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祥初】爱弥儿(四)
初o祥a小姨文学之第四篇
初华站在门口打量着祥子的公寓。
外面的雨停了,祥子走过去打开窗户时闻到新鲜的泥土气味,有带着湿润水汽的风吹进室内。保持通风会比较好,但事到如今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她嗅起来和自己一样了,祥子想,洗澡大约也无济于事。后果已经造成,她该对此负责,努力承担责任是成年人的基本素质之一。
现在雨停了,她开始思考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雷和雨交加的那时候,恍惚间她有种想吻初华的冲动,也不一定是吻,像是啃咬欲。浅尝辄止完全不够,想要更多、更深入的啃咬某种柔软的东西,也许不只是脖颈。
祥子路过刚刚的教室,历史老师的讲课已经停止,走廊里只能...
初o祥a小姨文学之第四篇
初华站在门口打量着祥子的公寓。
外面的雨停了,祥子走过去打开窗户时闻到新鲜的泥土气味,有带着湿润水汽的风吹进室内。保持通风会比较好,但事到如今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她嗅起来和自己一样了,祥子想,洗澡大约也无济于事。后果已经造成,她该对此负责,努力承担责任是成年人的基本素质之一。
现在雨停了,她开始思考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雷和雨交加的那时候,恍惚间她有种想吻初华的冲动,也不一定是吻,像是啃咬欲。浅尝辄止完全不够,想要更多、更深入的啃咬某种柔软的东西,也许不只是脖颈。
祥子路过刚刚的教室,历史老师的讲课已经停止,走廊里只能听到她自己走动的脚步声空洞回荡。她有种隔壁班的老师已经发现了什么的错觉,一阵心虚。
她在职员室坐下。这是熟悉的椅子。桌上摊开的是之前没有批完的作业,杯子里是之前没喝完的咖啡,还有一点点热气在缓慢上升。祥子嗅到这气味感到一种莫名的烦恶。这不对,一切都有点乱套,其实我不爱喝咖啡的,她想。
嘴唇上仿佛还残留着温度。
下课铃声响了。这声音让祥子一惊。窗外的雨声听不见了,学生们乱哄哄的声音响起来。
海铃走进职员室,身后跟着抱着一沓讲义的真奈。
“放这里可以吗?”真奈问。
“可以的,”海铃说,“麻烦纯田同学了。”
初华的朋友,但为什么跟在海铃后面?自己班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吗?祥子有些疑问。
“支使丰川老师班上学生了,”海铃向她打招呼,“走廊上遇到纯田同学,帮大忙了。”
“老师,下节课自习,我想去保健室看小初,”真奈走到祥子面前支支吾吾地开口,“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嗯,去吧,”祥子干脆地说。
脚步声靠近的时候初华翻了个身。她知道来的人不是祥子。
“小初,你还好吗?”真奈小心掀开帘子,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
“躺了一会之后我好多了。”这是真话。虽然不是因为躺了一会让初华变好的。
她有点困惑又有点欣喜于刚刚发生的一切。“小真……”
“嗯?小初不用在意我啦,”真奈从校服裙口袋里拿出手机,“我只是不想上自习,来这边玩手机。丰川老师同意了的。”
“丰川老师她看起来,怎么样?”
“没有生气哦,她就说我可以来。”
想问的不是这个。初华咬住下唇。小祥看起来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吗?临时标记我这件事对她来说重要吗?
“小真……”
“嗯?”真奈在玩SNS的样子,手指在屏幕上划动。
“我现在觉得好高兴哦。”
“小初是不是发烧了?所以有点兴奋?”真奈伸手过来要摸她额头。
“没有啦,”初华叹气。像含着一块糖,被黏得张不开嘴,她知道这是绝对没法告诉朋友的事,只能努力忍住。
到放学时间雨还在下。司机打电话来说雨天堵车,会晚一点来接。初华回到教室收拾书包,灯已经灭了,她也没有去重新打开的想法。上午发生了什么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被标记之后只感觉世界像是从那一刻起裂成两块,分成了之前和之后,之前的人生乏善可陈,之后的这一块目前还很小,它会膨胀开来吗?
她从书包里找到新的抑制贴,犹豫要不要贴上。
祥子从职员室走出来,这样的雨天需要格外注意有没有在学校滞留、没法回家的学生。她推开职员室门时在期待初华已经被接回家去,这样自己明天就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依旧在学校里作为老师与她相处。但在走廊上走了没两步就发现愿望落空,初华像个光点似的引起她的注意,祥子有种感觉,只要自己愿意的话,能从很远的地方感知到她。
教室的灯全灭了,昏暗中初华安静地站在课桌旁。
“怎么还没走?”祥子问。
初华为感知到她的靠近而欣喜。她把抑制贴放回书包。小祥来了的话,这个就用不上了。下雨天会晚一点来接。这样的话在心里打了个旋,说出口变成了,“家里没有人在等。”
“父母呢?”祥子厌恶地皱一下鼻子,祖父最近在忙什么呢?
“父亲和我母亲有需要一起出席的活动。最近他们会回香川县。”
老宅只有初华一个人了。司机和佣人们大概不会对她有什么真切的尊敬。祥子想。教室挂钟指针在昏暗中发出荧光,五点多了,这孩子还被留在这里,下着雨,接她的司机没来,这是某种受到慢待的明证吗?
“司机还是一直那位吗?”她问
“嗯,”初华说。她困惑地看着祥子拿出手机,开始拨打某个号码。
“初华小姐会在我这边待几天,收拾一份她的行李出来送到我的公寓,”祥子说,“祖父有问题的话让他直接联络我。”
“稍等,”她挂断电话后对初华说,“我收拾一下就回去。祖父忙完前在我家待几天吧。”
祥子把杯里剩下的咖啡倒进水槽。冷掉的咖啡不再有气味,黑褐色的液体只是很快流走。初华闻起来已经微妙不同,原本的气味被遮掩,变得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似的。她承认这让内心获得极大满足,这是一种拥有的实感。
现在是什么情况?祥子看着水槽底部残留的咖啡,打开水龙头冲洗黑褐色痕迹。只是因为初华看起来无人照管,就要把她接回家吗?不过祖父倒不会有什么意见,她想,毕竟他看起来总想给自己找点麻烦,也许认为自己和初华的接近是在释放某种想要回家去的信号。
怎么可能?她把杯子放回原位。那幢宅子,到底谁会想回去?提出可以和自己待几天的时候那孩子整个人都显得亮堂了。我得照管她,她这样解读自己,读作占有欲也可以写作责任感。这孩子不该无依无靠的。
初华感到自己的心猛烈撞击肋骨。像是在做梦,小祥要带自己回家了。她主动提出的。她没有去试图掐痛自己,她以十二万分的小心珍惜起了自己。初华动作轻柔的收拾书包,一言不发地跟在祥子身后,下车关上车门时不敢用力,试了三次才成功。
如果不小心弄痛自己,结果从梦里醒过来了,要怎么办呢?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好了,也太不真实了。初华打量祥子的公寓,这里总不至于是梦里的场景?她确信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连相似格局的房子都没见过。这里就是小祥生活的地方,开门她即被气味组成的蛛网捕获,心甘情愿地黏了上去,几乎高兴得发抖。
祥子进门把外套脱掉就去开窗,深吸了几口雨后的气味后,回过头发现初华还愣在门口,像不知道该不该走进来。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
“初华可以随便坐,”祥子叹了口气,“不用拘谨。”
“我……”初华的后半句消失了。她往前走一步不小心踢到衣帽架,痛得弯下腰。
祥子吓了一跳,那孩子的书包掉到地上发出啪的响亮声音,本人倒只是闷闷哼了一声。她急切地把初华拉到沙发上坐下:“没事吧?”
初华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祥子把她往沙发上拉,她顺势倒下。祥子拉住她时,她的眼泪才确实地落下来。肌肤接触传递信号,这是自己的Alpha,安心感从被她拉住的手腕扩散开。这么痛都没醒过来,看来应该不是梦了。
“摸摸我,”初华说,“真的好痛。”
祥子不清楚具体撞到哪里,只好摸她的头,一遍又一遍的,顺着柔顺的金发,光线似的金发。初华渐渐停止发抖。
不仅是抚摸,想要用别的方式来安慰她。金发在她的指缝中流过,随着催眠式的重复动作,祥子逐渐确信初华需要自己,而她有任意对待她的权力。权力这个词像个气泡似的冒出来。
权力,控制,支配。
气泡无声破裂让她警醒。她能有什么权力?这是学生,这是自己的姨母。
小姨的眼泪滑落下来,祥子直起身体,抽了一张纸去接。一开始想要帮她擦拭,最终只是把整包抽纸递给她。
祥子站起身来。“休息会记得做作业,”她说,“我去准备晚饭。”
晚饭之后,初华在客厅写作业。祥子收拾书房,为她整理一块能睡的地方。预计收拾出来给初华睡觉的区域,原本是用来放她的古典收藏的。祥子把《源氏物语》挪开,把《古事记》收到柜子上层。“初华睡书房,可能不会很舒服,如果哪里不习惯要直接说出来,”她扬声对客厅里的初华说。
初华猛地摇头,片刻后意识到祥子看不到,于是放下作业走到书房,和祥子一起整理起了被褥。“我喜欢这个安排,”她说。
祥子的书房充满纸张和印刷品的气味,和她佛手柑似的信息素混在一起,初华躺下时觉得像睡在个摇篮里。身下是垫上紫罗兰花瓣的胡桃壳,被子则是洁白的橙花。
初华努力想要入睡。
祥子梦见母亲。
梦里她还是个孩子,母亲牵着她的手,两人走在夜晚的森林中。很真实的一个梦,祥子能感到冷风带着不知名植物的气息扑在脸上,脚踝被野草擦过的地方一阵一阵发痒。她觉得有点累了,母亲走的很快,并没有配合自己的步距。相牵的手有点汗津津的,但祥子不愿意放开。
“妈妈,”祥子抬头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看老虎,”母亲说。
老虎在森林里踱步,蓝色皮毛上银白虎纹纵横。老虎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睛。母亲松开相牵的手,转而开始摸她的头。“老虎。”
“我知道的,”祥子点点头,看着老虎身形在斑驳的树影中若隐若现。
“我是说你,”母亲说。
惊醒时她不适地动了动,觉得被子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嘴唇干裂了,祥子抿了一抿。她好久没有梦到母亲了。
半夜醒来的时候头脑总感到虚假的清醒,她决定去倒杯水喝。
在发现客厅的人影时祥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妈妈?”
和母亲相似的身形让她陷入了几秒迷惑中。妈妈,为什么我们要去看老虎?
“我睡不着,”初华尴尬地说。也许是第一夜的关系,花瓣似的被褥缠住她的肢体,越舒适就越显得虚幻。初华轻手轻脚推开书房的门,来到客厅看着外面的夜空,她想把没法入睡的这份心情归结为不太习惯。
祥子走过去也看向窗外。很晚了,街道寂静无声,不再有行人车辆经过,街灯暗沉,树影像某种随风变幻外形的怪物。她把视线投向天空,月亮正在中天,满月之夜,月光瀑布似的倾泻而下。
“我梦到我妈妈,”祥子说,“梦到我和她一起走在一片森林里。”
我的姐姐。初华在心里说,我本该亲密的家人之一。
“我没有见过姐姐,”初华说。她不知道该不该谈起祥子的母亲。
祥子摇摇头,心情变得轻松了一点。“初华见过的。那时候你才,”她低头打量自己,找到合适比喻,“比我的手臂还短。”
她喜欢这个话题,妈妈,自己和初华,三人曾经见过。虽然初华并不记得,但我们三个曾经构成过一张家族图景。家人。是啊,我看着这孩子长大。
“我……”初华犹豫地说,“小祥会经常想起妈妈吗?”
祥子摇摇头。她转过头去认真看了又看,试图从初华脸上找到一点自己母亲的痕迹。也许是发质?也许眼睛的形状?也许困惑时耷拉下来的眉毛?她想起她们相似的基因,想起这是自己母亲的妹妹。
“初华和我妈妈并不怎么像,”她最终得出结论。
“我偶尔想起她,”祥子说,“但我一直想念她。”
初华会想妈妈吗?这问题似乎不必去问,祥子知道她没有一个称职的母亲。她搂住初华的肩膀把她拉近,那孩子一下子僵住了。
“我们是家人,”祥子说。这句话落地后她的心理负担减轻不少,能理所当然的把初华当成自己的一部分了。祥子找到标记的好处和必要性,除了那点不满足,那点更深更重的欲望之外,初华嗅起来完全像是自己。
她终于嗅起来像家人。
初华的肩膀放松下来,这样也可以?她思考着。我不在乎小祥是家人还是别的什么,我是她的。这样就好。她感谢自己的第二性别,因为这样我们可以用更加简洁明了的方式实现永远。祥子搂住她的肩膀,像亲密无间温馨家人。
所以我现在很幸福。初华想。
【ansy】年年·岁岁
·车子难产了,所以来写纯情xql
·每日一问,国服什么时候实装MyGO
·ooc有,率先致歉
·已交往设定,大量私设,感谢阅读orz
「春」
春之声是提琴的第一声拨动。如初融春雪滴入水洼般的轻灵。可惜东京不常下雪,对于生长在都市的少女们来说,春的声音便只能越过满墙的新蕊,自乐器上翻飞的手指间寻觅。
“今天的和奏就到此为止啦,同学们回家路上注意安全。”社团指导的老师用优雅地鞠躬结束今天的社团活动,四周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起身,将手中精致的西洋管弦乐器擦干,妥帖地放入乐器盒里,每个人的动作都被仔细训导过,旁......
·车子难产了,所以来写纯情xql
·每日一问,国服什么时候实装MyGO
·ooc有,率先致歉
·已交往设定,大量私设,感谢阅读orz
「春」
春之声是提琴的第一声拨动。如初融春雪滴入水洼般的轻灵。可惜东京不常下雪,对于生长在都市的少女们来说,春的声音便只能越过满墙的新蕊,自乐器上翻飞的手指间寻觅。
“今天的和奏就到此为止啦,同学们回家路上注意安全。”社团指导的老师用优雅地鞠躬结束今天的社团活动,四周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起身,将手中精致的西洋管弦乐器擦干,妥帖地放入乐器盒里,每个人的动作都被仔细训导过,旁人看来自然矜贵而从容。
“长崎同学,那我们就先走啦~”在最后一位社团团员拎着自己的长笛盒离开,滑动门被轻轻带上后,长崎素世才终于放下了维持一天的微笑,将自己的乐器放在储藏间,背了书包,检查完所有的灯和窗户,关门离开。
很累。即使是她也会自然而然地感到维持这样的伪装的疲惫。
“你怎么又来了。”一出校门就撞见斑马线边上的粉色身影,她竟然并不感到真的意外,只是猜不到这一次又是什么样的理由,这位羽丘的学生会远道而来。“这个方向和羽丘去练习不顺路吧?”
千早爱音,这个对她来说难办的女孩,一如既往地只是笑着跟上她的步子,夸张地拉长声音回答,“因为感觉今天会下雨,所以特地来看看soyorin有没有带伞嘛。”甚至带着一点委屈,长崎素世偏头看了看她,这家伙分明满心满眼都写着“快夸我”。虽然刚刚那个理由简直值得怀疑。
“再怎么说我也知道东京是喜欢下雨的类型。”她捏紧书包的肩带,在红绿灯转变的瞬间向马路对面迈开步子,“这个季节,随身都会带着伞的。”
“soyorin还真是周密呢。”爱音小快步跟上,“哦!对了。”她拉开书包拉链,在包里翻找一番,在素世疑惑的注视下掏出一瓶红茶饮料递给她,“刚刚等你的时候买的,自动售货机掉了两瓶,还真是走运哦。”
素世愣了片刻,这样的速食饮品是她平日并不会饮用的。她喜欢喝红茶,从来认为这样的拼装饮料是一种对茶的亵渎。爱音眨眨眼,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更清亮地自下而上望她,“呐呐?”
“你还真是……走运的孩子呢。”她接过饮料,在爱音的注视下打开盖子抿了一口,香精的味道在舌尖漾开,一层一层地在口腔里剥离开来,最后只剩下说不上的甜腻。
简直和身边哼着歌走路的人一模一样。
咂嘴对于月之森的大小姐来说是绝对禁止的存在。她轻轻叹息,将右手的饮料瓶换到左手上,然后在两人空着的、垂下的手不经意间触碰的刹那,勾住了爱音的小指。
“soyorin?”这样大胆的动作对新晋的、腼腆的恋人还是头一次,千早爱音受宠若惊,古怪的昵称尾音都在空气里乱飘。
这就是长崎素世所期望的反应,她好心情地抿了抿唇,更进一步地捉住那只手腕,紧接着——
被对方十指紧扣住了。
年轻的恋人手心是如此的温暖,即使是初春的低温也没有冷却她任何的躁动,怦怦乱跳的心脏鼓动着强有力的声音,几乎传到她的胸腔里,拨动着她的心弦一起演奏。
“今天我放学的时候看见,羽丘种的花开了耶。”爱音牵起话头,顾左右而言他。
“毕竟春天到了。”
“月之森的花开了吗?”
“小睦照顾的花开了不少,有些不是这个季节的。”
千早爱音飘忽的思绪于是想到了那个仅有过几面之缘的、洋娃娃一般的女孩,也是曾经CRYCHIC的成员。在素世的口中提到的频率远不如丰川祥子,虽然两者都不高就是了。
“这样啊……”千早爱音停下了脚步,“我是那种养不活植物的人呢。”
“毕竟你是三分钟热度。”长崎素世毫不留情地指出。
“诶——怎么这么说……”千早爱音不满地反驳,“我对soyorin的爱可是一辈子!一辈子!”
“那你先好好活长点,不要太早就死掉了哦。”长崎素世眯起眼,“春天的花这么漂亮,过了季节就衰败了。”
初遇的千早爱音不止一次被这样的笑迷惑(或者说蛊惑也不为过),现在的她已经知道这样的笑的虚假,背后的心意不一而足,但总不是看上去的这么温和。她打了个寒噤,握着对方的手紧了紧。
“当、当然了!我不会食言,soyorin也要好好遵守诺言哦。”
真是的,总是发表这样的宣言。
少女们指尖的薄茧相互摩擦,最后紧紧贴在一起。
「夏」
“长崎女士,千早前辈就交给你了!”
看着费力将某个酩酊大醉的家伙扛回家的两个后辈女孩,长崎素世揉了揉眉心,接过千早爱音,回头温声道谢,“真是多亏你们了,要进去喝杯茶再走吗?”
“不用了,我们叫的计程车已经到了,您好好照顾前辈,我们就不打扰了。”女孩们摆摆手,一前一后快步钻入了电梯里。
长崎素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挽留,挂在她脖子上的醉鬼已经开始扒拉着她的衣服往地上塌了,她紧紧扶着对方的腰才没有两个人在玄关口滑稽的摔在一起。
“soyorin……”
还认人。
长崎素世将她放在沙发上,然后转头去浴室里放洗澡水,至少不能让这家伙满身酒气睡到自己的床上。衬衫还穿得齐整,领带松了,大概是夏夜的居酒屋太过闷热,值得千早爱音自己庆幸的是衣服上没有像肥皂剧里演的蹭上什么暧昧的印子,不然她刚刚可能进不了这个门。长崎素世一边这么腹诽,一边将手放进浴缸里试温度——还有些烫手。
“Soyorin。”
长崎素世抬起头,浴室的镜子里倒映出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的身影。那身凌乱的职业装还松松垮垮地挂在女人纤细的身上。镜中的人靠在浴室的门框上,即使是隔着镜面,隔着重重水雾,她眼底的乌青也逃不过最为熟稔彼此的爱人的视线。
她看起来和初遇的时候还是一样的模样,穿上这身成年人的职业装,看起来就像是孩子被塞进了大人的衣服里。
可爱又滑稽。但她有些笑不出来。
“我好累啊……Soyorin。”千早爱音从背后贴上来,各种水汽,两人紧贴的中间有些黏糊糊的,但长崎素世没有反抗。
“你没醉?”
“不装醉的话,今天可能回不来了哦。”这倒也在长崎素世的意料之中,这样简单的把戏对千早爱音来说不过信手拈来。
“没醉也要先洗澡。”她转头熟练地给千早爱音解开领带和衬衫,然后在后者有所反应之前,匆匆离开了浴室。
夏的音乐是夜里的虫鸣。这样的话不知道是谁曾经说过,长崎素世的脑海里有些想不起了,或许是CRYCHIC里的某人这么说过,但随着时间的侵蚀早就模糊了。但这句话确乎是真理来着。至少此时此刻,她趴在自家露台的栏杆上,环绕在身侧的虫鸣鸟叫不可否认是悦耳的。
如果没有街道上的鸣笛声就更好了。
裹挟着水汽的气息从背后拥上来。长崎素世低头叹气,看着环在自己腰上那双紧扣的手,“热。”
“嗯,夏天了呢。”手没有任何松动呢。
“工作,要不要稍微休息会儿呢?”长崎素世轻飘飘地提议。对方不出所料不会答应,这是她早就知道的。
二十七岁的千早爱音,经历了再次赴英留学,和恋人长达五年的异地,顺利入职一家满意的企业,成为公司里可靠的前辈的十年,已经是同龄人中值得被称为耀眼的存在,依然全力以赴地向前奔跑。
“因为Soyorin很优秀。”她是这么说的。
二十七岁的长崎素世,大学从管理相关专业毕业后逐步接手母亲的公司,已经成为母亲眼里的骄傲,企业自上到下都蒸蒸日上。在她最为疲惫最为忙碌的日子,正是千早爱音归国赋闲的日子。
或许是那段看着爱人忙碌的时光让她铆足干劲,或许是不服输的性格,亦或者是两人某次打趣说到的“对等性”。长崎素世没有询问对方在别扭什么,无论是哪一点,她都无法轻易解开对方心结。
“虫鸣,好吵哦。”她迟迟没有回答,千早爱音又闷闷地说。长崎素世转过身,手环住她的脖子,头顺势便搭在了爱音颈窝里。
“那,要进去吗?”
“嗯。”千早爱音解开搭在她肩上的薄纱,长崎社长价值不菲的衣物就这么随性的落在地上。
太过熟悉彼此的身体,连灯都不需要开。
太过迷恋彼此的灵魂,言语都显得多余。
“Soyorin,”千早爱音喘着气仰躺在床铺上,中央空调稳定输送着冷风,贴在身上的汗连同热度一起被蒸发,长崎素世伸手给她搭上被子。
因为偶尔会在家里练习吉他和贝斯,所以家里加装了隔音墙。此时就有些听不见窗外的车声和虫鸣了。
爱音翻了个身,从扔在地上的睡衣里摸出了什么。长崎素世隔着夜色看不太清,只能看见她转过身,久违的激动表情浮现在她的脸上。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不属于成年人的光亮,一望就能望进长崎素世这个不坦率的人的心底。
心脏再次砰砰作响。那句预料的心声和对方宣告一般的言语一起传入她的耳朵。
“和我结婚吧。”
「秋」
在日本不是有着食欲之秋的说法吗?千早爱音当然知道,她是那种会赶时髦追潮流的人,初中的时候还热衷于和同学出去胡吃海喝呢,成年之后这样的机会反而愈发的少了。
“难得MyGO!!!!!的大家能聚在一起,我们去野餐吧!”她这么提议。收获到的是灯和乐奈的附议,素世没说话就当做默认,立希早就把她俩当一票了。
“这样的情况,我反对和赞成都无所谓了吧……”她长叹口气,摸出手机确定了自己的行程,翻到了空白之后才点头。
“好诶!”
三十七岁的千早爱音,还是这么有活力嘛。
时间定在某个周末的上午,地点是近郊的森林公园。
“是最近很火的野餐地点哦!网上说运气好的话还能看见松鼠。”千早爱音晃着手机解释。长崎素世专心地注视前方蜿蜒的山路,后排的三人则是被迫听她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
“这么活泼的一面,你的下属们看见了会被吓到吧。千早科长?”立希试图让她闭上嘴。
“所以说工作端着很麻烦嘛。”千早爱音把自己扔回副驾驶座上。
但是三十七岁的千早爱音还是有着自己的成长,比如她总算是成为了无比可靠的大人,选的地点就算是椎名立希也不得不承认的漂亮。
仲秋已过,海洋性气候的日本终于有了干燥的时节,金红色枫叶漫山遍野地铺展开来,落在地上就是柔软的地毯。
三十代的要乐奈仍是少年心性。开心的“哦”了一声之后,便沿着山坡跑了下去,后面的几位监护人不得不赶上去,难为了社会打工人们了。
从车后备箱拿出烧烤架和食材,几人就在这里有模有样的野餐起来。上次人到齐的聚会已经是今年的跨年,受到高中前辈乐队的邀请,回到Live house开了一次live。在那之后,不是立希和灯排不开档期,就是乐奈赶不回东京,再就是素世和爱音的工作安排冲突。总而言之,大家各有各的忙碌。
“不愧是大歌星哦!”爱音不止一次这么调侃灯,小动物一样的女孩已经变成了在舞台上成熟老道的歌手,昔日的不善言辞成了如今的沉默可靠。
“喂喂,你就只是在那里等着吃东西吗?”立希不满地呵斥正坐在地上发呆的千早爱音。后者一愣,然后恍恍惚惚地站起身走过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
“哈哈……只是觉得,”千早爱音挠挠头,偏头对上长崎素世投来的揶揄的目光,“这样的Rikki式的呵斥,有些久违了呢。”
“哈?”
“真的哦!感觉回到了十七岁一样呢。”千早爱音轻松地说,“即使不在身边,大家都有好好的在走下去哦。”
“但是即使这样……也要一辈子!”灯蓦然开口,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MyGO!!!!!的各位早已能猜到了。“一辈子组乐队,一辈子在一起。我们约好了的。”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长崎素世,她似乎一直担任着这样的角色,在面对千早爱音之外的人,她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安抚对方。烤得金黄的脆骨被递到灯的唇边,她嗯了一声,声音一如二十年前的柔和,“嗯,一辈子,约好了的。”
“呐呐,soyorin。”千早爱音躺在长崎素世的大腿上,仰面看着对方,“为什么要这么跟灯答应呢?”
“因为能做到,所以会答应。”
“没什么是不会变的哦。”
“爱音你说过吧,你不会轻易退出乐队,要我也不能退出。”长崎素世将手搭在千早爱音粉色的头发上,手指绕着垂落的鬓发,一圈一圈缠起来,“还是说你想退出了?”
“当然不是!”千早爱音斩钉截铁,“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啦……”
“嗯。”
“我们认识二十年了呢,soyorin。”
“你一定要这么蠢的笑吗?”
“我认真的好吗?!”
“好好……虽然完全看不出来。”
千早爱音没有再搭话。两人安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山坡之下的乐奈还在到处乱跑,立希尽职尽责地监管着她。长崎素世从一旁地上的红叶中拾起一片,攥住它的叶柄旋转。
然后在千早爱音好奇的注视中,将它盖在了她的双眼上。
千早爱音的视线被金色和红色覆盖,下意识便合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长崎素世低下头,给予大腿上的恋人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冬」
今天的千早爱音不对劲。
从开始练习长崎素世就注意到这一点了,虽然只是一些细微的错误,但是却出现的频率还是比以往要高了不少。在立希再三的提醒之后,对方才终于打起精神,专心致志于手里的吉他。
练习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但是千早爱音的状态还是不对劲。长崎素世刻意放缓了收拾乐器的动作,等到其他三人都从练习室离开之后,才走到千早爱音背后。
“噫!so——soyorin!”千早爱音打了个激灵,僵硬地转头看她。
反应至于这么大吗?
长崎素世眯了眯眼睛,仿佛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良久,却只是背上乐器包,转头推开了门,“走了。”
“诶……等一下我嘛soyorin!”
今天的练习一直持续到寻常人家晚饭后,入冬之后的日本入夜比往常更早,此刻夜幕已经降临了。
“下雪了呢。”千早爱音抬头看了眼天空,如同降落的繁星一般的细雪纷纷扬扬落在街上、树上,少女温热的掌心。都市里的微风剐蹭着枝丫发出轻响,偶尔抖落的雪片比自天而来的雪更有分量。
长崎素世点点头,今天出门的时候天气预报还没有报道有雪,但所幸降温并不明显。
“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二个冬天了呢。”千早爱音说,“作为恋人还是第一次。”
“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和过去纠缠不清吧。”长崎素世回答道。
两人并肩走在铺了雪的人行道上,两道脚印延伸开又被新雪覆盖,就像已经被和解了的过去一般,存在过的痕迹只有勉励去观察才能回忆起来了。
“昨天晚上,我做了梦哦。”
“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之后的MyGO!!!!!。大家都变化很大呢 ”
“那又不是真的。”
“可是还是在彼此身边呢。”千早爱音补充道,“MyGO,我们,soyorin和我。”
“要和你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吗?”长崎素世故作苦恼。
“诶——不是说好一辈子吗?”
“是是。”长崎素世端起月之森的微笑,“那么请问爱音,未来的我们是什么样呢?”
千早爱音晃了晃脑袋,肩上的雪随着动作被抖落,“变得很成熟可靠哦。虽然soyorin现在也很成熟。嗯……果然还是不太一样呢。”在即将被恋人提出「那么最喜欢哪一个呢?」的死亡问题之前,她连忙找补,“还是最喜欢现在这个soyorin了!”
真是急中生智呢,千早爱音。
她们通常是在电车车站分别的,今天因为下雪的缘故,车站没什么人,不如说,只有她们两人。
“啊啊,好想去soyorin家。”她又这么说了。长崎素世于是应和道:“那要不要去呢?今天妈妈不会回来呢。”
“诶诶,可以吗?但是还没有跟爸爸妈妈报过备……果然还是留到下次做好准备吧!”千早爱音自己碎碎念着,然后顶着长崎素世的目光,红着脸下结论。
“做准备?爱音是有什么要做的大事吗?”长崎素世小姐,怎么会不知道对方的小心思呢?“还是说,爱音在梦里梦到了什么呢?”
“只是梦到了和soyorin一起过的夏天和秋天而已!”
电车来了呢。千早爱音将想说的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然后扯扯长崎素世的衣角,将她送上了电车。
“啊,等等。”在她踏上电车前一刻,后者还是叫住了她。长崎素世回头,就被一条围巾挡住了视线。
好暖和。
素世微怔,一时间忘了眨眼。千早爱音仔细地将围巾给她围好,将那些压住的棕色软发从围巾下面捋出来。
就像将她从黑暗中拉上舞台那次一样,温柔地注视她。
“嗯嗯,我的眼光果然没错。”爱音似乎是确认了什么一般,得意地点点头,然后冲她露出虎牙笑,“soyorin,该回家了哦。”
长崎素世这才恍然回神。
身后的电车发出催促的滴滴鸣笛声,车站暖黄的光却仿佛把漫天的雪和聒噪的声音尽数屏蔽,只剩下面前人还在一张一合的嘴。
她拉住对方的领子,用力咬住她的唇。在她得以回神之前,毫不留恋地踩着关门时刻踏上了电车。
身后车门玻璃外的千早爱音一定还在愣神,或许是反应过来了兴奋地大喊大叫,但是这与背对着车外的长崎素世都不相干了。
电车迎着风雪驶入东京的霓虹与黑夜之中。
“没关系,我们还会有很多的春夏秋冬,季节与季节轮回,组合起来便是一生的时间。”
——————end——————
【鸣神组】岐路有终
1.3万字,无差,原设,赠家妻。
特别感谢@Rin_K 老师多日来对于鸣神组原设细节的耐心讲解,是我在鸣神组的写作导师。
影养了一只团雀。
在她的记忆里,团雀是她见过最脆弱的生灵,随便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毙命,但同时,团雀又不太需要照顾,会自己寻找食物和水,也会自己踏上旅程而后复归。
这样的记忆源于她曾与一只团雀建立过比其他生灵多那么一点点的联系。
不同于提瓦特大陆上大多数羽翼鲜艳的赤团雀,那只团雀是毛绒绒灰溜溜的一小团儿,翅膀和尾巴泛着点点黑,小巧的可以站在肩上,也可以用手捧着。
她从前也养过动物,...
1.3万字,无差,原设,赠家妻。
特别感谢@Rin_K 老师多日来对于鸣神组原设细节的耐心讲解,是我在鸣神组的写作导师。
影养了一只团雀。
在她的记忆里,团雀是她见过最脆弱的生灵,随便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毙命,但同时,团雀又不太需要照顾,会自己寻找食物和水,也会自己踏上旅程而后复归。
这样的记忆源于她曾与一只团雀建立过比其他生灵多那么一点点的联系。
不同于提瓦特大陆上大多数羽翼鲜艳的赤团雀,那只团雀是毛绒绒灰溜溜的一小团儿,翅膀和尾巴泛着点点黑,小巧的可以站在肩上,也可以用手捧着。
她从前也养过动物,准确来说,是一只粉色的小狐狸,后来那只小狐狸吃了她的灰团雀,养一只新的团雀是她在容彩祭的庙会上突然泛起的想法,之后这念头不仅没被时间所磨损,反倒在她心里扎了根。
但她坚定地认为自己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主人。她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又从来没有时间,所以直到她被这只新的灰团雀找到之前,她没把这念头当过真。
灰团雀正围着她努力地叽叽喳喳,她伸出手来,那粗糙的脚爪立刻摩擦着她的指背,这触感令她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久久在外平定邪祟的武者终于复归,于樱花树下坐在数位友人身边时,也有团雀像这样叽叽喳喳一番之后成功停留于她的指间。
她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戳了戳灰团雀的羽毛,像那时候一样。
尽管影没找到任何一个足以自证的理由去养这只团雀,她也没有对这个决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动摇,数以百年的静修,数以千年的磨炼,神明的意志力是如此强大,这两个词从不属于她的世界。
在那之后,冥想时她常常会听见从外面飞回来的团雀发出的串串叫声,或者在她脚边的草地上寻找食物的窸窸窣窣。现在她看着团雀正聚精会神地往嘴里塞着谷粒,还搬了一点儿准备储存到不知哪个角落里。
“在外面玩的还好?”
叨叨叨,团雀啄着谷粒。
“或许该给你起个名字?”
叨叨叨,团雀啄着谷粒。
影突然笑了。这样的自言自语令她又想起上次容彩祭的庙会,吃掉她团雀的小狐狸与她并肩而行,漫无目的的逛着,却又像是始终有着什么方向。
曾经那只小狐狸,如今的声音已经亲切又好听——
“试着去建立联系吧,影,与任何一种生灵都可以哦,这样才能真正享受鲜活的当下呢。”
大概这就是她留下这只团雀的原因。
曾有神明想在时间的流沙上修筑天堂。
那时,整个世界从她身边经过,她也不愿睁开眼见一场,因为心之所想,皆是遗憾,目之所及,皆是过往。
如今她变了。有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也变了。
新政策的实行一切顺利,新的永恒理念也逐渐深入民心,尽管离她走出净土只过了一年有余,神明的领悟,代价是以百年而计的岁月,而一年,在人世间已足够改变很多事。
当然,也有很多事没变,比如春日里漫山遍野的樱花和夏日祭上璀璨绚烂的烟花,还有新年将近时,鸣神大社里络绎不绝的参拜者,以及团雀的叽叽喳喳。
每逢年时,正是祟起,捣乱的小妖小鬼格外多,它们精力充沛,折腾数十个时辰也不觉得疲惫,神社的巫女们挥舞着御币驱散难缠的小鬼,见了她,纷纷停下动作躬身以礼。
她的目光仔细地看过神社里供奉的神像,其原型是鬼族,天狗,还有狐仙,这些大妖怪对现在的稻妻人来说如同恐怖的民间传说,而在她眼里,他们的的确确把一切都献给了这片土地,从始至终。
供品有应季的水果,有热腾腾的饭团,有糖果糕点,其他食物都没有享用过的痕迹,只有令狐仙两眼放光的油豆腐被悉数收走了。
她叫住了一旁正准备将贡品放置到供台上的佃户,寻问着民间有关贡品的习俗。
“有传言说,将军大人喜欢油豆腐,供奉的油豆腐都会被送去天守阁,所以有段时间大家都尽可能地拿油豆腐来供奉。”终日生活在山脚下的佃户自然是认不出她的,挠了挠后脑勺,又说道,“后来神社加了规矩,毕竟这儿也不都是将军大人的神位。”
她轻叹一声,点点头。
“那么,你来此处是有何愿望?”
“我们这些田里长大的人啊,愿望都大同小异,当然是希望今年也能丰收。”
她思忖一阵,再次点点头。
影找到神子的时候,神子正席地而坐,一手抵着下巴,另一手挥舞着御币逗弄着几个小鬼,看起来没有一点想驱走它们的打算,手边几盘油豆腐散着香。
“这么多,吃得完吗?”
“呀,影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影看着神子那副佯装惊叹的神态,又走近了些,在神子对面坐下。
“寻着油豆腐的味道来的。”
“影实在太不会说谎了。”神子边感慨,边从不知何处取出了两杯酒和几碟小菜,有条不紊地摆在她们之间,“狐仙的高深术法多得很,我虽寡才,远不及斋宫大人,像这样的小把戏还是蛮轻松的,吃不完的可以存起来哦。”
这地方位处于镇守之森,隐秘的同时视野又极好,可以俯瞰整个稻妻城,也可以看得见一些其他地方看不见的奇异现象。
“看来你一定常来这里偷懒,所以你大概会觉得这里是自己发现的宝地吧。”
影并未客气,端起酒啜饮一口,又慢条斯理地吃了两口小菜。
“我可从没这么想,虽遍观昔日与现世,但终归是比这土地上的一草一木诞生得要晚,再说呀,影难道不觉得这里很符合守望众生这个蕴意吗?毕竟你脸上可是写着‘有五百年没来过此处了’。”
神子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调笑,虽是问句却像是不期待回答,夹起一块油豆腐,兀自变换了话题,“将军大人日理万机,此番前来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
“不能只是来看看老友吗?”
“你说的老友,该不会是指这家伙吧。”
顺着神子下巴轻点的方向,影偏过头,发现肩膀上多出了那只灰团雀,她这一路上思索的太过出神,竟然完全没发现是何时落于肩上的。
动物对于危险感知的本能总是极为敏锐,狐狸只是轻飘飘地看过去一眼,团雀就抖了两下,跌跌撞撞地飞远了。
“正逢人间新年,想问问你有什么愿望。”影决定不跟狐狸兜圈子,直奔主题,毕竟她真的很不擅长这种事,“许臣民一梦,你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愿望?唔……把将军的位置借我坐两天?”
这句话换来了影深深的凝视,而神子的眼神并无逃避,于是四目相对。
“看吧,准知你又会变成这表情。”在好一段时间的对视之后,神子掩面一笑,率先移开了目光,采取了一贯的转守为攻,“自我阐述多少会带一些美化的成分,功绩是要出自他人之口的,将军大人既知我百年来所作所为,想如何慰劳这份辛勤呢?”
话音刚落下,神子有些错愕地看着影用手中玉箸夹起碟中小菜,缓缓递到她唇边。
她只是愣了片刻,便自然地张嘴,影轻轻将玉箸所夹的食物放进她口中,她细细咀嚼,而后咽下,又再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影啊,还真是不太一样了。”
那盈盈笑意仍旧维持不变,只是极为享受似的眯起了眼,此刻她的眼神无法被神明看见,一些隐藏了很久很久的东西,被保护的更为紧密了。
“那就陪我逛逛庙会吧,你在净土这段时间,每年这时候我都会溜去玩。”
“先前不是去过一次庙会?”
“一次怎么够。”神子的笑容越发充满诱惑力,“人类的节日与他们的寿命,都只是朝生暮死的一瞬而已,浮生如露,所以才要及时行乐呀。”
夹着菜的玉箸递到了影的唇边。
“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但你可以活在一个你想要的瞬间里。”
人类小孩子撒野的天性甚至比得过小妖小鬼,然而此刻,庙会上的小孩子们正憋作一团窃窃私语,因为他们眼中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狐仙大人”一直望着远处,不知在等什么。
直到神子眼神一亮。
“来吧来吧。”她朝着来人的方向说道。
听见这话,孩子们瞬间安静了下来,好奇地跑过去围着这个新面孔,比他们高多了的个子,长长的紫色麻花辫,还有狐狸面具,这些构成了孩子们的第一印象。
神子伸出手,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紫发女人揽了过来,手轻轻扣住对方肩头。
“这位啊,是我的老友。”她看着已经兴奋地开始了猜测的小家伙们,换上了俏皮的语气,“这次会一起逛庙会,大家多多关照她哦。”
“是!狐仙大人!”孩子们齐齐回答着。
接着是七嘴八舌的问题。
“狐仙大人,她叫什么呀?”
“狐仙大人,她也是妖怪吗?”
“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和狐仙大人一样厉害吗!”
面具之下,影的眉头微微皱起,净土中无时无声,无念无执,她已经太久没有听见过如此嘈杂的声音了,但揽住她肩头的手又像是某种心静的根源,令她仍旧可以继续站在这里。
她不再试图看向孩子们,而是转过头看向神子,几乎是同时,神子也偏过头回应了她的注视,这一次的叮咛也不再是对着孩子们,“要好好玩哦。”
影犹豫着,最后轻轻开了口:“好。”
神子便笑了起来。
斑斓的灯市,起舞的巫女,各式各样的小吃,这便是人间。影站在原地,本打算由神子带路,然而提出逛庙会的狐狸被小孩子们围着,一眨眼就不知去了哪里。
大概是看到神子不在,没过一会儿,那只灰团雀扇着翅膀晃晃悠悠地围了过来,影伸出手,团雀落在她指上。
“你还没有名字。”
团雀的脑袋蹭着她的手背。
“但无论有没有一个名字,都无法令你有所回应吧。”
团雀重新飞了起来,向着不知哪里。
影便继续向前走,没有方向,只是在走,她脑中第一个想到的是之前容彩祭上去过的摊位,那个年轻的摊主自创的团子牛奶她颇为喜爱。
但她不知摊主在哪儿,甚至不知他还会不会出现在这次的庙会上,实际上,身为统治者,若想获得那样的东西,只需一句话就好,可她突然想起神子的话——朝生暮死的一瞬,或许连团子牛奶也不例外。
“孩子,要不要买一些糖糕啊?”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影转过身,摊开手心,里面躺着神子在走之前塞给她的摩拉,小小一堆,大概十几枚。
“买一份要多少呢?”
摊主爷爷看了看她的狐狸面具,慈祥地摆了摆手,“一摩拉,一摩拉就好。”
她取出一枚摩拉交给老人,接过那份糖糕继续前行,她的四周不断传来声音。
“那边的小姐,刚做好的三彩团子,只要一摩拉。”
“鸟蛋烧,鸟蛋烧,一摩拉您拿走喽。”
她不断向民众手里递去一枚摩拉,换来他们给的东西,他们有些人使用的并不是稻妻最通用的语言,或者说,和她记忆里五百年前的通用语不太相同。
稻妻所有的武艺都是由她亲自传下,在千百年的时间里开枝散叶,分宗立派,但语言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载体,承载着这片土地每个角落的记忆。
她手上的东西越来越多,多的快拿不下,突然,一个小女孩扯了扯她的袖口,是刚才那群孩子中的一个。
“大姐姐,你是巫女吗?”
“不是。”她尽量温柔的回答。
女孩对她说自己长大会做巫女,已经会了一点简单的术法,也不知是天资使然还是那狐狸教的。女孩毫不吝啬地将这种小技巧展示给了她,当她看到折断的枯枝在女孩手中慢慢地重新弥合起来,面具下的紫瞳里有一丝光芒闪过。
“继续前行,真好。”她说。
“你不会修东西吗?”女孩歪了歪头。
“不会。”她立刻回答,想了想,又改了口,“会一点,贴身的武器时常要保养。但有些东西是无法修补的。”
“那位狐仙大人也修补不了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面具下的表情变得黯淡,但低垂下去的嘴角仍旧努力挤出一丝笑,尽管女孩看不到。
“我不知道。”
“我家中世代都是巫女,我刚刚说的语言一般人听不太懂,大姐姐竟然听得懂,你一定是妖怪对不对!”
“对你们而言是有些古早的语言了。可以听,只会说一点点。”
“说一句听听吧。”女孩扯着她的衣袖,眼中闪烁着的好奇心让她有些动容,她曾在另一双和她相同颜色的眼睛里见过同样的东西,在很久很久以前。
于是她想了想,然后一个词一个词慢慢地说着,字正腔圆。
“小心。快走。救命。将军大人。”
而后她换回了通用语。
“这些我曾经听过很多次,在战场上。太多了,我已经学会了。”
一双手突然扣住了她肩头,又一次。
“刚刚的话我可都听到了哦,看来我的能力还真是被低估了。”
影转头,神子在笑,和往常一样妩媚的、悠然的、仿佛万事万物不弥于心一般的微笑,可有那么一瞬间,她又恍惚的觉得,她从没见过神子这么真的笑容。
“并无低估你的意思。”一开口,语气是她自己也没料到的平淡,她知道是肩膀上那双手的缘故,“只是想说,大概已无需再修补了。”
女孩没有弄懂这哑谜一般的对话,她看到狐仙大人放下了手,仰起脸,目光远眺。
在女孩与这位狐仙大人为数不多的接触里,她发现狐仙大人似乎总喜欢像这样朝着一个方向远远地看。
“狐仙大人,那边是哪儿呢?”
“那边啊……”神子顿了顿,慢悠悠绕到影的前方,眼神一勾,示意影跟上自己,然后意味深长地叹息着,“那边,有一片森林呢。”
神子见过影在冥想时的安静,也见过拖着薙刀在一堆血肉中穿行时的肃杀,但总之,从未见过这种抱着一堆东西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很有趣。除了有趣之外,似乎还有其他。
“为什么这些东西只卖一摩拉?”影打量着神子微微眯起的眼睛,边走边问。
“谁知道呢。”
往常,神子的思考,影更多是看作小兽般的狡黠,而此刻,如同在天云峠的悬崖上俯视着下面的草海,影有些看不透面前这双紫色的眼瞳。
这份复杂,比狐仙平时那种悠闲的片面感,来得真实又可爱,这也让她的语气变得更加认真。
“神子,告诉我——”
一串清脆的铃音打断了她的话。
一群身着白衣,头戴发冠的巫女,正翩翩起舞。在稻妻,祭祀或庙会上用于祈祷的舞有很多种,但大体上的意愿都相同,她不太认得巫女们正跳着的这种舞,却认得方才的铃音。
这铃音贯穿了冗长的岁月,直至今天仍能感染着她,像一股清冽的风席卷而过,将灵魂引回往昔。
“殿下,我们多看一会儿吧。”
神子的语气十分自然,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称呼上的改变,但影发现了。
站在人世之间,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影竟有了一瞬的彷徨。她在一心净土之中坚定地度过了五百年,却不知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这几分钟。
铃音往复,本以为已无需修补的心在这铃音中突然活了过来,开始迟钝的感到一丝悲伤。
未履行的承诺,未达成的心愿,已逝去的生灵。
那种单纯清澈的感情,无论姐姐还是友人。那个回不去的时代里,还无需听见兵刃与雷霆的声音。
曾有狐仙在樱树下接过神乐之铃,于她面前执铃起舞,而今兜兜转转,只剩舞者仍并肩而行。
“你说,一摩拉可以买到什么呢?”神子突然问,但更像是喃喃自语。
一摩拉,可以买到什么呢?
正逢年时,年幼的白辰族刚刚学会化形,偷偷从神社里溜走,戴着狐狸面具,一蹦一跳前往山脚下的庙会,一路上一枚枚数着攥在手心里的摩拉,盘算着能买多少炸串和油豆腐解嘴馋。
可那摊主欺她年幼,一小把摩拉只换来了一串,一气之下,她解除了化形时藏起来的尾巴,几条尾巴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
“我可是将军大人的眷属!”
在那个妖怪与人类共处的年代,由于两者力量的悬殊,雷电将军对于妖怪在人间的举止定下了严格的律法,一旦触犯必然面临雷霆的盛怒,故而没有妖怪敢对人类撒这样的谎。
于是这句话被当了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商户们纷纷上前与她交谈。
“小姑娘,我今天刚钓来的鱼很新鲜,一摩拉卖给你。”
“这些布料,一摩拉你可以随便选。”
“吃油豆腐吗?只要一摩拉就好啦。”
月上梢头,她还没有回到神社,而是在半山腰上奋力地拖拽着“买”来的货物,直到她终于看到了神社的大门,两位大妖怪正闲庭信步,等候着她。
她得意洋洋地将货物展示给白辰的主母,狐斋宫蹲了下来,摸着小小狐仙的脑袋,“这些东西,可都是买来的?”
“这些每一样只要一摩拉,都是人类因为崇敬而送给我的!我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啦!”
狐斋宫听了,掂了掂手上的烟杆,浅笑着不作言语,另一位颇有风骨的大妖怪却笑出了声。
“依我看啊,小狐狸,这些都是人们因为崇敬将军大人,才送给你的。”
“才不是……”她话里有些没有底气,下意识地捏了捏手里的狐狸面具,那是殿下在她成功化形之后交由她的,她一直视若珍宝。
“哦?那你倒是说说,一摩拉可以买到什么?”那位大妖怪也蹲了下来,烟圈吐在她露在外面的尾巴上。
她自知理亏,一下变回粉色的狐狸,趴在了狐斋宫的肩上,也惹来了又一阵笑声。
之后的每个新年,她都会去人间的庙会,商户们每次见到这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小姑娘,都会以一摩拉的价格卖给她许多东西。人们认为她是神的使者,是将军大人的亲眷,愿意通过这样的举动来供奉神明。
新年之后的几天,贫穷的人们家中时而会出现一摩拉买来的食物和布料,还留有一张字条:这是将军大人的仁慈哦!
这样不成文的习俗在一代代商户间流传至今,虽已损失了当年的诸多细节,但摊贩们在新年的庙会上看到带狐狸面具的人,也仍然愿意用一摩拉换得一整年的平安顺遂。
“一摩拉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呢,有乐斋。”
神子轻语着,出神地凝望着身侧之人正戴着的狐狸面具,它曾伴她走过了无数懵懂的岁月。
“很多很多,所以我喜欢人类啊。”
庙会散场之后,影回了天守阁,并未归还狐狸面具,而神子决定继续忠实于她所选择的责任。
说是责任,其实神子很清楚,她只是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所谓的守望众生,无非就是以多重身份奔走世间,不断认识新的朋友,再目送着他们因寿命的短暂一次次离去,然后一个人继续过着她的生活,一天又一天。
你们这些家伙啊,活得再久一点就好啦——她时常这样感慨。
其实人类很无趣,三奉行内部历来纷争不断,她总能在巧妙的时机介入,发现他们空谈时总希望统筹兼顾,执行起来往往只能粗暴又简单。说到底,在她眼中,比起生命的意义,感官与权利的欲望对于大多数人类来说才是每一天无法回避的事实。
但人类又很有趣,为所爱之人不惜触犯家规的女孩,为守护故土不惜踏上不归之路的武士,他们明明如此脆弱,又能一往无前。
五百年来,不停地重复去做同一件事,对于像她这样的妖怪而言,虽然偶尔会有些不耐烦,居然也坚持到了现在。若要论原因,在她心中,她不仅仅是白辰一族最后的孤女,她是将军大人的眷属,是神的使者。
那些一摩拉的东西,还真不是白收的呀——她也时常这样自嘲。
在神社中,在镇守之森里,她能闻到那种关于孤独和死亡的、摄人心魂的花香,可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时间长河如此漫漫,只有将军大人才是最重要的,也是唯一重要的。
当然,这般坦言想从她口中听见,那可就是痴心妄想了。
人类要想解决一个问题,多半需要他人引导他、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但对她的神明而言,是需要自己消化掉“这就是我的错”。
只是独自掉消化这个事实而已,谁都无法帮上什么,所以神明遁入净土,不告而别,又何尝不是意料之中?
她在净土之外,在人世之间,一直等待着一个契机,一个渺小的、但足以颠覆这一切的可能性,并愿意为之赌上所有。
好在,她赌对了。
几块油豆腐能带来快乐,一份至死不渝的情感也能带来快乐,对人类来说,这些快乐的程度远远不同,而对追求着不移不变之永恒的神明来说,两者似乎无二无别。
而她呢?她轻叹一声,不知自己是哪一种。
大概,对于“长大”的判别标准,就是开始回忆过去,而非放眼未来。
庙会散了,还有零零稀稀的人就着月色把酒言欢,她坐在一处房檐上,望着新年的月亮,房檐底下有一群武士们,酒足饭饱之后,说话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大了起来。
既然赏月不成清净,她一跃而下,落地无声,对着众人嫣然一笑。
“算我一个。”
在跳下之前,她习惯性地想摸出狐狸面具戴上,才想起那面具已不在她身上。过去的遗落之物终究复归原主,只是不知神明仍否记得。
好在喝得烂醉的人们即便认出了她,也没有往常鞠躬下跪的崇敬与距离感,她听着武士们侃侃地谈着他们一同做过的事,有些很英雄主义,有些因为太英雄主义而显得有些傻里傻气。
曾几何时的三川花祭,她趴在狐斋宫肩上,与一众妖怪们也是玩的如此尽兴,如今,在种种浮生若梦般的历程里,她总是旁观者,醉酒的人豪言壮语多到数不清,千杯不倒的狐仙便成了他们的法官。
直到有个人因太过高兴,提起了一件事。
“弟兄们,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队里有个新兵蛋子跑去南边那片森林,被妖怪上了身,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他们要来了,斋宫大人快走’,咱们一起把那臭妖怪赶出去了——”
气氛瞬间变得非常冷,领头的武士立刻跪了下来,但就算这样,他支吾着,仍旧说不出一句话,然后他决定转头去骂那个正一脸惭愧的失言者:“喝了二两马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啊?”
她笑着一拂衣袖,摆了摆手:“都过去那么久了,无所谓啦。”
说错话的人也跪了下来,张开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最后只能挤出一句:“宫、宫司大人,我刚喝多了脑子不清醒,您切莫放在心上……”
“呵……看来,这的确是好酒啊。”
是啊,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久到其中太多细节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即便时隔这么久,在听见“斋宫大人”四个字时,她胸腔中那颗麻木的心脏仍会不可避免地颤动起来。
有些东西是无法修补的。她怎会不懂。
她慢悠悠地回到了镇守之森,闭上眼,在月色下听着自己的心脏不正常地跳动,随着她逐渐重归平静,有一个小小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进入了她的感知中。
她睁开眼,伸出手来。
“你还敢来找我,小家伙,不怕我吃了你吗?”
团雀落在了她的指尖上。
“没去陪她吗?她比我要更加寂寞哦。”
团雀还是那样摇摇晃晃的,甚至有些站不稳,差点一头从她手上栽下来。
“看样子,你时日无多了。”她的眼眸垂了下来,“人类的寿命尚且如同清晨的浮露,而像你这样的小家伙,寿命还不如人啊。”
在长夜里,在无尽的时光里,长生的狐仙内心深处潜藏着莫大的哀伤,生死乃不可触碰之法则,即便是手眼通天的大妖怪,也的确无能为力。
“小家伙,有一天你离开了,她可能会想你的,我可不会想你,但我会想他们。”
她没怎么喝酒,语气中却是一股浓浓的倦意。
“虽然过去那么久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还是会想他们。”
——永恒的真意在于鲜活的当下,神子。
她仍旧听得见狐斋宫的声音。
——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但你可以活在一个你想要的瞬间里。
“在战争之前,这片森林没有灵的加持,远没有现在好看吧。”
她的语气越发弱了下去,到了句尾,她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才能说完这句话。
“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但其实,我只是觉得这儿很好看……你们能看到的话,就好了。”
影没有回天守阁。
鸣神大社中的陈设对比她上一次来时毫无变化,神社外有铃虫的鸣叫声,却显得神社里更加静谧,角落里有个很长时间都没被使用过的坐席,她就在那里跪坐了下来,甚至未曾理会过坐席上的灰尘。
神子没有回来,她知道神子总是不在神社里。算起来,她也有很久没有来过了。
新年最后的余韵散尽了,人世间一切都复归安宁,随着月光所打出的影子慢慢变短、变实,影逐渐闭上了眼睛。
过去的生活里,唯有武器可供她抓住。一次次的挥刀,感受碰撞感自刀尖传回手心,如同将石子丢进池水中溅起水花,只有这样稍纵即逝的动静,是由她引起的。
曾经,她是武者,武艺是她赋予自己的全部意义。她的每一个动作在反复练习之下臻于完美,每一刀都能分毫不偏的刺中最要害之处,千次也好,万次也好,留下的都是同一个痕迹。
剩下的所有时间里,池水平静无波,甚至连心跳的感觉都有些失真。
现在她变了。她在学习,在努力享受着一个她原本从未期待过的世界,信徒、友人、眷属,不带畏惧的敬意,无需保留的笑颜。
她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能够在这样宁静的夜晚陷入沉睡,并由晨曦将她唤醒,再比如,会条件反射般地说出几句有意为之的冷笑话,看着那狐狸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她当然知道神子笑得不是冷笑话。
颈侧突然多了一团毛绒绒的温暖的东西。
“神子?”在张开眼睛之前,她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
并不是狐狸,而是团雀。
团雀的脑袋轻轻蹭着她脖颈上的皮肤,她伸出手,团雀并没有向往常一样立刻飞向指尖,而是努力地抬了抬翅膀,然后坠落。
她接住了团雀,小小的一团躺在她手心里,再没有叽叽喳喳,再没有丝毫挣扎。
无想的一刀能做到什么?割裂大地,击碎苍穹,切开时空的界限,如果她还是那时的影武者,她一定会在心中这样认为。但现在的她却会问自己——那样的一刀,杀得了一群魔物,但要如何救得下一个珍视之人?
她是雷霆的化身,有着压倒性的力量、技巧与意志,可或许,她只是没有失败过。一直以来,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兜住了她,在她即将坠入深渊的每一次。
那些回忆总是有着某种隔膜,可发生过的事,无论再如何努力地遗忘,始终是发生过的事。看着掌心里的团雀,她几乎是突破了意志力所带来的抗拒感,不惜以磨损为代价,怀念起了雷电真。
因为她知道,那时候,雷电真确定无疑地保护了她。
而就在她被保护的时候,她仍旧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她没能救下任何人。
她差一点就对着手心的团雀问出口,它是否也要离她而去,可这没有意义,它不是那些为了守护稻妻而殒命的大妖怪们,也不是将她隔绝在战争之外的神明,没有任何一只团雀能活到下一个十年。
她也差一点问出口,它是不是过得足够开心了,因为她已经明白了鲜活的当下是永恒的真意,可这也没有意义,它再不可能,也从不可能回应她一分一毫。
她甚至有一瞬间非常想立刻去找到神子,告诉早已能够独当一面的狐仙,为什么她那时会送她那个狐狸面具,可这更没有意义,这个面具现在已经回到了她手里。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她要从庙会上带回那个狐狸面具,那只是因为神子希望她记得。人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彼此说谎,也因为总是对彼此说谎的缘故,甚至会相信自己所说的谎言是真实的,可她不会说谎,所以她习惯了沉默。
她无法使她的眷属不再将最真挚的心意长久地、悄悄地灌注给她,正如她无法用一个名字令一只团雀有所回应。
最深沉的情绪,便是沉默。在时间静止的时候,一些最重要的东西慢慢地变了,不为人所知,再也回不去地变了。
最少她还在学习。现在她为了万千臣民的愿望而活,在全新的永恒之中,曾经只是潜心钻研武艺的武者需要学会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更何况,她和神子都知道,她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天赋。
影站起了身,轻轻将团雀放在了神樱树下。
“到最后,你还是没有一个名字,我果然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
樱花飘落,风移影动,有些情绪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我没有很好的承担我的责任,我很抱歉。”
她一直认为她没有很好的承担她的责任。
尽管当时她并不知道真前往了战场。尽管当时是这只团雀主动找到了她。
年时的夜晚刚好出现了一月一次的满月,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必然。
在那样圆满的月亮之下所站着的,正是狐仙原本的姿态,雷光一闪,粉色狐狸闻声化作人形,丝毫未被不速之客的造访打扰,似乎本就是在这月色之下等待着谁人的到来。
“好久没看到如此完整的月亮了。”神子仰着脸感叹着。
“若不是你,我很难知道镇守之森的深处还有这样美的地方,这里的确是你发现的宝地。”
“影也觉得这里很美吧。如此说来,能够引你到达这里,就已经是我的胜利了,对吗?”
“到达这里之前,的确走了一段很长的路。你我都是如此。”
神子伸手,指尖向着影轻轻一勾,影顺了她的意,踏前几步,于是她们并肩站在明月高悬的夜空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的确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不过有时候,我还是会担心你因为追求乐趣而太过乱来。”
“真能独当一面的话,可就不会经常出现在这里了哦。”神子微微摇摇头,笑意未减:“但那又能怎么办嘛,毕竟我们都有着诸多的责任啊。”
影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稍稍拖长了一点呼吸,像是想要开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神子仅仅用余光瞥去一眼,便知道影并未完全放松,那眉头仍旧微皱着,平淡之中带着些许压抑。
“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很小的事。”影沉吟了一下,“那只团雀死了。”
“看来你也还是会在意死亡这件事,还以为活得越久,对死亡就越淡然呢。”虽然像是在惊叹,但神子的语气却有种了然的意味。
在这样的月亮之下,在生与死这个难题面前,她突然想起了那次百鬼夜行,太近又太远的记忆,甚是怀念。
她抬手,向夜空中一指,如同去触碰月光。月光不远,那么月亮上的妖怪们,也不远。
“灵魂无法承载生前的记忆,执念过大,便是怨灵,如果像我这样的家伙死了,带着未尽之事变成怨灵的话,神社里的巫女们恐怕会有大麻烦了。”
说完,神子便仔细地看向影,想从影的眼中找到些什么,可那双堇紫眼瞳没有任何异常,于是神子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不真实了。
“影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总是看不懂你在想什么。”
“无论何时你都是极为聪慧的,我在想些什么,如今在这世上若有谁能猜到的话,就只有你而已。”
“所以我们——”神子几乎是脱口而出,又立刻停了下来。
影静静地等着她。
几秒过后,神子才再次开口,声音藏着一丝苦涩,小的几不可闻:“所以我们不是只有彼此了吗。”
月光照下,将影的面容染上一层恰到好处的亮,那双眼正温柔地映出狐仙的模样。
“有些东西是无法修补的,神子。我们可以让彼此不再寂寞,但我们仍然孤独。”
影郑重地递出了那个狐狸面具,如同第一次送出这份礼物一样。这面具承载着她们之间那些记忆犹新或已不再记得的片段,串联起她们的过去与未来。
“神乐之舞,可否再跳一次?”
神子抬起手,将两根指搭在了面具的边缘,却没有完全接过,而是孩子气般歪着头,发了问。
“我要是离开了,影会为我而难过吗?”
“我一定,会为你难过。”神明如此回答。
神子笑了,笑过之后,又无奈地长叹一声,闭了眼,接过面具遮住面容,神乐之铃在手中浮现。
铃音复回。
旅程总是像铃音那般轻快吗?并不是。
她们的故事,无论是谁,都充满了疲惫与苦痛,只是不细心感受,便很难察觉那是如此艰难的路。
而今,有狐仙在月下执铃起舞,心中有一个声音说:你知道。
你知道,所有交给你的,都异常沉重。你要把神乐之铃握紧,微笑着游走世间。没必要痛苦地提起他们,没必要忧伤地记住他们。
曾有神明想在时间的流沙上修筑天堂。你是如此清楚地明白,神明的天堂或为歧路,但你还是向她提出了修筑的方式,看着她浇上一捧捧砂,铺上一块块砖。
你知道,那是她那一刻唯一能做到的。在生死面前,即便神明也如此弱小,她的弱小与悔恨共同构筑了她的天堂,那即是天堂,也是对自己的天罚。
多么虚妄啊,但你满怀敬意。因为你知道,在修筑天堂时,她仍旧怀着最美好的愿望,用尽最昂贵的材料,拼上所有的力气,甚至不惜将自己的身体化作最后一块砖。
你知道,她是错的,你也找不到理由为其辩解。或许,只是天堂的愿景令她感动,或许,只是在不断前行也不断失去的荒漠里,挣扎着想要抓住些什么。
如今,修筑天堂的神明已经离开净土,所学到的一切已足够让她在真实的土地上构筑一个真正的天堂,而你仍握紧神乐之铃,一如当年,伴她身旁。
但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是否得到神明偏爱。一方面,你需要她偏爱你的证明,一方面,你又找不到她不偏爱你的理由。
后来你懂了,因为爱本身就是折磨。
而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里,你有多爱她,你不知道。
铃音戛然而止,神子持铃的手被轻轻握住,面具也被摘下,让她的心震颤起来。
在她的耳边,影的呼吸如同烙印一般,随着真挚的坦言一同印下。
“辛苦了,神子。原来我们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我很感谢。”
神子的身体一僵,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了影,随即她也被抱住了,影身体的温度隔着不多的布料传递过来,如同这个坚定的拥抱所带来的力量感一般,源源不绝。
神子将手指微微勾起,任由影的手温柔地将她的手完全握住,她们的手指彼此交叠,手心严丝合缝地贴着手背。
“有多感谢呢?”
“你觉得呢?”
这样极为相似的转守为攻,引得狐狸笑开了:“哎呀,影什么时候也学得狡猾起来了。”
“不知道,大概是因为身边有性格恶劣又不直率的家伙,所以也想尝试这样讲话的乐趣。”
神子又笑了几声,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影的声音也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以后我会像战争之前那样经常来这里的,说不定,会比以前更多吧,毕竟我也想多喝几次你变出来的酒。”
“我可是很吝啬赴约的时间的,不过,只要你来的话,就还会继续喝到哦。”
歧路漫漫,终得所愿。在那并不遥远的过去,和充满希望的将来。
铃音越发悠扬。
FIN
2022.12.26-27 第三次使用该文题
【鸣神组】眸中雪·其八
#不知待到雪融之刻,
还能否随同殿下共赏那淡紫初芽。#
樱饼味甜,而相思味苦。
抬眼见她似是在模仿我一般,也偏过头饮茶,这样心照不宣的沉默便持续了很久。适时再往窗外看,日暮时分的阳光打在雪上好不刺眼。
“太阳落山了,将军大人还不打算回去?”
“嗯?”
她那表情、那神态,惊讶中又带着一丝娇憨,仿佛是在问:神子不留我过夜吗?
“今夜稻妻城内会放烟火,将军大人站在天守阁上能看得更清楚。”
“神子…不愿同我一起看么?”
——无理取闹的神明,当真是把我问住了。
狐狸自知耳根子软,听不得她说些模棱两可暧昧不清的话。翻出件厚实的裘衣...
#不知待到雪融之刻,
还能否随同殿下共赏那淡紫初芽。#
樱饼味甜,而相思味苦。
抬眼见她似是在模仿我一般,也偏过头饮茶,这样心照不宣的沉默便持续了很久。适时再往窗外看,日暮时分的阳光打在雪上好不刺眼。
“太阳落山了,将军大人还不打算回去?”
“嗯?”
她那表情、那神态,惊讶中又带着一丝娇憨,仿佛是在问:神子不留我过夜吗?
“今夜稻妻城内会放烟火,将军大人站在天守阁上能看得更清楚。”
“神子…不愿同我一起看么?”
——无理取闹的神明,当真是把我问住了。
狐狸自知耳根子软,听不得她说些模棱两可暧昧不清的话。翻出件厚实的裘衣给她披上,也顾不得找什么理由送客,就把人牵着哄着带到了神社门口的鸟居前。
“就送到这儿,剩下的路将军大人自己走。”
她不恼我态度冷淡,反倒把斗篷上的兜帽往后拨了拨,笑吟吟地问我:“神子,等到春归樱绽之时,陪我一同去赏花如何?”
几百年来,有鸣神调节稻妻境内的气候,使得樱花四季不衰,哪怕是在稍严寒的凛冬,樱花依旧能够盛开。但唯有春日樱绽于山野,人们才会相约赏花。
毕竟这春日赏樱季呐,好比良辰,不可辜负。昔日一心精进武艺的武人也会趁着好天气,抽出空来与友人们在樱树下玩起歌牌。尽兴后,再一起品尝甜点,饮酒寻欢。
“呵…”狐狸佯装不屑,笑声轻讽得很。
“影,我早就习惯一个人看花了。”
五百年于神明而言,或许不过浮生一刹。却足以,让一只长生的狐狸看千万次花开花谢了。
“是么?”她疑问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犹豫。
我本以为这次,影必定知难而退,不再与我多做纠缠。可她竟又舒展笑颜,走近几步,对我伸出了手。
“……”
我不知她意欲何为,可又不愿让她…呵,说是不愿,倒不如说狐狸面对主人的指令下意识做出了条件反射更为合适。我搭上了她的手,手上的力度收紧,她牵起我的手放在胸口,温热的触感软得叫我觉得浑身发烫。
“一个人看花,自有一个人看花的雅趣。山野之间的樱花开得再烂漫,游人过眼也只道一句:不枉此行。两个人在一起是不同的,于我而言,若有良人作伴,看花便是次要的了。”
「霜雪覆琼枝,又忆少年时。
春来薄樱绽,不见故人归。」
五百年来,我在神樱树下许着重复的愿望。影向山顶的狐狸曾以为,只有自己知道,人们往塞钱箱里投入摩拉祈求得偿所愿的法子并不灵验。
鸣神并未许诺众生事事皆可如愿,若遇事喊一句:“鸣神保佑。”便能不劳而获,抑或是逢凶化吉。这世上就不会有什么神之眼,也更不会有拦路的魔物与与令民众流离失所的战争了。
可我今日分明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梦中心心念念而不可得的那个人啊,唇角含笑、眸中含光,就好像是在说着如吃饭喝水一般寻常轻松的话,真挚又恳切地问:
“神子,还愿意继续陪在我身边吗?”
神明尽是会说些好听的话来避重就轻,本可以直接问:神子愿意不计前嫌,原谅我吗?
可她偏偏,要用这样的话来讨我开心。我又偏偏,正是吃这一套。影牵着我的手往山下走,方才还惦记要捎把伞,怎料外头的雪早已停了。稻妻的冬日干燥,冷归冷,但也说不上严寒刺骨。
太阳落山之后,一般就不会再有民众到鸣神大社来了。明晨巫女们要照常工作,我又是为了陪她才离开神社,自然也不用担心有闲言碎语说什么“八重宫司擅离职守”之类的话了。
“将军大人,宫司大人。”神里屋敷门前,那位叫宏达的社奉行代行主动打了招呼,还问我们要不要进去喝杯热茶。既是家人团圆的日子,此时造访不免显得刻意为难,影不出我所料婉言谢绝了。
厚厚的积雪盖在庄稼地里,绀田村的主干道上只有一老一小。喜欢在蹲在水渠边的男孩见了影又惊又喜,连忙喊道:
“是将军大人!还有…狐狸宫司……”
“外头冷,小猛早点回去和家人一起吃饭吧。”
影的记性好不是什么怪事,可她会记得这孩子的名字确实令我惊讶。
“将军大人不怕冷吗?”
“有狐狸姐姐在,我不冷的。”
影拉着我的手,展示给眼前的小孩子看。
狐狸的四爪足迹烙在白狐之野的积雪上,雪天出来觅食的赤狐毛色鲜艳,看上去要比平时更为温暖。
距那场灾难已逾百年,如今白狐之野上狐狸无法开口说话,神樱树前名为「白辰嗣响」的天狐雕像却会在夜间低语。
有随父母一同来到鸣神大社祈福的年幼孩童,曾拉住我的衣襟询问原因。
一时间,刚刚成为宫司不久的我好像也有了身为长者的自觉,学着长辈们当初哄小狐狸的模样,用一种「好像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的口吻回答:“夜里啊…这些狐狸雕像都会活过来,护着胆小的孩子们走夜路。”
“真的吗?”那孩子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想来已是将信将疑了。
“那是自然,宫司大人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若是以宫司之名担保的话,不仅会让本就对妖异之事好奇的小孩子深信不疑,说不定还能让这件事作为有趣的话题,在与她同龄的玩伴之间传播开来呢~
很多时候,态度与方式在回答问题时会比事实如何更加重要。毕竟所谓的真相,往往是不太轻松的话题。
彼时,白辰一族的灵脉,因为狐斋宫大人的离去而日益稀薄。法力稍强些的天狐与地狐化为雕像等待她归来,身为众多亲眷中一支的灵狐,也失去了法力,不再开口,成了如今能在白狐之野上所见到的普通狐狸了。
狐狸,在今日的人类眼中,本就是不会说话,与其他走兽没有什么区别的生灵吧?
传说中拥有怪力与神通能够自由地翱翔于空中的鸦天狗,披头散发长有尖角的鬼族,化为人形隐匿于闹市中的狐仙,神出鬼没生性顽皮的狸妖…已成为不再常见的过去。
与神明一同建立稻妻的妖怪们,为了保护家园在灾厄中身陨的妖怪们,离开城町回归山林、逐渐淡出人类视野的妖怪们……
都是如此啊。
它们湮没于永远不会停止前进的历史中,被遗忘之后,什么也不会留下。
但总归是有会说话的狐狸,不希望那些勇敢可爱的好家伙们被忘记。
——于是也就有了今日的八重堂,与世人眼前的主编大人了。
行至稻妻城,长野原烟花店的老先生似乎没能听清影在问宵宫的近况,他只是笑着嘱咐我们俩晚上一定要记得看烟火。
天目锻冶屋的师徒俩、木南料亭的店主、珊瑚侦探社的两位侦探、沿路巡逻站岗维护城内治安的同心们……稻妻城的子民们,见了影都很开心。尤其是在这样一年终末的日子里,像是意寓着完满的结尾与幸运的开头。
杏奈送了份市井杂煮给我,这种天气最适合吃些能让人暖呼呼的料理了。里头的食材也都是我爱吃的…有好吃的自然不能忘了影,我贴心地喂她吃了块堇瓜,想着她现在应该还不饿,就决定剩下的全由宫司大人一狐解决了。
“将军大人,主编大人!”
“是黑田呐,今天八重堂可以打烊了,你早些回家吧。”
“谢谢主编大人!”
志村屋的大叔已经在和食客宣传自家的酒得到了将军大人青睐之事了,智树将最后两瓶团子牛奶送给了影,也准备收摊了。
“我这次出门找奥诘众拿了钱袋,两瓶团子牛奶是三千摩拉对么?”
“不必付摩拉了,将军大人。我的生意能好起来还要感谢您那天尝了我做的饮品,今日这最后两瓶团子牛奶看来是与将军大人有缘,就当做是新年礼物送给您吧。”
智树说得在理,影又不善于推辞拒绝。这两瓶团子牛奶嘛,刚好讨个“好事成双”的彩头。
到了秋沙钱汤门口,若我没记错,店主是叫做蓝川丞吧?他可是一直希望“将军大人能赏光来泡一次我家的温泉”呢,可惜憋了好半天只喊出一声情感饱满的:“将军大人!”
分明只是一件小事,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人类真是矛盾又有趣啊~
“影,这家温泉的宣传词上写着‘纳塔风光’,听起来不错,我们下次有空来试试可好?”
“神子喜欢?改日挑个你我都有空的时间再约便是。那就先祝店主生意兴隆了。”
“谢、谢谢八重宫司!谢谢将军大人!”
天守阁门口叫“直江久政”的旗本,和殿外那名奥诘众一样严肃又古板。换做以往,若拿不出通行证来,可不会轻易让我进去见影。
今时不同往日啊,这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亲自牵起我的手往里走的时候,倒是无一人敢阻拦了。
稻妻的除夕跨年夜叫做「大晦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就连兼具智慧与美貌的八重神子大人都忍不住要感叹一句:时间过得真快,明天便是新年了。
难得还能再和影一起吃年夜饭,只是团圆的夜晚两个人相对无言……气氛冷清了些。
此时按照习俗要饮用的屠苏酒,须配备专门的酒具。把酒倒入三只大小不一的酒杯,由小杯饮至大杯,由年少的晚辈饮至长辈。
——三只杯子,两个人。
影似乎是瞧见了我端起酒盃动作的迟疑,道了声:“无碍。”
喜好与她独处的狐狸,在饮下经由改良甜味胜过苦味的药酒,抬眼对上她的目光时,也想,不那么贪心一回。
明年得多叫些人来天守阁吃年饭,不合规矩就不合规矩罢。能让神明感受到些许热闹的新年氛围,无论如何都是好的。
烟花布设的地点应在甘金岛与白狐之野附近,天守阁的主楼回廊视野开阔,不知她是否独自站在此处看过许多个夏祭烟花大会的烟火。
“神子。”远眺前方的影忽然回过头来唤我名。
“怎么了,影?”
“伸手。”
“影又有什么小玩意儿要给我?”
影向我展示她空无一物的右手,在空中虚抓后又故作神秘地握拳,将拳头靠近了我方才听话照做摊开的手。我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哄人开心的术法,兴许是无师自通自学成才也说不定——
一小袋色彩缤纷的糖果躺在我手心。
“金平糖?”
“嗯。只是不知道过去了这么久,神子是不是还喜欢吃这种小糖果。”
“我尝尝。”我拉开了袋子上的绳结,心底莫名别扭的怪异感涌起。
甜味在我舌尖荡漾开,似水波纹,掀起一圈又一圈的蜜色涟漪。心湖之间,一瓣绯樱不慎从冬日覆雪的树梢跌落,蝴蝶效应招致的香气满溢唇齿间,像是早有预谋——
让我毫无征兆地、想要给她一个吻。
薄红的糖果还没来得及完全化成糖水,就被我送入了另一人的口中。记忆中我很少有机会像这样捧起她的脸,而以尝尝糖果为由交换津液的过程,称得上正当合理。
烟花在此时升空,如曼珠沙华般盛放,照亮夜幕与在月下拥吻的神明与狐狸。
说得好听些,这叫做“趁乱偷欢的雅兴”。
今年的冬日不及往年寒冷,幼时总爱圈在她脖颈间坐围脖的小狐狸,自然也应换个法子为她取暖。
“神子,你还没有回答我,愿不愿意在化雪开春之后,陪我一同去赏樱?”
“愿意。”她眼下泪痣,吻过又觉不忍去吻。
“愿意得很。”我补充道。
下过雪的冬天,身子捂在暖暖的被窝里,明显能感受到吸进鼻腔的空气是冷的,是会让狐狸和人类都觉得舒服的冷。
那么改造了肉身的神明呢?她是否能察觉到这份冷意?
——要知道现如今的影并不会在冰天雪地里呼出白气,胸口的起伏说不准是为了看起来协调又有美感呢。
狐狸的耳朵贴在离她心脏最近之处,期待的同时又想,就连呼吸的动作都是装饰,却妄想能听见她的心跳声,岂不是太过自欺欺人了?
我说:“陪殿下赏花,是我求之不得。”又说:“时时刻刻都想着。”说:“梦里都惦记。”
说着说着呀,狐狸的泪悄悄地往下淌,唯恐会将她的肌肤烫伤,于是变回小粉狐狸,缩到了她怀里。
——这副躯体在很多年前就没有心跳了。
“神子。”影替团在自己胸口的小狐狸顺毛,“不是说夜里听不到雷声会睡不安稳么?”
“我的胸腔中没有心跳声,可神子还能在这里听见别处不可闻的雷鸣……”
“是么?”
小粉团子遂变回人形,竖起了狐狸耳朵贴在她心口。
“神子要离我近些……”影把我往怀里搂了搂,“嗯,抱在一起会更好,这样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小狐狸的心脏如果会因为我在身边而跳得快了一些,神子就把它当做是我们两个人的心跳声…这样就很好了。”
“这样就很好么?”
“拥有只属于彼此的时刻,就很好。”
“哼~才不是小狐狸呢……”
“好~”
她啊,一边说什么:“神子长大了,已经不是小狐狸了。”一边又要隔着松软的被褥轻拍我的脊背,哼唱着儿时的歌谣哄我入睡。
梦回草长莺飞的三月,深浅不一的漂亮蓝色小花开满白狐之野,紫色的晶蝶在花丛中飞舞。身后有毛茸茸大尾巴的小狐狸一手牵着身材颀长的武人,一手拿着纸风车。
“殿下~风车怎么不转了呀?”
“风车得要有风才会转。”
“那,怎么样才能有风呢?”
“嗯……”影仔细思考着问题的答案,而后拉紧我的手在平坦的原野上跑了起来。
“跑起来就会有风了。”
她的声音被掩在风声与风车吱呀吱呀转动的声响里,风车被小狐狸高高举起,即将落下的太阳,在转动的叶片间隙中闪着光。
彼时的我努力抬起头,想去看她脸上的表情。鬓发被风吹起,凌乱的发丝竟成为了美貌的加持。察觉到我视线的神明,偏过头来对我笑。
那一刻很短,短到我还没从那份温柔的笑容中回过神来,她就已经将我抱起,再次旋转步调带我体验失重的快感。
“神子——能听到风声么?”
“唔呼!飞起来噜~”
意气风发的武人啊,一改平日那副好似遇上了天大的事仍会波澜不惊的模样,声音里也携着风带来的快活。
那一刻真的好长,长到如同被记忆定格,不受时间流逝干涉的「永恒」。
记忆中的这张宜嗔宜喜美人脸,无论我在何处想起,她总是如此眉眼弯弯地唤我“神子”。
白狐之野上换了一茬又一茬的花草,稻妻千百年来每一颗年轻或年迈的樱树,是否都见证过肆意疯长着的、甜蜜到满溢而又泛滥的爱意呢?
梦中人眉间明灭、眸中流转——
恰如春山樱覆十二月雪。
梦醒不见月,神明眸中非樱亦非雪。
殿下眸中之人,是我。
「薄色入春深,故人今又至。
醅酒浸花香,邀赏春山樱。」
—The End—
感谢阅读!许多细节的处理并不是非常满意,但还是很开心能完成最初的构想,传达我对神明与眷属之间情感的理解。这是属于影和神子,有关稻妻过去的故事,如果有人能通过我的文字得到些许感触或是温暖,也是能够令我开心的事情。
彩蛋部分的字数有3k+,是对神子梦境和梦醒之后内容的补充,怕放在正文里会太长太赘余,就单独分出来了。粮票解锁,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
最后要提前祝大家元宵节快乐!无论是新一学期还是新一年工作的开始,都要元气满满事事顺遂!还有还有,希望今年影和神子在活动剧情中能有机会同框互动!🦊💜⚡
【申兰新年12h/20:00】柳仙
☆蛇妖申鹤×玄门修士夜兰
☆有自设,ooc注意
☆时逢新年,祝无灾无厄,平安顺遂
前一棒@一只仿生鸟
后一棒@不爱吃红薯
——————————————
冬至时节,西风卷着雪片呼啸而过,仿古风格的古玩店夹在两家灯火辉煌的玻璃橱窗中间,显得有些违和。
随着木门的吱呀声,拢着厚实大衣的短发女子推开门,拍了拍身上的雪,又在地毯上擦净了鞋底。她拉下兜帽,露出一双略微上挑的眼睛。
“老板,上次说的蛇蜕到货了么?”
柜台后看书的年轻学徒愣了一下:“对不起,我们这里不是药店,没有……”
“去去去,”留着一头乌黑波浪长发的女子从两个博古架间的通道里...
☆蛇妖申鹤×玄门修士夜兰
☆有自设,ooc注意
☆时逢新年,祝无灾无厄,平安顺遂
前一棒@一只仿生鸟
后一棒@不爱吃红薯
——————————————
冬至时节,西风卷着雪片呼啸而过,仿古风格的古玩店夹在两家灯火辉煌的玻璃橱窗中间,显得有些违和。
随着木门的吱呀声,拢着厚实大衣的短发女子推开门,拍了拍身上的雪,又在地毯上擦净了鞋底。她拉下兜帽,露出一双略微上挑的眼睛。
“老板,上次说的蛇蜕到货了么?”
柜台后看书的年轻学徒愣了一下:“对不起,我们这里不是药店,没有……”
“去去去,”留着一头乌黑波浪长发的女子从两个博古架间的通道里走出来,将小学徒推到一边,笑道:“今天来的早啊,夜兰?”
室内暖气很足,夜兰将大衣脱下,顺手挂在门口衣架上。她穿着暗色系的修身高领毛衣和靴子,仿佛融入昏暗的灯光中,唯有骰子形的毛衣链微微反光,映衬着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手头的事做完,就先来了,带我看看货吧。”
老板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通道深处。
小学徒揉揉眼睛,她好像瞥见那女子的眼瞳是青色的,却又不敢相信。
“蛇蜕我进了不少,但你要的那种纯白……”老板打开身侧的暗门,将靠墙的一排博古架展示给夜兰看:“白蛇不好找,你知道的。”
夜兰一一看过去,却都不甚满意:“不行,配那种药必须得白蛇,但凡有一丝杂色都配不成,”顿了顿,又道:“没有白蛇蜕,活的也行,大不了养一段时间等蜕皮。”
说罢,却半天没有等到回应,夜兰回过头,见老板满面思索的神色,她伸出手在老板眼前晃了晃:“老板?”
“啊?哦。”老板后知后觉地回神:“没事没事,就是,我想到了一个……你跟我来。”
她带着夜兰又穿过几个走廊,这古玩店看似不起眼,后面却另有洞天,至少比明面上的建筑面积大了十倍有余。
“这是最里面的暗室了吧,你要带我看什么?”夜兰不免好奇。
老板轻手轻脚打开门,示意夜兰往里看。
屋内是一个巨大的玄铁笼,拧成笼子的实心玄铁柱足有三指粗,上面有微微变形的抓痕。
笼子里是一条盘起来的巨蛇?不对,是蛇人。
那是个半人半蛇的生物,裸露的腰部从皮肤逐渐过渡到鳞片。如果单看蛇尾,这是一条极为美丽的蛇,蛇鳞比月光更白,比雪更冷,鳞片颗颗紧扣,如同羊脂白玉那般光润,在昏黄的灯光下流淌着珍珠似的华光。
人身的部分看不太清,它的白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盖住了脸庞和大部分身体,夜兰只看出它很瘦,罩着个不太合身的宽松短衫。
但……夜兰不由皱起眉头,它本该雪白的长发上,沾着一绺绺粘稠的血液,有些早已干涸结块,有些却还很新鲜,甚至顺着发丝淌到地上。它本该无暇的蛇尾缺损了很多鳞片,像是被生生拔去的,鳞片间依稀可见血丝。
它的一条手臂垂在外面,夜兰只稍微一扫,就认出了划伤、烫伤、掐痕,还有钝器击打的大片淤青。
“怎么回事?”夜兰问。
“是条蛇妖,大概化形渡劫时候出了岔子,只化成了一半人形,”老板看着笼子里蜷缩的蛇人,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忍:“也是运气不好,被那几个人抓到了。”
老板重读了“那几个人”,夜兰心领神会,她指的是玄门里名声极差的几个二代,本事没学到多少,只知道仗着长辈荫蔽和家族名声作威作福,做下了一堆龌龊事。
“他们看着蛇人新奇,抓起来折磨了好一阵,眼看它快死了,还要卖到我这换笔钱,一群垃圾。”老板的神色极为厌恶。
“它伤势太重,这又是冬天,只怕它熬不过去。夜兰,它倒是一丝杂色都没有,你看……?”
夜兰没答话,她凑近过去细看,笼子里的蛇微微动了一下,玉白蛇尾游动的样子也显得十分僵硬。
“尾巴也断了?”她回头问。
老板点头,叹气道:“断成了四五截,多亏它还有一半人身,不然早就撑不下去了。”
“一群人渣。”夜兰暗骂一句,妖既然能修出灵性,就该当作修士看待,如此折磨,果然是毫无底线的垃圾。
笼子里的白蛇又动了动,在说话的两人没看见,暗含血色的双眼在乱发后睁开,死死盯住了半蹲在笼子前的短发女子。
“我带它回去,”夜兰正与老板说话:“未必治得好,但我好歹会些药理,尽力一试。你要多少钱?”
老板摇摇头:“要什么钱,就当我救人一命,我运到你家去?”
“不用,”夜兰挽起衣袖,素简的幽蓝玉镯滑出来,也没见她如何动作,巨大的铁笼就被收进手镯内。
“炼器术又精进了,恭喜啊。”
“哪里。我还要买些药材,喏,单子上这些。”
两人说着走出去,谁都没有看见白蛇那双嗜血的眼睛。
夜兰将车停在车库,拢紧大衣回到家中。她是玄门中人,平时在家里画符炼器,搞不好还能招来雷劫,不适合住在人多的地方,因此她的家是个坐落在远郊的独栋小别墅。
也正好方便她养蛇了。
她在客厅清出来一块地方,从手镯中放出铁笼,蛇人还是无力地盘在里面,气息极其微弱。
这还能活么?
夜兰隔着笼子,小心地摸了摸它的尾巴,雪白的鳞片下意识收缩了一下,但却没有其他反应。
先把它弄出笼子吧。
夜兰拿出钥匙打开笼门,探身进去抱着它的上半身,试着往外面拖。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夜兰意识到“它”应该是“她”,宽大的旧短袖也掩盖不住那玲珑身段。
白蛇的体重超出她的预料,加之担心过程中伤到她,夜兰有些束手束脚,忙活了半天,才将人身的部分抱出来。
她将白蛇放在沙发上,回过头准备去搬还在笼子里的蛇尾,却忽然寒毛一竖,强烈的危机感瞬间刺向脑海,她来不及思考,顺着本能猛地旋身,躲开的同时向后探手一抓。
她终于看清的白蛇的脸。
脏污凌乱的发丝后,一双充血嗜杀的蛇瞳瞪着她,苍白开裂的唇瓣后,闪着青光的毒牙已经冒尖。如果不是她及时扼住了白蛇的脖子,那毒牙必然会插进她的脖颈中。
此前被她注意过的,布满各种伤痕的细瘦手臂,正青筋毕露地掰着扼住自己咽喉的手。可惜她力气不足,夜兰的手依然稳如泰山,虽不曾收紧,却也牢牢扼着白蛇的喉咙。
见夜兰看她,白蛇喉咙深处发出恐吓的嘶嘶声,嘴张到不可思议的角度,闪着寒光的毒牙仿佛两双淬毒的匕首,只待切割她的皮肤。
这就是老板说的“快死了”?
要不是反应快,死的绝对是自己吧!
夜兰眼神复杂地看着凶狠的白蛇,可即便她这般凶煞,本该是最大武器的蛇尾也不过稍微动了动,若她进攻的同时将蛇尾卷缠上来,夜兰想翻盘就没那么容易了。
看来她伤的确实很重,方才只怕是强弩之末。
“你能听懂我的话吧?把手放下来,我也放开你。”夜兰指了指白蛇的两只手——它们正孜孜不倦地试图掰断她的手腕。
白蛇依旧恶狠狠地呲着毒牙。
夜兰知道她的遭遇,也理解她对人类的防备心,因此她柔声劝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是想救你。”
白蛇当然不信,她被困在铁笼里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那些人虚伪而残忍,他们侮辱她、折磨她,她不相信任何人类。
看来暂时无法沟通,夜兰叹了口气,召出络命丝将白蛇双手捆住,这才放开手。没了支撑的白蛇倒在沙发上,她死死咬着牙,竖立的蛇瞳中如同燃烧烈火。
夜兰不忍再看,转身去搬她的蛇尾,也许是化形的关系,这白蛇大得吓人,蛇尾至少七米长,最大处足有环抱粗,夜兰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它完全搬出铁笼,蛇尾蜿蜒在客厅地毯上。
在这过程中,她身上沾满了白蛇的血。
白蛇的伤远比自己想的重,大片蛇鳞被直接剥去,露出血淋淋的肉,内里骨头的伤就更不必说,整条尾骨断成五截,这白蛇只怕连自己移动都不能。
夜兰手腕一翻,在幽兰镯中找出几粒药,想也知道白蛇不会乖乖吃药,干脆硬给她喂了下去。
果然,白蛇看她的眼神更凶了。
她大度,不跟伤号计较。
夜兰仗着白蛇动不了,盘膝坐在她身前,问:“能听懂我说话么?”
白蛇呲了呲牙,似乎想要咬她的脖子。
“那你有名字没有?识不识字?”
依旧不答。
于是夜兰起身拿了本新华字典:“先说好,我可以放开你,但你如果还想攻击我——你也试过了,你打不过我的。”
说罢,她试探着缓缓松开络命丝,白蛇明显还想咬她,只是或许因为刚才的失败经历,她虽然露着毒牙、保持着凶狠的眼神,却慢慢平静下来。
“看来你能听懂,”夜兰将字典往前一推:“来,翻两次,给自己取个名字。”
白蛇眼中写满了警惕,她看出夜兰状似放松,却和它们蛇类捕猎一样浑身紧绷,随时能够给敌人致命打击。
她最终没有攻击这个人类,而是按她说的,随便翻了一页。
“唔……神?申、沈,都还不错,”夜兰拿笔写了沈、申两个字,展示给白蛇看:“待会儿挑一个,来,再翻一次。”
她到底想做什么?
白蛇迟疑着又翻开一页。
“河……沈河?沈河……读起来怎么这么难受呢……”夜兰嘟囔着前后翻了翻,忽然眼睛一亮:“鹤,这个字好。沈鹤、申鹤……不错。”
她从身边茶几上抽了张白纸,刷刷写下“申鹤”两个字,拿到白蛇面前:“申鹤,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白蛇——现在是申鹤了,申鹤不明白眼前的女人究竟在想什么,更不清楚名字的意义,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她逐渐明白“申鹤”就是自己,而“夜兰”是这个有着青色眼睛、捉摸不透的女人。
申鹤不明白夜兰想要什么。
她见过不少人类,那些人以折磨她为乐,剥去她的蛇鳞,折断她的骨头,将各种符箓法器用在她身上,听到她的嚎叫声,他们便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再拿来下一种刑具。
夜兰不会这样。
这个女人用大锅熬煮药汁,端过来给她喝,她闻着苦涩的味道和热水在空中蒸腾的白汽,只以为是另一种折磨方式,于是她打翻了碗。
药汁泼了自己和那个女人一身,烫,但不如火烧那样疼,还可以忍受。
她看着夜兰叹了口气,收拾好打翻的碗,不知道在哪里翻出来一盒粘稠的脂膏,先在自己身上抹了抹,又拿到她面前。
申鹤又想打翻那盒东西,然而对方有了经验,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夜兰召出络命丝控制住申鹤,顶着她能杀人的眼神,将药膏抹在方才汤药溅到的皮肤上。
凉丝丝的,不疼。
第二天,药汁变成药丸,申鹤还是不吃,夜兰喂给她,她就吐出来。
第三天,申鹤觉得对方也该露出真面目了,该像那些人一样辱骂她、折磨她,可夜兰却拿来的几株药草,在她面前一字排开。
申鹤不认识这是什么,却隐约觉得是可以救自己的东西。
夜兰很有耐心,她一开始以为申鹤是警惕心太强,不信任自己,可后来忽然反应过来,申鹤只是对“药”没有概念。
她不知道夜兰熬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受伤了需要吃药,由于不太美妙的味道和对人类的排斥,她认为那是害自己的东西。
于是夜兰将未经处理的药草拿到她面前,山野孕育的妖物,对天生地养的草药有些朦胧的直觉。
果然,这次她全程当着申鹤的面处理药草、熬煮药物,申鹤没有像前几天那样逆反,她将信将疑地吞下了有点苦的药丸。
药物在体内发挥了作用,申鹤能感觉到残破的内脏被一点点修复。
……呸,虚伪的人类。
前几天,夜兰没敢给申鹤喂饭,怕她的身体状况承受不住,况且妖物对饭食的需求不高。
吃了五六天药,申鹤也肯让夜兰诊脉了——不用络命丝绑着那种,夜兰这才能准确把握她的身体状况。
内伤还是很重,不过消化普通的食物没有问题。
结果她又犯难了,蛇妖平时吃什么?
她买回来只兔子,拎着耳朵在申鹤面前晃了晃:“问一下,你是吃活的,还是……”
没问完就跑了,夜兰觉得申鹤的眼神是想吃自己。
还是做了一锅红烧兔肉。
然后又拿了两根筷子到申鹤面前比划:“会不会用筷子?勺子也行?”
申鹤:“……”
于是夜兰用筷子优雅地夹菜,申鹤拎起兔腿,啃。
上半身化为人形的蛇妖既保留着两对锋利的毒牙,也长出了人类的牙齿,只不过看申鹤凶残地撕扯兔肉的模样,夜兰觉得她可能是把兔子当成自己来撕。
她觉得不太行。
夜兰:“也不能一直用手抓啊,我教你用筷子?”
申鹤学得很快,一个星期以后,她已经学会用一根筷子扎肉吃了。
……可喜可贺。
夜兰还试图教她识字。
她拿了本《千字文》,成天指着上面的字念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又解释一些“上下四方曰宇宙,古往今来曰宙”之类难懂的话。
这女人就仗着我的尾巴还没好,申鹤恶狠狠地想,等我好了,一定要把她抽上几个来回。
她看了眼自己的尾巴,掉一两个鳞片这样的小伤早就愈合了,新的鳞片正在生长;被大片剥去的鳞和皮还露着肉,却也有好转的趋势。夜兰天天用药膏在上面抹——现在她已经知道那是“药”了,是能救自己的东西。
骨头却还差得远,本该灵活而强壮的尾巴依然只能无力瘫软着。
“申鹤?”夜兰将书本晃出哗啦啦的声音,青眸中含着笑意:“跟我念: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申鹤死死地盯着白纸上的方块字,盯了半天,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声音里写满了“我是被逼的。”
等我尾巴恢复,一定要抽她,申鹤再一次想。
其实,识字这个点子是夜兰突发其想。申鹤尾巴伤着,不好随便挪动,每天除了喝药上药,没有别的事可做;她的警惕心又太强,总要等夜兰回屋关门,又夜深人静时才能睡着。
偶尔夜兰起夜,开门便能看见对方猝然睁开眼,宛如惊弓之鸟,月光映照下,蛇瞳反射着金属质感的冷光。
夜兰担心她闲下来就会想起曾经被折磨的日子,干脆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认字是个不错的选择,妖也不能当文盲啊。
申鹤恢复的速度比夜兰想象更快,寒冬腊月本不适合蛇族恢复,但她心中恨意如火,兼之生命力蓬勃旺盛,居然一天天好转起来。
皮外伤好得差不多了,被撕去大片蛇鳞的地方最近有些痒,想必快要长新的鳞片。内脏和经脉的伤势麻烦一些,但已经可以承受灵力。
夜兰认为可以进入第二疗程,另外,精心培育的药草也快被申鹤吃光了。
她干脆在客厅里布聚灵阵,识字的课程换成了修行入门。
申鹤是妖,生命力和恢复速度远强于常人,想让她的伤势彻底恢复,最好的方法还是教会她自己修炼,引天地灵气锻体,接续经脉和骨骼。
妖物既化人形,修炼功法便可与人修相同,因此夜兰挑了家传的入门功法,先是一字字教申鹤念会,再一句句解释个中含义,教她修行的常识。
如今灵气稀薄,玄门式微,夜兰的功法也全赖家族传承,她不确定是否适合申鹤,因此也不敢往深里教。
好在教导申鹤识字有点费劲,教她修行却十分顺利,申鹤仿佛天生就是该修炼的,引气入体快得不可思议,在灵力的滋养下,她的伤势正以突飞猛进的态势好转。
不知不觉,冬天已经过去,院子里的草木抽芽、吐叶,火红的杜鹃渐次绽放。
申鹤已经可以控制蛇尾游走,做一些简单的卷缠动作,只是还不够灵活,也不足以支撑自己的身体移动。
“申鹤,今天怎么样?”上午十点多,夜兰打着哈欠来到客厅,松垮的浅蓝睡衣还套在身上。随着两人相处越来越久,夜兰肉眼可见地放松,起床时间从六点到十点,从出卧室门全副武装,到现在赤着脚,睡衣都不换。
如此松懈,小心我哪天吃掉你。
——这么想的申鹤,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已经可以实现用尾巴抽她的构想,在夜兰被绊倒前移开了雪白尾尖。
申鹤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转变,但夜兰知道,昨晚她出来起夜,申鹤卧在沙发睡得香甜。
做完早饭兼午饭,夜兰将小米粥和荤素搭配的菜品端上茶几,申鹤已经渐渐学会了用筷子,不再用手抓肉吃了。
夜兰的一天毫无规律,前天画符,昨天炼器招来天雷,让申鹤回忆起了不太美好的渡劫时刻,今天收拾好被雷劈坏的东西,又捣鼓起炼药来。
如果申鹤每天统计一下,会发现夜兰炼药的频率是最高的。
处理药草,熬制,开炉炼丹,全套流程申鹤已经非常熟悉了,她看着丹药出炉,如果药的品质好,夜兰会拿到她面前讲解一番;品质不好可能回炉或干脆扔掉。
看夜兰的神情,这次的丹药品质不错。
她满面喜色朝自己这边走,身体却忽然晃了晃,朝前摔去。
申鹤一惊,来不及想太多,忙将蛇尾曲起,拦在对方身前。夜兰扑在水桶粗的雪白蛇尾上,可却一时支撑不住,双腿发软滑落下去。
尾尖盘旋,卷住她纤细的腰肢,配合着将她平放在地上。此时夜兰已有些神志不清,她抱着眼前光滑的蛇尾蹭了蹭,喃喃:“申鹤,你什么时候蜕皮……”
后面几个字越说越含糊,夜兰昏了过去。
蛇妖的耳朵十分灵敏,申鹤分毫不差地听全了夜兰的话,一时只觉得浑身发冷。
刚被带回来时,她笃定夜兰不安好心,时时警惕提防,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防备心也随之缓缓消减。潜意识里,她开始觉得夜兰和她见过的其他人不一样。
可今天夜兰却问她什么时候蜕皮。
为什么要问?蜕皮与她何干?
她想要得到什么?还是要做什么?
她和那些人一样吗?
数月的照顾善待,是为了从我身上索取什么吗?
用夜兰的话说,申鹤宛如惊弓之鸟,因为受过虐待,所以对外界风吹草动反应过度。
若换别的蛇妖听到这话,顶多翻脸不答,毕竟蜕皮也算挺私密的事。可申鹤想的却是,蜕皮期间难免虚弱,夜兰是不是要趁机做什么?
她看着昏倒在蛇尾上的人。
夜兰还穿着松垮的睡衣,腰间衣角卷起,露出一小截劲瘦的腰肢。她的短发散乱下来,挡住了面容。
尾尖攀上脖颈,缓缓摩梭、缠绕、收紧,申鹤能感受到鳞片下温热的肌肤,和血管规律的搏动。
就这样杀了她吗?
申鹤探出的舌尖变成蛇信的样子,两颊隐约浮现鳞片。
蛇尾翻卷,将她偏瘦的身体缠在中央,一寸寸绞紧。
随着蛇尾卷缠,夜兰被带着翻过身,头向后仰着,发丝滑落,露出紧闭的双眼和略显苍白的嘴唇。
粗壮的玉白蛇尾一圈圈缠紧她的身体,鳞片下的肌肉缓慢而有力地收缩着,将夜兰的睡衣卷出紧密的褶皱。
夜兰平日里舒展的眉微皱着,脸颊浮起一层潮红。
……
蛇尾略微松开,片刻后缓缓游走,将夜兰留在客厅的地毯上。
没有被衣料覆盖的一线腰肢浮现出蛇鳞状的红印。
申鹤直直地盯着她,将尾巴盘在自己周围。
……等她醒。
夜兰这一觉睡得极其难受,好像梦见被厚厚的海绵挤着,醒来后腰酸背痛,她揉着腰坐起身。
随后她发现,腰酸背痛可能是因为,她在地毯上睡了一天。
某只蛇人伏在沙发上,蛇瞳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正探究地盯着她。
“哎哟——”夜兰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只觉得浑身都被碾过一般,僵硬得要命,腰上还隐隐有点疼。
揉着额头晃悠到餐桌旁,一杯凉水灌下肚,夜兰勉强清醒了一点,于是她想到,自己是在炼丹结束后骤然昏倒的。
转头看了看倚在沙发上盘起尾巴的申鹤。
……不是,我昏倒了,你就这么看着我在地上躺了一整天?
夜兰不由想到自己认识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人称萍仙人,前辈有两个徒弟,小的那个名叫瑶瑶,不到十岁,生的雪团儿一般可爱。
瑶瑶年纪虽小,却体贴懂事,是个再贴心不过的小丫头。
哪怕小瑶瑶只有十岁,也比这没良心的蛇妖会照顾人。
“咳,咳咳,”夜兰忽然咳嗽起来,她撑着桌面,赶紧抽了两张纸巾捂着嘴。
拿开时,纸巾中心一滩鲜红。
怎会这么快?夜兰的神情严肃起来,她侧过身子背对申鹤,将纸巾团在掌心,不着痕迹地扔掉了。
然而蛇妖的嗅觉格外敏锐,她闻到了血腥味。
夜兰流血了?
待转过身时,夜兰已经擦净了嘴角的血,她对着申鹤一笑,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就这样让我在地板上躺一天,太狠心了吧?”
她显然不知道自己差点被申鹤绞死。
申鹤没有说话,竖立的蛇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夜兰,盯得对方寒毛倒竖,不由反思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她。
在这样略显尴尬的气氛中,两人度过了微妙的一天。
直到晚上夜兰进浴室洗澡,才在镜子里看见了腰间一圈蛇鳞状的红印,以及几处淤血。
比对一下蛇鳞的大小形状,以及留下这种痕迹需要多大力道,夜兰沉默了。
她诡异地觉得,醒来时在地板上,而不是在蛇肚子里,申鹤对她或许还算不错。
夜兰决定跟申鹤坦白。
她倒上两杯茶,在袅袅白汽中,申鹤知道了夜兰的故事。
夜兰的家族传承悠久,功法以诡谲难测著称,之所以在如今玄门中名声不显,是因为她家族血脉体质特殊,族中子弟多早夭,传到这一代,只剩下夜兰这一根独苗了。
好在经过数代的探索,祖辈已经总结了可以扭转体质的药方,其中诸多奇花异草,也在家族长辈的努力下基本集齐。
“至于白蛇蜕,和诸多奇珍相比本不罕见,但正是因为这样,”夜兰无奈道:“家里本来有不少,却没有注意保存,已经不能用了。”
到最后,不算珍惜的白蛇蜕竟成了催命的环节。
“事情就是这样,”夜兰揉了揉酸痛的腰,仿佛还能摸到蛇鳞状的纹路。
申鹤的应激反应已经逐渐平淡下来了,这次想来是知道了什么,才忽然……
“就是为了这个?”
“什么?”
“你就是为了这个,”申鹤前所未有地认真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才买了我吗?”
“嗯……不全是,”夜兰回以同样的真诚:“我不能说完全不是,但的确还有别的原因,我……”
夜兰斟酌了一下用词,同情?抑或心疼?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把申鹤带回来,也许只是因为,汇天地灵气而生的纯净白蛇,不应当无声地腐烂在昏暗角落里。
“我只是想带你回来。”最后,夜兰这样说。
申鹤的竖立蛇瞳依旧显得冰冷,就像森林中悄然瞄准的箭尖,她审视着青眸女子,仿佛想要透过眼睛看到她的魂魄,验证她话语的真假。
半晌,申鹤先移开眼睛。
她没有说信与不信、接受与不接受。蛇尾游动,缓缓盘在周身,仿佛大而柔软的白玉盘。
夜兰知道,申鹤其实已经放心了。
冷凝的气氛骤然一松,夜兰打趣道:“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时候蜕皮呢。”
申鹤看了她两眼,撇过头:“……不知道。”
“不应该啊,我听说蛇类对蜕皮期有预知的。”
“和我说说呗,我给你准备适合的木头,卷着蜕皮正好。”
“阿鹤,好阿鹤,告诉我嘛。”
夜兰坐在沙发扶手上,修长双腿交叠着晃来晃去,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颊飞红霞的白蛇。
申鹤的肤色和蛇尾一样雪白,轻轻一抹红都格外明显。
她现在知道了,蜕皮对蛇类来说,好像是不太应该公开提及的话题。
正当她觉得有趣,还要再开口时,只见原本盘好的蛇尾猛地一动,径直将夜兰从沙发上掀了下去。
没良心的蛇妖这次稍微开窍了,一瞬的失重感过后,足有大腿粗的蛇尾卷着她的腰,将她轻柔地“放”在地上。
夜兰却不生气,她抚了抚缠在身上的蛇尾,鳞片下的骨骼和肌肉灵活有力。
“阿鹤,你应该很快就能走……能游了。”思及申鹤的活动方式,夜兰笑着更改了动词。
申鹤再次撇过头,别扭地将蛇尾收回,严整地盘在身边。
脑海中不由浮现方才夜兰笑语盈盈的样子。
……无耻的人类,哼。
夜兰哼着小曲开着车,去拜访一位前辈。
与申鹤的误会解开,她们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阿鹤的尾巴快要好全了,这些都值得一顿大餐。
如此重要的大餐,夜兰决定去买一些灵食。
当今玄门式微,还能奢侈到用灵力浇灌植物、豢养家禽的,也只有那位年龄成谜的大前辈。
——萍仙人。
“小夜兰来啦?”老妇模样的萍仙人笑呵呵将夜兰迎进小院:“快进来,瑶瑶,去泡茶。”
“夜兰姐姐好,师父,我这就去!”瑶瑶头上的金铃一晃一晃,活泼地跑开了。
夜兰忙将礼物放在地上,过去扶着老妇佝偻的身体:“叨扰前辈了。”
算起来,夜兰的祖辈都是萍仙人看着长大的,谁也不知这位前辈修为几何,很多人都猜测,“仙人”二字并非尊称,而是事实。
“你这丫头太客气,”萍仙人看外表只是个慈祥的老奶奶,她拍了拍夜兰手背,示意她去看客厅陈列柜上的长方体鱼缸。
玻璃鱼缸上盖了一层厚纸板,上面开了几个孔洞用以通气,鱼缸内精心布置了些苔藓和枯木,盘在其中一截枯木上的,赫然是一条通体洁白的小蛇。
小蛇只有手指粗细,发现夜兰靠近,它警惕地抬起头,身体盘成弓形,随时准备咬人一口。
“这……”夜兰不由感动,没想到萍仙人竟会将她的情况放在心上,还为她寻来了白蛇。
萍仙人笑道:“瑶瑶惦记着你,她采药的时候,恰好挖出了冬眠的小蛇,就给带回来了。”
“是瑶瑶?”夜兰更加惊讶,萍仙人心念晚辈让人感动,而瑶瑶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赤诚热忱,更叫人心头一暖。
恰好瑶瑶端茶回来,刚将茶盘放下,便获得了夜兰姐姐一个大大的拥抱。
交谈中,夜兰也将申鹤的存在告知师徒二人,萍仙人修为高深,夜兰此行,本来也有请教相关事宜的打算。
“大白蛇?”瑶瑶大眼睛扑闪扑闪,对夜兰口中半人半蛇、清冷如仙的大姐姐很是好奇,夜兰便多说了些,讲申鹤莹白如玉,纤尘不染的蛇尾,讲她对人类生活逐渐适应,当然也讲了她难以抑制的可怕凶性。
瑶瑶听得眼睛发亮,萍仙人只是捧了杯茶,安静地坐在那里,花白眉毛下的眼睛沉静如水,只是偶尔泛起一点涟漪。
直到夜兰的讲述告一段落,萍仙人才笑眯眯地开口:“既然如此,这小蛇你就不能带回去了,”在夜兰和瑶瑶疑惑的眼神中,她轻抿了一口茶:“毕竟,还是不要挑战‘柳仙’的占有欲为好。”
“柳仙?”夜兰从没听过这个词,瑶瑶更是直接问:“师父,柳仙是什么啊?”
“半蛇半人,正是柳仙初成的标志啊,”萍仙人放下茶杯,给两位晚辈授课:“柳仙就是蛇仙,乃上古保家仙之一,它们天生地养,生来不凡,只是数量稀少,”萍仙人眼中浮现怀念的神色:“往前数一千年,世上都没有新的柳仙诞生,我一度认为这一族已经绝迹了。”
“孩子,你教了她识字和修炼?”
“……是,”夜兰不由忐忑:“可有什么不妥?”
“不,恰是歪打正着,”萍仙人摇头笑道:“天道待柳仙既亲厚,也苛刻。若不能及时习得人性,它们就会慢慢变成无数普通蛇族之一。只有神性与人性并重,才能成就一位‘柳仙’。”
“习得人性?”夜兰下意识重复。
回想申鹤来到夜兰家的数月中,学着读书识字、使用工具,甚至养成了看电视的习惯。
夜兰给她买手机,被她连续弄碎了三个;在学用餐具的时候,她也曾掰断过夜兰家里全部的筷子。
她在学习如何控制力道,目前,她的第四个手机已经成功存活了一个月,夜兰家的筷子,也有一个星期没“进货”了。
可喜可贺,夜兰捂着钱包,心痛地自我安慰。
她的人性的确在逐渐浓郁。
不过“神性”?夜兰仔细回忆,不如说“兽性”更恰当些。
“神性与兽性,只在一念之间,”对此,萍仙人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这孩子经历特殊,不好轻易判断。”
她指的自然是申鹤被当作玩物虐待的日子,老妇面上浮现不赞同的神色:“修行先修心,德行不修必遭报应。”
仙人一语约等于金口玉言,有萍仙人这句话,几个纨绔子弟能不能挺到申鹤报仇,也得打一个问号。
夜兰谢过萍仙人,带着满后备箱的灵食踏上归途。
车开了没一会儿,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被乌云遮蔽,隐隐有雷光在云层间浮动。
萍仙人负手站在窗边,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怎么了?”
“瑶瑶啊,你看这天气,感觉如何?”
“不太舒服,”瑶瑶的小眉毛拧成一团:“心里发闷,好像有什么要压下来似的。”
“这是劫雷,”萍仙人沉静的双眼看向夜兰离开的方向:
“是生是死,只看今日了。”
天空以极快的速度昏暗下来,云层翻涌,雷光时隐时现。
一滴雨水落在玻璃上,砸开小小的水痕。
雨滴落的声音越来越密,很快连成绵密而嘈杂的一片,如同信手弹拨的无序乐章。
夜兰无端感到烦闷。
她又踩了一脚油门,想尽快回家。
一道刺眼亮光撕裂天幕,几乎能把人震聋的雷鸣之声响彻天地。
刹车猛地踩到底,汽车伴随着尖锐的摩擦声停在路边。
刚才的雷电距离太近,夜兰甚至有一瞬间的失明。
车刚停稳,一条耀目雷蛇便直直劈在眼前,几乎是擦着车头没入地下,隆隆轰鸣灌入双耳,夜兰来不及做任何动作,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脑袋被震得嗡嗡响,连带着胸中气血翻涌,心脏的跳动仿佛也沉重起来。
怎么回事?
夜兰按了按胸口,心跳慌乱,连带心中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重。
某种灵光一闪而过,夜兰猛地踹开车门,纵身一扑。
下一秒,胳膊粗的雷电径直劈上车顶,雷电引燃汽油,暴雨中,炽烈的火光轰然爆开。
夜兰扑倒在泥地上,勉强避开了爆炸,豆大的雨珠砸在身上,漫起细密的疼痛。
可她连脸上的泥水都来不及抹掉,便爬起来奋力跑开,果然,又一道雷光劈在她方才的位置。
雷电在追着我?
刺目电光与轰隆的雷声不断扰乱着她的感知,夜兰将湿漉漉的发丝捋到脑后,碧青眼瞳没了刘海遮挡,显得湿润而鲜明。
惊魂未定中,夜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奔跑间,她的身形边缘逐渐显出一点模糊,让人看不真切。
黑色的短发在雨中显出幽蓝的光泽,夜兰跑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灵气在丹田和四肢流转,渐渐地,她的身形仿佛一抹墨蓝色幽影,轻捷地从草尖上掠过。
所过之处,只见幽影飞掠,周遭草木猛地向同一个方向倒去,待要细看时,却又已经恢复正常。
混乱中,夜兰下意识选择了家的方向,恐怖的雷霆依旧在她身边劈下,却又有所保留似的,从没有直接劈在她身上。
远处,自家别墅在雨幕中显出模糊的轮廓,缠绕在周身的雷霆似有减小的趋势,就在这时,她看见院内一个熟悉的身影。
昏暗天地间,澄净蛇尾如同覆着莹莹玉色,雪白发丝自然散落,让夜兰看不清她的神情。
申鹤为什么会在院子里?她的尾巴好了?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夜兰的瞳孔猛地紧缩,她赫然看见,申鹤头顶的黑云形成漩涡,漩涡中央,炽白雷光正缓缓酝酿。
“快跑!申鹤!”呼喊声被雨水和风声冲淡,她看见可怖的雷霆轰然而下,与能覆盖整片建筑的雷光相比,蛇妖的身影时是如此纤细,仿佛新雪在艳阳中消融,她的身影瞬间湮灭在刺目的雷霆中。
“申鹤——”夜兰听不清自己喊了什么,如同地崩山摧的雷声让她暂时性失去了听觉,一时间她的世界寂静下来,只有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明显。
云散雨收,被遮挡的天光再度倾泻,清风悠然吹拂,仿佛刚才的雷雨只是幻觉。
夜兰跌跌撞撞地跑到附近,不等站稳,却先吐了口血。
家中血脉所限,夜兰的体力一向欠缺,动用灵力狂奔至此,实在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可她连开门都顾不得,径直破开小院围栏,踉跄着向雷电劈下的中心走去。
她的眼睛疯狂地搜索着,想要找到申鹤的痕迹,可直到她已然走到方才申鹤的位置,才在草丛中寻到了一点玉白颜色。
夜兰又咳了口血,她脱力跪坐下去,在疯长的野草中间,捞出一条手腕粗细的玉色小蛇。
它是申鹤。
小蛇紧闭着眼睛——这并不寻常因为蛇类没有眼睑,按说是无法做出闭眼动作的,然而此时夜兰已经顾不得这些,她提着小蛇摇了摇,又摇了摇。
似乎被她弄烦了,小蛇扭动了一下,轻轻摆了摆尾巴。
夜兰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去,她几乎喜极而泣,却又猛地咳嗽起来。
玉白蛇鳞上溅落几滴血色,一缕鲜红顺着鳞片的缝隙漫开,为小蛇平添几分妖冶。
夜兰终于有心情观察四周,方才的雷霆将整幢别墅笼罩其中,然而此时她才发现,不但建筑毫无破损,就连角落种的几株杜鹃,都热烈地舒展着娇嫩的花瓣。
——不,不止。
院中的所有植物,都呈现欣欣向荣的态势,甚至窜高了一些。
为何会如此,难道那雷霆,只针对她们一人一蛇不成?
夜兰低头看向怀中的小蛇,它如今只有一米来长,安静地盘着她的手臂,蛇鳞温度略低,紧贴在她被雨打湿的皮肤上。
她艰难地想要站起身,却双腿发软,不顾身体飞奔的后果显现出来,夜兰眼前发黑,径直倒下去。
在失去意识前,夜兰隐约感到一双温暖的小手撑住了自己,还有一声焦急的“夜兰姐姐!”
再醒来的时候,她被裹在温暖的被窝里,鼻端盘桓着草木清香。
“夜兰姐姐,你醒啦!”
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困倦感尚未散去,夜兰眨了眨眼,缓缓转动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分辨出来者。
“瑶瑶?”声音也虚弱得厉害,她撑着想要起身,手臂却同样虚浮无力。
瑶瑶轻手利脚地搬来几个靠垫软枕,堆在夜兰身后,让她舒适地靠在上面,又小心翼翼端来温度正好的中药,煞有介事地舀起一勺,递至夜兰嘴边:“夜兰姐姐,药是师父熬的,喝完病就好啦。”
看着瑶瑶努力举起手臂的样子,夜兰不由失笑,她赶忙自己接过药碗,虽说仍旧虚弱,也没到连一碗药都端不动的程度。
喝净了苦涩的药汤,瑶瑶变戏法似的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果脯,塞进夜兰嘴里,甜蜜的味道从舌尖绽开,盖过口中未散尽的血腥味。
多好的小姑娘,夜兰想,比那没良心的蛇妖强一百倍。
想到申鹤,夜兰强打精神:“瑶瑶,申鹤……那条白蛇怎么样了?”
“没醒呢,”瑶瑶说:“师父给它弄了个阵法,小白蛇还在里面睡觉。”
既然有萍仙人看护,夜兰便彻底放心,疲惫感再次袭上来,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等等?
夜兰忽然意识到一个盲点:“瑶瑶,你师父为什么带你过来?”
她才从萍仙人家告辞不久,倒好像……对方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似的。
“师父说……嗯……渡劫生死在天……人不可乱天机……嗯,还有,柳仙出世不易,权当结个善缘……”
小姑娘皱着眉,显然没大理解师父的话,只是努力地重复。
门口传来慈祥的笑声,萍仙人笑呵呵地走进来,背着手,佝偻着背,寻常人见了,只会以为她是个平和的老婆婆。
“小瑶瑶,炉子上炖着药,去看着火候。”
打发走徒弟,老人坐在床头的椅子上,问道:“丫头,你可怪我不曾提前告知?”
夜兰摇头,目光澄澈坚定:“刚才瑶瑶提到渡劫,既是劫数,告知也无用,反倒带累您平白沾染因果。”
“好孩子,”萍姥姥的面容更显柔和:“你说的不错,柳仙渡劫关乎天机,不能轻言。她的人性俱系与你一身,才连带着你也遭了难。”
“劫雷并没有真的劈中我,却紧追不放,就是这个原因?”
“是。”
“申鹤还好吗?”
“劫雷于毁灭中蕴含新生,周遭草木异状,便是为此。她已然渡过劫数,只需静待便是。”
“既然如此,您为何……”兜兜转转,夜兰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若是不打算沾染这番因果,为何还是跟过来,救了她们呢?
仿佛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萍仙人的脊背仿佛挺直了些,眼中浮现一抹傲然的神色:“历劫雷而未死,便已是渡劫功成,后续收尾的事宜,老婆子难道还插手不得吗?”
夜兰心中一暖,她知道,玄门前辈为了洗去红尘,多会选择闭门静修,不沾因果。萍仙人虽不能打乱渡劫大事,却愿意在事后帮她们一把,这份恩情,她自会记在心中。
萍仙人并没有做客太久,等夜兰身体基本恢复,她便带着瑶瑶告辞,回到山中清修去了。
“夜兰姐姐再见!”瑶瑶大幅度挥动着胳膊:“大白蛇姐姐好了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一定!”夜兰也挥手笑着,一条白蛇游上她的肩膀,冲着远去的小姑娘吐了吐信子。
“回家了,阿鹤。”夜兰拍了拍白蛇,申鹤尾尖顺势盘上夜兰的手指,修长的身体绕着她的脖颈盘了两圈,远看像是一条漂亮的围巾。
申鹤很快在萍仙人的阵法中醒来,论状态比夜兰还好一些,只是她如同真的变成了普通白蛇,虽然与夜兰亲近,却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
“阿鹤,你真的听不懂了吗?”起初,夜兰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她,青色眼瞳中流露出满满的不信任:“你该不是为了逃避认字……”
毕竟申鹤对识字的兴趣远低于修炼和看电视。
可申鹤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蛇瞳看起来不复以往冰冷,而是显得懵懂天真。
“唔……”夜兰指尖轻点下巴,若有所思。
从萍仙人处买来的灵食落在了车里,还是瑶瑶提醒师父给她捎回来。
灵食还没来得及做成大餐,夜兰现在也没这个心情,她从中拿了一只兔子,在申鹤面前晃了晃。
申鹤对食物兴趣平平,但绝不可能无视其中满溢的灵气。
小小的蛇瞳瞬间亮了,尾尖的摆动都活跃起来。
于是夜兰顶着她期待的目光,拿过一本书,翻开:“阿鹤,还记得我教你的么?告诉我‘云腾致雨,露结为霜’是哪一句?”
说罢又晃了晃兔子,意图明显:答对了才能吃。
可申鹤却好像没听懂似的,依旧专注地盯着兔子,身体已经呈弓形弯起,随时准备弹射而出。
夜兰又将兔子拎高了些,把书竖在白蛇面前:“阿鹤,先答题。”
小白蛇于是向书游去,然后……顺着书本爬到夜兰抓着兔子的胳膊上,向着灵草喂养的兔子进发。
夜兰:……
她拎开小白蛇,反手把兔子怼进冰箱:“不识字,不许吃。”
眼看食物从眼前消失,小白蛇不乐意了,转头一口咬在夜兰手上。
“嘶——”夜兰下意识甩手,小蛇顺势被甩下去,滋溜一下蹿进来不及关门的冰箱,不过小儿拳头大小的蛇头张开了难以置信的弧度,生生将兔子吞了下去。
于是夜兰面对的,就是一只飞快用餐结束、腹部高高隆起的小白蛇。
“咬出血了,你看看!”她给小蛇展示只破了一点油皮的手背:“你怎么学会咬人了?”
白蛇吃饱喝足,闭上眼睛假寐。
“你!”夜兰上挑的慵懒双眼瞪得溜圆,却愣是拿这小没良心的没办法。
除去偶尔叛逆,小白蛇还是很温顺的,她很粘夜兰,白天盘在她的脖颈和肩膀上,装成一件漂亮的披肩;或是“蹬鼻子上脸”,干脆盘在头顶,在她发间穿梭盘旋,将人家梳理顺滑的短发弄得乱糟糟。
而一到晚上,申鹤的粘人劲成倍增加,非要跟夜兰睡在一起才行。不管夜兰是单独给她布置一个房间,还是在自己书桌上给她做蛇爬架,她依旧独爱夜兰的被窝。
她甚至为此学会了爬上门把手开门。
“好吧好吧……”夜兰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随你便好了。”
小白蛇规规矩矩地盘在夜兰枕边,仿佛一个乖宝宝。
然而第二天起床时,白蛇的位置和姿势就不可控了,时而盘着夜兰的胳膊,时而长长一条横在夜兰腰间。有时候没控制住力道,还会给夜兰留下或深或浅的红色勒痕。
“你这小家伙,”夜兰将小蛇从身上“撕”下来,活动着被勒红的手臂:“睡个觉,怎么盘这么紧?”
白蛇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软软地搭在夜兰肩膀上。
申鹤这家伙,之前那么警惕,拒人于千里之外,挨过一次雷劈,反倒粘人起来。
夜兰来了兴致,顺手搜索为什么蛇会想要和主人一起睡。
一位资深爬友给出了答案:因为它想用身体丈量,以自己的大小,能不能把主人吃掉。
夜兰:……
她一把将小白蛇薅下来,扔掉。
白蛇眼中是实质般的茫然,她游回夜兰身边,试图再次回到她身上。
……哼,没良心的蛇。
夜兰一边腹诽,一边默许了小蛇的动作。
对于夜兰来说,近期最大的事情,就是申鹤蜕皮了。
她细算时间,发现自己今天已经有两个半小时没见到申鹤,她一个个房间找过去,最终在自己房间的蛇爬架上,发现了看起来有些疲惫的小白蛇。
半透明的蛇蜕正一寸寸从身上剥离,白蛇绞紧夜兰特意炼制的鹿角状树枝,努力向前游动,透过鳞片,夜兰甚至能观察到肌肉的每一次紧绷和。
终于,最后一点粘连从尾尖断开,小白蛇骤然放松了身体,几乎要从树枝上滑落下去。
蜕皮之后,小蛇雪白而透着玉光的蛇鳞更显温润,她身上再也找不出一丝受过伤的痕迹,鳞片排布整齐,仿佛无暇的美玉。
夜兰轻轻托起她垂下的小脑袋,小白蛇眨了眨眼,蜕皮耗尽了她的体力,她只是在夜兰手心蹭了蹭。
小白蛇被夜兰小心地转移到怀中,她的掌心温暖着微凉的鳞片,唇瓣轻轻印在白蛇头顶。
“阿鹤,谢谢你。”
夜兰终于可以炼制扭转命运的丹药,这一刻,她多年的炼药经验全然发挥出来,丹药出炉的刹那紫气氤氲,更有雷霆凝结在上空。
“此药出世,竟有雷劫?”夜兰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青眸坚定,调动灵力层层包裹丹药,与拇指粗细的雷光抗衡:“雷劫也好,其他也罢,我祖辈等这丹药数百年,绝不可能让步。”
三道惊雷劈下,而后姗姗来迟的浓郁灵气被丹药尽数吸收,宣告神药成型。
夜兰一秒都没耽搁,径直将药扔进口中,盘膝打坐。
丹药入口的瞬间,丰沛的生命力灌注四肢百骸,磅礴灵力如同平和而坚定的潮水,将夜兰稍显细弱的经脉一点点拓宽,修补着承袭自家族血脉的暗伤。
夜兰虽未在静室,却也形同闭关,待她醒来,已是七日后了。
小白蛇安静地盘在她膝头,见她醒了,便一路攀上去,像往日那样在她颈间绕了两圈,蛇头立起,吻部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蛇鳞触手生凉,夜兰抚了抚小蛇光滑的鳞片,只觉得举手投足间,往日略微无力的状态彻底消失,体内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上来,她想,若再像上次那样躲避雷劫,想来不会那般虚弱了。
想到这,她转头去看正在亲她脸颊的小蛇,申鹤也恰巧向前使力,蛇吻不期然撞在夜兰的唇瓣上。
蛇信在她唇上一扫,小蛇立刻缩了回去,愣怔片刻后火速游走,闪电般钻进了……沙发底下。
夜兰的指尖点了点方才被小蛇亲到的地方,某种奇异的感受涌上心头。
“阿鹤……?”她俯下身去找藏起来的小蛇,对方在沙发下的角落盘的严严实实,小脑袋埋在身体中,不肯露头。
“阿鹤,出来吧?”夜兰伸手去够,可指尖刚触碰到蛇鳞,小家伙瞬间盘得更紧了,几乎要把自己扭成纠结的一团。
夜兰失笑,只好将那一团小蛇捧出来,安置进自己怀里。
白蛇用尾尖挡着自己的眼睛,夜兰凑近细看时,小蛇的脸颊仿佛晕起桃花般的浅粉色。
她盯着那几乎看不出的清浅粉色看了一会儿,忽然低下头,飞快地吻了吻小白蛇晶莹的鳞片。
……那抹桃粉色肉眼可见地加深了。
夜兰不由轻笑出声,小蛇在她怀里扭动了一下,将脑袋埋得更深。
当晚,夜兰是将小蛇搂在怀中入睡的。
也许是接连七日消化药力的过程让人疲惫,也许是多年紧绷的弦一朝松懈,夜兰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
第二日,她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手上似乎碰到了什么绵软的东西,想来是一团柔软如云朵的被子。
她将那团被子往怀里搂了搂,脸颊紧贴上去,再度陷入梦乡。
当夜兰真正清醒过来,她便很快想到,那样软弹的手感,那样馨香的气息,那样炽热的温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被子。
她几乎弹身而起,看向身侧的人。
是的,人。
身段玲珑,曲线流畅,双腿修长的人。
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脸颊爆红,扯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对方。
申鹤初化人形,只有长及腰间的白发散落在胴体上,她怎么就盯着人家看了……那么半天?
夜兰一边深深唾弃自己,一边不由自主地想到方才看见的,优美修长、白皙如玉的双腿。
和蛇尾一样好看。
她庆幸申鹤还没有醒,也许不知道自己将她当成被子又抱又蹭……
想到这,她便又联想到那绵软的手感,和脸颊贴上去后嗅到的、带着温热的馨香气息。
这日子是要过不下去了。
一捧凉水泼在脸上,才终于冲淡了心中旖念,也让夜兰无比清晰地在镜中看见自己酡红的脸颊。
她把水龙头调到最凉,一头扎进洗脸盆。
当她擦着头发走到客厅,申鹤也恰巧打开卧室门,身上穿着……她的睡衣。
夜兰在生活中颇有懒散之处,卧室里衣服四处乱扔是常态,因此申鹤现在穿的,正是夜兰已经穿过几天、暂时忘了拿去洗的睡衣。
夜兰感觉刚刚降温的脸又有发烫的趋势。
“你、你能变人形了?”她硬着头皮跟申鹤打招呼。
申鹤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她的眼睛已经不复开始的蛇瞳模样,而是拥有和人类一样的圆形瞳孔,如同清透的琉璃珠子,蕴含浅淡而美丽的光华。
她想走到夜兰身边来,抬了抬腿,试探着往前踏了一步,脚尖点到地面时,却又犹豫着不敢踩实。
“噗,咳咳,”看到她略显笨拙的样子,夜兰没忍住笑出声,赶忙用咳嗽掩饰,上前几步扶着她:“还不习惯走路吗,没事,很快就会适应了。”
“……嗯。”申鹤的白玉般的脸颊飞上一抹淡粉,她将部分重量压在夜兰这边,重新尝试用新生的双腿移动。
鉴于申鹤走路十分不熟练,夜兰并不敢随便带她出门,因此吃过饭后,她自己开车到市内,准备给申鹤买几套衣服。
家里的衣服都是穿过的,一想到自己的旧衣服穿在申鹤身上,夜兰就忍不住面颊升温。
有一个词叫“冤家路窄”,正如此刻,夜兰刚从商场满载而归,就被几个熟人堵在了地下车库。
的确是熟人,这几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老子天下第一”的纨绔子弟,正是老板口中虐待申鹤的“那几个人”。
“夜兰,你还没死呢?”为首者一张嘴就没好话:“这么长时间没看到你,还以为得去给你扫墓了。”
“一家子短命鬼,活不了多久。”另一个人吐掉嘴里的烟头,哈哈大笑。
夜兰眼睛扫了一圈,几人从前面不断逼近,附近阴影中还藏着十来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放在以前,或许需要忌惮一下,不过现在……
夜兰红唇微翘:“我能活多久不劳费心,还是担心自己吧。我听说……”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做坏事是要遭雷劈的。”
此话一出,几个纨绔骤然一静。
“你怎么知道?”
为首者手心凭空出现一把剑,径直朝夜兰刺去,其余几个人反应稍慢,但也很快祭出法宝。
他们都扑了个空,但见人影闪过,夜兰轻易撤出他们的包围圈,络命丝一放一收,已将几人笼罩其中。
夜兰和他们的关系,说水火不容都是轻的。夜兰鄙视这帮人的行事作风,这群纨绔看不起夜兰小门小户,却又觊觎她家可能会存在的遗产。
生命力的充盈带来了修为的飞涨,若说以前夜兰还需与他们周旋,那如今单手碾压毫不费力。
“嗯?急什么,莫非真的遭雷劈了?”
夜兰早有猜测,若说申鹤从她身上习得了“善”的人性,那在这之前,这群毫无底线的家伙已经让她见过人性之“恶”。
所以,没道理她要被雷追,这几个就不用。
“夜兰,你……”一句话没说完,几人纷纷感觉脖子一紧,络命丝早已无声无息地环在他们颈间。
络命丝是由夜兰修为凝结而成,可随主人心意而动,正如此时,它们细长而锐利,丝线交织处很快渗出丝缕鲜血。
“带上你们的人,滚。”夜兰居高临下地俯视几人,碧青瞳眸中是冷凝的厌恶。
藏在阴影里、本来应当偷袭夜兰的十几个人,居然是被拖走的,他们仿佛看见了极为恐怖的事物,被拖走时拼命挣扎,嘴里还喊着:“蛇、蛇!”
蛇?什么蛇?
回到家,申鹤坐在沙发上,双腿时而并拢,时而交叠,好像还在熟悉新得的肢体。
夜兰推着她回房间换新衣服,等申鹤穿着全新的睡衣、不甚熟练地走出来,夜兰已经准备好了一堂“三司会审”。
——和那几个人有关系的“蛇”,简直不作他想。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夜兰直视着端端正正坐在对面的申鹤,狐疑道:“今天在地下停车场,是不是你干的?”
在她灼热的注视下,申鹤漂亮的琉璃色瞳孔自以为不明显地朝左边动了动。
“不是。”
夜兰一时不知道该生气申鹤学会撒谎,还是笑她傻得可爱,谎话都说不好。
“下次想说谎,你也该先问‘地下停车场发生了什么事?’”夜兰双手交叠撑着下巴,意味深长道:“小申鹤,你这叫不打自招哦。”
申鹤眨了眨眼睛。
“那,地下停车场发生了什么事?”
这下夜兰真的忍不住了,她将脸埋在手中,可耸动的肩膀还是暴露了她。
“阿鹤呀阿鹤,以后千万别说谎,”夜兰哭笑不得:“太傻了……”
没能成功说谎的申鹤,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只好乖乖交待真相。
“我可以分出一些神识,在你身上,”她说:“看你看到的,听你听到的,也可以用来伤人。”
所以那些嚷着“蛇、蛇”的人,是被申鹤直接针对精神的攻击吓坏了。
“阿鹤,你恨他们么,你……你想报仇么?”
“我会杀了他们。”申鹤眼神平静,语气淡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最不起眼的小事。
夜兰张了张嘴,她想说这样会招惹因果、想劝她毁灭这些人方法多的是,不要脏了自己的手,可最后却将那些话吞进肚子,只叮嘱道:“不可以在市区,会吓到人。”
申鹤认真地点头。
到了晚上,夜兰又开始头痛。
因为申鹤自然而然地进了她的卧室,想要和她一起睡。
“不行,”夜兰双手叉腰:“我给你收拾了房间,在隔壁。”
“我最近都睡这里。”申鹤坐在床上仰头看她,灯光映进琉璃色的眼睛,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你已经变成人了,”夜兰严词拒绝:“不能像还是小蛇的时候一样。”
话音刚落,高挑大美人消失不见,一条手腕粗细的小白蛇盘在床上,冲她吐了吐信子。
仿佛在说,这样可以了吧?
夜兰真要被气笑了,她捞起小蛇走到隔壁房间,直接扔到床上。
小白蛇在半空中便调整好落地姿势,身体弓起,刚落在床单上便借力一弹,径直跳回夜兰怀中。
这一来一回极快,压根没给夜兰反应的时间。
“装傻是没用的,”夜兰将小蛇拎到面前,瞪着她状似无辜的眼睛:“你今天必须自己睡!”
小蛇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凑过来蹭她的脸。
“你……”夜兰着实没想到,申鹤明明恢复了神智,还要学她是小蛇的时候撒娇,更要命的是,她……她还真就吃这一套。
她黑着脸把小蛇带回卧室。
“不许乱动,就在这里盘着。”
可夜兰显然忘了,哪怕在还是小蛇的时候,申鹤的睡相也称不上安稳。
夜半时分,夜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正被人从背后抱着,头枕在雪白的手臂上,炽热气息规律地喷吐在颈侧,带着清馨的草木香。
她动了动身子,却被抱得更紧了。
“夜兰……”耳边传来略带沙哑的声音。
夜兰忽然想到,这好像是申鹤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我都看到了。”申鹤轻声说。
“看到什么?”
“你搜索过,为什么蛇喜欢睡在主人身边,”呼吸间带起的气流轻轻拂过肩颈,不时将一缕发梢吹开:“因为我想吃掉你。”
也许是申鹤抱她太紧,身上的温度太过灼人,夜兰的思维不大清醒,仿佛泡在舒服的温泉中,被升腾的水汽蒸得晕晕乎乎。
此时,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都不上,那还是人吗?
于是她在申鹤的怀抱中翻过身,主动吻住那还在张合的唇瓣。
申鹤似是愣了一下,随即将夜兰楼得更紧,两人的身体不留一丝缝隙地贴合着,双腿在被褥间纠缠。
夜兰很快被蛇妖压在身下,腿间传来熟悉的鳞片触感。
“我还是更习惯这样……”后面的话语消失在又一个长吻中。
灵活有力的蛇尾勾缠翻卷,夜兰只觉得自己被雪白而温润的蛇鳞包裹着,那鳞片并不冰凉,而是有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柔韧的腰肢束缚在蛇尾之间,每一次呼吸带来的收缩与放松,分毫不差地透过鳞片,被蛇妖知晓;双腕被尾尖绑在一处,脉搏的律动愈发明晰,与蛇妖的心跳交织又重合。
申鹤的瞳孔变回竖立的蛇瞳模样,显得冰冷而极具侵略性,她用蛇尾禁锢着面前的女子,她的猎物,她的爱人。
“阿鹤、阿鹤……”夜兰平日清凌凌的眼睛起了薄雾,显得水润而魅惑,她红唇微张,双腿轻轻磨蹭蛇尾,邀请着、祈求着。
“快些,弄疼我……”
第二天……也许是第三天了,跟着教程学做饭的申鹤听到洗手间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申鹤!你这个牲口——”
夜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手腕、手臂、腰间、腿……总之几乎全身上下,都留着或深或浅的红印。
——蛇、鳞、形、的。
申鹤默默移开目光,专注于手中的菜刀。
做到最后,她确实忘了控制力道,一兴奋就容易……咳咳。
总之还是早日学会做饭。
约莫过了一小时,当申鹤的第一道菜勉强出锅,夜兰紧跟着反应过来另一件事。
“你能看懂?”她撑着桌子,瞪视爱人:“那你还装作不认字,还和我撒娇——”
既然看得懂她搜索过什么,说明申鹤的神智压根没受过影响,小白蛇时期的不识字、听不懂……岂不是一直在装傻!
申鹤:……
申鹤将刚炒好的土豆丝塞进夜兰手里。
“吃饭。”
她说。
等申鹤可以完美地控制双腿,与正常人几乎看不出区别,夜兰带着她去拜访萍仙人。
“师父闭关了,”瑶瑶出来迎接她们:“师父说,如果你们来,就请你们住下。”
两人便暂时在萍仙人处小住,夜兰很快在“瑶瑶最喜欢的大姐姐”排行榜上滑落到第二名,因为现在,瑶瑶更喜欢会变成大白蛇的申鹤姐姐。
萍仙人居住在远离尘世的群山之中,在这里,申鹤可以放心地化作原形。
那是一条足有百米长的巨蛇。
瑶瑶欢呼着扑过去抱住比自己还高的巨大蛇身,申鹤也蛮放纵这可爱的小丫头,任她爬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
五天后,仙人的大徒弟香菱回家,把瘫在温泉池边休息的小蛇当成食材,抓起来准备炖蛇羹,惨遭申鹤“制裁”——卷着她体验了一回“风驰电掣”。香菱重新站上地面的时候,眼睛还是蚊香形的。
十天后,夜兰舒服地躺在白蛇盘成的“窝”里,她已经在打听修建温泉池需要的条件,准备在自家院里也安排一个,申鹤很喜欢泡温泉。
半月后,仙人出关,笑呵呵地招待了柳仙和她的道侣,这世上的“仙”,从此又多了一位。
一月后,二人告别萍仙人,夜兰和香菱、瑶瑶多说了会儿话,一回头,便见申鹤站在一旁桃树下,静静地等着她。
夜兰注意到,申鹤发间系了条红绳。
“阿鹤,这红绳是?”
她每天给申鹤梳头、编头发,倒是没注意过有这么一条红绳。
“是让我‘人性’更浓郁的东西。”
“哪里来的?”夜兰好奇,难道是萍仙人所赠?
“还记得么?”申鹤眼中是少有的温柔:“雷劫那天,你来找我,吐了血。”
夜兰想起她的血落在小蛇身上,将一小片蛇鳞勾勒出鲜红的轮廓。
“这便是我的‘红绳’。”
夕阳下,两人十指相扣的身影仿佛融为一体。
“回家在院子里修个温泉。”
“嗯。”
“出去玩也不错,我们可以自驾游。”
“嗯。”
“现在最想做什么?”
“想吃掉你。”
“没个正形……回家再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