那么有诚信,几个老板纷纷点头,在恶人群里骂了一遍郑云龙后就退了群。

而做生意很讲究的诚信的郑云龙则一直都有在找阿老板,甚至不惜自己斥巨资找了个黑客玩人肉。

那黑客也很无奈:“光靠一个名字也人肉不出来啊。”

郑云龙摇头:“他这名字只此一家,能有第二个出来我就不是小郑。”

 

郑云龙就这么歪打正着地找到了阿云嘎。

 

阿云嘎却在发愁,这叫他如何是好,这杀手已经找上门了,自己不消费一波,万一被他做掉了怎么办。这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要是让坏人发现自己发现了他坏人的身份,那八九不离十,今晚就得凉。

阿云嘎硬着头皮看完了郑云龙给的服务清单,一个比一个硬核,都在违法边缘外大鹏展翅。

郑云龙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脚下没留情,直接给了阿云嘎一脚:“陈先生,您能快点吗?”

阿云嘎回应郑云龙一个哆嗦,他想难道是自己在星巴克用陈闪电这个化名被人发现了吗,原来星巴克也是要讲究实名制的,可这也不至于叫人找个杀手来搞自己呀。

这厢他胡思乱想起来,那厢郑云龙却是被他逼急了,不管不顾地嚎了一声才叫阿云嘎醒过来。

阿云嘎被吓得吐出一句日文,大叫了一句:“嗨以!”然后拿手指戳了第一个服务项目,就是那个杀字打头的。

“杀谁啊。”郑云龙这样就来劲了,甚至点了根烟出来,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开始盘算这次又要怎么玩。

“冰箱里!”阿云嘎闭着眼睛不敢看眼前这尊凶神。

“?哟,您老也挺凶啊!我还没动手呢,您就给人装冰箱里了?那还用得着我吗?”郑云龙笑着起

身,内心却爽得嗷嗷叫,很久没见过这么会的客人了!

 

郑云龙和冰箱里半死不活的鱼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阿云嘎背对着郑云龙疯狂打颤。

 

 

郑云龙最后给阿云嘎做了一道鲫鱼汤。

阿云嘎伸着筷子去夹鱼的时候郑云龙掏出手枪拍在了小圆桌上。桌上的碗啊碟啊叮呤咣啷碰到了一处,全挤在一处发颤呢。

阿云嘎对上郑云龙暴怒的双目,颤巍巍吐出俩字:“你吃……”

阿云嘎你没有心。

 

郑云龙也是第一次下厨,片鲫鱼的时候完全靠的灵感,一路怒气指引,做出来却挺好吃,吃的他自己都怀疑了。

这下连他自己都吃挺了,揉着肚子往阿云嘎的沙发上一躺下,爽得直哼哼,看着阿云嘎那小怂包待在厨房里洗盘子的样,琢磨着,这样干吃鱼的日子还真舒服。

等缓过神来就又觉得不对,自己怎么着也算是江湖上有名的龙哥,靠的是一把枪就走天下,怎么就成了给这小子掌勺的大厨?饭可以不吃,但排面一定要有,不然跟快手上只会双击关注的吃播有什么不同?

等阿云嘎洗干净手凑过来休息的时候,郑云龙就又黑着脸贴了过去,把他手里那小本打开,“再挑一个。”

阿云嘎苦兮兮的:“我只想做个好市民。”

郑云龙哪管那么多呢,他才不做什么好市民就喜欢坏的:“你丫别糊弄我,都找上我了你这人品还能好到哪去?”

郑云龙这人颇有自知之明,且很有敬业精神,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感动中国了。

阿云嘎小声道:“没想找你……是你自己……”

郑云龙有点耳背,起高调嗯了一声,本是想叫阿云嘎再重复一边的,但俩人目前就是脑电波连不上。阿云嘎以为他又在威胁自己,只能硬着头皮消费。

随意指了一个,睁眼一看,却是贩那啥。

 

“好小子,挺有难度,你可知道,我帮忙跑一趟,一下得干多少人!”郑云龙一副苍蝇搓手的样子。

阿云嘎懵了,他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他平时也就看看破冰行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一条“塔寨挺有意思,想进去看看”的朋友圈,还怕被人杠了,两分钟后又给删了,怎么今天就忽然被迫地走上这条路了。

命运的无常,叫人想骂娘。

 

郑云龙兴致勃勃地掏出另一本小本来,“来吧,啥货呀,我给你记下来,保证不丢。”说吧还环顾一下阿云嘎的小屋,“生意做挺大,屋子倒挺有欺骗性,你们这种大老板,别的不行,就是能装。”

阿云嘎汗哒哒滴,“明天你去超市……”

“超市?”郑云龙刚写下就有点疑惑。

“带回来这么大……”阿云嘎用手比了个薯片包装袋大小。

郑云龙打眼一看,感叹:“哟,还挺多,可怎么是超市呢?”

“一袋冰……”

“毒?”郑云龙一脸期待。

“糖。”阿云嘎含泪闭目。

“你丫又耍我!”郑云龙摔笔。

阿云嘎忙不迭给人捡起来,生怕郑云龙又要掏枪,于是赶紧保命:“别急!还有!”

 

“看看能不能找个日本人……”

“日本?日本我不太熟,墨西哥倒是有几个哥们。”郑云龙皱眉,不过这都弄到海外去了,估计就是笔真的单子了吧。

“带几盒白……”

“粉?”郑云龙凑了上去。

“色恋人。”阿云嘎打着颤缩回了沙发。

 

“滚你丫!”郑云龙在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找错人了,眼前这个贫穷的毛头小子就是一平头老百姓,买菜都不敢和老头老太杀价哪有那胆做杀人越货的事。

就着阿云嘎家只剩下的唯一一盏灯,郑云龙又一次翻看起了陈先生第一次找自己时留下的信息。

那时候除了骂自己蠢还能干什么呢。

 

陈云嘎。这三个字看的郑云龙大喘气。

 

郑云龙反应过来了,陈老板也反应过来了。

郑云龙这人做生意有个规矩,生意不论大小都收一千万,先交五百万定金,事成之后再收五百万尾款。陈老板找上郑云龙之后就立马交了五百万,眼下郑云龙跑了,五百万没了,他算是人财两空,越想越不对味,等天黑的时候已经集结了一帮小弟准备找郑云龙算账来了。

郑云龙没想到混这行的到底是黑心人多,在阿云嘎这种傻白甜家呆久了,连自己都有些钝掉了,忘记了他原本的世界从不是什么吃吃喝喝而是打打杀杀。

等他离开阿云嘎的家准备去找陈老板赔礼道歉的时候,陈老板新雇来的打手已经顺藤摸瓜找上他了。

陈老板这次要求不过分,就是狮子大开口了点,没要什么别的,就是要郑云龙点本带利地还钱,利息就是郑云龙所有的资产。

郑云龙那时被围堵在地下停车场,他一辈子所能见的最多的杀手大概就是在那一晚到了顶峰。

郑云龙没法逃出去了,他反抗过,说自己真的只是不当心。

陈老板说他信,可他就是铁了心想要欺负他。

郑云龙也没辙,护着自己脑袋让人猛揍了一顿,那帮暴徒棒球棍啤酒瓶全招呼上了,没给他留下一块好皮肉。

 

郑云龙在停车场躺了一夜,昏迷着的,最后被警察救了。

那警察抱他起来的时候他醒过来一两秒,看清了警察的脸之后什么都没说就又晕了过去。

 

阿云嘎也没想到出警的时候能碰上郑云龙,还好郑云龙这人平时就够未雨绸缪的,似乎早就想到自己会有被人暴捶到等着警察来救的一天,他早早地就把自己的假身份做好了。

郑云龙,1990年生人,一个厨子。

 

阿云嘎陪着郑云龙坐上救护车,想到的还是昨晚郑云龙捧着一叠项目问自己要做什么的样子,他脑子根本没另一个选项,只打定了决心要帮郑云龙守下去。

 

郑云龙从医院里一醒来就看到小片警阿云嘎,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那警察对自己笑了。

郑云龙叹了一口气,说:“你这是知法犯法。”

阿云嘎也不知道怎么甜言蜜语,就帮郑云龙掖了掖被子:“别着凉了。”

 

 

后来陈老板坐了牢,郑云龙出院后就真的做起了厨子,阿云嘎每天被郑云龙骂完“你丫还真是好市民”之后满脸微笑地去上班。

郑云龙那边则有几个不死心的中二病小孩,听了他的传说后说什么都要拜师,郑云龙拿着阿云嘎新给他买的手机给人一一回复过去,说:遵纪守法的快乐你们不懂。

阿云嘎提醒他可以给人拉个群,这样省力点。

郑云龙就拉群了,他给群起名为阿龙川蔡馆。

龙哥:店里倒是缺点人手……




挺短的 凑合着看吧

阿云龙的方糕

【1975友情号列车/06:00】1975唯粉培养计划

上一棒:05:00    @同歌 

下一棒:07:00    @皮罗什基 


1975男团上双云的生活厨艺的综艺首秀。(主1975,云次方不多)

沙雕ooc   正文1.2w+   |   前篇点这    5k5+(可不看) 


(渐弱)那个,全文很长总体分为四段,大家康完一段可以歇歇然后留个评论嘛(qwq)


正文——————————————————


蔡程昱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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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男团上双云的生活厨艺的综艺首秀。(主1975,云次方不多)

沙雕ooc   正文1.2w+   |   前篇点这    5k5+(可不看) 


(渐弱)那个,全文很长总体分为四段,大家康完一段可以歇歇然后留个评论嘛(qwq)



正文——————————————————



蔡程昱面对镜头灿烂一笑:“欢迎守候在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乘坐1975号列车,马上就要到列车的用餐时间,下面将由本车次的四位厨师为大家直播晚餐的准备过程。”

 

 

 

1/  分子料理师方书剑

 

方书剑对着镜头笑的有些心虚,“大家好,我是今天的一号厨师方书剑。”

梁朋杰:“我是一号厨师方书剑的助手梁朋杰。”

黄子弘凡:“我是一号厨师方书剑的解说员黄子弘凡。”

张超:“我是一号厨师方书剑的解说员黄子弘凡的重点张超。”

蔡程昱:“那我是来用餐的乘客。”

 


“…我今天,主要负责为大家制作饮品。”方书剑说着动作迟缓的挽起了袖子,眼神四扫着思考该从哪里下手。 


黄子弘凡清了清嗓,抓起一根青椒当做话筒,装腔作势的说到:“好的,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我们的大厨方书剑,他首先使用了热水壶,哦?他接了大约一升左右的自来水,然后给热水壶通上了电按下了烧水的开关。”


张超概括到:“第一步,烧一壶开水。”


“方书剑走向了冰箱!他打开了冰箱门像是正在挑选食材,他会选择怎样的食材制作出怎样的饮品了?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


“现在,他打开了冷冻层的冰箱门,他选好了!他拿出来了!是…冰块?方书剑选择了冰块!”

张超:“第二步,拿出冰块。”


“好的,现在冲镜头傻笑的是梁朋杰,我们可以看见梁朋杰除了占地方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现在主厨方书剑将冰块从模具中取出放到了一个干净的碗内备用,水烧开了!方书剑将滚烫的沸水倒进了…保温杯?是保温杯!”


“众所周知啊,保温杯具有较好的保温性能,是春夏秋冬居家出行都必备的爆款养生单品,那么我们的厨师在此选择保温杯是否有他特殊的用意呢?”


黄子弘凡将青椒递到了方书剑的嘴边。


“啊?因为,因为保温杯…”方书剑有点底气不足,他眼神不安的扫向黄子弘凡,黄子弘凡冲他鼓励的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没关系的方书剑,有我在,放心大胆的瞎说吧!


方书剑有了黄子弘凡撑腰,顿时觉得底气足多了,他煞有其事的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答到,“因为保温杯,不烫手。”


黄子弘凡立马作出一副十分夸张的表情,他如醍醐灌顶,双眼圆睁地后退几步惊呼到:“天!是隔热!为了隔热!”


“方书剑拿起了保温杯!他的脸上是自信笃定的笑容,他在摇晃!出现了!这就是传说中,摇晃的保温杯!”


张超紧紧的闭上了嘴,用物理方法关住了嘴里的脏话,他反复给自己洗脑,不要冷静,不要冷静,不要脑子,不要脑子,搞笑艺人最要不得脑子。


“你干嘛呢?”蔡程昱问方书剑,他此时就是疑惑,非常疑惑。


方书剑在黄子弘凡的带动下状态渐入佳境,表情庄严又肃穆:“消毒。”


“方书剑将冰块放进了保温杯中,杯里散发着属于美味食物的蒸汽!amazing!冰块融化了!他在保温杯里与热水融为了一体!俩种食材在此刻,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哦不,物理变化,他们成为了密不可分的整体!”


蔡程昱:“这很奇怪吗?”


梁朋杰冲蔡程昱摆摆手示意他别问,这俩人已经不受大脑控制了。


方书剑将保温杯递给了蔡程昱,嘴角噙着一份似有似无的笑意,“尝尝吧。”


蔡程昱不确定的问:“你做完了?”


方书剑点点头,介绍到,“这是我的自创饮品,一道分子料理,虽然取材不同,但都是由水分子构成,我将它们进行了重新的排列组合,我给他取了一个直击心灵的名字。”


方书剑看向镜头,露出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冰镇消毒水。”


黄子弘凡鼓掌,“bravo!”


蔡程昱有那么瞬间真的被唬住了,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疑惑仍然霸占在他脸上。


方书剑哼笑一声,解释到,“是冰块,我加了冰块。”


蔡程昱扭头看向张超。


张超点了点头,“就是杯温水。”


蔡程昱:“……”

 

 

 


唯一的顾客蔡程昱非常不满意,他嘴角一撇趴到桌子上弱弱的表达着自己的愿望,“我想喝果汁。”


果汁?果汁好啊!方书剑乐了,果汁简单啊!


“好的,那么接下来将加料放送方小厨的果汁教程!”方书剑说着蹦蹦跳跳的从蔬果框里抱了个西瓜回来。


“首先,将西瓜切成俩半。把果肉取出去籽备用。”方书剑又拿了俩把勺子放到桌上,“诶!张超黄子别光看着了,过来帮忙!”


四个人绕着西瓜围成了一个圈,开始处理西瓜。


方书剑小声的说:“我搞完这个就算完成任务了你们谁上?”


梁朋杰:“我来吧。方书剑,我瑞思拜了你哪来的创意我真他妈搜狗搜到你,你就回去等着哲哥来取你狗命吧。”


张超很生气,“梁朋杰你不准说狗的坏话。”


黄子弘凡:“你们少说几句吧,万一这段拍进去了哲哥的梦可就彻底碎了!对了,张超!你怎么回事?不帮忙说话就算了怎么还拆台了?”


张超满脸愧疚开始忏悔,“对不起,我刚刚还没有进入状态。”


黄子弘凡瞪了一眼张超,又看向方书剑,“还有你方书剑!倒是搞点稍微像样的东西出来啊,这次要是就是杯西瓜汁我都说不下去了!”


张超不忍回想刚刚的场景,他觉得黄子弘凡这么说还是有点谦虚了。


蔡程昱坐在位置上听得一清二楚,心想:虽然不知道李向哲到底在做什么梦,碎肯定是碎的一点没剩了,还有,他到底该怎么告诉这群憨批,房子里其实有上百个摄像头根本不存在拍摄死角?


算了,蔡程昱想,那太残忍了,还是让这群憨批再多快乐几天吧。

 

 


“好了!”方书剑把挖空的俩半西瓜瓤丢进垃圾桶。“现在我们将处理好的西瓜放进榨汁机里榨成果汁再倒入干净的水壶里。”


黄子弘凡放心不下,决定干脆强行给方书剑加戏,他倒出一小杯西瓜汁尝了一口,说到,“太甜了书剑。夏天的果汁果然还是要清爽一点才好呢。”


“…没错。”方书剑挤出一个笑脸,“那么我们接下来制作一份sauce,来对我们的果汁进行调味。”


张超将要给果汁加sauce的这种奇妙行为的迷惑压在心底,凝神聚气的继续给自己洗脑:我是傻的,我是傻的,我超超超傻的。


方书剑将柠檬切成了俩半,“柠檬可以很好的去除西瓜汁里过多的甜味,使其口感更加清爽。”


“夏天和柠檬更配哦!”说着方书剑俩手各握着半个柠檬,将柠檬汁挤入了西瓜汁内,又用筷子将果汁搅拌均匀,他倒出了一小杯递给黄子弘凡,“您再尝尝。”

 


黄子弘凡举起杯子一闻,“哦?柠檬的香气?”


方书剑露出一个虚伪的笑:“行家吖!”


黄子弘凡被酸成了表情包。


方书剑保持笑脸以不变应万变:“那么欢迎大家收看方书剑的果汁教学,一杯漂亮的斩男色柠檬汁就完成了,您学会了吗?”


黄子弘凡:“?”


张超赞叹:“厉害。”


梁朋杰鼓掌:“生活艺术家。”


蔡程昱鼓掌:“料理魔术手。”

 


 

 

 

2/    热血料理师梁朋杰及他的兄弟们

 

方书剑把围裙解了下来递给了梁朋杰,“接下来由我们列车的二号大厨为大家准备下一道菜品。”

 

梁朋杰系好了围裙,说到,“大家好,我是二号厨师梁朋杰。”

黄子弘凡:“我是二号厨师梁朋杰的助手黄子弘凡。”

张超:“我是二号厨师梁朋杰的解说员张超。”

方书剑:“我是二号厨师梁朋杰的解说员张超的逻辑方书剑。”

“方书剑,”蔡程昱想了想,认真说到,“理论上你是不存在的。”

张超:“会不会说话?”

 蔡程昱:“大家好,我是来用餐的乘客蔡程昱。”

 

 

梁朋杰:“那么接下来我将给大家带来一道具有我家乡特色的料理。”

蔡程昱很期待:“哦?会是什么呢?”

黄子弘凡:“已知在场没有福建人。”

梁朋杰翻了一个白眼,“我煲汤。”

张超明白了,“冬阴功?”

 


 梁朋杰不予理会,他在冰箱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了玉米和胡萝卜,朝着摄像头露出了一个做作的笑容,“常言道,平平凡凡才是真,那么今天我就给大家做一个广东家常的玉米胡萝卜汤。”


“我们先处理一下我们要用的食材,”梁朋杰把玉米和胡萝卜放到案板上,“首先,将玉米和胡萝卜切段。”


助手黄子弘凡一手拿着菜刀,一手将胡萝卜从案板上拿起,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福至心灵的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是时候展现我真正的技术了。”他闭上眼睛将胡萝卜高高抛起,手握菜刀动作利落的在身前快速的来回挥舞了几下,胡萝卜掉在桌面上发出了哐哐哐几声,黄子弘凡发出了一声自信的哼笑,他睁开双眼,看见被撞的七倒八歪的瓶瓶罐罐和混在了一起洒在桌上的不知名调味品,以及掉在案板上毫发无伤的胡萝卜。

 



解说张超:“切了个寂寞。”

方书剑:“就叫你少看动画片。”

“蔡蔡,”梁朋杰停顿了一下,“去给龙哥打个电话。”

黄子弘凡一个飞扑按住作势起身的蔡程昱,“唉别啊别啊,我好好切我好好切!”

  



梁朋杰把桌上的调味品用筷子拨赶到桌边盛进了一个碗里,又把瓶罐扶起摆好,转身去冰箱里拿他刚刚无意中发现的秘密武器。


梁朋杰从冰箱里端出了一碗汤冻。


方书剑疑惑的问到,“这是什么?”


方书剑也在冰箱里瞧见过这一碗奶白色的半透明物体,但他并不清楚这是碗什么玩意儿。


“啊!”蔡程昱认出来了,“这是龙哥熬了打算用来做灌汤包的汤冻!”


“没错,生活总是这样充满了惊喜。”梁朋杰说着开了大火热锅,接着把汤冻倒进了锅里,汤冻一进到热锅里便冒出了一股白烟,刺啦刺啦的开始融化,“现在,我只需要将汤冻加热,就是一份无须再做调味的上好老汤头…”


此时的梁朋杰,在1975其他三人的眼中,伟岸的像个拯救过世界的英雄,三人无不感动,无不热泪盈眶,心中齐齐的是同一个声音:太好了,今晚不用挨饿了!


“然后,我们只需要放入刚刚切好的玉米和胡萝卜…”梁朋杰说着将黄子弘凡切好的玉米胡萝卜放进了锅里。


方书剑闻着汤的香味,肚子已经有了饥饿感,“怎么样了?是不是好了?我看到玉米和胡萝卜都飘起来了!”


蔡程昱摇了摇头,答到,“不是飘起来了,是站起来了。”


黄子弘凡眼角的泪顿时凉了,“汤太少了。”


梁朋杰点点头,端起方书剑之前烧的热水往锅里灌,“那我加点热水。”


原来香气四溢的热汤被热水一冲,香气顿时烟消云散,汤像是掉了色一样,顿时让人毫无食欲。


“没事没事,”黄子弘凡赶紧打圆场,“汤本来就是水熬得,咱再调调味就好了。”


“那个……”蔡程昱打断到,“你们,菜洗了吗?”

 




场面一度安静的有些尴尬。


张超决定站出来,成为扭转局面的英雄,他摇了摇头说,“不用洗。”


众人一头雾水的看向张超。


张超:“你们看,梁朋杰是在炖汤,汤的温度那么高,相当于是给食材杀菌消毒了,都杀菌消毒了,菜肯定非常干净了。洗不洗都无所谓了,不洗菜其实是在节约用水。”


黄子弘凡恍然大悟,方书剑顿时豁然开朗,梁朋杰茅塞顿开,三人感动的给张超鼓起了掌,眼神里满是欣赏和崇拜。


蔡程昱于心不忍的摇了摇头,算了,自欺欺人的快乐,也是快乐。


张超被气氛带动的有些膨胀,他面向镜头露出了一个端庄的笑容,掷地有声的开口:“我张超,在此呼吁大家,跟1975一起节省水资源,煲汤不洗菜!洗菜不煲汤!”


三人激动的在张超身后振臂高呼:“不洗菜!不洗菜!不洗菜!”


“……”蔡程昱转身对他身后的一个镜头小声说到,“后期老师,这段别播。”


 

梁朋杰热泪盈眶,他没想到自己的一小步,却是国家节约用水的一大步,他觉得自己作为当代优秀青年,必须做更多好的表率,他端起之前收集在碗里的混在一起的调味料,手掌一翻全都倒进了汤里。

 

黄子弘凡的理智被吓回了家,他惊呼到,“梁朋杰你干什么!”


梁朋杰满腔热血,眼角含泪。掷地有声的开口:“我梁朋杰,在此呼吁大家!跟1975一起节约食物,珍惜所有的劳动成果,绝不浪费!”


张超和方书剑立刻受到了召唤,他们振臂高呼:“不浪费!不浪费!不浪费!”


黄子弘凡理智尚存,“可是这些调味品都撒到桌上了不干净啊!”


梁朋杰不以为然的哼笑一声,他扭头看向张超,“张超,你来说。”


“啊啊啊!老师!让我来让我来!这道题我会!!!”方书剑兴奋的举起双手俩脚在原地乱跺激动的像是坐在原地蹦起了迪。


张超欣慰的点了点头,“好,方书剑,你来说!”


方书剑立马从位置上跳起,他激动的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高声答到:“是高温!他用了高温!”

 



张超和梁朋杰为方书剑的满分答案送去热烈的掌声。


黄子弘凡懊恼的双手在大腿上一拍,像是在埋怨自己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知识点忘记,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他高举起右手为了科学摇旗呐喊:“煲汤牛逼!!!”


三人热血沸腾:“煲汤牛逼!!!!!”

 

方书剑作为得到高度嘉奖的优等生难抑内心的兴奋,但优秀的人从不会安于现状,方书剑也是如此,他想要做更多,他也想为社会的和谐人民的幸福献出属于自己的一份力量,方书剑这样想着便昂首挺胸的走到了料理台前,他拿起热水壶,一股脑的将剩下的半壶水全倒进了锅里。

 

他放下热水壶时,手还激动的不受控的发着抖,他扭头看向他的兄弟们,他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鼓励,看到了期待,看到了百分之百的信赖。

 

黄子弘凡拍了拍方书剑的肩,微笑的冲他点了点头,像是在对他说:加油方书剑!大胆的说出来吧!世界需要我们!

 

方书剑强压下眼眶里翻腾的泪水,他颤抖着双唇,掷地有声的开口:“我方书剑,在此呼吁大家!跟1975一起!清淡饮食!少油少盐少调料!”


黄子弘凡满脸热泪,浪花拍打岩石般的用力鼓掌,他大吼着:“好!”


梁朋杰破音大喊:“说得好!!!”,此刻梁朋杰的胸腔里翻涌着“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豪迈,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有这样一群志趣相投抱负远大的兄弟,虽然他们不过是一个搞笑艺人男团,却都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大义之心!了不起!搞笑艺人了不起!1975!了!不!起!

 

张超又何尝不是一个热血难凉的有志青年?此情此景下他再也无法冷静的在座位上坐下去,他几步并作一步冲到了兄弟们的身边,紧紧的抱住了方书剑,为他骄傲的呐喊到:“方书剑!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

 

方书剑捂住嘴巴呜咽的说不出话来,几乎哭成了一段b-box。

 

张超松开方书剑,他早已满脸泪痕呼吸不稳,他几乎已经无法思考了,但他的脑子告诉他他也必须放点什么进汤里。

 

张超的手比脑子更快,只见一道残影在众人眼前划过,案板上的菜刀已经被张超丢进了汤里。

 

 

厨房内安静了五秒。

 

 


“煲汤牛逼!!!!”

“牛逼!!!!”

 

 


四人被蔡程昱拳打脚踢的丢进了厕所。

 

“厕所里没有摄像头,你们给我冷静一下。”蔡程昱说完便没好气的关上了门。


四人如梦初醒的敲打着门嚎啕大哭:“蔡程昱!求求你呜呜呜呜呜呜呜,别告诉龙哥…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还不想死呜呜呜呜呜呜…”

 

蔡程昱回到厨房,叹了口气,认命的开始打捞锅里的菜刀,他向着镜头鞠了一躬,“对不起,后期老师辛苦了,这整段都不能播。”

 

 

在那之后,在那不过几平米的厕所里,时而传出大哭,时而传来狂笑,时而有人吟诗作对,时而又似歌舞升平。

 

但谁也不知道,这间神秘的厕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

 

 

(方糕的内置书签:5k5字  过半预警,看累的各位姐妹们可以先歇一歇,这辆童车还有一半。)

 

 

 

 

/

 


等四个人被蔡程昱从厕所放出来的时候,已经非常平静。

 

每个人都顶着一张高潮褪去后的生死看淡的厌世脸,左眼写着孤独迷惘,右眼渴望诗和远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的飘飘仙气。

 

 

 

蔡程昱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你们可以上头,但是绝对不能再四个人一起上头,明白吗?”

 

方书剑凄楚一笑,答道:“不,不会了。”

 

黄子弘凡苦笑着摇了摇头,“被伤过的心,谁都不会再爱了。”

 

梁朋杰手指戳了戳自己心脏的位置,说,“这里,不会再痛了。”

 

张超四十五度角望天,“一个破碎的我,怎么去拯救一个破碎的你?”

 

 

 

“……”蔡程昱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四个人要么动如疯狗要么静如死灰,为什么就不能像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一样说人话做人事了?

 

不过无论如何,死灰总还是比疯狗好,起码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蔡程昱这样想着,将四人领回了厨房。

 

 




 

3/  艺术料理师张超

 

 

蔡程昱:“接下来到谁做菜了?”

 

张超站起身,冲镜头露出一个机械的笑容,“大家好,我是三号厨师,张超。”

 

房间陷入了一片宁静。

 

蔡程昱看了看与世无争毫无反应的三人,干脆全都一起拽到了张超身边,说到,“我们四个都是张主厨的帮手,大家好大家好。”

 

三人假笑着冲镜头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蔡程昱只好继续cue下去,“今天张主厨要做什么了?”

 

张超双目无神:“接下来我将为大家带来一道隶属于艺术菜系的自创菜品。”

 

蔡程昱:“哦?那是要做什么呢?”

 

张超眼神涣散:“随心发挥,食材未定,菜谱暂无。”

 

蔡程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菜系,有什么代表菜吗?”

 

黄子弘凡:“麻辣鱼鳞。”

 

方书剑:“冰糖肥肠。”

 

梁朋杰:“红烧胖大海。”

 

蔡程昱突然想起网上看见的那几条死不瞑目的沙丁鱼,不确定的问到:“仰望星空?”

 

张超没有回答,只是面色和蔼慈祥的看向镜头,说:“麻烦后期给我加个字,安全起见,请电视机前的小朋友们,马上跳台。”

 

张超点火热锅。

 

“首先,加入一点油。”

 

张超拧开盖子,往锅里一倒,原本没有烧干的水跟油混在一起孜拉拉的冒出了一大鼓白烟,吓得大家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张超人反应过来了,手却停在锅上没反应过来,油哗啦哗啦的灌了进去,大半锅的油把水花彻底压没了。

 

烟雾散了,众人看着锅里的油陷入了沉思。

 

梁朋杰惊叹:“好大一个点。”

 

方书剑有点疑惑:“亿点油?”

 

黄子弘凡是个没有感情的捧场机器:“宽油好评。”

 

 

 

张超沉默了片刻,说到,“好的,那么我即将给大家带来一份艺术的油炸拼盘。”

 

 

 

张超:“那么现在请我的助手们从冰箱里随机为我取一些食材,我将根据他们取来的食材制作这道菜品。”

 

蔡程昱领着三人在冰箱里翻找,几乎是什么都拿了一点,蔡程昱还特地拿了一袋虾,他想着虾应该方便,炸熟了就能吃,也算是帮张超降低一点难度。

 

四人拿好了食材便不约而同的到水池开始沉默的洗菜,张超不发一语的调了微火等他们洗好。

 

 

 

张超:“现在我们来调制炸油,先调出一些辣味。”

 

张超:“那么我们加入一个红椒,”

 

蔡程昱心领神会:“一个青椒。”

 

方书剑紧随其后:“一个黄椒。”

 

黄子弘凡夹带私货:“一把麻椒。”

 

梁朋杰不甘示弱:“一个香蕉。”

 

 

 

“?”

 

四人看着油锅里漂浮着的甚至没有去皮的香蕉,眼神幽幽的看向梁朋杰。

梁朋杰道歉,“对不起,职业病,我押韵押习惯了。”

 

 


“没事,艺术需要押韵。”张超顿了顿,“但是这根香蕉你吃。”

 

“好。”梁朋杰嘴上答应了下来,内心深处却并不愿意一个人孤单的去世,所以他笑了笑,说到:“书剑最爱吃草莓了,我给书剑炸几颗草莓。”

 

方书剑看着油锅里的草莓知道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他唯一能做的抵抗就只有——

 

方书剑丢了一整颗柠檬进去,“阿黄,多吃柠檬,能美白哦。”

 

黄子弘凡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所以早早的开始为张超挑选合适的水果,“超儿…”

 

张超拒绝五连:“没有不用不是的不需要不必了。”

 

黄子弘凡干脆把一份水果拼盘倒了进去,“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跟我客气什么!”

 

“……”张超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尚且幸存的蔡程昱。

 

蔡程昱已经将虾切尾去头挑完了虾线,他将处理好的虾装在盘子里递给张超,试图用人性的真善美唤醒他的良知。

 

张超看着盘里的虾深受其动,他没想到,当所有人都抱着要死一起死全都给我一起死的心态时,蔡程昱,却仍然是个不忘本心的天使,他仍然在努力的做着力所能及的事,为身边人送去温暖。

 

张超自嘲的哼笑一声,他终究还是心软了,“蔡程昱,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虾了,是吗?”

蔡程昱笑了,他就知道,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只要以善意待人,一定能得到善意的回报,他答道:“是的。”

 

 

 

张超伸手,接过蔡程昱递来的盘子。

 

蔡程昱向张超投去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张超点了点头,像是在说:别怕,相信我。

 

 

 

然后张超将盘子里的虾头全部倒进了油锅里,将一盘虾肉完整无暇的还给了蔡程昱。

 

蔡程昱:“?”

 

张超:“既然是你最爱吃的,就留给更擅长料理的龙哥来做吧。我这次将给你带你一盘,饱含情义的虾头料理。”

 

张超内心十分感动,他张超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他守住了蔡程昱最后的一盘净土,是的,他做到了。

 

 

 

蔡程昱:“……”

 

他想不明白,他说不出来。

 

 

 

张超:“黄子弘凡你拍照干嘛?”

 

黄子弘凡:“拍下凶器,记录作案工具。”

 

 张超颇为不满:“我这是艺术,懂吗?”

 

梁朋杰疑惑:“行为艺术?”

 

黄子弘凡看着油锅里死不瞑目的虾,心情十分复杂,“不,这是一副世界名画。”

 

方书剑十分确定,“最后的晚餐。”

 

 

 

蔡程昱看着锅里漂浮着的几十只虾头,默默的在胸前画着十字,“愿天堂没有油炸拼盘。”

 

梁朋杰在胸前画着十字,“愿天堂没有行为艺术家。”

 

方书剑在胸前画着十字,“愿天堂没有张超。”

 

“超儿”黄子弘凡拍着张超的肩膀送去了最真挚的祝福,“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张超居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谢谢。

 

 

 

 

炸的差不多了,张超把炸的东西夹出来开始摆盘,盘子的正中央是一团黑乎乎的淌着油的水果,只能隐约从形状上来分辨他们本来的品种,四周是一个个炸的焦黄的虾头,张超耐心的将虾头一个一个的摆好,让他们围着水果头挨着头须触着须的站了起来,黑色而无神的眼珠直直的望向天空,像是在等待一个奇迹。

 

整个盘子看起来,像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献祭仪式。

 

当然,这盘东西只是仪式里的一个道具,而被献祭的,是站在桌前五个神色各异的少年。

 

 

 

张超看着自己的作品,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你们说,这道菜取个什么名字好?”

方书剑:“大难临头。”

 

梁朋杰:“生死关头。”

 

黄子弘凡:“焦头烂鹅。”

 

方书剑和梁朋杰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张超不满意,“就没有不是关于头的吗?”

 

蔡程昱:“自食其果。”

 

 

 

“我想到了!”张超灵机一动,挪动了几个虾头的位置,将虾头摆成了一颗心的形状,他深情的看向蔡程昱,“叫感恩的心。”

 

蔡程昱闭上了眼。

 

 

 

 

 

 

4/  1975绝不be

 

 

 

黄子弘凡:“大家好,我是今天的最后一位厨师,黄子弘凡。”

 

蔡程昱心有余悸,“黄子,你要,要给大家做什么菜呢?”

 

黄子弘凡:“我打算给大家做个戚风蛋糕当饭后甜点。”

 

蔡程昱疑惑:“你会做戚风蛋糕?”

 

黄子弘凡自信地回答:“会。”

 

蔡程昱:“你知道做戚风蛋糕的原料是什么吗?”

 

黄子弘凡面带微笑,“鸡蛋,低筋面粉,牛奶,砂糖,色拉油,玉米淀粉。”

 

蔡程昱仍然放心不下,“你知道烤箱的温度要设定多少要烤多久吗?”

 

黄子弘凡面带微笑。

 

蔡程昱:“?”

 

黄子弘凡坦然到:“我们顶级厨师讲究一个缘分。”


蔡程昱:“所以呢?”


黄子弘凡理直气壮:“缘分到了蛋糕会自己烤好自己的。”

 

蔡程昱“算了…”

 “黄子,时间也不早了,做蛋糕需要的时间太久了,这附近有家能送蛋糕外卖的店,我们订个现成的,你去村口拿把,等蛋糕到了,我饭也能煮好了,汤也煲的差不多了,我们就直接开饭吧。”

 

张超:“你们这还能点蛋糕外卖?”

 

蔡程昱掏出手机翻找,“上次龙哥生日,嘎子哥说亲手给龙哥做个蛋糕当做惊喜,结果差点没把自己给炸了,最后还是点的外卖。诺,你们看,嘎子哥做的蛋糕。”

 

黄子弘凡凑近一看,“这巧克力蛋糕看起来还行啊?”

 

张超:“哟,切开还是个爆浆的啊?”

 

梁朋杰:“就是上面的蝴蝶结…嗯看着有点奇怪,而且怎么还是个绿色的?”

 

方书剑:“我觉得看起来还挺好吃的,让黄子做一次试试看吧。”

 

蔡程昱:“那个绿色的蝴蝶结是豆角。”

 

“那不是爆浆,是中间没熟。”


“也没放巧克力粉。只是,糊了。”

 

方书剑面无表情,“快点外卖吧,送来该迟了。”

 

 

 

 

 

晚间,五个人围在桌前吃饭的样子可谓是其乐融融。

 

黄子弘凡赞叹道:“不可思议,真是太好吃了!”

 

方书剑感叹到,“我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美味。”

 

梁朋杰和张超点头称是,四人你一句好吃我一句绝了交口称赞场面一度十分友好。

 

黄子弘凡惊叹道:“诶?吃完了呀?”

 

方书剑遗憾的说:“太可惜了,我还没吃饱呢。”

 

梁朋杰叹了一口气:“那也没办法了。”

 

张超拍了拍兄弟们的肩膀,“走吧,我们上楼去把带的飞行棋拿下来录制下一趴把。”

 

四人站起身互相安慰着便要上楼。

 

 

蔡程昱一言不发的掏出了个手机打了个电话,“喂?龙哥,他们四个…”

 

 

楼梯上了都快一半的四人几乎是连蹦带跳从天而降的回来捂住了蔡程昱的嘴。

 

黄子弘凡眼疾手快的一把抢过蔡程昱的手机张口就来:“我们四个想死你了啊龙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啊我们多想见你一面,在街角的咖啡店,跟你挥挥手寒暄然后说一句好久不见!”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黄子弘凡疑惑的看了眼手机屏幕,是拨给龙哥了啊,蔡程昱没诈他们啊?

 

电话那头传来阿云嘎狐疑的声音:“你们这么想大龙干什么?”

 

“……”黄子弘凡连忙改口,“我们也很想你啊嘎子哥!”

 

“啊~谢谢你们啊。”阿云嘎顿了顿,“那你们这么想大龙干什么?”

 

黄子弘凡:“……嘎子哥你和龙哥唱主题曲的全职大电影快上了吧?我记得是八月十几来着?”

 

“8月16首映。”

 

黄子弘凡忙接到:“对对,8.16,龙哥跟嘎子哥演唱主题曲的全职大电影上映,希望大家能去电影院支持一下。”

 

“那你们这么想大龙干什么?”

 

 

黄子弘凡挂断了电话。

 

 

 

四人垂头丧气意识恍惚的坐回到餐桌前,看着桌上一动未动的汤和菜,以及一粒都没剩下的空荡荡的电饭煲。

 

蔡程昱安慰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梁朋杰:“道理我都懂…可是为什么我的汤是用盆装的?”

 

蔡程昱疑惑到,“难道用碗能装得下?”

 

黄子弘凡克制住自己发抖的手,身先士卒地盛了一碗汤喝了一口。

 

黄子弘凡:“不错…好,好喝。”

 

蔡程昱:“黄子,你怎么哭了?”

 

黄子弘凡难受的话都说不完整了,“我感,感动啊,没想到梁朋杰这么好,好的手艺,没去当厨师实在太可惜了。

 

张超起身要跑,“完了这汤喝了会口吃我不能喝!”

 

黄子弘凡和方书剑一左一右的把张超按回到位置上,梁朋杰体贴的盛了一碗满满的汤递给他,张超无法躲避,只好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的喝了下去,舌头打着颤说:“好喝,太好喝了。”

 

梁朋杰喝了一口柠檬汁,酸的舌头发麻,一只手捂着嘴巴以防自己吐出来一只手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的欺骗自己,用力的比了个大拇指。

 

 方书剑夹了一块看不出种类的水果,炸至发黑的水果散发着浓厚的焦糊味,咬开后伴随着些许没被榨干的说不出味道的果汁和油水,让方书剑不禁流下感动的泪水。张开嘴居然除了呜呜呜呜什么也再说不出来。

 

梁朋杰给黄子弘凡盛了一碗汤,“黄子,这么多年来,你作为队长真的辛苦了,我把我对你的感谢都盛在了这…”

 

黄子弘凡懒得听这么多废话,作势要接,梁朋杰见他如此爽快,手上的动作却突然像是被开了八倍速一样,“都盛在了这十碗汤里。”

 

黄子弘凡:“?”

 

梁朋杰将碗推至黄子弘凡身前,“不说了,都在汤里。”

 

黄子弘凡逃避的不去看身前的汤,筷子不停的给张超夹着虾,张超没有办法拒绝,只好不停的给方书剑倒着柠檬汁。方书剑幽幽地看向梁朋杰,梁朋杰自觉的忍着眼泪给自己盛汤。

 

四人一时之间变成了只会进食的工具人。

 

负责吃虾的张超率先告败,“梁朋杰,你来尝尝这个虾头。”

 

梁朋杰本能的拒绝,“不了不了,方书剑你尝尝这个汤吧超好喝你一定不会喜欢的!”

 

方书剑拿起柠檬汁:“不了不了,让张超尝尝吧,你们快尝尝柠檬汁呀,一点也不酸,这才是清爽的夏天的味道啊。”

 

一时之间,桌上大家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面带假笑互不相让的给对方夹菜,盛汤,倒饮料。

 

蔡程昱敲着二郎腿拿着他的冰镇消毒水看的有滋有味。

 

 


也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开口骂了句操,餐桌上的称赞突然变了味。

 

“妈的张超你这个狗东西,做的虾可真他妈的好吃。”

 

“鬼才梁朋杰,做汤得拿盆装。”

 

“方书剑你这个西瓜柠檬汁真他妈人间难得几回闻。”

 

“黄子弘凡也不是好东西!”

 

黄子弘凡:“等等?我又没做菜,谁在背后骂的我?”

 

 

张超夹起炸虾就往方书剑嘴里怼,“操方书剑,你他妈就吃了一个别以为我没看见!”

 

方书剑一边往后躲一边还一手扣住梁朋杰,举起壶就把柠檬汁往他嘴里灌。

 

梁朋杰一边被咕哝咕哝的灌着柠檬汁,手上动作却没停下的又给黄子弘凡盛了三碗汤。

 

黄子弘凡骂了句妈的端着鸡汤去薅张超的头发,“汤喝不完谁也别想走!”

 

四个人吵起来了,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但是蔡程昱看的开心极了。

 

 

  

终于,场上的盘、壶、盆全都清理干净了。

 

那一刻原本剑拔弩张的四人已经老泪纵横,他们大叫一声围成一团抱头痛哭,边哭还边打着气味奇异的嗝,可他们谁也不嫌弃谁,四个同病相怜的人满脸怜惜和深情的互相抚摸着对方圆滚滚的肚子,像是同一个产房里即将一起临产的四位伟大的母亲。

 

 

蔡程昱笑了笑,将蛋糕从冰箱里端了出来,放到了桌上,“好了,该吃你们的饭后甜点了。”

 

原本温馨和睦的气氛一扫而空。

 

这个蛋糕虽然并不会难吃,可在四人先是吃完了一大锅白饭,又吃了一大盘恶心的油炸物,一壶酸掉牙的柠檬水和一大盆的气味古怪的汤后,却是真的一点也吃不下去了。

 

黄子弘凡的眼神晦涩不明,他幽幽说到,“我记得…节目播出那天,是方书剑的生日吧。”

 

方书剑如惊弓之鸟想从座位上跳起,却被梁朋杰从背后强人锁男,他扭头一看,张超已经关好了门窗。森森的冲他笑。

 

方书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蔡程昱,蔡程昱却因不忍早早闭上了眼。

 

方书剑绝望地大喊到:“不!不可以!!”

 

黄子弘凡大喊一声:“祝方书剑生日快乐!!”随后一把把方书剑按倒在地,梁朋杰嘴里喊着生日快乐,却把方书剑乱蹬的腿紧紧的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俩人便这样死死的把方书剑控制在了地上。

 

张超拿起蛋糕铲铲了一大口蛋糕塞进了方书剑嘴里,看着半死不活的方书剑于心不忍的祝福到:“呜呜呜呜呜呜书剑,生日你一定要快乐啊。”

 

梁朋杰也忍不住呜咽:“书剑呜呜呜呜,你要开心,你要幸福,好不好?答应我们,生日一定要开心,要幸福,好吗?”

 

黄子弘凡弯腰把脸上的眼泪蹭到了张超衣服上,“呜呜呜呜呜书剑,21岁你也一定要继续做个快乐的小男孩啊!”

 

方书剑挣扎无果,哭着咽下一口又一口的蛋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食物已经快堵到嗓子眼了。

 

梁朋杰泣不成声,“书剑,来,许个生日愿望吧…”

 

方书剑在意识涣散的边缘,他用腐朽的声音发出:

 

“1,9,7,5, 绝不be…”

 

黄子弘凡哇的一声哭开了,他再也狠不下心了,他松开钳制方书剑的手抓起蛋糕就塞进了张超的嘴里,“没错书剑呜呜呜呜呜…我们绝不be!!”

 

张超哭着抓了一把蛋糕按进梁朋杰的嘴里,“放心吧书剑,你的愿望由我们来守护!!”

 

梁朋杰哇哇大哭着俩手交替着飞速地抓起蛋糕塞进黄子弘凡的嘴里,“书剑你看见了吗呜呜要快乐哦答应我一定要快乐哦!”

 

方书剑俩眼无神的留着眼泪再说不出话。

 

 

 

 

蔡程昱叹了一声,“何必呢。”

 

 

 

 

 

彩蛋:

 

1. 四人后因争夺厕所位置在厕所门口大打出手。

 

 

2. 李向哲因为不放心其实那一天就坐在监控室里,时而捶桌,时而用力薅自己头发,几度抄起凳子要冲出监控室而被工作人员按下,最后因情绪失控在监控室哇哇大哭的喊了俩个小时的“1975绝不be”而影响节目组正常工作被连夜送回了公司。

 

 

3. 蔡程昱搬着小板凳孤单的坐在屋门口,看着远方望眼欲穿,“龙哥…嘎子哥…你们快回来啊……”


“呜呜呜呜呜早知道就不逗他们把蛋糕留给自己吃了呜呜呜呜…”

 

 

4.双云在1975走后当天的傍晚才回到老云家,收获了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屋子和一个饿得半死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蔡程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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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好不好笑我不知道,但是真的好傻,我好怕我加上前篇一共码了1w7字最后从一个沙雕变成了傻逼,谢谢你们看到这里啦,比心!弱弱的期待一下评论qwq




Sin

【嘎龙/棋昱】天边有一对双星

 垂手站着。


  张超已有了一点年纪,肩膀撑起皮袍,剥露出也有棱角的弧度。他嘴巴紧抿着,两只手看似很顺从地下落,脊椎里却绷着一股傲劲儿。他是阿云嘎第一个儿子,正当青年的可汗在某个春日的夜雨里,头一次做了父亲。

  因而他几乎是继承了蒙古男儿骨子里最生猛的血性,一双眼睛好似豺狼,去年头一次跟着他父汗去了春猎,回来之后便好像长在马上一般,撒开了去野。这会儿他看起来一副知错的样子,牙齿却还咬得死紧,小脸上满是倔强。

  奴隶抱着方书剑,他才刚刚能在人怀抱里坐稳,牙齿尖尖的。紫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

 


 垂手站着。


  张超已有了一点年纪,肩膀撑起皮袍,剥露出也有棱角的弧度。他嘴巴紧抿着,两只手看似很顺从地下落,脊椎里却绷着一股傲劲儿。他是阿云嘎第一个儿子,正当青年的可汗在某个春日的夜雨里,头一次做了父亲。

  因而他几乎是继承了蒙古男儿骨子里最生猛的血性,一双眼睛好似豺狼,去年头一次跟着他父汗去了春猎,回来之后便好像长在马上一般,撒开了去野。这会儿他看起来一副知错的样子,牙齿却还咬得死紧,小脸上满是倔强。

  奴隶抱着方书剑,他才刚刚能在人怀抱里坐稳,牙齿尖尖的。紫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看自己大哥脸上淌着血痕,额吉新给他做的那双软羊皮的靴子也给利爪挠得破破烂烂,半条腿还瘸着,好不狼狈。

  这是怎么了,小孩子脸上露出一点惶惑 。


  郑云龙站在帐子口,他本想端起胳膊撑出一点气势,却因着怀里还抱着一个梁朋杰而作罢。他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带着体弱血亏,请巫医来看,只说是命格不好。他才不管什么命格,这是他身体里掉下来的肉。

  “你知不知错?”

  一开口,声线都在抖。郑云龙这才发觉自己原来这样后怕。张超前儿晚上摸黑骑了马出去,跟着宗亲的几个哥儿跑去打野猎,愣是把跟着伺候的奴隶全甩在身后头。今天回来,带着一身伤,白袍子上全是血痕,走路都不利索。下人连滚带爬进来报,说主儿回来了,请可敦移步。

  张超梗着脖子不说话,郑云龙知道他的意思。他骑着的那匹马正趴在厩里,连吃草喝水都有气无力,可想而知这两日跑了多少里。他打来的猎物用草绳拴了,一路拖回来,只野兔便有五六只。


  “为什么不说话?”

  郑云龙脸色越发不好看,张超这个抵死倔强的硬骨头和阿云嘎一模一样。许是被他吓着了,襁褓里躺着的梁朋杰声音极细软地哭了起来,像浸了水的白棉花。郑云龙抱着哄了哄,又想起阿云嘎说这个孩子打生下来便像个羊羔崽子,只怕也是给旁人家养活的。这倒是,他看一眼在自己面前跪得笔挺的张超,不像这个没良心的,一落地就是头狼的性子,一点不怕血腥。

  梁朋杰呜呜咽咽地哭着,肚子里那个一刻不停闹腾,郑云龙眉毛皱起来。张超看出他不舒服,几次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开口,“额吉——” 顿了顿,道,您还有弟弟,要惜福养身,不值得为我动气。

  这就是阿云嘎给他请的汉族先生教他的东西,郑云龙越想越火大,这些沟沟壑壑弯弯绕绕的话从自己儿子嘴巴里说出来,他就是不喜欢。


  郑云龙瞪他一眼,正要发作,方书剑便欢喜着在下人怀里挣扎作动。


  这几个孩子里,最粘父汗的便是方书剑。一看他雀跃起来,所有人便都晓得是阿云嘎到了,立刻有人往帐子里去煮茶,另有管事的带人出来行礼,两边彩帘大开。远远一阵风来,阿云嘎翻身下马,被扑腾腾落下地来的方书剑一把抱着了腿。

  “怎么跪在这儿了?”

  可汗微微皱眉,他在明知故问。方才已经有人向他报信,说张超单枪匹马地出去野猎,战绩赫赫,把宗族里其他几个哥儿赢了个彻底,大大长了威风。老仆笑眯了眼为他热了一口酒,说,这倒是像您当年。

  阿云嘎当然欢喜,只是面上端着,稳坐半晌钓鱼台,果然等到蔡程昱。他这几日正学着如何用羊肚皮做随身的小兜儿,才弄出一个像模样来的,就被张超养的那只猎鹰叼了个稀烂,两个人赌气到互不理人,见了面还要狠狠转头。

  “来,过来。”

  蔡程昱坐在阿云嘎大腿上,他父汗扶正了被他跑歪的小皮帽,听他讲,“阿爸,你有没有在忙,能不能,能不能过去额吉帐子里一趟?”

  

  阿云嘎也就懂了。


  张超和蔡程昱是他头两个孩子,生在他还未做可汗的时候。也因此,他们两个打小学讲话的时候一口一个喊的是阿爸,同族里其他牙牙学语的孩子是一样的。直到他们已能骑马了,阿云嘎坐上汗位,之后的小孩一落地便是王子,称他为父汗。张超警觉得早些,已改了口,只在某个烧得浑身着火的夜里攥着亲自熬油点灯为他守夜的阿云嘎的手,模模糊糊地喊出过一次阿爸。

  这两个孩子对他是意义非凡的,他紧搂着蔡程昱,他尤其知道这个孩子心思灵光。这会儿分明是求他过去说几句好话,免了郑云龙对张超的责罚,又不肯做纷争里先一个低头的人,于是说话兜着这样迂回的圈子。

  阿云嘎低头吻吻他额角,说,好孩子,你很懂事。

  牵起他的小手向外走,笑道,你额吉只怕也要扛不住了,巴望我快快过去呢。


  郑云龙着实快扛不住了,张超袖管还在滴滴答答着流血呢,每一滴都似重石。


  阿云嘎一把将方书剑放上自己肩头,一只手拉起张超,从上到下看一眼,倒没缺胳膊少腿,心放下来一半。他在长子肩膀重重拍了两下,他看见张超眼底一瞬间亮起的精光——这孩子果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无声的赞许。

  三两步上前,就着郑云龙怀抱蹭了蹭他软乎乎的脸蛋,就叫下人把婴儿从母亲怀里抱走。一只手搭上后腰,厚实手掌立刻撑起一股坚实力道,将郑云龙一身疲乏纾解不少。见他来了,郑云龙变得像流水一样潺潺。

  等所有人都进了帐子,阿云嘎才开始清算家务事。

  “给奴才下了蒙汗药,晚上自个儿牵着马跑出去,这不是我儿子的作风。”

  张超低着头,蔡程昱咬着唇肉站在他旁边,轻轻扯他袖子。郑云龙坐在垫子上看得一清二楚,眼睛往侧一瞥,还看见自己给蔡程昱补到一半的羊肚皮兜子,忍不住叹口气,这兄弟俩倒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前几日赛马会,我,我年龄不到,没让上场。他们几个背后议论,说是额吉没用,养不出蒙古血的种。”

  这几句话已是咬牙切齿了,小孩一张脸稚气未脱,却已能看出些青涩的生猛。此话一出,一时间帐子里很是沉默。他又接着说,我一个单挑他们三个,两日夜猎,打下来的东西我都带回来了。

  郑云龙再开口时,已柔和了许多。

  “那这一身伤呢?你才满两岁我就抱你上了马,从踩镫开始学起,后来又是你阿爸亲自教你挽弓搭箭,上哪儿弄来这么多血口子?” 

  阿云嘎在几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向方书剑的方向努努嘴——方书剑已能听懂很多话,他不愿教小孩觉得自己偏心。

  这一次停顿得时间长了些,张超才张口,“山崖侧壁上开了一丛雪莲草,我想拿来给额吉。”


  那原是雪莲未长成时生出来的草叶,看着并不起眼,却是神话里补气养血的宝物。


  阿云嘎笑着对郑云龙说,你给他讲故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孩子的心性,你告诉他雪莲草管用,他就一定给你拿回来。他眼神示意蔡程昱把张超拉起来,那人却纹丝不动感、,还是方书剑哒哒哒地跑过去,用小手去拽长兄的袖口。

  巫医已在门口候着了,得了阿云嘎的点头,将张超带回他的帐子里医治。方书剑看足了热闹开始昏昏欲睡,被郑云龙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蔡程昱本想坐下来一块喝奶茶,却被人叫走,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方才我来的路上,看见许多个男孩子正列着队在太阳下头作训呢,好像是老三亲自教课,从骑马射箭开始给他们扳动作。“

  阿云嘎慢条斯理地喝了茶,却用的是郑云龙的碗,里头还盛了圆圆的红枣。这在草原水土不服,是稀罕物,还是拿生金从中原的马队里换来的。原是郑云龙生梁朋杰时不大顺利,哗啦啦流了许多血,蒙医汉医跪了半帐子,才保下一大一小两条命。阿云嘎落了后怕,各处找补血的东西来,都往这里送。

  郑云龙见怪不怪,一只手伸过去放在他唇边,刚好接了他吐出来的枣核儿。他晓得阿云嘎和他说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告诉他张超着实长了威风,把宗亲家里头的子弟哥儿们吓着了,这不,偷偷都在加练。

  “中原人说做了娘都心软,我看你,一点儿没变。”

  这话就是直指了,郑云龙看他一眼,说,是我打发人去哥各个族亲帐子里报的信儿,个个都是生脸儿,只准他们把超儿猎来的东西报个数目。低头轻笑,道,这就把他们吓着了,没见识的东西。

  “你儿子有见识。”

  阿云嘎笑,“我赏他的那匹马,腿筋子都没长硬实,他硬生生让它把一匹中了箭的马拉回来,伊布去瞧了一眼,说是活活拖死的。”


  “我不养孬种。”

  郑云龙摸着方书剑软软的黑发。这孩子生得并不趁时,先是郑云龙因着生梁朋杰的缘故身子不好,再是有一个多病的又添了一个小的。于是种种因缘际会下,蒙古王的孩子三岁半还没正经上过马的,他还是头一个。

  “前些日子乌托是不是进了二百匹马过来?”

  他问阿云嘎,他男人靠上来吻他,马奶酒的味道扑了满口浓香。两人胡乱亲吻一阵子,再松开时郑云龙呼吸紊乱,肚子里那一个又开始不老实。阿云嘎点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抓着方书剑的小脚,那小金脚环上的铃铛清清脆脆地唱起歌儿,“我亲选一匹,明儿就让人牵过来。”

  嗯,郑云龙在他怀里找回舒适的姿态。

  “这次你不能教他了——” 阿云嘎随手拿起蔡程昱那个被破坏又被修补的羊肚皮软兜儿,仔细端详着,“我总觉着上次那样不顺,还是因着你跟我去了春猎。”

  

  郑云龙懒洋洋地抬手挥了挥,在他看这件事已然翻篇,“要是为给你生孩子连匹马也骑不得,那才不值。”


  阿云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道,你那是只骑了个马么?


  那年春猎,他月份已经不小。可那是张超头一年上猎场,郑云龙嘴上比谁都硬气,心肠最软,总舍不得不看一眼,时时挂心。阿云嘎比他心更软,看不过去他眼底蓄水雾,最终还是带了他,一到沟坎儿多的地方便自己下马,牵着郑云龙那一匹马的缰绳不小心前行。

  等真到了地方,发现今年远轮不到张超崭露头角,一个黑袍少年闪电一般翻山越岭,背影如飞间马蹄扬尘,一时间黄沙迷蒙风烟乍起。他将飒飒的红旗插上山头,再回来时单手握缰,在阿云嘎面前跪下请赏。

  阿云嘎赞许不已,深觉眼前人有他昔年风采,于是要他再展所长。那人也不含糊,信手甩出一把长剑。蒙古人素来不惯这样的兵器,他却用得趁手,目光一掠,便看准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男孩,他着一件白色的蒙袍,正看着自己。


  于是黑袍少年锁定目标,长剑出鞘,刀刀飞快,在那人袍上落下几处豁口。

  

  蔡程昱回过神来时,那蒙袍最上头一层雪白的布料已被刮破,露出下头鲜红色的里衬来,一红一白,形状也是一朵一朵,倒像雪地里盛开的梅花。

  这是天大的冒犯,张超已咬紧了牙,眼见着马蹄就要落过来,却看见一只赭红的鞭子火蛇一般涌来,紧锁在那人腰带的蹄扣上,一股凶猛的力道将他猛然向前拽,直至两膝触地,生生跪下。

  阿云嘎皱眉,他当然认得这牛血鞭的主人。

  郑云龙已站起身来,单手握着鞭柄,不动声色地紧着力道,直至那少年完全伏在地上。阿云嘎最知道郑云龙的脾气,蔡程昱是他豁了命养大的,自小就跟他最亲,又是个成大器的。私下里两个人也不是没商量过要将他留在身边,若是将来没有那仲永之伤,未尝不能做那可堪大任之人。

  却不想今朝有人太岁头上动土,上来要拿郑云龙的眼珠子。

  下头的人已是面面相觑,早知道阿云嘎这个汗王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其中一半功劳要托他有个血性刚烈的爱人。可那人自他做了大汗,多数时候深居简出,只见着孩子是多了起来,却没当真见过他大动干戈。原来是这样的场面,今儿才算见了。

  阿云嘎不想出手干预,他知道真正的郑云龙应当是什么样子。

  

  “蔡程昱。”

  被点了名的人乖顺地站过去,低头念道,额吉。黑袍少年这会子才反应出,原来这个圆圆脸的男孩子是大汗家的哥儿。那便是大罪了,他收敛起自己一身的锋芒。

  郑云龙开口道,你给我站到他面前去。 

  

  那鞭子仍扎在他腰上,黑袍少年暗自忖度,两个人隔了几十步远,力道尚且如此坚硬,足见那人深不可测。他隐约记得前些日子听人讲,大汗的可敦又有了好消息,算着日子应该再有一二个月的工夫便再度添丁,若当真如此,那这人着实……

  郑云龙慢慢运着力道,将那人扯着,向蔡程昱跪拜了三下。

  与其说是要给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立规矩,倒不如说他是要给蔡程昱立规矩。他是长生天的孩子,神明的恩赐,他要他受着这礼,铭记自己的身份。那人顺着郑云龙的力道,不声不响拜了三次。

  鞭子收了回去。


  蔡程昱小声说,你起来吧。

  那黑袍少年抬起头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你是大汗的公主吗?

  “我跪你三次不亏,我族求亲,还有九叩礼呢。”


  回忆告一段落,郑云龙打断他,你不要再试探我。

  “蔡程昱还小呢,轮不着做那个打算。你要是觉得孩子多了养不住,现在把肚子里这个做掉,还来得及。”

  他动辄就说狠话,话又当真是狠。阿云嘎被他看穿,又舍不得摆出大汗的尊严,只得把话放软一些,继续道,你的孩子就是在我身边养到八十岁,我也不嫌的。顿一顿,又说,蔡程昱那小羊肚兜你也看见了,最近草原上许多个儿郎都拿那小兜儿装些随身的火石匕首之类——他从前对这种事儿可不留心呢。

  “我问过他,他说是做来送张超的。”

  阿云嘎笑,“那张超干嘛故意放鹰出来把它搞坏掉?他和自己这么过不去么。” 轻轻摸了摸郑云龙的肚子,像是安抚那方才还受到生命威胁的小东西,在爱人耳边道,张超私下里和我讲了,他在那上头缝了个黑色的豹子。

  

  “那他倒比我强些。”

  半晌了郑云龙才开口,对上阿云嘎海一样的眼睛,轻声道,我当年和你跑出来的时候,别说缝个兜子了,连衣服破个洞都不知如何拿针呢。叹口气,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阿云嘎说,好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一些。


  郑云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我希望这是个我能留在身边的孩子。这话说得隐晦,阿云嘎将已睡熟的方书剑抱起来,递给身后的奴隶,叫抱到帐子的床上去。郑云龙又说,如果只剩下张超一个在这里,太单薄了。

  阿云嘎沉默,捏着他两肩,道,你也别多想,蔡程昱的事儿还没个准头,方书剑,方书剑又那么小,你怎么知道他是走是留?叹口气,他想起梁朋杰,沉沉道,梁朋杰会有个好人家,我跟你保证。

  嗯,郑云龙道,你还说日子不够久么,我们原来从不聊这些。


  阿云嘎与他抵着额尖,亲昵地厮磨,“我总觉着你还是当年那样儿,白裙袍戴花环,喝了碗血酒,就牵着跪了长生天。”

  吻过去,“我的小姑娘。”


元尘

【云次方】他只是想骗你办卡

谢谢大家的评论啦,一般我会每条都回但是这篇实在回不动了哈哈哈……😂

每条都看了!总之!你们看得开心就好!!

——————

云次方无差偏嘎龙,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文学,因为是我在跑步机上脑的,所以算是健身房爱情吧。


“嘎子……我……不行了……”

郑云龙喘着气,他的眼角红红的,眼睛里噙着雾气,汗水从额头滑落,体力到达极限,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酸痛,灵魂好像即将脱离肉体,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显露出自己难得脆弱的一面,口中的讨饶无意识地带上了点儿撒娇的意味。

若是第一次第二次,阿云嘎一定会心软,但是现在他应对起这样的恳求早就得心应手,他凑到对方红透了的耳朵边上,...

谢谢大家的评论啦,一般我会每条都回但是这篇实在回不动了哈哈哈……😂

每条都看了!总之!你们看得开心就好!!

——————

云次方无差偏嘎龙,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文学,因为是我在跑步机上脑的,所以算是健身房爱情吧。






“嘎子……我……不行了……”

郑云龙喘着气,他的眼角红红的,眼睛里噙着雾气,汗水从额头滑落,体力到达极限,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酸痛,灵魂好像即将脱离肉体,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显露出自己难得脆弱的一面,口中的讨饶无意识地带上了点儿撒娇的意味。

若是第一次第二次,阿云嘎一定会心软,但是现在他应对起这样的恳求早就得心应手,他凑到对方红透了的耳朵边上,小声地鼓励他:“大龙,你可以哒,再坚持一下好吗?”

“呜……”

但是大猫看起来真的难受极了,眼睛里的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来,明知道这其中绝大多数是夸张的手法,但是阿云嘎还是叹了口气。

“好吧,这次就先放过你啦。”

他按下了跑步机的暂停按钮。

“明天再来哦!”

郑云龙脚发软,拿起自己的水瓶灌了一大口水缓解口渴,他在心里大声呐喊着再也不想来了,表面上却仍然保持着冷静。

“明天见。”


#


郑云龙算是被他妈扔进健身房的。

他自己长了张不会进健身房的脸,他觉得没必要,体重上上下下是常事,他自己也不是太在意,反正天生肩宽腿长,完美的身材比例。

但是最近似乎确实胖了点儿。

他没住家里,平时他妈也不管他,上周难得回家吃了个饭,莫名其妙被塞了张健身房体验券,还被叮嘱一定要去看看,别整天没事儿就睡觉,好歹上跑步机走走,健康。

从这方面来说,郑云龙还是很听话的,他确实只是去跑步机上走了走。

健身房离他租的房子不太远,正好顺路去看看顺便把这张券用了。在一堆短袖短裤和裸露的肌肉中,他这个穿着卫衣和摇粒绒的人显然格格不入,但是除此以外他只有牛仔裤和皮衣。

他也无法体会挥汗如雨的快乐,健身房里偏高的温度让他一度犯困,哪怕他刚走了十分钟。果然不应该过来。他这么想。

“你的步子太小啦,稍微跨大一点,不然小腿会粗哒。”

一个脑袋凑了过来。

“还有,腿可以稍稍弯曲一点,不要绷直,这样对膝盖的伤害会减小哦。”

哦,是健身教练。郑云龙下意识地调整了自己的动作,但是没有说话,这些私教就像是百货的推销员,总会跟在你身边叽叽喳喳,但本质就是想让你花钱。

花钱是不可能花钱的,再怎么样都不可能给健身房花钱的。

没有等到回答,教练转过头看着郑云龙,问:“你是第一次来吗?”

郑云龙很想说,我是不会办卡的不用和我搭讪了,但是他转过头的一瞬间话却堵在了喉咙口,撇开眼睛时候才缓缓吐出一个:

“……嗯。”

这不怪他。那人是标准的冷白皮,五官立体,脸上带着笑意,隐约间还能看到脸颊上的小酒窝,看起来有点像外国人,郑云龙的文采一般,第一反应是好看,看了几秒之后,还是觉得好看。

不好。郑云龙冷静地分析。他觉得自己应该真的不适合健身,要不然怎么会刚开始十分钟就心跳加速了呢?

“那你应该不会用那些器材吧?”

“嗯。”

“你明天还来吗?我可以教你哒。”

不来,再也不来了。郑云龙面无表情,内心有一个理性的声音在咆哮。他只是想骗你办卡而已。他自认坚持不下来,没有花这个钱的必要。

然后他说:

“好的,来。”

教练看上去十分满意,他笑的时候还会露出小虎牙。我靠。郑云龙盯着他想。这是什么新型骗局。

“那我们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见啦。”


#


在走进去之前,郑云龙有过几秒钟的思想斗争。

是的,他办了张年卡,不过也不是不能退,他还没有用过,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健身房真的不适合他,他应该现在转头就走,与教练从此相忘于江湖。

他转过头正好看到了一身白运动服的教练——现在他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阿云嘎,是蒙古族的,难怪看起来像是混血。

“来啦。”对方笑眯眯地看着他。他总是这么笑着吗?郑云龙有点疑惑,等他从疑惑里解脱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更衣室里了。

阿云嘎说,先看一下他的体质情况,再确定有什么器材是适合他的。健身房里有体重秤,郑云龙被要求脱了袜子踩上去,过了几秒之后,上面出现了一堆数据分析。还挺高级的,郑云龙渐渐原谅了健身房的价格。

“体重算是健康,”阿云嘎低着头,从郑云龙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长睫毛投下的阴影,“但是骨骼肌太低了呀。”

“而且,”他抬起头看了看郑云龙,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在人肚子上戳了两下,“看起来不胖啊,腰臀的体脂比还挺高的。”

那是当然。说到这里,郑云龙还有点小骄傲,他天生是个瘦脸,胖哪里都不会胖脸和腿,所以从来不显胖——当然,他的身材,其实本来也远远不属于胖的行列,只不过全身上下都是软肉罢了。

“体内含水率也不高啊,平时喝水不多?”

这个问题,郑云龙有些躲闪,但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喝酒比较多。”

酒精,健身的敌人之一。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酒桌上并不是想不喝就能不喝的,阿云嘎试探地问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酒吧。”

哦,怪不得总是白天来,原来是晚上上班啊。阿云嘎上下打量了一下,脑子里出现了郑云龙穿着白衬衫黑马甲在吧台调酒的样子。虽然他并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调酒师,不过他没打算就此追根究底。

“所以你来健身的目的,是减肥还是增肌呢?”

郑云龙想了想,他来根本没有理由,他对肌肉也没有任何的向往:“没什么目的,大概是……保持健康。”

说着他看了看阿云嘎手臂上的线条,恰好好处,赏心悦目。

“像你这样就不错。”


#


但郑云龙很快就后悔了。

鉴于他从来没有健过身,上器材还为时过早,需要循序渐进。阿云嘎决定先教他几个基础动作,但是没想到,人在第二组V字支撑之后,就趴在瑜伽垫上不动了。

“郑云龙,大龙,龙哥,”阿云嘎胡噜了一把对方柔顺的头发,好声好气地哄着,“再做一组好不好。”

郑云龙从毯子上爬了起来,但是嘴巴无意识地微微撅着,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阿云嘎忍不住反思了自己一秒,但是此刻他还是决定要从严管教。

“加油大龙,20秒哦。”

说着阿云嘎坐到了他的正对面,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替他一秒一秒地数。郑云龙突然觉得这个动作好像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甚至觉得20秒有点儿短。

但是很快平板撑就教他做人了。

这个动作看起来挺简单的,静止不动一分钟呗,可是他觉得他的一分钟和秒表的一分钟不太一样,为什么他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秒表上才显示半分钟呢?

所以做完一组之后他说什么都不肯做第二组了,再次趴在了瑜伽垫上,大有天打雷劈不为所动的气势,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有点像一只猫,最后还是阿云嘎手动给他调整了姿势,可是还没到十秒,郑云龙整个人又有了要往下趴的势头。

于是阿云嘎也躺了下来。

“这样你就不能趴下来啦。”

郑云龙清醒了,各种意义上的。此时阿云嘎和他反方向躺着,头正好在他手臂之间,他的眼睛看着对方的嘴,对于认识不过两天的人来说,这个距离或许有点太亲密。

但是阿云嘎不知道的是,在那一刻,郑云龙更想趴下去了。


#


第三天的时候,郑云龙怀疑腹部已经不属于自己,但他还是在老时间抵达了健身房。

可是他来来回回看了一圈,却没看到阿云嘎。

“请问先生您在找人吗?”另一个空闲的私教走了过来。她前两天就注意到郑云龙了——这个身高和长相,不注意到实在很难。

“你知道阿云嘎吗?”

这直白的问法让小姑娘愣了愣:“嘎子哥今天不来。”

嘎子哥。嘎子哥。郑云龙在心里回味了两遍这个称呼,单方面决定以后叫他嘎子。小姑娘推荐的今日团操课无法引起他的兴趣,既然嘎子不在,那还不如回家睡觉,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礼貌地示意了一下,强硬地打断了小姑娘的话:“不好意思。”

“请问你有嘎子的微信号吗?”


#


其实郑云龙很少用微信,这个app在他手机里差不多是个摆设,但是以后或许会成为常用之一。

他发送好友请求的时候还在内心给自己找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以后总是要约锻炼时间的,这不算以公谋私。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还挺快。

[阿云嘎嘎:?]

[郑云龙DL:我今天去健身房了]

[郑云龙DL:没看到你]

[阿云嘎嘎:不需要每天去哒]

[郑云龙DL:那下次什么时候?]

[阿云嘎嘎:明天老时间有空吗]

[郑云龙DL:嗯]

[郑云龙DL:你工作安排忙吗?]

郑云龙打算摸清楚对方的休假情况,只要阿云嘎休息,他就绝对不去健身房。

[阿云嘎嘎:挺忙的,整天跑来跑去,哈哈]

郑云龙回忆起健身房的跑步机,也行,在跑步机上也算是跑来跑去,还挺幽默一男的。郑云龙就喜欢有趣的灵魂。

[郑云龙DL:那明天见]

[阿云嘎嘎:明天见,大龙~]


#


此刻郑云龙有点想和阿云嘎诀别。

因为今天的练习内容是腿。

深蹲勉强可以,负重深蹲绝对不行,五公斤都不行。但是这种时候的阿云嘎会化身魔鬼,他总是用很软的语调让郑云龙再坚持一下,而郑云龙总是要讨价还价。

“最后两组。”

“我们就做一组好不好?”

“不行,两组。”

“腿酸,蹲不下去了。”

“酸就对了呀!”

“真的不行。”

“你可以的。”

“嘎子……”又来了,郑云龙总是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他的眼神何其无辜,阿云嘎怀疑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躲避这双眼睛,而且他每一次喊他嘎子的时候,会稍稍拖长音,但是收尾又很干净,声音都像是裹着一层巧克力,甜而不腻,还想听很多很多遍。

“……可以少做两个。”

在这样的较量中,阿云嘎永远是落败的那一个。但他看着对方得逞之后的小得意,觉得落败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郑云龙是真的累了,下蹲的时候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不发抖,阿云嘎蹲了下来,用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膝盖。

“要保持膝盖稳定哦。”

耳边炸着健身房循环播放的摇滚乐,和郑云龙的心跳在同样的节拍上。现在郑云龙除了左腿的膝盖,全身上下都好像在发抖了。


#


郑云龙的头发长了。这是阿云嘎无意中发现的。

那时候郑云龙刚完成无氧训练,被他哄着上了跑步机做半小时有氧。他的刘海被汗水打湿,黏糊糊地粘在额头上,但是哪怕是这样,也看得出他的发质真的很好。

“大龙,”阿云嘎趴在跑步机的扶手上,在郑云龙斜前方,他发现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坚持到慢跑结束,“不去剪头发吗?”

郑云龙甩了甩头,答:“懒。”

他平时不太注意这些小细节,有的时候连胡子都不乐意剃,衣着也是,除了阿云嘎帮他买了一套运动服以外,他只穿过卫衣和摇粒绒。

“头低下来一点,你别动哦。”阿云嘎伸出手,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两个发夹。他把郑云龙的刘海夹在两边,指尖不经意地从郑云龙的脸侧扫过,让后者脚步一乱,差一点就摔了。

“这样好多了吧。”阿云嘎又笑了,和郑云龙在一起的时候,阿云嘎总是在笑,而郑云龙总是看不腻。

“现在你是郑云凤了,太可爱了。”

有什么可爱的呢?他昨天凌晨才结束工作,现在顶着两个黑眼圈,穿着一身毫无品味的荧光色运动服,脸上身上都是汗,头发也乱糟糟的,两个发夹愣是夹出了乡村范儿,倒是挺配云凤这个名字。

但郑云龙还是相信了可爱这个定位,毕竟阿云嘎从来不说假话。

只不过。

他看向前方窗户玻璃中自己的倒影。

为什么阿云嘎会随身携带发夹?

而且还是胡萝卜形状的?!


#


一个月之后,郑云龙又踩上了体重秤。

“体重没有变呀,”阿云嘎轻轻皱着眉,“控制饮食了吗?”

郑云龙想了想,选择了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其实我做饭挺好吃的。”

他对体重不怎么在意,反正他来健身房的目的也并不是减肥。不过他决定以后还是要认真一点,给阿云嘎一些工作上的成就感。

“看来需要加强有氧运动。这样吧,以后除了平时的锻炼,每周再抽一天来做一小时有氧好不好?”

“好。”郑云龙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以前每星期只能见三次阿云嘎,现在变成了四次。他的心情不错,在跑步机上的时候甚至哼起了歌。

“你唱歌挺好听的呀,”阿云嘎歪着头,“感觉在哪里听过?”

郑云龙象征性地谦虚了一下,然后说:“其实你们经常放的那个背景音乐,摇滚的那个。”

健身房还挺给面子,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背景音乐正好切换到了那一首,一瞬间,两个声音重叠了起来。

他指了指自己:

“就是我唱的。”


#


阿云嘎:?

阿云嘎:!!!


#


郑云龙确实在酒吧工作没错,不过他不是酒保,他是个驻唱的。

他的声音好听,有感情,唱红了整个区的酒吧,但是他没有固定的乐队,想去哪儿唱去哪儿唱,想什么时候唱什么时候唱。也发过几张专辑,在音乐圈里已经能被提及,如果他想的话,签约公司出道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

关键是他不想。

喜欢唱歌是真的,但郑云龙喜欢无所顾忌地唱歌。他享受音乐给他带来的自由,而不是一纸合约的束缚,更何况他懒得和粉丝互动,在他眼里,各玩各的是最好的关系。

活到二十好几,他只有两件事情坚持了很久,一个是唱歌。

还有一个是健身房。

阿云嘎打开手机找到了郑云龙以前的演出海报,细细对比了起来。海报上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皮衣,做了发型,还画了个烟熏妆,加上他眉眼间天生的慵懒,还有些高冷,给人一种为舞台而生的感觉。不过现在阿云嘎很明白,那种慵懒的神色确实不是装出来的,郑云龙八成是真的困。

他在微博上找到了郑云龙全国粉丝后援会,顺手点了关注,然后又在后援会里找到了郑云龙的微博点了关注。他看到了置顶信息。

“你今晚有演出?”

“嗯,在Chelsea。”

是全市最大的酒吧。

阿云嘎问:“我可以去看吗?”

“可以啊,”郑云龙努力抑制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眨了眨眼睛,“不过我的票早就卖光了。”

“……”

“或者,”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递到阿云嘎面前,“你可以拿我的工作证,反正我刷脸。”

先别问为什么郑云龙在健身的时候都带着工作证。


#


他和阿云嘎约好健身结束之后一起吃个晚饭,然后去酒吧,郑云龙要早点儿去换个衣服化个妆顺便排练一下,阿云嘎可以享受亲属vip待遇,无限畅饮。虽然阿云嘎不喝酒。

说出来你们不信,认识一个多月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或许代表了他们的关系将产生质的飞跃。

郑云龙洗澡很快,胡乱冲了一下就出来了,站在更衣室门口百无聊赖地等阿云嘎出来,这时候他才看到自己的微信有十几条未读消息。

这对于一个不怎么社交的人来说实在难得。

点开之后他发现是今晚上要合作的乐队的鼓手,在这里我们可以叫他路人甲。

[路人甲:我靠,龙哥,牛逼啊,阿云嘎关注了你微博!!!]

郑云龙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郑云龙DL:?]

他还是在我面前关注的呢。

[路人甲:???哥,你是不是不知道阿云嘎?]

[郑云龙DL:知道啊,最烦阿云嘎,基本上天天见]

说反话是猫的基本技能。

[路人甲:?????????]

[路人甲:操]

好暴躁一鼓手。郑云龙不知道对方在震惊些什么,难道说阿云嘎还是全球知名健身教练吗?

说着他退出了微信,点开了微博,回关了阿云嘎,这时候他发现对方的粉丝数是自己的好几倍,这对一个健身教练来说显然不太寻常。

他睁大眼睛看了看对方的微博认证:歌手。

歌手??

他点开了阿云嘎最新的微博,前几天发的,郑云龙记得那一天没有锻炼。视频右上角的cctv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扎眼,而舞台中间那个穿着一身黑西装唱歌的人此刻正在他身后三米的地方洗澡,洗澡的时候还在哼歌,哼的还是他的摇滚。

不能怪郑云龙,他家里没电视,有电视他也不会看cctv的。

郑云龙字正腔圆地发出一声:


#


“操。”


#


阿云嘎换好衣服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收获了一只炸毛大猫。

“嗯?”

郑云龙用看渣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阿云嘎一下子如临大敌,低声哄着:“怎么了?”

只见对方把手机屏幕怼到了他脸前,上面是他自己的微博。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是个健身教练???”

双重否定疑问显然超过了阿云嘎的汉语认知范围,他歪着头,小小的脑袋上有不小的疑问。

再一想,阿云嘎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个健身教练,他甚至没有问郑云龙收过私教课的钱。郑云龙办卡属于一厢情愿。

郑云龙冷静了一下。

“所以,你是个歌手?”

“对啊。”

“那你来健身房干嘛??”

“锻炼呀,从这里开店起我就常来了,我是这里的尊享会员哦!那些教练和我很熟哒。”

郑云龙无语凝噎,他有点崩溃:“那你每天陪我锻炼干嘛?”

阿云嘎思考了一下,他的汉语水平飘忽不定,例如现在突然又不好了。

“喜欢你啊。”

不对,郑云龙收回前言,阿云嘎的汉语好得很。

这个答案一出,天下粉饰太平,郑云龙一下子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可以上上下下好几次六楼。去他妈的健身房,去他妈的跑步机,老子要和他谈恋爱。

不过卡已经办了,又不能退,那怎么办呢?


#


“没办法,以后我还是陪你来呗。”


#


阿云嘎给出了满分答案。




End

这到底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文学。我在写什么?

对了,南南推荐在跑步机上要听绿色的邮车向前跑,我亲测有效。


宝音

[云次方/嘎龙] 牧歌唱了一季又一季(2)

chapter 2




鹿花背的白马

轻轻嘶叫一声我就知道了

亲爱的情人嗬

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了

路有荆棘不怕难

山有岩石不怕阻拦

只因我深深地爱着你

信守诺言前来相见*

西风卷地,北雁南飞的季节说来就来了。

郑云龙管理的三百只改良羊,每天都往高地上跑,那里的牧草还没有开始发黄,又绿又嫩,羊嘴刁,吃过一次就记住了。羊没脑子,只要有一只领头的向山上跑,所有的羊都会跟在后面,哪怕前面是悬崖绝壁,它们也会稀里糊涂,不假思索地跟着跳下去。牧羊犬英格其气得又跑又叫,围追堵截,也无济于事。

郑云龙只好骑上他的骆驼老古力多,追着羊群上山去。山上的风比山下...

chapter 2

 


 

鹿花背的白马

轻轻嘶叫一声我就知道了

亲爱的情人嗬

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了

路有荆棘不怕难

山有岩石不怕阻拦

只因我深深地爱着你

信守诺言前来相见*




西风卷地,北雁南飞的季节说来就来了。

郑云龙管理的三百只改良羊,每天都往高地上跑,那里的牧草还没有开始发黄,又绿又嫩,羊嘴刁,吃过一次就记住了。羊没脑子,只要有一只领头的向山上跑,所有的羊都会跟在后面,哪怕前面是悬崖绝壁,它们也会稀里糊涂,不假思索地跟着跳下去。牧羊犬英格其气得又跑又叫,围追堵截,也无济于事。

郑云龙只好骑上他的骆驼老古力多,追着羊群上山去。山上的风比山下更大,吹得他浑身发抖,吹得他睁不开眼。他佝偻着腰,蜷起长腿,躲在老骆驼的身侧,把它当成一堵挡风的墙。英格其一会儿爬上他的腿顶顶他的手心,一会儿在草地上打滚蹭痒,一会儿又朝着羊群大声吠骂,忙得不亦乐乎。

风小一些的时候,他也会看一会儿书,或者在随身带着的本子上写点什么。但大部分时间他都静静地坐着,望着远处连绵的青色山峦发愣,望着荒漠一般的辽阔草原发愣,望着空无一人的山路发愣。

阿云嘎再也不会骑着他的红马,哼唱着优美的长调,上山来找他了。再也不会笑眯眯地背着手站在他跟前,让他张开嘴,像变戏法似的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奶豆腐,牛肉干,酪蛋子,果条喂给他了;再也不会让他靠在身上打瞌睡,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笑他真是一条懒龙了。

其实,自从那晚之后,阿云嘎的枣红马连知青的蒙古包门口都没有再停留过。

天还是这片天,草原还是这个草原,郑云龙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这是他来蒙插队几年都没有过的感受。

他一到草原就被安排到当地的贫牧民满都拉家里插包。满都拉的妻子索娅身材高大壮硕,一张红艳艳的脸庞总是一副快活的神气。肮脏乌黑的蒙古包,没完没了的苦活计,病弱的儿子宝日格勒,喝醉酒就会猛揍她的丈夫,都不能使她的快乐有半分损折。

她一见到郑云龙就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把热腾腾的奶茶和香喷喷的手扒肉都递到他嘴边,就寝时取出家里唯一的新大毡给他铺上。要不是郑云龙坚决不肯,索娅会让宝日格勒把他专属的,最暖和的铺位也让出来。

在这蒙古妇人心里,根本没有什么黑五类子女的概念。她像迎接远行归家的长子一般,迎接不到20岁的郑云龙,并自动把他置于自己老母鸡般的羽翼之下,很显然,以后谁要是欺侮他,她就要用肥硕的身躯和高亢的喉咙给那人点儿苦头尝尝。

阿云嘎也在欢迎郑云龙的牧民中间,帮他提行李,搬大队分给每个知青的口粮和农具,把郑云龙刚刚领到的白色母马牵到井台边喝水,从身上掏出一把熟黑豆喂它。

他不怎么讲话,也不怎么笑,一直默默地忙着,忙完就坐在角落里看着大家。郑云龙看他,他就立刻垂下那双黑眼睛。索娅招呼他坐到跟前,他不肯。满都拉来扯他,他却起身跑掉了。

那一天郑云龙只跟他说了三句话,你好;谢谢;我是青岛的,叫郑云龙,你呢。阿云嘎只是笑,一个字也没答。但郑云龙仍然对他印象十分深刻。因为他有点异域色彩的秀丽面孔,因为他和粗犷豪放的牧民相比显得过分文雅的举止,因为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睛,还因为他的神情。

那是一种跟他还带着点儿稚气的面孔很不相称的神情,年少的郑云龙当初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后来,在草原的狂风和烈日里摔打了几年,他终于想到了:那时的阿云嘎,好像一匹跋涉过千里,受尽了苦楚的老马,疲倦,无助,麻木。这种神情,郑云龙曾经在他被打翻在地又踏上一只脚的父亲脸上见过,后来在很多老年牧民脸上也见到过。但是在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脸上见到,还是让初尝世态炎凉人间聚散的少年心里一沉。

阿云嘎家的蒙古包和满都拉家相距不过两三公里,和宝日格勒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尽管如此,郑云龙和阿云嘎却过了很久才熟稔起来。

在这批知青里,郑云龙如果自认第二皮,没有人敢认第一。他自由不羁,愤世嫉俗的性子在大草原上找到了任意挥洒的天地:偷牧民的烟叶子卷烟抽,偷大队给羊补充营养的胡萝卜吃,做顿饭差点烧了满都拉家的蒙古包,喝多了大放厥词,那些话在别的地方怕是要诛九族了。至于跟年轻牧民们言语冲突甚至动起手来也是常事。

几乎每天都有人找满都拉告状,满都拉愁眉苦脸,嘟囔着要去向大队支书窝热金退货。只有两个人从来不说郑云龙的不好,一个是护犊子的索娅额吉,一个就是阿云嘎。 在阿云嘎眼里,郑云龙潇洒无忌,满不在乎的样子很有趣。他说的话,看的书,做的事情都很有趣,虽然大部分他都似懂非懂。他愿意看他,听他,帮他把割得乱七八糟的麦子重新割一遍,教他怎么抓羊才不会被踢到脑门儿,怎么骑马才不会勒手,但他没想过跟郑云龙成为好友。假如郑云龙是野火,是流云,是天上的风,他就是草原上冷硬的石头。火可以蓬勃地烧,云可以恣意地飘,风想往哪里吹就往哪里吹,石头只能待在原地,等着霜雪把它覆盖,等着时间将它剥蚀。

让他们亲近的,是一首歌。

那天午后,年轻的牧民和知青为大队的羊群垒好了最后一个羊圈,累得筋疲力尽,饿得饥肠辘辘,纷纷拿出各家准备的干粮,席地而坐,边吃边聊。

郑云龙敞着衣襟,把马鞍子扔在地上靠着,轻声哼起一支蒙古歌谣。

他的嗓音很美,不亚于阿云嘎。如果阿云嘎的歌喉是一块天然的美玉,他就是一枚未经打磨过的宝石。也许因为母亲是戏曲演员的缘故,郑云龙唱歌时不自觉地有一种顾盼风流的姿态,和平时的他截然不同。

阿云嘎猛地抬起头来,这是他额吉生前最喜欢的歌,他每次想她想得难受,就会偷偷地唱一遍。

他忍不住跟他合唱起来。

他们一个用蒙语唱,一个用汉语唱,却意外地和谐。郑云龙望着阿云嘎的眼睛,阿云嘎也望着他的,像两个阔别已久,骤然相逢的故友,各自倾诉着衷肠。歌唱完了,他们却还望着对方,想说点什么,竟然说不出来,直到伙伴们的掌声和起哄声把他们惊醒。

年轻人的情意,像山林里的大火遇到了狂风,猛烈得一发不可收拾。阿云嘎和郑云龙很快就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比他们各自原先的朋友还要亲厚几分。

和阿云嘎交好之后,郑云龙最期待的事,就是大队放电影。

电影一个月最多放两三次,如果赶上天气不好,放电影的好几个月都不上草原来。所以哪怕每次放的都是《地道战》和《地雷战》,人们都还是像赶赴盛会一样,兴致勃勃地骑马去看。

阿云嘎骑着红马阿赞,郑云龙骑着白马达丽,并辔而驰。夕阳的光辉洒在他们身上,在山梁间投下美丽的剪影。

放电影的汉人姓张,是个刀条脸的陕北汉子。每次放完《地道战》和《地雷战》,观众依依不舍地散了,领导也走了,他慢条斯理地收拾工具时,郑云龙就会踱过去,把家里寄来的,珍贵的前门烟递上两根。老张看看他,嘴里叼一根,耳朵上放一根,又重新开动机器。这次白布上放的却是苏联电影了。

这对老张和剩下的那几个观众来说,都是极为危险的事情。他们对此缄口不言,绝不外传,竟使得这个秘密的放映仪式保持了若干年。

阿云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幕布上的光影,腿紧紧地贴着郑云龙的腿,嘴巴激动地微微张开。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有点点的泪光。这块小小的白色幕布,竟然藏着他从来没有见过,可能永远也不会见到的草原外的大世界,这不能不让他感激涕零。

郑云龙偏过头,看着阿云嘎英俊又激动的侧脸和漂亮的嘴唇——大概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想要吻他了吧。

郑云龙来内蒙的第二个冬天,索娅额吉的阿布去世了,满都拉送老婆回娘家探亲,叫阿云嘎过来留宿,帮忙照顾羊群,顺便看着宝日格勒和郑云龙,不要把本来就破旧的蒙古包给拆了。

那年草原的冬天冷得可怕。炉子里的牛羊粪烧尽之后,包里就如同冰窖一般。郑云龙穿着索娅给他缝的皮得勒,把能裹的衣服都裹在身上,后半夜还是被活活冻醒了。

阿云嘎就睡在他对面,听见他冻得上牙磕下牙,忍不住噗嗤一笑。他嘬起嘴唇,朝他发出轻轻的哨声,示意他到自己的被窝里来。郑云龙踢开被子,快速挪到阿云嘎身边,阿云嘎伸手把他拖得更近,用被子裹紧他。他们脸对脸,膝盖碰膝盖地挨着。这姿势又滑稽又别扭,两个人都笑起来。

阿云嘎叫他转过身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体上。在草原极寒的冬夜,这暧昧的姿势也变得合理化了。

只有郑云龙自己知道,阿云嘎瘦削的胸膛和结实的大腿紧挨着他时,他是多么的心猿意马。每天清晨,阿云嘎坚硬的男性特征顶在他股间,他耳朵热得快要烧起来了,却要假装若无其事,像所有牧民那样,开起粗野的玩笑。阿云嘎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后来就也笑着回敬他。他害怕阿云嘎会学那些牧民的样子,来抓他同样铁硬的下身,可是阿云嘎从来没这么做过。他松了一口气,却又隐隐有点儿失望。

这些不能说的琐事和情愫,他都写进日记里。他计划着,等阿云嘎认够一千个汉字,就把这日记送他当礼物。好让他知道,他喜欢了多久,喜欢得多认真。

知青们在草原呆到三年尾,已经适应了牧区的生活,也都从少年彻底长成了青年,再住在牧民家里就不方便了。公社决定把他们集中起来,分包另住。

满都拉借了牛车,车上装了郑云龙全部的家当,送他去新包。新包离满都拉家其实不算远,骑马过两道山梁就到。可索娅额吉还是像郑云龙要去远征似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抓着他的手,十句蒙语夹一句汉语说个没完,丈夫呵斥她,用马鞭吓唬她也不管用。

阿云嘎向索娅发誓,他一定会天天骑着阿赞去看郑云龙,他会保护他,不让他受委屈。索娅这才凄凄切切地放开了手。

之后阿云嘎果然信守承诺,几乎每天来看他。

而现在,只是因为一个吻,阿云嘎就把这誓言背弃了。

九月初,郑云龙骑着他的老骆驼到大队去领米面蔬菜。牧民们的主食是奶和牛羊肉,米面很少,蔬菜基本没有。这是队里给知青争取到的福利,虽然少得可怜,总归聊胜于无。郑云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惹是生非的刺头,而是知青里最稳健可靠的骑手。这宝贵的食材,自然要由他负责运输。

没想到面对面地碰上了阿云嘎。

阿云嘎正站在场院中央,跟旁人聊天,一见到郑云龙进来就怔住了。他们在集体劳动时仍然会见到,仍然打招呼,但是再也没有出双入对地玩耍嬉闹过,再也没有私下聊过天,再也没有一起唱过歌。

郑云龙突然发现,他花了几年时光种植在阿云嘎身上的那些快乐和活泼已经荡然无存,阿云嘎现在又像一匹疲惫的老马了。

郑云龙不由地一阵恼怒,他愤愤地想:你既然不爱我,又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平白增添别人的罪恶感呢?他真想把脸别过去,再也不看阿云嘎,可是那双黑色的,忧伤的眼睛,好像把他的魂勾走了一样,叫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窝热金书记喊他进办公室去,他心不在焉,说话说得颠三倒四的。等他从办公室里出来,阿云嘎已经走了。

他沉着脸,把东西放上驼峰。又去供销社买了瓶白酒,打算在路上抵挡夜里的风寒。卖酒的社员说,这个酒又叫 “闷倒驴”,很烈,容易醉,他摆了摆手,没放在心上。

回家的路上,他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渐渐地被醉意攫住了心智。风刮起来,四周黄沙漫漫,已经辨不出方向。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到知青驻扎的地方。

他鼻子里,耳朵里,嘴巴里,脖子里全是沙土。白酒的后劲上来,他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的,头晕眼花,在骆驼上根本坐不住,一下子栽下地,头磕在硬土上,昏了过去。

后半夜的寒风把他吹醒,他浑身抖个不停,像是在打摆子。他想,看来自己是要醉死在草原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个因为喝酒埋骨在伊克昭盟的知青。

昏昏沉沉间,他听到熟悉的马蹄声,听到阿云嘎已经喊哑了的声音在急切地叫着郑云龙。他想应一声,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过了一会儿,有人抱起他的身子,为他裹上了厚厚的毡被,哆哆嗦嗦地搂紧他。那人摸着他的头发,亲吻他的额头和鼻梁,弄得他满脸口水和眼泪。他睁不开眼睛,但他知道那是阿云嘎。


郑云龙想,这酒真好啊。想他,他就到梦里来了。


*

出自蒙古民歌 鹿花背的白马

插包 知青到牧民的蒙古包里同住。

皮得勒 一种皮制的蒙古炮

山海有龙

【声入人心/云²】波西米亚人

//试着重发一下全文。老天保佑,新年快乐。




一 归来


“大龙!”他听见谁叫他,“快起来!快出来!”

一般王建新这么叫他,他一枕头扔过去倒头重睡。但今天他一下就睁开了眼,好像整晚整晚都在等着这一刻。他把长裤一套就跳下床,披着棉袄大步走到门口去。

他没看见王建新。门前空荡荡的。但声音还在:“看看谁回来了?”

还能是谁。他等的人是谁,人人都知道,除了那个人也没别的人了。而此刻那个人正站在楼道里,从台阶下面看着他。穿着军装,背着一个行李包,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像他走的那天一样。

他还来不及仔细看那个人的脸——是黑了是白了,是胖了是瘦了—...

//试着重发一下全文。老天保佑,新年快乐。

 




一 归来

 

“大龙!”他听见谁叫他,“快起来!快出来!”

一般王建新这么叫他,他一枕头扔过去倒头重睡。但今天他一下就睁开了眼,好像整晚整晚都在等着这一刻。他把长裤一套就跳下床,披着棉袄大步走到门口去。

他没看见王建新。门前空荡荡的。但声音还在:“看看谁回来了?”

还能是谁。他等的人是谁,人人都知道,除了那个人也没别的人了。而此刻那个人正站在楼道里,从台阶下面看着他。穿着军装,背着一个行李包,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像他走的那天一样。

他还来不及仔细看那个人的脸——是黑了是白了,是胖了是瘦了——但心就已经急促地跳了起来。这感觉他永远认得出。

“嘎子……班长,”他说,“你回来啦。”

阿云嘎笑一笑,快步走上楼梯来,走进屋里。

“我回来了呀。”他把行李们放在桌上,利索而有条地拆包,侧过头来看看他,

“你还在等着我呢?”他轻轻说。

他说话还是像以前一样又柔又甜,可是话里那种因为看穿了他而无意识产生的残忍,是郑云龙内心里最恐惧的样子。

他靠墙站着,任由阿云嘎在这个房间里拆行李的画面给他爆裂的满足,同时也提防着突然的破灭。他低头看着阿云嘎的手,小声地说:“你什么时候走?”

阿云嘎明亮亮地看着他。

“不走了,”他说,“我回都回来了,干什么还走?”

 

郑云龙在大喇叭的广播里醒来。

“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广播里女声字正腔圆地朗读,“全体教职工马上在大礼堂集合!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全体教职工马上到大礼堂集合!接收最高指示!”

他皱着眉头搓了搓脸,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他竟然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早起时烦躁无比,自己也隐约觉得有点奇怪。

运动已经持续了三年,没几个人再像一开始那样投入那么多或真或假的激情。从窗口望出去,大院靠北的路上还能看见一两个女职工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把孩子送去托儿所。这算是起床早的有先见之明,再晚半个钟头,几个小组长就要来楼道里敲锣打鼓地查人了。

但这都是大院前面几栋职工宿舍楼里才有的事。郑云龙现在住的这栋楼,在音大围墙边犄角里,旁边挨着锅炉烟囱,衣服要是晾在窗户外,过上两个钟头领口就蒙上一层灰了。没人愿意住这楼。运动开始后,仿佛自然而然地,这里成了后进分子的聚集地。不是所有表现得不够积极的人都够得上去牛棚,有些是成份好些,有些是人缘好些,还有些就是角色太轻,甚至没人费劲要整他们。于是这些渺小的尘埃就都沉坠到这里,在乱世中找到一个寒酸的角落,这一栋楼因此被大院里的人俗称为“后进楼”。

这是栋小楼,一层两户,都是一厅一卧的一居室,一个水房、洗手间、一个厨房,都是两户公用的。成了家的,一厅一卧可以住下三四口人,后进楼里却是单身的多,一套一居室一般只住两人,所幸这里的房间不太抢手。郑云龙住里间卧室,室友叫高天鹤,因为郑云龙最怕觉睡不够,高天鹤把安静些的卧室让给了他。

郑云龙走到水房才看见高天鹤,这人刚洗了脸正在梳头,每天都要这样捯饬一番。郑云龙往脸上撩了点水。

“哟,你也起来啦。”高天鹤说。郑云龙点点头:“我今天还是去礼堂待会儿。”

“啊?”高天鹤一脸看他吃错药的表情。

郑云龙解释道:“我老不去,怕廖老师脸上挂不住。”

“你去了被人抓住要谈感想,廖老师脸上才真挂不住!”

郑云龙笑了:“你别把真话都说出来呀。”

高天鹤往他脸上多看了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去开个大会还笑模笑样儿的了呢?”

郑云龙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啊?有吗?”

高天鹤梳完了头,边往外走边笑着说:“可不咋的,也不知道你做什么好梦了!”

郑云龙突然醒悟过来。他这时才想起,他昨晚梦到过阿云嘎。他昨晚又梦到阿云嘎了。这是他在现在这样的日子里想要微笑的唯一原因。阿云嘎。不会有其他的原因了。他不知道哪个更让人伤感,是他到现在还会梦到嘎子,还是他只能靠这个梦笑一笑。

现在学校的当家的是工作组组长,会上是跟着他的一个女工人在狂热地对着礼堂里的人们嘶吼。郑云龙进礼堂的时候知道那个组长瞧见他了,他在舞台上蔑视地瞥了郑云龙一眼,并没有再为难他,郑云龙也就低下头去,表示这一天彼此放过。廖昌永坐在主席台最边上,小心地看着那个发言的女工,时不时望一眼台下的老师和学生,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参加大会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合情合理地随着人群去食堂吃一顿热饭。郑云龙正想着今天打什么菜,突然看见高天鹤出现在礼堂台阶下对面的路牙子上。一看见他出来,脸上立刻跑满了表情,急得手舞足蹈。

郑云龙瞪大了眼睛,人太多,他一时挤不过去,只能比口型:“怎么了?”

高天鹤两手一起往后进楼的方向挥:“回去!”他又双手拢住嘴,夸张地比口型:“快回去!”

郑云龙从台阶最侧边挤下来,被人瞪也顾不了了。高天鹤的表情就好像他们家刚才被烧了。他冲到高天鹤面前:“到底怎么回事?”

高天鹤拉起他的手就走:“快回去!”

“出啥事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高天鹤回头看他一眼:“你回去就知道了,有人,那谁!你那谁回来啦!”

一听“回来”两个字郑云龙脑子里“嗡”地一下。他突然间定在原地站住,双腿也走不了了,高天鹤的手从他手腕上滑开。

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高天鹤。高天鹤的手刚才就在他手腕上,这太真实了,不会是做梦。可是……

“愣着干嘛?!”高天鹤长腿迈出几步,已经先走出了几米远,看他留在身后,记得跺了跺脚,“快走啊!”

郑云龙木木地“哦”一声,左脚绊右脚地小跑追上去。

他俩几乎是跑着回到后进楼下,几棵灰色的树,后面有廖佳琳、李琦几个,站在一起陪着一个人说话。郑云龙走到路口才放慢了步子,那个人回过头来,他的心一下子跳得更快了。此刻的天气和三年前那天太过不同,没有那么明亮得无情的灯光,他终于有胆量去仔细看一看那个人的脸。他变了,变了很多,人晒黑了,也胖了——胖一点好,他以前太瘦了,躺在铺位上就像一张画片。他走的时候带的那两个行李包也都还在身边,此刻都放在了地上。他没穿着军装,只有一件黑色的毛衣,在这天气里勉强不算太单薄——但是为什么?他们团长那么器重他,没理由让他从团里离开的……

而他看着郑云龙的眼神,好像从没改变过。他看着郑云龙,眨眨眼睛,郑云龙突然觉得他们从没分别过。好像阿云嘎不是走了三年,而只是出了一次演出任务,天亮前刚走,中午就已经回来了。

 

“大龙!”

阿云嘎看着他,叫了一声。

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郑云龙直接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阿云嘎自然地张开手,也把他抱在怀里,笑声透过胸腔从骨头里传到郑云龙身上。郑云龙把头埋进阿云嘎的肩窝里,忍不住吸了口气。

那是他久违的,更早就熟悉了的,阿云嘎身上的气息,衣服上没冲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晒过太久的阳光的味道,还有属于阿云嘎本身的,一种暖茸茸的,总是介于孩子和男人之间的味道。

在梦里他再次见到阿云嘎的时候会笑,可是现在吸进这一口空气,眼泪一瞬间就从他睫毛之间滚了下来。

 

 

 



 

二 哥哥

 

侧翼几个办公室的女老师都围在石倚洁桌子前面,小男孩坐在那儿安安静静乖巧极了。只是一双大眼睛骨溜溜地,透着灵气。女老师逗他:“你叫什么名字呀?爸爸妈妈是谁?”

“方书剑,”小男孩口齿清楚地报了名字,剩下的就不说了。

廖昌永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不锈钢饭盒装着两个还热着的馒头。“别围着看啦,啊,想看孩子回家看自个儿的去!”他一面挤过女老师的人丛,一面对孩子说,“饿不饿?”

小孩摇摇头:“早上哥哥在车站带我吃了早饭才来的。”

“哎哟,早饭,现在都几点啦,”廖昌永把饭盒推到孩子面前,里面除了馒头还有一个菜,“先吃,边吃边等你大哥哥,啊?”

小孩仍是摇摇头。“我早上吃得可多了!”他自豪地说。

女老师们纷纷萌到心化,对着石倚洁和廖昌永胡乱嘱咐一阵后走了。小男孩没动午饭,廖昌永从抽屉里掏出一颗奶糖:“饭吃不下,糖总吃得下吧?”

石倚洁一看,拍了拍大腿:”嗨,廖老师,吃我的糖呀!”

廖昌永挡回去:“你才刚结婚,糖留着分给亲家吧!”

孩子看着那颗白色的小东西,他没吃过这种糖,但喉咙下意识地便吞咽了一下。

“哥哥不让……”他小声说,还没说完,走廊里一阵爽利的脚步声近了。小孩认得出这脚步是谁的,马上回过头去:“哥哥!”

“哎,”阿云嘎笑着对他摆摆手,“小方乖不乖?没给廖老师添乱吧?”

廖昌永摇摇头:“怎么会,喜欢他还来不及。回来这么快?事情办得顺利?”

阿云嘎苦笑着摇摇头:“早上办公室都没开,我先把行李放下了。小方,”他向孩子伸出手,“咱们回家了。”

孩子站起来。廖昌永眯了眯眼睛:“你把行李放哪儿啦?”

“就后面,十六栋……”阿云嘎说着说着小了声音,廖昌永的笑容显得更慈祥了。小孩和石倚洁互相看了看,房间里他俩都不知道这段对话的意思。

“小方在我这儿吃了饭再走吧,菜都打了。你下午慢慢去办手续,不用着急,晚上他也上我们家去吃,你师娘加双筷子的事儿。”

“不用了不用了,”阿云嘎赶忙说,“怎么好意思一回来就这么麻烦廖老师……”

廖昌永作势拉下了脸:“怎么搞的,一回来就跟我客气?”

“不是,”阿云嘎意识到说错了话,马上找补,“是大龙在——大龙煮上面条了,”笑了笑,“等着我们回去吃呢。”

 

“你可把我吓死了,”高天鹤把阿云嘎和男孩留在客厅,自己跑去厨房跟郑云龙说悄悄话,“你说是个‘小孩’,我还以为怀里抱着呢,这怎么看也八、九、十岁了呀。”

郑云龙正在烫菜叶子,看了他一眼:“我就说那么一句,你咋能想这么多了。”

高天鹤白他一眼:“我看他怀里抱着个两岁孩子站你面前你哭不哭!”

郑云龙说:“说什么呢。”听不懂似的,一边往碗里盛面。

鞠红川和李琦他们在高天鹤的客厅里陪阿云嘎说话。“小朋友可真乖!”鞠红川问,“几岁了?”

“我叫方书剑,”孩子扬起头,“今年十一岁啦。”

“看着不显,”阿云嘎有些愧疚的表情,“从小跟着我们文工团东奔西跑的,个子没长上来。”

“哪儿话!”王凯摇头,“小孩长得晚才长得高呢!”

方书剑听了也跟着笑。

“这孩子是你的……”王凯接着问。

这是所有人好奇的问题,但没人有胆量估测答案的沉重程度。因此虽然自己不问出口,这时都静下来看着阿云嘎。

“是我们团里的孩子,”阿云嘎自然地说,“是我们战友的弟弟。他哥哥……”

大家都露出惋惜的表情。人人都知道这个沉默是什么意思。

“……我们想着他现在长大了,老是跟我们部队在路上跑,学也上不了,书也念不好,将来就耽误了。正好赶上我复员,大家就商议让我带着他一起回音大来。”

廖佳琳苦笑一下。“咱们这儿以前是能解决孩子上学,”他说,“可是现在连附中都停课了。”

阿云嘎抿了抿嘴。“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他说。

“慢慢想办法吧!”鞠红川总结道。

“怎么回事儿啊,面到底几个人吃,多了我们可没煮啊!”高天鹤吵吵嚷嚷地从厨房里回来了。大家赶紧让开地方,让远来的人吃饭。屋里没几件家具:高天鹤把自己褥子掀起来一半,让阿云嘎把他床当板凳坐;方书剑坐在板凳上;高天鹤靠窗站着;郑云龙就坐在一张开大会时带出去,平时叠在房角的马扎。他抱着膝盖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吃饭的两个人。

 

方书剑是六六年到团里来的,就在阿云嘎离开音大回到文工团之后一个月。那是一个异常躁乱的夏天,北京挤满了全国各地赶来的青年,他们在广场上热烈地呼喊,疯狂地表达对领袖和运动的忠诚。许多文艺单位都被调到北京,在场地上给这些青年们慰问演出。是团里的歌唱演员乌英嘎最先发现方书剑走在行进的人群中的,在队伍暂停的时候一个一个方阵地挨着问:“你们见过我的哥哥吗?”

这样一个孩子走在狂热的方队里,无异于一只羔羊被卷进受惊的马群。乌英嘎赶忙把他拽出来:“小孩,别怕,姐姐是解放军,有什么话和姐姐说吧!”

这个孩子从南方挤了火车来,身上有哥哥的照片,背面写着那个青年人的名字,他只知道哥哥来北京串联。在偌大的北京城要找这样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当团长问道是谁让他来北京找哥哥的,爸爸妈妈知不知道的时候,小男孩说,正是他的父母让他来投奔哥哥的——“找到了就别回来了”。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在这个年代,不难猜到这样的嘱托意味着什么。

“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吧,我们会帮你找哥哥。”团长说,“找到之前,你就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团里人人都是你的哥哥、姐姐。”

是乌英嘎最先留住方书剑的,可是阿云嘎才是照顾方书剑最多的人。在晚上营地里吵得方书剑睡不着时,是阿云嘎守在床边捂着他的耳朵,直到他沉入梦乡;他因为害怕想家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也是阿云嘎摸着他的头顶,给他唱草原上的儿歌。三年来,文工团不断地赶场演出,有时一顿饭吃到一半,命令下来,大家把筷子放下就得打包行李上路。是阿云嘎就算自己饿肚子也要给他留下一顿饭。

乌英嘎和阿云嘎算是他的长姐为母、长兄为父,但他们两人可做不了他的母亲和父亲。乌英嘎的爱人是鄂尔多斯的乌兰牧骑队员,五年前阿云嘎还没去音大的时候,还在他们婚礼上充作乌英嘎的娘家人唱过送亲的歌儿。可是每次看着阿云嘎的时候,乌英嘎姐姐总会微笑着轻轻摇摇头,说:“他呀,我们这些人留不住的。”

方书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姐姐看着哥哥的眼神不像看着一个近在咫尺的人,而是在看一个很远很远、就要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人。“没关系,”他懵懂地想要安慰她,“我在这儿陪着姐姐。”

大姐姐笑了,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一下:“姐姐不求你陪。你也别留下!”

 

阿云嘎受伤之后在自治区医院躺了一个月,医生让下地的时候自己觉得筋都缩了几寸。医生还说让他千万别再做损伤腰椎的动作,他听着只有苦笑。想了几天,他去向团长说:“我想复员了。”

团长一听眉毛就拧在了一起。“你是为了演出受的伤。我们难道会亏待你吗?”他敲敲桌子,“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要把你从音大调回来?就你这个性子,出了这个团,你以为外面的人也像我们这样,不会害你?”

阿云嘎笑了笑:“我跳不了舞了,咱们文工团从来一个人当两个用,我还怎么留下呢?”

“那你更不能走了。你十五岁就在团里了,跳不了舞,离开了部队还能做什么?”

“我只是腰伤了,又不是整个人废了。”阿云嘎抬起头来,团长看着他的眼睛便知道这个孩子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要是留下来拿这份补偿活着,我才是真的废了。团长,您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上台唱歌、表演。我往后上不了台了,只想再多念念书。团长,您让我回大学去吧,随便给我安排一个那里的工作吧。”

 

阿云嘎坐火车从呼和浩特去北京。行李就是来时的两个袋子,三年东奔西走,袋子里的东西比来时反还少了。他的一身军装,从团里的送别会之后就换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压在行李袋的最里面。他攒下的半个家庭,姐姐乌英嘎和弟弟小方,都跟到火车站来送他。

“安达,”乌英嘎用蒙语对阿云嘎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们在草原上演出时,你最爱唱的、我们最常合唱的,是哪一首歌?”

他们合唱的歌不多。阿云嘎笑了:“怎么会不记得呢,是《骏马归来》呀。”

乌英嘎看着他,问:“你的那个人,现在也还是在等着你吗?”

阿云嘎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嘴边仍然漾起了微笑。

“我不知道,额格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在等着我,可是我的心还在那个地方,我总要回去看一眼的。”

 

列车员探出身来,用蒙语催促他们。阿云嘎最后向他们道了别,走上火车。乌英嘎低头对方书剑说:“和哥哥说再见了。”

可是小孩一声没出。她看见他的眼里噙着两汪眼泪。他从早上就没吃下几口饭,是团长说“男子汉可不许掉眼泪”,他才忍着没哭的。

火车汽笛响了,车轮缓缓启动。方书剑忽然跑了起来。

“哥哥!”他冲着火车窗口喊,“哥哥我跟你走!”

“小方!”乌英嘎喊,“阿云嘎!快接住他!”

小男孩敏捷地跳到了车厢连结的地方,就像三年前跳上那列把他带到这一群人身边的火车时一样。乌英嘎远远地看见穿着黑毛衣的青年跑来把他抱住。

一九六九年,草原上的冬天开始了。

 

 




三 小男孩

 

“姓名?”

人事处的女处长高着嗓门问。

阿云嘎下意识地坐直上半身:“阿云嘎。”

“年龄?”

“二十九。”

“籍贯?”

“内蒙古鄂尔多斯,”他说完,又补充道,“蒙古族。”

中年女人抬头瞪了他一眼。这人是现在当权的工作组组长的大姨子。“要你说你再说!”她又埋下头去。其实所有信息都工工整整写在表格上了。但她想问,阿云嘎就不能不挺直了腰椎坐在这儿。

“你在部队是连级,你们首长也跟你说了吧?我们音大现在革命第一,啊,你光有业务水平,没有斗争经验,在我们这儿可当不了什么领导。”

“哎,不用不用,”阿云嘎连忙说,“我只要做最基础的工作就行了,不要求当什么领导……”

“哼,你还真不要求上进,”阿云嘎听她这么说,心里一惊,但她好像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再继续发挥下去,他这才放下心来。

她接着又说:“基础工作?我们这儿最基础的工作也是上课,你行吗?来我们这儿学习的都是工农子女!革命小将!你没有经验,你能教会人家将来怎么斗争吗?啊?”

“教不会、教不会,”阿云嘎赶忙说,“这我当然没资格了,但是,就唱歌、演戏、乐理知识,我都……”

“咳!”女办事员摆摆手,“这课用得着几个人?现在就是廖院长天天都闲在办公室里呢。”

阿云嘎没话说了,只好坐等着命运的宣判。

女处长翻着人事表格,鼻子里哼了一声。“现在还有你这个级别的空的就是后勤口了。后勤处的处长是康组长的大姐,啊,我好心劝你一句,多的事你别管,先熟悉下工作就行了。”

“是……”

“别处办公室也没处给你安排。就十六栋旁边那个锅炉房,你知道吧?那儿有个值班室,你就先在那儿熟悉情况吧。”

“……”

 

“这都什么事儿啊!”晚上听到阿云嘎复述这件事的时候,高天鹤先愤慨地站起身来,然后狠狠拍了拍桌子,“哪儿有这样的呀,锅炉房?我呸!亏她好意思说出口!”

“这确实有点欺负人了。”简弘亦点点头,“现在当权的这一派就是这样,我们也都早习惯了,以后少跟他们打交道就好了。”

“不过嘎子哥总归是部队上下来的,”李琦问,“待遇上他们总不会搞什么鬼吧?嘎子哥,你现在的级别每个月粮票多少斤?”

“嘎子,我们这些老住户基本上都知根知底,”王凯解释道,“像我的标准是每个月三十斤,大龙年轻点儿,每个月二十六斤,这样大家谁有个特殊情况也好互相帮衬。”

“这哪是钱不钱的事儿啊!”高天鹤还在愤愤不平。

“三十斤。”阿云嘎说。

高天鹤像一朵入秋的蔷薇花,一下子蔫下去不说话了。

“嘎子走的是轻体力劳动,不是干部,”郑云龙赶紧给高天鹤解释道,“他为他们文工团负伤来着……”

简弘亦看着高天鹤的突然沉默,忍不住笑了。

“那小方呢?他户口迁没迁过来?粮票给发吗?”王凯又关心道。

“小方的事好在有介绍信,户口跟着我落在咱们单位,一个月按学生定量二十二斤,再‘发扬’两斤,我匀一匀,够吃了。”阿云嘎说。

“咱们这的伙食肯定比不上部队保障好,那二三十斤里领不出几斤白面,都是红薯玉米。不过好在你跟大龙又凑回一块儿了。廖院长这两年见了我们还老是说起,上学的时候你们一个班就你俩最亲,整天焦不离孟的。哎,你还不知道,大龙现在可会做饭啦!我跟你说,你就把粮票给大龙,让他管小方吃饭,过不了几天小方就不认你这个哥哥,只认大龙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高天鹤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手,说:“哎,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老简!你别跟李琦、红川儿他们挤一户了,咱俩一起去住王晰以前住那户去吧,就在这儿对门!”

“可是晰哥夏天调回东北之后那户的钥匙不就交上去了么?——哦,现在是不是分配给嘎子住了?”

“我觉得嘎子跟大龙住比较好,”高天鹤笃定地说,“他带小方自己住一户,宽敞是宽敞了,可是嘎子只要不在家那就小方一个人待着,这屋门锁不锁都不好。他跟大龙一户那两个人可以把时间错一错,小方不至于没人照顾。你们说是吧?”

“反正我肯定愿意,”简弘亦说,“我回去就能收拾东西!”

“大龙你说呢?”见正主不言声,高天鹤拿胳膊肘捅了捅郑云龙。郑云龙初醒似的“啊”了一声,然后看向阿云嘎,也不说话。

阿云嘎那边却已经把钥匙拿出来了,笑着正在答高天鹤的话:“正巧了,我回来的时候就想说了,我跟小方住一个厅就行,正想着跟谁换一换呢。”

郑云龙这时才跟着笑起来。

高天鹤一面接过了钥匙,对着阿云嘎笑得如沐春风,转过头来看着郑云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

 

附小的课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广播“最高指示”,老师们就得立时扔下粉笔去参加运动。小孩子就成了大院里散养的羊。

“学校不上课了就去图书馆找大龙哥哥,知道了吗?”最开始那一年,每天方书剑去上学前阿云嘎都要这么叮嘱一句。“记得了记得了, 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方书剑背着书包踢踢踏踏地跑下楼。

大院里有柳树,桃树,迎春,紫藤,蝴蝶和蜻蜓,还有一座石头铺的小池塘,虽然夏天一过水就干了。但在方书剑心里,“大龙哥哥的”图书馆还是顶好玩的地方。郑云龙在那几年是图书馆的管理员,一个冷清得近乎于奖赏的职位。那时的音大图书馆楼,好玩的地方不在于书——这座高大的肃穆的房子里,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完整的书了——而是在于那些颓圮的,破败的东西。墙上彩色的写着标语的纸,因为粘了太多层浆糊而皱裂、卷翘,带上了一层温柔的灰色;领袖的画像高高悬在墙的中间,好像在慈爱地看着这间废置许久的屋子;还有那种空气,干燥的,停滞的,沉重而蛮荒的,压抑却又温暖的空气。到很多年后他回想起童年熟稔的这个画面,会意识到这个空间的特殊之处:因为知识而凝结的庄重,就算涂抹了再多荒诞,也是不会被完全遮掩住的。

不用太努力回想的是,他就是从这个地方把蔡程昱带回了家。

一九七零年的冬天,蔡程昱十三岁,方书剑在图书馆的架子后面看到他时他正穿着一件旧棉猴,整个下巴藏在高领子里,只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方书剑。自然地,方书剑以为他也是一个没课可上的大院里的孩子。蔡程昱个子高些,方书剑猜想,他可能是个中学生呢。

“你在这后面干什么?”小方走近去,悄声地问。虽然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人,他仍记得郑云龙教他图书馆里不能大声说话。

蔡程昱也不见外,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同伙,朝一旁一堆杂物下的一只大木箱子歪了歪头:“你觉得那里面有什么?”

“我看过!”小方几乎要喊出来了,他赶紧压低声音,“那上面有锁!好大一个锁头,打不开的。我哥哥说……”他想了想,补充道,“管理员哥哥说,以前在这儿破四旧的时候想打开检查来着,可这箱子太结实,再加上别的书要查的太多,所以就把它忘在这儿,没人记得了。”

“它锈了。”高个子的男孩用鞋尖踢了踢那条铁锁——果然,开口的地方因为早前被锯坏了镀层,已经布满了绣,一动就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

“我去找块石头来!”方书剑立马来了兴头,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跑出去,没一会儿握了两手的石头回来了。

蔡程昱稳重地拣选一会儿,找了一块最尖的,对准那锈得最厉害的部分砸了下去。

“咣”地一声,锁头掉到了地上。

这一响惊天动地,方书剑捂嘴瞪大了眼睛,蔡程昱还没来及把箱子盖揭开,郑云龙的脚步声就从大门走近了:“草,是哪个biang货在这乱敲乱砸?”

他大着嗓门走近了,见是方书剑,睁大了眼睛,自己先不好意思的捂了捂嘴。“……小方?你在这儿干什么?刚才什么东西响?”

方书剑还没说话,蔡程昱先指了指箱子:“我们发现了这个。”

 

那天郑云龙回家的时候一手拉着蔡程昱,一手拉着小方,箱子里的书他拿了一本揣在怀里,路上有认识的人招呼他,他也低着头不理人。他上到三楼,打开门,阿云嘎对着桌上保温盒里的菜正在等他:“今天怎么这么晚?小方没停课吗?”然后他才注意到后面跟着的另一个孩子。

郑云龙却没有解释这个。

“楼里还有谁在?”他问,“陆宇鹏、洪老师、鹤儿……”他把图书馆的钥匙放在了桌上,“我得叫他们去一趟图书馆。不能一起去,分着去。一起去太显眼了,不行……”

“去图书馆干什么?”阿云嘎更困惑了。

郑云龙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本轻轻卷起的手抄册子。

方书剑好奇地看去:上面都是外文字,像是英文,又不是,他一个也认不得。阿云嘎把册子翻开了,那抄写的字迹非常工整,好像在做一件神圣的事。册子间是五线谱,这他倒熟悉了;可是那中间的黑蝌蚪们比他见过得复杂得多!这是什么样的曲子?这是人会唱出来的歌吗?

阿云嘎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去看郑云龙。

“……你冰凉的小手……?”

郑云龙点点头,眼睛闪闪发光:“普契尼。”

“《波西米亚人》?整整一本?”

“整整一箱。”

 

十几个人都挤在三层,一居室的门关不住,人站到楼道里。可是整个房间却静悄悄的,没人大声说话。连唱歌的也不能大声,方书剑看着好像从来不会惊慌的王凯捧着一本小册子,极力压低了声音在唱着:“Ma il mio mistero è chiuso in me……ilnome mio nessun saprà, no, no……”跟着眼眶里竟然泛起了一层异样的亮光。

好几个人跟着唱了下去,那歌声个个都是压得极低的,可是好像碰到石头就会把石头震碎。那声音歇下去,大家一起擦起了眼睛。

这好像是什么极高兴又极难过的事。方书剑还不能明白。

角落里,阿云嘎对高些的男孩问:“孩子,你叫蔡程昱,是不是?”

男孩点点头。

“你家不是这个院里的。你家在哪?”

男孩说:“上海。”

“你家里人呢?怎么让你跑来这里?”

“我是来过继给我大伯的。他以前是老师。我来了以后,他们说,他已经给下放了。”

阿云嘎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不回家去?”

“我姐姐今年十六岁了。”男孩说,“我回了家,我姐姐不是独生子女,就得下乡……妈妈又要整夜地哭了。”

那个年代为了让孩子,尤其女儿,能因独生子女而免于下乡,把更小的子女过继给膝下无人的亲戚,也是常有的事。有哪个父母会自己愿意和亲骨肉分离呢?阿云嘎摸了摸蔡程昱的发顶,抬起头来,忽然和郑云龙对上了眼神。

 

“小蔡现在的情况,算是没有户口了。除了家里带来的二十斤粮票,他每个月伙食没地方给解决,”阿云嘎拨出几张纸来,放在桌子的一边,“除了他以外,咱们家,我一个月三十斤,已经刨去‘主动节约了’,你二十斤,也一样。小方一个月十六斤,单位给出。现在咱们还得凑出一个十六斤来。”

“我每个月还有二十块工资,”郑云龙说,“还有油票、糖票、布票,咱们都可以省一些。我每年省的布票能换二十斤粮了。”

“你那点工资也不怎么禁花,也不能你自己一点都不留。我一个月还有五十块钱,还是用我的工资买粮食吧。”

“我看不如这样,往后每个月家里的钱、票就归你管。”郑云龙说,“小蔡算是咱们一块儿捡的,以后也就不用分那么细了,什么‘你的我的’——好了吧?”

“行行行!”阿云嘎说,“说得我跟得罪你了似的……”

郑云龙笑了笑,也不说话。

“然后就是怎么住。是你带一个我带一个,还是两个小孩挤一起,咱们两个再当室友?”

“还是咱们两个一间屋好。小方也快长大了,就是亲兄弟也不能太近了。我明天找鹤,把晰哥家以前那张上下铺跟他厅里那张木板床换一换。反正他们现在两人一户,用不着上下铺。”

阿云嘎想了想,点点头:“好,就这样。那今天就先让他俩挤一晚吧,明天就换。”

卧室里的床本来就是一张上下铺,之前是阿云嘎和方书剑一间屋睡。现在方书剑被换到客厅,和这个新认识的小男孩挤一张床睡,又是新鲜,又是紧张。

“哎——”他忍不住在被子里小声和蔡程昱讲话,“你是从上海来吗?上海好不好玩?是上海离北京远,还是义乌离北京远?”

蔡程昱闭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小方,睡觉了。”

“可是——”

蔡程昱伸出手来,捂住了方书剑的眼睛。

蔡程昱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凉凉的,他的手指也是凉丝丝的。方书剑抬起自己的手,拨开对方的手指,蔡程昱把手抽出来,连着方书剑的手,又一起压在了手掌下面。

方书剑透过两个人的手指去看蔡程昱的脸。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带起的空气漾过两个人的指间。而蔡程昱还是闭着眼睛,不说一句话。

于是方书剑只得闭上眼睛。挨着蔡程昱微微有些凉丝丝的指间却并不怪异。他很快睡着了。

 

郑云龙搬着铺盖走进卧室,轻轻把门在身后关上。阿云嘎正把自己的被褥卷了起来要搬到上层,郑云龙把他挤到一边,自己把铺盖放到了上铺,然后弯腰把阿云嘎的被褥复原。

“哎哟,”阿云嘎笑了,“你还想当我的班长啊?睡我上铺?”

郑云龙看着他,点点头:“嗯。”

阿云嘎只好笑得更深了。“好,那我也听你的好啦。”他在下铺上坐下来。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在一间寝室里生活过了,比三年更久,毕业以后阿云嘎虽然没有正式离开音大,但已经代表原部队出过很多表演任务。他们躺在上下铺上,黑暗中有一段时间谁也没说话。

“你这些年……”阿云嘎终于问,“我听说廖老师被影响的时候,你……”

“我没事啊,”郑云龙说,“你听我说话,这不都好好的么。”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不提了。”阿云嘎坐起来,拍拍上铺的床板,就像顺郑云龙的背,“将来的事都有办法。”

“嗯。”

“睡吧。”

郑云龙听到房间里的另一个呼吸愈来愈长。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猛地睁开,轻轻侧过身,往下铺看了一眼阿云嘎。

他睡觉的时候还是会皱眉。和上学的时候一样。明明白天无论什么时候,对什么人,都总是笑呵呵的。

他看了一会儿,再翻回身躺平。

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在梦中去见任何人。

 

 


 

四 那个男人

 

郑云龙先去洗干净了手。他住了五年的这间卧室有四件家具,于他的处境来说,可称豪奢:一张上下铺,这是前一任住户遗留下来的;一个书柜,是抄家运动进入尾声以后偷偷捡回来的;一张木椅子,和书柜一样来历;还有一张板凳,是从前读书时去看电影要带的那一种,这一张还是从前阿云嘎的。郑云龙的那张不知什么时候就失落了。

书柜和上下铺对面放着,中间空出窗户的位置。上层摆满了语录、选集,还有样板戏的词谱,这算是他们专业特需的书籍了。下层是两扇柜门。郑云龙从枕头下摸出钥匙,轻轻面对柜子跪下来,把柜门打开,在底层角落抽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本厚厚的书,书皮上是一版毛选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两手拿出书来,屏着呼吸打开,好像泄露一点空气就会把书上的字吹走。

那是一本意英词典。

书上的字都完完好好留在纸上,郑云龙心落回肚里,把词典放回盒子里,捧着盒子回到客厅。

“有词典。”他像一个赢了决斗的骑士,得意地说。

“……”高天鹤垂着头玩手指,还在想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周深劝他:“别想了鹤鹤,全校能有几本意中词典啊,你还能跟廖院长去借不成吗?文豹本来就懂意大利语,你也没法跟他争啊。”

高天鹤愤恨地瞪了郑云龙一眼。

郑云龙抬起头来没跟他对视。

而一边的余笛、洪之光两室友交换了一下眼神,看郑云龙的目光越发刁钻。

“大龙啊,”洪之光循循善诱地问道,“你屋里这本词典,是意大利语直接翻中文呢,还是翻英文呢?“

阿云嘎紧张地看了看洪之光,又看看郑云龙。只见郑云龙一下放弃了抵抗,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洪之光仰天差点笑出男中音,余笛谦和有礼地把盒子扒回自己面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两个人合力,跟文豹他们兵分两队,肯定尽早翻译完,分给大家传抄!”

“第一个给我们!”各户的代表同时说道。

“哥,别丧气,”蔡程昱凑到郑云龙身边小声说,“我俩帮你们一起抄,我们四个人,比他们都快!”

 

一九七一年的春节快要到了。下了一场薄雪,刚刚停歇,空气冷肃起来,郑云龙跺着脚跑上楼,推开门。屋里两个小的都在抄书,阿云嘎站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暖气片焐手。他进屋来,阿云嘎看他一眼,笑着问:“今天什么日子?你回来这么早。”

郑云龙也笑了:“这忘不了。”他从外套的内口袋里取出一小卷折起来的纸票,中间用皮筋扎着。他把这个小卷往房间那边一丢,阿云嘎一伸手接住了。他翻开一看,最上面是副食票、工业票,薄薄几张,后面粮票照例是各种面额的凑在一起:一两、五两、一斤……

阿云嘎数了一半,就抬起头来看着郑云龙:“还有呢?”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嗯?”

阿云嘎笑着看他:“你们今天还发什么了?就这些?”

郑云龙想到了他在说什么,也笑了:“你说香烟票啊?在里面呢。”

阿云嘎往后翻了翻,果然看到一张深蓝的小票,写着“斗私批修——职工纸烟票1包”。“嗬,一包呢,”他抬起头看看郑云龙,“你今年做什么好事啦?给你这么高待遇?”

郑云龙哈哈笑道:“我啊,我啥事都不干就是最大的好事。”

阿云嘎把票子重扎好,放进自己衣袋:“手冷不冷?回来赶上下雪没有?”

“这点雪算啥?”郑云龙晃晃脑袋,“今天还有什么菜了?”

“你去厨房看看吧!你上个月说想吃鱼,我今天去供销社,正好换到了两条冻黄鱼,一条挂在窗外,咱们大年夜吃,还一条正化着呢。我想着今天在南方算小年,咱们小方和蔡蔡也得也吃顿好的。”

郑云龙猛回头来,两眼放光:“蒜呢?昨天家里蒜也没了。”

“有,蒜、姜、干辣椒、老抽,都给你备齐了。”

郑云龙喜上眉梢,哼着歌就奔厨房去了。

鱼烧好了先切出背上的一块儿跟对门分,简弘亦还回来两个馒头——“过年时等我们包饺子的,”他补充道。回来后两个孩子已经坐在桌旁,双眼炯炯发亮。这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两个南方小孩马不停蹄地就着烧鱼各吃掉了两个馒头;阿云嘎吃的窝头,时不时停下来给小孩们顺顺背,生怕他们噎着。郑云龙自己吃的是红薯,满意地看着那三个人。他小心地把鱼头和鱼骨给拨到一边的碗里留下来,预备第二天煮个白菜汤。

等小孩们回过神来时,烧鱼的盘子里连酱油汁都被抹干净了。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我洗碗去!”方书剑猛站起来,收了几个碗碟就往水房跑。“我也去!”蔡程昱拿起剩下几个碗碟也跟着冲去。大人们相视失笑。郑云龙也站起来。

“站住,”阿云嘎故意板起脸喊他,“上哪儿去?”

“报告班长,”郑云龙也故意夸张地立正,“我去余老师洪老师他们那儿看看翻译工作进度。三零二室高天鹤那个投机倒把分子,肯定在暗中筹谋加塞儿插队,咱可不能让那个工贼得了逞!”

阿云嘎被他逗得笑倒在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完了,冲他招招手说:“过来。”

郑云龙走过来一步,阿云嘎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给郑云龙。

郑云龙接住一看,细长的一个小条,包着白纸,是一支烟。

“后勤处工友送的,”阿云嘎满眼笑意地看着他,说,“奖励你今天战胜私字一闪念,主动上交。”

那确实是一支二级烟,“八达岭”。郑云龙把烟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脸上不由自主笑开了。他用手指夹着烟,送到嘴唇边,对着阿云嘎飞了个吻。

阿云嘎也作势回了他一个。郑云龙把香烟收进夹克内口袋里,开门出了屋。

 

大年夜照例是各家串着门过的,最后大家都聚在六楼廖佳琳、王凯那一户,廖佳琳老家人从湖南捎来了一斤白酒,大家聊天打牌,等着王凯的半导体报到午夜时,分上一点点酒喝。郑云龙还问阿云嘎:“我今天能喝多少?”阿云嘎大笑起来:“二十多人分一斤,你能喝多算你本事了。”

“嘎子哥,”李琦问,“你们是哪一年上的大学?大龙是怎么学会抽烟的?”

“六零年,”阿云嘎说,“我们六零年入学,六四年本科毕业。”

“真的运气好,”王凯摇着头叹道,“那差不多是咱们最后一届好好上课的学生了吧?到六五年……”

“而且那个时候廖院还在教他们声乐呢。”余笛也怀想到。

“那学生也没香烟票、也没工资,龙哥上哪学会抽烟的啊?”

“嗨,”阿云嘎皱了皱眉,说,“这他上高中那会儿,搞串联的时候学会的。是不是?”

郑云龙挨在他身边坐着,诚实地点点头:“是。”

“是不是上海那个刘令飞教你的?”

“那不是,”郑云龙坚决地摇头,“我认识刘令飞晚了,那肯定是在……在认识你之后。”

“那他大三的时候一来就知道找你?”

“不是吧,他那次是来找于晓璘的吧……”

“看见没有?”王凯指着这俩人无奈地说,“十年前廖院进教室的时候第一句话就爱说:‘哎呀,今天一进门,又看见班长和郑云龙在讲小话啦’!”

大伙儿都笑了。高天鹤说:“这位班长,你同学抽烟你也不管管他!”

“我哪儿管得住!”阿云嘎直摇头。

“嘎子当时净包庇我,”郑云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显耀道。屋里人很多,他只喝了浅浅一杯酒,脸却也有些发红,“我那时候一年抽不着几支烟,他有时,有演出任务,上级有特供的烟发给他们,他自己不抽,就把他的留下来给我。”

“哎哟!”大家一块儿起哄道,“那你还不感动得以身相许!”

郑云龙只自管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说话。阿云嘎望着他,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哎呀,”廖昌永推门走进声乐教室,“今天一进门又看见班长和郑云龙在讲小话啦!”

同学们过转来看他俩笑。阿云嘎捂了捂脸,小声对郑云龙说:“下课再说!”

下课阿云嘎在教室外递给郑云龙一个手绢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包。手绢解开一看,里面竟然躺着三支烟。

“我靠,”郑云龙激动得爆了个粗,“这哪儿来的?”他拿起一支来仔细看了看,“我靠?中华?”

“我昨天不是被选调去机关参加文艺演出了吗,那个会上有特供的烟,我听战友说是特别好的,”阿云嘎小声说,眉眼间挡不住有一点小得意,“演出完了后来后台发这些的正好是个内蒙老乡。我跟他聊了会儿天,问他多要了两支。”说完又叮嘱道,“你可省着点抽,这东西对身体不好。”

郑云龙跟没听见似的,看看“中华”又看看阿云嘎,笑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当场扑上去亲他班长一口。“记得了记得了,”他握着烟抱了阿云嘎一下,用头发蹭了蹭他的脖子,“我肯定仔细品!哈哈,嘎子你对我太好啦!”

 

过了午夜,大家互相拥抱、拜年。高天鹤抓住了郑云龙偷偷溜到了六楼的厨房。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高天鹤把门在背后一关就叉起腰来瞪郑云龙,“他跟你住一个屋住了两年了吧?两年你还没把人弄到手?啊?!亏我还一直叫你一声哥,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说啥哪?!”郑云龙瞪大了眼睛,天真无辜,“啥就弄到手?弄啥?谁跟你说我要弄他啦?——我呸,什么弄不弄的。”

“哎,用啥词儿还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骗得了我你能骗得了你自己吗?你是瞅不见你自己盯着人看那眼神儿!你骗得了谁啊你!”

“我哪有什么眼神了?我那是近视我。”

高天鹤翻了个大白眼。“你近视,那我是快被你气出白内障了。你看得清吗?要不你离近点仔细看看?”他凑上去指着自己眼睛。

“哎别,”郑云龙把他往一边推推,“我就不明白你着什么急啊,这跟你有啥关系你就生气?”

“当然有关系啦!”高天鹤一拍手,“你俩到底成没成决定了我该以多大的力度给你们俩起哄架秧子啊!”

郑云龙笑着捂住他的眼睛,推开了他的脑袋。

 

当普契尼的早期代表作《波西米亚人》终于传到三零一室的时候,两个小孩已经放了暑假。

楼道里的风带了粘滞的灰尘味。暴雨会来——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你抄到哪儿了!”方书剑小声问,一边凑近蔡程昱的簿子。

“‘Mi chiamano Mimi’。”蔡程昱小声回答道。

“啊!我第一段都抄完了,你才抄这一行!”

“你小点声,”蔡程昱看了方书剑一眼,“你看看清楚好吧,‘il perche non so’,这是第二段词了呀。”

“哦哦,”方书剑赶紧压低了声音,然后又沮丧起来,“你怎么抄这么快,我还以为我能歇一会儿了呢!”

蔡程昱把本子合了起来,托着腮看看他:“那歇会儿呗。”

方书剑咧嘴笑了。“你说我们在这儿说话,大龙哥会听到吗?”他问。

两个小孩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膝盖上各垫一个木板写字。八月正是北京闷热的时候,为了不阻隔仅有的一点凉风,屋门都不敢关上。郑云龙习惯午睡,可是十三四岁正是男孩静不下来的时候,于是两个小孩只好坐到走廊里去。

“哎,你说,”蔡程昱对着方书剑的耳朵说,“咱们家嘎子哥和龙哥到底谁说了算啊。”

方书剑一拍大腿:“——”蔡程昱赶紧把他拉住。

“当然是我哥啦!”方书剑也对着蔡程昱的耳朵说,“你看我哥无论说要干什么,龙哥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嗯,”蔡程昱点点头,“但是我还觉得……”

“觉得什么?”

“也不一定,”蔡程昱说,“我听人说嘎子哥上个月去换了三十斤全国粮票。但是他可没跟龙哥说过这事。”

“你怎么知道他没跟龙哥说过这事?”方书剑奇怪极了,“而且你听谁说的?是黄子吗?”

“你别管,我就是知道。”蔡程昱说。

方书剑转了转眼珠。“那龙哥也有事情瞒着嘎子哥呢。我知道他背着嘎子哥偷偷藏烟!”

“那为什么,”蔡程昱问,“嘎子哥不是让他抽吗?”

“你不知道,真抽烟的人,那几支哪够啊。我看到龙哥没几天就拿一支,没几天就拿一支,都是趁嘎子哥不在的时候。”

“你看见了?”

“你不信?”方书剑朝房间里抬抬下巴,“咱们今天就可以看看。”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就一定会拿?”蔡程昱说,“一会儿他没去拿你也要耍赖……”

“嘘!”方书剑一把将蔡程昱扒拉到贴着墙,“别说话……醒啦!”

紧紧贴着楼梯的墙侧站着,正好可以从屋门里看到两个大人所住的卧室。郑云龙从上铺上缓缓地坐起来,像往常一样地搓了搓脸。然后他翻身下床,随意往厅里看一眼。

小孩们立刻贴回墙壁,于是郑云龙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他轻声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过身去,并没出屋,而是面对着书架。

孩子们立刻把头堪堪探到门口。蔡程昱站在方书剑身后,把脑袋搁在他的脑袋上。

郑云龙在书柜上层的架子上挪动着什么,找出了什么东西。他的手把那样东西送到面前——一条又细又长的小纸卷,果然是支烟。

两个小孩睁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就等着目睹哥哥坐实罪名的时刻。

然而这个时候,一样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蔡程昱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画面,描述起来是这样的:

郑云龙并没有点燃那支烟。他只是把它挨近了自己的嘴唇,闭上眼睛,碰了一碰,然后又放了回去。

蔡程昱猛一下捂住了方书剑的眼睛,自己也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方书剑张张嘴,刚要发出声音,蔡程昱轻轻把手移下来,挡在他的嘴前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不知道郑云龙的这个举动算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以为郑云龙的举动算是什么。

但他知道,像是有一种暴雨云一样的认知直接压下在他的脑子里:这是一件极禁忌、极禁忌的事情。是他们不能,也不应该明白的。

郑云龙已经从柜子前退开了,哼着歌回身去整理上铺的被子。方书剑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蔡程昱,他俩轻手轻脚地走上去几级台阶。

“刚才龙哥干什么了?”方书剑眼里一片懵懂,问蔡程昱,“你挡我眼睛做什么?”

“不知道,”蔡程昱打了个激灵似的,飞快摇摇头,“……我不知道。”

 





 

五 对不起,我爱你

 

“嘎子哥!”住一楼的仝卓看见阿云嘎进楼道,忙招呼道,“快去鹤鹤家看看吧,有你的信,三零二给你们收着了!”

“哦,好!谢了啊!”

“嘎子哥,”住二楼的贾凡看见阿云嘎上楼了,笑着提醒道,“今天有寄给你和大龙的信呢,你们都没在,对门给收着了。”

“好嘞!谢谢你啊!”

“嘎子你回来啦,”简弘亦打开门,“你们家今天收到信了,我这就给你拿来哈。”

“哎,谢谢谢谢,”阿云嘎叠声说,“信封上写了是哪儿寄来的吗?”

简弘亦神神秘秘地看他一眼:“沈阳!”

说到这儿寄信的是谁就一目了然,阿云嘎一颗心平复了下来——他刚刚在想是否可能是蔡程昱或者方书剑的家乡人来信了。那虽然也不尽一定是坏事,仍让他一阵紧张。从沈阳来,那么寄信的就只会是王晰。他把信接过来,大声说道:“哟!是晰哥给咱们寄信啦!”

半个楼准备已久的脑袋都探向楼道里来:“哟!晰哥来信啦?”“晰哥来信了!”“晰哥说什么了?”“晰哥寄好吃的来了吗?”“嘿,你怎么就知道吃!”

“‘阿云嘎同志、郑云龙同志:见信好!听闻北京下了大雪,我在沈阳不禁想起与你们在音大的时光,转瞬之间竟已过去六年。如今你们又回到音大聚首,我很为你们高兴,惟憾三年间缘悭一面,盼望日后与你们再见,畅饮一晚。我与爱人和小芒果在沈阳都很好,勿念。今随信寄全国通用粮票十斤,遥祝你们新年快乐,勉励你我继续为革命事业努力!此致,敬礼!兄,王晰,一九七二年,一月十五日’。”

阿云嘎拆开信来,扫了一眼后便全文念了一遍。这是王晰给他们寄信的一贯写法,文字内容次次大同小异,只是为了找点理由接济一下这两个穷兄弟。王晰在东北老家境遇较好,且夫妻两人都是职工,因此时有结余便趁年节,或寄或捎,散给老朋友们。

后进楼的东西一向是能分就分的。全国粮票是极金贵的硬通货,大伙儿听了都精神焕发,窃窃私语:“哇,这下发达了,咱们可算能过上个好年了!”

等郑云龙回到后进楼来,天已黑透了,可是老远就听见楼道里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

“什么事这么热闹?”他进了楼门洞便问道。

好几个声音同时回答他,郑云龙困惑地眨眨眼睛,抬头往楼上去找阿云嘎。

“晰哥给咱们寄东西过年啦。”阿云嘎笑着对他说。

“我靠!”郑云龙一听,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寄了啥?寄了多少?”

“十斤全国通用粮票。”阿云嘎说。

“够咱们大家吃顿饺子了!”郑云龙笃定地说。

楼道里欢呼起来。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阿云嘎握着郑云龙的肩进屋时问,“备课?”

“备课我就回家来了,”郑云龙说,“有两个同学问我问题。粮票你收好了?”

“放里屋了。”阿云嘎说,“我跟你商量商量那全国粮票的事。”

他把房间门关上,压低了声音,外面写作业的小孩便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这粮票够用了,”郑云龙说,“说是十斤,全国的能当二十斤用,就是猪肉也够换几斤了。”

“我在想,咱们能不能从里面抽出一点儿来,凑几两棉花呢?”

“棉花?”郑云龙歪歪头,“你又要做衣服了?”

“……什么我又要,”阿云嘎笑了,“不是我,是你。你现在不再成天在那图书馆里窝着了,要上台给学生讲课的,不能跟以前一样啥形象都不顾。”

“我不是穿了你那件毛衣了吗。”郑云龙说。

“毛衣归毛衣,你那棉袄实在是没法再穿了,我认识你那年你就这一件棉袄,我看他有你一半岁数大了。”阿云嘎嫌弃地说,“今年你待遇终于调回讲师了,工资也涨了,咱们三个人布票定量加起来十六尺,夏天给小方、蔡蔡用了五尺,棉花还没用,我算了算,还差三两,少了缝衣所都不收东西。今年冬天长,而且晰哥的东西本来也是寄给我们的。我们换三两棉花,也不至于对不起大家伙儿吧?”

“……我觉得我不用做衣服。”郑云龙说。

“你要做的。”阿云嘎斩钉截铁地讲到。

郑云龙低头想了想。“那行吧。”他说。

阿云嘎立刻笑了:“那就这么说好了,我去换去。”

“我去吧,”郑云龙说,“我这两天正好听人说,校外有用棉花票换粮票的,我让熟人带我去,没准能少用一点。”

 

阿云嘎到最后也没见着那三两棉花的面。腊月二十八日他回到家里一看,五花肉放在厨房台面上,然后在自家客厅的餐桌上,赫然摆着两个透明的玻璃瓶。

白酒。

郑云龙从里屋出来,面不改色地走向餐桌把那两瓶酒拎起来:“嘎子你回来啦?”

“你怎么买酒了?”阿云嘎问,“过年的时候喝?像去年王凯佳琳他们那样?”

“不是。”郑云龙提着白酒回到房间。

“那你买它是为什么?”

“哎你不用管了好吧。”郑云龙平平淡淡地说,把白酒放在窗台上,往里推了推。

阿云嘎几乎语塞。“那棉花你也没换了。”这几乎不算是个问题。

郑云龙低着头往外走,也没看他:“哎,反正这部分是给我的么,我也没多用。后天饺子够吃就行了。”

阿云嘎就站在那儿,不说话了。郑云龙本来要出房门,听见阿云嘎半天一声不出,立刻不敢走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回过身来。

阿云嘎冷着张脸,拉开椅子在餐桌旁坐下了。“你不是要出门吗?”他也低着头,“你去啊,看我干嘛?”

“嘎子……”郑云龙说,“你别生气……”

“我生气了吗?”阿云嘎反问,“我哪儿生气了?”

“……我错了嘎子……”

“你哪儿错了?你没错啊,你说得挺好的嘛。以后我不管你了,你也不用管我,这样不好吗?”

“我真错了嘎子,这事我不应该不先告诉你……”

“我就不知道我哪儿这么让你信不过,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你就说你真想喝一口我能非得不答应吗?”

“不是,嘎子,我真没那么想,我,我买这酒有用——哎不是,我——我真不能告诉你,”郑云龙越说越语无伦次,顿时有点着急了,“你去年寄那三十斤粮票回牧区的时候我不是也没问过你吗?你也信我一次——”

他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是错上加错。

阿云嘎一下站起来了。“这能一样吗?”他眼睛一下泛红了,“当初是他做主招我进的团,要不是因为团长我都不可能回得来!现在他被人弄到牧区去了,我什么事都不做还能算个人吗?”

郑云龙愣愣地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阿云嘎吼完了这句话,一时间愤怒又变成了沮丧。“对,但这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他低下头说,“你也没求着我回来呀。我自己自作主张地就在你这儿住下了,白白给你添麻烦——”

“我操。”郑云龙突然脱口而出这两个字。阿云嘎都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他。

郑云龙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煞白得像张纸一样,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你别他妈说这种话。”他微微发抖着声音说。

阿云嘎一下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可是覆水难收。郑云龙的眼神就像是鲜血淋漓。他和阿云嘎对视了几秒钟,下意识地抬起袖口来在鼻梁上擦了擦。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他外套里面的毛衣还是阿云嘎的那件,又突然地放了下去。

他跑出了门。

 

蔡程昱和方书剑在五楼余笛、洪之光家写完了作业,熬到十点多才悄悄溜回家。阿云嘎还坐在餐桌前等着他们。“你们听见我和大龙哥哥吵架了是不是?”他看着两个小孩做贼似的脸,首先说。

小孩们先是猛地一起摇头,然后又一起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们别紧张,我跟他没隔夜仇,”阿云嘎说,“明天就没事了。你们快先睡吧。”

小孩赶紧使劲点头,飞快地洗漱完躺下。

阿云嘎不放心,在楼前楼后转圈找了会儿人。又觉得自己也是太夸张,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能走丢了不成?于是又上楼去,轻手轻脚地开门,摸黑回到里屋。

上铺静悄悄地躺了个人了。阿云嘎心想哪有这么巧,多半是还不想跟他说话,故意躲着呢。他把房间门关上了,然后对着郑云龙叹了口气。

郑云龙装睡。他也就不说话,换了衣服躺下。

郑云龙的呼吸声他听了太久了,不用想也听得出他是真的睡着了没有。他看着上铺的木板,轻声说:“大龙。”

装睡的呼吸声突然停顿了一下。

阿云嘎继续说:“大龙,我今天真不该跟你说那种话。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么看我的。我就是自己生气,故意说出来激你来着。是我不好,你别难受了啊?”

“嗯。”郑云龙闷闷地说,“我知道,我没怪你。”

“酒的事咱们以后再说。今天先好好睡觉了,嗯?”

郑云龙侧躺着,在枕头上点了点头。

阿云嘎倒好像听见了似的,并不再接着问他了。

“嘎子。”郑云龙忽然在黑暗的房间里叫了他一声。

“……嗯?”

“嘎子。”

阿云嘎又叹了口气。他坐起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拍了拍上铺的床板,就像拍拍郑云龙的头:“别怕,我在呢。”

“嗯。”

“睡吧。”

“嗯。”

 

“爸爸爸爸!”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噼噼啪啪地跑进房间,“有人敲门!”

“哎?”廖昌永转回头来,“是谁?你妈妈不是说明天才能回来的吗?”

“不是妈妈,是爸爸学校里的老师大哥哥。”女孩压低了声音说,“他还拎着两瓶酒,估计是来找爸爸您的!”

廖昌永笑着站起来,和女儿一起往门口走去:“你怎么知道是老师哥哥?”

“我见过他,可是忘了他叫什么啦!”

虽有这样的描述,廖昌永仍没想到是郑云龙站在门外。他把门打开,郑云龙先说:“廖老师好!”

“你怎么来啦?”廖昌永见了他,先是意外,又是高兴;眼神一扫到他手里拎着东西,又转为不悦来,“来就来,怎么手里还拿东西呢?”

郑云龙倒向门外望了望,然后回过头来说:“我来的时候路上空荡荡的,没人看见我来您家。”

廖昌永被他气笑了,回身进屋:“赶紧进来进来!囡囡给大龙哥哥把门关上!”

小女孩看着郑云龙进门,冲他吐了吐舌头。郑云龙手脚僵硬地进屋:“廖老师,师娘怎么没在家啊?”

“你师娘回四川老家啦,本来预计今天就回,结果天气不好,火车晚点,听广播说估计得明天上午才可能到。”廖昌永拿着茶壶走过来,往沙发上指,“快坐!”

郑云龙抱着白酒刚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老师,这快过年了,我给您——”

廖昌永立马翻了个白眼。“你给我放下!”他往门边指了指,“囡囡,给哥哥放到门口,一会儿他怎么带来的让他怎么拿走,记得了吗?”

小女孩银铃也似地笑:“记得啦!”

廖昌永看女儿把两个玻璃瓶放到门口架子上,又招呼女儿过来小声吩咐:“把爸爸书房里柜子底下那瓶头曲酒拿来——别告诉你妈啊!”

“知道啦!”小女孩踢踢踏踏地又跑了出去。郑云龙忙说:“老师您干嘛呀,我怎么还能喝您的呢!”

“我让你长个记性!”廖昌永瞪他一眼,“上老师家还要带东西,也不知你跟谁学的。你怎么不直接骂我一句呢?”

“老师我错了……”

“你学也学不好。哎,要是换了王晰那孩子,或者换了你的嘎子,这事都不会干得像你这么没头没尾。你们这三个人哪,王晰聪明,嘎子有天赋,你呢,就是专心。”

郑云龙低头笑了笑:“那也没办法啊,我都这么没本事了,人家还不是说我是您这派系的人。我总不能白白让别人说吧?”

“唉,”廖昌永一下皱了眉头,叹了口气,“你当时也是……你知道当时那个情况,少你一个人说我两句又有什么区别?你当时在台上,真把嗓子喊废了,那你以后……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

“这不早都好了嘛。”郑云龙不好意思地笑笑,“而且之后几年博了个图书馆的闲差事,现在又接着回去当讲师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啊。”

“你也知道因祸得福,”廖昌永话头一转,“看来你今天找我的事不是为了你自己咯?”

郑云龙没想到廖昌永杀个回马枪,只好承认到:“老师,我今天是为了嘎子来找你的。”看了眼廖昌永的表情,立刻大声解释道,“他自己不知道这事儿!是我瞒着他来的!”

廖昌永腹诽一句:你能瞒得了谁?

“我想把我的工作跟嘎子的互换。”郑云龙说。

“哦?”廖昌永倒意外了,“这是为什么?”

“后勤管理那边的人都是以前造反派上来的,本来他们看嘎子就都不顺眼。全因为他部队的老领导时常记着他,他们才不敢克扣他东西。就算这样还让他在锅炉房里待了好几年呢!”郑云龙说,“可是去年带他的那位文工团团长也受影响了,下调了一级。”

“哦……我好像是听说过……怎么回事,具体什么情况?”

“其实比您当时还好点儿,就是调到牧区文工队了。”郑云龙说,“您都听说过了,他们后勤天天闲嚼舌头根的肯定更早知道。我就怕他们找这个机会要给他小鞋穿,”他神经质地掐了掐自己的指甲,“我受得了这种事,直接骂回去就得了,嘎子他……我就怕——”

廖昌永点点头:“你意思我知道了。首先我也告诉你,嘎子待在后勤这块,绝对不是个长久之计。让他回教研口我早晚都要想办法的。这个跟你来不来找我没关系,啊。”

郑云龙眼睛一下子亮了:“新学期马上就开始了,老师——”

“可是这事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廖昌永苦笑道,“一个是我现在能做到哪一步——你以为互换你们的工作就比调动嘎子一个人来得省事?还有,你以为教学口没那些背后指指点点的事?只不过你眼里没那些,看不见罢了。而且啊,我和你说,你是关心则乱。嘎子他从小吃过的苦,有些你想也没想过。你也别把他想得太弱不禁风了。要真有事,我信任他还胜过信任你。”

那瓶泸州头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到了桌上。郑云龙看着廖昌永听完了他的话,又低下头来抠自己的指甲。

“行啦,你别怕,也别多想,回去跟你的兄弟们好好过个年,”廖昌永往口杯里倒上了酒,“你不找我喝酒吗?来,今天不喝醉了算你小子看不起我!”

 

“……”

“大龙?大龙,你醒啦?”阿云嘎的手指在他眼前摇晃着。

“……我靠,嘎子,”郑云龙缓缓睁开眼,“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我喝了多少?我为什么睡在客厅?蔡蔡、小方呢?”

阿云嘎被他一连串话逗笑了。“你晚上回来太晚了,我让小的换到里屋睡去了,今天早上他们得去学校开忆苦会,到下午才能回家。我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好好地拎着那两瓶酒,我问你你喝了啥你怎么都不说。我怕你晚上出事,在这看着你,靠着睡了会儿。”他指指下铺顶着的客厅墙壁。

“……”郑云龙疲惫地搓了搓脸,“那现在几点了?”

“也就刚过九点。”阿云嘎说,“你头还疼不疼?要不要先洗洗脸,清醒清醒?我记得你书柜里有点药是不是?我找找有没有能醒酒的东西。”

“哦。”郑云龙懵懵地起身整整昨天穿着还没换下的衣服,把自己的被褥卷起来,跟里屋小孩们的铺盖再换回来。都铺好了,拿上毛巾再要出去洗脸时,阿云嘎指指床底下的盆:“你烧点热水,热水洗脸舒服。”

郑云龙接了搪瓷盆走出屋:“柜门钥匙在枕头底下呢。”

他出了门阿云嘎回头一看便失了笑:被褥刚被搬动过,被子也没叠,一枚钥匙还能留在原处?他探了探枕头下,果然没有。碰碰运气,郑云龙放东西一向没章法,说不定有些药品放在了上层的架子上。

他移开一本本书——那都是平时郑云龙再闲也懒得看的,书页之间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不是收藏东西的地方。然而中间那层的有个地方是不同的。那层书摆到了八成满,可右手边那两成的空余处,架层的表面是干净的。

阿云嘎把手探到那排书的后面,果然离架子背板有块一指半厚的空间。从那里面能勾出来一个长条的盒子。拿到眼前一看,上面写着:“毕业留念”。是他们那届本科毕业时廖院长送他们的,他和郑云龙都有一个。郑云龙那支现在还在用着,每天上课去都携带,并不收藏在原本的盒子里。

阿云嘎不觉微笑了起来,心想莫非这小子知道自己攒钱了?自己发现了他的宝藏,一会儿可得恢复回原样藏好,别让他知道了不好意思。

他打开盒子,正要看看郑云龙收藏的宝贝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

盒子打开了,里面最上层的,是一张音大从前给学生发的稿纸,上面叠线纵横,显然时郑云龙自己折的纸包。纸包已经半拆开了,里面轻飘飘地滑出来一样小东西。

是一条又细又长的小纸卷。一支香烟。烟中间的白色纸上印着浅金色的防伪水印,上面的品牌名字:“中华”。

这是特供的一级烟牌子。别说郑云龙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不可能买到。

没有其他的可能。这就是他们做学生时,阿云嘎从机关带回给郑云龙的烟。它放到现在,干了又潮,潮了又干,早没法再抽了。

 

仿佛耳边响了一个炸雷之后的失聪。阿云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时完全空白,什么也没有,连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念头,什么也不能产生。他看着那支烟,呆呆地站着,就连郑云龙从水房回来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郑云龙烧了水,洗了脸又顺便洗了洗头,回屋时发梢还在滴着水:“嘎子,你早起腰疼不疼——”

阿云嘎站在书柜前,转过头来,看着他。架子上他的小小的钢笔盒打开着,阿云嘎拿着那支他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包裹在手绢里递给郑云龙的烟。

搪瓷盆“咣”的一声被掉在了地上。

他可以解释。他每次把这个盒子打开的时候脑子里罗列供自己狡辩的想法都还存在:那不过是支烟;他以前舍不得抽,一不小心才留到现在的;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自己都不知道还留着它——

可是阿云嘎那样看着他,那个眼神简直是清楚极了。

——他全明白了。

 

 



 

六 心脏

 

搪瓷盆在地上嗡鸣着转圈滚动,最终停在了床底。郑云龙发梢上的水滴落在地上。这房间里完全寂静下来很久了。他们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阿云嘎望着郑云龙的眼睛,试图从他的表情上读出一些什么。

然而没有。郑云龙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阿云嘎的脸,一直看着。

阿云嘎出了声,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怎的,忽然间已经哑了。

“多久了?”他轻声地问。

那支烟夹在他手里,横在他们两人之间。

郑云龙低头看了看那支烟,又立刻把眼神转回阿云嘎的脸上。

眼神在颤抖。

 

“第一支,是那天下了晚自习抽的。怕你闻见味儿,在操场旁边抽的,跟老王借的火。他要尝一口,我跑了半足球场也没答应。”

他告解一样地在说。

“第二支,是你走那天晚上抽的。”

话到这儿就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阿云嘎看着他的眼睛,不自主地看到了那是个怎样的夜晚。他记得他走的那天,夜风凉爽,月亮特别亮,他们最后两年住的讲师宿舍窗前有棵桃树在春天枯萎了,在那样的夜晚月光能照得房间里满地发白。他走时是开了欢送会的,最后还喝了酒,他去找郑云龙敬酒拥抱的时候这人在傻笑,搂着他在他背上胡噜了半天,却什么话也没说。他当晚就去火车站报道,可是郑云龙其实没有醉,如果吐过,之后还会更清醒的。他最害怕热闹过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清理场所,以前演出完了打理道具总要拉人陪着。他一个人在那亮堂堂的宿舍里,会想起什么呢?他是不是头昏脑胀地不舒服,所以想抽支烟清醒清醒?可是那支烟在那时也放了好几年了,还能抽吗?他抽了那支烟,是不是会更睡不着?

他动了动嘴唇。第一次时没说出话。

“好抽吗?”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他没敢去听阿云嘎对他说什么,把这句话错过了。

“那支烟,”阿云嘎又问,“好抽吗?”

郑云龙眼里那个一直在颤抖的东西好像突然碎掉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而这个动作就好像击碎了什么最后的防线。他再也承受不了,忽然间扑过去,抱住了一步之外的那个人。


…… 

 

“我能抽支烟么班长?”

阿云嘎被简单用草纸擦了擦身上,裹在被子里缓神。他听到这句话,想了一下,吓了一跳:“……那还能抽吗?!”

郑云龙扑哧一声笑了:“别怕,嘎子,我留你送我的烟留得多了。”

他披着衣服跳下床,从书架上那还打开着的长盒子里翻出一支“前门”。然后拿洋火点燃了,又坐回床沿。他怕烟灰掉在床单上,只敢靠边坐。阿云嘎就裹着被子挪过来,仍然跟他挨在一起。

“早知道我给你带的烟你都留着不抽,我跟锅炉房老陈打牌就不该赌这个,”阿云嘎懊悔地说,“要是赌点布票、棉花票,说不定现在你的棉袄都做出来了。”

“拉倒吧,”郑云龙乐了,“老陈家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就是把儿子输给你也不能把布票棉票输给你。”

阿云嘎撇着嘴推了他一下。

然后突然间,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一冷,说话语调都变了。

“哎,”他捅了捅郑云龙问,“你怎么有凡士林膏的?你在柜子里藏这玩意干什么?!”

郑云龙看着他,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儿:

“……擦手啊?”

“……”阿云嘎低下头,“哦。”

“……”郑云龙猛地笑了,“我操嘎子你不是吧?”他伸手拨弄了一下阿云嘎的头发,“你是做了一次脑子就变傻了吗?还是说你就这么,吃我的醋?”

阿云嘎一歪头把他手躲开,瞪了他一眼。

“怎么,”他反问,“你要后悔吗?”

郑云龙立刻抿住了嘴收了笑容,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后悔。”他看着阿云嘎说,“永远都不后悔。”

 

“屋里得开会儿窗吧,把味儿散散。”

“咱们先去冲个澡,吃饭的时候把门关了再开窗吧。天太冷了,别着凉。”

“几点了?”

“十一点多了。把澡洗了就该十二点了。”

“现在去水房邻居们不会看见吧?”

“那也没办法。就说是昨晚你喝多了、我照顾你,谁也没洗漱,年三十总得干干净净地过吧?”

“好。那你吃什么?”

“吃点清汤面吧。”

“好。”

早上楼里没热水。阿云嘎只能拿凉水匆匆冲了个澡。回来屋里郑云龙正在往盆里倒刚烧好的热水。

“天太冷了,你拿热水擦一擦,别回头再腰疼。”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阿云嘎说。

阿云嘎腹诽道何止腰疼,我全身都跟被雷劈过一样。但毫不客气地拧了毛巾把身上再擦了一遍。

“我的面呢?”他问。

“刚煮好,厅里放着,给盖上盖子了。”

阿云嘎去餐桌边搬椅子坐了,郑云龙小心地察言观色,看见他坐下时并没呲牙咧嘴,这才稍稍宽心一点儿。阿云嘎把面吃掉六七成,才发现底下卧了一个煎荷包蛋。

他把碗往郑云龙面前推:“我不吃这个,你吃吧。”

“你吃这么少,不到晚上就该饿了……”

“我真不吃。”阿云嘎皱着眉头,直接把荷包蛋拨进了郑云龙碗里。

郑云龙突然间又变了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是不是还是弄你……弄得……你……难受了?”

阿云嘎看着他。

“嗯,是,难受。”

他正经其事地说。

然而他的眼神明亮亮地看着郑云龙,嘴角微微翘着。

分明就甜得不得了。

 




 

七 世界之王

 

“嗨,嘎子哥!这么早从哪儿回来呀?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是不是去领年货了? ”

“哈哈哈,早啊川子!不是年货,我今天先去缝衣所把大龙的棉袄拿回来。这不快新年了,新衣服做好也该穿啦。”

“我说嘎子哥,你们家今年发横财了呀!我记得年中你们家还拿去年攒的棉布票做了床新被子,你当时还愁着大龙的棉袄又没着落了呢!”

“哎,这说起来就有故事了,你都不敢相信。我们后勤有一个老田你知道吧?两口子都是后勤老职工,孩子都在外省。他们今年拿孩子寄的全国粮票换了只鸡,拴在自己家暖气片上养着,预备着过年再杀。结果那只鸡也是聪明,不知怎么把窗户给叨开了,挣断绳子跳到屋外树上去啦。他们老两口没办法,围着那树打转,那鸡就是死活不下来,白天那儿也找不着谁帮忙。结果这时候巧了,大龙不是放假了吗,正好走到后勤职工住宿楼那片儿,看见了,老田和田婶就说让大龙帮他们去抓。大龙也是挺精,他知道上了树人肯定不能跑得比鸡快,他就守在树下,拿着一个扫院子的笤帚隔一会儿就敲一下那个树干。那鸡它胆子再大也还是个畜生,总会害怕啊,就这么着,把那只鸡活活累得从树上掉下来了!最后还亏他手快,趁鸡还在半空扑腾就把它抱住了。”

“嗬!大龙还有这本事哪!”

“哈哈,可不是!老田两口子高兴坏了,一个劲儿地谢他,还拿了几斤粮票出来说要谢他。然后大龙就说——‘粮票我们家不缺,不过您家有富裕的棉票吗?’”

“哈哈哈哈哈!大龙还真敢问!也就他能干这事儿!”

“谁说不是?可是你猜怎么着,他家还真有!你想,一般都是孩子多的家庭才总做新衣服,他们家的孩子成人都去外省了。田婶当场就拿出三两棉花票和三尺布票——”

“这就凑够了?”

“嗯,”阿云嘎强压着得意点点头,笑着,“这就凑够了。”

 

“哟,郑老师!还没过新年哪,就穿上新衣服啦!”

“嗯,今天天冷嘛!”

“郑老师,新棉袄做得真好看!用了几尺布票呀?”

“哎,谢谢!这我可不知道,这是我兄弟拿我的布票上缝衣所给我做的。”

“大龙!哟,今天这么精神,这就是你帮人家抓鸡换到的那件棉袄吧?”

“去你大爷的,什么抓鸡换来的。哎对,就是这,我本来说今天用不着穿的,嘎子非说冷,出门前硬给我披上!我有啥办法?”

 

新棉袄做得确实体面极了,同样的票证,粮站、后勤所的老少职工总爱把最好的一份分给阿云嘎。这棉袄面料是蓝黑的结实咔叽棉布;灰白竖条的布缝的里子,尽量用的整块布头;用的都是新弹过的棉花,续得也紧密,摸起来又厚又软;尺寸量得也合身,衬得人高挑又精神,脸都亮堂了几分。也不知为什么,平时彬彬有礼、不苟言笑的郑老师穿上了这件衣服,见了谁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几分。

 

“哎!”高天鹤还是每每把他拉进厨房里偷偷盘问,“你俩到底是啥时候成的呀!”

郑云龙瞟他一眼。“你啥时候知道的?”他怎么压嘴角也压不住笑,“你啥时候知道的我俩啥时候成的。”

“你连我都不肯交个底了是不是!”

“你知道成了就行了呗,你还非得啥事都知道那么细啊?”

“那我问个不细的。”

“啥不细的?”

“绝对是大是大非、路线问题!”

“你先问,是啥?”

高天鹤凑近了神神秘秘地小声说:“你俩谁在上边谁在下啊?”

郑云龙一副呛着水了的表情,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一步走出厨房在身后甩上了门。

高天鹤:“哎!——”

 

自从阿云嘎住来并掌管财政大权,三零一室的家具便潜移默化地渐渐增多。先是第二年上饭桌旁终于多了个椅子,到了这一年,房间里和厅里各多了一个木箱放置他们四季的衣服和厚薄被子。郑云龙一回房间便赶紧把外衣折起来放在木箱子里。

阿云嘎靠着床柱和墙壁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他们自己抄下来的普契尼,就着还未落山的橙色夕阳光在看。见到郑云龙走回来,便转过头去看着他。

郑云龙看见阿云嘎看着自己,眼里还带着微笑,便留在了房间,背靠着书架和窗台,也看着他。

“在看什么呢?”他问。

“《波西米亚人》。”

小册子的封皮上一律是白的,什么也不敢写,拿去全屏放置的顺序和检视内容而已。

郑云龙又问:“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了?你满脸笑眯眯的。”

阿云嘎笑开了。“很有意思,”他说,“看到里面写你了。”

郑云龙就一本正经问下去:“怎么写我了呢?”

阿云嘎垂下眼睑,照着书上的内容读到: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这些金币银币背后,

“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

“一个英国贵族,需要一个乐师

“我毛遂自荐,他欣然接受

“我问他:‘何时开始上课?’他说:‘现在就来开始’

“他指着一楼的鹦鹉说:‘你要不停演奏,直到它告别人世’

“我不停演奏了三天三夜,大显魅力,迷倒了女仆,喂它吃下了荷兰芹

“鹦鹉罗利张开翅膀、鹦鹉罗利张开嘴喙

“一点点荷兰芹,它便像苏格拉底那样丧了小命!”

 

郑云龙虽然不懂阿云嘎读的这一段剧中歌词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仍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波西米亚人》里的音乐家舒纳德吗?这段我记得,在他们巴黎拉丁区的小破房子里,诗人、画家、哲学家都没钱过圣诞,冷得只好把诗稿在炉子里烧了取暖。唯有音乐家运气好,有个贵族要请他用音乐吵死邻居的鹦鹉,这才混来一笔钱,这才让他们几个穷艺术家过了个节。”

“是吗?我觉得你记错了呢,”阿云嘎微笑着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我记得这首歌唱的是啊,一个大音乐家,叫郑云龙,靠教书为生,和他的朋友们住在锅炉房旁边的小楼里。他好几年没有过一件新衣服啦,可惜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是穷光蛋,总也凑不够一件新棉衣。可是老天帮忙,到了过小年这一天,一对善良的老夫妇刚好要他帮忙捉一只逃跑的鸡回来下锅,于是这个大音乐家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这只鸡累得七窍生烟,乖乖回到厨房受死。老夫妇高兴极了,音乐家这才得到布和棉花,做成新衣服穿回家过了个年。”

郑云龙听到一半就开始笑,到阿云嘎慢条斯理地讲完时,已经捂着嘴差点笑得倒仰。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断断续续地说,“嘎子,你太会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云嘎望着他,轻声说:“你先别笑了,大龙,”

他一说这话,郑云龙立刻按住脸颊,抿住嘴角,不再笑了。

“我有时候真觉得,这部《波西米亚人》,讲的也可以是我们的故事。”

郑云龙眼神闪了闪,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是啊,”郑云龙说,“咱们以前上学时,老师不是也说过吗?历朝历代,凡是艺术家,哪有不受穷、不倒霉的呢?”

这种话即便是在后进楼说出来,也是够令人吃惊恐惧的了。那是什么意思?《波西米亚人》纵然是资本主义的毒草了,尚且还有讽刺当权派、支持无产阶级艺术家的进步性。可是说这句话,岂不是等于把光明的新社会,和万恶的资本主义、封建主义旧社会相类比了吗?那岂不是大逆不道、罪无可赦?

 

历朝历代,凡是艺术家,哪有不受穷、不倒霉的呢?

——可是即便如此,为什么人们还是要写作,要绘画,要歌唱,要思考?

 

小小的斗室也被寂静笼罩了一会儿。

橘红的夕阳洒在他们脸上。

可是他们的脸上找不到吃惊,找不到恐惧。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们只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兴奋和憧憬。

“如果要把它改编成现在的故事,就不能再用歌剧的唱法了,”阿云嘎边想边说,“应该是一种介于美声和通俗演唱之间的唱法,但还要保留歌剧的表演性质……”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剧本,轻声地试着唱了起来。

郑云龙轻轻移步到他的面前,坐到地上去,抬着头看他。以前在读书时他唱到累了,也会在排练室的地上坐一会儿,看着阿云嘎坐在钢琴前,一边看着歌谱,一边琢磨着他们到底哪里唱得不够好。

阿云嘎看得专心,唱得入神,并没留意到郑云龙的举动。郑云龙也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一直看着阿云嘎。

怎么回事呢?他想,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可以更喜欢他。

 

当阿云嘎终于唱完一段的时候,郑云龙适时地插进了他的思考:“别的人是什么角色我不管,我看穆赛塔一定是对门的鹤儿。”

阿云嘎被他这主意逗得一笑:“合适,这连声部都能对上了!假声男高是能唱女高的嘛。”

“你要改编,那穆赛塔都不一定需要还是个女孩儿,”郑云龙握着他的膝盖,看着他说,“他也可以是个男孩儿,就像鹤儿一样的性格,也一样和马切罗谈恋爱,每天吵吵闹闹的。”

“那谁是马切罗?”

“这我也不知道,”郑云龙皱了皱眉,他对于这位恋爱热心人的感情生活却太缺乏观察力了,“或者他和马切罗也可以不谈恋爱,只是吵吵闹闹,比方说马切罗是小贾。”

阿云嘎又大笑起来。

“那么咱们俩应该是罗纳德和咪咪了。”他低头看着郑云龙,神色温柔地说。

他正在这时用手盖住郑云龙落在他膝头的手。郑云龙望着两人叠在一起的双手,几乎就要唱起那首“Che gelida manina”——“你冰凉的小手……”

然而忽然之间,恐惧像一道闪电似的击中了他。他猛地攥住了阿云嘎的手,好能确定那双手并不发凉——而是健康的,温热的,生气蓬勃,血流涌动的。

稳健、温暖的脉搏一下一下地在手心上敲动郑云龙的手指。他自嘲地发觉,这时是自己的手指骤然变凉了。

阿云嘎抽出一只手来,一下一下地抚摸郑云龙的头发。

“要是我来写,咪咪也不会死的,”他看着郑云龙的眼睛,眼神就像落在郑云龙眼睛上的吻,“罗纳德会发表他的诗,到了春天绣花女的肺病也会痊愈,大家都会生活得很好很好的。”

 

郑云龙从午睡中醒来,有一瞬不知今夕何夕。

窗外绿树荫浓,又一个夏天到了。

他从上铺探出头去,看见阿云嘎仍然靠在下铺坐着看剧本。莫名像得到了什么肯定,他眨了眨眼睛,感觉可以把身体收回去。

阿云嘎突然抬起了头。

”大龙,你醒啦?“

郑云龙没说话,静静地躺回床上,揉了揉脸。过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下铺的人继续说什么,他转过头正要起身,忽然看见阿云嘎也把身体探出了下铺在抬着头看向他。

郑云龙坐起来,眨眨眼:“你看我干什么?”

“大龙,”阿云嘎眼尾带着一点微妙又揶揄的笑,伸手顶了一下上铺床板。

“你当初要睡我上铺是不是为了这个。”

“为了什么?”

阿云嘎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指指上铺,指尖在空气中滑下来。

——为了能看到他。

郑云龙没答话,直接从上铺翻身下来,拖着鞋去水房洗脸。

冷水碰到脸的时候他的情绪才明晰起来。三四年前的心事突然被心事中的人戳穿,这种感觉又甜蜜又酸涩,奇怪的滋味儿。他带着那种久违的酸涩回到房间去,看见阿云嘎仍坐在床上,正用手按着上下铺的一根床柱,用力推了推。

“这床它有点晃你发现没有?”

“铁架床你要推它哪有不晃的?”郑云龙随口说。

“它晃它出声啊。”阿云嘎看了看郑云龙。

郑云龙愣了一秒。他飞快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小孩儿不都不在家吗?”

阿云嘎撇嘴瞪他:“我不是说现在!”

郑云龙四下看了看。慢慢地蹲下去,坐到地上。

“地上呢。”他敲敲地板说。

“凉不凉啊?”

“到天冷下来还有几个月呢。”

“还是得铺床褥子吧。你看看地上脏不脏。”

“不脏,你每天扫一遍,”虽然这么说着,郑云龙还是拿手指摸了一下地。

“你也知道是我每天扫一遍啊!”阿云嘎一边把被子抖到里面朝上一边不忘数落他,“你怎么眼里就没点活儿呢!”

房间里的空地一条被子都铺不平,也就能够两人紧紧挨着躺下。阿云嘎躺下试了试软硬,往腰底下垫了一个手掌。

郑云龙在一角盘腿坐着,看着他。直到阿云嘎再次坐起来,下了个定论:“最好还是再搬床褥子。”

“可以直接把枕头也搁上来。”郑云龙说。

“还是在褥子底下垫层报纸吧,”阿云嘎说,“还是觉得地上不干净……”

他忽然抬起头,觉得郑云龙的眼神有些特别。他可以抚摸郑云龙的头发,却没法同样地安抚他的眼睛。

他只好挪过去,跟他面对面坐着。

“想什么呢?”他看着郑云龙问。

“其实我当时……”郑云龙垂下眼睛,像是不敢和他对视,“其实我当时不是非要你回来不可。”

“哦?”阿云嘎问,“为什么?”

“我可能就是太担心你了,”郑云龙终于抬起头来,“我可能是因为不知道你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过得怎么样才会那么害怕……那几年真的太乱了。假如不是这样,假如你跟着团里走了,我还能时常从电台报纸上看到你们的消息,你还能常常寄信给我,或许,我也就……”

——就这么过来了。

他的眼神又闪躲开一瞬,直到阿云嘎直直看着他看了太久。

那双眼睛仍然含着笑意。

“你就怎么办啊,”阿云嘎凑近来,两个人几乎呼吸相闻。他轻轻说,“你就剩下那一支烟。那么多年,够你抽么?”

郑云龙抬起眼神的一瞬就被吻住。阿云嘎扶着他的侧脸,闭上眼睛吻他,郑云龙被他的手带着微微仰头,耳边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呢?他想,这么多年了,我竟然还可以更喜欢他。







八 多么快乐的一天

 

冬天的夜里万籁俱寂。然而在三零一的卧室里,有两个人还得蹑手蹑脚地把褥子、被子、枕头搬动回床上,还得小心不要碰响了地上的报纸。一通折腾后郑云龙累得没劲儿回上铺,挤在下铺跟阿云嘎窝着说话。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过上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日子?”他忽然愤恨不平地说。虽然再不平也还是只能用气声。

“……什么时候这不都得算耍流氓啊?”阿云嘎看看他,说。

“我知道,”郑云龙烦躁地捋了捋头发,“我是说,什么时候至少能先把外面那两个小崽子给熬走?”

阿云嘎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郑云龙毫不羞愧,仍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小方也还罢了,现在还在附中上课,就算是将来没法推荐上大学,总能分配一个工人工作,有单身宿舍住……最好是还能留在学校,老师们都喜欢他,后勤上上下下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虽然这孩子不读书可惜了,但总不至于吃什么大苦。蔡蔡就麻烦了……他现在还跟着你每天在大学里旁听,没户口就没单位,将来的工作也是问题。”阿云嘎说着说着,抬起头叹息了一声。

郑云龙突然转过头,咬牙切齿道:“要不咱们让他插队去吧。”

阿云嘎瞪大了眼睛:“……啊?!”

“……”郑云龙扶了扶额头,“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啊!在你心中我就这么后妈吗?”

“……昨天吃晚饭,我都饱了,二两一个的白馒头放在桌上我让他们俩吃,就让你看了一眼,他俩一个个的抢着拿那窝头、红薯,我劝都劝不听。”

郑云龙一副“所以呢我错哪儿了?”的表情看阿云嘎:“你胃不好,白面本来就该紧着你吃啊。”

“还有粥呢不是?昨天小米粥那么稠,我都吃饱了。”

“那也得留着你明天吃。他们早上又不是没吃过馒头,多吃点粗的有什么了?”

“……”阿云嘎为他的坦荡叹服,“亲妈,您真是亲妈。”

 

“我想回上海。”

一九七四年的夏天,黄子弘凡在二零二的客厅抄剧谱的时候突然听到蔡程昱来了这么一句,吓得立刻把头抬了起来。

“怎么啦?”他瞪大眼睛看着蔡程昱,“你两个哥哥对你不好?小方总不会欺负你吧?是龙哥吗?该不会是嘎子哥吧?他们虐待你吗?不给你吃吗?不给你喝吗?”

蔡程昱看了黄子弘凡一眼,眼神里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你还什么都不懂”的沧桑。“吃倒是给吃,”蔡程昱过了一会儿说,“……而且有时候太多了点儿。”

黄子弘凡一脸问号:“哈?”

蔡程昱摇了摇头:“就,总要回家的呀。”

黄子弘凡也不禁为他难过起来:“哎,也是,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你家里人肯定要担心死你、想死你了吧!”

蔡程昱苦笑着摇了摇头。离家四年来,他们想过许多办法托人稍信、带口讯给蔡程昱的家人,可是始终也没听到过回信。他每每想到不知道父母与姐姐现在怎样,生活如何,都觉得恨不能像当初跑来北京一样,再不管不顾地偷偷回到家去看上一眼。可是冷静一会儿,又觉得必须要坚持下去,只有好好保护自己,才能等到团聚的时候。

“我也就这么说说,”蔡程昱摆了摆手,“你也别跟别人说去啊。”

结果第二天晚上,方书剑熄灯以后就突然扑到他下铺上隔着被子抱住他:“你别一个人偷偷走好不好!以后我的窝头都给你!我吃红薯!”

蔡程昱:“……”

 

一九七六年时,阿云嘎终于调离了后勤处,回到教学处成为了一名讲师。走的时候与他打过交道的工友和同事个个依依不舍,自发组织了一场聚会。他这个人好像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舍不得。锅炉房的几个熟悉的工人还特意换了不少好烟要送他——他百般推辞也不行,最后还是只得收下了。

方书剑在那年从附中毕业,老师问他:“你愿不愿意受推荐去上大学?”

他摇了摇头:“老师,我只想留在学校工作。”

“你很有天赋,又那么爱音乐。如果我去劝说其他老师给你一个名额,哪怕你没法留在音大,也能去一所艺术学校。”

“老师,”方书剑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啦,老师,我的出身不好。”

纵然阿云嘎再有人缘,也没人能解释得清方书剑当初是怎么来到北京,怎么混入了文工团的队伍里,怎么又跟着他来到了伟大的首都北京……这一串解释的链条铸结的枷锁是没人能撬得开的。

十七岁,方书剑从附中毕业,留在音大的粮油站做了一名店员。

 

粮油店的房子,恰在校园、工人住宿区、教职工住宿区、校外车水马龙的市区中间,每月惟到二十四、二十五两日是最最热闹的。这里的味道新鲜,空气活泛,可是空气里面粉尘的味道还是一样的呛人,让方书剑站在这里时不时地想到那一样常年蒙着粉尘的,偏僻角落里的后进楼。这间房子因为坚固,后来供给制废除了也没有荒芜掉,先是成了一家民营小卖部,后来被改造成了一家富有怀旧情怀的西餐厅。

到了那时,方书剑要回想起短暂的做店员的时光,将会十分困难了。然而不难回忆的是一九七六年秋季的那一天,他和蔡程昱一起在粮油店听到大喇叭传来广播的时刻。

红太阳落下了。

广播里的女声仍然愤慨激昂,静电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刺耳,好像一种麻木的触感笼罩着世界。天上的斜阳也正在沉向黄昏。

少年们在仓房的门外彼此相望,忽地互相紧握住了双手。他们不知道是该悲痛、恐惧,又或是其他什么,他们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什么东西结束了。

一个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注定了他们太多东西,无论未来如何奔跑,也永不能完全与之割裂的时代,结束了。

他们紧握着手,互相看着,在空旷的马路上往前走,两个人的脚步不知为什么都越跑越快,直到手再也拉不住;他们不约而同,发足狂奔,一起朝夕阳落下的方向跑去,直到双腿发软、呼吸困难——

他们回到了后进楼。

 

“我们还不能高兴得太早,”最老成慎重的王凯说,“高层的最终哪派能占到上风,现在可还不一定……万一……那可没我们想得那么好……”

余笛看着他点了点头,可是眼睛已经红了。而他旁边坐着的洪之光,已经低着头擦起了眼泪。

贾凡正抱着陆宇鹏呜呜地哭着,仝卓慌手慌脚地劝他,高天鹤也红着眼圈,轻轻拍着贾凡的背。另一边,南枫和李文豹已经哭过了一轮,正低沉着头,也还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蔡程昱和方书剑并肩跑上了楼。李琦看见了他们,一下子抬起头来,说:“说说高兴的事吧!”

“我们这些人,一生中的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可是他们小孩子,还有一个十年正要开始呢!”

人们的脸上忽然又散发出了光彩;泪水蒙着的眼睛里又闪动出快乐的期盼。是啊,小孩子,十八九岁的年纪,他们人生中最好的十年,这就刚刚要开始……他们会有全新的一天,干净的世界,他们能做成前尘们想象不到的任何事情。

“虽然还是跟刚才说得一样,制度未必就能像我们想的那样改变……但是,我们总不妨早做准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咱们也要拿上百分之一千的劲头去打算,只有这样,一旦那万分之一成了真,咱们才有一点成功的机会。”王凯斩钉截铁地说,“小蔡,小方,你们两个是同岁?还是谁大些?”

“他们同岁。”一旁的郑云龙说。

“他比我大一岁。”方书剑说。

蔡程昱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瞪大了眼睛。他们彼此都明白这时忽然序起长幼是意味着什么。

王凯没有捕捉到孩子的敏感。他接着说:“小蔡这几年一直在旁听着大学里的课,一点儿没落下,意大利语也学得不少,我本来也觉得他的机会大些。何况他没工作,如果说能考上了大学,对他来说意义更大些。”

“小方也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备考。”贾凡看了看方书剑,说。

“就是不去工作了也可以,我们都能想办法。”阿云嘎说道。

“不,”方书剑看着阿云嘎,摇摇头,然后又看向蔡程昱,“让他去考吧。我年纪还小!我还有机会,他今年去,他一定能行的!”

他看见蔡程昱定在那儿不动,好像被定住了,可是眼睛看着王凯,发出灼人的光,就像王凯就是决定他命运的考官。因为那道目光,他整个人都像是冰凿成的、铁铸成的。

他低声地说:“我能行的。”

 

方书剑回到后进楼的时候比原来多了。他和黄子弘凡、龚子棋他们聚在二楼,对着字典学剧谱练声;蔡程昱则总在五楼由余笛和洪之光开小灶,能多学一支曲子,就多学一支曲子。

一天黄子弘凡风风火火地跑来粮店找他:“小方!小方!快回去!有人说有蔡蔡的电话,把他从家里给叫走啦!”

方书剑求人替了班,上气不接下气地飞跑回家,生怕蔡程昱接到家里的电话,马不停蹄就要回上海去。拐过路口,刚看见楼门洞,就看到蔡程昱正抱着郑云龙,脸埋在郑云龙肩头上,阿云嘎在旁边一下下地顺着他的背。

“别哭了,别哭了,”阿云嘎柔声道,“这是好事啊,你的爸爸妈妈、姐姐都等着你回去呢……别哭了……”

郑云龙无言地揉揉他的头。

方书剑在一旁看着,不知该做什么,他的心里太久没有这样的缺失和复得。然而,蔡程昱仿佛听见他了一样,忽然抬起头来,一把擦干了眼泪,看着他笑了起来。

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身前,握住了他的肩膀。

“我一定会考到上音,”他坚定无疑地说,“你明年来不来找我?”

 

那一天,一封文件从广播里传来,运动,彻底地结束了。

 

每天清晨起来,喇叭的广播还没想,后进楼的居民们就先能听到吊嗓子的声音——那是小蔡。郑云龙的早眠也不管了,他爬防火梯站到楼顶上去对着天唱,从冬天唱到夏天。醒都醒了,一个楼的人们也都跟着纷纷练起声来,各个人都重拾起自己的老本行——

“O Sole Mio——”那是六楼的王凯老师唱的拿波里歌曲。

“元宵过,是花朝,先生要把学生邀——”那是他的室友,故意要和他扰乱在一起的廖佳琳,唱的湖南花鼓戏。

“Figaro Figaro Figaro! Fi——garo——”那是五楼的男中音余笛老师在唱《塞维利亚的理发师》。

“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那是四楼的南枫和李文豹在合唱着弥渡山歌。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高举金杯把赞歌唱——”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那是三楼的阿云嘎和郑云龙,在唱他们学生时代便学起的歌舞剧《东方红》。

“美丽的姑娘我见过万万千——”“小乖乖呀,我来说你来猜——”这是二楼的贾凡、一楼的仝卓在唱着各自声部所适宜的民歌。

就在这样互相碰撞、互相交织,夹杂着吵闹和笑语的歌声里,火红的太阳又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

 

“既然你去复试的结果出来了,”余笛在五楼的房间里对蔡程昱说,“我最后再教你一首歌。考试的时候唱不唱,你自己来决定。但将来你回了上海——”他忽然停顿了一下,平复了片刻,才继续说,“自然有你的老师,这就当作我做你老师的日子里,送你的最后一首歌吧。”

蔡程昱急忙点点头:“您永远是我的老师。您要教我的是什么歌?”

“这是法国歌剧《军中女郎》的一段,名叫《Ah mes amis》,《多么快乐的一天》。”余笛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含着微笑说道,“今天我先来教你唱一遍,你尽量把歌词学会,明天我们再想办法去排练室,对着钢琴练。”

“那这首歌的歌词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这首歌的故事,是少年托尼奥救下了被军团的官兵们当作女儿抚养长大的少女玛丽亚,并与她互相产生了爱情,经过了重重困难,他终于加入军团成了军官,并得到少女生母的首肯,能娶玛丽亚为妻。在皆大欢喜的时候,他就用这首歌唱出了他的幸福——‘多么快乐的一天,我在这里,加入军团,并成为丈夫’!”

 

后来,被称为“男高音试金石”的歌曲,蔡程昱还学过很多很多,演唱过很多很多。可是,没有一首歌能比得上他心中这首歌的地位。

在一九七八年冬末初春的一天里,又一通电话的消息被接力一样地传到了后进楼。整栋楼的孩子都沸腾了,上下跳着、鼓着手掌、推着蔡程昱下楼去接那通电话。

“嘿!”石凯在楼门口向他扔过来一串钥匙,“快!骑我的车!”

一栋楼的孩子都是用石凯家的自行车学会的骑车,可是平时要用一次他的车可难了——非要一把煮毛豆、一根烤玉米来换才行。蔡程昱大笑着接过来,长腿一跨,风吹进他的外套里鼓成两个帐篷,也顾不得管了。

初春回暖的日子潮湿,反而比隆冬更易下雪。就在他骑车去往传达室的路上,鹅毛大雪又落了下来,在路旁的积雪上又盖上一层。他把车随便倚靠在传达室门外,便跑到电话前。

他以为经过了一年多时间,他终于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流泪,或是大喊,甚或当场跳起来。但他没有,他只是镇静地答复完了招生老师的所有后续问题,然后礼貌地挂掉了电话。

“小伙子,好好激动激动吧,你都笑得合不拢嘴啦!”

有吗?蔡程昱摸了摸自己的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笑着。是啊,笑,他难道不应该笑吗?在这样一个日子,他最应该做的,难道不就是笑吗?

他哈哈笑着和传达室的值班员道了谢,出门骑上了借来的自行车,一路扭扭曲曲地往后进楼去。

大雪给所有的东西都披上了一层白。而他丝毫不觉得寒冷,而是双手松开了车把,张开双臂,就好像他能就此飞翔起来,而整个世界都在他的俯瞰之下,整个世界都鼓舞着他,都在给他祝福!

就好像此刻的幸福是他应得的,是他的本该如此。是所有人的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在后来想到这一刻的时候,他会意识到,在那一刻,他的灵魂和喉咙都不属于他自己。倘若他属于自己,他会哽咽,会大哭,会委屈会感伤;然而,在那一刻,是所有爱着他的人,所有为他高兴的人,所有因他而得到了希望的人,在透过他的灵魂而歌唱。

他张开双臂拥抱着风雪,一首歌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嗓子里迸流而出。

 

“Pour mon amequel destin

“J’ai sa flammeet j’ai sa main

“Jour prespere mevoici

“Militaire!Militaire et mari

“Ah Pour mon amequel destin

“J’ai sa flammeet j’ai sa main

“J’en faitserment

“Pour mon amequel destin

“J’ai sa flammeet j’ai sa main

“Jour prospere Mevoici

“Militaire!Militaire et mari! ”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就好像对着有千万人聆听的剧场;透亮的高音像是要直接冲到天上的云之间一样,从他胸膛里冲出来。

忽然间一个人影从前方跑了出来。他定睛一看:是小方。方书剑不躲不闪,直接向他的车头直冲过来,蔡程昱惊叫一声,只好把车头一歪,连人带车倒进了道旁草坪上的积雪里。

在雪中他听不见方书剑在喊些什么,只感到那个人影扑过来,扫开他脸上的雪要抱住他。他一使劲,猛地又将方书剑压进了雪地。

蓬松的雪让声音变得模模糊糊。方书剑伸手去抓蔡程昱的手,他们的手指握到一起,蔡程昱的手指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凉丝丝的。可是摸起来并不难受……并不难受……

他也把蔡程昱拉得卧倒在地,两人你翻我按得在雪地上打起滚来,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蔡程昱抱着方书剑倒在他胸口上,躺着面对灰色的天空。

他的笑声混着雪片传出来,从胸腔的骨头递到方书剑的耳朵里。

他们一同在雪地上笑着,笑着,直到活生生地笑出眼泪来。

 

 



    


尾声

 

夏天时阿云嘎和郑云龙终于办妥了手续,送蔡程昱回上海。

“这是你龙哥好朋友的住址和电话,”郑云龙写了一张稿纸折成条放在蔡程昱的行李中,“他专业水平很不错,你将来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可以找他探讨;如果生活上有什么急事,也可以和他打听。”

“龙哥,蔡蔡是回老家,家里人都在那儿,不用拜托别人照顾啦!”方书剑提醒道。

“刘令飞做了什么好事,怎么上音还留着他呢?”阿云嘎看了一眼那字条,故作纳闷地说。

只有蔡程昱温顺地笑道:“我记得啦。”

“你也别老找他,”阿云嘎还不忘了叮嘱,“这人说话着三不着两……”郑云龙推了他一下。

“我们这边找出时间,一定立刻去上海看你,看你的家人。”他对蔡程昱说。

 

一九七九年,方书剑考入上音。他与蔡程昱各自在入学的四年后本科毕业。

 

郑云龙和阿云嘎很快成为八十年代音大声乐系和作曲系的教研主力。因为工作繁忙,他们许诺的上海之行拖延了数年才实现。两人从学生时代便开始的友情被由廖院长以降的同侪们熟知,并被代代学生们传为佳话,只是大家都不明白为何他们两人都始终没有成家。在文革中遭受委屈因而耽误了婚恋的同辈大有人在,因此后来不再有人去探听他们的个人问题,只有从沈阳过来访问的王晰教授在说及这个问题时会面露鄙夷之色,以及音大声乐系的高天鹤教授,虽然从不透露实质信息,却也在说起这个话题时露出深奥的笑容。

 

他们在八十年代中搬出了锅炉房旁边的第十六号教职工楼。在八十年代后期,一部名为《十六号楼》的短篇音乐剧本出版,作者阿云嘎在序文中写道,这部作品的灵感来自于歌剧《波西米亚人》,反映了文革期间音乐界的逍遥派分子生活的状况。由于当时音乐剧在中国并不普及,这部作品没有公演,只是作为练习作业在许多课堂上排演过。虽然如此,这仍然是中文音乐剧最初的文本之一,并时常在有关中文音乐剧发展史的文献中被述及。

 

一九九五年,北京的另一所艺术类院校开设音乐剧专业,两人同被邀请去担任顾问。他们在该音乐剧系一直工作到二零零五年退休。校方多次表达了返聘的意愿,然而两人都表示他们还有太多事情想要在退休后去做,因此,虽然仍然在校园里出现,却并不再担任职务。

 

一九九六年,另一部以《波西米亚人》为灵感来源的音乐剧在百老汇上演,并大获成功。这部剧名字叫《Rent》,中译名为《吉屋出租》。在歌剧原本的基础上,这部改编的英语音乐剧加入了许多新的思想内涵,譬如对爱情平等的思考,对自由的表现,对生命的尊重,等等等等。原剧中纯洁的绣花女工咪咪成了勇敢追爱的舞女;落魄的哲学家和音乐家成了一对感染艾滋病的同性恋人;奔放而矛盾的歌女穆赛塔则成了一个双性恋,和她吵吵闹闹的成了另一个同样矛盾的女孩子……

与人们想象中老人普遍保守的艺术品味不同,音乐剧系的两位元老教授反而是这部剧在中国的第一批粉丝。他们在一九九六年就去美国观看了百老汇演出,又在他们退休后的二零零七年再次去看了中学演出的版本。

 

在二零零九年,音乐剧系的毕业生们决定以《吉屋出租》作为他们的毕业演出。他们自己翻译了歌词,并执意按照原版剧情,尽量一丝折扣不打地复刻表演。在公演的那天,校内剧院第一排的系领导、老师们竟然让出了中间的座位给两个学生们大多感到陌生的老先生。只有几个在校时间长的研究生认出,这就是建系以来担任了十年顾问的郑云龙教授和阿云嘎教授。

两个老人静静地在台下看完了整场演出,为安可鼓掌,并留下和老师们说了很久的话,才依依道别。学生们听了老师的复述,为自己的演出能得到这样的认可而兴奋不已。而据有些离开的晚的观众——多半也是本校和附近学校的学生——说,在临近午夜的公交车站,他们看见两个身材高大瘦削的老者并肩站着,在路灯下手牵着手。

 

 

 

—END—

 

 


眠白树

【嘎龙】灯光再亮也抱住你

更多瞎编的流水账,不仅瞎编现在,也瞎编了一些大学故事。这是编者按。

嘎子病都大好了,我还在编一个月前的事,这个队伍真是没转起来,转得极慢,建议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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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对:阿云嘎/郑云龙

分级:PG

梗概:生病的人需要一对一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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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云龙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潮渍,两只鼻孔都不归他所有,此路不通,成了一个没鼻子的哈迷蚩,只能用嘴呼吸,两只眼球在眼眶里,像两块火烫的煤。


阿云嘎端着药站在地上,第二次说,“大龙,吃药。”寝室里只有他和郑云龙两个人,这是一个普通的周五,所有人都出去寻欢作乐,郑云龙留在寝室里是因为他病得像个...

更多瞎编的流水账,不仅瞎编现在,也瞎编了一些大学故事。这是编者按。

嘎子病都大好了,我还在编一个月前的事,这个队伍真是没转起来,转得极慢,建议解散。


+++


配对:阿云嘎/郑云龙

分级:PG

梗概:生病的人需要一对一照顾。

 

+++

 

郑云龙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潮渍,两只鼻孔都不归他所有,此路不通,成了一个没鼻子的哈迷蚩,只能用嘴呼吸,两只眼球在眼眶里,像两块火烫的煤。

 

阿云嘎端着药站在地上,第二次说,“大龙,吃药。”寝室里只有他和郑云龙两个人,这是一个普通的周五,所有人都出去寻欢作乐,郑云龙留在寝室里是因为他病得像个残废,阿云嘎留下来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烧得五云雾里的郑云龙浑浑噩噩地想,不吃药我就没病,我不吃药。

 

他毫无道理地打定了主意,也不看地上端着药的老班长一眼,油尽灯枯一样颤巍巍地说,“不口咳咳咳乞。”一个吃字被咳嗽拦腰斩断,肺里锣鼓喧天。

 

阿云嘎并没有很多耐心,跟一位武林高手一般纵身两步就上了床边梯,一只脚还踩在梯子上,另一条腿跪在郑云龙床边,一只手托着水杯,手指缝里又夹一板退烧药,甚至还能腾出一只手去锤郑云龙的大腿,语重心长地说,“快他妈点儿吧,烧死了谁抬你。”人在学一种新语言的时候往往最先学会的是脏话,阿云嘎身处淤泥,多少有染,如今已经能很正确地掌握“他妈”这个词组该放置的位置,不会再闹出诸如“郑云龙你还不从他妈床上起来”此类的笑话。

 

“我烧死了咳咳咳你们咳咳咳都保研了。”郑云龙说,声母n发不出来,“你们”变成“底奔”,发音性感又滑稽,好像有人捏住他的鼻子。

 

“别废话。”阿云嘎又给他一拳,“我端不住了。”

 

郑云龙一波三折地从被窝里挣扎坐起,如同一位青岛祝融,被子一掀拍起一波热浪,把床尾跪着的阿云嘎烫得直眨眼睛。他伸手从阿云嘎手里把水杯接过去,手指头也烫,烫得阿云嘎产生幻听,觉得自己的皮肉发出滋啦一声,他情不自禁地发问,“你真不去医院?你这烧得像,像石锅拌饭。”

 

阿云嘎这人有时用词之诡谲,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石锅郑云龙把退烧药扔到舌根底下——那里不苦,他是一个很怕苦的人,又去喝水,水是温水,但在他的嘴里尝起来是凉的,又像千万把利刃,把他肿痛的喉咙又凌迟一次。一杯水喝下去痛得他龇牙咧嘴,五官全部挤在一起,这时候才又想起来吐槽,“铁板炒饭呢我还,跪安吧你。”声音颇有磁性,北舞曾志伟。 

 

“你这样烧会变傻子。”阿云嘎握着一只空杯,忧心忡忡地说,郑云龙烧得睁不开眼,白炽灯管此时此刻赶得上九个太阳,只能从一片白亮中模模糊糊分辨老班长的轮廓,“也能变孙悟空。”郑云龙说。

 

“怎么变孙悟空?”阿云嘎问他,好像还当真了。

 

郑云龙张了张嘴,想给他讲讲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话到了嗓子眼成了一串苍耳,实在是疼得吐不出来,又把嘴闭上了,动作很轻地摇了摇头,做了个口型,“关灯。”

 

阿云嘎的确善解人意,看他这样,也不追问孙悟空的故事,干净利索地从他床上跳下去,抬手把灯按了,是一位救苦救难的后羿,一个太阳也没给郑云龙留下。黑暗有镇痛的功效,郑云龙把被子又裹紧了点,一米八七的人缩成一米六,等着退烧药起效,他头痛得像宙斯,有个全副武装的雅典娜正从里向外地对他的脑壳发起猛攻,疼得他眼冒金星,相比之下甚至连嗓子都没那么痛了。

 

“我要是死了,嘎子,”郑云龙说,“我的,”他烧得气喘吁吁,一句话要掰成好几瓣说,“我的一卡通留给你。”

 

“我不要,”阿云嘎说,“我要你活着。”他这话说得很严肃,如同电影台词一般念出来,反而很好笑。郑云龙想笑,可是他太痛苦了,笑不出来,“我活不了了,”他说,全是气声,又委屈又难过,简直是在撒娇,“不活了。”

 

“明天就好了,”阿云嘎的声音靠近他,就站在他的床下面,从栏杆里把手伸进去,徒劳地去给他掖被,他很想照顾人,但是也并不特别擅长这个,因为这些年来他把自己照顾得也不是很好。“大龙,睡醒了就好了。”

 

郑云龙没有回答他,他侧着身躺着,看见阿云嘎的手指头尖搭在他的床沿,想伸出手去碰一下,但是又实在不想把手从被里伸出来,就只是看着,在脑子里碰了一下阿云嘎的手。

 

阿云嘎肯定知道,他想。

 

他不去就阿云嘎,阿云嘎过来就他,手又伸过来摸他的额头,郑云龙往后躲了一下,“凉。”

 

“你有三十九度了,”阿云嘎说,“绝对有,去医院吧大龙。”

 

郑云龙也不说话,只是把被往脸上扯,态度很明确。

 

他们两个在黑暗中对峙了一会,还是阿云嘎先退了一步,“那明天早上还不退烧就去。”

 

郑云龙还是不说话。

 

“听见没有。”

 

被子勉勉强强地动了一下,也看不出来是点头还是摇头,阿云嘎就当做郑云龙答应了。“那我也睡了,你半夜要是想喝水就叫我。”

 

那怎么行,郑云龙心里想,不行,但是阿云嘎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生病的人身体与情绪一同脆弱,他被感动得鼻子发酸,不过暂时还没有眼泪,鼻涕倒是很多,用完了自己的纸抽,现在在用阿云嘎的。

 

等我好起来,要给班长买很多纸巾,他闭着眼睛想,买最贵那种,三层的。

 

“你冷吗?大龙?”阿云嘎的声音从对面铺上传来,“他们不回来了,我再给你盖一床被吧?”

 

“大龙?你睡着了?”他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又问了一遍,像一根羽毛飘过来,落在郑云龙枕头上。

 

郑云龙不回答他,他其实听得见,但是他实在是太难受了,一个字也不想说。不用了,谢谢你,阿云嘎,你真好,我以身相许怎么样?我觉得行。有人有意见吗?以身相许一次,以身相许两次,以身相许三次,成交!

 

好人阿云嘎一无所知,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郑云龙的回答,仍然没有等到,殊不知郑云龙的肉身在火里烤,一颗心刚刚包装完毕,要无声无息地投掷到他的怀里去。

 

+++

 

阿云嘎从床上跳下来,又扒到郑云龙床边去,伸出手去拍他,“大龙,起床,我们去医院。”

 

他耳力向来很好,好到天赋异禀的程度,郑云龙以前说他如果放在古代就会凭着这个在江湖上闯出名号。说来很奇怪,明明是郑云龙在发烧,结果他也睡不踏实,两点钟醒过来,听见郑云龙在对床喘得像个风箱,又按捺了半小时,终于在听见郑云龙的上下牙往一起磕的时候忍无可忍,翻身下了床去推人。

 

郑云龙没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阿云嘎头皮都麻了,他跳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郑云龙床上去,每个动作都很急切,好像晚一秒郑云龙就会怎么样似的。他两腿岔开,跨跪在郑云龙腿上,用双手去摇他,“大龙,醒一醒,醒一醒!”

 

病中的郑云龙无意识地屈起膝盖,阿云嘎急迫的呼唤戛然而止,往旁边栽倒,当代版农夫与蛇故事。

 

“对不起,”蛇醒过来说,他烧成一碗蛇羹,看着局部受挫的阿云嘎,先是笑,很没良心,又惊天动地地咳嗽,“操,”他捂着喉咙和胸腔交界的那一块,眉毛眼睛都挤在一起,特别痛苦地说,“操。”

 

阿云嘎夹着腿,跪在他旁边,像捧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捧郑云龙的头,把自己的脑门送上去试他的体温,汗涔涔的,郑云龙刚才那一下膝击撞得他疼得够呛。郑云龙的呼吸真的有龙的呼吸那么烫,少见地任他摆布,甚至都没因为阿云嘎把他弄醒开口骂他几句,不是好事,烧乖了和烧坏了一墙之隔。

 

“咱们去医院。”阿云嘎说,斩钉截铁的,没有征求郑云龙意见的意思,“起来,走。”

 

他在黑暗之中打扮郑云龙,把手边能抓到的所有衣服都套在他的头上,动作很急又很笨,然而进度却很慢,套不进去不先自我反省业务水平,反而责怪郑云龙的脑袋太大。郑云龙伸着两条胳膊,并不反驳他,他头往前栽,在阿云嘎给他把衣服往下拉的时候撞在阿云嘎的肩膀上,不声不响,只在阿云嘎试图把衬裤套在他的头上的时候才制止对方。

 

“不着急,”病人本人说,“医院不打烊。”

 

阿云嘎说,“快点穿!”态度很凶,没有好声气。

 

“干嘛呀,”郑云龙拖着长音,他真的是烧软了,说话都在拔丝,“我没劲儿。”

 

他被套上不知道多少件衣服,被阿云嘎连拖带抱地弄下了床,又被裹了两条羽绒服,整个人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像动物园跑出来的熊,站在瘦得跟黑煤窑里逃出来似的阿云嘎旁边,很有视觉冲击力。

 

“我也穿太多了,”郑云龙很理智地说,但是他还是冷,手指头往回缩进袖子里。

 

“不多,走。”阿云嘎搂他的肩膀,搂不太住,又换个位置,箍着他的肋骨,拖着他往门外走,郑云龙其实自己可以走路,但是阿云嘎的力气实在也太大了,哪怕他很健康的时候也挣不脱,更别提现在,他被带着往前走,踉踉跄跄的,比起被搀扶更像被押解。

 

这时候正是冬天,走廊里像冰窖,郑云龙被阿云嘎拖着,像一袋巨大的行李,当他们走到楼下的时候郑云龙开了口,声音很小,“嘎子,台灯没有关。”

 

“不关了。”阿云嘎说。

 

郑云龙没有再说话,半夜三更,学校里的灯不剩几盏,其中就包括他们寝室里没有关的那一盏,他烧得脚软,像在踩棉花,阿云嘎的手指头焊在他的肋骨上,留下四个疼痛的触点,但凡别人看见,肯定会以为他是又喝茫了,被阿云嘎捉拿归案。

 

“哎呀,你怎么病了呀,大龙,”阿云嘎说,语气很温柔,但是又有一些责怪,好像真的拿他当小孩似的,“你看看你。”

 

“外面太冷了。”郑云龙说,基本是在无理取闹,“出来干嘛。”

 

“去医院。”

 

“冻得我更严重了。”

 

“更得去医院了。”

 

“走不动。”

 

“走不动也得走。”

 

“你不背我?”

 

“你一吨重,背个屁,你嗓子不疼了?”

 

“咳咳咳咳咳。”郑云龙像被提醒了一样咳嗽起来,整个人像虾一样对折,阿云嘎就去顺他的后背,郑云龙穿得太厚了,几乎感觉不到阿云嘎的手,他咳得面红耳赤,屁股朝天,眼里泛出两汪泪,看着人的时候好像是在责怪谁。

 

“你要不要我背你?”阿云嘎看着他的眼睛问,主动认领了他的责怪。

 

“背个屁。”郑云龙说,“走。”

 

他们继续七扭八歪地往前走,像一对两人三足参赛选手,郑云龙仍然在发烧,他穿了十斤重的衣服,还觉得冷得像在裸奔。怎么还不到医院,医院在哪里,感觉像在天津,他想。

 

他瞧着把他像贴身行李一样携带的阿云嘎,又觉得这样的机会比较难得,按理来说他应该希望医院稍微远一点,没那么快到达,这样这场两人三足就能再久点,他能再多当一会行李。

 

可是到了医院以后阿云嘎也不会走,他还得守着我呢,郑云龙又想,那还是快点到吧。

 

+++

 

“我有件衣服穿反了。”郑云龙说。“磨得我脖子痒。”

 

“我想吃金眼睛的茄子煲。”郑云龙又说。

 

“你给我去买。”郑云龙说,态度强硬。

 

“你在说什么啊,大龙。”阿云嘎说,郑云龙留院挂水,他烧还没退,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之间开始说青岛话,声音又低又碎。阿云嘎在旁陪床,虽说青岛话其实和普通话也没差太多,可是他连普通话都要在脑内加工处理一下,眼下基本上一个字也听不懂,郑云龙直视他的眼睛,一会蹦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在骂他。

 

应该不是骂我,我对他这么好。阿云嘎想。

 

“你不可以骂我,”他坐在床旁边的塑料凳子上,用手捧着脸,很困倦地对郑云龙说,说的是蒙古话,他太困了,后天配置的翻译系统不再运转,第一语言还让他的舌头有一点活气,“我对你那么好。”

 

阿云嘎抬头看看郑云龙的点滴速度,目光又落回到郑云龙脸上,很小声地说,“你这什么时候才挂完啊?我太困了。”

 

两个人驴唇不对马嘴地在交流,谁也不知道对方在讲什么,但对话仍然煞有介事地进行了一阵子。阿云嘎困得捧不住自己的脑袋,但是不能睡,他得给郑云龙盯着吊瓶,这时候他又想起来寝室里没有关的台灯,另外两个人什么时候回来呢?台灯什么时候有人关?医院里有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小孩哭声,孤身一人的病人推着吊瓶架在地上走,轮子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阿云嘎目送他,心里想,他怎么一个人?人在生病的时候不能一个人,太难受了。

 

他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弯下腰去抱了抱郑云龙。

 

我这是在干嘛呀,真是太困了,阿云嘎心想,又把额头贴到郑云龙额头上去,烧退了一点,医院的被子很厚,青岛祝融不情不愿地被封印。

 

“明天我给你买茄子煲去。”他自言自语,郑云龙说了一堆话,他只听懂一个茄子煲,因为只有这个词是用普通话说的。

 

“寝室台灯还没关呢。”阿云嘎又说,“哎呀。”

 

郑云龙当然不回答他,他终于睡着了,而且知道阿云嘎哪儿也不会去。

 

+++

 

“行不行啊你,”郑云龙说,然后又自己回答自己,“太不行了。”

 

阿云嘎病得跟什么似的,郑云龙甚至都不敢看他的脸,太憔悴了,这人什么时候这样过?他焦虑得热锅上的蚂蚁都不足以形容,简直是火山口的蚂蚁。

 

阿云嘎就是火山,烫得没有天理,郑云龙坐在他旁边,好像提前进入了夏天。

 

他自己也在感冒,不严重也不好受,郑云龙忍不住想,那阿云嘎得什么样啊?是不是跟下锅活煎差不多?操,怎么会这样呢?现代医疗技术很发达,此时此刻阿云嘎却还要遭这份儿罪,郑云龙什么也不能做,空有两只手,像对待两块拼图,想方设法要把阿云嘎和自己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谁把你传染的,”郑云龙说,“我生吃了他。”

 

阿云嘎靠在他肩膀上,被他逗笑了,但是紧跟着又咳嗽起来,这一点笑也被抹掉,又变成很痛苦的神色。

 

“不许笑。”郑云龙生气地说,不知道在生谁的气。“笑什么笑。”

 

“你逗我呀。”阿云嘎说,气声,慢吞吞的,除了郑云龙没人能听见他说什么。他上午穿了一件亮橘红色的长羽绒服,颜色很健康,把他这个病人也稍微包裹得鲜亮了一些,像玻璃糖纸里的苦杏仁。走在路上的时候手脚发软,像商场开业时门口摆放的气球人,风一吹就会跳一段locking。

 

他们沉默地坐在一起,阿云嘎说不出话,郑云龙没有话说,他的心在一直往下坠,坠不到底,到底在慌什么?他也说不出来,但是这种失重感太痛苦了,他连站在那儿都觉得地面随时会下陷,要把他整个吞进去。

 

“等结束了就去医院。”郑云龙终于找出一些话,“我也去,我跟你一起去。”阿云嘎不一定会去医院,郑云龙也不可能跟他一起去,但是他就是要这么说。

 

“你怎么这么烫,”他又说,“你这样烧下去会变傻子,现在就很傻了。等你好了,又不会说普通话了,全都得从头来。”

 

“明天我们回上海,”郑云龙继续说,他决定多说一些话,这样他就没工夫想些别的,“明天之前你得好起来。”

 

“明天你就好了。”他斩钉截铁地说,好像他说了就算似的。

 

他说了不算。

 

阿云嘎把手从羽绒服下面伸出来,握住了他的手,没有说话,郑云龙转过头看他,阿云嘎烧得从眼睛红到腮,瞧着他,嘴角挑起来一点,像一个笑,可是他实在是太憔悴了,不能称之为一个笑。

 

“不着急。”阿云嘎对他做口型说,捏了捏他的手。

 

怎么就不着急,我急死了!郑云龙想大声说,明明是阿云嘎在生病,他反而感到莫大的委屈,真是莫名其妙,他又不是那个烧得像咸菜的人,他有什么可委屈的,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他三十岁了,被镜头和视线包围,不能无理取闹,只能咬自己的嘴皮。房间里人不少,他们两个缩在沙发一角,像一个孤岛,和其他人都脱离干系。阿云嘎靠着他,不要钱一样发着高热,他并没有把手抽回去,他们的手在羽绒服的遮掩之下握在一起。郑云龙是火炉里的锡兵,被缓慢地烤化,变成一颗心。

 

“你记不记得我们上大学那会儿,有一年冬天,天特别冷,我发高烧,你半夜拉我去医院。”郑云龙说,“给我穿好多好多衣服,还穿反了。”

 

“去医院把医生都吓了一跳,给我抽血,袖子撸不起来,太多层了。”

 

“穿得真的太多了。”他继续说,“比你今天穿得还多,但是当时还是觉得冷,你现在是不是也很冷?我知道,穿多少衣服都没用,和那没关系。”

 

阿云嘎点点头,幅度很小,他浑身上下都疼,像被十个人痛打一顿。上大学的时候他教郑云龙舞剑,被肢体不协调的郑云龙抽得上蹿下跳,像在跳黎族的竹竿舞,差不多就有那么疼。

 

“你知道我当时想什么吗?”

 

阿云嘎又摇摇头。

 

“我想,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的人,等我好了一定要以身相许。”郑云龙说。

 

“可见我是一个很讲信用的人。”他自我称赞道,竟然很难得地觉得一些不好意思,就把头拧到一边去,不去看阿云嘎。结果和蔡程昱目光相撞,对方以为郑云龙在回应他刚说的话,热情地冲他点头,傻而可爱,所有气氛都被冲淡,子女妨碍恋爱的又一铁证。

 

“那等我好了,我也以身相许。”阿云嘎说,如果这话是别人说,就没有人会当真,但是从阿云嘎嘴里说出来,谁都会相信,当年他说“我要你活着”的时候有多真,这句“我以身相许”就有多真,不为什么,就因为他是阿云嘎。

 

虽然他们也已经互相以身相许很久很久了。

 

“许什么?我没有拉你去医院,我应该拉你去,你在这干嘛?”郑云龙回答他说,他终于说出口,这太令人痛苦了,他一整晚都坐在这句话上,这就是他的针毡,“我没有照顾你。”

 

“你这就是在照顾我,”阿云嘎很慢很轻地说,他紧紧地握住郑云龙的手,“你照顾我,我也照顾你,我们互相照顾。”

 

“别说话了。”郑云龙说,“你别说话。”他拉扯着阿云嘎,让他在沙发上躺下,把能盖的东西全都盖到他身上去,像当年的阿云嘎把手边所有的衣服都套到他头上,“你躺一会,你喝水吗?你还要个枕头吗?你——”

 

“大龙,”阿云嘎拉了他的袖子一下,郑云龙猛地闭上了嘴,像一个拉绳玩具。“灯太亮了。”

 

可是这房间里的灯又不是当年他们寝室里的灯,不可以关掉,郑云龙坐在阿云嘎的旁边,用手捂住他的眼睛。

 

“这样呢?”他问。

 

阿云嘎的睫毛扫过他的手心。

 

“这样就行。”他说。

 

+++

 

阿云嘎睁开眼睛,房间里没开灯,郑云龙无声无息地坐在他床边,像一只大猫,靠近他这个热源,他已经不高烧了,但是还是比普通人烫一点。蔡程昱在厨房里谈笑风生,孩子连讲话和发笑都比别人声音高一些,生机勃勃的,很讨人喜欢。

 

郑云龙看他睁开眼睛,说,“蔡蔡把你吵醒了。”恶人先告状,非要说的话也是他跑进来坐在床边才把阿云嘎弄醒的。

 

“没有。”阿云嘎说,“睡够了,一直在睡。”

 

“继续睡,我们做饭呢。”郑云龙说,“还得一阵子。”他嘴上这么说,但是一点要起身的意思也没有,盯着阿云嘎看,眼睛很亮,没开灯也看得到。

 

“看我干嘛呀,”病号声音很轻地问,“怎么啦?”

 

“我给你煮了粥,白粥,”郑云龙说,他的手湿淋淋的,想要去拉阿云嘎的手,又收回来,在自己身上擦干,“我还做了茄子煲,金眼睛那种,你记不记得那家店?我们以前总去吃,我试了好几次,现在做得很像了,主要是糖和酱怎么放。”

 

“他家的那个泸州烘蛋我还没学会,等你病好了,我应该就会做了。”

 

“你睡着的时候好几个人来电话问你怎么样,都挺担心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说来说去,也没有一句话说到点子上。我到底想说什么呀?郑云龙想。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但是阿云嘎知道,阿云嘎拉住他的手,不管他的手上仍然带有来自厨房的水汽,而且刚刮完土豆皮,很可能闻起来和土豆一样,虽说阿云嘎现在嗅觉大抵失灵,什么也闻不到。

 

“大龙。”阿云嘎说,稍微用了点力气,拉了他一把,“过来。”

 

“干嘛呀?”郑云龙说,“我不。”但是人已经靠了过去,他就是这样,这就是郑云龙。

 

“过来吧,”阿云嘎声音轻轻软软的,还哑着,像可怜兮兮的小羊,“我抱抱你。”

 

郑云龙终于被这个拥抱弄碎了,他沉默下来,把脸颊和阿云嘎的脸颊贴在一起,他们字面意义上的耳鬓厮磨,郑云龙感觉到自己不再下坠,阿云嘎接住他,他也接住阿云嘎。

 

“我们大龙很会照顾人,”阿云嘎说,他们的胸腔叠在一起,声音直接振到他胸口里,“我也得以身相许。”

 

很多事他们说了不算,这就是生活,生活用无力感平等地碾碎所有人,但他们用更多的时间把对方拼凑回去,用自己去修补对方。房间里不能关掉的灯还会有很多盏,他们伸出双手蒙住对方的眼睛,彼此照顾,彼此治疗,彼此相爱,一切都在往前走,一切都要好起来。

 

“等你好了再说吧。”郑云龙说,“你什么时候好?我再给你三天时间。”

 

“好不了。”

 

“好不了就罚款。”

 

“没有钱。”

 

“没有钱就肉偿。”

 

“那好了以后还得以身相许。”

 

“对。”

 

阿云嘎被这样的霸王条款震惊了,但是眼下他病骨支离,寄人篱下,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你太重了,快起来吧。”他说,“你是不是应该做饭去了?”

 

“不起来,让他们做吧,”盖在他身上的猫皮毯子说,“粥我煮好了,茄子煲我也弄好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做,我们就只管吃。”感情就只弄了个小灶。

 

他的话音还未落,厨房就有人点名叫他,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故,喊郑大厨去善后。

 

“你快去。”阿云嘎说。

 

“厨房炸了再喊我!”郑云龙用喊的回答外面的人,换来五秒钟的沉默,蔡程昱的高音更猛烈地袭来,“大龙哥!大龙哥!你快来吧!啊呀!”

 

“看来是炸了,咳咳咳。”阿云嘎笑起来,边笑边咳嗽。

 

郑云龙从床上跳起来,杀气腾腾地冲出去,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在阿云嘎的脸上非常响亮地亲了一下,亲出了给他一拳的气势,恶狠狠地说,“他妈的,快点好!”然后再次冲出门外,把音乐剧演员的身份暂时搁置,去做一名厨师。

 

好。阿云嘎心想。他觉得自己在饭熟之前的确可以再睡一会,就在锅碗瓢盆的声音里又闭起眼睛。

 

+++Fin+++

 


眠白树

【嘎龙】一个内蒙人去看心理医生

这到底是什么,我在写什么,为什么在兔耳朵大龙闪亮登场的今夜我不写铯氢文学却还在说相声。

谁看了谁摸不着头脑。

+++++++++++++++


配对:阿云嘎/郑云龙

分级:PG

梗概:有病得治。


+++


一个内蒙人走进来坐下,满面愁容。


内蒙人:大夫,我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医生:讲讲。


内蒙人:我家猫说人话,一个男的,声音非常有磁性,大晚上跟我谈心。


医生什么都见过,不把他放在眼里。


医生:猫养多久了。


内蒙人:将近十年吧。...


这到底是什么,我在写什么,为什么在兔耳朵大龙闪亮登场的今夜我不写铯氢文学却还在说相声。

谁看了谁摸不着头脑。

+++++++++++++++


配对:阿云嘎/郑云龙

分级:PG

梗概:有病得治。

 

+++

 

一个内蒙人走进来坐下,满面愁容。

 

内蒙人:大夫,我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医生:讲讲。

 

内蒙人:我家猫说人话,一个男的,声音非常有磁性,大晚上跟我谈心。

 

医生什么都见过,不把他放在眼里。

 

医生:猫养多久了。

 

内蒙人:将近十年吧。

 

医生:挺老一个猫。

 

内蒙人:他还嫌我老,让我勤敷面膜,多补水,顺时针涂眼霜。

 

医生:他第一次对你说话是什么时候,之前发生什么了。

 

内蒙人:没什么,我不小心把他尾巴踩了,他说操,挠了我一把,你看看,印子还没消呢。

 

他卷起来袖子给医生看,挺深几道,看着确实像猫抓的。

 

医生:在这之前十年间从来没说过话。

 

内蒙人:没说过,以前叫都很少叫,我捡他回来第一周以为他是哑巴。

 

医生:你这猫有什么和别的猫不一样的地方吗。

 

内蒙人:没有,就挺正常一个猫,特别懒,然后挑食,不吃猫粮,我吃啥他吃啥,吃得比我还多。除了这个之外都挺省心,生活都能自理,挺胖的,橘猫。

 

内蒙人:挺招人烦的,不怎么可爱,但是用来焐手特别好。

 

医生:有照片吗,我看看。

 

内蒙人掏出手机递给医生,都不用点开相册,屏保就是,挺大一只,半橘半白,油光水滑,神情很困又很屌,毛色中分,一双菜刀眼,说实话是有点丑。

 

医生:养得挺好的,挺可爱(违心)。叫什么?

 

内蒙人:叫大龙,因为龙年农历春节的时候捡的。

 

医生:那要是狗年捡的呢。

 

内蒙人:?

 

内蒙人:医生,咋办啊,他跟我说一周话了。

 

医生:他跟你讲什么,有自我介绍一下吗。

 

内蒙人:没有自我介绍,突然就说话了,我把他尾巴踩了,给我劈头盖脸一顿骂。我当天吓坏了,就把它关阳台上了。

 

内蒙人:我家住二楼,他把纱窗挠坏了,从窗户跳下去,从换气扇又爬回来了,又给我一顿骂。

 

内蒙人:山东口音,词汇量比我大。

 

医生:。气性还挺大。

 

内蒙人:谁说不是呢,骂完了走了,睡觉去了,我屁都不敢放一个。睡醒了,又往我腿上爬,我又不能躲避。

 

内蒙人:他跟我说不用怕,他不吃我,嫌我肉老。我问他那以后能不能也别说话了,他说不行,他修炼了十年,终于能说话了,绝对不能继续喵喵叫。

 

内蒙人:我也没有对象,家里就这一个猫,都养十年了,我也不舍得马上就把他扔了,另外他说我要是把他扔了他肯定找回来,到时候他就把我变成一条狗,这谁能不害怕。

 

内蒙人:我不想当狗,听说狗只能看见黑白两个色,医生,这是真的吗?

 

医生:应该是。

 

内蒙人:所以狗不能看彩电。

 

医生:狗不能看彩电。

 

内蒙人:狗太惨了。

 

医生:你有和身边朋友说过这件事吗,有别人听见过他说话吗。你有试过录像吗。

 

内蒙人:没有,这哪能说,他们不得当我是精神病吗!也试过录像,我怎么藏他都知道,镜头一开他一声都不出,上来就挠我,比污点艺人都会躲镜头。医生!你想想办法!

 

医生:他和你都聊啥呢。

 

内蒙人:聊得挺多,主要是骂我,嫌我做菜难吃,虐待他十年,我说你这吃得脖子都没有了,他还跟我急眼,说自己不是胖,是毛茸茸的。

 

内蒙人:他就是胖,我给他洗澡,下水前多粗下水后还是多粗。

 

内蒙人:还经常把脑袋卡在晾衣架里。

 

内蒙人:唉,还是挺可爱的。好好一个猫,怎么就开口说话了呢!

 

内蒙人:哦对了,医生,有一个地方可能和别的猫不太一样,我没阉他,因为他以前从来也不闹,所以就没阉。

 

医生:我知道了,那他除了骂你还说什么,跟你聊自己吗。

 

内蒙人:主要就是普通聊天,跟我室友似的,他的事儿我也问他,他不怎么说,就说自己是修炼到时间了,然后就能说话了,过不了多久还能变成人。我求他能不能不变成人,他说不行。

 

内蒙人:这猫咋这样啊,猫真是挺气人。

 

内蒙人:医生,你养过猫吗,是不是挺气人。

 

医生:没养过,不过听你说的是挺气人。

 

医生: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他要是一直说话呢。

 

内蒙人:那就养着其实也行,但还是有点害怕,猫怎么能说话呢?我肯定是精神病了,当代人工作压力太大了,实在不行我准备回家放一段时间羊调节一下。

 

医生:你做什么工作的。

 

内蒙人:唱歌跳舞,我是音乐剧演员。

 

内蒙人:忘了说,我那个猫也开始唱歌,唱得还挺好,很动感情,我觉得跟我水平不相上下,词儿记得比我还牢,还能给我配和声。

 

医生:还挺多才多艺。

 

内蒙人:谢谢你喜欢我们家大龙。

 

医生:?

 

内蒙人:我最近有个新戏,让他看看剧本,给我和一和,帮我排练。

 

医生:你还挺不见外。

 

内蒙人:他说他不认字儿。

 

内蒙人:我有一天买回家的奶被他给我叼走扔了,说过保质期了,不认字他怎么知道过期了!我就批评他,他说他闻出来的。

 

内蒙人:医生,我觉得他撒谎。

 

内蒙人:这猫品德有问题,我得帮助他,以前不会说话就算了,现在会说话了就得好好说。

 

医生:你看你和他处得真是挺好。

 

内蒙人:十年呢,我就算养个蟑螂养十年也能养出感情,但是他还是别说话比较好,还是有点瘆人。

 

内蒙人:医生,你觉得我有救吗。

 

医生:这么着,你先去拍个片。

 

内蒙人:我家猫还挺喜欢自拍的,但是拍出来特别丑。

 

医生:我是让你去拍片。

 

内蒙人:其实我家猫挺好看的,他就是不太上相。

 

医生:拍片出门左拐。

 

内蒙人:我这两天感冒,今天我出门之前我家猫还跟我说,说今天风大,让我多穿点,围巾围上,他心里还是有我。

 

内蒙人:我这围巾限量版的,他挑的,是不是挺好看的。

 

医生:……

 

医生:走。

 

+++

 

内蒙人又来了,走进来坐下,满面愁容。

 

内蒙人:医生,我觉得我病情恶化了,我家猫直立行走,看电视跷二郎腿,抢我遥控器,吃饭用碗筷。

 

内蒙人:看过穿靴子的猫吗,他就那样,话不投机还给我两拳。

 

内蒙人:劲儿还挺大。

 

内蒙人:我那天回家,一进门发现猫在炒菜,颠大勺,他怎么把锅拿住的我都不知道,火蹿老高,我都怕燎了他的胡子。

 

内蒙人:做菜确实比我好吃,我得承认。

 

医生:他以前只是说话,现在彻底跟人没什么区别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内蒙人:是。

 

医生:除了比以前体态更像人了,言行举止有什么其他区别吗,有没有让你为他做一些什么事,或者提出什么要求。

 

内蒙人:有。

 

医生:讲讲。

 

内蒙人:让我换一套好一点的锅,再买个烤箱。

 

医生:。

 

内蒙人:另外他跟我说了,想让锅里起火必须热锅冷油,火得舔到锅边。

 

医生:这猫还挺会做饭,不少心得。

 

内蒙人:无所不能,现在生活完全自理,上完厕所冲水,洗澡用淋浴,自己洗头。

 

内蒙人:但是还是让我给他挠下巴挠背。

 

内蒙人:彻底变成我室友了,有时候还嫌我回家晚。

 

内蒙人:现在我们家都是他炒菜。

 

医生:从说话的猫变成田螺姑娘了。

 

内蒙人:田螺小伙,男猫。

 

医生:公猫,你要认清他是猫,不是一个人。

 

内蒙人:行。

 

医生:他对你的生活产生了什么影响。

 

内蒙人:我的作息规律了一些,他监督我早睡早起,一早上先把我压醒,然后他又睡了。

 

内蒙人:他又胖了,趴在我胸口我根本喘不上来气,但是不让我说,我一说就挠我。

 

内蒙人:我陪他一起锻炼,我锻炼两小时,他锻炼两分钟,然后都在睡觉。

 

内蒙人:我瘦了。

 

医生:全是好的影响。

 

内蒙人:是。

 

内蒙人:有一天我和同事出去吃饭,店里有一只猫,我抱了一会,回家他就不高兴了,说他天天在家那么辛苦,我在外面不干人事,搞七捻三。

 

内蒙人:生挺大的气,在客厅唱了一晚上偿还。

 

医生:醋劲儿还挺大,那还给你做饭吗。

 

内蒙人:做,他一生气更爱做饭,第二天我回家冰箱全空了,炒了四荤四素还有俩冷盘,拍黄瓜和凉拌花生米。

 

医生:。不用讲那么详细。

 

内蒙人:一边瞪我一边拿刀背拍蒜,拍得震天响。

 

内蒙人:我哄了好几天才回到床上睡。

 

医生:在哪儿睡?

 

内蒙人:一直在床上跟我睡,从捡回来就是,他不睡猫窝。

 

医生:现在还在床上跟你一起睡。

 

内蒙人:是,怎么了吗。

 

医生:没事,你继续讲。

 

内蒙人:最近这两天他心事比较重,我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我观察了一阵子,感觉他比较焦虑,好像在等什么事发生。

 

内蒙人:另外经常看天气预报,天一阴心情就不好。

 

内蒙人:最近还总看一些电影电视剧节目,看得嗷嗷哭,情绪波动比较大。

 

医生:猫哭。

 

内蒙人:对,猫挺爱哭的。

 

医生:看什么节目。

 

内蒙人:白蛇传。

 

内蒙人:医生,你给分析分析,我猫怎么了。

 

医生:?我是给你治病还是给猫治病。

 

内蒙人:那我下次给他也挂一个号。

 

医生:千万别。

 

医生:你觉得生活现状怎么样。

 

内蒙人:说实话,其实挺好,生活品质有提高。

 

医生:你的同事和朋友有没有觉得你最近不一样了,或者有用奇怪的眼神看你。

 

内蒙人:有,他们都以为我搞对象了,总要见一见。

 

内蒙人:不行啊,我家猫不亲人,以前家里来人他都躲起来。

 

医生:?问题是在这吗。

 

内蒙人:但是毕竟还是不正常,哪有人家里的猫会炒菜的,我的脑子肯定还是有点问题,忙完手头这部戏我确实得回家放一段羊。

 

内蒙人:医生,你觉得呢。

 

医生:那你的猫如果变回普通的猫了你会不会失落。

 

内蒙人沉默了一会。

 

内蒙人手机响了。

 

内蒙人:我得接一下,我家猫打的,不好意思。

 

医生:猫还挺现代化。

 

内蒙人:喂,大龙。

 

内蒙人:快了,天黑之前。

 

内蒙人:行。

 

内蒙人把电话挂了。

 

内蒙人:猫让我带一提青岛啤酒回去,再带一袋虾仁。

 

医生:猫还喝酒。

 

内蒙人:挺能喝的,也抽烟。

 

医生:烫头吗。

 

内蒙人:?

 

医生:你没回答,你的猫变回普通猫了你会不会难过。

 

内蒙人又沉默了。

 

内蒙人:医生,我先回去了。

 

+++

 

内蒙人第三次来,走进来坐下,容光焕发。

 

内蒙人:医生,我好了,我家猫变成人了。

 

医生:?!

 

内蒙人:这两天不是一直下雨吗,他就一直心情不好,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前天晚上终于跟我说了,说他的天劫要到了,要遭雷劈,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会死。

 

内蒙人:他说他在我家也呆了将近十年了,就算是养个普通猫寿命也就差不多了,告诉我不用难过,是喜丧。让我把他放出去,免得雷劈到屋里,把我一起劈了。

 

内蒙人:还告诉我家里的豆油不多了,让我再买一桶,煤气费也快交了。

 

医生:都开始安排后事了。

 

内蒙人:那我肯定不答应了,我说那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不会死呢,如果不死怎么样。

 

内蒙人:他说他也不知道,没听说过没死的。

 

医生:情况挺不乐观。

 

内蒙人:我说我命硬,我搂着你渡劫,肯定没事儿。他也不回答我,蔫头耷脑的。

 

内蒙人:然后昨天晚上他就跑了,从他最开始给阳台窗纱撕的那个洞。

 

医生:还没补啊。

 

内蒙人:本来他吃胖了,都钻不出去了,结果这两天又愁瘦了。

 

内蒙人:我急死了,大半夜打着手电冒着雨在外面找,雷就在我脑袋上炸,一个接一个的,确实是挺唬人。

 

内蒙人:我本来想全完了,这上哪找去,但是居然还真的找到了。

 

医生:哇。

 

内蒙人:医生,你走点心。

 

医生:你真棒。

 

内蒙人:就在我们家小区围墙那有个洞,他没钻出去,卡在里面了。

 

医生:……

 

医生:幸亏没瘦多少。

 

内蒙人:我把他弄出来,他还挣扎着要跑,就在这时候你猜怎么着?

 

医生:雷劈下来了。

 

内蒙人:再猜。

 

医生:我猜不着。

 

内蒙人:雷真的劈下来了。

 

医生:?

 

内蒙人:我没处避,只能搂着猫往地上一蹲,我都能感觉到,雷正正好好就劈在我的脑袋上,但是我居然没死。

 

医生:你变成了世界上速度最快的人。

 

内蒙人:?

 

医生:没事,你接着说。

 

内蒙人: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什么事儿也没有,但是猫的确是有事,他变成了一个男的。

 

内蒙人:特别特别帅一个男的。

 

内蒙人:你都想象不到。

 

内蒙人:我给你看看照片。

 

内蒙人掏出手机递给医生,都不用点开相册,屏保就是,很年轻英俊一个男人,甚至算得上是漂亮的,耷拉着眼皮,神情有点困倦,长得确实有点像之前那只橘猫,尤其是神态。

 

医生看着手机,又看看内蒙人。

 

内蒙人看着医生。

 

医生:……恭喜?

 

内蒙人:都变成人了,那也不能还光叫大龙,给他起了个人名。

 

内蒙人:他喜欢李云龙那个电视剧角色,所以就干脆叫云龙。

 

医生:挺暴躁一个猫……人。

 

内蒙人:然后当年捡他是从一家正宗鲁味黄焖鸡门口。

 

医生:所以叫鲁云——

 

内蒙人:所以叫郑云龙。

 

医生:。

 

医生:?

 

医生:你妈的,为什么。

 

内蒙人:然后他现在是我男朋友了。

 

医生:?

 

医生:是不是有点跳跃。

 

内蒙人:医生,这次来主要就是和你道个别,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我的戏也快忙完了,我准备带大龙回家去看看羊。

 

内蒙人:谢谢您,医生,再见。

 

医生:我到底干什么了。

 

医生:慢走。

 

医生:对了,你的剧还有票吗?

 

医生:你别装没听见!

 

+++

 

医生:事就是这么个事,情况就这么个情况。

 

医生:我怎么办,我太痛苦了,我是真不想掺和他们两个里边。

 

医生:但是我又真的想知道我这个病人到底是真的有病还是他的橘猫真的变成人了。

 

医生:医生,怎么办啊。

 

医生的医生:王医生,没办法,你等等番外吧。

 

+++Fin+++

 

 我是真的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