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低处不胜寒(十二)
何不来场赛博密室逃脱!
“如你所见,子诵。”乔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我出棺比你早,因而见到了现在这情况是怎么来的……”
两人所站的黑色大圆台下方,竟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层漆黑的液体。
用神识探察其性质,这黑水竟和方才周子诵从腹中呕出的那些一样,是凝成液体的阴气。
密室的四壁上,也不知何时多出了四个石雕,像是四只从石壁里钻出来的貂。它们各自口衔一颗石球,残留的黑色液体从口中滴落。
“这是……”周子诵诧然。
显然,当这两具白棺被转动......
何不来场赛博密室逃脱!
“如你所见,子诵。”乔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我出棺比你早,因而见到了现在这情况是怎么来的……”
两人所站的黑色大圆台下方,竟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层漆黑的液体。
用神识探察其性质,这黑水竟和方才周子诵从腹中呕出的那些一样,是凝成液体的阴气。
密室的四壁上,也不知何时多出了四个石雕,像是四只从石壁里钻出来的貂。它们各自口衔一颗石球,残留的黑色液体从口中滴落。
“这是……”周子诵诧然。
显然,当这两具白棺被转动后,还会触发一项很有可能是统一固定的事件——那便是这四只石貂将会现身,给密室内注入黑水。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每尝试一次密码,便会注入一次黑水。随着水位上升,两座大圆台连同其上的白棺,终将被淹没。
到那时候,密室内的人将失去任何尝试的机会,被困死在其中。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把可能性一个个试过去,试错是有限制的!
“……也是。”周子诵苦涩地抿了抿唇想,“这才合理吧。”
看现在的黑水水位,他们还能转动白棺的机会,不过只剩两三次而已。
每猜错一次卦象,都是在他们狭窄的生路上,堵上一块巨石。
……此间的主人在设计密室时,还真是别出心裁。
“该决定接下来试哪一卦了吧。”周子诵重整心态,冷静道,“交换一下所得信息吧。”
他给乔朔简单概括了一下棺中所见幻象,然后跃离圆台,边朝书房案几走去,边继续道:
“我怀疑,这间密室的主人,在这座洞天所设置的日期下,很有可能近期便要成亲。这两具白棺,说不定就是给他和他的新娘准备的。
“只是不知为何这么早就为他们定制了合葬的棺材,是二人之一体弱多病,还是……总之这是个疑点,但可以获得的信息是——
“除了宜外出之外,同时还宜嫁娶的卦,可以考虑。”
作为凡人也能触及的求神问卜一大奇术,六十四卦能占的东西有很多,小至当日天气,大至经商求名、出行婚恋,一经起卦,万事吉凶皆为卦语。
乔朔目光闪动,难得正经地点头赞同道:“能在洞天中重演的,一定是曾发生在此地的重要时间节点、重要事件。我们所处的‘今日’,说不定还真就是对方成亲的吉日。为了这个,再怎么样也得出门吧?”
周子诵并无异议。在这里所上演的情节中,新郎新娘还未成亲,新娘还未被以残忍诡谲的手段植入鬼婴,一切看似还有得救……只可惜,这里是洞天,一切只不过是鬼魂在重演早已发生过的事件罢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莫名沉郁了一分。沉默着绕过案几,周子诵观察了一会儿墙上转出的铜鼎机关。
金石为开,乔朔所转的‘开’门,还真让他们开启了一条新线索。
这座巨大的铜鼎有一半依然嵌在墙内,将手覆在其上以神识感知,能够探测出墙壁深处被挖掘出了一条自鼎内通往外界的狭长管道,再往深了,便是神识禁区,被洞天规则禁止察看了。
这么看来,这鼎竟也是一台遍布机关的玄机。
至于鼎内,除了一些他看不懂的复杂构造外,还残留了一黑一黄两种颜色的少量粉末。黑的是火药,黄的则是……
缃银粉?周子诵轻轻拈了一点在手里,略一蹙眉,辨认出它的来头。
他回忆着炼丹课上修习过的理论。缃银这种材料,施以光系法术,可分解为极小颗粒的“银核”;遇热则能凝水。
至于他何时亲眼见过此物,周子诵思绪急转——
虽不似无为宫那般与世俗联系颇多,以至于会插手凡间政权更迭的程度,但淮川出于正道名门风骨,也会定期给属地的凡人一些浅浅的庇护,例如每年都有的回应凡间祈雨或治水的指标。
所谓回应祈雨,其实就是派水灵根或冰灵根的弟子,飞至干旱地区以法术降水。
周子诵丰富的打工生涯里便干过这活儿,也因此了解,这种简单的日常任务若是因为报酬太低凑不齐人手,宗门内负责此事的修士们便会带一些缃银粉前往,飞在高空中扬入四方,让其自行遇热凝水。
若是不会御剑飞行的凡人,就不可能做到此事了。
他的脑海中猝然闪过生门幻象中那道长鬼影提及的一句话——“在百姓眼里,贵府可是能呼风唤雨的仙师一族”。
莫非这密室的主人,和其背后的家族……是用玄机做到这件事的?
点燃火药,利用这鼎状的玄机,将缃银发射入空中,从而使晴天降雨,成为百姓心目中的神。
周子诵只觉双手一麻,浑身血液骤然冷却了下来。
凡人……玄机……
“嚯,还真是。”不远处的书架前,乔朔将一堆杂七杂八的毛边纸、红绢布往案几上一抛,“子诵,你在幻象中听到的说法不错,这家的小儿子是要成婚了,轿门对上联在这练着呢。”
轿门对,是指成亲当日,贴在轿门上的、以红纸写就的对联。由新郎家族先出上联,待到迎亲队伍抵达新娘家时,再由后者家族对出下联贴上。
上联往往可以早有准备,由新郎本人或其家族中科举名次最高者、抑或文化修养最高者写就。
看来,负责写上联的,就是密室主人自己。
随意叠在一起塞入书架的,皆是些练习用的草稿。正式要用的那张,恐怕此刻已被拿出去了。
“怎么说?”乔朔抬起眼睛,他的脸上没有过盛笑意时,这一眼显得锐利非常。
“既宜外出,又宜嫁娶,这样的卦,在六十四卦中有六七个左右……”周子诵盯着地面,大脑飞速运转计算,“但它们上下卦对应的八门……全都包含凶门,且几乎都是三凶门中最严重的‘死门’。”
他嗓音紧绷着,空气中陡生的寒意令他不安地握了握手腕——隐藏着的戒备,早已对准了仅是暂时化干戈为玉帛的乔朔:
“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我们两人一个去转‘休门’,一个去转‘伤门’。前者倒是吉门,后者虽也是凶门,但好歹避开了‘死门’。”
他与乔朔对视,后者这回明显默契地保持了一段距离。
‘休门’和‘伤门’,一吉,一凶。若要试上一试,两人又该如何分配这两个门?
空气凝固片刻,乔朔忽然双手覆上黑甲,踏出一步:
“既然你已在生门有了不太妙的经历,那这回,我去伤门好了。”
他没再多说,似笑非笑地回头瞥了一眼周子诵,眼中似有深意:“一会儿见,子诵。”
周子诵眉头紧紧一皱。比起在对方出乎意料的举动里找所谓的关照,他更觉得这是这姓乔的魔道的精明。
且不论吉凶并不一定代表绝对的安全与否,譬如上回的生门,虽没造成实质性伤害,但若是体内赤坤未被触发,周子诵也不知继续在那幻象中待下去会是什么下场。
这次尝试,两人都没抱太大希望能成功。这就意味着,再下一次尝试,必然得有一个人去死门。
这次乔朔主动以身涉险占了先机,下一次该去死门的,于情于理都是周子诵了。
他现在也愈加相信乔朔绝对留有底牌,或许是能将人随机传送出洞天的天价传送符——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使用,要么是无法保证成功,要么是有较大风险。因而最理想的情况,还是和自己一起破解机关正常出去。
两具白棺必须有两个活人才能转动,这就是周子诵当下最大的保命理由。若是想让两个人都活过这次,把可以试错的次数最大化的话,那必然是傍身法宝更丰富的乔朔在伤门里有更大的存活率。
只是过了这一回,若还是不行,恐怕乔朔一定会逼自己去死门——就算依然试错了卦,大不了最后再用底牌强行出去。
想到这里,周子诵盯着乔朔背影的眼神一暗。
稍有不慎,自己要么是重伤失去战斗能力,落得被这个心理有点变态的家伙随意处置的下场;要么是被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死在白棺里。
到时候要撕破脸反抗吗?但在困境里跟一个强敌自相残杀,只是下下策而已。
到底该怎么样,才能在这个表面热络内里冷血的魔道身边,活着离开这间杀机四伏的密室……
周子诵盯着面前被赤坤烧出焦色的棺盖内侧,缓缓吐出一口气,在白棺中躺下、给自己拉上棺盖。
待续
注:缃色=古时浅黄色的雅称
缃银=黄色的带有银元素(Ag)的物质=碘化银(AgI)
碘化银是一种可用于人工降雨的物质,其原理基于云中的水蒸气需要在一定的凝结核上凝结成雨滴或雪晶,而碘化银晶体可以充当这些凝结核。
其实都修仙了,降雨符不符合化学原理根本不重要,只是理科生作者的一点点迷之执着,希望和现实世界小小地对应一下(。
低处不胜寒(十一)
“这样的卦,在六十四卦中只有一个——叫做‘山天大畜’。
“上卦为乾,下卦为艮。”周子诵望向对面大门上的小圆盘,又将视线移至地面上的两座黑色大圆台,和它们各自周围的一圈‘休’‘生’‘伤’‘杜’‘死’‘惊’‘开’这八个大字,“分别对应八门中的‘生门’和‘开门’。”
也就是说,要想在门上的小圆盘选中山天大畜卦,试一试能否将此门洞开,他俩须分别躺进两具白棺里,拨动内部机关,使得它们一个指向‘生’字,一个指向‘开’字。
所幸,生门和开门都是八门中的吉门。开,即万物始开、开云见日之意;生,即万物皆............
“这样的卦,在六十四卦中只有一个——叫做‘山天大畜’。
“上卦为乾,下卦为艮。”周子诵望向对面大门上的小圆盘,又将视线移至地面上的两座黑色大圆台,和它们各自周围的一圈‘休’‘生’‘伤’‘杜’‘死’‘惊’‘开’这八个大字,“分别对应八门中的‘生门’和‘开门’。”
也就是说,要想在门上的小圆盘选中山天大畜卦,试一试能否将此门洞开,他俩须分别躺进两具白棺里,拨动内部机关,使得它们一个指向‘生’字,一个指向‘开’字。
所幸,生门和开门都是八门中的吉门。开,即万物始开、开云见日之意;生,即万物皆生、生息繁衍之意。
“既然都是大吉之意,那便随意吧?”乔朔随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似乎对这一好消息并不在意。
周子诵没再犹豫,径直走向离他更近一些的、代表下卦的那具白棺,翻身坐了进去:“开门就劳烦你了。”
乔朔自然应允,也爽快地躺进了另一边的白棺,只是迫于身高,不得不好生将双腿屈起,方能堪堪塞进去。
没什么波折便顺利躺进去的周子诵:“……”
不爽之情又上涨了。
他长吐一口气,徐徐躺下,动作谨慎地给自己盖上了棺盖。
似乎是感应到活人的气息,棺盖背面早已腐化的控制轮盘如一团会呼吸的血肉般,轻微地起伏了起来。
周子诵的心情更凝重了一分。他不知为何乔朔能保持一副走马游园的闲散样,但想必以对方的身份,肯定是自恃有底牌傍身的。他自己则不得不一片空白地面对眼前艰险,摸索的每一寸都得抱着送命的觉悟。
想到这一点,他鼓起勇气,双手扣住控制轮盘,用力将它转动起来。
在生涩的摩擦声中,白棺轰然旋转,直至指向“生”字,停下。
棺材中,周子诵紧张的心跳在死寂般的黑暗中几乎停滞了一瞬。下一刻,眼前的棺盖忽然发生了变化——像是变成了半透明的,上头如皮影戏般影影绰绰一阵,随后凝聚出两个拉长变形的诡谲人影。
与此同时,一串正在交谈的陌生嗓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如蚁潮入穴般,灌入了周子诵的耳中:
“贵府小少爷指日成亲,算是堵住了当地百姓议论的嘴。但往后呢?家主您可曾考虑过,若是小少爷成婚后迟迟未诞下子女,以贵府树大招风的身份,又当如何自处?
“道长这是何意?”
“在百姓眼里,贵府可是能呼风唤雨的仙师一族,也有您夫人嫁入贵府的美谈,若是到了下一代却没了后话……众口铄金,凡夫俗子可是极擅起疑编排的……”
“……你有什么好办法?”
“嘿嘿,不瞒您说,虽然您家小少爷要娶的那位新娘并无生育能力,但贫道近日研究出了一个新法子……”
随着这道扭曲的嗓音一落,又一道人影被扔进画面,惹得周子诵浑身一耸。但迫于空间狭小,只能僵直在原地,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具人影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勉强看得出是个女人,抑或说一具女尸——因为她已被开膛破肚,毫无生气了。
而那破开的肚子中,赫然躺着一个已然呈现雏形的胎儿,与错位的五脏六腑挤作一处。
“只需略略一施法,将这培育出的鬼婴,从这具尸身上‘请’出来,再‘送’入新娘的肚子,不就成了吗?”
“……”
周子诵猛然睁大眼睛:什么意思?这是什么骇人听闻的手段?
这两人到底是谁,和密室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哎呀,贫道知道您的忧虑。家主大人只管放心,此法我已实验成功过,新娘也跟了我许久了,不至于无法承受施术过程。用于培育鬼婴的女尸,也是贫道寻的现成尸体,并非现杀,您大可不必顾虑道德层面上的事……”
“知道了。你去做吧。”
自称“贫道”的人影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诡异:“好、好,我这就做给您看,此法一成,必定为您解忧……”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面斑驳陈旧的拨浪鼓,按某种节律转了起来。
女尸腹中的胎儿竟随之开始自主挣动,两只发育不全的畸形小手抓住像是脐带的条状物,张嘴一咬——竟用口中的诞生牙,将脐带亲口咬断了。
周子诵瞳孔一缩。婴儿通常要生下来数个月后才会长出乳牙,但在村里的迷信说法中,刚出生的孩子若是已经长有牙齿,便被称作“鬼牙”,是一种凶兆。这样的孩子不仅永远长不大,还会克死爹娘。
面前这胎儿的诡异,甚至已经超越了这种荒谬迷信的说法了。
这时,那道士人影收了拨浪鼓,一把抄起那鬼婴,蓦然转头盯住周子诵所在的棺材。
人影的面容模糊不堪,但周子诵却周身一冷——仿佛被一双不带感情的、疯狂的眼睛,给锁定了。
“请婴毕,送婴来……”
说罢,竟一步一步朝周子诵走了过来!
一个可怖的想法在周子诵的脑海中成型。他又一次尝试挣扎,周身却如被魇住了一般动弹不得,遑论推开棺盖或动手抵御。
他用力凝神,试着召出一团火焰扑向那人影。然而那一步步走来的鬼影只是虚晃了几下,便穿过火焰,大步走至周子诵的棺材前,举掌成爪,一把洞穿棺盖,尖锐的五指插进周子诵的肚子里!
“……!!”
周子诵难以置信地闷哼一声,嘴唇颤抖着张开,大口惊喘起来。
生息繁衍……生产生育……这才是这里的生门真正的含义!
那只手伸得越来越深,周子诵能听见血肉被搅动的湿漉漉的声音,能明显感受到肚子内的脏器被拨开,仿佛需要空出什么空间……伴随着周子诵的身体被异物入侵的痉挛,那人影另一手抓着婴儿,就要狠狠往里一塞——
一团赤色焰舌突然从周子诵体内迸出。收服在体内的赤坤终于被惊动,自主燃烧着攀上人影的胳膊。
普通火焰烧不动的鬼影,一接触赤坤,便凄厉地嘶鸣、扭曲起来。
一切影像皆如梦幻泡影般消失,火焰掀开棺盖,周子诵连咳带呛地从白棺中猛地坐起,又开始干呕,反胃感撺掇着胃里的东西一路向上,最后竟吐出了一口黑色的液体。
他狼狈地从棺材中爬出来,双手勉强撑住地面,继续一口一口地呕黑水。而后迅速用手捂住肚子,却发现那里没有任何开膛破肚的迹象,连衣衫到皮肤都一切如常。
满是重影的视野中,他看见乔朔的脚正朝他一步步走来。
这家伙没事?
无论如何,他决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感受到对方在观察自己的异常,他有些躲闪地将头埋向地面,虚弱地瞟了一眼大门的方向:“门……”
“啊,门没反应,密码猜错了。”乔朔的声音总算下沉了一些,“倒是书房转出了一个机关,是我这‘开门’对应的触发事件。”
“仅、咳、仅此而已?”
周子诵只来得及往那个方向瞄一眼,大致看清貌似是案几背后的墙壁上转出了个硕大铜鼎,便又陷入胃绞痛中。
看来他还真是运气不佳,同为吉门,乔朔触发的只是转出了一个机关,本人安然无恙,而他却体验了一把令人作呕的幻觉。
……真的是幻觉吗?
这怀疑太过毛骨悚然,惹得周子诵果断伸出两指抠进自己的嗓子眼,发誓死活也得把胃里那些浓郁得凝成水的阴气吐干净为止。
就在这时,他感到面前人在自己身前蹲下,一只手伸到他的下巴下方,似乎忍不住想抓起什么,又硬生生顿住。
周子诵心里一僵,立即抬头警惕地望向乔朔。
他知道自己现在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脸色要多糟糕有多糟糕,但他必须要知道乔朔想做什么。
就是这一对视,他直挺挺地撞上了乔朔眼底跳荡着的兴奋。那绝不是什么好眼神,像对方在赌局上蹂躏他人时露出的一样,危险至极,仿佛在享受什么小动物挣扎时的痛苦。
周子诵脑中警铃大作。
自己这副样子,会不会被他趁机除掉……不,自己应该对他还有用,他不至于做出什么……
好在对方指尖微微蜷了蜷,似乎很是为难地克制了过火的举动,只是顺势用手接住了从他嘴角垂下的一丝黑色液体。
粘腻的黑水落进乔朔的黑色半截手套里,他索性把手套摘了下来,眯起眼眸作势要给周子诵擦一擦嘴角。意识到这一点的周子诵立即抬手一抹嘴,充满防备地向后避开。
未能得逞的乔朔倒也不恼,随手收起手套,表情也变得随意起来。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抚储物袋,一颗丹药出现在手里。
“唉呀,看着怪可怜的。”他将丹药在手里抛了两下,最后才抛给周子诵,看似好心肠道,“快磕个丹药,别客气,本少爷这儿多得是。”
那眼神看似热切,实则不带一丝真正的感情,看得周子诵毛骨悚然。
周子诵一把攥住他抛来的丹药,勉强看了一眼——是常见的恢复类丹药之一,但价格绝对不菲,随随便便就掏出一颗给人吃,还真是符合对方的大手笔。
在确认丹药没问题后,他也确实没客气,咽下对对方那副喂宠物似的态度的不爽,仰头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迅速盘膝坐好,开始运功调理气血。
很快,他苍白的嘴唇恢复了血色,只剩一两下轻微的干呕了。
这时乔朔又慷慨地递出一枚色泽不同的丹药。
“这是……?”周子诵捏在手里,狐疑而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实在不相信这魔道会好心到如此无微不至。
“此丹的恢复效果虽然不如先前那个,但好就好在其味极酸。”乔朔眼神诚恳,“你不是孕吐么。”
周子诵:“……”
这见鬼的生门!
还有那不知名两人的交谈,商讨的算是什么残忍至极的腌臜事!
他忍着愠怒瞥了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乔朔,见对方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周子诵的羞恼程度又勇攀高峰。
他克制住拿丹药给他砸回去的想法,不想以此种行为给对方助兴,也是真舍不得丹药,于是塞进了自己的储物袋——他可从未如此奢靡地磕过疗伤药,准备留到以后保命。就算运气好没用上,卖了还能赚一笔不小的数目。
……虽不知对方到底是有几分对利益与共者的关怀,还是真在调侃乃至幸灾乐祸,乔朔会这么说也意味着,他能从自己的异常状态,一下联想到生门可能是孕育生命之意。
——倒也是了,天玠门的大少爷怎么可能不惜命,真敢放心把自己当不会造假隐瞒的资料库来使。对于在做之事的含义,对方心里想必也门清。
周子诵神情更冷一分,检查确认完体内不再有异常,立即起身,发现四周环境后,微微一愣。
低处不胜寒(十)
老郑和阿生身旁翻涌的阴气也渐渐平息了,两人又恢复了正常模样。
江逸遣和陵阙虽未有任何商议,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竟意外让这场闹剧消停了下来。
“托前辈出手快准狠的福,试出来了。”江逸遣嘴唇翕动道。
陵阙知道他的意思。二人的判断,在此刻吻合了。
在这座洞天里,一旦被怀疑有不利于向家在乡民面前维持虚假身份的行为,就会遭到鬼魂的攻击。
除此之外,不仅要强行给自己一叶障目,还得在必要时帮向家人欺瞒百姓,遮掩罪行。如若有任何向家人疏忽......
老郑和阿生身旁翻涌的阴气也渐渐平息了,两人又恢复了正常模样。
江逸遣和陵阙虽未有任何商议,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竟意外让这场闹剧消停了下来。
“托前辈出手快准狠的福,试出来了。”江逸遣嘴唇翕动道。
陵阙知道他的意思。二人的判断,在此刻吻合了。
在这座洞天里,一旦被怀疑有不利于向家在乡民面前维持虚假身份的行为,就会遭到鬼魂的攻击。
除此之外,不仅要强行给自己一叶障目,还得在必要时帮向家人欺瞒百姓,遮掩罪行。如若有任何向家人疏忽、失职的情况,譬如大少爷向钦缺席、家丁老郑镇不住场子,他们都得给填补上。
……这算是什么?洞天给他们下达的“任务”?
若真是如此,到什么程度才算任务完成?怎样才能出去?
另一边,老郑不知何时给自己接上了胳膊,仿佛从未卸下来过。他板着脸对江陵二人抱了个拳道:
“多谢二位解围!郑某毕竟只是家丁,跟真正的向家仙师比起来,只是个半吊子门外汉,镇不住这些闹腾的小娃娃们,让你们看笑话了。”
江逸遣起身,客气地回了一礼:“没有的事,我等此番前来,正是因为对向家慕名已久。连自称门外汉的家丁都对修炼一事颇有心得,可见向家道心之稳,家风之正。”
陵阙斜睨了江逸遣一眼。这好话说的,也用不着这么上赶着恭维吧?虚与委蛇才是你们正道的必修功法?
“对了,那位——阿生兄弟是吧?”江逸遣又和颜悦色地转向阿生,“贵府几位重要人物都不在,无人坐镇,府上想必忙得腾不出人手来。你若有别的事情要忙活,就不必陪着我们了。我们二人在向府附近寻个馆子坐坐,待你们老爷归来再登门拜访便是。”
将人打发支走之意说得如此婉转动听,也算一类人才了。
“唉哟,二位仙师见外了,这附近也没什么好店,不如小的给二位寻个厢房稍作歇息……”
“留步吧。”陵阙横了他一眼,嘴角提起一点似冷笑非冷笑的弧度,莫名嘲讽意味深重,让人看了发怵,“我等好歹也是名门正派出身,不至于不懂礼数,在你府上瞎逛的。”
这白脸唱得也太专业了吧?不过刻意咬字说名门正派的语气一点都不名门正派好么?江逸遣在一旁维持着和蔼可亲的微笑,心里默默腹诽。
“您说笑了,小的哪敢怀疑仙师……”
阿生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冷汗,又是赔不是又是仙师慢走地一迭声拜了数拜,这才一溜小跑着告辞。
陵阙抱臂四下环视了一圈,又低头看去。那名头颅炸裂爆开一堆眼球的女孩正坐在地上,轻声哼着童谣、捡鹅卵石似的一个个拾起自己的眼球,动作姿态无不童真烂漫。
江逸遣正再度蹲回地上,帮她一个个捡拾。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是“看”,也仅能从她裸露的脖颈截面和残缺的小半拉脑袋推断出这个动作——随后没什么反应,又低头继续捡自己的,仿佛不介意他人参与她的自娱自乐。
老郑则招呼了其他少年,继续练他那套粗浅的剑法,彻底无视了他们几个的行为。
经过了一场小小的扰动,这洞天又恢复至暗藏诡谲的波澜不惊,回到了轨迹上继续机械运转。
陵阙倒是没有催促,眯眸静候了一会儿才开口:“喂,小子。”
“前辈有何吩咐?”江逸遣语气轻松。眼球粘腻湿滑的触感被他轻握在手里,他这回倒是神色如常,跟个没事人一样。
“现下你又不怕这些了?”陵阙口吻淡淡。
“是怕啊,不过习惯了就好了。”江逸遣又笑眯眯起来,让人看不透真假,“谢前辈关心。”
陵阙眼角一跳。这小兔崽子怎么总在些微妙的地方不着痕迹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又低头看了一会儿散落的满地眼球、和江逸遣不紧不慢捡弹珠似的模样,索性轻轻张开五指,抬手虚空一抄,以控物术将它们全部收拢,悬浮在掌心。
女孩应声抬头,陵阙已走到对方跟前,掌心一摊,让它们落回女孩怀中。
“这仙途可不只有仙术,还有魔道。”他重新抱起胳膊,声线低沉到几乎没什么起伏,“想好了再学。”
女孩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怀中一堆空洞的黑色瞳仁一瞬不瞬地盯着陵阙,残损的下半张脸上,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
江逸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似乎真没料到陵阙会有如此举动,仿佛真是对一个涉世未深、光凭一腔好奇就想踏上仙途的普通孩子才会说的只言片语。
“别磨蹭了。”陵阙冷冷提醒他一声,头也不回地朝院门外走去。
……
一盏茶功夫后,向府围墙外,陵阙和江逸遣二人伫立于墙根前,同时心照不宣地开着敛息术。
“翻过去,可就是向家家主处理公务的书房了。”江逸遣抬手轻盈地扒住墙头,维持着翻墙起手式回头看向陵阙,“前辈方才还信誓旦旦说不会瞎逛,此刻咱们可是毫无信誉。”
“少假忸怩,上去。”陵阙抬起脚背一踢他的屁股。寂静的院墙上,两道人影先后一闪,随后便如无事发生。
几乎与此同时,密室内。
周子诵走到案几前,用眼神把乔朔从蒲团上赶走,随后盘腿坐下,以控物术自书架上取出一堆书卷,囤放在面前的桌面上。
要想选中卦象尝试密码,须有两人分别躺进两具白棺中拨弄机关。棺材狭窄,施展不开手脚,且危险未知,自然是不宜贸然乱试。
既然密室机关的密码是六十四卦之一,那么想要尽可能以最低的试错成本找出正确答案,首先能想到的,便是至少通读一番占卜理论。
所幸这书架上的书卷并非摆设。他已用神识筛选出其中与占卜相关的,所需的信息,很可能便隐藏其中。
只是在筛选过程中,他还是微微一愣,紧了紧眉心。除了占卜类书卷外,书架上还有着大量与玄机术相关的竹简和手稿。只是此刻情势所迫,无暇考虑更多。
周子诵拿起占卜书埋头速读了起来,尽可能屏蔽了案几对面乔朔的一举一动——后者撑着脑袋席地半倚,懒洋洋地摆弄着案几上的其他摆件,一会儿又掸一掸昂贵衣摆沾上的灰尘,一副无所事事的讨嫌模样。
感知到周子诵隐隐投来的不快目光,他便迅速以一种貌似是欣赏、又貌似欣赏的只是勾栏听曲儿的暧昧眼神,望回来。
……啧。
周子诵咬牙切齿地低下头,继续沉浸回一目十行扫读书卷的任务中。
不到一刻钟,他便将入门知识记在了心里,背下了六十四卦的卦象、八门的含义以及对应的解读。
然而毫无定力的某人也终于坐不住了。
“你还真看进去了啊,唉,少爷我就不行。凡人写的书卷无法靠神识参悟,看起来太费劲。”
“我就是凡人出身。”周子诵目不转睛地盯着书卷。
空气略略一尬,然而乔朔那轻浮劲儿又紧锣密鼓地再度来袭:“你说咱俩被一道儿卷入这洞天,在这打打杀杀的百舸大会,是否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人是你打杀的。”周子诵努力保持专注,竭力克制翻白眼的欲望,“闲的是你。”
“我说周小道友,咱们可是要同行一阵,你又不让我称道友,又不告诉我你的真名,这让我该如何唤你才好?”
“周子诵。”少年终于忍无可忍,抬头瞪了乔朔一眼,“……你若是什么也不打算做,可否安静点?”
“哎呀子诵,别一副苛责的眼神嘛。”乔朔抚了抚扇,立马改口叫得亲热,“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你看,这里一堆书。”
“你看了吗?”
“我没看内容,但倒是看了些别的。”乔朔笑吟吟地拿起摊在面前的一卷尺牍,往周子诵面前一放,“此屋书卷如此之多,其主人又特意修建了这么间密室来装自己的书房,可见对方这点同子诵你相似,都是不喜外出、不喜结交他人之人,宁愿一个人躲在这儿闷头看书独处。”
“再看这尺牍,应当是密室主人的手迹。”乔朔抬起食指点了点纸上的墨字,“观其笔迹,笔画末尾收束克制,多停顿而非飘逸,我看啊,此人多半隐忍颇多,心思细腻内敛,年纪却不大。”
“你还会看这些?”周子诵有些微诧异,忍不住侧目而视。
“唉,也没什么。”乔朔耸了耸肩,“小时候家里逼着练字,以免将来起草宗门文书时给天玠门丢脸,所以看得多一些罢了。”
周子诵沉吟着观察了一会儿乔朔指出的笔画,兀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心下灵光一闪:“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么喜欢书屋藏娇自己的人,今日却难得不在。”乔朔颔首笑道,“莫不是因为,今天算的卦宜外出?毕竟——”
他忽然轻轻屈指一弹,摆放在案几一角的香炉盖应声滑开。
“这香炉里常年残留的香灰,均是有凝神静气功效的类型,想必是沉心阅卷所用。”
说罢,他又倾身过来,在周子诵耳边四五寸处轻轻一嗅。
“但你所坐的位置,所留最浓的,却是另一种提神活络的香气。”乔朔轻轻一翘嘴角,“且并非点燃熏烧,而是直接洒的香粉,大概是这密室主人出门前须快速打起精神,活跃心气,以应对什么重大场合吧。”
周子诵浑身一绷,有些僵硬地偏了偏头,移开了耳尖。
……这家伙在此类事情上懂得还挺多。
“明白,找宜外出的卦。”在莫名紧张的心跳中,他的视线落在案几上,有些匆忙地抓起一份书卷,无意识地作翻看状摆弄了起来,“‘乾为天’卦时利于出行、‘坤为地’卦时亦宜结伴外出,还有‘水天需’卦、‘地水师’卦等……约占六十四卦里的一半左右。”
“这么看来,可能性一下砍掉了五成?”乔朔重新坐了回去,展扇望着周子诵。
“不……不止。”周子诵屈指抵着下巴,声音更沉着了一分,“若想让一个不喜外出的人出门,要的不是‘宜外出’……而是‘不宜守于家中’才对。
“这样的卦,在六十四卦中只有一个。”
低处不胜寒(九)
*灵根:只有有灵根者方能感知天地灵气,得以修仙。绝大多数人没有灵根,一辈子也无法修仙。
“两位仙师来向家巡察,小的招待不周,还请多多担待。”
在家丁阿生的引路下,江逸遣和陵阙行入一处别院。
一路上,对方表现得毕恭毕敬。不知生前是不是越紧张越话多的类型,一通介绍恭维加胡侃,热情到犹如竹筒倒豆子,仿佛生怕怠慢了二人。
陵阙揉了揉太阳穴,几次明显欲言又止——他尚未沦落至此时,哪怕是同阶魔修的风凉话也没少说,此番生生憋了回去,可谓是给足了鬼大爷诸多元婴......
*灵根:只有有灵根者方能感知天地灵气,得以修仙。绝大多数人没有灵根,一辈子也无法修仙。
“两位仙师来向家巡察,小的招待不周,还请多多担待。”
在家丁阿生的引路下,江逸遣和陵阙行入一处别院。
一路上,对方表现得毕恭毕敬。不知生前是不是越紧张越话多的类型,一通介绍恭维加胡侃,热情到犹如竹筒倒豆子,仿佛生怕怠慢了二人。
陵阙揉了揉太阳穴,几次明显欲言又止——他尚未沦落至此时,哪怕是同阶魔修的风凉话也没少说,此番生生憋了回去,可谓是给足了鬼大爷诸多元婴老怪都没有的面子。
联想到对方初登场时用两个血窟窿直勾勾瞪人的场景,此时的阿生愈是点头哈腰,愈让人觉得笑里藏刀。
向家的别院并没有什么精致的小桥流水,只是一块简约的田地和些许杂乱花草。连当地最大的乡绅都这样,可见这小城并非什么富饶之地。
是因为处江湖之远,才得以私自屯兵,觊觎庙堂之高?
不待陵阙思虑更多,一群稚嫩的喧嚷声自别院一角传来,令江陵二人循声望去。
阿生仿佛不经意般觑了陵阙一眼,脸上的讪笑消失了一瞬,很快又无缝衔接上更灿烂的笑容:
“向家在全城百姓里选出了少数有资质的孩子,允许他们来府上修习。平日大少爷在家时,会在别院领他们操练一番。若有仙缘,说不定也能跟着学习些仙术呢。不过今儿个大少爷不在,就由府上一些懂点武学的下人,领他们练练拳脚。”
不远处,喧嚷声的来源,确是一帮年纪最大不过十五的孩童少年。他们均手持木剑,聚在一名家丁身边,参差不齐地打着一套剑术,像一堆刚学会挥翅膀的小鹌鹑。若非在一片死地化成的洞天内,这本该当是充满希望之景。
“向钦,是叫这个名吧?”陵阙遥望着这群孩童,冷不丁开口,“你们家大少爷。”
凡人难以记住的信息量,修仙者却可过目不忘。站在向家祠堂那片惨不忍睹的祭台前时,陵阙大致扫一眼便记住了所有姓名。根据摆放位置来看,在向家最年轻的一辈里,排行老大的应该是叫“向钦”。
“是啊!看来老爷跟您提过?”提及这个名字,阿生又更眉开眼笑了一分,且笑容看上去轻松了些,比起眼力见堆在脸上又总是弄巧成拙的市侩感,倒像是多了份真心实意了,“也是,咱们钦少爷那叫一个聪颖过人,哪怕低调如老爷,挂在嘴边也是不稀奇!”
“哦?看来你们大少爷名声不错啊。”
“那是。”阿生说到这里竟还挺了挺胸膛,仿佛面对外人也更有底气了些,“钦少爷是我们秣马镇的太阳啊!”
陵阙没有给出什么表情,只抬眸瞥了一眼日头。在洞天的设定下,今日阳光灿烂,但白到刺目的阳光照在身上,竟泠泠如山涧中阴气最重的泉水,莫名叫人发冷。
他当然记得,那块祭台上除了惨烈夺目的血腥之外,唯一一个隐藏的疑点。
在向家全家人的牌位都翻倒、折断甚至四分五裂的情况下,只有向钦的牌位是如常立着的。虽说也有一块米粒大的小缺口,但跟其他牌位的损毁程度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这又意味着什么?
——那姓江的小子想必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才是。
他瞥了一眼身旁默然沉吟着的江逸遣,后者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抬头与他对视,主动传音说出了自己正在思考的内容,贴心地替陵阙省去了不耻下问的过程:
“厉兵秣马,可是凡人打仗前必做的准备。我在想,这地方名字就叫秣马镇,是不是有些地缘因素?比如身处兵家必争之地,曾经或现在战乱频发……”
“阿生!你怎么随便带外人来这?”一道声如洪钟的厉喝让江逸遣的传音戛然而止,原本在带孩童们操练的壮硕家丁大步流星地朝两人一鬼走来,视线紧盯江陵两人不放,“二位是什么人?”
“郑叔,这二位可是同老爷一样的仙师!”阿生赶忙冲壮硕家丁狂使眼色,又朝江陵两人赔笑,“不好意思啊二位仙师,老郑他粗人一个,冲撞了仙师,还请仙师海量,莫要责罚!”
“仙师?”壮硕家丁一愣,脸上却并未显出太多受震慑的意思,反而是有些古怪了起来,以一种满是怀疑和不善的眼神打量了一番两人,才有些冷淡道,“那也该等老爷回来亲自处理才是!”
陵阙一挑眉梢,和江逸遣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向家的两名家丁对突然冒出来的“仙师”态度竟截然不同,这其中看来有什么隐情。
何况,这郑姓家丁的用词并非“招待”,而是“处理”……
不待阿生再打圆场,家丁老郑便撇下他们,径直走回那帮叽叽喳喳的少年跟前,有些不耐烦地大声道:“好了好了,娃娃们,莫要闹了!钦少爷今日真不在,你们快些练吧,把我教的套路再打一遍!”
“可是我们想跟钦少爷学仙术!钦少爷说他会的!”有个胆子大的少年嚷嚷出声。
“我教的就是仙术!”家丁老郑面色铁青,看来对哄小孩这件事毫不擅长,竟和一个十余岁的孩子较真,“何况仙缘岂是人人都有的,要看你们自己的悟性!”
“仙缘?”
江逸遣的声音从孩子群中传来。他微微颔首,看着手里的木剑——不知何时,他竟从一个小女孩手里要到了一柄木剑,此刻正低头翻来覆去地端详着,因而说话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你们向家人是如何判断一个人有无‘仙缘’的?”
“这木剑没什么问题。”他紧接着传音给陵阙,“向家倒是没让这些孩子练什么邪功,就是强身健体而已。”
家丁老郑显然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质询,脸色不是很好看:“自然是看秉性如何、能不能用出法术了,和凡间武学的内力差不多,只不过更为玄妙!”
“二位仙师是谁,那肯定比老郑你清楚啊!”阿生立即接话斥责,转头又向江陵两人嘿嘿一笑特意解释——区区一副五官还得来回玩变脸,赶场赶得很是不容易,“凡间有仙缘者万里挑一,所以咱们也不是抱着非要练出什么名堂的目的去的。”
“更年长些的乡民呢?你们就不管了?”
“仙缘嘛,三岁看老……只有在娃娃时期才有机会挖掘啰。”阿生眼珠微微一转,似有些心虚,很快又坦然自若起来,“所以更年长些的,都在跟着夫人统一习武呢。夫人虽非仙师,但能嫁入仙家,可也是凡人中的厉害人物。她乃是朝中武官之女,武艺没得说。”
向家对于大肆练兵一事,倒是毫无遮拦。一个新的推断滑入陵阙的脑海。
“前辈,看来向家人根本不知灵根为何物,也不知其与年龄无关,只以‘仙缘’二字模糊指代,连修仙的门槛都没摸着。”江逸遣传音给他,语气沉静,“且看他们对于大规模教民众练武一事并不回避,莫非此地让朝廷鞭长莫及,颇需民兵自治,以御外敌?”
……思维真够敏锐的,总结的也与自己所想无差。陵阙微一颔首,以表同意。
然而不待他们再进一步挖掘套话,变故突起。
几个少年少女毫无征兆地哭闹起来,呜咽声由小及大,很快到了不容忽视的程度。
“我们要钦少爷教!我们要学仙术!”带头的少年这么一嗓子一喊,其他人也当即跟着罢课,放下手中剑,一双双乌黑的眼珠突然变得了无生气,直勾勾地盯着四个大人,像是在索求着什么。
“都说了,你们先好好练这个,有没有仙缘那是尔等自己的造化!”老郑突然暴戾地一吼,音量之大足以吓人一跳。他的眼中迅速爬上血丝,龇出不似活人的獠牙。
“这不是仙术吧。”尖细到有些诡异的女孩声音响起,“我们要学真仙术,我们也要当仙师!”
“好啊。”
出乎意料地,江逸遣竟从善如流地应了声,掺和进来横插一脚。
他掂了掂手里的木剑,露出一副邻家大哥哥的和煦笑容:“在下不才,正好也是仙师,不如就让我来给你们展示一套仙术吧!”
说罢,握着木剑的手臂一展,流云般打了一套剑法——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个正形,东倒西歪极尽随意,是谓流云。
周围大大小小的鬼魂们都看呆了一瞬,似乎没料到此人能恬不知耻地把这玩意儿称之为仙术。
“搞什么,你不是认真的吧?”陵阙凉飕飕地传音。
他记得正道那些剑修颇爱拗造型,也是为了剑诀掐得准确、施法足够流畅,剑术基本姿势和仪态乃是必修。
这小子在淮川到底都学了些什么?杂七杂八的阴损大杂烩学了一堆,正经的是一点不学,淮川真不怕把他放出来是有辱师门?
“试探一下。”江逸遣镇定地回他,语气还是带笑,“我感觉这是个关键节点,说不定能试出这个洞天的攻击机制。”
自作主张。陵阙面无表情地想。不过正好,比起谨慎保守地一点点摸索,他其实也更倾向于大胆出击。这家伙愿意自己以身犯险,倒省得他按着对方的脖子逼对方去小试屠刀。
“这也不是仙术。”一名孩童用稚嫩的泠泠嗓音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小人书上说,仙师都是会御剑飞行的。”
“就是!”其他少年跟着起哄道,“我们要学御剑飞行!”
家丁老郑的脸色看上去更黑了一分——这次是肉眼可见的黑气,阴云般笼罩在脸上。
他狠狠瞪了江逸遣一眼,对那帮孩童一字一句道:“老子说了,老子教的就是仙术!”
“骗人吧。”一名总角小儿幽幽道,“这就是普通的木剑啊,根本不会飞。你们也是。”
江陵两人不约而同察觉到空气中阴气流转的轨迹和气氛一变。
然而还来不及任何介入,老郑突然用右手一把掐住自己左边的臂膀,用力一拔,直接将整条手臂、连带着小半个胸膛一起,血淋淋地拔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这条被拔下的胳膊上迅速浮现出了尸斑,仿佛这才是它的真实面目。
“好,好啊。”老郑手持自己的胳膊,森然笑道,“那就用这柄‘剑’教你们吧。”
这算哪门子的“剑”!
陵阙和江逸遣微微后撤一步,浑身警惕起来。
少年们交头接耳一阵,仿佛丝毫不惧突然发难变异的老郑。他们天真而僵硬地歪起头颅,随后咯咯咯地发出诡异笑声,嘴角咧出惊人的弧度,脖子随着笑不正常地伸缩震颤着。
“哎呀老郑,你那点三脚猫修为,就别出来误人子弟了。”阿生又一次窜出来“打圆场”,这次他转过头盯着江陵两人时,脸上的笑容却阴气逼人,眼窝一圈外翻出红色的血肉,血窟窿似又有要出现的征兆,“这不是有两位仙师在么,人家肯定比你强,就让他们露一手吧!”
他话音一落,手握自己断臂的老郑也猛然转向他们,狠戾地盯住二人。
少年们的目光同时齐刷刷地落在他们身上,咯咯笑声渐盛,一如暴雨倾盆。
之前说话最多的那名少年笑着笑着,头颅忽然炸裂,无数张咯咯笑着的小嘴从中爆射飞出,一张一合,像是在不断地质疑着、闲话着。
紧接着,另一名女童的脑袋也跟着爆炸,这次是无数只眼球从中倾泻而出,密密麻麻,每一只的眼珠都死死锁定着江陵两人,仿佛密不透风地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原本看上去是向家家丁与练剑少年们之间的矛盾,此刻闹起鬼来,这帮厉鬼竟然一致对外,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他们这两个外来者。
一时间,周遭阴气如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统一瞄准了他们二人,似乎随时准备将他们射个洞穿。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攥住了为首少年的衣领,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江逸遣只觉手中木剑剧烈一颤,瞬间便被夺去掌控权,飞向突然爆射而出、捏住了少年衣领的陵阙。
陵阙一脚踏上剑身,顷刻间踩着木剑纵身离地丈许,拎着少年的手一松,直接将对方从半空中扔了下来——在后者的身躯离地寸许时,又单手成爪隔空一抓,硬生生止住了对方下落的趋势。
待到完全停住后,他不客气地一松手,放任这吵闹的少年小小地摔了个屁墩。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陵阙又重新落地,如下台阶一般稳稳当当地从剑上走下来,拧着眉毛冷着脸道:“体验过了?御剑飞行危险如斯,没打好基础就敢学,你爹娘也允许你不要命?”
那少年直愣愣地半躺在地上,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人敢这样呵斥他。作古许久,更是头一回被人警告自己还有爹娘生养、有小命要珍惜,于是呆呆地想摸摸自己的脸。
由于头颅方才炸裂,他此刻只摸到了空气,仿佛什么无实物表演。
散落一地的嘴唇迅速回流,又汇聚回了少年的脖颈之上,扭曲成一团稀烂浆果似的模糊颜色,最后重新化成一颗正常的脑袋。
“陵道友凶是凶了点,但所言中肯啊——”江逸遣默契地趁热打铁,单膝跪下,与那少年平视,瞥了一眼陵阙后,继续笑道,“向家的仙师们是对你们负责,才不愿揠苗助长的。你们跟着老郑叔好好练,等钦少爷回来,也能快些教你们更多,如何?”
那少年怯生生地瞄了江逸遣身后黑着脸的陵阙一眼,又望向面前这位煦若春风的大哥哥,轻微地点了点头。
低处不胜寒(七)
堂堂更新!
“羊羔一头、小米四袋、草膳六捆、瓷、银器各二两……得得,哪家哪户进贡的,在这记下名字。那谁——阿生,拉到后院去。”
逼仄的木车上,粮草撑出一个简陋的空间,江逸遣抚羊而坐,正试图用正道光辉让这只表情惶恐的羊冷静下来。
不得不跟他挤在一起的陵阙坐姿还是很有魔道大佬风范,抱着胳膊皱着眉,看江逸遣朝一只羊微笑。
既然展现出灵力的异常行为会得到“空间”的关注,那么为了做到这座洞天要求的“神不知鬼不觉”,两人索性放弃隐匿术和敛息术,用凡人的土办法,混在排队上交的贡品中,进了向家宅院。 ...
堂堂更新!
“羊羔一头、小米四袋、草膳六捆、瓷、银器各二两……得得,哪家哪户进贡的,在这记下名字。那谁——阿生,拉到后院去。”
逼仄的木车上,粮草撑出一个简陋的空间,江逸遣抚羊而坐,正试图用正道光辉让这只表情惶恐的羊冷静下来。
不得不跟他挤在一起的陵阙坐姿还是很有魔道大佬风范,抱着胳膊皱着眉,看江逸遣朝一只羊微笑。
既然展现出灵力的异常行为会得到“空间”的关注,那么为了做到这座洞天要求的“神不知鬼不觉”,两人索性放弃隐匿术和敛息术,用凡人的土办法,混在排队上交的贡品中,进了向家宅院。
在这期间,他们发现,当地参与进贡的百姓,富裕些的能拉一车金银瓷器,穷的也有挑着一担粗粮就来的。向家人虽对后者呈现出些勉强之意,但都照单全收。
而这些人的统一特点便是,他们无一不是倾家荡产、交上了一家老小整年的耕耘所获,心甘情愿要以此“养仙兵”,保全家平安。
举全家财力物力,就是为了求一个伪修仙世家的保佑?个中蹊跷令陵阙深感此事必有隐情。据他所知,就连凡间最骇人听闻的苛捐杂税,也不过如此。
听这些百姓话语间的期许和祈求之意,看来对此还深信不疑。不知这向家人是如何做到的,也不知这所谓的“仙兵”究竟指代什么。
木车终于停在了一个僻静之所。待到拉车的家丁被叫去干别的活后,两人悄无声息地下了木车,沿向家七弯八扭、空无一人的长廊探寻了片刻,直抵长廊尽头一扇没有任何牌匾的门。
两扇厚重大门紧闭,唯有中间镶着一只花纹复杂的圆盘。圆盘中央自带一块凹槽,槽中竟是一片排布得密密麻麻的极细钢针,由于太过密集,向外的针尖几乎重新组成了一个平面。
陵阙扫了一眼圆盘四周精巧繁复的机关,蹙了蹙眉。这明显不是普通凡人家庭会用的门锁。
“晚辈不才,恰好见识过这种技艺。”江逸遣上前察看了片刻,开口道,“这圆盘,是用来辨别来者人脸的。要开锁,只需以一定的力道将脸埋入凹槽中,把所有针向内顶。”
陵阙挑了挑眉梢,讶异其用法之余又很快明白——正如凡间名为“滚钉床”的杂耍,针尖密度过大,聚在一起反而犹如平面,不会刺伤人。
撇开复杂度不说,大概也没几家良民会用这种瘆人的门锁。安全不安全是一码事,正常人应该不会想开个门还要在脸上来一套致命针灸。
“但机关的主人提前设置过,每根针被顶至不同的特定位置时,便会停下。最终这些深浅不一的针,将勾勒出的是机关主人的脸。一旦面部型状不符,总会有几根停下的针刺入擅闯者的脸,并开始注入毒药,还可能会触发烽烟提醒户主——不过,既然知悉原理,倒也不是没有解法。”
江逸遣说话之余,已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张火属性符箓,和一枚自己的本命法器。
他的针虽也足够细长隐蔽,但放在这些圆盘内细如微茫的钢针面前,竟有种树撼蜉蝣的差距。可见这种锁,对手艺的精密程度有多高的要求。
点燃符箓后,江逸遣快速烧了烧自己本命法器的针尖——见他此举,陵阙大致能猜到,那些圆盘内的钢针恐怕还有感应触碰物温凉的功效。
若非人皮肤该有的温度,恐怕也会导致机关触发。
随后,江逸遣手执微微发热的长针法器,迅速在所有钢针针尖上一拨,然后闭目细听了片刻。
凡人巧夺天工的精细机关,正从内部发出隐秘的声响,被修仙者的神识逐一收集、整理。
很快,像是已经清楚了每一根钢针的设置,江逸遣五指虚握,掌心隔空冲圆盘中央一推。无形之力迫使所有钢针迅速向里一退,且每根针都停至不同的位置,凹槽起伏成某张特定人脸的型状——
大门轰然开了。幽深的黑暗扑面而来。
“前辈是要先请,还是要我打头阵?”江逸遣收了针,额上因微操神识沁出的薄汗在几不可察的微风中隐去,转头坦然自若地望向陵阙。
“……溜门撬锁倒是有一套。”陵阙斜睨了他一眼,“淮川也教这个?”
“前辈想必也看得出来,晚辈并非什么正统仙家出身,早年摸爬滚打的时候,是学了点不入流的小伎俩。”江逸遣神色不变,微微颔了颔首,乖巧地显出几分自觉献丑的青涩来,“反正,技多不压身嘛。”
陵阙哼笑一声,不置可否,抬腿往门内迈去,用行动回答他的假客套。
江逸遣盯着陵阙的背影,握了握袖中毫无反应的枯叶蝶,眉心微紧,目光闪动着跟了上去。
身后大门再度轰然关闭。在行过短短一条狭窄的甬道后,内部空间豁然开朗。
寥寥炬火照亮庞大的昏暗,陈列在其中的,赫然是一排排站姿森严的……俑。
面目机发,状似生人,均以陶、铜、木等材质构成。但观其关节处的复杂机关,和清一色手握的兵器,又不似仅仅是凡间用于殉葬的人俑。
“这是……玄机?”陵阙眼底难得浮现出一丝惊疑。
除非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闭圣贤关,否则修仙者应当周知,玄机术乃是正道敛义盟的看家技艺之一。
习此术者,可以寡敌多,哪怕独自一人在外,若是携带一批玄机傍身,也不惧遭到围攻。
只是敛义盟的玄机均蕴含大量灵力,以神识驱动,在战场上宛如神兵天降,又不畏负伤,教同阶修士都忌惮三分。眼前这些虽看上去精湛至极,却无丝毫灵力可言,是凡人理论上也能做成的程度。
说是“理论上”,是因为能做出这样的玄机兵俑,实在是将一个无灵力者可以拥有的技艺榨取到了极致。陵阙还未曾听闻,凡间何处有这种东西出世,更别提被什么凡人帝王投入过沙场。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先前那扇门会采用一个如此需要“手艺”的机关锁了。
这户姓向的人家,到底和敛义盟有什么渊源?是受其庇护,还是撞了仙缘偷师学艺,又或者仅仅是……巧合?
念及巧合,陵阙冷而淡地剜了江逸遣一眼。
一个淮川派的小子,初见混战时用过别人敛义盟的玄机,又恰好和自己一同跌入这座看起来和玄机脱不了干系的诡异洞天……他不信这个巧合背后,没有藏着江逸遣的“目的”。
只是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没必要逼问罢了。
眼下更重要的,是向家建造这么一个偌大的玄机营意味着什么。
此地虽萦绕着阴森的气息,但对于陵阙来说却是习以为常。他走过一个个玄机兵俑,发现它们的襟口都刻着一串淳朴的人名。
赵五、王仁、秦花、孔良平……
这些人名是何用意?陵阙双眸微眯,习惯性想到一些祭炼活人的邪术。
“……前辈,”身旁的江逸遣忽然出声,“你我身后这排玄机……方才有举刀吗?”
陵阙猝然回头,发现身后的兵俑确实一个个将手中兵器举至了不同高度。
——但先前分明是没有的。
看来得加快调查速度了。陵阙盯着它们,见其没有下一步举措,便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退至另一排玄机前,随手覆上其中一只的盔甲。
……没有。没有什么阴暗邪祟之术在其中,起码目前并未发现向家人将邪术种于玄机间。
见陵阙若有所思,江逸遣则一边缓缓踱步,一边观察着这些玄机:“方才我们在外头,听见那些乡民又是作揖又是磕头地要‘进贡以养仙兵’,养的便是这些东西吧?那些贡品可都是凡人掏家底攒出来的。不知向家人广收财物,制作这么多玄机干什么。”
陵阙一面听他说着,一面瞥向他,隔着一排排玄机顺便观察着江逸遣的反应。
这些玄机甚至还分出了不同的形制,大小有别。有的只有半个成人那么高,形似侏儒;有的则如巨人,身上长矛铠甲全副武装。
一个念头从陵阙脑海中冒出。这些向家人是不是还会看人下菜碟,一户人家进贡的多少,对应所养“仙兵”的战力也有高低?
已经靠假冒仙师混成了此地乡绅、赚得盆满钵满了,还囤积兵力,莫非这向家不满足于称霸一城,想着欺君谋反?但若是如此,还给每具玄机对应上乡民本人做什么,方便被皇帝抓了后确认身份株连九族吗?
念及此处,寂静的空间骤然响起一排春雷般的脚步声。
面前这排玄机,朝他们二人齐齐靠近了一步,且呈两翼包抄之势。
比刚才更明目张胆地动了?
“……这具玄机。”身后传来江逸遣发紧的嗓音,他屈指轻敲了两下自己跟前的一座玄机兵俑,“敲起来声音不一样,里面好像有东西。”
“弄开。”陵阙言简意赅。
江逸遣倒是听令,当即抬掌聚起风劲,用力一拍玄机的外壳——“哐”一声响,玄机正面的铜甲轻如无物般飞了出去,直到落地传来一声巨响,才得以证明它的厚重。
然而无人有暇顾及它的落地。藏在玄机内部的,赫然是一具烧得不堪入目的焦尸,直挺挺地从中倒了下来。
——怎么回事?陵阙眼角一跳。他分明已检查过,向家人所谓的玄机术并未使用什么阴邪之物,里头却突然蹦出来个尸体。
这户人家“生前”可是货真价实的凡人,难道还能用出什么连他一个元婴期魔修也看不出来的邪门手段?
若是向家人真把人塞进了这所谓的玄机,才使后者得以运转,合着巧夺天工都是假的,归根到底还是靠人为因素唬弄百姓?
现实却不待多想,因为就在二人目睹焦尸出现的那一刻,周围的玄机忽然都不再克制,举刀向他们砍来!
江陵二人不约而同地朝不同方向闪身避开。江逸遣风翼一展持续后退,两侧的玄机兵俑则一路自动掀开铜甲,朝他喷射焦尸,堪称是夹道欢迎,致使江逸遣一贯好看的脸色也变了数变。
那边陵阙则直接甩出了本命法器,长链一卷,将数个包围他的玄机狠狠捆作一处。
更多玄机苏醒了过来,如潮水般蜂拥而至,举起兵器猛砍锁链。
“前辈!能不能稍微有点合作的样子啊?”另一边也陷入苦战的江逸遣左躲右闪,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朝他喊话,手里飞出一道银光。
“还不是你要往另一边跳?”陵阙嘴上不饶人,却很快意会那枚银光射中玄机关节处的意图。他操控着锁链如灵蛇摆尾般一振,接二连三抽断几只玄机关节处的轴承。
——得先离开这里。大肆破坏这些玄机不知会有什么后果,洞天法则会如何判定甚至施以惩戒,全是未知数。
二人边破开围剿边往出口处退,眼见大门再度敞开,外界光亮重现——
一个双目空空、只剩两个血洞的家丁直挺挺地站在门口。
“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向家仙师的私人禁地?”
后方追击的玄机骤然全部停下了,似乎也在等待这句话的回应。
江陵二人心下一惊,刹住身形。
听此人的声音,正是负责把那一木车的贡品拉进来的那个,被人叫做“阿生”的家丁。
而看此人的面容,竟还是祠堂里那位,藏在猪头下的老兄。
虽然知晓这洞天里出现的人物皆为鬼魂所化,不讲王法,但近距离故人重逢,还是颇有冲击力的。
家丁“阿生”双眼的血洞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腐化、蔓延,朝二人一步步走来。
“无礼!你们家主呢?”陵阙左手五指微微一紧,忽然开口,神情微显愠怒,“向家家主便是这么对待受邀拜访的同道的?我看他是在此地做大做强,便忘了修仙界的规矩吧!”
家丁原地一愣。
“哎呀,道友为难一个下人做什么。”江逸遣只觑了一眼摆架子摆得过于专业的陵阙,也瞬间接上了唱红脸的戏,朝家丁阿生和颜悦色地上前一步,仿佛完全看不见对方脸上非人的异样,“我们是淮川派修士,和你家老爷约好了的,是我二人来早了。这不稍事转悠一下,不小心唐突了贵府。”
听闻此话,阿生颇具灵性地缩了缩头,双眼处的两个血洞迅速缩小,化为了两颗滴溜溜转着的正常瞳仁,甚至带了几分做惯了下人的讪笑。
“噢……噢,是淮川派的仙师,久仰、久仰。仙师身法高明,不愿惊扰我等下人,是仙师仁慈。”他弓了弓腰,露出讨好的笑容,逼真的心虚甚至让人清晰地看出他这“久仰”恐怕始于两秒前,“咱家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确实都出门未归。二少爷年纪还小,又不怎么爱见人,恐怕不便接待……不如,小的带您二位先参观参观?”
江陵二人迅速对视一眼,显然一个答案正在成型。
对向家人欺世盗名装作不知、甚至是顺着他们自欺欺人,似乎……就是在这个洞天里走下去的秘诀。
低处不胜寒(八)
折磨博主考据了八百年的一章
很正剧的一章但还是期待评论~非常感谢!
接下来几天会连更一波
周子诵从半空中跌落时,只觉搂着自己后腰的黑爪骤然暴涨数倍,重重撞在地上。
从鬼漩中脱离鬼门关,本该觉得庆幸,奈何一抬眼,又看见乔朔自矜功伐的暧昧表情,后腰的手不松反紧,可以说是毫无边界感可言。
……近距离看这张脸,还真是有攻击性过头了。
周子诵双眼一瞪,乔朔总算识趣地松开双手,往两边一摊耸了耸肩,从他身上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
“哎呀,刚刚抱得那么热情,现在却分外...
折磨博主考据了八百年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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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诵从半空中跌落时,只觉搂着自己后腰的黑爪骤然暴涨数倍,重重撞在地上。
从鬼漩中脱离鬼门关,本该觉得庆幸,奈何一抬眼,又看见乔朔自矜功伐的暧昧表情,后腰的手不松反紧,可以说是毫无边界感可言。
……近距离看这张脸,还真是有攻击性过头了。
周子诵双眼一瞪,乔朔总算识趣地松开双手,往两边一摊耸了耸肩,从他身上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
“哎呀,刚刚抱得那么热情,现在却分外冷淡。”
这家伙是根本不管什么场合都能说出这种话吗?
周子诵不爽地叹了口气,立即警惕地从对方身边弹射撤开。他懒得理乔朔这副懒洋洋到欠揍的嗓音,兀自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们被凭空传送到的地方,像是一个凿出来的洞穴。八方封闭,看不见出路。
洞穴内的布置,不可谓不奇怪。
两人所站的是最深处的一座木台,观其上陈设,有案几、有蒲团、有书卷,竟像一个极简的开放式书房。
望向洞穴的另一头,一扇厚重的石壁挡住了去路,上面一圈缝隙勾勒出门的型状,四周衔接诸多复杂机关,看上去是最像门的存在。
而最奇怪的,莫过于连接门与二人所站木台之间的东西。
那是两个巨大的圆形平台,由黑色磁石制成,边缘紧贴在一起。
两个黑色圆台上,则分别放置着一具……棺材。
这两具棺材的颜色很是罕见,并非常见的原木色或黑色,而是被漆成白色。
周子诵蹙了蹙眉,脑中飞快过了一遍自己在老家耳濡目染的丧葬习俗。
事实上,他生长的那个村子由于太过贫困,一户人家常常一不留神便添一具饿殍,会出钱订做像样棺材的并不多。尤其是魔道来袭陷入战乱的那几年,更多情况下,往往是凉席一卷,便草草掩埋了事。
幸好,对于最基本的棺材颜色,他还是能从记忆深处挖掘出一点村里老人的说法——普通百姓去世,多用原木色的棺材即可;无疾而终的喜丧用红色,是老人们明知奢望却依然眼热的目标,时常挂在嘴边念叨;黑色多给死于刀兵之祸者使用;而白色,传言是给未出阁的女子或早夭的少年所用,只可惜周子诵儿时那村子家家户户都愚昧地生了太多张吃饭的嘴,养不活便饿死的孩童太多,几乎无人有钱有闲去特意订制这样的棺材。
周子诵从不太轻松的回忆中抽离,边警戒地瞥了一眼抱着胳膊看上去无所事事的乔朔,边沉吟着踱了几步,忽又有了新的发现。
只有纵览全局,才能看出,这两具棺材放置的位置似乎有些微妙。
在风水学中,棺材通常被制成一头大一头小,寓意着一阳一阴两极,也象征着死者的屋檐。大小不一形成坡度,亦能防潮,使得雨水被沥去,一如阳世倾泻。
此刻,两具棺材的大头,分别被一根铁钉钉在了各自所处的圆台中心。以此为轴心,另一端的小头似乎能像指针般旋转——黑色圆台连带着白色棺材,这整个装置,倒是很像一座大型司南,只不过把作为指针的勺状磁石替换成了颀长的白棺。
周子诵心下愈发觉得不妙。棺材的大头是死者脑袋要睡的位置,扎上这么一根铁钉,未免太不客气。这就算不是为了震慑什么邪祟,起码也得是个不吉利的凶兆。
再往底下一看,两个黑色圆台的边缘,都刻着同样的一圈字。按顺序排列,分别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刚好绕圆一周。
这八个字……貌似有些耳熟。周子诵停下来,左手托着右手手肘,右手虚握成拳轻轻敲了两下额头。是什么来着?
“看来,咱们是掉入了一个罕见的装置型洞天啊。”乔朔不知何时又持起了那把张扬的宝扇,此情此景,竟还毫无紧张地悠然叹了口气,“唉呀,少爷我只是屈尊来百舸大会搪塞一下门内的政治任务,怎么还赠我一个醴川秘境游?”
周子诵闻言眉头一皱,话中憎恶之意难加掩饰:“你的搪塞,就是戏耍那么多人的性命?”
“周小道友还有心思替同门抱不平?”乔朔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向他行了两步,笑道,“这间密室,在被洞天吞噬同化前,大抵只是某个凡人生前的居所,一点儿灵力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但化为洞天后,早已被死魂赋予新生,机关的呈现形式、威力约莫都有所异化,看这阴气缠绕之浓郁,杀死筑基修士恐怕不在话下。何况还不知这密室外是什么,你若还跟本少爷计前嫌,咱们俩都难活。”
“不需要你提醒。”周子诵冷冷道。密室之外是什么确实不好讲,究竟是出了密室便能离开洞天,还是说……密室外,也仍然是洞天内的一部分?
他对“洞天”这一概念,哪怕抓紧时机尽量多啃了藏书阁的典籍秘卷,也仅是粗浅了解。但对方看来倒是被公子哥这一出身武装得很好,下潜醴川一趟,不管是应对鬼漩的法器定流珠,还是有必要知道的秘辛和注意事项,看上去都有充分傍身,难怪做什么都一副无须紧张的样子,反似个玩咖。
周子诵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是做不到开口向讨厌的敌人请教更多细节。但他心里却清楚,放下兵戈,短暂地配合一回,恐怕是必须的了。
真是一劫连着一劫,先是醴川之底的迷雾不知何故活化,再是被卷入鬼漩,和这家伙一同被传送进一间摸不清底细的密室……无论如何,先从此地出去要紧。
他抬眼望向对面的密室大门,仔细一看,那石壁上的花纹竟也遥相呼应似的,雕刻着两个更小一些的圆盘。
只是圆盘周围的一圈不再是那八个文字,而是八个符号,每个符号由一些不同的长横和短横构成。
这是……占卜学中的“卦”!
周子诵脑海中灵光一闪。
占卜术,是一门不论仙凡皆有人研究的杂学。他并未特意修习过,只知一些最基础的理论——占卜中的卦象一共有八种,合称“八卦”。此处有两个圆盘,应当一个为上卦,一个为下卦。上下卦相叠为复卦,可演化出八八六十四种可能,即“六十四卦”。
如此看来,门上的两个小圆盘所对应的卦象,恐怕便是这密室之门的“密码”。
而“输入密码”的方式……周子诵单膝跪下,以手抚上黑色圆台地面,静静感受了一会其上气息的流动,和暗中与之相连的机关走向。
“……想必是要转动两个黑色大圆台上的白棺,方能带动门上的小圆盘转动,选中所需卦象。”周子诵站起身,遥遥一指二人对面的石门,“密码是六十四卦之一。找出正确的那一卦,就能开启出路。”
“早听闻凡间的书香门第会用藏诗锁,想来这便是个藏卦锁了。”乔朔四处走马观花了一番,看着不以为意,接话倒是挺快。
他语气仍然悠哉,像是对一件稀罕程度尚可的珍宝聊作赞赏:“凡人能做出这等机关,倒是有点意思。你们正道是不是有个宗门挺爱琢磨类似的玩意儿来着?算不算这个的升级版?”
“你说敛义盟的玄机术啊。”周子诵面无表情,“真遗憾,我对友宗的功法并不了解。”
“那不知周小道友对占卜可曾有所涉猎?唉,虽然每逢大事,天玠门还是会占一卦走走形式,奈何乔某对此不感兴趣,还真是懂不了一点。”
周子诵瞥了他一眼。明明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偏能吊儿郎当地抓住重点,赏灯似的拎起来把玩一番,也不知这家伙的脑子是如何运转的。
“我也不是很懂这些。”周子诵阖上双眼,略一思索,又再度睁开,“唯一尚能记起的一点,便是……这大圆台上的八个字,”他低头凝视着那一圈“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应该是叫‘八门’,代表占卜里人事发展的八个方向……每一门应该也都对应着一个八卦中的卦象。”
他轻微地叹了口气。若不是江师兄爱好广泛,曾拉着他硬要给他算一卦,他还真不一定知道这点皮毛……若是师兄在便好了,少年拧了拧眉毛。
乔朔似乎全然不觉事态凝重,晃荡到书房案几前,往人家的蒲团上没骨头似的一倒:“六十四种可能,就算逐一试过去,倒也不算多。除非……”
话音未落,周子诵手里挥出一道剑气,将两具白棺沉重的棺盖掀开,又以控物术小心慎重地放到地上。
在修仙者锋锐的剑气之下,这白棺也毫发无损,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除非,”周子诵表情沉重地望向两具空棺,以及棺盖背面展露出的控制轮盘,“每一次尝试,都有很大的代价。”
“哎呀,”乔朔挑起了一边眉梢,神情终于展露了些兴味,“咱们别不是一上来就要合葬了吧,周小道友?”
棺盖微微一颤。周子诵捏紧了拳头,默念“尊重逝者”,拼命忍住不控制着别人在阴间的屋檐砸他。最终还是卸了控物术,让微微离地一厘的棺盖“哐当”一声落回了地上。
但事实是,乔朔估计说得没错。
按照这密室设计者的意思,要想转动这个大圆台,怕是要两个人分别躺进两具白棺,方能操纵机关。
而棺材会指向的那八门……尤其是其中的三个凶门,“伤、死、惊”,又意味着什么?
低处不胜寒(六)
啊啊啊赶在假期最后一天更一下……如果有评论的话非常感谢
开始进入第一个正式副本!
ps修仙界境界划分:炼气→筑基→结丹→元婴
失去无色司南后,六首刑神的躯体在醴川中加速坠落。堂堂结丹级别的妖兽,竟如肉体凡胎,完全止不住下坠之势。
百丈之后,六头巨鸟的身躯直逼醴川底部流淌着的迷雾。那迷雾像是被激活一般,化成数道卷须向它勾去。然而无须拉拽,妖兽直接砸进了迷雾中,如巨石投海,激起千层迷雾之浪。
这些迷雾像是被惊动的厉鬼,嘶吼着向上冲去——
而就在此前一刻,醴川的另一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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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修仙界境界划分:炼气→筑基→结丹→元婴
失去无色司南后,六首刑神的躯体在醴川中加速坠落。堂堂结丹级别的妖兽,竟如肉体凡胎,完全止不住下坠之势。
百丈之后,六头巨鸟的身躯直逼醴川底部流淌着的迷雾。那迷雾像是被激活一般,化成数道卷须向它勾去。然而无须拉拽,妖兽直接砸进了迷雾中,如巨石投海,激起千层迷雾之浪。
这些迷雾像是被惊动的厉鬼,嘶吼着向上冲去——
而就在此前一刻,醴川的另一侧。
周子诵没有回答乔朔的疑问。直觉告诉他,这家伙神情古怪,定然没在想什么好事。
他只一声不吭地捏紧了袖中符箓,指腹揣摩着粗糙符纸,好像这样便能消解紧张。
“唉,周小道友如此条理清晰,还为乔某的面子考虑,乔某当然得从善如流了。”
乔朔倒是很会自找台阶,他慵懒地抱起胳膊,目光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地在周子诵流连了片刻,眼底依旧跳荡着恼人的戏谑笑意——随后往身侧一扬下巴示意。
“放行。”
此话一出,淮川众人大松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处的心脏一个接一个地落回原位。见天玠门的人皆无阻拦之意,众人立即驾起遁光,穿过赌坊亭台。
“慢着。”
在周子诵就要与乔朔擦身而过时,后者忽然出声。
周子诵遁光一刹,视线警惕地扫向他。前方已经通过亭台的几名淮川弟子一回头,见被针对的又是周子诵,虽然想溜之心无比高涨,但是咬牙跺脚停了下来。
乔朔靠近两步,拿着扇子的手朝周子诵脑后伸去。
——没有杀气。周子诵僵在原地,强迫自己稳住阵脚,轻微地啧了一声。
这家伙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没个完了?
合上的扇柄慢慢靠近周子诵高马尾上绑着的红绳,扇尖轻轻一挑,不至挑散发绳,却将撩未撩。
“让我耍个赖吧?”乔朔低头弯腰,笑道,“人都要走了,给点儿什么嘛。”
太近了。完全侵入了安全距离,对方桃色瞳仁里的光晕甚至有些烧心。
“……不行。”周子诵愣住一秒,旋即抬手抓住自己的发尾,有些慌乱地倒退两步,眉心一紧攒起气势,“你又没赢!”
物件事小,谁知这是不是魔道的什么服从性测试——若随随便便就让人得寸进尺,只怕会助长这恶徒的气焰。他咬紧牙关,暗自这么想着。
“全名总能给一个吧?”乔朔挑了挑眉,将扇柄往手心一拍,竟也不恼,似乎比起得到东西本身,得到周子诵的反应更令人满意,“说不定,大会结束之后,本少爷还会想给你寄个尺牍啊、手信啊什么的。”
“他叫周铁槌。”在一旁看不下去的付师姐伸手一拍周子诵的背,将他往旁边带了带。瞥了一眼自己这棒槌师弟后,又不快地看向乔朔:“书信寄到淮川山门口驿站即可,会有专人统一收。可以走人了吧?”
周子诵:“……”
愣是莫名噎了一下,总觉得好像被师姐嘲讽了。
他的眼神往旁边撇开,没敢再看乔朔,仿佛生怕自己表情露陷,又像是有些不自在。
乔朔眯着眼忍俊不禁——嚯,原来在同门眼里是这么个形象。
这回他倒是颇有风度地没有深究付师姐这扯淡的代答,扇子一展头一偏,放人。
这下淮川派众人如蒙大赦,重新驾起遁光,飞离赌坊。
与他们相对而行的,则是一道飞来的传音符,落在了淮川众人背后乔朔的手中。
淮川众人并无暇去管这道传达给乔少爷的传音符,只祈求尽快远离这是非之地。就在他们飞出百丈远时,两道白色丝绸从天而降,在为首两名淮川修士身前一卷,惹得后者猛地一个急刹,惊恐地后退避开。
众人不约而同停下、回身,只见方才还好说话的天玠门众人全部转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不好意思了,诸位,我才得到最新消息。”为首的乔朔颔首冲他们一笑,笑中却不见几分轻浮,反而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听说贵方舞弊,混了些散修在其中啊。”
淮川弟子皆是一惊,不知这突发状况究竟是哪一出。所谓“舞弊”、“混了散修”,他们可是一点概念也没有。
“既是你们不讲游戏规则在先,恐怕乔某也不能放你们走了。”乔朔嘴角极具攻击性地一翘,似乎此前愁于师出无名许久,现在终于逮着了机会,“珺衣,留下他们。”
他身旁名为珺衣的蝶衣侍女当即纵身跃出,身姿状若蝴蝶般轻盈,实则快如鬼魅,两道丝绸朝淮川众人爆射而出!
“欺人太甚!”
一道藤蔓破空而来,迅速与丝绸纠结一处,挡下攻击。付师姐出招空隙间朝周子诵喊道:“想必他们压根就没打算放人,在此无中生有!”
两方人马都不算少,立即反应过来加入战局,一时灵光魔气大作,如山海之势。
“知道了师姐。”
一串爆裂符在丝绸上炸开。周子诵甩出腰间的一串木牌,释放完爆裂效果后又收回腰间,掌心一张闪现符往肩上一拍,借着爆破的干扰瞬移至蝶衣侍女的视觉盲区,自腕骨抽出长剑,快准狠地往丝绸上一斩。
丝绸顿成裂帛。周子诵松手、掌心向前一推,冒着火光的剑身上又旋出一柄更短的冰剑。一长一短的参差剑反向相连,以丝绸为径一路旋转,如冰火两色的不规则光轮,直冲末端的敌人!
“铛”一声,飞来的金属扇将拼接剑撞离轨道。
周子诵只觉面前黑影一闪,下一刻腰带便被人整个一拽,力气大到让他觉得差点自己拦腰折断——然后猛地被往亭台中一甩。
双臂已被黑甲覆满的乔朔带着张狂的笑容闪身追至,周子诵立即将双剑召回手中,交叉于身前拼命一挡——
黑爪死死攥住他双剑的交叉处,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他撞上赌桌。
后背生疼的周子诵闷哼一声,仰躺着被压在赌桌上,紧紧相抵的双剑微微颤抖着对抗乔朔的巨力,因招架不住,剑刃已近乎贴上自身咽喉。
“本少爷心很软的。”乔朔低沉地喘息着贴近他,不似疲惫,倒像压抑着如野兽肉搏的兴奋,“只要你求个饶,便让你做个舒舒服服的俘虏。”
“做……梦……”
周子诵死死咬着牙瞪视着他,小臂的绷带间火光涌现,惊人的灵力就要破印而出——
空气突然无声地波动了几下。
混战的氛围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脸上忽现痛苦之色,不禁各自捂住额头。
就像是神识被狠狠刮离了脑海,留下斑驳的痛点。
紧接着,一声来自远方的怪异鸟鸣传来,像数名婴儿不约而同地惊声尖叫——
“那是……那是什么?”一名握着法器的淮川弟子惊恐地看向脚下。
轰隆之声从醴川之底袭来,携着庞大的不安感,隐约能看见深处如攀爬天梯般嘶吼着上升的迷雾。水体开始动荡、翻滚,像是一场愈演愈烈的水底地震。
多个鬼漩骤然形成,更添一分四面楚歌的危机。
“走!”付师姐的藤蔓如鞭一甩,抽飞与自己交战的对手后,惊恐地朝所有淮川弟子传音,“活化后的迷雾不是我等能对付的,快上去!”
只是在迷雾静谧流淌时小心翼翼地靠近、取一些便跑,或许还是筑基弟子能把控的事情。但醴川底已很多年没有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迷雾活化事件,这等范围的被惊扰的迷雾,只会肆意吞噬一切。最靠近水底的几个人,已经被迷雾活生生卷走。
整个赌坊都在动荡的水底倾斜起来,无数帘旌散落入水。赌桌也在随之滑动,而它的尽头,赫然是一团刚刚形成的鬼漩。
周子诵竭力抬头,望了一眼如恶魔之眼般洞开的鬼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下的迷雾已经逼近,来不及逃跑,除非……
乔朔腾出的那只手捏着一颗泛着青色荧光的小圆珠,送至他眼前。
“定流珠,能保人在鬼漩中不被空间之力撕碎,但乔某就带了这么一颗。”乔朔的另一只手还是死死压着周子诵的双剑,黑甲上的霜冻与烧痕奇异地交替着,但他却全无在意,甚至说话口吻仍算轻挑,直到后半句才压紧了嗓音,“我也不忍看你死无全尸,若是你肯加入天玠门,我便与你共享……”
二人身下的赌桌已经一点一点滑进了鬼漩,头顶上方传来桌身断裂崩盘的声音。
周子诵突然表情一厉,双臂用力将乔朔的黑爪往旁边格开,张嘴便要咬下他另一只手里的珠子。然而乔朔反应极快,珠子溜进掌心被他攥住,让周子诵咬了个空。
后者迅速而绝望地又仰头看了一眼,发现鬼漩已近在咫尺,几乎实体化的呼啸声切割着他的发梢。
慌乱的周子诵再也绷不住脸色,索性心一横,闭上眼朝前一扑,四肢并用,如树袋熊般牢牢抱住了乔朔!
乔朔:“??”早知如此——!
周子诵:“……”贴到胸肌了可恶为什么不好好穿衣服好不检点好烦人啊啊啊啊——
他甚至感到,乔朔很快便一手回揽住了他的后腰,动作简直行云流水,还有几分温柔可言。
周子诵丝毫不敢松劲儿,更不敢抬头,只能于内心无声咆哮:我谢谢你啊!
然而更添一分崩溃之余,他又不得不承认,好像这样是更安全一些——
两人伴随可怜的赌桌一起,一同被鬼漩蓦然吞没,消失在了空间乱流中。
与此同时,另一处不知名之所,一轻一重两道闷响先后响起——分别是蹲身轻巧落地的陵阙,和躺平砸在地上的江逸遣。
好在修仙者还有护体灵光这一存在,否则后者如此衾天枕地式降落,怕不是连人带内脏都拍平了。
然而下一秒,他又迅速一个灵巧的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仿佛没事人一般拍了拍衣角。
“前辈方才落地前那招鹞子翻身真是漂亮。”见陵阙警惕地冷眼盯着自己,江逸遣冲他露齿一笑。
“你这鲤鱼打挺也不错。”陵阙凉飕飕地回应。
两人心知肚明地相对皮笑肉不笑一下——若是自小按正统路子修炼的修仙者,几乎不可能去费工夫学什么凡人间的武学。能有这身法的,多半早年出身有些奇遇——对对方的好奇分明不约而同地又多了一分,二人却都表现得不动声色。
只是江逸遣嘴角的弧度还焊在脸上,陵阙的却如昙花一现,表情瞬间恢复了前所未有的阴沉,看上去烦躁得下一秒就要杀人——只因此刻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灰白相间、间或带点红丝的不明物质。
方才江逸遣自作主张,把陵阙撞进妖兽体内,欲借其如沉舟坠过迷雾,陵阙却以丰富的经验很快做出判断——指望一个结丹期妖兽在一路掉出迷雾前不被连皮带肉吞噬殆尽,未免风险太大。
为此,曾在境界跌落前手刃过一只九首刑神的他,硬是凭着自己所了解的刑神的特性,咬牙沿着喉管闯进了它的透明大脑中,坐进了那一汪温泉似的脑浆。
他靠自己庞大的元婴期神识连接上了妖兽的主控权,代它一路出招、闪避,这才让刑神勉强撑到即将掉出迷雾前,才堪堪被啃成一副骨架。
最后二人是舍弃了刑神的骨架纵身一跃,才飞身进入秘境入口的。
现在沐浴着一身妖兽脑浆的陵阙,心情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只想动手把眼前这出主意说馊不馊的小子给撕了。
江逸遣在一旁瞟了一眼他的神色,似乎看出他脸色不对——不单单是对这些黏稠物质的恶心,更多的,像是陷入了某种令人不快的回忆里。
于是江逸遣识趣地没有多问,只竖起两根手指,无声地掐了个清风诀,泛着灵光的小型风旋在陵阙周身盘桓一阵,衣衫猎猎片刻,秽物被大体吹净。
陵阙轻微地挑了挑眉梢,低头看了一眼,冷笑一下:“太有眼力见会折寿的,小子。”
虽还是冷嘲热讽,语气却没有先前那般攻击性,只像是积怨许久一吐为快。
“我就收下前辈这句别致的谢谢了。”江逸遣对答如流,仰头环顾着四周,赶紧转移话题,不给陵阙反唇相讥的机会,“对于这地方,前辈有什么头绪吗?”
二人所处的地方一片黑暗,听回响可判断是个不小的室内空间。江逸遣放出一颗夜光石悬浮于掌心,照向神识感应后锁定的方向——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排满牌位的祭台。
说是祭台,实际上却十分难以辨认——祭台上一片狼藉,所有牌位凌乱地东倒西歪着,不同程度地溅上了血迹。且多有损毁,有的只是缺了一角,有的甚至拦腰断裂。
明明只是一些毫无生机的木牌,却营造出了一种尸横遍野的触目惊心。
陵阙正欲走近看个仔细,前方江逸遣手中的光芒却颤抖了一下,骤然熄灭。然而什么多余的声音也没有,荧光重新亮起,似乎只是手抖了一下忘记输送灵力的江逸遣再次举起夜光石,语气如常:“是个祠堂。被破坏过的祠堂。”
“不止。”陵阙盯着他的背影,出言道,“是洞天。”
秘境多以自然环境为主,他们应当是直接掉进了秘境中的某一个洞天。且看这景象如此真实且“生活化”,多半还是那类情景复原类的洞天——即某一个固定范围内,曾发生过超乎寻常的恶性事件,那么这处空间便有可能演化成洞天,吸收亡于此地的冤魂,根据其生前上演过的种种,形成一套自我运转的规则。
若不破获一条特殊的解法,误入洞天的活人,便将困守其中,直至被鬼魂残杀。
没人想留在这里陪冤魂,因而两人很清楚,接下来,便是暂且维持一下脆弱的合作关系,警惕对方的作为,同时一点点摸索这个自我隔离的特殊空间了。
光是这座祠堂,陵阙便能感受到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寒之气,和隐隐对神识有所限制的地方——很多地方用神识感应过去一片模糊,恐怕只能用肉眼去看。
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扫过祭台上摆放的几盘祭品。除了一些水果外,便是一颗处理过的猪头。
唯独它没有被放在盘中,而是直接置于木制祭台上,神似在微笑。
前方的江逸遣也发现了此处异常,伸出两指,隔空虚虚一托,那只双眼紧闭、有些风干的猪头,便缓缓悬浮起来——
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所用的力道,与其说是让猪头肉轻飘飘地“悬浮”,更像是将其从内部的什么东西上“拔”了起来。
猪头之下,竟裹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顶着被挖空的眼眶,脸上的笑容和那颗猪头如出一辙。
江逸遣本能地“嘶”了一声,那边陵阙倒是上前几步,一打响指,一颗黑色晶石自虚空中飞出,击中祭台下方的橱柜柜门,令其四分五裂。
逼仄的橱柜中,蜷缩着那颗人头下方的整个身体。只不过是祭台桌面上挖了个洞,才得以将头伸出,否则好好一个祭台根本塞不下这么个人。
“……前辈,”江逸遣沉重地让那颗猪头降落在祭台上的空处,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笑容,“我能给他安回去么,怪瘆人的。”
陵阙凉薄地瞥了他一眼:“怕什么,他不跟你似的吗,一副笑黏在脸上。”
江逸遣:“……”
他轻咳一声,索性把僵硬站姿拗成一派站如松的风度:“前辈当真是举重若轻,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若是在魔道活到我这个年纪,你也这样。”陵阙没再看他,只是有些嗤笑意味地轻轻提了一下嘴角,察看了几眼祭台,便大致得出结论,“此人多半是被人追杀,逃到此地走投无路,侥幸以为这么藏可以躲过一劫,可惜未能如愿。”
更显而易见的信息,他便直接没有说出口了——只需大致扫一眼牌位上的姓名,便能得知,这户人家姓“向”。
祭台上的一片惨烈,似乎昭示着这家人的血光之灾。
当他们四处看了一圈,再回过头时,祭台里的尸体不知何时又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那些牌位也全部恢复至“正常”模样——没有破损断裂,没有血迹,没有翻倒,只是整齐地列成数排,沉默地站着。
短暂的现形,是提示、警示还是毫无逻辑地戏弄来客,也无从得知。
祠堂内部已没有什么特别的讯息,看来更多秘辛,只能向外寻找了。
二人推开大门,一片过于刺眼的光芒杀进来。好在修仙者耳聪目明于凡人数倍,只略一眯眸,二人便不约而同地展开了隐匿术和敛息术——
方才在祠堂中看不出分毫,外界的设定,竟是晨光乍现、万物新生的清晨。
偌大的庭院中,一群穿着打扮皆与平头百姓一般无二的人,正规规矩矩地排着队,似乎在等待着由这座宅院主厅的门童一个个检阅。
他们没有一个人两手空空,全都或扛或提,有的甚至用驴车牛车拉着一堆货物,也不知是奔着什么来的。
江陵两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队伍最末尾,江逸遣拍了拍队尾的佝偻老者,摆出一副和煦笑容:“大爷,今儿人怎么这么多?”
他没有直接询问这些人在干什么,而是十分自然地仿佛同类人一般搭话,叫人半分戒心也无。
“今儿多算正常的喽,看这势头……小伙子,你家里人第一次派你来上贡吧?”老者的嗓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颤抖与含混,神态举止皆是一等一的鲜活,丝毫不像是洞天所捏造之物——他甚至斜着眼飞快地将江逸遣上下打量了一通,“看你没什么准备啊。”
江逸遣立马低头用指关节蹭了蹭鼻尖,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另一手顺势局促地捏了捏腰间的储物袋:“我家值钱的物件不大,爹娘说是传家宝,就派我送来了。”
他身后的陵阙则冷眼目睹着他的演技,饶是对此人已有所了解,也很难不在内心啧啧称奇。
陵阙自己本人则一副“我出现在这不奇怪,只有觉得奇怪的你奇怪”的理所当然,气势上倒是很有说服力。
也是因为他知道洞天的重点在哪里,不至于对外来者生抠这点小细节。若要套信息,有江逸遣这么个打头阵的两面三刀专业户就够了。
老者像是接受了江逸遣的表现,“嘿哟”一生摆了摆手,表示对他的“传家宝”不感兴趣,年轻人不必戒备得大惊小怪:“老头子我就是多嘴一句,向家人可个个都是仙师,庇护咱们这小城已有些年头了,可别显出啥不耐烦来,触怒了神仙。”
抱臂站在江逸遣身后的陵阙一挑眉。
“神识全扫过一遍了。”他用传音言简意赅地对江逸遣道,“这整座院子,皆是凡人,没有一个是有灵根的——我是指,包括所有向家人。”
江逸遣那边才结束了和老者的寒暄,这边很快嘴唇翕动回应了陵阙:“那姓向的这家人就是假扮仙师,在此地招摇撞骗咯?”
“表面上看是,不过有些奇怪。”陵阙淡淡道,“一两个江湖骗子,混口饭吃就算了,凡人里常有。但举家冒充修仙者,还行如此大阵仗的,可不常见。”
“——这些人上贡的东西里竟然也没什么童男童女,真稀奇。”
江逸遣:“……”嗯,眼前这位前辈的确是魔道来着。
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方才轻拍那老者时,那粗粝的布料触感太过真实,甚至散发着土地间特有的质朴气息,一时令人难辨虚实,有些恍惚。
下一刻,一只覆满黑气的手突然从他身侧抓来,贯穿了老者的胸膛——然而什么血腥之景也没发生,老者本人像是毫无知觉,甚至还紧了紧勒在肩头的麻袋。被洞穿之处则直接虚化,仅仅是一手贯穿了一片虚影。
“灌注法力再去碰,你就知道是假的了。”陵阙收回手,冷冷地抬眸瞥了一眼远处的主厅大门,“不过,最好还是少这么干。”
那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的门童,不知何时,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朝他们投来了毫无生气、又尖锐异常的一眼。
江逸遣皱了皱眉,立即明白了陵阙的意思。
这些人说是凡人,也只是洞天规则下的表面设定,实质上还是鬼魂。
这座空间,会时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待续-
困得慌,有bug回头改…………
接下来可能会浅屯一下稿,因为想保证一整个副本剧情的连贯性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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