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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福尔图娜

【爱灯】风中絮语

*设定是失聪的tomori

  

海风卷着咸涩的潮湿钻进裙摆时,千早爱音的指尖正陷进细沙里。浪潮的白沫像呼吸般漫过脚踝又退去,在沙滩上留下贝壳拼成的省略号。

“今天的海风真的好舒服呢……”

爱音开口刚想要说什么,又摇摇头闭住了嘴,扭过头去,看着被风吹散的尾音落在了高松灯的耳后,像蝴蝶停在琴弦上。灯的膝头摊着速写本,碳素铅笔在纸面游走,在一旁的爱音还看不出来本上的图案,不过蜿蜒的线条像极了不远处拍打着的海浪。

爱音蜷起被海水浸凉的脚趾,沙粒从趾缝簌簌滑落,还有什么东西稍稍硌了下脚,用手指捏起来后,是一块棱角分明的小石子。灯有收集各式各样石子的癖好,爱音下意识地想要拍拍她的肩,又不想打扰...

*设定是失聪的tomori

  

海风卷着咸涩的潮湿钻进裙摆时,千早爱音的指尖正陷进细沙里。浪潮的白沫像呼吸般漫过脚踝又退去,在沙滩上留下贝壳拼成的省略号。

“今天的海风真的好舒服呢……”

爱音开口刚想要说什么,又摇摇头闭住了嘴,扭过头去,看着被风吹散的尾音落在了高松灯的耳后,像蝴蝶停在琴弦上。灯的膝头摊着速写本,碳素铅笔在纸面游走,在一旁的爱音还看不出来本上的图案,不过蜿蜒的线条像极了不远处拍打着的海浪。

爱音蜷起被海水浸凉的脚趾,沙粒从趾缝簌簌滑落,还有什么东西稍稍硌了下脚,用手指捏起来后,是一块棱角分明的小石子。灯有收集各式各样石子的癖好,爱音下意识地想要拍拍她的肩,又不想打扰她专心作画,索性便将它横过来抛入水中,本期待着能和湖面一般打起水漂,却最终只是被碧蓝的海水无声地吞没。

百无聊赖地躺倒在柔软的沙滩上,爱音耳边只能听见海潮翻涌掩盖住所有声响,单调之余却还好有海风徐徐吹过发间,想必灯此时也有着相同的感受,这便是她希望坐在这里的原因,虽然有那么多声音都无法传入耳中,不过风所带来的清凉总会让人稍稍安心,至少它或多或少曾带来些难以捕捉的乐音。

“不过这种天气还真是舒服呢,好想睡上一觉……”

爱音稍稍合上了眼,似乎真的在温暖与清凉的夹缝中小憩了少许——也可能没有,再次睁开眼时,暮色已将海浪染成葡萄酒红。灯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绘画,静静地坐在爱音的身边,在她揉着惺忪的双眼时摆了摆手。

就连海鸥都开启了归家的航程,是时候也该离开这里了,爱音准备招呼灯一起回家,刚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本准备打字,却被灯的手拦住。

“灯?”

灯将右手轻轻地贴在了爱音的喉咙上,据她所说,用这种方法可以感受到振动,虽然听不到声音,不过长久地学习,或许就能弄懂自己在说什么。

“时 间 不 早 了,该 回 家 了。”

爱音尽量放慢语速,想让灯能够更细致地感知到自己所说的话。灯专心地注视着爱音的嘴型,而后又将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喉咙,试图结合口型和振动理解爱音,在尝试了数次之后不知是否真的明白,总之灯点了点头,从沙滩上站起身来。

并肩走在横跨海面的桥上,随着天色渐暗人反而多了起来,左耳响起人声的喧闹,与右耳里单调的海潮声对比得有些割裂,不过爱音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她只希望这阵逐渐开始从人群吹向海面的风,能够触碰到灯的脸庞,让她独特的感知中形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灯握着自己的左手似乎更用力了些,仅仅通过文字层面的交流,爱音时常会读不懂灯那双潜藏着许多心事的眼睛,不过好在自己也能同样握紧右手作为回应,指尖的触碰与缠绕,像是谱写着某首诗的对白。

 

 

灯在饭后改了会画,随后便早早睡去。在这种时候爱音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完全不用蹑手蹑脚地行动,灯可以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梦乡中,不会被外界的噪音所搅扰。

灯的绘画本落在了客厅的餐桌上,与其说是绘画本,其实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硬皮笔记本,爱音用指尖轻轻翻开第一页,又一次回忆起两人从相识至今的种种过往。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灯的时候,她正坐在路边和平时一样用双眼记录落下的花瓣,自己因为在看手机丝毫没有注意路况,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灯,慌乱之中立刻说出道歉的话,却没有得到诸如“没关系”之类的话语,少女仍只是专心绘画,沾着夕照的碎瓣正掠过她静止的侧影。爱音好奇地倾过身子,观察着白纸上逐渐成型的风景,也将眼前少女的样貌落入眼中,低垂着的长睫毛,指尖按在削得锋利的铅笔上,仿佛在丈量光线倾斜的角度。直到爱音踩断落枝的震动顺着地面传来,二人四目相对,眼前的那双手忽然翻飞成白鸽——那是爱音此生见过的第一句手语,只是当时的她并未想到,长于绘画的少女其实终年被困于无声的囚笼之中。

少女时常会坐在路边观望行人与街景,只不过身边时常出现另一个人的陪伴。爱音虽然刚开始并不会手语,但好在还能打字,她得知这个女生名为灯,似乎是小时候得了重病导致双耳失聪,从而剥夺了她成为歌唱之人的权利。面对生命中如同微风般毫不起眼的人,爱音本可以从她的身边走过后再也不见,却不止为何竟然选择驻足于此,饶有兴致地期待着一页一页略过,本上的图案随着时间换上新叶又褪去墨绿,爱音只觉得似乎和灯一样进入了同样静默的世界,这不禁会让她想到自己包里被翻得皱巴巴的手语教程。

而后,在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与枝杈告别的那天,灯为自己本上的最后一页落下收尾的勾线,望着图画的眼神在片刻的欣喜后便转为茫然,直到旁边有人递来了同样封面的新本。

【想要继续画下去的话,就用这一本吧!】

和风吹过后,灯稍稍眨眼,身旁女生的长发除去随风飘扬的方向之外,与自己脑海中的样子始终如一,来来往往的人群被随机记录于某张纸上,身边却已不知何时多了只要看见便感到安心的依靠。

【不过这里的景色太单调了,我们一起去更美的地方吧!】

灯看着名为爱音的女生比着还略显粗糙的手势,随后对自己伸出了手。她从未见过有人对自己伸出过手,居于缄默之中的自己早就习惯了被所有人所忽视的时光,面对这只手,她以为自己会百感交集,欣喜若狂或是感激涕零,然而结果却什么都没有,不过还好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扭头,她只想握住这只手,即便自己柔弱到可能会被大风吹跑,也无论如何不想松开。

【那么,我们走咯!】

掌心突然传来的温度让灯踉跄了一下。爱音的手指正扣在她腕骨凸起的棱角上,暮色中少女的长裙被风吹得飘摇,像夕阳下时而翻腾的海浪。

柏油路上的掠影在余光中若隐若现,鞋跟与地面的震动顺着小腿敲着节拍。灯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地面上跳跃,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已经多久不曾奔跑,发尾扫过后颈的触感陌生到像是梦境,提醒现实的只有气流穿过发间时细微的颤动。

爱音忽然回头,夕照将她的长发染上温暖的金色,灯注视着她的笑容,喉间突然涌上酸涩的甜。风变得具象,裹挟着相触的皮肤下汩汩流动着的温度——或许是狂奔时错位的呼吸,又或许是那些自己数千次幻想却从未触及的潮声。灯忽然发觉自己似乎听见了这个世界——不是通过残缺的神经,而是左锁骨下方某处新生的听觉器官,正将两人交叠的心跳翻译成震耳欲聋的轰鸣。

【……我还想和你一起,去更远的地方。】

灯不曾言语,不善言语,只能寄希望于此起彼伏的脉搏之中,通过指尖上的信号传达到爱音的心中,而爱音也没有停下脚步,两个人稍显凌乱的步伐从黄昏到日落,直到精疲力尽,直到再也不能思考一切,二人一同躺倒在某处的草坪上,带着微笑费力地喘气,又试图在漆黑中再次捕捉对方的神情。

[抱歉,带你跑了这么远。]

灯眼前闪烁的是爱音的手机屏幕,在看不清手语的地方,打字说不定是一种更便捷的交流方式。灯接过手机,在底下补充了自己的回答。

[请多指教。]

在余光中灯看见了爱音的笑容,她闭上眼睛,疲倦的感觉不断涌上头来,可竟没有一刻能比现在更觉得安心,她知道,自己也许不会再孤独下去了。

这便是她们正式开始生活的第一天。

在这本上第一页留下的,是灯精心为爱音所画下的肖像,而之后的每一幅画面,都是二人所一同经历过的风景。灯不想再让爱音苦练那么多手语,用屏幕能够替代的事情就尽量从简,不过相对地灯多了一个习惯,经常会触摸爱音的喉咙,试图以此来感受语言的振动。

回想了很多事情,天色也不早了,爱音将本合上放好,起身回到熟睡的灯旁边,即便不用在乎声音,也尽力做到小心翼翼躺在她的身旁,生怕惊扰到她此刻的梦。

“晚安,灯。明天见。”

这个夜晚也和每个夜晚一样,她在她的身边,然后就再也不会分离。

 

 

一夜的时间并不算长,爱音睁开眼时已经能从窗帘缝隙中瞥见些许阳光。

“早安,灯……嗯?”

让爱音惊讶的是,灯现在并不在自己的身边,爱音急忙起身来到客厅寻找,正好撞上有些局促的灯。

[早安,灯,今天起得好早,看见你没在旁边吓我一跳。]

灯接过手机,敲了几个字,便把手机递了回去。

[今天是爱音的生日,所以起来准备了下。]

爱音一拍脑袋,换做以前的自己一定会提前不知道多久就开始筹备盛大的典例,可这次今天竟然能把这么重要的日子忘掉,还是灯提醒自己才会想起来。难道说身边只要多了一个人,脑海里装着的就只剩下她的事情了吗?

爱音还在胡乱思考着,灯却转身走入厨房,端出来一个造型有些奇特的蛋糕,倒不如说只是个烤的有些微妙的戚风蛋糕胚糊上了厚腻的奶油,上面零星地插着几颗蜡烛,勉强看得出来庆祝生日的形状。

[这是……]

[我尝试用家里的材料做了个蛋糕,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灯并没有将这句两人心知肚明的话展示给爱音,因为在打完字的刹那自己就已经被温暖的所笼罩,其实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份宛如晨光的暖意,可这次比之前还要更甚,灯在那一瞬间只想成为一块冰,体验被融化成暖流的整个过程。

不过要做的还不只是这些,灯只能依依不舍地先告别爱音的拥抱,在手机屏幕里敲击着自己要对爱音说的下一句话。

[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爱音。]

爱音用无比期盼的眼神示意,灯将蛋糕上的蜡烛点燃,在未开启吊灯的房间里增添了一丝亮色,摇曳的微光显现着灯紧握着爱音的双手,抬起头从发间露出坚定的眼神,一声深呼吸将宁静的空间一点点打破。

“祝……你……生……日……快……乐……”

在烛火中爱音似乎看见了一个背对着自己的女生,在自己或是忙碌或是酣睡的时间,面对镜子手扶喉咙,将自己平生所感知到的每一丝颤动,结合着不计其数次默默记下的口型,一点一点吐露着从未出口的声音,把这些断音拼凑成幻想中那首祝福生日的歌曲。灯不知道声音为何物,丝毫不懂发音规则与音调转换,吐出的只是沙哑的狂风磨过锈蚀栏杆的声响,却在并非寒冷的空气中调成音符,跃入爱音的耳中,于她的心间肆意起舞。

灯唱的愈发用力,数千个日月以来沉寂的声带开始苏醒,像解冻的溪流磕碰着冰凌。爱音看着灯脖颈浮起青色的弦,突然意识到方才那些对着镜子反复校准的口型,此刻都变成了满载芬芳的玫瑰,而那亮丽如火的色泽,却生长于不知多少象征艰苦的棘刺之上。

生日歌是最简单的歌曲,只需要重复四次相同的话语,只不过灯需要为了这句话准备整个四季,一点点地复习与打磨,才让这些声音在她自己看来算得上一首真正的歌曲。

爱音以为灯此生不会开口歌唱,而她选择为了自己认下每个音符,只为向自己献上那个在常人看来微不足道的礼物。

“快……乐……”

最后一个尾音消散前,灯只觉一阵不可抗的力量从身前传来,像是要将自己击倒,又在踉跄时紧紧收住自己的身体,从脖颈开始到全身都泛起炽热的暖意,灯反应过来,那是爱音再次拥抱着自己,只是带着轻微的颤抖,伴着滚烫的液滴砸在自己的蝴蝶骨上。

爱音是在流泪吗?灯稍稍有些不安,是自己不成型的歌声吓到她了吗?正想着轻抚她的后背表示安慰和歉意,爱音却后退半步正过脸来,眼前满溢的泪水让灯一时间无法看清那之后的瞳孔。

爱音捧起灯的左手,刚才不小心蹭到了蛋糕上的奶油,坍塌的白色云朵交织涂抹在二人的指尖,爱音将灯的手指轻轻按住自己的喉咙,和往常一样,只要自己稍微发声,灯似乎就能通晓自己所要表达的全部。

“谢谢你,灯。”

灯毫不费力地识别出了爱音的话语,这次的口型自己已经不知道解读过多少次了。真是的,自己在担忧着什么呢?爱音永远都是那个爱音,总是无微不至包容着自己,哪怕自己的歌声再烂,她也会向处理丑橘一样,剥去布满沟壑的外皮,品尝甜意充盈的心意。

能向爱音传达到这一切,真的是太好了。

不知是有些劳累还是太过放松,灯稍微有些脚软,试着向前倾倒,然后被爱音的双臂轻轻接住。在略显暧昧的场合细细想来自己竟然有些狡猾,说到底只是贪恋她的怀抱罢了,不过好在这还不是她所能做到的全部,总会有什么是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

爱音发觉灯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再多贪图片刻这份拥抱,面前的她有模有样学着自己刚才的样子,捧起自己的右手,从中选出触感最敏锐的手指,而后再贴紧她自己的喉咙,仿佛真正长于发声的是灯本人,而自己则是要被教导学习言语的那个人。

是的,比起蛋糕与生日歌,总还有什么是自己——只有自己能做的,不局限于生日,不受困于缄默。

明明是比生日歌还要简短的一句话,灯却不知道练了多久,从第一次被爱音牵起手的时候起,自己就在悄悄学习着这句最重要的话,只为了真正要将它说出口时,能让爱音清晰地听到自己内心的告白。

“……爱音……”

灯轻轻地凑到爱音的耳边,左手蜷起作为声筒,右手则能与爱音十指相扣,失控的心跳透过肌肤撞击着另一边的掌心。在晨光照进一缕的房内,灯猜测或许爱音早就能够解读自己的内心——可自己所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吗?也许自己也再也不用鼓足勇气深呼吸喊出声音,在逐渐趋近于零的距离与延伸至无限的时间里,那些吹拂过海面与人潮的微风,终会穿过所有的阻碍,从未关严实的窗缝中降临到她们身边,将自己下定决心要倾诉出的一切,和以人世间最美妙的旋律,再轻柔地送入爱音微侧的耳中。

 


“我喜欢你。”

広重36號

【爱灯】请以我的名字唤我(中)

原来是打算分前后完成的……争取下篇完结吧。近来的社群是在令笔者感慨,在Ave Mujica的阴云暂时远去后,社群的氛围与素质却有下降趋势——当然,未必都会沦落到像mygo吧那副德行,但因为笔者对祥子不持正面评价,便被以省籍攻击,这属实有些意料之外。或许在这迷途上的每个旅人都得自问,是否有那「老年终自望河清」的一日了。


——————————


「妳是我的什么人呢?」/『妳是我的什么人呢?』

「即使在繁星棋布的夜空里,妳也一定是最耀眼的那一颗星,使我不可能不去仰望。」/『在流金铄石的夏季中,妳宛如一阵令人清爽的凉风,使我不禁按住被吹起的头发。』

「妳是这样的遥远,我甚至得不到允许,...

原来是打算分前后完成的……争取下篇完结吧。近来的社群是在令笔者感慨,在Ave Mujica的阴云暂时远去后,社群的氛围与素质却有下降趋势——当然,未必都会沦落到像mygo吧那副德行,但因为笔者对祥子不持正面评价,便被以省籍攻击,这属实有些意料之外。或许在这迷途上的每个旅人都得自问,是否有那「老年终自望河清」的一日了。


——————————


「妳是我的什么人呢?」/『妳是我的什么人呢?』

「即使在繁星棋布的夜空里,妳也一定是最耀眼的那一颗星,使我不可能不去仰望。」/『在流金铄石的夏季中,妳宛如一阵令人清爽的凉风,使我不禁按住被吹起的头发。』

「妳是这样的遥远,我甚至得不到允许,与妳走在同样的阳光之下。使我得以一亲芳泽的,是一次冒险,是一次谎言,还有妳的温柔。」/『妳是这样的特别,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与妳身处同一个世界。使我切身感觉到这一点的,是一次窥视,是一次鼓劲,还有妳的友善。』

「尽管从她口中听说的妳,已经足够让人神往,但当妳牵起我的手,用她的名字称呼我的那个瞬间,我果然还是不可自拔地沦陷,好像灵魂堕入不可直视的深渊……」/『尽管以自己的双眼远远望见的妳,已经足以使我好奇,但当妳牵起我的手,用我的名字呼唤我的那个瞬间,我果然还是忍不住觉得兴奋,好像一个全新的世界在我面前展开!』

「像是夏日的中暑一般,忘我地奔跑,尽情地畅笑,自己似乎都要不是自己了。这是不是此生第一次,体会到这样昏昏沉沉、琳琅满目的欢喜呢?」/『仿佛走入夏天的树荫下,躲避那燠热,享受那清凉,有种终于取回自己的感觉。这是不是这辈子第一次,脱离这几乎使人窒息的,没有变化的小岛呢?』

「有种对不起许多人的感觉,觉得与妳相遇的我,才是真正自己。不再是那孤零零的,不被任何人瞩目,不被任何人期待的,来源不明的女孩。」/『有种对不起身边人的想法,以为与妳邂逅的自己,才是真正的我。不再是那被困在小岛上,似乎将永远平凡,注定籍籍无名的,将来不明的女孩。』

「妳是丰川家的大小姐,而我是连出身都不能申言的私生女。我伸手覆住妳的手,一定是世界上最卑鄙的罪行吧?不仅无视了母亲的警告、盗用了她的身份,只为了乞取接近妳的一次机会。」/『妳是东京来的女孩,而我却是岛上再平凡不过的小女孩。我向妳伸出手,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吧?不仅跨越了空间,也突破了命运的不同,两个小女孩的相识根本不必思考那么多。』

「这颗的大小正好吧?要小心……不能太用力了……向妳房间的窗户小心地投出石子,等待着那扇窗户不知究竟是否会开启,那个瞬间或许是我生命中最漫长的几秒。妳会回应吗?妳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冒险穿越夜晚的树林?又或者……那个约定对于妳这样尊贵的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没有铭记的意义?

夜晚的林间小路真的很可怕。平常自己一个人走的时候,都只敢低着头看向脚边被手电筒照亮的地面,生怕目光若不经意落在道旁没有光照的灌木丛中,会见到什么邪恶扭曲的存在,什么浊黄发亮的眼神。可是当与妳一同在这小径上漫步时,那一切担心、一切恐惧,便好像从来不存在一样,根本不危险一般。喜欢在拉住差点要跌倒的妳时,妳抬头对我展现的那个笑脸。在没有萤火虫的林间,好像点起了无数萤光。啊……一定……是因为这个世界如此暗淡,妳才会如此发光吧?妳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吧?那种只因为惦记的人打开了窗户,便觉得全天的星星都被点亮的感觉,可这就是那一个夏天的妳!」
/
『蹒跚地扶着墙想要出门却被拦下,那或许是我此生最痛苦的一次热病。怎么办?明明说好了,在这最后的一天,也要与妳一起出游的。明明用心地准备了,希望能够使妳永远不会忘记这座岛……不会忘记我的礼物……可是却再不会有机会送出了。高热的折磨,满身难受的汗,全都比不上背叛了与妳的约定,带来的愧疚要痛苦。不知道妳的联系方式,平常总待在家里的她也不见了身影。

发烧梦中的情景好像海中的水波,从那个荡漾中直起身,回头却见妳独自站在岸上。明明海边的一切都是见惯了,甚至见得烦了的东西,但每次引起妳的惊呼时,都让我想起第一次,从爸爸的手中接过那些奇异的小生命时,那种新鲜的感觉。一切欢欣、一切期待,又一次点燃在这被海风中的盐分浸透了的,曾以为将只如那潮汐的涨退规律,不再有新的惊喜的心中。一定!是因为妳眼中的新奇是这样的耀眼,才会让人感觉身周的世界都显得暗淡了吧?妳大概永远不会知晓吧?在那个没留下一句话,就对妳爽约的女孩心中,她已经失去了那一整个夏天……』

「只是……妳最后还是说了,她是能够成为偶像的人,我想要听的不是这个!」/『明明……是妳鼓励了我,说我一定能够成为偶像……能够追上妳……』

「祥ちゃん!」/『祥ちゃん……』

「带我离开这里!」/『为什么将我遗忘……?』

「睁开眼,眼前是阁楼阴暗的天花板,是因为做了过去的梦吗?总觉得疲惫并没有解除多少。翻身用棉被将头、将全身罩住,想要抵御那早晨袭来的寒冷。在被窝中轻声呼唤妳的名字,希望妳能够将我拯救,又唯恐这话语真的传达,引起妳的主意,将这一时平安的阴谋推向毁灭境地。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
『睁开眼,眼前是妳依然安详的睡颜,是因为做了那年的梦吗?总觉得后背出了不少汗。坐起身将棉被掀开,一把抓住颈后的头发,希望能驱散这令人难受的热量。低头看向散落在枕褥之间,浅蓝色的绸缎,果然,我和初音不一样,祥ちゃん对我来说很美好,但是……没有那种得到解救的感觉。』

看着身边的祥子,初华按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嗯……果然,没有初音说的那种,「得救」的感觉。冒充初音接近祥ちゃん也好,尝试着去看一看灯ちゃん的笔记本,实际上都是类似的心理:想要见一见初音所谓的,那种震撼心灵、改变命运的力量,是不是也能够让自己对这糟糕至极的人生,产生不同的想法。

可惜……那些事物都没有眷顾自己,灯ちゃん的笔记本,好像被她乐队的人死死地保护着。而祥ちゃん也并不像影响初音那样,深深地吸引自己。轻轻地用手理顺祥子的浏海,没错,身边的女孩如同人偶一般精致,柔顺而有光泽的长发,白皙到似乎有些不健康的肌肤,都是那太阳蒸热着海风的岛屿上,不可能见到的,可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原来想着,如果是那样地改变了初音的祥ちゃん,说不定也可能让自己再一次地,燃起对明天的渴望,或至少让自己再度拥有逃跑的决心。可到底为何,自己对于眼前美丽的人,却没有那种特别的情感呢?看不清自己心意的初华,甚至开始产生怀疑:难道自己当年对于祥ちゃん的热衷,只是一种对于都市人、大小姐的好奇?又或者,自己……已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吗?

「初华……?」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可怕的可能性,初华的手短暂地对力度失去控制,原本只是打算轻抚过祥子脸颊的动作,却将她弄醒了。不知为何,祥子居然叫的是眼前人的名字,而不是理论上的同居人的。
「祥ちゃん……!抱歉把妳吵醒了!」没有心力细究那细微的违和之处,突然与金色的双瞳对视,初华慌张地打算收回手,连忙向祥子道歉。
「哼嗯……」在初华来得及将手收回前,却突然感觉指腹传来了柔软的触感,是祥子的脸颊主动在其上蹭了蹭。「初华也……再休息……一下……?」
「……」明白祥子并不是真正的清醒,至多是有些被自己打扰了睡眠,初华在心中忍不住自嘲。是啊……否则祥ちゃん此刻,怎么会呼唤我的名字,而不是初音呢?将打扰了祥子的手收回,初华双手捧心,无声的呜咽。

为什么……?即使被祥ちゃん以自己的名字呼唤,这颗心依然像僵死了一般,没有一点悸动呢?救救我吧……祥ちゃん……就像妳当年将凉风带到那座岛上一般,将那活人的心,爱人的能力,将那正向的,生命的气息,再一次吹到我的心窍之中……妳的话,肯定能够做到的吧?不要让我继续像现在这般,一直做个只能承载愤怒与悲伤的丑恶容器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重新沉睡的祥子始终没有回应那枕边的求救,只是以稳定的呼吸,让胸前的棉被规律起伏。勉强取回冷静,初华小心地将身躯挪出棉被,动作尽可能地轻,避免将祥子再一次弄醒地走向盥洗室。用冷水彻底洗去睡意与热度,再用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水,抬起头,高级公寓的暖黄色灯光,照着背后精致清洁的墙面,一切明明都是一副美好的模样,但初华在镜子中见到的,仍是一年多前那个狼狈不堪,苦苦挣扎的自己。

……

足够长了吧?松开捏着头发的拇指与食指,看着金色的发丝缓缓落下,钻入它们同类的集群中。不打算增胖或减重,不打算失去现在这正好显得健康的体态,紫色的眼眸不愿意遮掩,金色的毛发也不愿染去。为了与那个人做出区分,为了不再被人说「妳和那个偶像的『初华』好像哦!」只能够将头发留长,改变自己的印象了。不能遮掩或抛弃这眼眸或金发,不只是因为物理条件的限制,更是因为它们都是母亲给予自己的,满是爱意的象征。没错,就和那个被盗走的名字——「初华」一般……

「『不能读高中』是什么意思?!」突然被告知的可怖消息使天旋地转,原以为即使并不出色,依然足够平稳,已经度过了最大劫难的人生,居然只在一个瞬间就能够分崩离析。突然到来的噩耗冲击着理智,额角、后背与掌心,霎时渗出不可能无视的细汗;被惊吓夺取的呼吸、心跳渐渐回归,可那份搏动不再带来生命延续的自在,只是定时以痛苦刺激自己的心神。
「他们说『三角初华』已经……在东京就读了花——」母亲满怀着歉意地对自己说明,但初华一点也不想在意,因为她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妈妈妳——!」粗暴地打断唯一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的话,初华倏地站起身,几乎要按捺不住怒吼。然而……在母亲的眼中,正如同方才仅仅如道歉的解释一般,初华找不到一点怒意,充满其中的只是深沉的悲伤。在那个瞬间,初华便明白了,就和之前那段黑暗的日子一样,母亲是不会对初音感到愤怒的。与人生彻底被那个人摧毁的自己不同,在母亲眼中现在正发生的,只是两个同样血脉相连的女儿,正在发生悲伤的情事。所以……自己这下是孤军奋战了……感觉一下子失去了仗恃,初华无力地垂下双臂,面对这不合理的苦难,自己的身边居然连一个友军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得、得去通报!得戳破——」

没错!必须将这件事通报才行!初华觉得只要戳破了初音的谎言,一定能够取回自己的人生!可令她彻底堕入绝望的深渊的,是在她走向房门时,一只手臂,只可能是母亲的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初华尝试着想绕过母亲,却被后者又一次拦阻。

「妈妈妳……」声音的颤抖连自己都不能无视,初华害怕地看向门外,希望自己的脆弱能够唤起母亲的怜悯。然而母亲接下来的话,才是当天最残忍的一句。
「初华,不可以胡闹,那样会给定治先生添麻烦的……」初华——以及初音的母亲犹豫不决地,将自己的提议说出。直到此刻,初华才猛然意识到,方才她在母亲话语中所察觉的歉意与悲伤,都不是首先为了自己,而全都是为了那一位,自己也是不久前才听说的,母亲重要的人。不能给「定治先生」添乱、不小心让初音给「定治先生」造成困扰了……此时此刻,眼前的人到底有多少在意自己的事……?「我想想……初华妳也可以,那、那个……就用初音的名字……」
「——!」听了母亲的建议,初华更是感觉怒火中烧,母亲的卑微并不是因为自己受了苦难,却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给她的共犯造成困扰,没错,自己甚至得不到这最后在自己身边的家人的同情。不仅如此,这人甚至还要求自己,忍辱负重地,去使用那将自己害到这个境地的家伙的名字!

初华原以为自己会想要动手发泄,或者至少用愤怒的话语来传达自己的绝望,抛下妳的初音就算了!能不能看我一眼啊!妳的女儿,妳和爸爸的女儿!为什么直到此刻,依然在顾虑那个不忠滥情的男人?!稍微在意一下……我的事情……啊……妈妈……?当初华看清自己身处的境地,周围的景象后,她的怒意便一下子哑火了。初华见到了母亲已经有些枯槁的手臂,以及因弹性的丧失,显得凹陷的脸颊。忽然,那个母亲挠着脸向自己解释自己名字意义的午后,曾经温暖的回忆不止袭来,顷刻间,初华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自己不可以抛弃母亲,在失去了父亲之后,初音也丢下两人逃走了,如果自己也离开……看着母亲已渐渐变得令自己厌恶的模样,初华不得不躲开目光,要是连自己都开始讨厌妈妈,那三角家就真的完了。无力,如果要将自己的权益与感受伸张到极致,那么自己便会毁了这个爸爸留下的家;可如果在此忍气吞声地接受使用初音名字的建议,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初华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的臂弯中空落落地什么都没有,又控制目光去打量母亲纤瘦的身影,她好像一道裂开的深渊,将要把自己的一切吞噬,去到那没有光的所在,令初华感到无比恐惧。终于,缓缓地颤抖着举起手,一步、半步,慢慢地,轻轻地,不要去思考,不要去感受,仅仅是躯壳去「完成」一个动作而已。

「我知道了,妈妈……」环抱面前的人,听着她发出充满悲伤,但渐渐生出感谢低声啜泣。初华宁愿它再响些吧,将自己说谎的心跳、急促的呼吸,以及那人生粉碎了的声音,全都掩盖过去……就这样沉入黑暗吧。为什么,自己的命运会是这样呢……?分明从小到大,阳光一次都没有背弃过自己,为何初音却去了远方,成为了原来是自己梦想的偶像,而自己……却将要被困在这吹着咸风的鸟笼呢?为什么……连初音都去追寻她的太阳,而自己却只能清醒地,感觉自己的沉沦?想到这里,原来决定彻底妥协的初华,突然又有了坚持。「但是唯有初音的名字……我不会用。」
「我……会成为和她,完全不同的人。」没错,我会和初音——也和妈妈妳不一样。

是的,不同的人。初华在镜子前转了转脑袋。几缕搭在肩上的长发,使自己不再像从前那样,活泼而开朗了,取而代之的,是被人说更「知性」、「温婉」,「更像个女孩子」了。初华不知道,仅仅是几厘米的头发,就可以改变一个人吗?如果是的话,那该有多好……母亲是应和鼓盆之歌的女人,初音是可以不顾一切至此的家伙,看向自己紫色的瞳孔,初华发自内心地恐惧,其中是不是也栖息着某一种不顾后果的疯狂,某一种将他人卷入的有害。听说头发每个月大概会长一厘米,再几个月,这披金丝便会伸长到背部,再几月,便会到腰后吧?到那时……自己能够成为不一样的人吗?

接受初音的所作所为,改变自己的外观,希望别和她那样相似,初华明白这一切一切退让与逃避,都说明自己已经完全地认输了。别说上东京成为偶像了,自己连以自己的名字入学高中都做不到,自己能够与初音争一口气的可能性,大概永远不会到来了吧?想着至少要坚持到不会影响到母亲,再去夺回自己的一切,可那又是在什么时候呢?到那个时候,自己还有资格,穿上高中的制服吗?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还有哪怕渺茫的机会,能够成为偶像吗?初华连想都不敢去想。

她知道,在被母亲的双臂钳住,自己选择不抵抗的那个瞬间,自己就不能对这样的未来抱怨。可是……忍不住咬紧牙根,就这样被初音给推入深渊,又让初华觉得不服气,一定……一定要在哪里争一口气。如果命运注定要使自己坠入深渊,那么自己一定要爆发那最后的一次光芒,是什么都好,一定要证明,被夺走名字的,被命运所埋葬的「三角初华」,她绝对不是什么活该被摧毁的,不值一提的存在。她也有自己的闪光,也有自己的骄傲,也有自己那炽热的……正在搏动的意志。初华看向自己的指腹,一道道红色的痕迹,宛如是琴弦在自己身上的烙印。

「啊……说起来不可以碰到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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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的黄昏很无聊,没有波光粼粼的海,没有鳴泣不止的海鸥,没有令人平静的规律涛声,没有开阔的水平线。汽车无序的喇叭声,身边嘈杂的电话声,拥挤的人群,停滞的车流,灰蒙蒙的天透着几分血红,人行道上满是垃圾。这……就是自己幼年曾经梦想过的,曾经将偶像那天真的期待寄托的远方。在提到它时,岛上的其它女高中生会兴奋的两眼发光,说着许多天马行空的话,港边的大叔会大笑着说他也不是很清楚,杂货店的「大学生」会郁闷地转过身背向店门,让自己再去找别人问。

小时候的自己只是好奇,想要知道那总是出现在报纸与各种故事中的,谜一般的城市,自己梦想中的舞台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是在邂逅祥ちゃん的那个夏日之后,打听那远方的行为,更多地带上了一种「想要知道妳是在怎样的地方成长,为何我们如此不同?」的想法。觉得能够产生那不得了的祥ちゃん的地方,一定也是厉害得很的地方。直到自己真的踏上了这片土地,才明白那份耀眼,不过是反射着其中的金光财势的闪亮而已。诚然,天才也是有的,但并不那么好寻找到。

好奇怪啊……明明东京的大家衣着是这样争奇斗艳,为什么看上去却是这样不见区分呢?明明岛上的大叔大婶,他们穿得都只是朴素的衣装,自己却能记得他们每一个人呢?不禁叹了口气,初华觉得自己好想回家——不对,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回去了,所以严格来说,自己是想要回到童年,回到那个不知道什么东京,甚至不清楚海的另一头到底叫什么县的时候吧。

「……」在这样拥挤却孤单的城市里,各种各样的烦心事也会有呢,譬如说……在走进公寓楼的前一刻,初华停下了脚步,转身露出标准的营业笑容。「那个……是粉丝的小姐吗?不好意思,因为现在是工作时间外……」

初华转身面对的人群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至多是有人因为这偶像级别面容的小姐,突然地面向自己的方向而稍有讶异而已。但初华并不心急,因为无论那跟着自己的人是随着人群离去也好,是选择与自己直面也好,都能将这件事摆平。她只是笑着看着人群从自己面前流动,细察着那种被人窥视的感受。

「哼哼……」随着人群一个密集的高峰结束,初华已经能够辨认那追随着自己的人。忍不住笑出声,因为这追踪者实在太过笨拙——不,不是那种「搞砸了」的那种失败,而是那种自以为妥善地掩饰了,实际上却一败涂地的那种愚蠢。止住轻笑,初华提起声音对着街道的方向,那用过份专注的神情盯着手机的亚麻色长发,月之森制服的女孩,尽可能地友好说。「不好意思,住处附近的摄影,最近被事务所限制了,所以——」
「啊~抱歉——!」长崎素世,CRYCHIC和MyGO!!!!!的贝斯手,那做作的声线让初华不得不稍稍留意控制表情,好使自己避免露出嫌恶或难受的神情。她提供的信息足够完整……初华觉得自己并不用担心眼前这人,因为她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因为见到初华ちゃん,所以忍不住……」


定睛看着眼前扭捏作态的人,初华感觉到莫名地好整以暇。为了自己的目的,编造愚蠢的谎言,自以为能够操纵他人的命运,甚至为了自己卑鄙的「幸福」,不惜将他人推入地狱最痛苦的火坑。也不对,初华在心中摇了摇头,自己之所以能够对长崎素世如此从容,只可能是因为她与自己相似却又不同。与自以为能够牺牲他人来获取幸福的眼前人不同,自己是……纵身跃入那个火狱的,选择了不幸的人。

所以……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呢?初华在脑中琢磨,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比照片中看起来要高些,身上上层阶级的气质并不自然,有一种学习而来的气味。唔……初华觉得素世不是那种特别热衷偶像的人,但又无法百分之百地确定,毕竟将那种爱好掩饰得很好的人,也是有的……啊,她的身体正紧张着,不是那种为了抑制见到崇拜对象的兴奋才做的自控,而是……正在隐藏着什么,不希望对方发现的不安。

隐藏……初华很快便明白,这位小姐绝对是为了初音的事情来试探的,大概也是因为高松灯那天的话吧。问题在于,长崎素世对初音到底有多熟悉,初音没有理由说谎,她自己与这位长崎应该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不认识」。按理来说,像她这样的人,不应该如此鲁莽——啊……初华想起来了,初音好像和自己提过这人,是给CRYCHIC发了最后的贴文的人。所以,她大概是在对MyGO!!!!!与祥ちゃん的两重在意下,才这样贸然——啊失礼了,在长崎素世小姐的眼中,大概还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中」吧?在心中将局势辨明,初华想好自己该如何行动了。

「哪里哪里,应该是マナちゃん和我,要感谢妳一直关注着Sumimi的事情才是。」想尽快打发走这无趣的试探者,又不打算戳破素世试探的意图,初华只是礼貌地回应素世装出来的粉丝模样,心里有了使其知难而退的方法。「不过真是没想到诶,在月之森那样的大小姐学校,也会有知道我们的人。」
「诶?啊……」没注意到初华已经识破了自己的伪装与来意,素世只是思考着敷衍的方法。她原来是希望能够通过观察,找到灯和乐奈所说,初华身上的异状。却没想到,不仅自己的窥视被对方发现,自己更反而成为了被搭话的一方。被初华掌握了话语的主导权,引领到自己并不那么熟悉的话题,素世感觉非常地局促。「同学她们……偶尔会说……?」
「嘿……我还以为妳肯定是Sumimi的粉丝呢,毕竟手机……」初华的目光追逐着素世的瞳孔,享受着她因心虚而不断逃跑的窘态,但嘴上仍然表现得温和。
「啊!那个……!当然……」如果不能被认为是粉丝的话,自己的尾随便可能招来麻烦,因此尽管意识到了自己的为难,素世依然只能顺着初华的话说。「Sumimi的事情,我也一直有在留意……」
「真的吗?那太好了!」初华双手合掌,她觉得这个动作仿佛是自己完美地,将这不知好歹前来试探的人葬入其中。「那最近新的曲子,妳一定——」
「啊!Here, the world的事情的话——」对于Sumimi的事,素世一时间能想起来的也就是这首颇有名气的曲子了。
「不~是,我是说最新的!」开朗地打断素世的话,初华将她引入自己设置的陷阱当中。
「……!」以为初华是想要询问自己对于Sumimi新曲子的事情,素世以为自己很巧妙地隐藏了动作,迅速地在手机上调查起Sumimi新曲的事情。只要有一些网络上的评价,至少可以应付……然而当第一个搜索结果映入眼帘,素世立刻发现大事不妙——粗看网页便可以明白,Sumimi近来最大的话题,便是最近一直没有新曲,甚至没什么活动的事。抬起头,素世看向公寓楼阴影里,初华的笑脸只能依稀通过残阳看到下半张。
「这位月之森的小姐,说谎可是很不好的哦。」合十的双手轻轻分开,初华感觉仿佛有一只飞虫的尸体从中下落。真是无趣啊,眼前这人就像雨后小径的水洼一般,浅薄但是污浊,之所以难以看穿只是因为那份不洁,除此外哪怕看一眼都使人足够厌烦,即使费力深究也毫无意义。转身走进公寓楼,虽然这位长崎素世构不成威胁是个好消息,但和这样无聊的人浪费时间,还是让初华觉得意兴阑珊。「虽然不知道妳的目的是什么,但像这样打探公众人物的隐私,果然还是不太好吧。」
「等下!」令初华有些意外地,被自己戳穿谎言的长崎素世,并没有趁着自己高抬贵手落荒而逃,反而好像还想要说些什么。「祥ちゃん……祥子她,和妳住在一起吧?」
「——!」祥ちゃん和自己——与初音——的事,就凭这家伙也想掺和?!初华突然厘清了素世的来意:她是从灯和乐奈那里得来「初华有异样」的情报的,但她之所以来试探自己,却是因为自己——初音——与祥子同住的事情。初华在理性上能够明白,因为自己与MyGO!!!!!的几位关系不深,交集不多,所以素世不大可能是为了MyGO!!!!!而来试探自己的,但被自己瞧不起的人,居然胆敢涉足祥ちゃん与自己的事,还是使她不免激怒。被素世的不知进退激怒,初华回头看向那早该离去的人。「啊~啊,我想起来了,妳是那个贝斯手吧?祥ちゃん之前乐队的。」
「什——」公寓楼入口处的阴影突然点亮了两道紫色的光,好像什么藏身在树丛中的凶兽,素世忍不住退后了半步。那种不知为何突然升起的,仿佛被锁定为猎物的感受让她害怕,初华的话语也让人不安,特意强调是「祥ちゃん之前乐队」,却不说MyGO!!!!!的事情是为什么?按照灯和爱音聊天时提到的,初华应该是知道MyGO!!!!!的才对。就在素世仍无法将此事思考明白的当口,初华渐渐接近,愠怒但却沉稳的脚步声几乎要将她压垮。想要逃跑,但是不行,如果在这里退却了,祥ちゃん——
「初华。」忽然,一阵清爽——不,应该说冰凉的风吹过,将原本固着的,狩猎的气氛吹散。声音来自公寓楼内部,不带任何意志色彩,全没有情绪起伏的话语让公寓楼前的两人很快地,就明白是何人到来。素世不敢看向新的来人,只是紧张地看着已停下脚步的初华,害怕着她的进一步举动。然而就在那声音响起后几秒,原来阴沉着脸色的初华却像是一下子取回平静,很快又转过身去了。
「睦ちゃん,妳来啦。」从公寓楼中走出来的,是比初华略矮的,又一名月之森的学生。一改对素世的脸色,初华笑盈盈地与来人打招呼。
「嗯。」睦的眼神稍微抬高,然后转向一边,初华知道她是在看着自己身后的长崎素世逃跑。
「妳在袒护她吗?即使是那样的人?」或许是因为睦的身高并不高,又或者是她那本就内敛的性格使然,初华总觉得面前的人小小的,像瓷人偶一般,精致,美丽……脆弱,但在真正在意的事物面前,却又不容任何曲折。「睦ちゃん不是说过会帮我的吗?」
「嗯。」面对初华的质问,睦没有一点退缩,脸上的表情亦不显任何波澜。初华不禁好奇,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怕」,还是「不会怕」呢?「我说过……会在不损及祥的前提下,帮助……」
「是吗。那也就是说……睦ちゃん觉得长崎是祥ちゃん的平稳日子,不可或缺的人喽?」初华放松地走进公寓楼,听到睦跟在自己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即使我觉得她好像不可能对任何人产生正面影响?——啊,睦ちゃん是第一次来吗?」
「嗯。」睦先回答了初华的后一句话,然后才思考前一个问题。「……不要破坏的前提,最好是什么都不要改变。」
「睦ちゃん有时候会讲很深奥的话呢。」睦的答复似乎让初华很满意,她笑着领睦前往电梯的位置。「但是我也同意哦。毕竟正是为了小心不要破坏这薄如蝉翼的日子,我才会『请』睦帮忙,才会这样大费周章嘛。」
「……」跟随初华走进电梯,睦没有回答初华的话。初华对此并不在意,一则是因为她知道睦本就不是很健谈的人,其次则是因为她的那句话,本就没有非要人回答的意思。
「呐,睦ちゃん。」看了眼左手边的女孩,初华又向她搭了话。「妳恨我吗?做这些事。」
「……」睦低下了头,初华终于从她的这个动作中,感觉到一点属于人类的气息,一种迷茫的忧伤:对于身处的境遇感到痛苦,希望能够摆脱;可面对挣扎可能导致更多悲伤的事实,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初华明白,是自己将这本来无辜的人牵连进来的。她之所以这般询问,实在不是想要为自己辩解,而是她确实想要知道,想要知道这些远方的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出现。是借对方的庆幸来安慰自己也好,是以对方的痛苦来折磨自己也罢,初华只是想要知道,自己这因为初音的所业,本来已经注定淹没的人生,因为自己的这份挣扎,到底造成了什么。终于,睦慢吞吞地开口了。「恨……没有,只是觉得欺骗祥很痛苦。」
「但是主动找我搭话,在我替换了初音的第一天,就私下把我揭穿的人,是睦ちゃん哦。」果然吗……对于自己只是在给祥子、初音,现在也包括睦带来痛苦,初华早就心里有数,现在只不过是被对方给确认了而已。虽然如此……果然那种会被宽恕的奢望彻底破灭后,感觉还是不太好受呢。「难道睦ちゃん当初觉得能够揭穿我吗?那为何不在祥ちゃん面前呢?」
「妳太完美了,单凭我……祥不会相信。」没错,眼前这位自称为真正的「初华」的人,除了那根本不可能如此一致的容貌外,扮演得实在太过逼真了。即使是察觉到演奏、行为与气氛中,许多细微差异的自己,也一度完全无法相信,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有人将「初华」囚禁,又如此高完成度地将她替代。
「是吗?呼呼,谢谢妳诶。初音和我小时候其实经常这样哦,扮作彼此的样子,弄得老师和学校的朋友都分不清呢。」初华挠了挠脸颊,尽管这些回忆因为初华的存在而染上了些墨渍,但提到那些令她怀念的人,还是不可免地让胸口生出些暖意。「有时候甚至连妈妈都认不出来呢,啊,但是爸爸总能够一眼看出,说『两位小公主又在淘气了吗?』」
「……」在初华短暂陷入怀念时,睦并没有回答她可说是喃喃自语的念旧。倒不是睦不想回应初华的话,而是她真的不知道对这些事该作何反应。睦最近痛切地感受到,自己并不是那种能将场面话说好的人,要是随意说些自己以为足够好的应付台词,不小心将初华惹恼了便不好了。素世方才的失败睦全看在眼里,更加重了她小心谨慎的想法。

电梯门在两人面前打开,紫红色的晚霞微光被公寓楼的围墙阻拦下,在地面投出深厚的黑影,让人有一种恐惧,仿佛踏出有着灯光的电梯车厢一步,就会马上跌落无底的深渊。睦抬头看向身边的初华,见她正如几秒前的自己一般,也凝视着车厢外的黑暗。

「呐睦ちゃん,最后的问题哦。」睦看着初华按下了「开延长」的按钮,让原本将要合上电梯门又一次大开。「既然睦ちゃん知道祥ちゃん不会相信妳,为什么还要在那一天,私下地和我说呢?睦ちゃん肯定知道我会拿祥ちゃん威胁妳吧?」
「因为……」原来初华好奇这件事吗?睦觉得自己越来越读不懂身边的这女孩了。她一开始以为这位「初华」篡取——不对,按照她的说法,是初音窃取了……可是按照祥的说法,唔……睦实在没弄明白,自己该如何理解初音与初华的事情。不论如何,睦原以为初华是一个想要破坏祥子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的,为了复仇或是怎样都好的加害者,可是当她察觉初华也在小心翼翼地维护,不让祥子发现真相,甚至维持那些初音原有的社交、工作时,她渐渐地不能明白了,初华到底是为何而来?如果她只是想要报初音将自己人生夺走的仇,为何要像这般费事?明白这种事情,初华是不可能和自己说的,因为那到底是她与初音和祥之间的事情。自己现在能做的,只是忠实地扮演这共犯的角色。

嗯……既然是初华主动询问自己的,在这件事情上说实话,应该是会被允许的吧?睦先初华一步走出车厢,站在照明不足的楼道中,任那紫红色的光从她头顶淋下,将那淡绿色的长发染成难以名状的,梦一般的色彩。金色的瞳孔直视着车厢中金色短发的女孩,原本一直低垂的目光此时再没有回避,只是将自己的决心传达给那询问的人。「即使我是个派不上用场的人……很多事情,我没办法帮祥化解……可是。」

「如果祥将要坠落,我……一定会早她一步落入深渊。」

「……」睦毫无保留地坦白让初华愣了一下,原来如此……因为对自己的力量不自信,所以情愿与祥ちゃん一同毁灭吗?呼呼……初华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对这本来看着柔弱的女孩,开始刮目相看了。根据从海铃那得来的情报,这位睦ちゃん似乎难得地,产生某种任性的自我保护才是。所以她此刻在自己面前这般表述与祥ちゃん共进退的决心,一定是因为自己已经将她逼到绝境,不得不放弃自保,选择与祥ちゃん迎接同样的结局吧。迈出脚步,初华走进了与睦同一片的黑暗中。「这样啊,果然,能够得到睦ちゃん的帮助,真是令人安心。比如刚才的那位长崎,要是没有睦ちゃん的情报,可能心里会比较没底吧。」
「还有。」初华准备领着睦往回家的方向去,却又突然有感而发,她知道这句话说了并没有什么意义,自己可能也并没有说这句话的资格,眼前这被自己利用的人更是只会对这句话,感到衷心的厌恶。但就在此刻初华无法抑制,想要将心中这个不知好歹的想法,传达给身边这位仅仅以一种共犯关系,以及一种细细的缘分相系之人。「虽然今天是为了让初音看睦ちゃん、祥ちゃん与我『友好相处』,才会带睦ちゃん来的。但是……」

「要是我能够早一些,在不同的境遇……哈哈,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地,与睦ちゃん互相认识,那就好了。」

「……」面对初华这坦诚的感想,睦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这并不是因为她对于自己口才的不自信作祟,也不是她必须努力隐藏自己心中对初华的深刻厌恶。自己讨厌眼前的「初华」吗?睦觉得这个问题是明显地否定。虽然睦感觉到自己确实为初华可能带来的,对祥子生活的破坏感觉到危机。但在此之上,初华神情与行动所蕴含的悲伤与自敛,又让她明白,今日的初华之所以出现在此处,并不是什么一时兴起的恶意,或没来由的贪欲所致。没错,今日的局面,只可能是因为祥子与……与那被称为「初音」的初华,她们在某些重要的,未对自己说明过的事情上,做了不恰当的处置。

从身边的初华在发怒后会后悔,会花费力气去维护许多实际上可以无情抛弃的事情等方面,睦足够明白,她是比素世、祥子等人都远要温柔的人,是那种会为了别人的事情,没有道理地牺牲自己的人。所以……到底是怎样残酷的境遇,让这本应善良一生的人,走到这样的境地呢?在这看不清的迷雾之中,睦觉得自己并没有足够资讯,去判断自己「喜欢」眼前的初华与否。怀着这样犹豫的心意,对于初华那或许只是单方面的倾诉,却又期待着自己回应的言语,睦什么都说不出来。楼道的灯不知为何始终没有点亮,两个人只是借着初华对空间的熟悉,无言地走到初音与祥子的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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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感觉变成很不得了的事情了呢。」将茶杯放回杯托,爱音有点疲惫地说。真的是……最初只是觉得初华ちゃん有些细微的奇怪而已,没想到现在,居然得面对「初华ちゃん受冲击影响记忆力了!」或是「初华ちゃん被人冒充了!」这样,既让人难以置信,又让人不知该如何解决的二择一。至于其它可能性……爱音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颈,暂时还想不到啊……
「……」灯看着自己面前茶杯,让人觉得温暖的水雾氤氲徐上,使其下的液面无法看清。抬头看向座位对面的爱音,灯有些局促地询问:「あのちゃん,我们现在这样……就可以吗……?」
「诶?难道这家店不合ともりん的口味吗?」以为灯是不喜欢这店的茶——说实话爱音也觉得这家店的水平相比于网络上的评价,确实是有些言过其实——爱音不好意思地反问灯。
「……!不是的……」从爱音的回应中,灯知道自己使她误会了,于是连忙摇了摇头解释。「只是,初华さん的事情……」
「哦……ともりん是觉得,我们明明觉得初华ちゃん的事不对劲,却依然这样悠哉游哉的,所以不安吗?」因为灯提到了初华的事情,所以爱音很快地明白,灯想和自己说的,只是那自己也正稍微叫苦的事情。
「嗯……」灯点了点头,初华的异样使她觉得不安,以至于需要从爱音那寻得一个解释,为什么两人的日常生活依然持续,而不是转入面对、解决那异样的紧张步调中。如果询问灯的内心,现在的初华虽然存在违和感,但灯却感觉不到那种,可能会威胁任何人的恶意、可是……反而是这一点让灯更觉得不安,因为现在的初华给灯的感受,是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与迷茫,她不止失去了前进的方向,甚至失去了前进的力量,对于「前进」这件事本身都失去了渴望,她好像……只是在追求自己的葬身之所。灯不知道,自己为何居然在担忧现在这有些古怪的初华。
「果然让ともりん不安了吗?」对面座位的爱音挠了挠头,灯看着爱音粉色的长发随着她手指的动作,稍稍地卷曲,滑落。午后的阳光照亮室内漂浮着的微尘,这本应让人觉得呼吸不畅的景象,却仅仅只因为面前的人,就让自己喜爱。灯觉得庆幸,在面对这令人不知所措的局势时,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爱音……自己见过最值得信任的人,能够相互依偎。如果是自己一个人,身处这前途不明的境地,肯定已经放弃了吧。「但是,我觉得果然还是现在这样慢慢来比较好。或者……至少稍微再等等。」
「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和Ave Mujica的大家不算特别熟,特别是我,不像ともりん和りっきー那样,认识祥子与睦ちゃん。」爱音向桌面的深处伸手,稍微伸个懒腰,向灯解释她觉得现在不宜马上行动的原因。「虽然也是可以用粉丝的方式去强行接近啦,但那样总在初华ちゃん身边闹腾,也可能会让りっきー不高兴。特别她们还都是花女的,要是把りっきー推到她们那边,反过来阻挠我们确认就不好了。还有就是……」
「嗯、嗯……」专注地看向爱音,点了点头向她传达自己正认真地听着。灯觉得爱音说的话很有道理,确实打草惊蛇并不好。除此之外,近来觉得自己似乎,渐渐有些认识到爱音说话习惯的灯,已经明白爱音放在后一边说的事,往往是更加主要的。
「——我们如果确认了初华ちゃん的状况,接下来要怎么办?」爱音两个手掌交叠,将自己真正犹豫的事情告诉灯。
「怎么办……」灯有点不大明白爱音为什么这样说,如果有人,有认识的人正陷入苦境,那么答案只可能是……「我、我想要……帮助她……」
「嘿嘿,善良温柔的ともりん,果然是会这样想呢。」听到灯的回答,爱音的心里很高兴。因为现在的灯能够这样,不假思索地说出想要帮助初华的心意,就代表灯那美好温和的本性,没有被CRYCHIC与祥子的影响摧毁地幸存了下来。在杯托上稍稍转动杯子,爱音感觉着两者之间没有摩擦的光滑。「如果ともりん想要帮助初华ちゃん,我会尽可能让它实现的。但是这里说的是具体该怎么做的事。」
「是说方法的问题吗……?」看着爱音思考着的表情,灯明白它绝对是在斟酌某种难以迅速解决的事体。
「怎么说呢……ともりん,我们之前不是说过,关于初华ちゃん的事情,有两种可能性吗?」爱音的手指轻轻地点着杯壁,她知道,由ともりん与自己去关心,甚至插手Ave Mujica成员间的事情,可能多少有越俎代庖的疑虑吧,但那并没有什么所谓,只要这是ともりん决心要做的事。主要是……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绝对会给ともりん的心造成负担。灯攀着桌沿的手指关节泛白,将其主人的紧张传达给爱音。这是不能逃避的吧,如果ともりん没办法放下初华ちゃん的话,就必须先和ともりん说好,她将要面对什么。「如果初华ちゃん只是失忆了那还好办,只需要联系治疗的单位就行了——说到底,祥子才是和初华ちゃん最接近的人吧,她们不是都住在一起了吗?怎么连身边人的异状都看不出来……或者是看出来了,但并不关心呢……」
「……」爱音的话让灯低下了头。盯着桌面没擦干净的水渍,回忆起之前祥子对于睦放置不管的态度,灯心里明白,即使初华遭受了同样的待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前段时间的事情,对于让灯看清楚祥子的为人有很大的帮助,原以为温柔的春季日光,不过是金银堆、水晶灯反射折射的光线,远不是自体的光芒。一旦抚上其身,便会察觉其真正的,刺骨的无机质寒冷。也正因如此,想起了睦当时的无助的灯,明白如果爱音与自己不出手的话,初华的事可能不论多久都解决不了了。
「最难办的是,如果是有人假扮了初华ちゃん的话——」又一次提到这可能性,爱音在心里果然还是觉得它离谱得过分。可是……当初是自己向ともりん提出的,所以此时也必须向ともりん分析清楚才行。「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ともりん,能够将那个初华ちゃん扮演到,乐队的同伴都没办法分辨,这可能已经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了。」爱音看着灯的发旋,将自己最深的担忧言明。这件事的困难不止在于事体过大,思考初华被别人完美扮演可能性的爱音,想到了更两难的事,即灯与自己,可能要决定,是否忤逆她人的愿望了。「说不定,ともりん,我只是说『说不定』而已哦……现在的局面,是『真正的初华ちゃん』所希望,或者是接受的。」
「……!」爱音说的话太令人惊讶,使灯一下子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她。怎、怎么可能……初华さん会是自愿的……?灯依然能够忆起,爱音告诉初华CRYCHIC的事情后,她在睦与自己面前大受打击的模样,很难相信她会愿意将祥子身边的位置,让给别的什么人。
「当然也不绝对啦!也有可能,别人用不好的手段折磨初华ちゃん,才得到能够伪装成她的机会啦!」灯突然惊讶地抬头,爱音明白,肯定是因为自己说的事实在难以置信——最在意祥子的初华ちゃん,怎么可能会甘愿有别的人窃取自己在祥子身边的地位。只是……「只是现在的『初华ちゃん』,扮演的完成度太高了。ともりん妳看啊,即使是我们,不是因为某些事情有微妙地偏离,不是也没法发现吗?所以……我觉得,会不会是原来的初华ちゃん,给现在的『初华ちゃん』提供了情报,所以她的扮演才会这样几乎没有破绽。」
「あのちゃん的意思是……」爱音说的话太奇怪,灯也察觉到爱音犹疑的不自信。但是通过爱音提出的这个说法,她觉得自己似乎更理解一些现在的局面了。此前她一直觉得,现在的初华虽然存在异常,但却感觉不到恶意,这种直觉似的感受无法向任何人说明,灯就是觉得那有些奇怪的初华,并不是为了伤害别人而变得奇怪。这感觉在失忆说上没什么问题,毕竟初华只是遗忘了一部分重要的事情而已;但如果是あのちゃん所说的第二种可能性,有人冒充了初华さん,便一直让灯觉得无法理解。即使是善良而单纯的灯亦想象不到,怎可能会有人费劲地扮演他人,却不是为了什么目的。那可是大费周章地,重复一个人的行为,维持她的社交哦……现在经过爱音的提点,她觉得自己好像渐渐能够将这扞格不入的思路,结合为融贯的整体了。

假设冒充说为真,而现在的初华さん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么あのちゃん所说的大概就是真的了。真正的初华さん出于某种……现在还不知道的原因,接受了与「现在的初华さん」的,交换身份的交易。这样一来,也能解释あのちゃん提到的,「现在的初华さん」演技太过完美的事情了,因为有真正的本人在帮助她。不知不觉地,比起初华失忆的可能,灯更倾向接受现在这离奇的可能性。同时,灯也逐渐意识到,爱音和自己着重说这一个可能的目的。低头看向爱音不安地摩梭着茶杯的手指,灯把自己想到的事向爱音说出,知道她肯定早就想清楚了。「如果我们强行……拆穿她们的话,很可能不是初华さん愿意见到的……?」
「嗯。」爱音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不能说一定,但初华ちゃん正在协助现状的可能性,我想并不低。她们很可能达成了某种协议——无论初华ちゃん是否真的全心接受。如果我们轻易地牵涉进去……很有可能,会导致初华ちゃん不乐见的结果。」
「……」爱音说的事与自己想的一样,如果初华さん与某个人达成了协议,造就了今天的局面,一定是有她的苦衷的。あのちゃん与自己如果只是依照质朴的善意,就在事件中自行其是,那么得到的结果,不论是否能使真相水落石出,伤害到初华さん以及身边的人,很可能都是没办法避免的事了。该怎么办才好……灯看向爱音,希望她能够给自己一点指引。「あのちゃん觉得……」
「ともりん,我不会对妳说谎。」寻求着爱音的建议,灯抬头见到的,却是爱音平静,却祈求的眼神。摩挲茶杯的手指停止了动作,爱音强行稳定自己的信念,将自己的想法对灯说明。「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就『到此为止』了。毕竟我和初华ちゃん只是几面之缘,说实话,我并没有插手她们事情的,充分的理由。可是ともりん妳……打算怎么办?」
「あのちゃん……」爱音将决定推回了自己的一边,让灯有些不知所措。
「ともりん不要觉得有压力。」爱音低声地请灯放心,温和的话语稍稍缓解两人间沉重的气息。看着爱音平静的表情,尽管很难说她是不是笑着,但某种珍惜的心意,依然循着无形的河流,淌入灯的心中,这是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神交。「如果ともりん也觉得我们就此打住比较好,我们可以把我们的想法转达给祥子,或者比较可靠的睦ちゃん,让她们决定该怎么办。可是,如果ともりん决定,果然这件事还是无法坐视不管的话……」
「……」听着爱音娓娓道来的话语,明白她将要说什么的灯,只能无言地等待爱音的那份奉献——
「为了ともりん,我会尝试一下的……ともりん希望的那个未来,能够达成就好了。」爱音缓缓地靠上椅背,向灯表明自己的心意。没错,ともりん是……指引自己前进的明星。当爱音自己想明白,眼下初华的事情,可能远远超乎自己原先想得复杂时,她便感觉到自己开始退却。爱音知道,如果一件事情可能是「错的」,那么一个正直的人便不应该视若无睹,可是……自己就是没办法,为了无关的别人,去舍身犯险,甚至是承受那份「麻烦」。

自己或许就是这样一个冷漠的人吧,爱音只是没办法欺骗灯,如果自己强装出热心的模样,鼓动灯去采取行动的话,一定是最不负责任的做法了。即使自己是初华ちゃん和にゃむち的粉丝,但这事终究是别人的事,祥子也好,八幡さん或睦ちゃん也罢,有太多更亲近的人,应该要先自己一步采取行动。如果……自己出于某种,想要接近初华ちゃん和にゃむち的想法,拉着ともりん采取行动,介入这件很可能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一定会让她受到伤害的。

最终,爱音退后了一步,她放弃了对初华的事追根究底的想法,如果要在把这件事解决,以及保护ともりん之间做一个选择,爱音觉得自己甚至不需要一个须臾的犹豫。之前CRYCHIC和祥子的事就是这样,自己太没有顾忌地插手了,或许是自己的狂奔,才让ともりん失去了安稳的脚步,最后跌入受伤的错误道路。所以不可以再犯了……之前的事虽然已经和ともりん敞开来说了,但正因如此,才不能让错误重演。爱音也清楚,怀着这种「这是为了妳好」的心态,就以别人为借口做决定,是一个很蛮横,又和懦弱的做法,但哪怕是让ともりん觉得自己冷漠也好,哪怕要无视于眼下正在发生的「不正确」也罢,只要ともりん能够一切安好……

然而,爱音也明白,灯不是那种,能够看着陷入困境的人,却无动于衷的人,因为自己也一样,被灯的这份善良给拯救过。爱音心中早有了预感,灯绝不可能与自己一样,为了她自己的安全,就选择袖手旁观。所以……就让ともりん做决定吧,如果是温柔的、勇敢的ともりん,一定会碾碎我这份虚伪的「关心」,再一次向前的吧?「只要ともりん希望我去帮助初华ちゃん,我就会为了ともりん努力的。」
「我……」令爱音有些意外地,灯却没有马上做出决定。无论是屈服于她温柔的施压,远离那件事,或是摆脱她无力的牢笼,展现灯自己的勇敢,这两边都没有发生,灯只是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灯明白爱音的意思,爱音并不是在逃避选择,推卸责任,因为她已经将自己的难处说明了:爱音与Ave Mujica的几人即便说认识,也绝不熟悉。先不说这样无所顾忌地干预别人乐队的事情,是否会引起当事人或立希的不悦,更加根本是,爱音本来就不是……会那样插手别人事情的,热心的人。

灯完全明白,这样的爱音将决定权交给自己,是怎样一种觉悟。素世ちゃん的阴谋时是这样,祥ちゃん的事情时也是这样,每次都是……为了自己,あのちゃん会去做好多好多,现在想来,あのちゃん就好像奇迹的化身一样。许多不可能的事,许多不敢想的美好瞬间,就是由あのちゃん牵着,交到自己的手中的。如果没有あのちゃん,现在这样有乐队的大家,能够和CRYCHIC的几人和好的时光,一定不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为了自己,あのちゃん到底违背过了几次自保的原则?灯不敢去数,但心中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确实是被「爱着」的。

自己的想法?灯觉得再简单不过了,自己希望能够帮助初华さん她们。这并非因为这件事与祥ちゃん有关,也不是因为初华さん是あのちゃん好像很喜欢的偶像组合的成员,灯考虑地都不是那些。灯只是感觉到,现在的初华正在痛苦,正在哭泣,正在迷失,无论她是失忆了,或者干脆是扮演初华的别的什么人,灯都没办法放下。因为灯清楚那种孤立无援,世界灰暗像是永远不可能改善的感受,如果……自己没有被あのちゃん拯救的话,现在一定还困在那样的阴影中。明白那份痛苦难受的灯,无法做出对现在的初华坐视不管的决定。按理来说,自己有希望帮助的人,有能够成为自己助力的,最可靠的人,答案应该很简单,自己应该采取行动才对。

可正因如此,才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眷顾。瓷器一般白皙的手指,扶着随着两人的谈话,已不再那么温暖的茶杯,眼前心上人的话语明明充满着关心与爱意,照理是要让任何的少女感到欣喜的,可唯独就是这位珍惜着自己的人,才让灯觉得悲伤。素世ちゃん的事情让あのちゃん委屈了,CRYCHIC的事情更是……伤害到了あのちゃん,所以很可怕……很悲伤。灯在心中忧虑,自己只需要对爱音真诚地说一句,说自己希望能够帮助初华,爱音便会像前两次的事情一样,把自己的心愿当作她的愿望,再一次去承受那些,她原来可以避免的苦痛。而且这一次的事情若真的像あのちゃん说得那样严重,那么自己在此时求助,便是在将あのちゃん推向危险的境地吧?如果……这就是自己向爱音求助的结果,那么灯宁愿压抑自己的想法,比起祥ちゃん、睦ちゃん或Ave Mujica的大家,果然还是あのちゃん更——必须得说,得和あのちゃん说,自己也觉得就到此为止比较好……

「叮!」

正在灯不知道该怎么办,却也渐渐滑向袖手旁观的选择时,一道清脆的声响,却突然打破了她的消沉。是爱音用她的指甲敲了下陶瓷的杯壁,看着灯陷入危难的模样,爱音虽然有些意外她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但也能够明白,灯是会有许多考量的,纤细的女孩。即使是自己自认为为她考量地由她决定,也可能忽略了某些,会使灯无比在意的重要事情——当然,祥子、CRYCHIC、初华,以及Ave Mujica,爱音想了许多可能使灯觉得为难的人事,却唯独将自己排除在外——爱音想尊重灯的意愿,却也不愿一时间给予她太多压力,于是刻意弄出拿响动,吸引灯的注意力。

「我不是说过了吗?『ともりん不要觉得有压力。』」ともりん在考虑什么呢?爱音觉得自己并不知道,她只是相信面前那总是温柔地对待所有人,总是勇敢地牵引着自己前进的心上人,其担忧绝对不是杞人忧天的自寻困扰。反正自己也说了这事急不得,如果ともりん难以在此刻便下定决心,那么便将决定延后吧。「时间还有很多,我们也要等待能够试探的机会,说不定事情并没有那么糟呢?」
「ともりん没有必要马上做出决定。」爱音的手离开她今日因为紧张与犹豫,很少放松的茶杯,从座位上探出身子,用手覆盖上灯攀着桌子的手指。「只是希望ともりん相信,无论妳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哪怕ともりん最终还是希望能够帮助她们,我都会全心支持的。」
「あのちゃん,我知道了……」感受着指关节处,爱音那比自己还要冰凉的温度,较自己更是颤抖的抚慰,对于这明明比自己还要痛苦和不安,却依然安慰着自己的人,灯无法无视心中因她而生的悲伤。灯多么希望自己此时能够告诉爱音,她的为难并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不愿意看到她再一次,因为自己而被迫去吞下任何痛苦了。两个人好不容易……跨越素世的阴谋,坚持过祥子的摧残,现在,怎可以再将あのちゃん送入险境?可是……如果将这份想要珍惜あのちゃん的心意告诉妳,妳一定会和我说「那种事情怎样都好」,让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吧?为什么呢……明明是想要保护あのちゃん,想要珍惜这位美好的人的心意,却因为这份胆怯,没办法好好地向她倾诉呢?感受着这困境无法解套的折磨,灯最后只是吐出小声的一句话。「我会……相信あのちゃ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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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ういちゃん,辛苦了~」

休息室的门轻轻地被关上,门锁发出「哒」地一声,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但正是在这无数体现出个人性格的,对于各种细微动作的控制中,将来人那轻松的少女性格表露无疑。即使无需睁眼,初华也知道来人是那位让自己觉得有些困扰的女孩。

「まなちゃん,妳才是辛苦了,我这么久没来练习,肯定给妳拖了不少后腿吧?」从躺靠的沙发椅上坐起身子,初华正打算转身面向真奈,却见她已经走到了自己右手边了。啪嗄一声放在桌上,是她总为自己带来的东西。「まなちゃん谢谢妳,又是这么多甜甜圈……」
「没事啦,给辛苦的ういちゃん,一点奖励!」没有顾忌地倒在初华对面的座位,真奈轻盈的体重只是使沙发柔软的座垫,发出一点短暂的泄气声音。看着这小鸟一般快活的人,初华既惊讶她的体力,居然要胜过自己这早已习惯粗活的人,同时也稍稍因为变得明亮的空气,好像减轻了一些疲惫。尽管如此,这位真奈小姐却是一位自己看不懂的人。「而去现在的ういちゃん和以前也不一样了,确实需要时间适应一下!」
「……」又来了,又是这样,明明仿佛将自己的一切隐瞒都看透,却又不愿意将那层最后的窗户纸戳破的话术。如果说在自己原以为至少能维持一阵子的扮演初音计划中,有什么人是最让自己感到危机的,那么首先绝对是这位……纯田真奈,然后才是睦ちゃん。初华依旧记得,在自己原以为这位初音没有多上心,似乎也没什么深交的「工作伙伴」很好对付,因此觉得能够喘一口气时。眼前这位黑白分明的女孩,却在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先是愣了两、三秒,接着便是一副了然于胸笑容。

很美……那是初华见到真奈那个笑颜时,脑海中好不容易整理出的第一个想法,她甚至来不及分心,去面对那心知自己已被人看破了,理应要有的心慌。黑色及背的长发带着点褐色,让人感觉到一点温暖,与雪白的肌肤一衬,更显得黑的黑,白的白,世界上两种截然相反的色彩,居然能够共同形成这等摄人的美丽。目光不自觉地被真奈同样黑色的瞳眸捕获,水汪汪的黑色两圆,好像雪地中的深潭,要使自己这不知好歹投望者的全般心灵,都落入那不见底的水底。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天才,与祥子那种中途半段的不同,与初音与自己这般朦胧不明也不一样,まなちゃん是不折不扣的天才。仅仅是存在,就让人觉得雀跃,无需费尽心思构筑阴谋,只需要真诚待人便足以将全世界纳入囊中,美丽、可爱、骄傲、亲切、温柔,以及……残酷,纯田真奈是完美无欠的偶像。仅仅是看まなちゃん一眼,便觉得当年随意地说出「想要成为偶像!」的自己,真是愚蠢得可笑。

可以说,真奈就是初华计划第一步失衡的原因。初华原本没料到,自己会在初音的偶像工作上,花费这么多的时间与心力。可是当面对的是まなちゃん,这一举手一投足,就能够屈服所有工作人员、粉丝与任何观众的人时,不知不觉地,初华发现自己在练习与工作时,开始控制不住地要拼尽全力,哪怕只是赶上一点也好,不愿就这样远远地落在まなちゃん的身后。就这样,自己的注意力被まなちゃん吸引太多,经常暂时忘记自己那麻烦的冒充初音计划,被全心的练习弄得身心俱疲。而且除了她的天资带来的震撼外,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探清まなちゃん的态度才行。「まなちゃん的意思……是我变成了『不同的人』?」
「嗯~怎么说呢……」面对初华几乎不加掩饰地反攻,想要推动她也表明立场的意图,真奈却只是手指抵着下巴,思考似地将攻势化解。在不长的思考后,真奈似乎得出了她对于初华问题的答案。「现在的ういちゃん啊,虽然感觉好像比以前更开朗了,好像南方的太阳一样。但又让まな觉得,好像累~得不得了一样。」
「那是什么呀……」果然,眼前这人的防御真是水泼不进,初华只好无奈地放弃强硬进攻的打算。真是的……まなちゃん到底在想什么,一点也搞不懂。像那位长崎素世小姐,自以为掌握了人心,可以将人摆弄、利用,那样的人倒是好懂,毕竟像那样自作聪明的人,总是循着某些特定的方针行动,自己有自信能够看破。可是对于面前像是没有进取,也像是没有防备的真奈,初华甚至连她究竟「怎么想自己」,都没办法辨明。她明明就看透了自己的问题,为什么却又像没事一样,继续放任自己存在呢?初华原以为真奈没有当场拆穿自己,只是不希望冒着与自己现场硬拼的风险,可当初华度过提心吊胆的一周,又一次见到真奈那没有阴霾的笑颜时,她才真正落入这不可解的漩涡当中。

难道说,まなちゃん其实超过自己想象的无情,只要有人能够发挥从前初音的功能,她就可以对一切置若罔闻?难道她偶尔会给制作人揉肩,有时会为工作人员捡起掉落物的,不起眼的友善,只不过是假装出来的表象吗?那是没可能的……初华甚至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产生出这样怀疑的自己简直蠢得无以复加。没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己已经被まなちゃん看穿了,无论是自己与初音有关的事,或是自己根本不是那种,能够主动下那重大决心的人的事。まなちゃん只是因为看出了我毫无威胁,才会这样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的事情吧……「まなちゃん果然还是觉得,以前的我比较好吧?」
「没有那种事哦。」对于初华尖锐的提问,真奈没有片刻犹豫,只是理所当然地否定了初华的自我贬低。「ういちゃん之前神秘的氛围很不错,像是身上背负着很大的秘密似的……」
「啊,现在的ういちゃん也很神秘哦,只是好像比以前要开朗了一些。」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真奈突然插了一句话。拿起一个初华不知道饰着什么的甜甜圈,真奈通过其中的洞看向初华。「我都一样地喜欢哦?感觉像是ういちゃん解决了什么重大的,不好的事情,终于能够放松地歌唱、演奏一样。没错……!就像ういちゃん去了海边,痛快地喊了一阵一样!现在まな好像还能够闻到,那种爽快的,带着盐分的空气哦?让人感觉,『啊~这才是真正的偶像!』什么的!更重要的是,我很喜欢现在ういちゃん的笑脸哦?」
「那……」听了真奈的话,初华感觉好像得了某种拯救的希望。如果……まなちゃん能够说,她觉得现在的「三角初华」,比以前的那个人要好得多,那么……就此放弃这或许没有意义的计划,也没什么所谓。怀着这种卑微的愿望,初华稍微鼓起勇气,从她伪装的壳中捧出一点真心,希望真奈能够将它接住。「まなちゃん会觉得,现在的我比以前好吗?」
「嗯?」像是没料到初华会这么直接地询问自己,真奈愣愣地垂下了拿着粉色甜甜圈的手,但那种意外的状态没有维持太久。真奈很快地恢复了平静,没有故作轻松、不着调的那种轻佻,而是很认真的平静。「这个事问我不好哦。」
「诶?」没想到真奈既不是回答「是」,允许自己留下,也不是以一句「不是」,干脆地让自己将位置交还给初音,而是将整个问题推回给自己,初华有些不知所措。「まなちゃん的意思是……」
「现在的自己好或是不好,自己要成为什么样,那都是ういちゃん要自己决定的事情!」将甜甜圈竖起来指着初华,真奈认真却带着俏皮地告诉初华,这事并不应该问她。「如果ういちゃん问得是作词作曲,或是演出的事,那我很乐意给ういちゃん一点意见——虽然我也没有ういちゃん那么专业啦,哈哈……但是!如果说是ういちゃん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的话题,那就应该由ういちゃん自己决定!」
「这……」真奈的正论让初华无法反驳,没错……是自己将决定的重任,轻率地加诸まなちゃん。这一刻,初华觉得真奈真的好无情。哪怕是骗人也好……只要まなちゃん能够说一句「我觉得现在的ういちゃん更好哦!」初华觉得自己可以马上放弃一切,向真奈坦白一切,坦白那一切她大概早就察觉到的,自己最深的秘密。初华知道自己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道理,まなちゃん说得对,自己只不过是在自暴自弃,将自己命运的舵,交给一个本不应该为自己负责的人。初华不禁觉得讽刺,自己难道不是觉得初音将人生呈给祥ちゃん难以理解吗?怎么自己也犯了同样的毛病?

可是真奈的气质就是让她忍不住,想要从她那里得到救赎。即使初华知道,真奈对于丰川家的事,对于自己的困境,可能都没有什么有效的解决办法。初华也知道,自己来到东京,比起寻找解救,更像是在寻找葬身之地,所以怎么可以寻求别人来给与自己肯定、温暖与救赎。可是……可是!以这样荒芜的心境,面对这太美好的纯田真奈,初华觉得自己像在闷雷怒吼的旷野上蜷缩着的牧者,只能用颤抖着的声音,乞求那最温柔的圣母予以自己解救。

然而真奈终究是拒绝了。圣人如果有几分温柔,便也会有同样几分的正确。她不会接受自己这扭曲的心意,不会应和自己不正当的乞求,不会放纵自己,不负责任地向她逃跑。被真奈这样轻轻地推开,初华不得不回到自己现实的境地中。是啊……自己只能按着自己最初的决意走下去,未来什么的,肯定已经……「抱歉,问了まなちゃん奇怪的问题。」
「唔嗯,ういちゃん能够想明白的话,那就太好了。」或许是因为看到初华的态度逐渐恢复原样,真奈也重新露出她那阳光的笑颜。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指了指桌面的纸盒。「让人难受的话题到此为止!ういちゃん也赶快拿一个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吧……」将纸盒朝向自己一侧的盖子往下压了压,让自己能够看到纸盒子中到底有些什么品项。看着指尖方向五颜六色的甜甜圈,都是在故乡的岛上见不到的。虽然东京的傍晚令人觉得乏味,但这些令人目不暇接的新潮玩意,在夜里将人们的脸照得五光十色的灯光,这些事物以往都只是出现在同学们托腮的闲聊中听闻,或者在难得翻阅的杂志中见到。这座城市有这么多厉害的人,每一个都像天上的星辰降世一般,散发着不可思议的耀眼光芒。自己当年会觉得祥ちゃん厉害,一定是因为还没——嗯?看着纸盒中的排列,初华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劲。「まなちゃん……」
「嗯?怎么了呀?难道没有ういちゃん喜欢的口味吗?」像是没有察觉初华想要和自己说什么,真奈只是叼着甜甜圈,有点口齿不清地含混回应。
「まなちゃん在进休息室之前,已经先吃了两个了吧?」手从盖子上拿开,富有弹性的纸往原来的位置弹了回去。
「诶?那种事情……才——」初华单刀直入的询问让真奈无从躲避,她取下嘴上咬了一口的甜甜圈,眼神飘向一边地说。
「真是的……经纪人小姐不是说了吗?『まなちゃん在甜甜圈的事上要节制一点!』」模仿着经纪人的语气,初华无奈地看着眼前着天才的氛围,居然可以在一瞬间消失的女孩。「这次她可真的要调监控了哦?」
「……!」听了初华的话,真奈终于选择投降,双手合十——因为拿着个甜甜圈,动作并不标准——向初华求助。「拜托了!经纪人小姐问起来的话,就说ういちゃん也多吃了一个吧!」
「哼……怎么办好呀……」看着真奈的窘态,初华托腮做出刻意的困扰摸样。
「ういちゃん!求求了!」真奈拿起整个甜甜圈的纸盒,将它塞到初华的面前。「ういちゃん把这边全部吃完也没关系!唯独这一次,救救我!」
「我吃不完那么多啦!」把真奈塞来的纸盒推回,初华实在没办法抑制心中的开心。无论是练习的疲惫,或是扮演的艰辛,都掩盖不住此刻与真奈同在的快乐,啊……要是这样的时光,可以一直持续下去,那该有多好?「而且我吃这么多的话,不就换成我要挨骂了吗?!我、我知道了啦!我帮まなちゃん圆谎就是了!」
「ういちゃん……!」得到初华应允相助,真奈得救似地要抓住她的手。
「呐,まなちゃん……」手一下子被温暖——以及半个甜甜圈上的糖浆还是巧克力什么的——包覆,初华心中一颤,不禁想要向真奈提出一个,小小的心愿。「我……有个要求,可以向妳说吗?」
「诶?!」听到初华说有事相求,原以为已经被解救的真奈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难道我不答应的话,ういちゃん就不会帮我吗?」
「倒也不是啦……」被真奈又一次逗得忍不住浅笑,初华摇了摇头。「即使まなちゃん拒绝,那也没有关系。」
「总觉得ういちゃん好像把我想成了什么很小气的人!」听到初华有些犹豫的,进一步退一步的话语,真奈鼓起脸颊做出不满的样子,让初华意外地有点想要戳一戳。不过那是不会被允许的吧……毕竟原来的初音,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真奈的表情比起「完美」多停驻了一个瞬间,初华知道,那不是因为真奈有什么失误,她只是在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撕下初音的假面的机会。可是不行,不能够做那种,罪不可赦的事情……因为,即便是自己接下来想要请求的,都已经过分地贪心。察觉初华没有踏出那一步的想法,真奈并不责怪地恢复到平常的模样,温和地询问初华的要求。「总之先说来听听吧?ういちゃん想要拜托的事。」
「まなちゃん,那、那个……」初华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请求绝对不正当,绝对不是初音会做的事,绝对是在滥用真奈明明看穿了自己,却依然将自己留在身边的宽容。可是,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她果然还是没办法抑制这份渴望。「可以叫一叫……『我的名字』吗?」
「嗯?就这样吗?真是奇怪的请求啊……」初华艰困提出的请求先是让真奈一愣,但她很快由明白初华提出这样求助的原因。看着眼前这与自己搭档面貌相似,内核却南辕北辙的女孩,穷途末路不知所往的模样,果然……虽然自己不能够替她做决定,但稍微给与一点安慰,应该也是无所谓的吧……「可以哦,准备好了吗?那……」

「初华。」

「……!」真奈低声的呼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只是简单地以她自己的喜好,将三个假名念出,却让初华的心中不住悸动。不是「ういちゃん」,不是「初华ちゃん」,只是最纯粹的,自己的名字。初华不知道为什么,真奈居然能够知道,自己想要听到的,就是这再简单不过之物。听着这个词,初华就觉得好像真正的自己正在被呼唤,正在被认识,正在被重视,正在被……被珍惜。初华明白,在没有向真奈坦白自己身份的时候,向她请求这份呼唤,是一件胆怯而卑鄙,不可原谅的事,是践踏了她的友善温柔的事,所以她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办法说出。
「这就是妳所要求的,『妳的名字』哦……」手指轻轻地按着初华的手背,原来……「初华」才是眼前的女孩,她真正的名字吗……那么为什么,当时的ういちゃん会对自己谎报这个名字呢?真奈也不太清楚,但现在唯一重要的,是眼前这正在不安的女孩。真奈隐隐感觉到了,大概是原来的「初华」做了什么,最终造就了这,甚至将自己也卷入其中的漩涡吧?哈……这都是些什么事情呢……吟唱似地,真奈又重复了几次,面前这不幸女孩的名字。「初华……初华……初华……啊。」
「诶?怎么了吗?」原本沉浸在真奈温柔的低吟中,初华突然被真奈想起什么似的声音惊醒。
「因为我听了ういちゃん的请求……」真奈松开初华的手,温柔的时间就到此为止吧。如果初华并不向自己寻求真正的解救,那么自己也不可陷她在温柔的颓废中。「所以这边两个棉花糖的要留给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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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妳们送我回来,嗯,まなちゃん也是,下次见。」对着车内挥了挥手,初华向载自己回到公寓的司机,以及伴自己回程的真奈道别。直起身子,初华目送轿车的红色车尾灯远去,最终混入一群同样遥远,已无法用形状区分的红色光点中。但初华还是静静地看着,除了因为身体高度的疲惫之外,也是因为轿车载走的,是她生命中仅有的,如夏卉般绽放的人。「……」

啊……好累,初华后退几步,小心地靠在公寓的外墙。即使自己在岛上已经习惯了粗活,没想到偶像的工作却是这样辛苦,而且运用到的肌肉,好像也很不一样。还是说,因为Sumimi的热度,所以才这样劳碌吗?那还真是……今天,まなちゃん特意提醒了,「ういちゃん的姿态好像不太一样了」,也就是说,她是能够辨认我和初音动作中,细微的不同之处吧?这……可不太好,在下个礼拜,正式恢复舞蹈的课程前,尽可能做到和先前相似才行。虽然不知道舞蹈的老师有多细心,但可以避免的怀疑,果然还是得尽力去做。

不过,初音与自己的不同之处吗……初华按着额角,觉得这似乎只是不毛的思索。如果只是粗浅表面的「看起来一样」,那么初华觉得自己的扮演应该是完美的。可如果讨论的是最深刻,最细微的两人,那初华又觉得初音与自己没一点相像。所以,那种恰好能够瞒住大家的演技,仅仅自己一个人是很难做到的吧?初华揉了揉自己的脸,希望能够让有些困了的自己清醒一些,まなちゃん不会轻易地帮忙……对了,睦ちゃん会演戏,也学过芭蕾,或许能够从她那里取得一些帮助……

要盗取别人的人生,居然是这样辛苦的吗?那为什么,那时初音居然这样简单地,就取走了自己,「三角初华」的人生呢?初华放下揉着眼睛与脸的手,打从心底觉着凄凉。好狡猾啊,初音这样擅自一个人来东京,结识这么多厉害的,美好的人,在母亲和我还困在地狱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先得到幸福的生活……胸中的郁闷与埋怨如毒虫般,啃咬着初华的心室与气管,让她既痛苦得想要呼救,又如何都发出不了声音。初华知道,自己正在悲伤着,正在愤怒着,可是……自己不能被那些情绪掌握,不能仍由它们控制自己,去做哪些以一时的快意,造成不可控结果的事。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初华虽然注意到了,却没法马上去查看。让初音吃点苦头,平衡自己的心情是可以,但初华最近越来越感到烦闷。如果做得事情太细微,看着初音咬着牙忍耐,只是痛苦却不悲伤的模样,根本无法排遣自己心中的这份愤懑;可是如果做一些过激的事,又会不免在初音身上留下些,可能永远难以抹去的伤疤,那又是自己不愿意见到的。毕竟……自己追求的,并不是摧毁初音与祥ちゃん的生活……

烦恼的思绪转移了心中的痛苦,初华觉得自己心情的激动似乎减缓了一些。啊……手机刚刚好像……初华从口袋中取出手机,一点亮屏幕便看到了令她不禁嘴角上扬的消息。哦……终于送来了吗,正是时候……轻轻一推墙壁,初华并未走进公寓楼,却迈步沿着人行道往车流的下游走。

……

走进玄关,右手边的浴室传出潺潺的水声,初华将钥匙收好,右手抱着的纸袋交换到左手,稍微用力地敲了敲门。以里面的人绝对无法忽略的声量,询问她现在的状态。「祥ちゃん我回来了,妳刚进去吗?」
「诶……」在初华的询问后,水声一歇浴室里的说话声有着闷闷的回响。「是的。」
「那祥ちゃん可以慢慢来哦!」时间居然这样合适吗?知道祥子暂时不会干扰自己,初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祥ちゃん的头发是那样长度,居然还有这意外的好处。「我买了些东西回来,需要点时间整理!」
「我知道了……」浴室里的人表示她明白了初华的安排,但水声却没有马上再一次响起。初华明白祥子是觉得那样做不太礼貌,但如果是初音的话,这里应该要表现得更不知进退一些。终于,祥子好像忍不住提醒初华,她该察觉一下气氛了。「初音?还有什么事情吗?」
「诶,啊!抱歉……!」刻意让声音表现出慌张的颤抖,初华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却让浴室中的祥子觉得,她就是那个经常因为自己而步调混乱的女孩。「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快步走进客厅,制造一些能让祥子知道自己远离的脚步声。哈……初音在心中暗暗叹息,自己最初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这暂时占用初音人生的计划中,最好蒙骗的会是初音最最重视的祥ちゃん,而最快识破自己的,却是那初音没告诉自己多少信息的まなちゃん。之所以会这样,只不过是因为祥ちゃん是不会将目光投注于任何人,只是在意她自己的事情的人,想起祥子在那船上与初音的对话,初华抱着纸袋的左手稍微地加大了力气。

没错,就是因为祥ちゃん只注重她自己,才会察觉不到自己根本没有把初音扮演好,才会察觉不到睦ちゃん最近的心事重重,才会像这样……一次一次地让身边的人,被她的自私给压倒。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却想要忘记一切,甚至用那种歪说来引导初音吗?真是……幼稚的想法呢。

遗忘,是第二次死亡。即便在物质湮灭了,只要一个事物依旧被人们谈论,那它就不算是真正的消亡。诚然,任何人都可以抗议,说这种想法不过是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催生出不切实际的自我安慰。但这种精神建构层面之物,只要它依然在社会中广泛地得到接纳或默认,那么这种理性与实证主义的反驳,便不可能造成任何有意义的动摇。因为人们,是这样的恐惧被人遗忘,也恐惧遗忘那重要的事。

如果一同走过花径的手将自己遗忘,如果雨夜的落雷怒号从记忆消失,如果为自己吹干头发的暖风不再吹起,如果那曾温柔地告知自己名字意义的声音,渐渐地不再呼唤自己……初华将冰箱打开,把自己从便利店买的掩护随意地塞进其中,祥ちゃん根本不晓得,「遗忘」这个词、这件事本身,究竟是多么地沉重。选择不利于自己的事遗忘,对于自己有帮助的事却牢牢紧握不愿放手,这种做法从功利的角度来说,没什么可以指责。可一旦将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与言论,做一种宣言式的主张,那便十分滑稽可笑了。啪地一声将冰箱门合上,初华拎着好像还装着什么的纸袋,走向阁楼的方向。突然想起了什么,先去盥洗室拿了点东西。

「呀,都这个时间了,晚餐是不是消化了一些呢?」爬上通往阁楼的楼梯,将一小盆温水放在阁楼地板,初华对着阁楼角落的人影,用一派满不在乎的语气问道。「如果不是就麻烦了,我可是给初音带了好东西呢。」
「初华……」初音都不需要任何深思,就能知道初华此刻的心情绝对不好。虽然初华绝不会毫无道理地对自己施加暴力,但她也是那种没事绝不会来陪伴自己的人。所以初音几乎可以确定,初华这次出现,绝对也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做。
「哼……初音都察觉了啊。」看着初音警觉的样子,明白她已开始防备自己,初华觉得没有意思地耸了耸肩,从纸袋子中拿出某样东西,轻飘飘地落在初音身前。「戴上它吧。」
「戴上是说……?」初音摸起初华落在自己面前的物体,摸起来一面柔软,另一面却有些粗糙,好像是什么化纤材质的纺织品……「眼罩?」
「嗯,戴上吧,不戴上的话一切都不能开始哦。」纸袋中似乎还有这什么,但初华狡黠的笑,让初音确信在自己戴上眼罩,失去视觉之前,初华绝对不会推进一步。明白自己并没有什么和初华对抗的资本,她随时能够用祥ちゃん的未来,迫使自己就范。所以除非是什么直接伤害祥ちゃん的事情,否则自己果然还是以遵从为主。将手中似乎是黑色的布料往双眼接近,手指摸索着两侧应该有的,让人戴在耳朵上的部分。随着眼罩夺取本就没有多少明亮的视野,初华满意的话语声响起,纸袋的摩擦声也随之传来,让初音十分不安。「好的……那就……」
「包装得还挺像回事的嘛……」失去视觉之后,听觉的刺激便格外地强烈。初音好像听到了什么落地的轻微声响,那是……纸袋吧。接着传来的是塑料质料的袋子被克制地撕开的声音,又是什么落在自己面前,掀起微风与细响,还有,某种细细碎碎的……脆响?那是什么?结合不久前撕开什么包装袋的声音,初音首先想到的是某种便利店的膨化食品,但没有道理啊……如果只是那样,初华应该没有必要将自己的眼睛蒙上才是。她之所以这么做,应该是要诱骗自己吃下什么,自己原来不敢吃的东西才对……忽然,一阵细微的,但是尖锐的剐蹭声震动耳膜,初音一下子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知道初华要让自己做什么了!「哎呀?为什么摇头?」
「哈……初音真是意外地敏锐诶……」初华的声音一下逼近,是她蹲在了自己身边,随着她动作带起的风,接近的还有那让初音害怕的抓挠声。初华的话语好像带着点强作精神的味道,看着初音当前的模样好像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可奇怪的是,那心愿的达成好像只是让初华感到卸下某种负担,并没有让她太高兴。「丑话先说在前头哦,大吼大叫,或者挣脱,都会被视作交换中止,祥ちゃん、我们,还有母亲的情报,我马上就会报告给分家的大人物们知道。」
「……」尽管初华一开始便将最后的筹码押上,但内心的恐惧无法压抑,本能的厌恶让初音还是不住地摇头。感觉到眼罩中好像有了几分湿意,初音没有心里分辨那打湿眼罩的液体是自己的汗液或是泪水,她只是徒劳地希望初华能放自己一马。「初华,求求妳……」
「初音在向哪里求饶啊?」觉得因为挡住了视线的缘故,不能准确地朝着自己说话求饶的初音有点意思,初华冷冷地出言讽刺,没有一点要放过她的意思。晃得有些头晕了的初音不得不停下摇头的动作,随即,嘴唇感觉到一种坚硬,熟脆的触感,鼻腔则嗅到一股油炸的腻味。
「初华,不要……!」被那可怕的感官刺激震慑,初音忍不住想要往左后方逃跑,可跪坐着的她,移动速度根本不足以拜托初华的逼近。随着嘴唇被初华手中的东西推开,牙龈与牙齿与那东西做了次接触,初音感觉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就快要吐出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呕唔……」
「诶~好过分啊,这可是东南亚很有名的『美食』哦。」享受着初音狼狈的模样,初华的话语终于有了些兴奋的色彩。「来吧,啊~」
「初华……我真的,不行……」死命地咬紧牙关,但又害怕初华会将手中的玩意按碎在自己的齿颊,初音真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够自救于这可怕的境遇,唯有在心中暗暗希望祥子能尽快结束沐浴,让初华必须去应付她。
「真的?祥ちゃん会变成什么样子,初音都无所谓吗?」终于,初华还是拿出了初音无论如何不能拒绝的威胁。说实话,即使对于祥子的爱意再深,初音也很难克服自己对于节肢动物或昆虫的恐惧。但正如同信仰深厚的人可以为其蹈入火海一般,她们并不是不怕了,而是有了更高,同时也更根本的重视,让她们一边怀揣着恐惧,一边觉悟于牺牲。决定无论如何不能让祥子受到伤害,即便自己要经历什么,要忍受什么——虽然很可怕!但是不承受不行!缓缓地,初音松开了她紧咬的下颚。「这样才对嘛……啊,可不能吞下去哦?这个很大块的,要慢慢的嚼碎,好好地品味那个滋味才行。吐出来什么的也尽量避免,会弄脏,也会留下气味的。」
「啊呃、哦……唔……」没有选择的余地,初音只能试着按照初华的说法做。可是……果然还是很可怕!初音的上下排牙齿仅仅是稍微施力,听到一点脆裂的声响,都让她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碎作齑粉。尽管初音感觉自己的下颚肌肉已经绷紧到极致了,可却没有再咬合任何一些。
「真是不干不脆呢……」看到初音恐惧畏缩的神态,初华虽然感觉到有些兴奋,却依然希望看到她更进一步,毕竟……重头戏还在后头呢。「5……4……3……」
「……!」初华突然开始的倒数让初音心慌不已。不用初华提醒,初音也明白那是在催促自己将口中食物吃下的倒数。至于倒数的尽头,初华虽然也没说明要做什么,但绝对不会是放任自己解脱,甚至保不齐,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将要降临在自己的身上。突然的恐慌终于推动胆小的心智,初音以自己都没想到的力气,一口将口中的物体咬碎成几块。
「这还差不多。可要细嚼慢咽哦,要是初音急着把它吞下去的话,下一块可是马上就会来的。」初华像是对初音现在可怜兮兮的样子很是满意,额角满是细汗,眼罩的边缘流出布料再也不能吸收的泪水,嘴角露出的一个……看起来真是好极了,像这样不会有外伤的惩罚方式,今天终于能够尝试了。「来,按照我的节奏,1……2……3……」
「唔……呕诶……!唔嗯……」如果能够排除一切思绪,初音大概是会觉得口中的物体还挺好吃的,充分的调味,恰到好处的油炸,都让其风味十足。可是初音就是忍不住强烈地意识着自己口中品尝着的,正是那自己最为恐惧的事物之一。相像着它们令自己生发强烈反感的模样、爬行动作、青草的气息。终于,会厌软骨还是被一阵流体冲开,初音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但还是无法阻止粘稠的液体从手掌的边缘,从手指的间隙,缓缓的流出。奇怪的是,初音并没有听到液体落地的声音,她以为只是自己无暇顾及了。幸好,呕吐终于是止住了,口中秽物混合着油腻的味道很恶心,但只要控制好,一切就应该……「……嗯……」
「哎呀呀,果然还是忍不住吐了吗?那就——」初音背部剧烈地颤抖,让初华看出她正在忍耐巨大的恶心,而且并不成功。如果初音有余力注意的话,她或许是能够发现的,初华此时并没有不悦,反而是更高兴了一些。忽然,初音的右边耳朵感觉到了初华的触碰,然后是瞬间重获视野——
「……!」让初音感到震惊的,并不是双眼忽然重获光明,那光照造成的刺痛,而是在沾满了水的眼罩垂向一边时,映入她眼帘的事物。初音没有见到阁楼的地板,而是看到了一种本应洁白的柔顺,一种细腻的微光,是一件衣服,是……祥子的衣服——以及三两点自己指掌间落下的秽物。自己都……做了什么……?!居然将祥ちゃん的衣服……「呕、呕诶……唔呜……!」
「那可是祥ちゃん很喜欢的一件呢,初音真是的……」嘴上说着指责的话,初音却难掩笑意。看着初音先是泪水如注地,与手中的粘稠液体一起落在她面前的衣服上,到最后干脆无法抑制地呕吐,初华终于觉得自己的一些经历,在这盗取自己人生的小偷身上报应了。「怎么样?亲自把祥ちゃん的衣服,弄得这么脏的感觉?」
「呕诶……咳、咳……咳呃——呕……」初音并没有心力去回应初华的问题。嚼碎昆虫的恶心,呕吐物的糟糕气味,令人害怕的画面,以及更深重的……对于这弄脏了祥ちゃん事物的,罪无可赦的自己的谴责厌恶,让初音无法停止呕吐。把微波加热的晚餐化作食糜吐出,将带着灼烧感的消化液吐出,将腹中的空气也吐出,当这几种事物抢着通过咽喉,不免呛到的初音爆发了剧烈的咳嗽,甚至连初华都有些担心,这动静会让正在洗澡的祥子也听到。「呕……呕……」
「啊~啊~初音辛苦了~!」假惺惺地拍着初音的背,缓解她不适的作用只能说聊胜于无,看着已经只能低声干呕的初音,初华愉快地「安慰」着她。说实话,眼前的景象如果剔除是害了自己的人在受苦,也算得上是令人作呕,微微发酸的空气,神情恍惚的初音的声声干呕也让人不适。但就在此刻,看着与当时自己一般悲惨的初音,初华终于觉得内心取回一点平衡。看着初音面前的衣服,轻抚初音的背脊,初华即使是自己也不知作何滋味地笑了,扶着初音的左手顺着她的脊柱滑向尾椎,再向外伸出。摸向初音的腹部,稍稍用力,假装自己好像要迫使她倾腹而呕,感受到初音的身体一下子紧张地缩紧,这副可怜的样子,正是自己需要看到的。站起身来,她走向阁楼的墙边,拿起一个尚且空着的塑料袋。「好过分哇……」
「这可怎么办呀?送去干洗能够洗干净吗?要是人家问起怎么弄成这样,该怎么说啊?」坏心眼地说着初音根本不可能知道怎么办的问题,初华拿着塑料袋重新接近初音。褐色的斑染是呕吐物,颜色较深的色块应该是唾液或是后期的酸水?初华回到了初音身边,而后者因为大脑如同被重击般的震惊,以及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罪过的悲伤,早已没心力搭理她了。「要不我明天就收拾行李回去吧,让初音自己去向祥ちゃん道歉?」
「……」初音没有回应初华的调侃,只是抬起头看向初华。不论她的原意是控诉或是求饶,涕泗纵横,嘴角的秽液未能抹去的凄惨模样,都没能争取到初华的半点同情。强烈的悲伤让初音感觉胸口闷闷地疼,看着嘴角仍有笑意,对自己没有半点怜悯的初华,初音艰困地询问,因为喉咙被酸性消化液刺激而尚未复原,声音有些古怪。「为、为什么……」
「嗯?为什么吗?初音,我还以为妳能够理解呢……」初音的问题似乎让初华有些不高兴,她皱着眉,尽可能让手不要碰到秽物地,将初音面前的衣服装进她手中的塑料袋里,打个结丢到一边。「啊,这件衣服其实是我另外买的,根本不是祥ちゃん的东西,她的那件还在衣柜里好好地挂着呢。怎么样?对初音来说是不是挺刺激的?但『没事』真是太好了,不是吗?」
「……」这、这样吗……太好了……知道自己并没有弄污祥子的东西,初音胸中的恐慌与自责终于得以稍减。看着初华用抹布与清洁剂将自己造成的惨状收拾,初音明白,这次的自己,完美地表现出了初华希望看到的狼狈。
「好了,接下来是初音妳了,真是好凄惨的模样啊……这个还没变冷,也是初音配合的功劳呢。」把阁楼边缘装着温水的盆子拿来,拾起挂在其边缘,已吸收了不少水的毛巾。抬起初音的下巴,仔细地用毛巾擦拭起她的脸。「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初音妳真的不知道吗?妳是没办法想象,还是刻意地在逃避,或者,妳是在贯彻祥ちゃん的,把讨厌的事全部忘光的主张?」
「哭得好惨呢,就这么害怕吗?初音……这只是五分钟而已哦?从我带着东西上来,到现在这一刻。」初华为自己擦拭的动作毫不粗暴,不如说反而温柔得令人享受。可是初音听着初华的话,她猛然意识到了其中的含义,自己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自己逃跑的行为,似乎让三角家剩下的人遭逢了什么不好的事。从祥子那听来的,母亲与初华到了主岛上居住的说法,根本不是她们遭遇的全部,是自己甘愿、情愿接受那不可能的「好结局」,好让自己能够问心无愧地,去拥抱身边的祥ちゃん。可是……这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因为那个丰川家,怎么可能……「在初音抛弃我们后,最初的那段日子里,初音能够想象,我度过几个小时、几天、几周,这样的日子。品尝过多少的恐惧,几次将肚子里的东西吐地一点不剩,初音,妳能够想象吗?母亲和我,在丰川定治与分家的人手下,分别忍受着什么样的时光。」

(请以我的名字唤我.中篇)

江南我恨你

做了两个不同色调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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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二字

想不出文案,贴一下吧(。)

想画好多爱灯酱感觉可以建合集了呃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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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画好多爱灯酱感觉可以建合集了呃呃

于驿丞

是模板。

  忙,所以草,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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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mo
小爱为我寻到花开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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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瑜

【爱灯】静风港

*本文起笔于24年11月,完稿于25年3月,总字数约为1.3w字,望你能轻松愉悦地阅读全文。

*谨以此文,纪念我第一次点开MyGO动画的那个季节。

[图片]

1.

星期五的最后一堂课是文学鉴赏,穿着卡其色风衣头发留长的学生们散乱着坐在教室的各个角落,钢笔尖刮过纸张的声音此起彼伏,偶尔有保温杯盖的拧旋声作为点缀。讲台上的老教授习惯在授课时踱步,板书跟着他散落黑板各处,讲课间隙他又一次抱怨这一旧教室的存在,每回走出教室前都要掸去衣袖上的粉笔灰。


在学生们的笑声中,坐在角落的高松灯默默转头看向窗外。她是唯一一个坐在靠窗侧还拉开帘子的人,寒意隔着窗户试图给桌角上霜,冬日的夕阳有一种垂死的...

*本文起笔于24年11月,完稿于25年3月,总字数约为1.3w字,望你能轻松愉悦地阅读全文。

*谨以此文,纪念我第一次点开MyGO动画的那个季节。

1.

星期五的最后一堂课是文学鉴赏,穿着卡其色风衣头发留长的学生们散乱着坐在教室的各个角落,钢笔尖刮过纸张的声音此起彼伏,偶尔有保温杯盖的拧旋声作为点缀。讲台上的老教授习惯在授课时踱步,板书跟着他散落黑板各处,讲课间隙他又一次抱怨这一旧教室的存在,每回走出教室前都要掸去衣袖上的粉笔灰。


在学生们的笑声中,坐在角落的高松灯默默转头看向窗外。她是唯一一个坐在靠窗侧还拉开帘子的人,寒意隔着窗户试图给桌角上霜,冬日的夕阳有一种垂死的黯淡,像是个剥坏了的橘子。她稍微握拳以免指节冷到写不了字,等待回温后用笔尖在稿纸上写下几个破碎的词句。


最后一个字缺了些笔画,墨在低温下顽固地躲藏在笔管里。高松灯看了一会纸张,把钢笔轻轻放下,目光在教室里跳跃几次,又转向窗外的熙攘人群。此时已是深冬,太阳下班的早,学生们穿着厚重的灰色羽绒服三三两两地沐浴在夕阳下,像成群结队的帝企鹅幼崽,而当背着双肩包的人突然增多时,她就知道下课的时间近了。


她在给保温杯灌热水时碰到一位社团的前辈,两人在咕噜咕噜的热水入壶声中相谈几句,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今天的课后活动上。


成年的高松灯语调不复当年的磕磕绊绊,言谈间带有种诗朗诵般的缓慢,连小组作业的队友都说她有种作家的气质,这时她只能搓搓自己的耳朵,报以一个微笑。眼前的学姐似乎把这当成是时间充裕的特征,招揽的重点从观影会提供的小零食转到影片本身,高松灯很礼貌地谢绝了对方的介绍,她更习惯于全无了解地去欣赏一部影片,谈话间热水将要溢出,周围的人流也少了,她便把水杯拧紧塞回包里,走三百米去社团活动室。


投影仪在屏上打出一个通往故事的窗口,社团成员们坐在黑暗里默默观看着,片子是土耳其的《UZAK》,上过某一届的戛纳,她曾在杂志上看过只言片语的介绍,所以没有试着加进身旁同学们的小声讨论里。当片子播到摄影师和他那颓丧表弟一起看着捕鼠纸上挣扎的小鼠时,有人把装着零食的碟子递到她面前询问要不要拿一块,高松灯没有回应,直到影片里那装着小鼠的袋子被掷到墙上时她才如梦初醒。


室内似乎有一股寒意,尽管黑暗中的讨论气氛算得上热烈而暖气供应并不吝啬,但高松灯还是感到一种呛鼻的冰冷。屏幕上的摄影师,打理得颇整洁却溢出迷茫和颓废的气息,即将要溺死在情感的碎片里,偶尔会试着偷窥失业的弟弟在他的屋子里乱窜如无头苍蝇,看这人边回着母亲的电话边抽三盒烟。高松灯愈发觉得呼吸困难,直到影片里的弟弟讨好般地向哥哥提起他们的过往生活时,她终于起身拉住学姐的衣袖,向她说了句抱歉,便匆匆忙忙地离开暗室。


房间外的天已经擦黑,高松灯扯着围巾末端,在路灯的微弱光芒下穿过石板路与大阶梯,下到最后一阶,眼前是宽阔的草坪,边沿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粉色针织帽随着头朝下一点一点,像是整个人都缩在风衣里睡着了。高松灯走到近前,脱下手套,稍稍下蹲后用手心捂上对方的脸颊,粉发的女孩咕哝几句,随即醒了过来。


“Tomorin!这是几点了,唔……啊,今天你的社团活动结束的好早喔,是短片子吗?”


高松灯在寒风里站了一会,点点头,手随着千早爱音的站起慢慢举高,直到手心的热量完全消散了才缩回去。她重新戴上手套,在这冷冬里握上千早爱音的手,两人就朝最近的电车站走去。


“今天的片子叫什么呢?”


“……那个,我不记得了,有点沉迷于情节。”


“这样啊,有点可惜……不过我好像已经欠了Tomorin好多片子了。”千早爱音转头看她,一只手把围巾拉下,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我今天中午又试了一下,坚持了半个小时,还是困到睁不开眼了,真的很对不起,明明还准备了咖啡,或许我真的不喜欢文艺片吧。”


高松灯不说话,只是和她挨得近了一些。千早爱音好像察觉了什么,也不再讲下去了,两人就这样一直沉默着上了电车,下车后在便利店买了小瓶的热茶,又走了一小段路回到出租屋。此时千早爱音才再次开口,说她最近抽空在考驾照,等忙活完了,可以用攒下来的奖学金买一辆小车,二手的也没关系,她们至少不必在这样寒冷的天气等电车,假期也可以去附近的县短途旅行。高松灯嗯了一声,没能试着去想象那样的生活。粉发的女孩沉默了一会,又问高松灯晚饭想吃什么,她回答说想吃面条,爱音也没再接口说什么,脱下室外鞋后就钻进了厨房。


晚饭的过程很平淡,爱音的手艺并不差,实际上她曾花费一个暑假的时间磨炼厨艺,那是高三结束尘埃落定的日子,刚确定关系半年的她们成日依偎在一起,两双眼睛一同看着滋滋冒油的锅内菜肴,高松灯站在裹着围裙的千早爱音身后,即便不说话,十指紧扣时也能感受到微小的幸福。那时候爱音常和她谈论日后同居的样子,说要为她包办穿衣打扮,日常饮食也要出工出力。那时候谈起这些总是心怀向往,如今高松灯捧着刚出锅的面条,觉得筷子夹起的东西谈不上味道好坏。


一直到上床睡觉的时间,爱音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或许是寒冷与困意吞噬了她的分享欲,弄得她吃饭时都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高松灯在床上捧着书本,隔了几分钟才翻过一页,门外传来洗漱的声音,拖鞋踩地声越来越近,床头灯的暖色光被遮挡一瞬,身边传来耳语般的道歉声,高松灯微微颔首,直到翻过正在看的这页才向对方投去视线——她已经睡着了。


高松灯就这样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她突然想起爱音不习惯开灯睡觉,才挺起身子伸直手臂关上远处的床头灯,期间一直屏气凝神,生怕吵醒身下的粉发女孩。当垂下的视线恰好看到她的脸时,高松灯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冲动,微弱到像是火苗摇曳的地步。她就这么看着对方,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粉发女孩睡颜中的疲惫一览无余时,高松灯才悄悄俯首,在对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回到被窝后,高松灯不久便睡着了。


梦里是一个星期五,高松灯记的很清楚,只有星期五的最后一堂课是国文课,而其时窗外的太阳把大地染成枫色。下课的铃声响起,教室顷刻间便吵闹起来,穿着羽丘校服的女孩们说说笑笑,在谈话声中三三两两结伴离开教室。


高松灯是唯一一个会放学后还会留在学校补课的人,千早爱音自告奋勇担任她的教师。一直以来她都相当感激对方,高松灯很清楚爱音为了维持成绩名列前茅付出了多少努力,如此状况下还愿意分心帮助自己,这样的行为在毕业季将近的日子里有着非凡的意义。她曾吞吞吐吐地试着向对方诉说自己的谢意,要赠送礼物或是许下承诺来回报这样的帮助,但粉发的女孩只是笑笑,手指按在纸张上把练习册抹到下一页,像是无事发生般为她讲起另一道难题。于是高松灯就不再提起。


圆珠笔在最后一道题上划出一个句号,高松灯揉揉手指关节上的薄茧,把试题捧给千早爱音,看着她在天文社的灯光下戴上黑框眼镜,认真批改起写的满满当当的试题。


红笔声沙沙地响,高松灯一下子从伏案写字的姿势直起腰,不由得感到好一阵的腰酸背痛,起身在天文社里踱了几步,绕着沙发与桌板走上好几圈也没找到什么能提起兴趣的东西。她看看窗外的星空,目光又转向已经蒙尘的天文望远镜,突然间她想说些什么,说些有关于未来、人生、一辈子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轻轻的叹息,化作白雾消失在早冬的夜里。


“Tomorin?”


千早爱音把她唤回座位上,高松灯正襟危坐,以为是题目的正确率不尽人意,要被对方用圆珠笔轻敲脑袋,但她悄悄看了一眼试卷,明明还有大半的题目没有批。就在高松灯分神时,一颗蓝色的糖果被塞到她的手心里。


海盐薄荷味糖果,千早爱音向她眨眨眼睛,又稍稍张嘴向她展示舌尖的粉色糖球,这个是草莓味的,擅自按照喜好分配了口味,抱歉啦Tomorin,爱音如是说。灯没回话,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糖果,她原本是更喜欢把糖果含在嘴里慢慢融化的,但是爱音拜托她尽快嚼碎咽下,她便顺从地照做。


都嚼完了吗?高松灯愣了一下,她本想说自己还有一些小块的糖被咬成碎片,狡猾地藏进舌下,还得要一会才能融化。但是不知怎的,她就是慢了一秒钟才想起要回话。


一秒钟后,千早爱音吻上了她的唇。


虽然突如其来但是,高松灯对她伸过来的舌头没感到丝毫惊讶,草莓味的千早爱音在掠夺薄荷味的高松灯,未融的糖果碎块在搅弄间发出细碎的响声。青涩的女孩们都是第一次获得这样的体验,每一步都在犹豫与大胆间摇摆,千早爱音先学会的摩挲唇瓣,而高松灯则是默默地抱上了粉发女孩的腰。先是舌尖交缠,然后是爱抚般地触碰恋人的口腔,最后是贪婪的掠夺,咕啾咕啾的暧昧水声象征着两人在这一刻放弃了个体间的界限,她们就这样忘我地亲吻着,连世界也被忘在脑后,直到因为氧气不足与心跳过快,被迫在唇间扯出闪亮的银丝。原来是这样,高松灯迷迷糊糊地想着,原来爱音喂我糖果是这个意思吗?


那就是二人的初吻。


作业本都收进书包时,高松灯抬头看了看千早爱音的脸,熟悉的面庞上带着和自己一样的迷茫、青涩与幸福。瞥见爱音眼底那份同样的悸动后,她不能不再次亲上去,像每个热恋期的青年情侣一样。她数不清在分开之前两人到底吻了多少次,只记得那几十分钟里,小房间外的一切都离她远去,剩下的唯有触手可及的、自己深爱的千早爱音,无需言语交流,高松灯知道,眼前的她也是这么想的。


旋即高松灯便从梦中惊醒,夜光闹钟显示此时是凌晨四点,身边的人还在平稳地呼吸着,她知道突然坐起必定会把对方一起弄醒,便慢慢从被子里挪出,在黑暗中把脚伸进棉拖,轻手轻脚地进了浴室,抬手扯下绣着蓝色企鹅的面巾,然后在镜子里看到了满脸泪痕的自己,或者说二十岁的高松灯。


她看了一会,默默转身把门关上,拧开水龙头打湿面巾,用冰冷而湿润的布料轻轻摩擦着脸颊,困意像雾一样散去,热泪从眼眶中止不住地流出。


2.

有一个夏日是她此生难以忘怀的:爱音用某次演出的收入为她和高松灯买了一张短途火车票,从池袋到琦玉的川越,她们穿过藏造老街,买下些或常见或新奇的小吃与纪念品,然后便跑去参观冰川神社。


千早爱音想求恋爱签,这是高松灯在出发前就知道的,她自己对这类东西总觉得不太可信,但仍会不受控地害怕下签。然而不知为何,神社今日并不开放,两人连鸟居都不得穿越。灯有些迷茫,又怕爱音觉得扫兴,但她却觉得神社总有开放与非开放的日子,她们只是恰巧变成了非开放日的访客而已。或许过上几年两人还会与这里的鸟居相见,千早爱音说。


回去的路上有一片广袤的农田,人居与旅游区都离的颇远,越往里走虫鸣越响,走到某一段却寂静了,只有几只蓝蜻蜓停在路边。她们走在田埂上,进了一段平道,硌脚的石头少了许多,高松灯突然肩膀发抖,从小腿接近膝盖的地方顺着脊骨到脑后,每一根汗毛都战栗起来。天空中的云白而薄,在那几分钟里变得缓慢无比,来的路口有几所拉面店,送走唯一一位顾客的老板用围裙擦净手上的水,扬起头,便能看见那在高松灯眼中变得缓慢的云。


她想开口和千早爱音说些什么,然后就觉得会词不达意,她想掏出笔记本写些什么,又怕书写声破坏了这样的静谧。于是她只能握紧千早爱音的手。


当时穿着白色长裙的千早爱音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只是默默地用同样的力回握。当两人几乎要玩笑地掰起手腕时,她们便突兀地奔跑起来,绿色的稻田在身边呼啸,爱人的喘息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存在着,两人就这样一直跑着,一路跑到另一个路口,遇到另一家拉面摊,高松灯吃了一碗半味增面,爱音则是两碗热气腾腾的豚骨加上没吃完的半碗味增。后来高松灯再也没吃到同样味道的拉面。


这趟旅程从来就没能成为二人追忆时的选材,像是定过某种密约,二人都不准提起,只有心照不宣是被允许的。只有晚上睡不着时,高松灯会想一想这件事,想起那天的云,冰川神社的鸟居,四个空拉面碗,但不会去猜那一天爱音在想什么。


她们甚至没给那次旅行留下任何一张照片,高松灯把相册塞回柜里,算是做了一次确认。客厅里,千早爱音喊了她一句——方才在练习时,灯突然起身说要去查看某件物什,爱音虽说早已习惯类似的事情,但中途离开的时间未免有些太长。


“三,二,一。”


坐回座位的高松灯把三角铁敲出清脆声响,穿着家居服的千早爱音在吉他上扫出一段婉转的旋律,平日里阳光活泼的少女压低声线后唱出的歌声有种出乎意料的清澈感,像一条涓涓细流,轻易流进地势错综复杂的密林里,而灯的和声与打击乐则为其铺上一层细密的卵石底。她们不确定两人上台符不符合歌会的要求,毕竟消息是爱音从学生会得来的,彼时主办部门连海报都没设计好。


实际上,她在听说千早爱音要参加校园歌会时并没有太大波动,那是个不算太晚的时候,路灯亮了但没有蝙蝠,只有几只黄嘴的鸟站在灯杆上,被灯丝的温度聚在一起却又隐在黑暗里,默默看着并肩的二人。


高松灯边牵着千早爱音的手边低头看路面,绿化带旁的石子结伴从她身旁路过,她在心里给它们一个一个赋予形象,这个像路灯上的鸟儿,这个像live时握着的麦克风,爱音要去参加歌会……什么?她茫然地抬起头,原本直直地向前走的爱音正偏头看着她,眼瞳在路灯的照耀下像藏着许多颗明灭不定的星星。高松灯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错过了对此作出干预的最佳时机,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干预,但机会就是像指间流沙一样跑走了,她觉得有些怅然若失,便点头嗯了一声。


到了这时她才在脑子里拼出幅由喜悦和担忧组合成的图画,高中时两人在天台吵架,爱音说自己爱慕虚荣,高松灯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直到爱音有一次做噩梦,抱住胳臂的力度足以把早睡的灯弄醒,她在小夜灯的亮光下抱着呼吸急促的爱音约莫两分钟,才弄明白了梦的内容——曾见证自己闪耀的朋友们因她的失败而投来嘲弄与唾弃,像是那日被初中同学认出的遭遇恶化一百倍,而且不再有高松灯跑来牵起她的手。


那天的爱音把脑袋在灯怀里埋了几分钟后就重拾了从容,甚至还反过来向灯道歉,但灯自此之后就意识到爱慕虚荣对爱音而言是把双刃剑,她有多喜欢站在舞台上的感觉,就有多害怕从其上坠落的景象。


“爱音,有试过唱完整的歌吗?”


有的,当然有了。千早爱音语气轻快地答道。高松灯瞬间被带回到那个二人初次见面的卡拉OK里,刚认识的她坐在桌子对面,有一半的脸隐在阴影里,被伴奏乐与闪烁的多色光斑萦绕着,像是视野边缘的幻觉,再清醒几分就会消失不见。那一天高松灯在她开口前就问出了那句话,像是点燃引线般砰地炸出后续的一系列事件,但如果她再稍微等一下,她是不是就能听到千早爱音的——并非在演出中作为陪衬和声的——歌声呢?


她从没听过千早爱音放声歌唱。


她把担忧藏进吞吞吐吐的话语里,爱音听出些弦外之音,于是加快脚步走到灯身前,稍稍弯腰把笑脸塞进她的视野里。初中时练过一段时间,卡拉OK常客的身份也多少证明自己不算五音不全……细碎的话语里带着种不容拒绝的认真,高松灯懵懂的点头,然而下个节假日里还是送给爱音一本声乐书、一副耳机和许多份MyGO演出时的音频文件。当时的爱音看看摆在桌上的杂乱物品,又看看手机里显示“正在下载”的诸多文件,故意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然而还是顺从地和灯一起练习歌唱。


当二人开始主动地在出门前给对方系上围巾时,《ないばいたりてぃ》与《遠心力》的cover已被先后po到了MyGO的账号上,晚上素世替熬夜混音后补觉的立希传来消息——理所应当的反响热烈。收到消息时爱音正和灯走在晚上的校园里,行政楼和报名表都被她们甩在身后,灯不用转头看都能知道身旁恋人的嘴角一定翘的老高,像每一个得到夸奖的小孩一样。


可灯仍然静不下心。


同周的一个星期五,高松灯一个人走在教学楼架空层的长廊上,玻璃护栏外的银杏树把叶子染成金黄,又在北风中失去联结它们的一切力量,枯叶便稀疏地铺在楼下的石板路上。她不是太喜欢这景色,驻足于此只是因为隔壁学院的教学楼与此处做了镜像设计,只要站的位置合适,不同大楼上的两人就可以隔着飘飞的银杏树叶遥遥相望。


她又紧了紧围巾,屈下手腕让表盘从袖子里逃出,恋爱纪念日里对方亲手挑选的礼物正兢兢业业地反射出太阳的最后一点光辉。高松灯看了一会,把手表抵在耳朵上,希望能听到指针摆动的声音,然而只有凉意透过玻璃表面传来,很快就蔓延到全身,天黑了。


当千早爱音挥舞着手机,喘着粗气从远处跑来时,高松灯已在草坪长椅上坐了约一个小时。那粉色的身影在黑暗中靠近,她看看对方,用稍微有些僵硬的手指抽出手机,随即就意识到自己在上课时设定的静音模式没被及时调回,来自爱音的消息从上到下排成一列,最下面的消息语气轻快,告诉灯可以先回家,她要去参加歌会的闭门海选,最上面的则是几条未接来电记录。


她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什么了,在冷风里皱缩成枯叶的心一下舒展开来,但又有些绝不能被宣之于口的情绪闷在心底。尽管她想开口问问选拔结果,但爱音的歉意来的更快——一声明显的踏地声响后,有具温暖的身体轻轻撞进了她的怀里,连短发都被呼吸吹起。


“对不起,Tomorin,在发现过了这么久还是未读时就应该察觉的——让你受冻了。”


嘴唇贴着肩头,连声音都显得模糊。在漫长的等待里被期盼了许久的人此刻正和自己面对面拥抱,灯一下子感觉脑袋都迷糊了,手指轻轻抓住对方风衣的后背布料,但又没做好抛掉沉重情绪的准备,于是声音闷闷地问爱音:


“海选,通过了吗?”


这个问题的回答,直到爱音给灯披上了自己的风衣,两人呼着白气按亮玄关的顶灯,在电视的喧闹中嚼完汉堡肉与米饭,擦去唇边的一点牙膏沫爬上床之后才出现。当时爱音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悄悄伏在侧躺着的、昏昏欲睡的灯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道:


“Tomorin就等着听我的歌声吧!”


她觉得入睡时的喜悦应该能带到第二日,而等到清晨时,高松灯试着直起身子向身旁的恋人道声早安,这流程的每一个动作都没有成功,皮肤热的发烫,力气随着热度一起流失,喉咙也哑到说不出话。灯扯了几下爱音的衣服,最后是靠额头相碰把她弄醒的。


正式上台那天,高松灯的感冒仍然没有好。


3.

千早爱音本想劝灯请假在家歇息,低烧不退的样子怎么也不像能上学——或是去看她唱歌的样子。高松灯看看表情罕见严肃起来的爱音,一句实验课请假计最低分堵了回去。


有的时候她能在自己与这位爱人间发现一条微不可查的界限。她是很乐意听爱音意见的,但爱音却总不愿在她做出人生抉择——尤其是影响到前程时插上哪怕一句话。


从今天的安排到更早的大学选课,她都只是站在自己身后一米的地方,只在出现程序性错误时上前说些什么,话尾还要带上“Tomorin要自己做决定哦”。志愿填报的那天最明显了,炎夏的空气滞涩如凝胶,高松灯脱了校服毛衣在家里对着表格冥思苦想,汗水打湿白衬衫与纸张的一角,家里不凑巧停电了,爱音正默不作声地坐在她身旁帮忙摇扇子。


凉风习习,她那粉色长发的、同样流着汗滴的爱人却默不作声。事后想起时高松灯觉得对方一定心中煎熬,像只犹豫要不要跃入海峡的跳岩企鹅。如果她们要去的大学不一样怎么办?如果分居两地要怎么办?如果自己上前干预、让灯的人生拐向了糟糕的路径又该怎么办?责任感与作为爱人的小小私心拼命斗争着,灯发出的任何一声嘟囔都能给她的内心添上一把柴。


后来当然是去了同一所大学,但灯仍然会想些其它的可能,如果那一天有另一个高松灯坐在房间里,没有察觉到千早爱音的异常,也没有写下同样的志愿学校,千早爱音会怎么样?她的大脑循着思维链翻到下一页,却发现每个分镜都是一片空白,只是没来由地想起自己喊爱音回来弹吉他的那一天。


或许爱音会是那样的表情。


这时候她又想起一件事。天文部的某个傍晚,她坐在桌前写活动报告,千早爱音靠在背后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吉他。灯一直觉得自己的存在可能限制了爱音的练习,因为她知道练吉他可能需要反复去试某一种指法,练某段特定的旋律,他人听来难免觉得戛然而止或烦躁不安,总之不是什么适合旁听的事。爱音很明显知道这个问题,在陪着灯时总是选择简单地弹奏一遍旧曲目,音调舒缓而清澈,完全不会让专心写报告的灯感到困扰。高松灯很感激这一点,但一直没有找到挑明的机会,于是只能把这事压进心底的小抽屉里。


这样的情愫越积越多,她就忍不住畅想与千早爱音做些更亲密的事——不单指恋人间的互动,而是某些只有被真正亲密而知心的人提出时、才可能得到同意的事。比如说和爱音一起跨越半个地球,去到冰岛的埃伊尔斯塔济,再一路走到冰川澙湖。初中时她沉迷翻看地理杂志,甚至用零花钱收购往年发行的全套。她从上面看到过阴云覆压的荒野,棱角锋利的山脉和盖着残雪的草地,这是少数大地比天空更辽阔的地域,撰稿人在下面写道。高松灯的短暂人生里确是有几个小时被那副情景打动,而一旦想到或许能与千早爱音同行,那份悸动就更猛烈起来。


其时是羽丘午后的地理课,天气炎热,靠窗的学生被太阳照的昏昏欲睡,后桌传来沙沙的写字声。她就在那时决定自己一定要和爱音去看一眼这样的情景,或许在三年后,或许在十年后,或许在两人都垂垂老矣之时。她们总会在分道扬镳之前看到的。


如果我没有与爱音去往同一所大学,她想,我们就会从相交线变成平行线,我们的爱情将无疾而终,那北欧冷地降下的每一滴雨都不会和我们扯上关系。


这就是今天上课时高松灯想着的事情,低烧、昏沉而手脚冰冷的身体裹在羽绒服里,灼热的吐息呼在围巾上又被吸回,骨头闷闷地疼,她就是在这样的身体里思考着有关爱音和自己的一切。该早点放学回家的,该早点吃完热粥上床歇息而不用等待爱音的,该在明天被爱音抱着、轻声讲述昨天的演出场面的。


就是不能今晚去看爱音演出。


灯觉得有一股苦闷在心里发酵,或许该掉几滴眼泪,但身体的反应只有愈加明显的耳鸣声。她从兜里翻出一盒药并温水吞下,又看看窗外的天空。太阳已要坠入地平线,演出会在今晚八点开始,草坪新搭了露天舞台,没有晚课的学生们想必为数众多。


她不引人注意地咳嗽一声。


4.

“家里煮了盐粥,高压锅里放着应该不会变凉……Tomorin回去一定要吃一点再休息,不要洗澡,回去擦擦身子吧。”


在高松灯慢慢地走下楼梯,来自空地的冷风从一楼迎面灌来时,她不由得感到头嗡嗡地响。脑子像是被塞进一台老式座机电话,来电铃声足把话筒震高半毫米。她暂时停住虚浮的脚步扶住扶手,擦肩而过的人流与地砖的花纹都化作抽象画里的随意勾抹。脑子里的她接起电话,对面却只传来语音留言的声响,是爱音的声音,然而飘渺且遥远。


人流推着她向前,天气很冷,穿着灰黑色的羽绒服的学生们多半裹着帽子,她突然觉得千早爱音也许是其中之一,伸手扯下帽子就会散出一头粉色长发。脑子里造出幅众人齐齐回头、每副面庞皆是千早爱音的画面,太阳穴上有血管在突突的跳。


走出教学楼时灌进喉咙的风被气温磨锐,如刀锋轻轻扫过喉咙。有人看到她步履踉跄,始终保持在即将向前摔倒与趔趄一下的分界点,想上前帮忙,随即被难以言喻的神情吓退。


或许她的声带会因此受到长期的损伤,或许会害得MyGO一整个冬季都无法上台。高松灯这么想着,眯起眼睛看向前方,临时搭起的舞台已被三两观众围起,正在测试效果的灯光偶尔扫过她跟前。她在吹了五分钟的冷风后转身回家,从电车的人群中穿过,离开站台的下一秒又踏上站台,逼自己吃下两碗爱音煮的盐粥,在床上坐着,被子裹了许久都无法温暖起来,居所的门一直没有被打开,直到一束光线从视界出现。


是测试灯光再次扫过她的脚边。


她听见有人正嘶嘶地发出难听的喘气声响,下一秒粉色的发丝从视野边缘掠过,是千早爱音,似乎比印象里还要高许多,用熟悉的声音说着关心的话语,却一直重复着话尾的最后一个词。她想去握对方的手,却只有一团空气在抓握中四散逃开。千早爱音随即消失不见。高松灯牙齿打颤,重复几次后她明白只要上下眼睫毛一接触,自己就会坠入浅梦中,然后被外界惊醒,并发现像个破风箱般兀自喘气。


她现在发的绝不只是低烧了。


一旁的千早爱音说:“Tomorin应该保重身体的。”


她看向不远处的她,身体边缘似是布艺的毛边或是某些手潮摄影师的作品般,影影绰绰,只有脸上的表情被浓墨重彩地勾勒出来,在灯凝神观察时向她倾倒某种无奈的悲伤氛围。


有粘稠而滞涩的流体充盈了灯的脑干和喉咙,某种重感冒给病人带来的不良感受之一,此刻被情绪放大约十倍,她注意到自己仍然没有放下电话。


“爱音……爱音ちゃん……”


有一个灰发的、几乎与自己身影重叠的女孩对话筒嗫嚅着,高松灯后退一步,那女孩仍留在原地,裹着身暗色的羽绒服,笨拙地立在那里,像离群的企鹅。她并不真的站在这里,高松灯想,她站在另一座城市的另一所校园里,与她的千早爱音隔着数百公里,以至于当她和自己一样患上感冒时,只能拨给一位分别许久的前恋人,她们并没有真的向对方递交一封分手信,但她们在家中独自倒上一杯酒时,心里都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对方,并随之痛苦。


她是另一个世界的高松灯,没有在志愿表上写下正确答案的高松灯。


千早爱音说:“听得到吗?”


她看到那个女孩拼命地捂着话筒,尽力不让哭泣声传到数百公里外的另一处,身影越缩越小,蜷缩着蹲下后从帝企鹅变成未获名的幼崽。在舞台上,灯光把即将覆压下来的夜幕稍稍推起,观众们将酝酿许久的欢呼献给登台的最后赢家,粉发的女孩穿着黑色长裙,手臂裹在同色的轻纱里,紧抱着吉他面朝人海。


千早爱音说:“听得到吗?”


“我能听到的,能听到的……”女孩终于压抑住所有的感情,对话筒说出回应。台下的学生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声浪几乎化作实体,要把高松灯一下吹倒。


台上的吉他主唱终于笑了笑,罕见地没有开始炒热气氛的MC,而只是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自己与曲名:


“千早爱音,献上一首Oasis的《Champagne Supernova》。”


伴随着舒缓的吉他乐声,迷幻而诗意的氛围如雾气般弥散。挥舞着荧光棒的观众们静默着,让音乐和风声共同主宰此刻的校园。那乐声如溪流绕转,流过观众们高举的手掌之间与脚踩的地面之上,直到主唱开口唱出第一句歌词。


How many special people change?

有多少特殊的人已改变?


另一条世界线的高松灯挂断了电话,只在听筒发出杂音之前留下句拙劣的社交辞令,便迫不及待地投入到情绪的汹涌中。她面朝夜空,眼泪在小小的湖泊里蓄积,倒映出一小轮月亮,然后月光从眼角流出。


How many lives are living strange?

有多少生命让生活不凡?


高松灯看看台上的千早爱音,粉发女孩在那样的打扮下似乎敛去了平日里的活力,她低垂着眼眸,只专心地弹着吉他,整个人沉在一种静谧的阴影里,唯有婉转的歌声从中传出,像某种回声。


曲声围绕着她,高松灯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听过这样平静的、来自千早爱音的声音。那是某个晚上,她在家里等待对方一直到凌晨。钥匙拧转声把她从浅梦中吵醒,高松灯看到一个粉色的影子从玄关处走来,弯腰脱下短靴。她说今天学生会的工作超乎想象的多,多到她走出校门时已没有一般电车等待着她,只能自己走回来。那时高松灯就看着那个身影,在黑暗里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和现在一样,有种暖色调的东西从中被抽去了。


而现在高松灯站在台下离千早爱音最远、甚至连观众席都算不上的位置。她想爱音大概是看不到她的,哪怕爱音很喜欢观众互动、上台也会戴隐形眼镜。这不过是一个只能听到乐声的位置。


Someday you will find me

某一天你会找到我


Caught beneath the landslide

看到我被泥石掩埋


这实在是难以想象,高松灯想着。每一对恋人在握住彼此的手,让对方尝到自己的唇膏味道时,都难以想象两人共处一室却畏畏缩缩的场景。她是畏惧两人别离,却又不敢站起、去拥抱共处一室的对方的懦弱者。她几乎没想过自己会懦弱,身上套着羽丘校服的那个少女已经不像自己,那个高松灯有无限的力量,能握住对方的手而不惧怕被甩开,甩开了也能追上对方。现在的她太畏惧被甩开,于是很多时候自己松了指尖的力。


'Cuz people believe

因为我们不相信


That they're gonna get away for the summer

他们为了夏天远离尘世


她突然想起那个去川越的夏天,她们在稻田里奔跑,以为永远不会向对方问起感想,也不需要任何一句对现实的解释。


How many special people change?

有多少特殊的人已改变?


她现在想知道那一天千早爱音是否看到了同样的云,感受到了同样的、天人感应般的战栗。


How many lives are living strange?

有多少生命让生活不凡?


想知道当她们还是羽丘学生,而她握住自己的手时,是否也预料到今后的千百次相握。


Where were you while we were getting high——

当我们欢乐眩迷时你在何处——


尤其是那个夏天,她知道自己会站在高松灯身旁,一言不发地用力回握过去吗?


她预料到了吗?


她还会和自己一起奔跑吗,像那天一样?


在吉他声的回响中,在透明的天空与月光下,有一缕风从入夜谢客的冰川神社吹来,穿过稻田与夏日,为一位没能踏过鸟居的香客送来一支迟来的恋爱签。


高松灯一言不发。


5.

车窗外的天空覆满了墨色的云。


千早爱音轻轻把车载音乐调小,于是副驾驶座上那女孩的呼吸声愈发明显。蓝色的毛绒毯子暖和地盖在高松灯的身上,企鹅样式的针织帽里跑出几缕不安分的灰发。她们在上一个落脚处买下了它,一开始灯担心戴着它会不会显得太稚气,但最终还是不忍看它孤独地留在纪念品店里。


开车是累活,两人出发前立希就对爱音提醒过这事,她刚达到年龄就考了摩托车和汽车的驾驶证。爱音偷摸着考证的事被她知道后,立希偶尔也会在line上给爱音叮嘱些驾驶技巧。关键是找到一个状态,让脑子留出一部分容量去驾驶车辆,剩下的心思用来提醒自己千万别睡着,立希如此说道。


听着好累啊,爱音揉揉眉心。


你自找的嘛,立希瞥她一眼。灯怎么样了?


痊愈了。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立希起身踱了几圈,又转过头来看她。


发高烧的时候她一直抱着我,说了很多事情,担心我不再有热情,担心我们的发展会越来越糟,直到和平分手,两人再也不见,像是当时填志愿时没报到一起。


你怎么看?


当她们在阴云密布的荒野上远足时,千早爱音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触动,这触动源于头顶那正积蓄着力量的庞大雨云、呼啸着的平原风与戴着针织帽茫然地看着她的高松灯。在这里,那横亘在大地与天空间的虚无是如此庞大,以至于吞掉了人的声响,她们两个人只能手牵着手,默默无语,直到第一滴雨坠入草根之间。当她推着小企鹅跑回车里时,她的内心还在回味这尚未命名的情感。当累坏了的恋人在她身旁发出细微鼾声时,她才犹豫着做出一个猜想——这可能是一种对于“经历当下”本身所感到的震撼?


车窗随着滴滴答答的敲击声变得模糊一片,千早爱音放慢车速,让轮胎抓地更稳些。


我只能在那种地方做出回答,她对椎名立希说。你知道的,我们是那种没能在心灵间建起高速公路的人,相处来相处去,很像是在猜一个主题是对方的谜。


我们有一段时间很擅长这游戏。当我们从社会关系中被剥离出去时,总觉得对方也变成自己的一部分。人迹罕至的川越田埂上,停电的深夜里,还有天文部,置身于那些环境下的我们是心灵相通的,不存在一个叫高松灯或是千早爱音的个体,而是一个整体,高松爱音或者千早灯,怎么说都好。我们同时拥有对待生活的热情和足以捕捉细微触动的敏感思绪。


椎名立希盯了她一会,黑咖啡来来回回喝到杯底。


我听说恋情总是需要一些沉重的东西压舱,立希终于开口。最好是双方都贡献一些,传统的比如金钱关系,理想的比如互相成就,浪漫的比如情欲,除此之外还有一种。


嗯哼?


灵魂上的重量,确认对方与自己是相互连接的,确认对方是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世界。


欸,rikki好懂哦,该说谢谢夸奖?


不,恰恰相反。我想问的是,你觉得你们是被这种重量维系着的那一类人吗?


她们沿着环岛公路慢慢开着,这里的天气播报还算准确,雨只下了一小会便停息,只是天仍然阴着。高松灯睡了约莫两小时,当她醒来时发现车子已经停下,千早爱音站在车窗外约莫十米处,背对着她。


她套上厚外套开门下车,风呼啸着袭来,短短几步的距离竟花了十多秒钟,当高松灯站到千早爱音身边时,她看到一群长着橙喙和黑白羽毛的有蹼鸟儿们慢慢从碎石间走过。


“海鹦。”千早爱音说。


如同有翼小企鹅般的鸟儿们从大部队里分出两只,一路抖擞着翅膀走到她们身前,好奇地打量着两个女孩。见她们没有动作,便转过头梳理起尾羽。她们就一直站到两只海鹦归队,鸟群慢慢消失在远方。


再上车时,千早爱音翻出一张碟片。


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是用水笔涂了简单的日期。租车行的车虽然古旧,车载CD还是尽职尽责的,咔哒一声后,略有些失真的歌声响起,是那场演出的录音cut,高松灯没有看完的、千早爱音的独奏。


她们就这样一路听着那首香槟色的超新星,一路开到斯托克斯内斯的黑沙滩。下车时,她取下那张碟片,在黑色的沙子与碎石间架起摄像机,把碟片放在沙地上,塞进取景框里。她们在等待合适的意境期间接吻了三次,旅游淡季的冥滩实在没有多少游客,但外露的耳尖仍是泛红。最后两人实在冷到不行,便随意地按下摄像键,取走碟片。


她们走了两百多米,最终在一家快餐店找到个垃圾桶,随后回到车上一路开回旅馆等待极光的到来。不巧的是那晚没有极光,好在两人并没有等多久,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便一起睡过去了。

Fin.


*本文有彩蛋,就不放在lof了。蓝P。

夏闌朝涼

前一棒:贝@-树贝- 

后一棒:鹤索@白之希 


丸くなったこの心は

【每当这颗可以包容的心】

あなたと目が合うたび また

【与你四目相对的时候 大概】

頬を赤く染めるの

【我的脸颊就会砰砰冒红】

すぐにそらしちゃうけど

【视线也马上就移开了】

駆け引きはもういいから

【但我不想就继续这样停滞不前了】

早く素直になってよ もう

【快点变得坦率一点吧 真是的】

摩訶不思議な引力で

【你那不可思议的引力】

うまく離れないみたい

【好像就连我也无法逃脱了】

もう考えすぎて頭はゴチャゴチャ

【因为过度思考而头晕目...

前一棒:贝@-树贝- 

后一棒:鹤索@白之希 


丸くなったこの心は

【每当这颗可以包容的心】

あなたと目が合うたび また

【与你四目相对的时候 大概】

頬を赤く染めるの

【我的脸颊就会砰砰冒红】

すぐにそらしちゃうけど

【视线也马上就移开了】

駆け引きはもういいから

【但我不想就继续这样停滞不前了】

早く素直になってよ もう

【快点变得坦率一点吧 真是的】

摩訶不思議な引力で

【你那不可思议的引力】

うまく離れないみたい

【好像就连我也无法逃脱了】

もう考えすぎて頭はゴチャゴチャ

【因为过度思考而头晕目眩】

ついでにモヤモヤ

【似乎还带点暧昧感】

最後はフヤフヤ

【最后还是搞不明白】

チョコより先に私が溶けそう

【也许我会比巧克力还先融化】

もうあなたのせいよ 全部全部

【会变成这样全部全部都是你的错】


*是约稿,配文为Tensions《チョコレーション》中的歌词。

La Chute

【特博】Murder Your Darlings · 下

  • 塔博♀*特蕾西娅无差,博士中心

  • 大量自由发挥和魔改

  • 为了防止敏感词堆积,就拆分成中篇和下篇啦


***

  

  在临近收束日的那段航程里,她和余下的同族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坐在中控室,无法摆脱的焦虑与不安和振奋与不舍的情绪在他们的识海(在那时,世界树最后一截枝叶都已焚毁,他们便简单地把智识各自映射到了星舰的中枢相连)中此消彼长,回环不绝。石棺计划的参与者已经睡去,舱室内不可避免地转瞬间冷清了许多,连虚空的暗影和极寒都似乎因此而迫近了几分。小洛仍旧把自己关在摇篮,坐立难安地检测着初生胚胎的体征。在她决意提速星舰,因而不得不将围拥在侧翼庇护之下的海洋生命放归(遗弃)虚空之...

  • 塔博♀*特蕾西娅无差,博士中心

  • 大量自由发挥和魔改

  • 为了防止敏感词堆积,就拆分成中篇和下篇啦


***

  

  在临近收束日的那段航程里,她和余下的同族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坐在中控室,无法摆脱的焦虑与不安和振奋与不舍的情绪在他们的识海(在那时,世界树最后一截枝叶都已焚毁,他们便简单地把智识各自映射到了星舰的中枢相连)中此消彼长,回环不绝。石棺计划的参与者已经睡去,舱室内不可避免地转瞬间冷清了许多,连虚空的暗影和极寒都似乎因此而迫近了几分。小洛仍旧把自己关在摇篮,坐立难安地检测着初生胚胎的体征。在她决意提速星舰,因而不得不将围拥在侧翼庇护之下的海洋生命放归(遗弃)虚空之后,她们便再未有过直接的交流。她无法不感到抱歉,也无法不隐约意识到自己辜负了对方,但她想在收束之前再见她最后一面,向她道歉,同她道别,然后如往常一样告诉她,不论成功与否,她永远都是自己的骄傲。

  

  在若隐若现的懊悔中,她定定注视着船尾漆黑一片的景色,想到在那碧蓝焰火延伸处,她所钟爱的构成宇宙的一切都已被湮灭于连基本力都不复存在的空无,不禁悲从中来。

  

  一抹意识飘落到她的身侧,许久,她们只是并肩沉默地看着她们的过去分崩离析。

  

  “你还在为你的选择而自责。”普瑞赛斯轻声开口。

  

  她在短促的迟疑中剖析着对方的用词和自己的内心:“我打破了约定。我原本保证过,它们能在终末号的庇护下一同藏进星荚。”

  

  话音落下时,普瑞赛斯的神色倒像听见了什么匪夷所思:“倘若你固执守约,我们兴许就会落得个无人生还的下场。到那时,还有谁会赌气、会埋怨、会懊悔?你没有做错分毫。”

  

  她强笑了一下,以回应对方理所应当的安慰。“兴许。是的,也许困扰我的正在于此。我无法确认它们的牺牲是否徒劳。”

  

  普瑞赛斯只是淡淡笑着。面对她的犹疑,她的友人似乎永远能给予一个令人宽慰的回答:“以当前的局面,没有任何一个问题能轻易得到定论。从始至终,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在有限的分支中取舍衡量、选择最优。你是那个必须做出选择的人,我们都知道这是对你的不公。在这尤其需要团结一心之际,洛选择以愤怒和分隔相待,这是她的过失。”

  

  “有解即有求,哪怕我们的解已抵达最优——倘若我们的索求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呢?”

  

  兴许察觉到她的彷徨非同以往,普瑞赛斯移步她的身前,仰头直视她的眼睛。“自身的延续,这便是我们的索求。如此本质、如此淳朴的索求,怎么会错呢?”

  

  她用目光描摹着普瑞赛斯如星云羽翼般的棕褐色虹膜,以及漂浮其上清晰可辨的摇篮的刻痕,不免心生诧异。自从相识之初,在她们二人之间,普瑞赛斯始终是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的那个。她曾支撑她的友人共度了多少个星光消散、希望覆灭的不眠之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普瑞赛斯也不再落泪、不再惊惶、不再绝望,也不再逃避了呢?事到如今,她反倒成了那个优柔寡断、患得患失之人。

  

  “如此本质、如此淳朴。你说的没错。”她自嘲地嗤笑,“我们的目光曾遍及寰宇,我们的福音曾遍撒星群,我们曾自封是维和救灾、庇护众生的战士,立志做承载千古、启明时空的先驱。如今我们变得本质而淳朴,开始为这本质而纯朴的渴望行不义之事。起先,我们索求全宇宙生命的延续,之后,我们开始只希求自身与盟友的延续,再之后,我们只奢求核心城邦的延续,现在,我们只妄求这座终末号的延续,到最后,我不敢想……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她喟叹道,心中并无愤慨,也无惶惑,却只感到悲哀。

  

  普瑞赛斯像被斥责似的沉默地低下头。在识海的一角,寂静的漩涡诞生又消散。她为自己一味的悲观感到愧疚,意欲道歉,对方却率先含着苦涩的笑将发顶抵在了她的胸前。

  

  “这没有什么可耻的。”普瑞赛斯的肩头随着呼吸起伏,就像漩涡从诞生迈向消散,就像星云从汇聚走入死亡,“你知道吗?我其实有一个……藏匿了很久的私愿——幻想。”她的友人几乎像在呢喃自语,语调忽而变得欢欣而轻盈,“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逃离这一切,如果抛下这众生,我们的意识从识海中剥离、解脱,乘着时空飘零的碎片到终末的尽头。无垠的宇宙,冷寂的黑暗,在那永恒的死亡之中,只你我二人……”

  

  即便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念头的虚缈,她依旧因之而感到温暖,只因她已许久未看见对方如此欢欣而轻盈的情态。她低声接话:“想想看,死寂宇宙里两只孤独漂泊的电子幽灵。”

  

  可普瑞赛斯忽然仰头看她:“既然是你我二人,便不能说孤独,不是吗?”

  

  她端详着普瑞赛斯苍白的面容和翻涌的识海,竟在瞬息之间捕捉到来自对方殷切的希望和预期。那虚空的死寂都无从扑灭的火焰沿着她们相连的智识灼烧遍她的血脉,啃噬着她的心灵,她忽然感到不知所措,感到无能为力,那狼狈地散落脚边的无形余烬之中继而萌生出一股恍惚的荒谬和刺骨的空虚,驱使着她近乎残酷地后退一步,移开了目光。“反正是幻想,何必还要咬文嚼字呢?”她道,一个非邀约的非回绝。

  

  普瑞赛斯的无奈与理解拂拭过她的识海,她无言抬手,理了理她的领口,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你说的都没错;却又像在说: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开口:“源石——”

  

  “一切数值正常。”于是普瑞赛斯变回了那个不再犹豫也不再悲伤的研究主任,她松开手,晶莹纯澈的矿石在她的掌心绽放,“我们共同负责的项目,你还不放心吗?通天藏书馆的一切信息尽在其间,那些往昔辉煌的幻影终有一日会化作群山铺满我们的星球,正如我们计划的那般。”

  

  她下意识地不住点头,条件反射地细细捋过对方映射的数值,逃避似的保持着沉默。在她的逃避中,她的友人轻轻叹息。

  

  “在收束降临前,再最后……”普瑞赛斯不再说话了,她们无法相接的祈愿和奢望就像在解离的时空中无序窜逃的星光。她们曾与多少蒸腾瓦解的恒星擦肩而过,她们有多少言不由衷在那瑰丽的火光中燃烧?

  

  她目送着对方转过身,悄无声息地没入舰船幽暗的廊道,无端感到自己才是被身后浩大虚空无从逃逸地卷走的一方。她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那个她们之间她始终珍视的、逐渐式微的永恒,向那万物普适的神明奉献些什么,一首描述其自身的永恒与无限的等式与赞歌。值得吗?一场与文明背道而驰的孤旅。为时已晚了吗?一次无人知晓的孤注一掷。

  

  在星光黯淡的日子里,她同样有一个不曾向任何人提及的愿景。在星光黯淡的日子里,她们几乎形影不离。

  

  “普瑞赛斯!”她大声呼唤她的名字。这是她的道歉,也是她的邀约。铅灰的迷雾笼罩她们的识海,她们便如风暴中的两艘小舟那般不可探视、自由不羁,她如此怀念那样的日子,她如此祈望她们的生命能以同一种色彩而燃尽最后一缕辉光。

  

  “你知道通天藏书馆名字的源头吗?”她的心脏像落入了同频振荡场域,她的胸腔灼热,手指冰凉;她看着对方错愕的神情,因心意已决的畅然而展颜欢笑起来,“那是一个古老的,早在文明起源之前广为流传的传说。一座通往诸神居所的高塔,一条逃离凡俗人间的天路。”

  

  这是巧合?是讽刺?是救赎?复现藏书馆的源石将成为那座高塔、那条天路,在人造矿石高维交错的晶格中,在识海算法日夜不息的冲刷下,一个通往崭新的宇宙的桥梁将在纠缠串联的广袤矿石山野中孕育而生。哪怕现实颠覆、生灵陨落,哪怕她们终将与这个宇宙一道陷入长眠,以另一种状态存活在藏书馆中的芸芸生息与琳琅哲思、亿兆星球与万千文明,都将顺着这座高塔的遗产抵达复苏。她还来得及能拯救这一切,她如此钟爱、为之而生的这片宇宙的无垠疆域和无限可能。

  

  “我们升华高维的梦破灭了,我们的现实因之而毁灭,不可计量的生灵背负着我们的傲慢和狂热而消弭,我们必须为它们开辟另一条指向生机的道路。那条无数先祖曾浅尝辄止的荒径、空中楼阁般引人发笑的怪谈。普瑞赛斯,在过去的五十年里,我从未放弃过计算这个可能。这早已不再是一个空想,因为我知道,那条道路——”她抬起双手,她的智识前所未有地清晰感受到储藏着无穷信息的源石晶体在她的周身汇聚成群,依循着漫长的指令在她展开的双臂间彼此攀爬、有序蔓延,一环循环生长的分形、一条内外翻转的衔尾的蛇,“——就在其中。”

  

  普瑞赛斯折返走近她的身前,于是源石环温和地折叠、重构,将她的友人也拢入晶体的怀抱之间。一如既往地,普瑞赛斯仰头微笑注视着她的眼睛。

  

  “那就去做吧,我永远会在你的身边。”她说。

  

  去做吧,博士想,因为救赎的道路就在此间。

  

  于是她轻轻叩响办公室的门框,悄声告诉值班的护卫:“请回绝今日下午的所有访客,我得……休息一会。只今天一个下午。”

  

  护卫和善地笑了:“当然。要我说,您早该打个盹了,连神民都要睡觉,您这样连日连夜地工作可不行呀。”

  

  她有片刻的犹疑,却终是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头。“保重。”她道,心知她行将撕碎他的堡垒,她将摧毁这座尚未成高塔的岛屿和所有志士的家。他们会往何处去?散落的流民、独行的佣兵、归乡的游子、新王的臣民?不,他们会含血咽下满地的余烬和炉灰,手牵手在墓碑前焚烧起崭新的焰火,将苦难的呼喊抛洒向重生的黎明。这是一群可敬的生命,也许终有一日她得以在另一重宇宙向他们请罪陈情。

  

  她合上房门,将头倚向办公室的内壁。在无人得闻的舰船心脏起伏跳跃的鸣奏中,她不舍地拍了拍罗德岛的外墙。你呢?她想,继承了我钟爱的小船的核心的你,也如我一样看见了那终将面对的磨难和解脱吗?

  

  隐秘的道路自墙面浮现,她步入不见尽头的黑暗之中。

  

  ***

  

  博士仰望着英雄的塑像。她的面容恬静,她的嘴角含笑,她的双目无光。雨水滚落她的额发,亲吻她的眼角,摩挲她的肩头,跌下她的指尖,四溅跌碎在她的裙摆,留恋汇聚在她的鞋跟。在她衣裙遮蔽的檐下,通体碧翠的鹟鸟正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绸缎的羽毛。

  

  博士不会忘记这只小鸟。当她拉着特蕾西娅的手穿过矗立的源石群,用识海的密匙解开黑色矿石的兽笼,目睹千只雀鸟跨过无尽的虚空从时间的琥珀中挣脱而出,衔着一串串清脆的鸣啭散落苍穹的圣堂,她可曾料到一片宇宙的遗孤会栖身在见证背叛的碑前?在那时,扑扇着明艳羽翼的小鸟依偎盘旋在特蕾西娅的周身,正如巴别塔的众人忙忙碌碌围簇在魔王的周身,正如雨幕的遮罩下,与英雄背道而驰的他们会面在屹立不倒的古老塑像的身旁。

  

  她回过身,望向特雷西斯刻意错开的目光。天光渐黯,但她并不急于打破沉默,正相反,她宁可时间在风雨的呼啸中永恒停驻。她端详着他的面容,与石雕中阴柔阳刚分明的双子不同,他精致的五官在流动的雨水中呈现出一种令他与特蕾西娅愈发相近的柔和。但他的双目既无笑意,也无火光。她不免想,终有一日,当特蕾西娅忌惮与敌视的目光投向她的身形时,是否便会是眼前之人的模样?

  

  博士望向石塑的巨剑,若有所思地开口:“特蕾西娅说,你手中的剑始终是为了创造而非毁灭而挥。相比之下,或许你更明白毁灭之后才有新生——就像那漫天的星辰,就像宇宙本身。”

  

  特雷西斯不带犹疑地摇头:“毁灭的手只能带来毁灭,新生还需另一双创造哺育的手来引领新生。巴别塔的恶灵,你我都不必高谈救赎。”博士意欲反驳,却听他继而补上一句近似呢喃的:“同样,你我也无须执着忏悔。”

  

  冰凉的冬雨滑落她冰凉的脖颈,博士吞咽了一下:“你已知道我的提议。”

  

  “只有特蕾西娅还盲信我们不至于你死我活,但萨卡兹早已没有时间。”

  

  “你不再相信她的理想。”

  

  他嗤笑了一声,但讽刺的对象无疑并非他的胞妹。“我不再相信这片贫瘠的土地能孕育出她心中的花海。”

  

  博士在暮色中隐约泛光的瞳眸敏锐地打量着他的侧颜:“但你不曾怀疑她的决心。”

  

  “也许在一个虚缈的未来,也许在野火燎原过后,这里的土壤能变得肥沃,气候会变得温和,但不是今天。那片原野不在我们目所能及之处。”

  

  “特蕾西娅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博士若有所思,“她相信你的品格,却无法认同你的道路。这就是分歧的悲哀之处,不是吗?”

  

  特雷西斯不再回答。在绵长不息的细雨笼罩的沉默中,连死亡的征兆都被浸润得洁白而柔软,以至于她几乎可以假装对这场对谈的意义一无所知。良久后,他开口反问:“那你呢?一个萦绕在巴别塔的堡垒之上的古老恶灵,我不免好奇,你又会如何看待她的道路?”

  

  于是博士同样自问:如何描述她,她的理想,她的道路,她的奔走和坚守,她的血汗和愿景……她的陪伴和拥抱?博士仰望着英雄的雕像,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她当然可以坦白,与特雷西斯不同,她愿意相信特蕾西娅心中的花海终有一日能繁盛生长于星荚的大地,相信泰拉的芸芸众生从始至终都能在纷争与苦难中生生长流,相信生于意外的种群也能在终末的残骸里刻印下独一无二的意义。可她终究不属于这里。正因为她不属于这里。正如万物皆有尽时,她也无法再能与之同行了。

  

  她知道,她不必向特雷西斯辩护她的残忍与她的决心,于是她说:“她的道路,你的道路,这些细枝末节我并不关心。如你们一样,我同样有我自己必须践行的道路。而正如当年的你们,我与特蕾西娅结伴而行的时间也不可避免地来到了尽头。正如当年的你们……我先一步做出了选择,她便不得不在残骸中目睹一个同伴的背离。”

  

  “她总太过轻信。”

  

  博士在雨中叹息。“不,是我愧对她的寄托。”

  

  特雷西斯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特蕾西娅向前舒展的双臂与朝天摊开的手掌。她想起魔王的坦白:那是他的血亲,同胞,与他相伴一生之人。“也许从一开始,你们就不该同行。”他道,而博士不免好奇这是否是第一句以兄长的身份而道出的叹息。

  

  “你宁可维护她的心,也不愿维护她的性命吗?”

  

  特雷西斯缄默半晌,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一个预感,到头来,她的心足以令她原谅你我的选择。”

  

  博士怔住了。一股莫大的哀伤与迟疑攥住了她的核心,她的识海咆哮、缠斗、反扑向自身,血液啃噬她的骨肉,电流禁锢她的躯壳,记忆的琥珀不受控制地渗透出构架,情感的余音源源不断地激荡在荒原。你为何哀伤,为何迟疑?她问自己。你可否也侥幸想用她的遗恨与不甘浇灭罪孽的火焰,用她的反抗与怨怼洗净背叛的污秽?你明明看见了这一可能,如今被特雷西斯点明,却为何动摇如斯?不,她绝非依凭着特蕾西娅的慈悲而做出了选择,她无法接受,她无法……

  

  她无法回答自己的内心。

  

  “傲慢的断言。”她空洞地注视着休憩的鹟鸟,迷惘地(虚伪地)哑声斥责。

  

  特雷西斯轻嗤一声。“你我皆为罪人,倒不必互相谴责。”

  

  她咬了咬牙:“彼此彼此。”

  

  博士长久地深吸一口气,刺骨的雨雾冻结了她短暂的惶惑。她无意继续承接对方的嘲讽,只决心尽快了结这场注定卑鄙的会面,于是她转过身,不躲不闪地面向卡兹戴尔的特雷西斯。

  

  “维多利亚的公爵不会再坐视多时,当你带着碎片大厦的钥匙举军入境伦蒂尼姆,巴别塔的将士们将扑向卡兹戴尔的空城。特蕾西娅……我与她将留守罗德岛舰。到那时,你知道该怎么做。”

  

  特雷西斯同样转过身。他们的目光相接。千百年后,源石吞食大地,他们的交易也将被参天的矿柱载入信息的沙海,卷入奔涌的河流。一粒微不足道的纤尘,顺着绵延交织的剔透河网,轻飘飘地落入崭新宇宙里漫游辐射的微波背景。

  

  “自然。”他道。

  

  ***

  

  “阿米娅。”她轻轻呼唤,“阿米娅。”

  

  在卧室的星辉之下,阿米娅从毛毯与棉被的小巢里探出脑袋,揉揉惺忪睡眼,将脸蛋依偎向博士的颈窝。博士同样收紧双臂,紧闭双眼,将全部的感官与程序投身于他们的拥抱。如此温暖的生命,她想,如此纯澈的爱。她又该如何带着这些炽热的爱与信任回到那个清澈而淡薄的世界,再度踏上那段无尽的孤独的旅途?不,纵使桥梁顺利搭建,使命圆满达成,她也再无法归属那片复苏的宇宙了。这就是她的诅咒,这就是她的终局。

  

  “博士……今天不是很忙吗?”阿米娅仍旧埋着头,口齿不清地闷声发问。

  

  “嗯,今天巴别塔的大家都很忙,阿米娅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会害怕吗?”

  

  “当然不会!”阿米娅倏地昂起头,圆眼睛通透如极光下的海蓝宝石,翘起的小鼻子微微翕动,“我打算涂完博士给我的填色书,等博士回来,我会把最最漂亮的星空之下的天空之城给你看,还有最最漂亮的星环、最最漂亮的大海、最最漂亮的云层、最最漂亮的草原……”

  

  啊,那本她为阿米娅打发时间而随手从识海的信息库里提取转印的填色书。博士不禁莞尔,她的欣慰像泣血的垂柳映着星河一闪而逝的反光。她不去想将填色书交给阿米娅时孩童在特蕾西娅跟前手舞足蹈的炫耀,也不去想填色书只是她愈演愈烈难以自拔的失职与疏离的卷首与序言,不去想她留下数不清的那些冷却的背影、膨胀的沉默和破碎的诺言。

  

  “真好呀。”她用脸颊亲亲阿米娅的脸颊,“等尘埃落定,就给我看吧。”

  

  她不禁想,当月升日落,当尘埃落定,这个孩子会如何看她?她已经失去了父母,如今她将失去另外两个养育者。但她仍能健康长大,中枢核心记载的百千种矿石病抑制方案和聪慧而寡言的罗德岛舰船(她的小船永远是她的好姑娘)将成为这个孩子永远的港湾。也许她会成为一名悬壶济世的医生,一个妙笔生花的作者,一个游历四方的探险家,是的,她向来对这世界和更广阔的世界充满好奇。特蕾西娅希望这个孩子能成为这片大地新的灯塔,一团烈烈燃烧的新火与一颗熠熠照耀的新星,可她宁愿阿米娅在毁灭降临之前能无牵无挂、不疾不徐地度过这一生。泰拉太渺小、贪婪又太执拗,却蕴藏着虚空不曾怀有的温柔,燃烧的足迹注定踟蹰,远眺的目光注定失焦,这片大地的挽具注定在领航者的身上刻下鲜血淋漓的伤痕,唯独世界之外奇迹的庇护能使人在源石蔓延的土地之中独善其身。她早已决心将这份奇迹编织成花环献给这个孩子,可谁知道呢?阿米娅与特蕾西娅的眼中总闪烁着同一种坚韧不灭的火星,也许正如她与特蕾西娅从一开始便注定会背道而驰,阿米娅终有一日也将走向与她设想截然不同的道路。唯独这一回,她无力去想之后的事。

  

  阿米娅在她的怀中再度睡去了。在幼童轻盈而踏实的鼻息中,她在心中轻叹,逃走吧,勇敢的孩子,不要回头地远远逃走吧,无辜的孩子。可她知道她的过去与阿米娅的未来都早已分崩离析,她们无处可逃。

  

  她忽然感到一阵不见尽头的虚无,仿佛她的识海在恒星的爆发中顷刻蒸腾,但已不再会有志同道合的同族簇拥她的智识,不再会有平和笃定的挚友抚慰她的良心,不再会有野心勃勃的计划指引她的未来,只剩下那颗孵化中的世界卵胎,她便一去不返地坠入到永存于理论的归途中了。普瑞赛斯会在新生的宇宙等候她吗?洛、艾德、弗里斯顿,或是她最钟爱的大雪纷飞的行星和茁壮生长的世界树,迁徙的巨蛾和游弋的尘鲸?她是否能再次听见同族的心音、群星的呼喊、引擎的咆哮、城市的呼啸和星门的嗡鸣?新年庆典的火光是否再能日复一日地在寰宇的不同坐标闪烁,创造学府的讲堂是否再会不分种群地在星际的每个角落展开?还有摇篮——那美丽、纯白的摇篮,他们终于能在完好无损的参数下引领初生的孩子认识这个世界。而那些在泰拉陨落的生灵,她会请愿亲自为他们打造一枚苦尽甘来、永恒丰饶的星球,她将带他们见证这个无边美丽的广阔世界,她将把泰拉生命的故事颂唱给不朽的枝丫与塔楼。

  

  但她知道,这不过是个取代逃离的幻梦。她知道,也许她的理论是错误的,也许源石彼端的宇宙如同任何一个新生的宇宙一般荒芜,也许终末前蓬勃蔓延的一切都与旧日的时空一并无从挽回,也许她精心构筑的涌现世界的可能性终究将随着泰拉的变数而消散,如也许到头来她谁都无力拯救,也许她早已在不知觉间失去了拯救的决心。那个在内爆的引力巨浪中磕碰得头破血流的自己,那个在幽暗的残垣断壁间凝望着星系破碎的自己,那个倾倒理智融入星球电机撰写提案、在联合议会前力排众议开启延续计划的自己,那个搭乘着终末星舰目送母星系群轰然瓦解的自己,那个拆解了她钟爱的小船、放弃了成群扑来的逃难生命的自己,那个在泰拉的荒漠上播种下第一颗源石而欣喜若狂的自己,她们看见如今她举棋不定、多愁善感的模样,又会作何想法?就让这漫长的过去代替那所有牺牲的未来唾弃她、羞辱她、鄙夷她吧,她已不再争辩,也不愿挣扎。

  

  在幼童轻盈而踏实的鼻息中,博士渐渐感到有些累了。她想起在特蕾西娅怀中的浅眠,那段轻盈晶亮如幻日光晕的日子是如此久远,足以让矮星熄灭、足以让黑洞蒸发。她轻轻叹了口气,侧头亲吻孩童的眉心,就这样最后一次陷入了睡眠。而当她因房门开合的响动苏醒,特蕾西娅便微微笑着站在门前。

  

  于是她小心抽离了阿米娅的拥抱,走向魔王,与魔王并肩走向她们最后的时间。

  

  ***

  

  时间。

  

  她走过时间的荒原,记忆的草籽随着她的漫步黏在她的鞋跟。在荒原的尽头,亿万颗星星沉没海平线,就像次第更替的天空。在变幻莫测的荒原里,陆地包裹着大海、天空包裹着陆地、大海包裹着天空,河水随着她的行进倒流,野花随着她的目光枯荣。长久以来,这片荒原仅有她孤身一人。特蕾西娅会说,多么奇妙,她与她的族人共享知识、共享感官、共享记忆、共享本能,却唯独不曾共享时间。他们没有家,独属于他们的时空便是他们的家。直到文明崩坏、时空破碎,他们才最终汇聚在一起,互不相连的中枢原子钟同频振荡,彼此相隔的时空坐标和谐交融,在逃亡的星舰上,他们终于成为一体。

  

  倒计时。她将终末号停泊在黯淡星系的中心,躁动的超大质量黑洞翻涌盘旋于他们的脚下。她在巨大的引力浓荫笼罩下望向远方,凝视着虚空乘着加速奔腾的时间浪涛吞没一切。(倒计时。她将罗德岛舰停驻在寂静的卡兹戴尔城郊,倾城而出的行军过后,连熔炉都仿佛陷入沉睡。轻风吹拂荒芜的矿原和破败的城墙,早春的卡兹戴尔和暖而温柔。)

  

  倒计时。她望向她的同族,那些疲惫而振奋,彷徨又决绝的脸庞,那些目睹过新星诞生、帝国覆灭、生命爆发、文明断绝的眼睛,那些触及过铁雨风暴和温热熔岩、谱写出力挽狂澜的绝唱奇迹的双手。他们早已将最后的传讯送入空无的宇宙,但那句祝福和道别也将随着大撕裂而碎散。事到如今,只有无法溯源的爱在他们共同的识海中涌流。(倒计时。她望向整装待发的战士,他们的目光汇聚向他们流浪的领袖和漂泊的王。立于高台之上,特蕾西娅背脊笔挺,瞳眸灼热,嗓音铿锵,阳春与她相融,浮云为她引路,她将带领她护佑的子民和同行的战友踏上归途。)

  

  倒计时。他们并肩站在驾驶舱内,相融的识海汇入终末号的洪流,密匝的仪表在他们的精确而迅捷的念想间闪烁舒展,重力参数在深井引擎的轰鸣下跳跃游荡,垂暮的星体为他们的感召而激昂震颤,逆着时空的潮水向他们蹒跚拥围。(倒计时。她们并肩站在指挥室内,战略节点的部署信息在她们的眼前和谐闪烁,正如希望,正如祈盼,正如她们一同目睹熹微的晨光洒向连绵的源石。她沉默着,可特蕾西娅朝她笑了,魔王向她许下回家的诺言。)

  

  倒计时。星舰啸叫,引擎哀鸣。像卷入恒星外层湍流的粒子,她再次被荒蛮的巨力抛入半空,复而被重力锁拽回。同族叠加的剧痛啃噬她的智识,她的耳边却不再有世界树玎玲的鸣笛。她想象拉开末日序幕的号角与宣告逃亡终章的齐鸣连成一片,无数亡魂的无限时刻沿着终末舞台的两端喧闹游行。她想象终有一日他们将回到她的身边。(倒计时。她听见舰船敌袭的警报,看见魔王紧蹙的眉心。她告诉自己,这就是插曲的尾奏,这就是故事的回归。多少次,在这熟悉的警报声中,她将智识重塑成巴别塔的剑盾,挺立在入侵者的枪炮与魔法之前?特蕾西娅的目光信任而从容,仿佛她的利剑不曾被众生消亡的血雾侵蚀,仿佛她的坚盾不曾被同族祈愿的呐喊震碎。她面向着魔王,像被无法扭转的场域吸引,一步一步朝后退去。“让我去吧。”她说。)

  

  倒计时。千万颗星星燃烧着走向朝圣与毁灭,展开一张炽亮夺目的翅膀,那拂过乌黑太阳的翅膀一点一滴融化了,盘旋着注入吸积盘的熔炉。暴食的黑洞开始失衡发狂,喷涌的辐射与飓风却被紧锁壳中,它如困兽般挣扎咆哮,它古老的意志刺穿现实。(倒计时。失去面容的死士化作乌黑的潮水涌向陆行舰,无声的脚步迈向他们的朝圣与毁灭。她仰望如世界树般舒展脉动的防御系统,它曾将弱小的病患与孩童护在怀中,也曾将逃亡的生灵和难免抛向虚无。敌袭信息在她的智识中萦绕漫游,防卫策略在毫秒间于平行程序里生成,她只需心念稍动,今次的攻势便能如以往同样土崩瓦解、归于宁静。)

  

  倒计时。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黑洞的边界开始断裂,现实的轮廓开始扭曲,她的感官错乱,核心覆写,生死在她的心脏中搏斗,古今在她的虹膜里调转。千万年来无人证实过乘着黑洞翻转维度的可行性,这便是他们的文明与智慧与全部的骄傲和渴求的最后一舞。(倒计时。她的智识融入庞大而缄默的罗德岛中枢,须臾现世的悲喜与索求抽离了她的身躯。于是她们不再彷徨、愧疚、绝望、幻想,不再好奇探视事件的分支,不再寻求证实牺牲的价值。她们的意念最后一次交织起舞,她们的眼中只余下那唯一的目标。)

  

  倒计时。星舰的屏障伴随一声爆响碎裂熔解,纵使是遨游终末的巨物如今也在穿插莫测的乱流中翻滚飘摇。她想呼喊、想哭嚎、想拉住谁的手、想回到她的星河,可时空织物拧成脐带缠住她的脖颈,星体碎片搅成水泥禁锢住她的躯壳。他们尚未来得及朝他们的故土投去最后一瞥,便被无从计算、无从预测的场域拉扯向未知的异乡。(倒计时。舰船的屏障悄然无声地溶解消散了。她们的双手奏乐那般轻拨,阀门开合,死亡的天使便顺着她们的指引,绕过舰船柔软的下腹,绕过医患休憩、孩童安睡的后翼,践踏着她们的意识,漫过罗德岛舰坚实的墙壁,交错的廊道,密布的隔窗,咆哮的引擎,涌入魔王所在的厅堂。她们只来得及朝她投去最后一瞥,魔王的身形便被乌黑的潮水吞没。)

  

  倒计时。就在一瞬间,时间安静下来,低悬在崩塌边界的宇宙像定格的结局一样远去了。他们在不复存在的时空里永无止境地下坠、下坠,直到那深渊开始泛光,一潭渺小的群星显现在他们的身后。他们知道,那是宇宙的遗孤,那是济世的扁舟。他们在时间的尽头静静漂流,星体的尸骸与他们擦身而过,直到一颗橙红的恒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直到一颗蓝色的类地行星在他们的脚下冉冉升起。她看向她的同族,他们在等待她的指令。他们知道,离别之时已至。于是她抹去额角的血迹,清清嗓子,向终末号最后一次宣告:确认,启动分离着陆程序。

  

  (倒计时。在那一瞬间,她的心啸叫起来,她亲手所致的终局无比明晰而艳丽地铺陈在她们的眼前。她与舰船缠绕的意识就这样在星荚时空的牢笼中膨胀、膨胀,如同垂暮的恒星鼓动盘旋着迈向离散的消弭。她听见罗德岛呜咽的哀鸣,不免哀叹:你在为何而流泪,我的小船?为同等钟爱着、眷恋着的新世界的旅伴,为我们的诀别,抑或是为自身的解体和灭亡?舰船剧烈地震颤起来,金属的框架挤压碰撞,通讯的轨道紊乱混杂,她们伏卧在葬身之地垂死挣扎,掀起漫天的尘土、引下呼啸的风暴。她将手高举于头顶,仿佛触向一个远不可及的未来的幻梦和往昔的泡影。她向罗德岛下达最后一条指令:确认,关闭全舰防御系统。)

  

  倒计时。他们以平衡速度坠入星球重力的怀抱,大气摩擦的巨响分毫不漏地隔绝在防护罩之外,在几近死寂的驾驶舱中,他们注视着火花如同雨点溅落在着陆舱的周身,天空次第由钛蓝晕染成焰蓝。天际线无声弯曲串联,星荚在他们的身后合拢。海平面静静翻卷摇曳,地表在他们的身前展开。

  

  (倒计时。她驱动仅剩的能量狂奔着穿过廊道,震耳欲聋的喘息淹没了她的感知系统,迫使她不再去想她再也听不见她的小船起伏跳跃的鸣声。她跨过逐渐狼藉的废墟,跨过逐渐粘稠的血迹,直到踏进一座血流成河的厅堂。她的视线随着延伸的血痕,越过死士的尸体,越过……阿米娅的睡颜,越过聚合的王冠,对上魔王灼烧不息的目光。)

  

  睡吧,睡吧,他们告诉彼此。就让这崭新的世界为我们献上下一个明天。

  

  (燃烧吧,燃烧吧。她在心中高呼:就让我为你献上一座自新世界的桥梁。)

  

  就这样,她站在将死魔王的身下,不逃也不避,不言也不语。

  

  就这样,倒计时归零。

  



  她想,她们应当有一个正式的道别——忏悔,阐明,无论什么。她摊开双臂,直直望进特蕾西娅的眼睛,试图在其中寻找到憎恨,困惑,愤怒,一个过往情谊残留的证明,就像一个次残体试图在强制瘫痪的身躯里寻觅一丝得以锚定的痛楚。可特蕾西娅的怒火与悲伤依旧未曾指向内心,她仍在替泰拉的众生问责,为深爱的同伴抱屈。

  

  “这就是你对待如今这些生命的方式吗?”在自身的生命流逝之际,昔日的魔王身躯笔挺而立,并非向着她的凶犯、而仅仅是向泰拉的敌人质问。

  

  博士意欲摇头。她想告诉特蕾西娅,从苏醒的伊始,她便不可能如她所愿成为泰拉的救世主;她想驳斥特蕾西娅,她已在百万年的时光里背负了难以计数的冤魂,在这片新生的土地上,她所能承担的生命的分量便仅剩下阿米娅一人;她想谴责特蕾西娅,她竟甘愿将一个种群的苦难与一个文明的命运强加于她守护至今的幼童之身。可连她的身躯都在抗拒她的否认,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握拳,突破疼痛阈值的程序,在锐响中摧毁她坚固的表皮。

  

  “谁也没法保全所有人,谁也没法不去选择牺牲,谁也没法如同神明计算代价的重量。你,我,特雷西斯,我们都必须做出选择。比起别无选择,这更令人难以承受,不是吗?”她艰难地吞咽,正如吞咽下选择的苦果,一颗又一颗地在漫长的彷徨里发酵,如今竟熏得她视野犯浑,“你再三地选择了我,我如今报之以背叛,你却没有问:为什么,凭什么?你早已明白,是不是?”

  

  特蕾西娅沉默地注视着她。滴答,滴答,血水滚落她的额发,侵蚀她的眼角,玷污她的肩头,跌下她的指尖,浸透她的裙摆,积聚在她的鞋跟。“我早已明白,因而我不再憎恨你的所为。我早已明白,因而我本应竭尽所能地跨越你,正如我们奋力跨越分歧、病痛、积怨、仇恨、贪婪。”昔日的魔王失神地抬手,怔怔看向自己锈红的指尖,“也许我们都在……须臾的幻梦间迷失了。”

  

  在那个刹那,特蕾西娅看上去如此迷茫,如此虚弱,她眼中的光芒如同终末的宇宙般黯淡冷寂,博士竟难以遏制地、一如既往地反驳道:“不,特蕾西娅,在我心里,那不是无谓的幻梦。如果可以,我希望巴别塔研发的抑制剂能在你我离去之后减缓更多病患的疾苦,我希望萨卡兹能在抗争过后团结和平地与这片大地的所有民族并肩,我希望纷争能够避免,仇恨能够平息,压迫能够休止,科技能够更迭,我希望阿米娅能安稳健康地度过余生,但——”但她终究在反驳、在反抗什么呢?逻辑,理智,现实,命运,她的存在本身?她轻轻叹息。“但到头来,我所希望的一切只是在徒劳厘清代价的分量。”

  

  “离去?”特蕾西娅苍白的面容闪过一瞬错愕,她的目光半是好奇,半是了然,“博士,回答我:你本可全身而退,如今来到我的面前,所求为何?”

  

  所求为何?她想起普瑞赛斯的话语,忽而出神地笑了。“并非索求。不过是一个私愿——幻想。”博士感到自己的能量随着特蕾西娅的生命在一并流失,她的话音在游离涣散的智识间也显得轻盈,“我想……带你去看我曾目睹的一切。月柳生长的山坡,新年燃烧的高塔,星光凝成的细剑。在天幕上舞动的一百颗月亮,在尘云里嬉戏的一千只蓝鲼。我想为你展示你的眼睛令我联想起的所有事物,遍野的锂花,成山的钾矿,铺洒的铒盐,漫天的极光,海面的荧辉,遥远的星云……”她再次不受控制地叹息,那是供能系统超载的嘶鸣,“可正如当年的我回绝了她的愿景,如今的你想必也无法允许自己沉溺于我一味编织的幻梦吧。”

  

  这就是死亡的消弭吗?被奉为文明奇迹的智识如虚空般安静,无可匹敌的感官像蒙上了无限放大的量子噪声。满溢的记忆逐渐挣脱一丝不苟的构架漫过现实的光景,淹没思维的容量,她不再有悔改或质疑的余地。她听见海潮的骚动,她的眼前浮现出一颗消散的金色洋星,那是她的故里,紧接着,一颗焚毁的水蓝母星,那是她的起源。那所有次第离去的同族和友人,这便是他们临别前的所见之景吗?倘若随着辉光的指引前进,他们便能重逢于希望之地吗?

  

  她的世界黯淡下去,若隐若现的视野里只剩下中央平静而浴血的特蕾西娅,就像那一潭渺小的群星。她无端地在心中呼唤祖母的名字,一声质问和求助,回应她的却只有绵延百万年的沉默。博士叹息着,竭尽全力攥住特蕾西娅潮湿的袖口,触碰她紧攥成拳的双手。她知道她们已走到了尽头。

  

  让我随你一同离去吧,魔王。她用不再光泽的金属虹膜向特蕾西娅宣告、恳求:就让你我的爱恨冤仇在内化宇宙无穷尽的时光里清算,就让我们彼此背负的一切随着你我的生命而回归源石,让那个微渺又无尽的可能继续在这个遗落的世界中沉睡,让缄默的时空来陈述我所创造的、我所毁灭的、我所见证的、我所抹去的、我所热爱的、我所鄙夷的、我所守护的、我所抵御的、我所牺牲的、我所亏欠的一切——那个遥远的未来究竟属于她的同族还是泰拉,就让这片无言的大地来见证,你与我的是非功过,就交由那个遥远的未来审判吧。而你只需循着我的灯火,迈过这条崎岖的小桥,在亡魂的长河中渡往新生的乐园。

  

  可特蕾西娅,为何你在摇头?为何你挣脱了我的手?博士怔怔地瞪大眼睛,无力地望着特蕾西娅缓步向前,以近似拥抱的距离与姿态捧起了她的下颌。拨开鲜血的腥气,她嗅到特蕾西娅一如既往温和而沉静的气息,可唯独这一回,她难以遏制地慌乱起来。

  

  你在做什么?她想问,但她自我断联的语音系统已经无法支撑她的发声。可特蕾西娅依旧听见了她的心声,她温暖如初阳的意识在博士的识海中冉冉升起,与她的目光同色的朝霞在微秒之间遍洒向死寂无波的海面,那片步入死亡的海水便再次涌动起来。

  

  “你的希望,我听见了……你的愿望,我理解了。”特蕾西娅微微笑着,不再温暖却永恒温柔的手掌贴合着博士的脸颊,“但你猜得没错,博士,哪怕那个新生的世界真的如你所说那般精彩纷呈,我也无法抛下我的职责、理想、过往、深爱而坦然拥抱那个幻梦。”

  

  浑浊的洋流在逐渐灼热的烈日下咆哮沸腾,自毁程序在磅礴浪涛的力量中粉身碎骨,生存本能在浩大恒星的曝晒下肆虐蔓延,博士却只感到彻骨寒冰。她所祈盼的安眠的黑夜离她愈发遥远,现实的苦楚却变得尤其真切。她早知道,生亦是辜负,死亦是逃避,她为了纯粹得自私的愿望选择了后者,可偏偏特蕾西娅就这样从容地、坚定地笑着松开了她的手。她仍旧动弹不得,便只能用眼睛呐喊——特蕾西娅,特蕾西娅——用泪水哀求——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正如在一个又一个依偎的夜晚吟唱摇篮曲哄阿米娅入眠,特蕾西娅柔声安抚着她的挚友,她的挚爱。浩瀚的识海拆解成绵长的细丝,绵长的时光如同星桥的轨道掠过她的指尖。粼粼的波光在一摇一曳间托着丝线荡出了浪尖,一朵朵金色的花瓣乘风朝着天际翱翔,悄无声息消融在白日的轮廓中。就这样,她燃烧最后的生命一点点跨过博士全部的时光,自由流淌的时空包裹住她的身躯,她似乎度过了千年,却恍惚只停驻了瞬息。在踽踽独行的路上,她俯身拾起连博士自己都疏忽遗漏的记忆,于泰拉停泊的时光比起过往人生短促如弹指,透过博士的眼睛,她却仰头看见最为绚丽夺目、摄人心魄的定格的黎明。她感到自己的一度痛苦不甘的心随着那旅途的舒展而变得温暖而安定。百万年后的宇宙废墟里,她终于看清了博士的真心。

  

  宇宙的漫游家的过往如同终末的时空分解消散,她带着将死的身躯来到了丝线的终点。金色的麦田在她的眼前铺展,微风吹拂着饱满低垂的麦穗,在田野上描绘着瞬万变的波纹。她知道,当她走进这片黄金的海洋,她的生命与博士的存在便将彻底消亡。她无法不感到抱歉、也无法不感到惋惜,但即便如此,她依旧不再回头、也不再留恋地迈向了前方。

  



  天空一碧如洗,记忆复现的阳光像丛林的大猫用暖和的皮毛磨蹭她的脸颊。博士微微笑着,在麦芒与旗叶的舞蹈中,她与特蕾西娅相对而立。

  

  “在一个遥远的儿时的午后,我与祖母在文明结晶的投影里看见了这片麦田。”她迎着暖阳环顾四周,无边怀念地欣赏着田野的颜色与微风的触感,心知无论这欣赏还是这怀念都将在时钟恢复振荡的刹那灰飞烟灭,“我探索过一个又一个的星球,辗转过世界的角落和边境,却再未曾抵达过这片无尽的麦田,目睹过与之相同的景色。而如今,我回到了这里。”

  

  她回到了这里,她的生命的伊始,她的存在的尽头。她回到了这里,方才意识到她忘记了很多事。那些不如他们智慧,不如他们坚固,亦不如他们恒久的生命,以千万亿种截然不同却弥足珍贵的姿态生存在宇宙里,当拨开文明、王朝、年代的纱幔,他们由渺小个体组成的故事如同宇宙尘飘落在她记忆的河流,在蜿蜒的时空轨迹中组成了她的全貌。是的,比起与她的同族相处,她更多的记忆难道不是由这些另类的生命形态构成的吗?比起与她的同族共事,她更多的爱与拯救难道不是早已奉献给她旅途中须臾的过客了吗?没有算计,没有天平,没有决策树,没有最优解——那段无边自由、无边快乐的旅途;那段行将化作乌有的旅途。

  

  “博士……”特蕾西娅开口了,她的神色透露着歉疚和哀伤,“我无力留下这些拆解的记忆,它们是如此绵长、如此珍贵,我不忍心看着它们就此在无论哪个宇宙都彻头彻尾地失去影踪,也心知我无权夺走、抹去它们,可我……同你一样,我无法不在这场博弈中做出选择。”

  

  博士的心中既无恐惧,也无愤恨。“无论是我还是阿米娅,可真是狡猾啊。”她自嘲地笑了,语调里却并无谴责之意,“但你必须知道,我打心底里感谢你,特蕾西娅。我们独一无二的时空轨迹承载着我们独一无二的记忆全貌,那独一无二的记忆便构成了我们身份与存在的核心。在生命的最后,我竟能完整地找回我自己,这是跨越终末、长眠与无尽未知的我无法想象的奢求。”她深深地、长久地呼吸,潮润而清凉的空气搅动着她的回忆,她的身躯由昔日涉足的百千座森林和原野簇拥,被曾经谛听的万亿段虫鸣与树语吹拂,“我也无意抗议你为我指引的前路,因为你让我找回了我对生命本身的热爱,特蕾西娅。那些充盈着草木虫鱼与飞禽走兽的大千世界,我终于能跨越权衡古今的本能深爱着它们,这是比我记忆的存续更为宝贵的超脱。”

  

  昔日的魔王握住她的手,她们的十指相扣,便是她们无言的宽恕和道别。“终末降临之前的博士是个很有趣的人。”特蕾西娅微微仰头,细细端详她的眉眼,“倘若在那时相遇,我定会毫不犹豫地与你踏上旅途,直到宇宙的尽头。”

  

  博士眉眼弯弯地颔首。“如果终有一日我们将在复苏的宇宙重逢,哪怕失去了我们曾拥有的一切,我也会找到你。”

  

  她将彼此相握的手托举至她们的胸口,想象她们相合的掌心流淌着一团和煦的火焰,如同世界树一般将她们的心跳连接。

  

  金色的海洋漫过金色的麦田,沾湿博士的衣角和前襟。离别的时刻到了。于是她在魔王的耳边轻声道出她的诺言:“我会找到那个明天的,特蕾西娅。”

  

  金色的铁水淌向金色的土地,灼烧特蕾西娅的裙摆和发梢。她同等轻柔地回应:“而我也将替你记得那段过去,博士。”

  

  她们在湮灭的边界线相拥、在死亡的摇篮中同眠。在肆虐崩塌的风暴里,她的心里闪过一丝畏惧,仿佛终末的爪牙终于攥住了她的咽喉。可特蕾西娅的身躯依旧温暖而踏实,她便安定下来,她的心再度有了勇气。特蕾西娅……特蕾西娅……她在心中呼唤她的名字,在她的呼唤中,消亡的风暴都得以平息——特蕾西娅——她多想记住这个名字。

  

  “你听啊,万籁俱寂。”特蕾西娅在她的颈窝呢喃,可她已经感受不到她身体和呼吸的温热,“去倾听它吧,听见大地的歌唱,听见花海在盛开,那美妙绝伦的宇宙的声音。”

  

  博士合上眼睛,侧耳倾听。

  

  她听见了什么?

  

  她的怀中空无一物,她不受控制地朝大地坠去。

  

  一首诗,一场伟大的人类冒险,一段向明日无限延伸的悠长旅途。

  

  ***

  

  她一边奔跑、一边燃烧,从猜疑奔向希望,纯洁而透明,像燃烧的酒精,转瞬即逝。奔跑吧,不要顾虑,驱动你们的铜环吧,带她走到世界的尽头。

  

  你们踏出的每一步,都将听见大地的回应,你的耳中将回荡起,她欢快而清脆的音声。

  

  

  

——FIN——


终于写完了,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

*And palm to palm is holy palmers' kiss. 来自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

*Two digital ghosts in a dead universe. 来自PBS Space Time, “What Happens To Quantum Information Inside A Black Hole?”

*你听啊,万籁俱寂,去倾听它吧。来自布尔加科夫《大师与玛格丽特》

*文末的诗句节选自塔科夫斯基的《镜子》。

 

 

 

 

 


遗光人间(੭ˊᵕ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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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火力

她是巴别塔的创建者,

她是萨卡兹的魔王,

她是源石的研究先驱,

她是卡兹戴尔的英雄,

她是阿米娅的至亲之人……

源石,麦田,花圃

她,始终如一

迟到的五周年贺图

终于肝完了,还刚好卡在520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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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N
  这一届的勇者大人已经完全活...

  这一届的勇者大人已经完全活成了拉文克劳的样子…… (在微博上看到会飞的战斗机真的好好笑

  时间大概是回来的路上

  

  

  这一届的勇者大人已经完全活成了拉文克劳的样子…… (在微博上看到会飞的战斗机真的好好笑

  时间大概是回来的路上

  

  

绝对火力
【巴别塔厨房】 T:凯尔希写的...

【巴别塔厨房】


T:凯尔希写的步骤怎么这么难懂

D:好像有股奇怪的味道

A:啊,那个,锅...锅好像要.....


K:下次不要再让特蕾西娅进厨房了

(ooc)

【巴别塔厨房】


T:凯尔希写的步骤怎么这么难懂

D:好像有股奇怪的味道

A:啊,那个,锅...锅好像要.....


K:下次不要再让特蕾西娅进厨房了

(ooc)

蜡笔小花yu
这真的是现实中的眼睛吗,也太太...

这真的是现实中的眼睛吗,也太太太太太太太好看了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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