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夕快乐,摸了小情侣,我cp99💍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ps:p2是滤镜调色≡^ˇ^≡
:动作和浪花有参考借鉴
:参考了达利和克里姆特、马格利特作品中的元素
贝壳形状借鉴了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
💗七夕快乐,摸了小情侣,我cp99💍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ps:p2是滤镜调色≡^ˇ^≡
:动作和浪花有参考借鉴
:参考了达利和克里姆特、马格利特作品中的元素
贝壳形状借鉴了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
【炎葬】Burn With Love and Die Melodiously
*情人节贺 / 此篇为代发,作者匿名 代发授权
Summary 生活在温室,总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每逢节日时,供应鲜花。
规划这事儿是个技术活,因为不同种类的鲜花生长需要不同的时间,而在采收之后又凋谢得飞快,因此你要在节前一段时间记得有这个节,预测不同品种的需求量,进货,到了批量种植时还要规划资源分配,因为你同时还得保障鲜花以外的东西能在你不想看到它们时好好活着,最后,祈祷你预测的数量基本准确,否则无论是多了还是少了,都是一场...
*情人节贺 / 此篇为代发,作者匿名 代发授权
Summary 生活在温室,总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每逢节日时,供应鲜花。
规划这事儿是个技术活,因为不同种类的鲜花生长需要不同的时间,而在采收之后又凋谢得飞快,因此你要在节前一段时间记得有这个节,预测不同品种的需求量,进货,到了批量种植时还要规划资源分配,因为你同时还得保障鲜花以外的东西能在你不想看到它们时好好活着,最后,祈祷你预测的数量基本准确,否则无论是多了还是少了,都是一场灾难。
炎客相当尊敬莱娜,不是因为她有多善战,而是因为这地方没了她过不了一点。当然,温室女主人本身的魅力足以让她成为所有人的朋友,莱娜知道炎客喜欢清净,通常情况下不会去打扰他,但有必要时,她也全然不怕使唤这个不祥的恶魔,比如……
接待。
温室人口真是他妈的越来越多了。加上罗德岛跑的地方越来越多,捡的病号也越来越多,有一批好像是从维多利亚还是哪儿撤出来的小孩,感染的,医嘱要求定期到疗养庭院休息,这段时间一直都会来,但是今天不幸地,花束订单比昨天还翻了两倍。到底是谁到了13号还在想法买花束?听没听说过预订?莱娜根本脱不开身,她已经把除了炎客以外的所有人都叫去处理订单了,于是,组织那群小孩休息的活儿就被扔到了炎客头上。
其实不算是扔给他的,是他自己看到那群小孩来了、却没有一个人去迎接,才发现自己处于一种有点尴尬的位置——本来就你没在干活,现在来活了。还能不干么。不能吧。萨卡兹硬着头皮朝门口走过去,尴尬地穿过庭院中间最开阔的休息区,莱娜和所有人都在这里打地铺包花束,花束和垃圾都堆在这,而当他从医疗干员那里领着那群小孩往里走时,莱娜头也没抬,往他自己的角落一指。
你甚至都不让他们待在休息区。萨卡兹在心里呻吟。我们的友情就如此淡薄。
话又说回来,他从来没能理解,为什么小孩休息要大人组织。找个地方待着还要人教吗?说什么有利于儿童心理健康,他自己小时候听都没听过这个词。要不打个电话让陨星过来救场,她接一单多少钱,炎客头疼地想着,在未成年小怪兽的叽叽喳喳声中,匆忙把自己的锋利工具都收到架子高处,挪开肥料和种子腾出空地,试图建立威严:“好了,安静点。你们自己找事干,但是别乱跑,好吗?医生们在忙,别去打扰她们。”
孩子们只安静了一两秒,然后迸发出了一种咯咯的笑,此起彼伏。“医生们在忙什么?”“不乱跑怎么找事干呢?你真奇怪。”“你有玩具吗?或者图画书?”
终端传来了新消息的提示音。他看向屏幕,随后绝望地按灭:陨星没空。他得自己活下去了。萨卡兹抹了抹鼻尖,努力让脑筋转起来,“停!你们有八张嘴,我只有一张。一个个来。列队会不会?”他也索性就地坐下,“从名字开始。”
孩子们便一个跟着一个,松松散散地围成圈坐下,交代了名字。安娜,诺亚,奎恩,艾芙琳,斯坦利,佐伊,比尔,薇尔,最小的六岁,最大的九岁。没有两位数,也没有整齐的牙齿。在场有的人这个年纪时已经在杀人放火了。
炎客琢磨了一下,从背后靠着的置物架底下翻出用完的种子袋,又从不知道哪里摸出小刀裁开,在孩子们好奇的惊呼下变出小小的火苗,烧融边缘,抓了一把泥土放进去、并用火苗封口,做成了一个小小的沙包。全程不到两分钟,赢得了喜爱;很容易赢得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喜爱。他晃晃沙包:“第一个举手的人会得到这个东西,然后传给第二个,所以,保持专注,不然就会扔错人。听懂了吗?”纷纷点头。“——很好。谁想第一个问问题?——诺亚。”
他捕捉到第一个举手的孩子,把沙包抛过去,小家伙伸长手,成功接到了,开心地笑起来。“你叫什么,为什么莱娜姐姐不来?”
“这是两个问题。”
“你没有说不能问两个问题。你只是说我第一个问问题。”
啊哈。“好吧,被你抓住了。我叫,”炎客刚想张嘴,结果变成皱起脸来微笑,“…………约翰。莱娜姐姐在忙情人节的花束订单。你们知道她管理这地方,很多人要买花,所以很忙的。下一个。——比尔。”
这个诺亚扔东西显然扔不准,所以比尔还要爬出圆圈才拿到沙包,引发一阵窃笑。“情人节是什么节?”但是在炎客回答之前,艾芙琳抢答道:“是一个有花,有糖,但都不送给我们的日子。”
笑声和窃窃私语变得更混乱了。约翰(又名炎客)清清嗓子,其实他也不太记得:“这是,纪念一个圣徒的日子,这个圣徒掌管爱情,所以就是情人过的节。你们小孩有自己的节日。——奎恩。”
沙包被现在的持有者扔给下一个举手的孩子。“万圣节有糖吃,圣诞节有礼物收,感恩节可以吃火鸡和南瓜派,复活节还有巧克力蛋,好像只有情人节不会给小孩子礼物。”
“认真的?你现在宣布你有喜欢的人,你就能收到礼物了。别说是我教的就行。”
小小的人群迸发出更翻腾的一阵嬉笑喧闹,其能量远超出他们的体格,令大人耳根子嗡嗡的。“谈恋爱”似乎永远是特殊的话题,就像初高中生永远会对着生物书偷笑,并且用那些知识骚扰同学,他们不是坏人,但那副坏模样永远让老师觉得头疼。还有更多孩子想要那个沙包,搞不懂这东西是怎么玩起来的,可能给他们一片泥巴也能玩一下午,而现在他们讨论起谁喜欢谁、谁又更喜欢谁,好了,算是没完没了了。
反正孩子们坐在这里,暂时看起来哪儿也不打算去,他便挪过身干自己的事——是的,他本来也没闲着。他养一些花,现在正值得剪下来。
修平花刺,整理过多的叶子,得到一朵干净的白玫瑰。他没有养点缀用的花,满天星之类的,所以不是花束。要送的人也不太在乎这个,前年二月份他们在出外勤,他从地上摘了朵野花,军用能量棒当作巧克力。去年,去年他们倒是休假,他琢磨了几天送什么东西是对方缺的,无果,最后决定做爱并延长休假。真诚重于形式,而有时他在乎形式,仅仅是需要寄托真诚。这一枝白玫瑰将有更好的去处。
可孩子们显然发现他不理他们了,逐渐自发安静下来,沙包被丢到他大腿旁边。“约翰!”
“嗯?”他放下手上的花,再次转过身,把沙包捡起来。
“和我们玩。”安娜恳求道,“情人节是纪念圣徒的。圣徒也会谈恋爱吗?”
……当然会。不远处花丛后面好像有点动静,他瞥过去,“圣徒也是普通人,当然也会谈恋爱。”后面好像有人。但孩子们看起来想要继续这场沙包提问游戏,一时间打发不了,只好选了一个特别想要说话的小鬼扔回去,“好吧,斯坦利,你想问什么?”
“我喜欢薇尔,也喜欢艾芙琳,她们都是我的情人吗?她们都要给我送礼物吗?”“谁要给你送礼物。”偷笑声又开始了。
“这个,严格来说,是你要给她们送礼物。和糖果。等到下个月14号,才是她们给你送礼物的时候,并且,”他抬高音量,控制喧闹,“通常来说,你只能在她们当中选一个。这才有绅士的样子。”
“可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友情可不是爱情。”
“那什么是友情,什么是爱情呢?”
他又动了动嘴,结果又只是微笑:呃。
通常来说你愿意和谁过一辈子决定了谁是那个人,可这些孩子可以有朋友,很好的朋友,和萨卡兹孩子不一样,他们的朋友也可以和他们过一辈子。即便同是感染者,他们也不是萨卡兹。
可是他只有更沉重更苍凉的答案,不适合说给一群个位数大的孩子,迄今的学识也没能让他轻易驾驭这个话题,于是只能用一副萨卡兹的笑脸来掩饰自己的空洞,“……你们知道拉特兰的教堂和牧师吧?他们证婚的时候,都说——”
“无论贫富贵贱,无论,无论生老病死,”佐伊显然来自虔诚的家庭,并接到了沙包,“都至死不渝。”
“没错,就是这个。”不是这个。他对于具体是些什么话基本没有印象。“爱,是一种承诺。你愿意向一个人承诺你不会和其他人承诺的那些事,比如说,为爱而死。”
“好可怕。”
“对,很可怕,所以才要谨慎选择。那个人,会让你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保证他的安全……,或者当他不需要你保障安全时,你还愿意让他开心。当然,他也能让你开心,让你…活下去。爱可以让你改变主意,改变喜好,改变原则,改变习惯,改变很多对你来说重要的事情。”
孩子们听得还挺认真。好迹象,可是他有点没词了。比这更轻描淡写的话已经想不到了。“你会……你会控制不住地想要他。想念他,”期望这能让花丛后面的家伙赶紧滚出来救场,“但同时你也知道他有自己的生活,所以。”
“所以,人们结婚就是为了和喜欢的人一起生活。”
“聪明。”
“你结婚了吗,约翰?”
“没有。”
“但你刚才在弄一朵花。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
结果他引发了一阵奇怪的声音。这有什么可叫唤的!“嘿,我是大人,我可以有。”
“那你会结婚吗?”
呃。他舔了舔犬齿,再次瞥向花丛,枝叶间透出一点黑色的片片。“我已经差不多像结婚了,那些多的只是形式。别说我了。你们想听情人节的圣徒的故事吗?”
孩子们纷纷点头,这让他松了口气。编故事能难到哪去,虽然他没听过这个故事。
所以,千年以前,有个人。我猜应该是个萨科塔,随便吧。这家伙叫做华伦缇娜,她是个传教士。
她非常虔诚,传说真的能带来奇迹,但当时拉特兰教义还没有发展起来,人们没有现今概念中的信仰。
所以多数人根本不相信什么……圣主……总之就是那一套。并且还很讨厌他们萨科塔,这种长相奇怪的家伙,连种族特征也没有,对吧?
萨卡兹娓娓道来,孩子们听得专心,只从花丛后面升起一个黑色光环来。他翘起嘴角。
所以她苦着过日子,有一次被抓了,关了起来。结果正好,她的主给了她翻身的机会,那个抓她的审判官的女儿患了病,眼睛失了明,她就说,让我试试吧。想来也没什么坏处,他就让她去了,结果这个萨科塔向主祈祷,真的带来了奇迹,把人家的眼睛治好了。
从此,人们开始信仰拉特兰的宗教,相信真的有不是巨兽和长生种的“神”存在,相信他们自己蕴含着力量,她也就成了圣徒。
可是事情哪有那么顺利呢?
越是传播福音,不信的人就越讨厌她,然后她走到了维多利亚。维多利亚嘛,他们不信神,只信自己的皇帝。
本来她还是个务实的好人,除了传教的部分,大多数人还是挺喜欢她的,结果她想让他们的国王接受那套,国王就把她送进了监狱。
在监狱里,她恳求主再一次显灵,救她出去,于是主还真的显灵了。典狱长的女儿为囚犯送饭的时候,和她一见钟情。
其实到这里,他听说的部分就结束了,这可不是个流行典故,但沙包在他手上,也没人举手,便只好尽量编下去了。黑光环在花丛后面稳定地起落,似乎也没多大意见,但愿。
那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恳求父亲对华伦缇娜好一些,想要帮助她,可圣徒拒绝了财物,不要更舒服的床铺,也不要越狱的工具。
姑娘很难过,说那我能给你什么呢?圣徒想了想,说,就给我最能让你快乐的花吧。
于是她收到了一朵玫瑰。此后是更多值得珍惜的小玩意,一根漂亮的羽毛,一枚完美的圆形鹅卵石,一株四叶草,她把它们都收藏了起来。
真浪漫。有个孩子说。可华伦缇娜困在监狱里,什么都不能给她。
当然可以。因为这是他编的部分,这还提醒他了。
为了回礼,华伦缇娜开始写信,写长长的情书,回赠她的心上人。这样的秘密通信持续了几个月,终于,典狱长的女儿打动了父亲,父亲同意帮助她出逃,但条件是,以后再也不许传教。
这是个坏消息。圣徒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因为如果她坚持传教,像自己被捕这样的事可能会一遍又一遍地发生,而她的心上人只有一个。要么逃走,离开维多利亚,然后独自活下去,要么停止流落,和爱人度过最后的时光,然后屈服于国王的意志被处死。
她选择了后者。
行刑的那一天,也就是2月14日,她恳求主垂怜她最后一次,不要让爱人悲伤。她的虔诚得到了回报,处死她以后,人们哪里也找不到她的心脏,而典狱长的女儿回到家以后,发现圣徒写的情书变成了一颗心脏,陪伴着她的爱人,从此她们永远在一起了。
理论上,只要是以永远在一起结尾的故事都是好故事,但他说完之后,孩子们好像陷入了一阵沉默。
太恐怖了?不至于吧,这年头的城市小孩不都是寻着刺激过的童年。“怎么了?”
薇尔决定举起手。“为什么她不选择逃走呢?”
这,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她不想离开爱人吧。”
“但是不逃走是会死的呀。”
“人终有一死,不过是早点晚点罢了。爱给人勇气选择是早是晚。”
“她好可怜。”
孩子们又七嘴八舌的议论起了这位可怜的圣徒,有的支持,有的反对,有的陷入了沉思,他看向藏在花丛后面的黑光环,假装清嗓子咳了两声,但这混账似乎还不打算出来。好吧,让这场议论再火热一些吧,他还有花要整理。
这期玫瑰种了小几周,开得还好,算是成功,花朵饱满、形状坚挺,配得上他的心血,他又剪下一枝,剪平花茎,和先前那枝并在一起。青色的花茎被长着黑色指甲的手捏住,修剪出稍微错落的长度,现在更适合放进宿舍的玻璃瓶里;再选一枝,花苞小一些的,显得含蓄。
应该再搭配一点其他的。真有意思,实际上他至今仍不觉得自己是在过情人节,只不过闲下来以后再没什么非死不可的战场,然后一看周围人有着这样的文化,便也觉得新鲜而已。每隔一小段时间,养的花开了,他也会剪一点带回宿舍,今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花开了而已。
剪花的时候,他被就待在他旁边的安娜戳了戳腿。“又怎么?”
喔,好像孩子们又自发安静下来了。小女士手里拿着沙包,在他们开始吵闹之前它好像不在她手上,看起来是被推举出来的。这么严肃,他把剪刀放下,回到圆圈里。
“你怎么想,约翰?”
什么,关于那个圣徒?“你们怎么想?”
“我认为,如果典狱长的女儿是圣徒的真爱,就值得死,但是比尔认为,那些礼物并不能代表一个人就是真爱,所以不值得。你怎么想?”
他耸了耸肩。“都对。”
“你不能觉得都对。这是敷衍。”
“你怎么知道这是敷衍?你看,发觉眼前有什么事值得一死,也挺不容易的,许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凑合过,……或者按照命令和任务做事。自己的生命有了意义,是一种运气,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机会的。但是当然了,如果觉得生命高于爱情,高于这些虚无缥缈的、只能让人心里舒服的缘由,那保命也不是什么耻辱。”
“不!”那男孩没有举手就辩解道,“我不是说爱不值得——我的意思是,只有真爱值得死,如果不是真爱,那就不值得了。怎么知道一个人是不是自己的真爱呢?”
呃——。他露出微笑:“这个问题可不在教学大纲上。”
“可是你有喜欢的人。那个人是你的真爱吗?”
“好吧,是——”
“那么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呢?”
……
怎么不知道?当你遇到时就知道了。他想笑,笑得又有些不像笑。你活到现在,站到历史的废墟之上,还能看到些什么,那一视野里如果有一天闯出一个身影,那么那个人就是了。怎么能不知道?
可光是知道,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要拖着你疲惫的身躯走下废墟,抚摸每一颗绊倒你的砖头,被每一把刀再捅穿一次,才能把旧日寒凉的血流尽,从而长出一颗能送给对方的心脏。长出它以后,你还要踏在平坦荒芜的道路上向他走去,祈求他还在等待你的迟到,同时祈求他从那里消失,然后在这两种祈求中找到一点儿宁静,才能最终到达他身边。宁静,而不麻木,最后一段坦途才是最难的事,比前面加起来都难;正如你已经品尝过千百次你自己的痛苦,不痛苦才是更惊人的事。而此后,你将——不是为爱而死,而是活着,此后你将重新燃烧,直到死时相信自己已经可以离去。可以瞑目。
他还没死,还有得活。但是已经可以预见将会怎么活了,此后的几乎每一天,他都未曾停止惊讶。
可是想得复杂,你又要怎么说呢。他把自己的花拿到手里来,这不是花束,莱娜她们做的才能称之为花束,他做的仅仅是……剪几枝花而已。一直如此。
带着一种更淡的笑意,他把花当做指挥棒,示意周围一圈。一大圈。“我喜欢花,”以一种轻巧的语气,他解释道,“我为这些花付出了很多时间,很多很多精力。当它们开放的时候,我挑出最好看的,然后我发现我有最想送的人。那么这个人自然就是我的爱了。简单吧?你们也可以想想。”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互相张望。时间和精力应该是够简单的逻辑了,并且看起来这逻辑很快得到了理解,刚才那个显眼的斯坦利举起了手:“我想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所以艾芙琳是我的情人。艾芙琳和我一起拼拼图。”
“我根本不喜欢拼图。”薇尔叫道。朋友们都笑了起来,噪声又开始飞快地变大,没完没了了。“而且我也陪你搭积木。说真的,谁七岁还玩积木?”
“啊!就不能都做情人吗?约翰!”
“好吧。呃。如果你们三个互相喜欢,也知道并且同意其他人互相喜欢,那就可以。”
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个小混球欢呼起来,发出的声音非常类似尖叫,又开始了。眼看着马上就要掀起第一百次沸腾,在花丛后面帮了半天的大混球终于冒了出来:“不,不可以,并且也不可以早恋。”
这个背后长着黑翅膀,头顶飘着黑光环的萨科塔,为了控制秩序,踏进圆圈里夺走了沙包,但是非常遵守秩序,坐到萨卡兹身边。
“请保持安静。像我的姿势一样坐好,这有利于你们的脊椎发育。”
天呢,瞧瞧他。这亲和力,谁比得了,萨卡兹乐得晃尾巴;诺亚举起手,并接住萨科塔扔来的沙包:“你是谁?”
“我叫费德里科·吉亚洛。约翰·弗莱默的一些话远超出了你们当前年龄段适宜的教育范围。你们是朋友,尝试早恋是不明智的选择,爱需要很长的时间来认识和辨别,不成熟的一时冲动会让所有人都感到痛苦,甚至受到伤害。”
孩子们互相对视,靠得近的互相咬起了耳根。不过总的来说音量比费德里科来之前小太多了,真够厉害的。“你是约翰的爱人吗?”
费德里科朝约翰看了一眼,这家伙比刚才更乐了。好吧,十多年前的假名,被发现之后已经注销很久了,列在萨卡兹档案“已知身份”那一栏的第六排。基本上不会有人读到那一排。
他不禁瞥向一边:“是的。”
呀!你就是约翰的爱人。你是一个萨科塔。你真美。你的翅膀为什么是黑色的,可以摸摸它们吗?小小的热情纷纷涌上来,缠着端坐的萨科塔,萨卡兹歪在地上托着脑袋仰视他,待他发觉时,竟也已经困在被喜爱的海洋了,费德里科被摸得翅膀痒痒的,条件反射地抖了抖,将下午的阳光切碎,洒落约翰身上。“好了,放过他。”约翰安抚(赶走)仍想凑上来的小家伙,萨科塔可真是罕见,不是吗?“你们就没有其他事想和他做吗?”
话音落下,就有人举起了手用力晃晃,哈。“费德里科!约翰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你也能讲个故事吗?”
“我可以讲白雪公主的故事。”
“这个听过了!”
“那么灰姑娘的故事?”
“也听过了!”
“贝拉与野兽——”
都听过了。他们显然不想要更多的童话,咯咯地窃笑,和相邻的伙伴谈论萨科塔的美貌,再把别人也逗笑。约翰先生便也和他私语,尾巴大致上圈着费德里科,故意放轻声音时听起来有些沙哑,别介意。他们想要的不是故事,而是任何能吸引注意力的东西。挑点我的刺糊弄过去。——什么?——你听到了。我不可能是对的,来吧。
好吧。他略微思索片刻:“约翰的故事并不是真实发生的。”
“不是吗?”
“实际上,人们至今还没有明确圣华伦汀的性别,处死他或她的也不是维多利亚的国王。”
“喔。故事也是假的吗?”
“一部分。现有的记载仅限于他或她是一位在外游历的传教士,因为带头反抗统治者的暴政而被捕,在狱中和典狱长的女儿相爱,但依然难逃被处死的命运,在临刑前夕给爱人留下一篇很长的信,之后与世辞别,而女孩为了恪守这份刻骨铭心的爱情,决定此生不嫁。这一节日也从刚开始的纪念性质的节日,演变成了让恋人们歌颂爱情的节日,也就是现今意义上的情人节。”
好长一段话。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但也让人想不到怎么接话。好的效果是带来了一阵安静,所以这应该意味着费德里科做得不错。他向约翰扫了一眼,后者则用他永恒的微笑传达了一种瞧?的意思。
好吧,费德里科想。“还有更多问题吗?”
又等了片刻,才有人举起手。可能“歌颂”一词还是太大了,并且真实故事变得无趣。“那,”佐伊想了想,问道,“你给约翰准备情人节礼物了吗?”
“…………是的。”
哈。难怪约翰说孩子们只是想要被吸引注意力,果然如此:马上,他们就纷纷问起了是什么,其中还夹了一句来自约翰的为什么。可没想起礼物还好,一想起来,他又有点紧张了,因为他只是有送礼物的自觉,却没有到底送什么的主意——他一直不确定情人节该做些什么,多数时候由炎客主导他们的私人关系,并因他们都享受这样相处,而几乎不像承担了多少责任。过于轻盈,过于宁静,以至于像漫长而真实的梦境;炎客搭在地上的尾巴扫到他垂落的翅翼,传来一点虚无缥缈的触感,这不是梦境,但他的确总是无所适从。
所以其实没准备,这下还让炎客提前知道了。“这是个秘密……”“悄悄告诉我们嘛。”“秘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他只能这样敷衍,直到约翰决定帮忙:“嘘!安静。礼物是秘密,爱情也是。”
“你没有说过爱情是秘密。”
“我没有吗?”
“没有。”
不过约翰听起来并不介意。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爱是秘密,因为你要尊重别人,”他随口圆回去,又回到了悠悠然的语气,“而尊重是无论你爱不爱对方都要做的事,所以,我不用特意说,你们也该知道。现在,你们应该怎么做?”
这才把孩子们哄回去,松散的小联盟出于不知道哪来的愧疚——一定是被约翰先生的语气迷惑了——纷纷坐回原位,坐得近的几个跟费德里科道歉,可还想悄悄打听礼物是什么,坐的远的几个交头接耳,其中还有个安静的,拿出了一本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什么,大约也是受着愧疚教训的影响,写得还挺认真。闲谈时间真好,闲谈又放松又好。“干什么呢?”约翰探过头。
佐伊便向他举起本子:“这是我的日记本。”上面写了今天的日期,为新认识的朋友画了画,还有刚才的话题,歪歪扭扭地写了约翰说爱是承诺和尊重,以及一些拼写错误的词。她很是自豪地为约翰展示前面几页,都贴着漂亮的贴画,装饰在日记内容旁边,弄得像小小的手抄报一样。“医生说,这有利于我们恢复。”“真漂亮。不错嘛。”约翰笑道,“你猜怎么?费德也做类似的事。”“是吗!”“是的!写满了他说我的坏话。”
“那不是……,”费德里科不得不分出身来纠正他,“那是我的工作手册。而且我没有说你坏话。”“你就是在说我坏话。——那么你呢,佐伊,你只写了我说的那些。你不想问问他吗?”“好啊,费德里科!”
从约翰的笑脸来看,有的人可能是在捉弄他。“什么事?”
“你认为什么是爱呢?”
“我没有答案。”
“你不能这么说。”
呃。他回头看向约翰,这家伙笑得十分开心。混账,这就是捉弄。“可是我的确并没有——”
“拜托?”
好吧。好吧!爱是感受!根本就没有人会这么说。他做不好这个。他能和红云说上话是因为红云根本不算普通孩子,他也不是,炎客也不是,这些才是,而他对爱的认知并不比孩子们更多。他怎么解释,爱是看到花瓣裂开的声音,听到一种笑声的甜味,触碰人类皮肤、摸到普通人的叙事方式,他怎么可能跟普通人解释,后来他发现有两个世界?一个世界永恒不变,颜色是信息传递,行为是目的的交换,音乐虚伪,没有意义,他人的友善交恶与他无关,所有人都想来教育教育他,却没有人能靠耐心或靠关照让他看到任何值得学习的事宜,没有人的感情有意义,感情就没有意义,生命亦如此。
另一个世界,喔另一个世界的阳光是欣喜的,拥抱是温暖的,火焰的白心是安全的、红舌是宁静的,万物宏大而轻盈,看得见、摸得着、可以被感知到,他的灵魂每一片碎片都映着金红如火的朝暮,每一日都被反复读写存取,反复填满他,使他过载,使他几乎承受不住这样鲜活的发热兴奋、惴惴不安,使他无法相信这和他的世界竟然是同一个。这难道就是别人所身处的世界吗?别人一直就活在这样的世界,从一出生,他们就能看到幸福,摸到快乐吗?
当然不是。他并不愚蠢。这既不是通用法则,也不能指望任何人未来的人生轨迹中能有机会理解分毫,因为世上只有一个炎客。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复制或模仿出这一奇迹,它只会由、也一定会由炎客带给他,不是因为炎客对他有多少耐心,或者对他有多么关照——任何人都可能对送葬人有些耐心、有些关照、再对费德里科有些感情——关键并不在于炎客能给他提供什么别人不能给的,囿困于此,便不可能理解他们。关键在于,炎客本人独一无二,无人能及。
喔。炎客么?。
倒是提醒他了。他瞥见萨卡兹笑眯眯的脸色,作沉思状(没准是故意的),“让我想想…………”
呀,他成功地吸引到了孩子们的注意力。很好,好极了。现在他可以正式开始发言了。费德里科用那张冷静严肃的脸,用一种古怪的流畅,陈述道:
“最近莱娜启动了某种不可言喻的伟大生物学计划,不知道和物种保存到底有多少关系,总之温室引进了一批虫子。”
孩子们点点头。他便说下去:
“其中有一些是好的虫子。蜜蜂,——熊蜂,熊蜂是一种像熊一样毛茸茸的蜜蜂,能传播最多的花粉;蝴蝶,萤火虫,之类的。我最喜欢萤火虫。”
这可说得真好,小听众听得聚精会神,约翰也摇起尾巴;费德里科瞥见那条尾巴在身边晃,随手捉回身后去减少干扰,不动声色地微笑了一点点。“如果你们有空晚上来温室,就能在有水的地方看到最多的萤火虫。”
你怎么知道?约翰在旁边悠悠然地问。他其实挺高兴的,不打算打断,但是是的,温室是有萤火虫来着。他的角落也有,因为他也搭建了一小片水景,当时还是特意这么做的。
“通常来说,萤火虫发光是为了求偶。但如果你们仔细看,就会看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它们起初是随便闪,然后逐渐开始同步,直到每一只萤火虫都以相同的频率闪烁。大概是,先熄灭6秒,然后,在3秒之内,一群萤火虫一起闪烁6次,然后再熄灭6秒。”
嗯?你怎么知道。约翰转过头,好奇地望向费德里科。
“我以前也见过萤火虫,这不是所有萤火虫的共性,只有莱娜弄回来、在温室长大并繁衍的这一批才这样。我好奇过为什么,后来意识到,可能是因为它们待在一起。”
萨卡兹扬起一侧眉头。
“待在一起的生命似乎会逐渐同步。就好像女士们总是逐渐和熟悉的朋友拥有同样的生理期。”
女孩们偷偷笑起来。她们可能还不知道什么是生理期,你怎么举这种例子。等等,怎么有点印象。约翰先生猛地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打断:“好了,我想说得差不多了?”
但是费德里科不理他。“就好像拥抱会让心跳变得一致。变成强力而沉静的共振。我想你们可以来看看,看那些萤火虫闪烁——不为什么,就是好看。像某种隐喻。”
因为它就是某种隐喻!约翰失去笑容,无意识间猛地抻直尾巴然后嗷疼,受不了了别念了,赶紧打断:“可以了,这就是他的答案。满意了吗?让我们就这样吧。”
“我还没说完。”费德里科不紧不慢地继续。受不了了。
“上次我认真看萤火虫,已经差不多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真新鲜,我以为再也不会这么做,即使见到,也再也不会感兴趣。我真的以为结束了。
“谁想得到呢……这余烬竟然还能燃烧,出于一些和萤火虫闪烁差不多荒唐的原因。”
“所以谢谢你,天使。”约翰呻吟着,及时把关键句子改掉,毫无感情地替他念完,要是有感情那也是不堪折磨,“好了,现在真的结束了!”看哪,孩子们很满意!他们知道这个故事意味着什么!真受不了了。“报复我很好玩?”
“我有理由相信我诠释得很好。”肇事者十分满意,把萨卡兹打结的尾巴拽过来解开——他师从最佳。谁说不是呢,孩子们放弃了圆圈和沙包,都向费德里科围上来,迫不及待地询问萤火虫的事宜;而那当然是真的。“你可以带我们看吗?”比尔问道。他点点头:“当然可以。到了晚上,在获得医生允许之后,你们可以到温室来看萤火虫。事实上,这里就有。”“你们晚上不能来吗?晚上很暗,要怎么找到这里呢?”
费德里科想了想,把约翰先生放在一边的玫瑰送给他们。“我想我们晚上恐怕没时间。到这里来的路不难找,顺着栈道来找和这一样的花,就能找到了。”
“可这是约翰送给你的。”
“我已经有一片花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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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泽尔中心+炎葬】见行 - 下
既然一定要我分上下赌人工审核那就赌吧
写给亲友的
Summary 在前往卡兹戴尔之前,艾泽尔带着塞西莉亚暂时于罗德岛落脚。
Notes 艾泽尔中心,cp是炎葬,直白猛烈天经地义所有人都知道的炎葬,很个人风格的炎葬,加上非常理所当然的天使双性能生设定,并涉及大量萨卡兹角色,满屏都是萨卡兹,此人对艾泽尔和塞西莉亚的理解特别有问题,建议不要点开否则会被我创来创去
6
塞西莉亚睡下了。
陨星把她的被子拉好,轻手轻脚地下床。
她没有室友,宿舍少装一张床,还挺宽敞。陨星打开柜子,犹豫片刻,拿出一把铳,回到桌前,...
既然一定要我分上下赌人工审核那就赌吧
写给亲友的
Summary 在前往卡兹戴尔之前,艾泽尔带着塞西莉亚暂时于罗德岛落脚。
Notes 艾泽尔中心,cp是炎葬,直白猛烈天经地义所有人都知道的炎葬,很个人风格的炎葬,加上非常理所当然的天使双性能生设定,并涉及大量萨卡兹角色,满屏都是萨卡兹,此人对艾泽尔和塞西莉亚的理解特别有问题,建议不要点开否则会被我创来创去
6
塞西莉亚睡下了。
陨星把她的被子拉好,轻手轻脚地下床。
她没有室友,宿舍少装一张床,还挺宽敞。陨星打开柜子,犹豫片刻,拿出一把铳,回到桌前,打开台灯。
她是有不止一把武器,为罗德岛工作常用配弓弩的铳式榴弹发射器,以前则什么都用过,刀剑也用过,只是不如铳械适合她的作战思维,每个佣兵大差不差。陨星来自卡兹戴尔,或者说自我认知来自卡兹戴尔,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则并不在卡兹戴尔度过。佣兵四处谋生,她去过许多卡兹戴尔以外的地方,大多数幸运的佣兵都如此:人生由矿石病、武器、几十份工作和许多工作地点组成。工作同事则通常不会与萨卡兹交好,除非整一队佣兵都是萨卡兹。萨卡兹佣兵队最常见于卡兹戴尔,运气好的佣兵队能被雇到像是萨尔贡、哥伦比亚开拓地、玻利瓦尔交战区之类的地方,这些地方挣得多,当地人出于各种原因需要萨卡兹佣兵,佣兵队也通常会和服务不同雇主的另一队萨卡兹佣兵交战。运气不好的、或者另有考虑的萨卡兹佣兵,则会在卡兹戴尔待上多年。
拉特兰如果是天堂,卡兹戴尔就是地狱。
现在的时间对于塞西莉亚来说可能很晚了,但对于成年人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预计花上半个小时多点吧,改造旧铳不费脑子,她改过很多次了。
当晚十点多接近十一点的样子,陨星带着改好的铳,静悄悄地离开宿舍。好好睡吧,塞西莉亚。
罗德岛的男女分寝管理并不是特别严格,原则上只是为了让一些性格比较特别的干员和小干员们拥有一片半公共半私密的空间,可以在休息时间表现得随便一点,实在不介意的人有时候也会不穿胸衣随便乱逛,众所周知泰拉大地除了阶级不平等以外一切都要平等,否则会被拿电锯的菲林女人砍,罗德岛男寝也不特殊,所以陨星敲了敲男寝休息室的门:“方便进来吗?”
上衣穿了跟没穿一样的月见夜给她开了门,带着小花花的气氛。“晚上好,来喝一杯吗,美丽的陨星小姐。”
那还是不进去了。“叫一下艾泽尔出来,我有事要找他。”
经过一番交流(委婉)之后,艾泽尔走出了男寝。
“有什么事吗,陨星姐?塞西莉亚怎么样?”
“她已经睡着了。打扰你了吗?”
“当然没有。是有话要和我说吗?”他带上男寝休息室的门,“我们找个风景好些的地方说吧。”
“既然如此,去温室吧。”
温室,或者说扩建之后的疗养庭院,有着很大的玻璃罩,可以看到夜空。温室里有供应罗德岛所有厨房的农业栽培园区,有供应采购中心的商业栽培生产线,有与医疗部数据相通的中央休息区,还有它本来的功能,干员们凭兴趣打造的各处风景。温室里人工搭建的最高点是罗德岛的天文台,所有的玻璃由拥有水流和浮力一类源石技艺的干员维护,夜空明净,如同一片移动的伊甸。天灾频发,温室的负责人们最近正在考虑建立种子库,随着罗德岛陆行舰在泰拉大地各处移动,收集更多脆弱的物种予以存留和延续,凯尔希已经批准,就等待莱娜和温室的其他干员拿出方案了。
所以疗养庭院还没有关灯。也永远不会关灯,温室永远向整个罗德岛所有人开放,柔和的地灯照亮夜路,通向温室中央的庭院。
“你真的要去卡兹戴尔吗,艾泽尔。”
“是的。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要去,不仅仅是因为塞西莉亚要找到她的父亲。”他望向双月,“离开拉特兰之前,有人和我说了一些话,关于萨科塔为什么和其他种族不一样。
“答案当然是一样的。萨科塔和所有的种族,并没有那么大的区别。你知道拉特兰也有萨卡兹吗,陨星姐?”
“是吗?”
“……其实来到罗德岛之后,我有些愧疚。因为,我到了这里,才确确实实理解了为什么说萨科塔和所有人一样。罗德岛的萨卡兹都是很好的人,但是,萨科塔不允许萨卡兹出现在拉特兰,而我过去也是这样想的。因为我了解的律法,就是这样。所以在拉特兰见到萨卡兹时,我也……险些摧毁了人家的生活。其实她只是给塞西莉亚卖棉花糖而已。
“以前的我不会思考这些。以前的我,也理所当然地觉得萨卡兹不能出现在拉特兰,萨科塔和萨卡兹应该敌对。就连公证所给我们的半年实训,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理由呢?”
理由呢?谁还记得?几千年了。
“萨科塔和萨科塔之间可以共感,换句话说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情,无论什么事,都很容易相互理解。不过最近,在我开始困惑这些事之后,我似乎就失去了这种能力。
“为什么呢?冥冥之中,是有什么律法不允许萨科塔质疑吗?还是仅仅因为现在再看着我的同族,我无法再理解……”
……他们的心安理得?
“脑子里没有别人的声音的感觉,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叹了口气,露出微笑。“不过,来到罗德岛之后有人陪着,已经好受多了,但我也不能否认,陪着我、陪着塞西莉亚的都是萨卡兹。理智上说,我知道这大概是因为塞西莉亚是萨卡兹的孩子,比较受大家关心,但是不仅没有人排斥我,还对我很友善,实在是……”
“嗯哼?”
“……更加,让我迷茫了。”
到底有什么理由仇恨萨卡兹?
他停住脚步:他们漫步到一片浅白的世界,四周如星辰散落般开着白色的花,仿佛在双月之下散发莹莹点点的微小白光,玫瑰的淡香萦绕着他。几本书和两个马克杯放在架子上,还有喷壶,工具,绿植,空的花盆,地上堆着抱枕式沙发和抱枕,外套,围巾。
他抬手掠过书脊,是他不熟悉的语言写的诗集和小说。这个世界上他不熟悉的事情太多了。头一次意识到有这么多。
“我想去卡兹戴尔,不仅仅是为了塞西莉亚。而是我自己也想去。虽然说拉特兰以外的世界很大,但是,有可能能够让我不那么迷茫的,也就只有卡兹戴尔了。”
他继续往前走:“你会觉得我幼稚吗,陨星姐?我知道卡兹戴尔很危险。”
“……你想听我评价卡兹戴尔吗。”
“可以吗?”
他们走向天文台,树叶的影子落在身上。
“如果你很糟。如果你感染了矿石病,如果你失去了一切,并且如果你不想等死,”陨星抬起手,让叶子拂过她的手指,“那么你能在卡兹戴尔活下去。
“卡兹戴尔是被遗弃者的家园。只要你还有一丁点行动能力,你就能在卡兹戴尔活下去。
“但是你要去偷,去抢,去杀人,去做能让你活下去的事。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允许发生。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认出炎客的?”
“认出?”
“萨卡兹佣兵不在乎真实姓名,只讲代号。我自己也换了无数个代号,直到如今,我也不确定陨星是不是我墓碑上的名字。”一道颀长的叶子落到她手中,“炎客的源石技艺不仅仅是火。他能够把敌人的生命力化作自己的生命力,这在萨卡兹当中,也是相当凶恶的。”
“为了生存吗……。”
“萨卡兹就是这样。虽然病情比较严重,但是他一直死不了,一直在改变卡兹戴尔,虽然对现状来说作用微小,但凡是能认出那种凶恶疯狂的源石技艺的萨卡兹,都无法不感谢他。”落叶在陨星手中折成一颗星星,他们踏上天文台。
“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艾泽尔。”
她从背后拿过背着的铳,解开缠布,“送葬人和我都是罗德岛的狙击编制,虽然和他不熟,但是偶尔和他们一起行动,我也见过他的铳。当然,这不是拉特兰的原版铳,”陨星把她的铳交到艾泽尔手上,“……我承认,W说的没错,这是疤痕商场买来的。”
“疤痕商场到底是?”
“用死人的人命做交易的地方。你介意吗。”
“……我应该介意吗?”
“艾泽尔,”陨星松开手,逼迫艾泽尔拿着铳,“我不想打击你,但是W说的没错。你所谓的很照顾你的各位萨卡兹前辈,每一个都杀过人。连我也一样。甚至,我们之中可能有人杀过萨科塔。”
是吗。
艾泽尔有些黯然地抱着被陨星赠予的铳:萨科塔天生对铳了如指掌,如同感应一般,他能感觉到这把铳的制动框架的确来自拉特兰。很久很久以前一个萨科塔死在萨卡兹手上,正如千年来两个种族间无数的死,守护铳被胜者转手,流转到陨星手上,再由她送给自己,为了让他能安全踏进卡兹戴尔。
你确实应该现实点,艾泽尔,如果拉特兰的萨科塔战斗是为了娱乐,卡兹戴尔的萨卡兹战斗,则是为了谋生。安多恩说得没错。你应该说谢谢。
“谢谢你,陨星姐。”
陨星点了点头:“这是我的旧铳,做了一些改进,增加了杀伤力。我不知道一个萨科塔要怎样才能在卡兹戴尔保证自己平安无事,也许W说得对,只有送葬人那样的怪人才能……,但是无论是送葬人之于萨科塔,还是炎客之于萨卡兹,都是很难复制的。”她推开天文台用于伸出望远镜的窗户,“虽然我的旧铳可能没有送葬人的铳那么流畅,但是杀伤力方面应该差不多,我是参考着以前的作战记录改装的。你们萨科塔天生就会用铳,萨卡兹比不上,既然你要带着塞西莉亚走,最顺手的武器自然最好。试试看吧。”
她拿出一发空弹。
艾泽尔做了个深呼吸,将子弹上膛,向着天空扣下扳机:不小的后坐力撞在他肩上,传来如同公证所训练时的熟悉痛感。
熟悉,并令人感到安全。
要去习惯不和任何人共感的世界了,艾泽尔。拉特兰以外的世界,罗德岛以外的世界。
萨卡兹的世界。
没有萨卡兹会像罗德岛的萨卡兹一样陪伴你、倾听你说话、宽容你的幼稚、允许你成长的世界,更加真实的世界。萨卡兹真正的世界。
但是你终究要走上这条路;不是哪条路,就是通向卡兹戴尔的路,世界这么大,只有卡兹戴尔能回答你,回答塞西莉亚。只有看过卡兹戴尔,才能理解世上更多其他的问题。即使你眼前的迷雾不足以让你把问题构成言辞、明确地说出口,这迷雾困住你,却是萨卡兹在陪伴你。
他放下铳,闭上眼睛,又睁开,神色未曾改变。仍然是他的温和微笑,半黑的双翼散发光辉。
“谢谢你,陨星姐,我很喜欢。”
“那么我们回去吧。”
“路上和我再多说些卡兹戴尔的事吧。”
于是他们从温室的另一侧出口漫步返回。
卡兹戴尔北边有连绵的树林,陨星说,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树,也许炎客知道,但是下雪的时候,树林白得像天堂,像墓地。卡兹戴尔的土地是最肥沃的土地,在卡兹戴尔,再娇贵的种子也能随意发芽,直到被战火摧毁;但你如果想要谋一隅安定,在卡兹戴尔的角落种些麦子,养几头驮兽,那将是最衣食无忧的农场。天灾也无法摧毁卡兹戴尔,因为没有什么还能被摧毁,天灾过后源石嶙峋的土地,萨卡兹从不害怕,因为没有什么病痛还值得害怕。卡兹戴尔,卡兹戴尔,一个萦绕在所有萨卡兹心里的名字,无根之人的家园,卡兹戴尔没有那么恐怖,艾泽尔,仍然有萨卡兹爱她,遍布伤痕的她,饱受病痛的她。
真的吗。你要不要听听你在给这好孩子灌输什么,早已离开卡兹戴尔的萨卡兹?
她和艾泽尔停下脚步。
那句话当然没有响起,只是在看清眼前的一瞬间如同畏惧般骤然在她心里冒了出来:
炎客和送葬人就站在男寝外的走廊上,看着她和艾泽尔。
7
炎客搭在宿舍阳台栏杆上抽烟。
他很久没抽过烟了。天使在宿舍里面洗澡,到这抽一会儿,被发现了再说。
艾泽尔和塞西莉亚要去卡兹戴尔。
这就解释通了很多事。他们的教宗把塞西莉亚扫地出门不可能只是因为良心。萨科塔会相信统治者就算了,他们太习惯共感了——不得不听见所有人的声音、包括统治者的声音的统治到底是什么白色恐怖——萨卡兹显然不会轻易相信萨科塔的统治者,更何况是他?心系一个萨科塔的萨卡兹。偏偏还是不太蠢的萨卡兹。
不想沾这些,真的不想沾,现在他们过得很好,再有什么大厦将倾之危,他也不想沾了,可是。
可是那个孩子说你像她的父亲。
我草,说什么不好,非要说这个。塞西莉亚,我的塞西莉亚,你究竟是哪来的圣女,一睁眼看到我,就知道我再无所求,只希望和我的天使安宁度日?你究竟是哪来的圣女,能够让送葬人忽然想起我们可以拥有一个正常人的未来,即使他自己都不在乎正常?我要拿你怎么办,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我的塞西莉亚,你居然要去卡兹戴尔。
他们的教宗肯定是共感到了,或者说这么明显的事用不着共感也猜得到。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还能想找什么,除了她父亲还能想找什么?我居然没意识到这一点。正常人当然会这么想。是我,也不止是我,是所有萨卡兹,都先入为主地看到那两个萨科塔的脆弱,先入为主地以为他们将在罗德岛栖身,甚至我们自己在罗德岛也过得太好,完全没意识到塞西莉亚要去找她的萨卡兹父亲这逻辑是多么合理。是我们完全没意识到那个萨卡兹有什么必要去找。操你,W。
所以,塞西莉亚能由艾泽尔护送离开拉特兰,终究是因为教宗知道他们终将要去卡兹戴尔。按艾泽尔说的,安多恩和他的追随者也离开拉特兰了。怎么的,你们萨科塔最近是有什么集体毛病,我怎么没听说?
我已经洗手不干三年了,没听说岂不是很正常吗。令人泄气;不能泄气。
那么,从事实来看,就构成了这样的局面:拉特兰提出全体和平以后,派出了公证所的执行人,携带一个萨科塔和萨卡兹混血的孩子,前往卡兹戴尔。
为了寻找那孩子的父亲,是的,但在其他萨卡兹眼里,这又是个什么信号?
仿佛一个没有具体指代、个体形象的萨科塔,和另一个没有具体指代、个体形象的萨卡兹,站在彼此面前,注视着彼此,只有咫尺之遥。
什么万国峰会,什么全面和平?千百年来,你画的饼还少吗,萨科塔?萨卡兹这样拷问。世上没有比你更理想主义的理想主义者。你要人间有乌托邦,要把这乌托邦的理想散播出去,成为万民的福音。我如今不谈论你配不配,试问,你这次的理想,又想在这世上活多久?
我不知道。
你究竟是否理解何谓人间疾苦?
唯独清楚这点。
现实一点罢!萨科塔,我挚恨的萨科塔,你最该知道大地上并非遍布国家。是你最先把世界分为天堂、人间与地狱。以国家的身份向国家对话,你如何把话说给没有国家的人听?你又如何保证国家心系人民?
我只有这一副纯粹理想的面目,无法不以理想的旗帜行动。但如果有一个世界能容下所有人,如果有任何人能让世界变得理想一些,孩子不会曝尸荒野,母亲不会畏惧生命降生,父亲一旦不愿,便不会牺牲,如果有任何人能让世界稍微没那么痛苦,我无法想到除了我以外的人。
傲慢。傲慢!为何你永远如此傲慢?就不能从你的天堂滚出来,睁开眼睛看看?!
我看得很清楚,我挚恨的萨卡兹!我现在正在看,不然我还上哪里看?要一个世界停止战争,你以为我在向谁请求?!
塞西莉亚站在萨科塔和萨卡兹面前。塞西莉亚,塞西莉亚,我们的塞西莉亚。一只无形的手,萨科塔的手,牵着塞西莉亚;若它要成为某种形状,它就将成为艾泽尔的手。塞西莉亚,艾泽尔,塞西莉亚和艾泽尔,对千年仇恨的背叛,和守护这一背叛的萨科塔。
你以为我在向谁请求?加害者亦是最深的受害者。我要人间有乌托邦,要这世界能容下任何人,就要地狱的恶魔亦接受这份福音。
如此傲慢。
唯独这样,才能够实现什么理想。
你是要这个世界容下我吗。
仿佛塞西莉亚不再是具体的塞西莉亚,塞西莉亚成了一个想法,一个念头,一个横亘在所有萨科塔和所有萨卡兹中间的、没有具体指代的形象。成了一个小小的圣女,一个问句,或者更甚,恐怕是那问句的回答。
否则何谈理想?还有谁能比萨科塔更清楚这一点?各国战争死掉的萨卡兹比各国自己的军队还多。更何况大地上并非遍布国家。萨卡兹佣兵的血如同雨水,滋润无庇护者与有所图者,萨卡兹是诅咒,是恐惧,是感染源,若不是顽疾之根,也是必须铲除的恶,若有任何人想要和平,最方便的和平大可以建立在世人对萨卡兹的共同怨恨上。萨卡兹自己不是最清楚这一点吗?
这理想只能由萨科塔提出,前路只能由萨科塔践行。
没有具体指代的萨科塔和没有具体指代的萨卡兹站在彼此面前,构成塞西莉亚的缔造者,没有性别,没有面目,塞西莉亚也不是具体的塞西莉亚,而是一个念想。尽管比希望更加渺茫脆弱,但世上亦没有其他种族能够缔造出这一念想,只能由萨科塔和萨卡兹。
天使抱着这一念想向恶魔伸出手,静候恶魔的回答。
可是,向恶魔伸手太危险了。你无法像对话其他种族那样高高在上地、话说出口了就能听到回应,地狱没有王,萨卡兹没有什么代表能够参加你招徕抽象实体的峰会,没有什么文明,没有什么国土,你要把话说给萨卡兹听,就要来到具体的萨卡兹面前,被具体的萨卡兹拽进泥潭、困在地狱承受报复与折磨,直到具体的萨卡兹愿意听你说话,愿意相信你的空想可以成真,具体的萨卡兹愿意放下武器、不再伤害你,愿意为你所用。万一直到圣徒被野兽饮血食肉至死,也未能心意相通,你该怎么办,萨科塔?你这次的理想能在世上活多久,你能保证你自己活得有它长吗?你能保证拉特兰永世安宁吗?你为什么不像所有的其他人那样,先考虑自己能活多久?
因为总有人要做这件事。
仿佛塞西莉亚静静地站在萨卡兹面前。她站在所有的萨卡兹面前,越过特蕾西娅,越过特雷西斯,越过塔露拉,越过罗德岛,越过千年来所有的革命家、所有的理想家,向萨卡兹伸出一只来自萨科塔的手。
……方式与目的间接与否,这不重要,从事实的角度上说,现如今,竟然是萨科塔有可能让萨卡兹活下去。这不是错觉,因为代表希望的塞西莉亚如此坚定地要去卡兹戴尔,代表拉特兰态度的艾泽尔如此坚定地要去,尽管他们自以为只是他们自己——塞西莉亚只是塞西莉亚,艾泽尔只是艾泽尔——所有人却都无法再视他们如彼了。这不是错觉:萨科塔,在向萨卡兹发出声音,请求萨卡兹,为一个理想,睁眼看看一种可能。
这一可能,是我们可以不再相争的可能。这一理想是我们共同的理想。千百年来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家园、却反复失败吗,萨卡兹?现在你又有一丝成功的希望了。你还有兴趣抓住吗?你要试试相信我吗?
仿佛一个没有具体指代、个体形象的萨科塔,和另一个没有具体指代、个体形象的萨卡兹,站在彼此面前,询问对方,询问自己,寻求一个近乎呼之欲出的答案。
然而,炎客和送葬人在其中,又是无比具体的。饱受摧残如今沉默的,独一无二的萨卡兹,疏离一切犹如白纸的,独一无二的萨科塔。
我的天使。我能相信拉特兰吗?
不,不如说,你相信拉特兰吗?如果万一有一天,你相信的事物崩塌了,律法改变,千年以来的规则重写,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律法可以改变,你怎么办?如果万一有一天,你骤然得到情感,让你恍悟的却不是爱和信任,而是信任的崩溃,你怎么办?
我知道你怎么办,你永远能落向我,我能接住你。我敢抚慰你的心智,倾听你的颤抖,那是因为我见过你有可能面临的一切痛苦。可我不能替你痛苦。我能相信拉特兰不会使你痛苦吗,天使?
我从未相信过。说实话,我终究是一个萨卡兹,而你也不是什么正常的萨科塔,我从未相信拉特兰不会在某一天从我手上夺走你,无论什么层面,心绪、理智、信念,抑或物身。甚至,我已经准备好了在那一天到来时,燃尽我这条命也罢、重操旧业去,把你从拉特兰手上夺回来。我什么可能性都想过,你的信仰崩塌,情感失控,身受重伤,什么都想过,偏偏没想过它们也许不会发生。
我的天使,我亲爱的费德里科。我看不清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是好的吗?我从未对未来感到迷茫,因为世界从来都是我熟悉的样子:没有理想能够在世上活下去。但是现在好像有了。我可以相信拉特兰给的未来,萨科塔承诺萨卡兹的未来,而不是萨卡兹反复尝试自己创造却徒劳无功的未来吗?
我可以相信吗,费德里科,我可以相信有朝一日也许,也许,我能和你普通地结婚,生活,也许拥有未来吗?而不必找寻我如何才能更好地死,死得把你留在一个绝无可能再捧起你的种子、倾听芽苞绽开的世界,一个在我以后绝无可能再容下你的世界。我能相信我将能普通地活、普通地死,而不是在毫无意义中想要一丁点意义的死吗?
这就像一个缺水却未渴的人。本已满足于没有水,甚至已经能不喝水就继续活下去,但被给予了水,又忽然知道水有多么甘甜了。我怎么一辈子都在面对这种痛苦?要求已经很低了,却忽然又出现一点看似值得追求的事,谆谆诱惑我,你看,炎客,再努力一下吧。我怎么一辈子都在望梅止渴啊?梅林真在眼前了都像是做梦。背叛他人,被他人背叛,失败是失败,成功亦是失败,从未对得起同族的仰仗,终究不过一个普通的萨卡兹,与世上所有生命一样,在发出声音之前就要湮没于历史。可我能够见到你,那这历史本也没那么令人绝望。
但现在不是不令人绝望的问题了。
我的天使,我亲爱的费德里科。你自己相信拉特兰的希望吗。这是一场新的望梅止渴吗,我能去相信一件这么渺茫的事:也许有朝一日,甚至可能就是最近几年,经验来看只要政策拿出来雷厉风行地推几年——也许有朝一日,我不必再以我能给你多么热烈鲜明的浪漫为荣了。不必再考虑我临死时是使你和我同死更疯狂、还是独留你一人在世上更正常了。我能够合情合理合法地,最简单地以给你世上最普通、最庸俗的浪漫了。我们也许有选择了。我能相信这些吗?这是你们萨科塔的意志吗?
那两个孩子,艾泽尔和塞西莉亚,倒的的确确没有肩负重任、手举火炬的自觉,他们也在探寻。正如萨科塔在探寻。也许不是具体到每一个萨科塔都有超出乐土的认知,但是,萨科塔在探寻,并且希望把意志传递给萨卡兹。
是历史终将开启新的小节吗。
一只手冒出他眼前,把烟支捉走。
“你洗好了?”他转过头,“……怎么不多穿点就出来了。”
送葬人头发还湿着。鉴于思维比较科学唯物,他比较没有生理期最好不要洗头之类的观念,浅金的短发湿漉漉地散着,导致炎客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个除了多喝热水啥也不懂的男的,此生荣辱如何,成败多少,生生死死,杀人如麻,到了天使面前一律变成普通男的,该男的还深感庆幸,乐在其中。他把送葬人拉过来,加热他脑袋四周的空气烘干头发,送葬人顺手把他口袋里的烟盒摸了出来。
“两根。你在想什么吗。”
炎客叹出鼻息,用手指梳开他的金发。“你的小同事要去卡兹戴尔,你就没有点想法?”
送葬人比较耐折腾,炎客把手放到他光环底下也没事,而且炎客不会伤害他,便任由着些许眩晕使他靠在炎客怀里。“没有。”
“卡兹戴尔可不是什么旅游胜地。”
“一个执行人应该具备解决困难的能力。”
“你们公证所都训练些什么?”
“半年的基础战斗训练,辅以书目阅读拓展。”
“战斗训练,都训练些什么。”
“铳械的使用,不同场景的应对方式。”
“但他不是说他最开始只想混个办公室坐?后来才意外分到外勤。”小孩昨天和他们一起吃饭说了很多,也不知道他一个萨卡兹怎么这么招萨科塔信任。难道是因为和送葬人比较近所以看起来很好相处吗。
送葬人顿了一下。
“文职人员没有严格的训练要求,只要对守护铳的控制足够熟练,以及通晓如何配合外勤任务应急处理。见行者干员的确展现出了相对灵巧的体术,足以抗衡经验丰富的萨科塔作战人员。”
但是,奥伦·亚吉奥拉斯并没有使出全力,其次,艾泽尔·帕斯托莱显然不擅长应付多人围攻。
……说不擅长还是太轻了。无论是迷途者们还是奥伦·亚吉奥拉斯的目的都不是伤害他们,更不是置于死地,在卡兹戴尔则不一样。他见过卡兹戴尔的萨卡兹佣兵。他和炎客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卡兹戴尔:过去阿尔图罗事发被通缉,只知道她可能与萨卡兹有来往,他就去了卡兹戴尔一趟调查线索,游荡了很久,到北部边境时已然没有任何途径补充物资,然后和手头上事务与之擦边的炎客的队伍打了一架。
喔,那时候的炎客何其鲜活。结晶尚且没有长到脸上,代号自然也不叫炎客,烈焰能够染红天幕,恶魔般的金色双眼震慑着天使如湖水的双眼。他则更加年轻,打到最后只剩他和炎客两个人还能动,拉锯进了一片皑白的树林里,随后天灾袭击了那片树林。也许是惜才,也许是深知这年轻天使与他不过各司其主,也许就是脑子一热,炎客给他打了佣兵队运送的紧急阻断剂(用法很不严谨,他还没有感染,但是抑制细胞活性确实起到预防感染的作用,纯属误打误撞,这家伙的医学常识从那时候起就可见一斑),随后塞给他一些物资,通过乌萨斯的人脉,把他送出了卡兹戴尔。当然,佣兵把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摸走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没有真如其他萨科塔所说的那样完全独自走出卡兹戴尔,甚至连炎客本人也觉得他很厉害了。三年前入职罗德岛,他们重逢,他把他的案子告诉了炎客,炎客也把当年的任务解释了一遍,随后意外发现一个萨科塔和一个萨卡兹被分到同一个宿舍,考虑到不再有为敌的动机,便没有再申请换寝。
现在,同样的金色双眼正注视着他,抚摸他的头发,散布结晶的手覆在他小腹上维持一份温热,他靠上去,矿石病监测环硌着鬓角,胸腔贴着他的后背微微振动。
“但愿你现在意识到我在想什么了。”
好吧。
“我不否认你的担心有道理。”送葬人说,“但是,见行者的任务由教宗专门指派,他必须面对自己的困难。”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严厉,天使?”
“我认为我的话是客观的。”
“真的很像个严厉的父亲。”
“你希望我们拥有后代吗?”
……
开个玩笑而已。用得着这么认真吗……
萨卡兹沉默下去。
你也太认真了,我的天使。这也太沉重了。我受得起吗?
我亲爱的送葬人,我的费德里科,你太过于不会拒绝我了。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愿意做,我岂会不知道这一点?我手捧一份如此赤诚滚烫的坦率,你自称无从理解凡人的爱,却愿意见我,反复见我、一直见我、永远见我,有没有想过我究竟能给你什么?我一个萨卡兹。
而我如果真的这么问你,你恐怕又会认真地一一列举出来我给你了什么,那我要是真的在你面前诚惶诚恐,总慨叹我有多么不值得,就是不识相了。
费德里科,我们能拥有后代吗。
我当然不是在问我们的身体状况。就算问了,你也会从身体状况的角度回答的,而且我的答案是不,我不希望增加你的身体负担。所以我问的不是我们能不能拥有具体的后代。
而是未来。
特定的一种未来:光是空泛的未来,我当然想过我们的未来,但是某一种特定的未来,可能发生吗?
……我可能想过什么鲜花,什么烈火,废墟,断壁残垣,拥吻,战争,死于相爱,给你戒指,生死誓约,世上一切我认为你值得拥有的东西,但是,我他妈的偏偏没想过世界上最普通,最文明,最广泛,最正常,正常到我大概十分钟之前才意识到是正常的。
的未来。
……
炎客掐着自己的眉心笑起来。为什么,送葬人,为什么我他妈的面对你总是像个坏人,“我是坏人吗?”他几乎在真的发笑,见了鬼的无奈至极,又无法不被萨科塔仿佛阳光烈日一般的光辉照射穿透身躯,恶鬼的灵魂仿佛被揪出来暴晒,晒得双眼发烫,“你就没有哪怕一瞬间觉得我是坏人吗,费德里科?”
送葬人在他怀里转过头,望向他。
“?”
……
操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上一个话题是什么来着,艾泽尔吗,不对,是生孩子。操。
他笑着深深吸气,吐气,直到不笑,呼吸多了几分颤动,“你觉得我是坏人吗,天使。”
“以什么标准判断?”
“你自己的想法。”
“我没有相关的想法,炎客。我不需要考虑你在道德上是否好坏,也不需要参考这一标准决定任何事,”他伸手触碰向炎客,得到萨卡兹的手,“包括是否和你拥有后代。”
“是吗。我真的对得起你吗,天使。”
“你没有亏欠过我。事实上,你让我感到平静和满足。”
“这样就已经满足了吗?”
送葬人索性转过身面对他。
两根烟,和一双金色的眼睛。夜里稍微有些冷,但是双月明朗。萨卡兹在宿舍里没有穿紧身衣,而是一件普通的黑色居家短袖,只比他的身材宽松一点,袖口贴着肌肉,近乎融入夜幕,黑翼与黑光环散发微弱光辉的萨科塔成了最亮的一个。
啧,你过来,炎客说,只穿件衬衫小心晚上又肚子疼得睡不着,说着仍然把他搂过去,但是那双眼睛的火焰比平时黯淡了些。两根烟会熄灭那些火焰吗。我不应该满足吗?
“可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以这样的标准看,你给我的一切都是给我的惊喜。我不介意疼痛,你要抱着我,让我不增加痛感,也属于惊喜。你似乎经常认为我应该多向你索要什么,以便感到不亏欠我,但你从未使我感到不足。我现在更多的是困惑,炎客,”送葬人向他伸出双手,环上脖颈,得到一个贴合他的温热怀抱,“困惑于我发现我从没想过一些事,比如,你是否希望我们有个孩子。
“我困惑于自己的考虑不周。考虑不周并不是一个准确的形容,实际上是……”
…
是疑惑。疑惑于,对,我们可以有个孩子。——并不是指一个具体的孩子,而是说,似乎有一种可能性,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想要什么,炎客?
你想要我,绝大多数时候你都在传达这一点。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你都在表达你爱我,我确切地知情,且同意被如此对待。那你为什么不想要成为我的配偶,医疗负责人,遗嘱受益人,甚至是孩子的父亲呢?我没有作如此要求,因为我没有具体的私人渴望,可是,你会没有吗?
现在这样满足你了吗,炎客?
为什么现在这样能满足你呢?
送葬人注视着他的恶魔惶惶的双眼,那双眼眼睑发红。在一些人眼里这合该显得恐怖,野兽般的竖瞳扩散裂纹,布满血丝,他则向着那双眼睛赤诚坦率地开口:“我发现你似乎不应该满足。你具有相当的侵略性,止步于此似乎是件奇怪的事,而我居然没有察觉这一点。你不是应该希望成为我的配偶,医疗负责人,遗嘱受益人,乃至孩子的父亲吗?”
萨科塔被按到墙上,双手扶着萨卡兹的肩背,准许包括被骤然抱起大腿打开身躯在内的任何暴力倾向,萨卡兹向他张口露出尖锐的獠牙,咬向颈侧,衔住搏动的血管,下一秒力度消失在干净的皮肤上,炎客埋在他赤裸的肩上,一些灼烫的水滴滑进他被扯开的衬衫里,逐渐消失。
“……我能相信你们的幻想吗,里可。”
费德里科把他的恶魔抱在肩上。平静地,从未有过不满足似的,准许他的质问,给予真实的回答。
“我无法回答你。你能做什么吗。”
……
我能。
我确实能,不是吗,我他妈以前就是干这个的。我也知道哪里会有答案。命运终将如此,是吗?
炎客深深地,紧紧地贴在送葬人身上吸气,停止最后一分颤动,重新抬起头,像一片阴沉的乌云般凝视他。
“你的小同事住哪里,带我去找他。”
8
艾泽尔紧紧抱着陨星送的铳。
陨星姐拿着训练室的制式弓弩,炎客前辈拿着训练室的无锋剑,送葬人前辈坐在一边。在开始之前炎客前辈还有闲心给他泡了热茶,陨星姐则在练手的时间里想让他去把自己的守护铳拿来,但是他自己决定不用,就这样。
因为没有提前申请使用适格武器,所以这里只有训练室最基础的东西。陨星握着普通干员练习速射用的弓弩晃动臂腕关节用之拉花,活动开筋骨,一边动一边问:“你有什么想法吗,炎客。”
“你想知道我的想法?”炎客很久没用过剑了,刀剑在实战中的表现差不多,更突出的区别在于打法的侧重,在训练室里好像没有讲究的必要。他劈了两下空气,无锋刃破空的声音很钝,但重量和重心没问题,能用就行。“小天使身体不好,不能学萨卡兹的法术,很麻烦,这就是我的想法,你信不信?——事先声明,我非常少来训练室,对正常的干员训练没什么概念,直接教他杀萨卡兹,你不介意吧。”
杀……。艾泽尔深深呼吸着,保持良好冷静看向陨星。陨星垂下眼帘一瞬,随后恢复了轻松自如的神色,向炎客举起弓弩,“我原本也打算。艾泽尔,准备好。”
他们分别站在训练室两头,陨星示意过后向炎客射出一支弩箭,被炎客挑开,圆头的箭撞到墙壁落地。
各自都感觉还行吧,能打。重点反正不是自己,上了。
边说边做。她开始了正式的攻击,弩箭快速装填寻找防守弱点,艾泽尔站在她身后瞄准了炎客,等候攻击的时机;炎客转动剑身挡下弩箭,借剑身甩动的惯性挡下一些,自行避开一些,陨星也在趁这时给艾泽尔讲远程武器对刀剑使用者的优势,关于金属重量,关于挥刀的惯性时间,指挥艾泽尔在什么时候开火,被炎客迎面击落弹头在地上爆炸。远离送葬人的那一侧地上。很好,再来。你们两个打我一个,努力点!动脑子想想萨卡兹的共同点是什么,见行者?……角和尾巴?……是矿石病,服了。是普遍感染矿石病,所以在你能保证瞄准精度和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找敌人身上的结晶,对于狙击手来说这是应该在第一步就掌握的主动。长结晶的地方要么是病灶要么有过旧伤,打死打残打出病看你运气,我的结晶够明显吧,开枪。……可是……。——当!剑尖砸中离艾泽尔的手差半厘的铳柄。抓紧!格挡。左。右。左——抓不紧就消力!当当几下连续碰撞在艾泽尔的铳身上,被连发两箭击退,弓弩一勾绕掉剑的力势,三发箭拉开距离。不先开枪就会被近身,有些种族天生力气大,如果感觉自己格挡不住就顺着趋势化解它,更好的是预判趋势,刀向下剑向上。——不太严谨,但是记个口诀随便你,指的不是打你的方向,是对于打你的人的手的方向,能反应过来敌人手在哪已经是熟练的战士了。他多练练就能反应过来了,看手腕是最简单的。万一快到看不清怎么办?使用复合武器怎么办?双刀,双剑,刀剑,刀铳,长配短,脸都给你崩了,——下盘稳住。稳住!实在稳不住就……——!年轻萨科塔抖开双翼,铳柄卡住萨卡兹的侧肩借向下的打击力一跳,靠惯性翻落到他背后惊魂未定地重新将铳口指向他;萨卡兹顺势甩身回剑,结果没打中什么东西。
……啧。
不过还行吧,孺子可教,可喜可贺,用不着给脸色。真正的经验到战场上积累,在罗德岛能打个底就行了。放在家庭关系里炎客显然不是严父的类型。他不再招架,站直把剑插在地上,“我看出你的问题了。——另外,陨星,你到底给他灌输了什么?”
她收回弓弩,移开视线。“没有什么。”
“卡兹戴尔,是所有萨卡兹共同向往的地方,”艾泽尔决定回答,“我也相信这一点。”
……行,也没错,用不着给脸色。炎客掐了掐眉心,“……你在境内上一个代号是什么。”
“重矢。”
喔。三年加三年。“那不也才六年?”
“快七年了。但我不认为艾泽尔的期望有什么错。”
艾泽尔:“七年什么?”
“我七年没有回过卡兹戴尔了。”
啊。
“但我没有给他说过一句假话!”
“我没说你有什么误导之处。”炎客心平气和,“你想念卡兹戴尔吗。”
“……”
“不就七年?想念卡兹戴尔又不丢人。卡兹戴尔根本没有变过。在那十年里没变过,再来十年也不会变。”
那十年?
“可是,那只是漫长历史上的一次尝试。谁也没想到那十年会不如人愿,但至少有过机会。无论成败与否,能有机会就好!”陨星手握弓弩,毫不畏惧地望向乃至质问炎客,“你本人不也是这样想,才杀了……”
“抱歉。改主意了。”
艾泽尔看着陨星的怔然沉默,随即注意到炎客走向了他,下意识地作出迎战准备、双手抱起铳,但炎客没有展现出攻击的架势;他刚刚以为这不是要继续的意思,铳口刚刚下落,便被炎客喝止:“举起来。”
他立刻举起铳口笔直指向炎客。然而炎客看起来还是没有和他打的意思。是要他主动进攻吗?
“开枪。”
“呃……”
你不打算也拿起武器吗……?
“开枪,见行者。”
……可是这把铳真的有杀伤力……
“重矢都敢打我,你为什么不敢?公证所训练时没见过萨卡兹靶子?”
艾泽尔震愕地望向面前一步之遥的炎客,——炎客前辈,——视线掠向送葬人,却不仅没得到送葬人前辈的任何反应,还进一步使炎客重新拿剑击中铳口举高,“看他干嘛,开枪。”他转头望向陨星,陨星避开了视线。为什么……?
“你的问题,就是太正常了。这不是缺点,年轻人。任何一个自诩有点理想的人,假如他的理想要求他把孩子送上战场,那么那理想再正确、再诱人、再值得追随,他本人终究也是虚伪的。你不过也是被送上战场的孩子,何况还是个萨科塔。你们的伊甸园对战争和战场始终缺点概念,虽然那对你们来说终究不是坏事,但你被他们送上战场了。别的战场也就算了,卡兹戴尔?”
炎客举起他不习惯用的训练剑,剑尖对着铳口,“开枪吧,萨科塔。你学得很快,总有一天能下得去手的。你想等那一天到来,还是自己决定那是哪一天?”
“可是我不想伤害萨卡兹!”
我不想成为杀手和帮凶。
当!一记刺击将艾泽尔震得失衡后退,险些抱不住铳,炎客的声音严厉了起来,“既然你坚持,我不批评,脑袋长在你自己脖子上。你不伤害萨卡兹,如果萨卡兹伤害你呢?”又一记攻击落在他托着铳身的那只手旁边,陨星看着他,送葬人看着他,那样的攻击对于萨卡兹来说留手太多了,未出新招,艾泽尔就不得不顺着力道连连后退,“脑子转快点!”
不行。不行!萨卡兹和萨科塔互相伤害,始终是环境的影响,是观念的影响,不是必须做的,即使是为了生计……以杀死对方谋生本来就是错的!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来,总之在他绝望地反应过来之前,所有子弹就已经散落在地——他自己退的膛。
不能开枪,不能开枪,坚决不能开枪——刚才是这样想的。不想在这件事上退让。互相伤害不是必须的!
然而这时他更加失去反击能力,仅能努力以铳身抵挡;萨卡兹刀术师的武器没有一下转向他真正的致命处,他很清楚,现在自己全身都是破绽,炎客前辈已经在留手了,甚至留手到只用一个成年男性萨科塔刚好能够守住铳的力度打击他的铳,让对手武器脱手也只是无数战术之一,可现在他拿铳仅作如此战斗显然让他自己像个笑话。
这样的战斗太笨重了……仅仅是训练就完全被卷进炎客前辈的节奏里无法抽身,用铳和用一块木头简直没有区别。怎么办,放弃铳?他比我高大,肘腕再灵活也不是长久之计。真的有萨科塔能在他面前活下来吗……
……炎客前辈杀过萨科塔吗?
声声碰撞刮擦不断在训练室回响。艾泽尔仿佛身处一片迷雾中,努力抓住他能看到的任何一丝算希望的希望,嘿,至少——至少他逐渐习惯攻击了,艾泽尔,没那么糟,至少当下招架得住。他机械地反应、格挡,顺着剑击的力度转动铳身,利用重量惯性一点点熟练动作——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但也不想做错误的事——如果他想杀你,你怎么能不杀他,艾泽尔?
……我无法坚持我希望坚持的原则吗?
这原则有多新?也就刚刚认识到吧,刚刚离开拉特兰半个月。刚刚来到罗德岛,刚刚有了一点感悟,要是否定它,我又要怎么办,怎么想?我见到的一切都在告诉我……
我没有理由恨萨卡兹啊!就算千百年来传统如此,传统使得人人如此,传统也是错的啊!!对方是错的,我就不能、一点都不能纠正吗?
我的教义,我的教养,拉特兰给我的一切,无论它真诚还是虚伪至少表面上、表面上!都教诲我们萨科塔应当正义,应当善良,应当勇敢,应当宽容,不是吗?
我们的铳,我们的暴力,和平安定的高墙以内的暴力,到底意义何在?
他被打得停在地上喘息,大口大口的呼吸刺激得胸口发疼,抬头向上看,炎客停在他面前,剑仍然指着他,耐心十足。
陨星没有看向他,但是送葬人看向他们。
炎客和送葬人都在看他。
……
不对。不对,炎客前辈并没有否定我。他一直没有进行进一步攻击。甚至就根本没打掉我的铳。
……是在等着我思考。那就还有时间思考,好好想想!怎样能实践我的选择……?
艾泽尔捡起铳,再次迎接攻击。又是一阵反复的挑铳攻击——从萨科塔手上击落铳到底是什么执着、啊,等等,对噢,也确实有必要——但又该怎么还手?尽管光从招架上说已经慢慢学会,还是很难真正一个萨卡兹交手。陨星姐的铳杀伤力足以致命,这么近的距离假如我没有退弹,完全能把一个人炸得血肉横飞,如果我不想这么做……不,现在就是我不想的情景。如果我连现在的炎客前辈都应付不来,离开罗德岛之后呢?太欠缺经验了。
铳仍然是一种法杖。一个声音说。
是,铳始终是一种法杖,可是我现在没有子弹——也不想用实弹,何况对于炎客前辈来说优势也太大了,就算有子弹他也不可能挡不住,那我……
等等。
刚才那是送葬人前辈的提醒吗?
……
铳是一种法杖!
无锋剑第无数次击向铳身,艾泽尔第无数次顺力堪堪承住攻击,铳口第无数次顺惯性划过炎客的脸,忽然一次停住,扣动扳机——在那个瞬间炎客横剑划过铳口,却什么也没有招架住,猛地被击退几米。
他站稳,抬手抹过源石结晶。脸上没有血,什么也没有。
陨星激动得双手捂住嘴控制喜悦,送葬人放下茶杯,拿起终端,站了起来。好!
难得地,炎客翘起嘴角。“孺子可教。艾泽尔,站起来!”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艾泽尔紧紧抱着铳重新展开架势迎战,训练室的全息投影亮起来。
树林,雪地,阴沉如天灾降至的天空。
炎客向送葬人扫了一眼。有高级控制权限的送葬人在他的终端上操作,向炎客回以同等的视线,他便不再多作分心,活动手腕划出半个剑花。
既然如此,很好。——现在,就假设你已经身处卡兹戴尔。对于你们萨科塔来说,卡兹戴尔境内,最危险的永远不是萨卡兹本身。再强大的佣兵和佣兵队,只要你自己也足够强大,都能摆平,然而你要面对的困难不仅仅是萨卡兹的敌意,还有这片土地的敌意。或者说,发生在这片土地上永无止息的苦难。这里不会有源石,但是可以模拟天灾。如果天灾袭击你,你该怎么办?
在拉特兰训练的时候有做过紧急防护演练。我可以保护自己。
是吗。……呵,原来如此。不用摸爬滚打受苦也挺好。还有力气吗。
还有……!
炎客向送葬人点了点头,观战区域升起一圈力场,风逐渐在训练区形成。举起你的铳,艾泽尔,你是个萨科塔,你还很年轻,选择走上这条路,你要非常勇敢。艾泽尔将空气压缩在铳管作为子弹,流动的空气成了他从未控制过的子弹的影响因素,公证所的训练从未如此无序而混乱,但风向、风速现在切实地拂过他的脸。卡兹戴尔也是这样吗?
我会在什么地方遇到第一个萨卡兹?他向炎客打出一发气流。第一个卡兹戴尔的萨卡兹。会像陨星姐一样听我说话吗,会像炎客前辈一样宽容我身为萨科塔的种种不同吗?他看着炎客用热力改变他轰击气流的弹道作为抵挡——如果这种战术有弹道——似乎可以操纵周身所有的风,那就不叫弹道,叫方向。很好。刀术师展开初步攻击,两进一退,由他用铳身招架改变力度,提醒他注意脚步,注意身后,注意另一只手,即使不是每个萨卡兹都有双持武器的能耐,也要警惕结合短距武器的偷袭,注意光环!他们拉锯到树林里,到处都是树,但北方桦树林的地面没有不知深浅的厚重落叶,所以艾泽尔,每一步都要脚踏实地,在树与树之间展开你的翅膀——展开!萨卡兹全身上下都是武器,萨科塔也可以做到,不要因为怕翅膀被撞到而缩起来,用翅膀感知你的背后,一刻也不要分心面前,对你的背后勇敢些,保持开枪、开枪、开枪,继续,不要因为担心全被闪开而节约子弹,坚持下去,我的反应同样会受惯性影响,我的结晶就在脸上,打中一下就有希望!在实战中打到没子弹了也还能用纯粹的法术,保持冷静,保持一种他妈的计算机一样的冷静,判断,反应,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胜过和你有战斗经验差距的敌人,因为任何人都是会出错的!
……既然。既然任何人都会出错,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相信,任何人都有可能有愿意听我说话的时候?
和萨卡兹说话?那你得够勇敢。萨卡兹绝望,疯狂,从未见过什么道理,你现在这点能耐连费德里科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想要和萨卡兹说话,你得非常勇敢,否则总有一天会被他们拖进泥潭里。
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说?
我不知道你具体该怎么办。但是,你的话终将代表拉特兰,说完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开枪。开枪!你不仅要在卡兹戴尔活下去,还要带着塞西莉亚在卡兹戴尔活下去,那你就得有脑子做你想做的事。萨卡兹什么都没有,用双手赢得一切,你如果也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赢不了萨卡兹?
一发气流猛地击中炎客的脖子。
炎客瞬间借力后翻将剑插在全息投影的地面上截停自己,跪立于地重新站起。
全息投影散去了。
艾泽尔躺在地上喘气,看着陨星姐和送葬人前辈走上前,陨星姐还弯下腰向他伸出手,近乎流泪。
我可以期待卡兹戴尔吗。
几声缓慢拖沓的鼓掌声传来。
啪,啪,啪。
陨星把艾泽尔从地上拉起来,站好。
“你来干什么?”
白发红角的萨卡兹悠悠然地靠在训练室门口。
“这个小朋友,”她打量艾泽尔,“学得还挺快嘛,这么一会居然就能和那个家伙比划两下了。感觉怎么样,开心吗,小朋友?”
……。
现在他仍然勇敢。“晚上好,W小姐。炎客前辈教了我很多。”
“嚯。”炎客前辈,笑死。她露出堪称灿烂的微笑,视线在陨星和炎客之间徘徊,并没有多么在乎艾泽尔和送葬人,“你们两个可真努力啊。”
“不劳你费心。”陨星戒备地说。
“哎,看在旧识的份上,我提醒一下你们。”
W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艾泽尔,露出血红的指甲,“你们有没有想过,他和那个小天使不去卡兹戴尔,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他要去。”“他们要去。”
齐划划的。
服了,真是。陨星一个有毛病就算了,全都有毛病,最近萨科塔变成萨卡兹的什么毒药了吗?噫,好言情。最近除了拉特兰的大派对,还有啥事啊?W很大声地嗤笑了一声,背着手走到艾泽尔面前,把脸拱向他:“唉,我问下,小朋友,你几岁?”
“23岁。”
22岁生日刚过,他入学早。但是面对W,他硬着头皮四舍五入了一下。“怎么了吗。”
“嗯嗯~确实挺小。你去卡兹戴尔干什么呢?”
“因为塞西莉亚——”
“我问你自己。好端端一个娇生惯养的萨科塔去什么卡兹戴尔,傲慢自大也有个限度吧?”
……
W慢悠悠地围着艾泽尔转起了圈。
一圈,“一点都不怕吗?对付炎客还挺吃力的样子。才是1v1,你们两个也不组个队揍他。”她慢慢踱步,“不组队怎么能好好模拟萨卡兹佣兵队的战术,绝大多数佣兵可都是抱团狩猎的,连陨星也是。炎客前~辈~只是个异类。哎,炎客,你以前是不是也是抱团狩猎来着?呆过哪些佣兵队来着,最近一个好像是——”“够了。”
两圈,“很有自知之明嘛炎客前辈:D。而且,23岁。是什么概念。在文明世界里是不是没多大?还被视作小孩子吧?在卡兹戴尔可能已经入土了,各种意义上。你是不是刚毕业结束实习期?年轻人垃圾电影看多了吧。是有很多电影设定在卡兹戴尔,在那里无论发生什么,在你们文明世界的萨科塔听来,肯定都很刺激吧。”
三圈,“卡兹戴尔可不像热血电影里说的那样是个国家。嗯~,虽然的确反复尝试建国,虚拟作品里头写成国家也没人抠定义,但是,真正的卡兹戴尔没有政体,没有法律,没有任何东西保护你和你的小天使,死了也没有公证所给你讨公道,和国家沾边的任何职能都不存在,只有你一辈子也搞不懂的法术到处乱飞,打中你或者你的小妹妹,怎么办呢?”
她在他背后停下来。
“还引得我的同族跟你站一边。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去卡兹戴尔那种鬼地方,我真的不能请教一下吗?”
送葬人不动声色地移到艾泽尔身前,退到墙边拿起训练室的弓弩和箭,手指搭上机关。随后他脚步无声地往前走,经过艾泽尔。
艾泽尔看着前辈的动作隐隐生畏。我可以做什么吗……
……我可以。如果萨卡兹要听我说话,就面对我。
他鼓起勇气转过身——发现W也背对他,面对炎客和陨星——于是他坚持地,绕了一圈到她面前,“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可以不要笑吗?我愿意说,直到你也理解为止,你真的愿意听吗?”
哈——。真是个老实孩子。她笑得眉目弯弯:“你不先说,我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听?”
他做了个深呼吸,把铳背回身后,注视面前萨卡兹的双眼。
“塞西莉亚是萨科塔和萨卡兹的孩子,这一点,不仅影响我,也影响了很多人,萨科塔,萨卡兹,都有。我尚无知时还曾一度以为她是个堕天的孩子。她当然不是,她只是一个萨科塔爱上了什么人的证明,只因为那个人是萨卡兹,她在我……在所有人眼里就像堕天一样。有一个人曾经让我——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萨科塔和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萨科塔和萨卡兹不一样?”
W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艾泽尔,你总有一天要见到卡兹戴尔的萨卡兹。第一个卡兹戴尔的萨卡兹,会像罗德岛的萨卡兹一样听你说话,宽容你吗?
我不知道。话说完了才能知道。
“诚然,我是因为她才必须离开拉特兰,但我并没有不情愿。陪着塞西莉亚,我从没有、也永远不会视之为苦差事,这个问题也不是我唯一的问题,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所以,我和她要去卡兹戴尔。我可能还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也许是还太年轻,但是,至少卡兹戴尔的萨卡兹看到她,看到我,也许会有些想法,……我想听。”
呵。
他站在W面前,双眼坚定,毫无退缩,仿佛与白天见的第一面已然不同。
呼呼。笑容又回到了W脸上。
她愉快地窃笑起来,“啊,真是乖孩子。”顺手捏了一把萨科塔软软的脸蛋,“我听完了。让我猜猜。你们两个,谁是真的关心这孩子的那个?”艾泽尔被她扯着脸颊一转,被迫苦笑着转过身。“是陨星,还是炎客,让我猜猜。
“感觉陨星比较像。挂名同事也是同事,这么久了居然都没和我打过同场,看来博士认真觉得你是好人,不应该和我站一起。”
“只是因为我的战术比你更保守。”
“又或者是炎客?不好意思,我对你真的不是很了解,你到底是哪个,能不能提醒一下让我对上号?”
陨星微微张口,向身侧看了一眼——炎客和送葬人无动于衷——决定不必告知。居然有萨卡兹真心实意不认得他。她往前站一些,试图让W的注意力从同僚和同事们身上转移开,“你到底想说什么,W?”
W的锋芒却直指炎客,直接无视她的努力,捏小动物一样拎着——有些身高差让这一幕甚至可爱了起来——捏不动了便改成揪着艾泽尔的领子,直直盯着炎客:“总觉得你们两个至少有一个在考虑别的事情,不是很像真的关心。对这个好孩子来说算不算一种背叛?”
炎客没有回答。迎着她的注视。允许她注视自己。
“除了在我队里比较能打,能打的不多,当初我还真没关心你到底为什么加入我,实在想走随便你。倒也没想过那就是你最后一支队。现在想想,你是不是我们之中那个赫赫有名的背叛者?”
“炎客不是背叛者。如果你对萨卡兹的境遇有任何一丝关心,你就该知道他是谁!”
“别急着护短嘛,陨星前辈。我说的可不一定没道理。你真的相信炎客关心这孩子?就没有哪怕一瞬间怀疑过他关心的,”她松开艾泽尔的领子,“可能是拉特兰教宗的脑袋?”
“……………………………………”
炎客的神色终于松动,变得不耐烦起来。
“你但凡说关心拉特兰的大派对都没这么离谱。我对教宗没兴趣,真没有。”
“大派对不就是教宗开的,何况关心派对上的胡话和关心教宗的脑袋从结果上有什么区别。所以你承认了,对吧?放他去卡兹戴尔,你明明应该最反对。不反对,是在打什么算盘吧。背叛这孩子的感受怎么样?这可是活的好孩子,还会叫你前辈,嗤。”
“我没有为你的话自辩的必要,W。需要证明来意的是你,不是我。”炎客俯视着她,“凯尔希为什么叫你回来?”
“现在还在打算盘。你是不是对任何人都没感情?好歹我也收留过你一阵呢?”
“因为佣兵活动吧。”又为什么又要走?训练室的方向离医疗部很远,倒是离机库近。“和特雷西斯没关系,真是遗憾。”估计还和凯尔希互相甩了脸色,情绪这么大。
“哼。很聪明嘛。”
“还有心想念她,又有什么必要为难这孩子。坦诚点吧。”
……
气氛似乎瞬间跌至冰点。
艾泽尔茫然地整理自己的衣领,“她”?
忽然变得好紧张。是什么不该提的人。W脸上的笑容失去任何笑意,盯着炎客前辈,炎客前辈也盯着她,针锋相对,“别告诉我你想不到他的意义。再怎么幼稚,这孩子也是公证所的。”
是……我是属于公证所,有什么问题吗?我有什么意义?
“他可能以前是在拉特兰过得无忧无虑,但是,公平点,W,我们都清楚他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萨卡兹不会相信萨科塔,萨科塔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在大派对上说的万一不是胡话,万一,其他国家响应了,你有没有想过萨卡兹该怎么办?如果你有哪怕一瞬间想过她,想过特雷西斯的现在,你就该让艾泽尔去卡兹戴尔。领着塞西莉亚去。”炎客前辈的语气几乎可称心平气和的冷静,“至于她是否希望如此,你比我清楚。还认为我愧对这孩子的感情吗?”
呼呼。W不带任何笑意地轻笑。
“我可真想撕烂你的脸,炎客。”
“我没你那么热衷于打破罗德岛的规矩。”
“真是发人深省的演讲,难怪那么多萨卡兹喜欢你。等到他死在卡兹戴尔,你还能自诩没有背叛吗?”
“你进来之前,我正指望他不会死。”
“当教官是不是当得很开心?”
“拜你所赐,没有。”
“这么放水,可教不好喔。”
烟雾弹迎面炸开。——三颗闪烁火花的源石炸弹骤然甩向他们!
艾泽尔!
他脑袋里只剩耳中的嗡鸣。
陨星将他紧紧扣在身下,连光环也护住,压得他一阵剧烈眩晕。……萨卡兹的力气好大。可是这样陨星姐就背对危险……
他在眩晕中试图往外看。……能看清。
火焰在空气中漂浮似的燃烧,燃尽烟雾,源石炸弹落在地上,每一颗都一分为二,散落里面的源石粉尘,源石粉尘也扑腾起一点小火……但粉末没有爆炸。它们没有被激发活性。引信部分全被切掉了。
炎客前辈手里拿着刀,——原来那把训练剑?刀锋还亮着烫红,挡着送葬人前辈。挡在送葬人前辈和W中间。吞噬烟雾的火焰为送葬人烧出视野,两支被拔了圆头的箭左右插穿W的围巾,送葬人的弓弩上还有一发箭在弦上,直指她的脸。
W只是愉快地笑着,像恶作剧成功一样笑得十分满意,从围巾里抽出那两支箭,吹纸飞机似的向他们吹气并扔出手,被送葬人收箭一旋弹开。其中一支还掉在艾泽尔眼前的地上。她仿佛不能更满意了,特意弯弯腰找到陨星保护下的一双眼睛,向艾泽尔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鞋子踏出一些脚步声。
“她走了吗?”陨星问。
“……走了。”传来炎客的回答。
于是陨星松手,也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他也随着站起来,朝他们看过去。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用力一砸。
好多血。
送葬人前辈在朝他说,麻烦把我的包拿过来。包?——在他们观战的地方,就在他后面,艾泽尔立刻赶过去拿,颤抖着双手走上去交给送葬人,看着炎客捂着半张脸跪在地上,额头紧紧抵着送葬人的肩膀,浑浊的血从掌心渗出来。脖子上的监测环亮着红光。帮我扶一下,他听见送葬人说。艾泽尔心脏剧烈跳动着,在畏惧中颤抖着把手伸向炎客,看着送葬人腾出手以后便从包里拿出一盒印着罗德岛标志的盒子,从里面拿出针管,接上针头,推液,然后扎进炎客的颈动脉。颈动脉旁边布满源石结晶。
他看着送葬人重新扶住炎客,听见陨星说话,机械地抬头听,陨星说,……怎么忽然间这么严重,你不是有去医疗部吗?注意到他的视线之后陨星姐突然不说话了。……?他看向送葬人。他在说话,声音很低,1到10,多少?
……7。炎客的声音更低,沙哑,像石砾摩擦肺叶,……以上。别担心,天使,我喘口气就好。随后便不说话了,仿佛喘气也是折磨。
矿石病。
艾泽尔也跪在地上,逐渐被恐慌击中:他没见过真正的矿石病。散落地上的源石粉末还在缓慢燃烧。感染者,萨卡兹感染者,就在眼前。就是炎客前辈。
明明早就知道……。每天都见到,每天都知道,从书上看到,矿石病会死,从口口相传中听到,发病会很疼,明明早就知道,但现在的感觉就像现在才知道。或者从来都不知道。
刃面仍然炽红的刀静静躺在地上。这把刀切开了那些源石炸弹。他把颤悠悠的手伸向刀——瞬间缩回来——好烫。刃线处红亮如萨科塔的光。训练室的剑没有渐薄,原本无法造成贯穿伤害,刚才炎客前辈也只是用作击打,现在它有锋了。……是被瞬间捏出来的。瞬间达到训练剑剑身合金的熔铸温度,高得无法再在空气中瞬间冷却,然后切开炸弹,没有让引信烧到源石粉末被激发活性。还有周围的火,吞没烟雾的火。陨星姐还在抱着手臂浑身绷紧地说话,总是不借助施术单元直接使用法术不是什么好习惯,改改吧,炎客,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吃苦头的,她说。仿佛不这么说话就无法坦然面对一个同族在眼前急性发病,无法坦然面对一个令人恐惧的念头:急性发作最初的一阵剧痛是最危险的。但当看到艾泽尔投来无助的视线,也无法发出责怪,转而去愤愤地说,W也来太乱来了!
送葬人前辈并没有回答,只是在陪着炎客前辈,轻轻按着后胸左侧,调整他的呼吸节奏,炎客前辈也搂着他的肩膀,如同两人静静相拥,萨卡兹的角靠在萨科塔的光环旁边,让时间一点一滴,一秒一秒,一下心跳接一下心跳地流逝。
时间仿佛从艾泽尔自己的胸口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炎客终于放下手,翻过手背擦嘴,露出被深色血液流满的手心,但用干净的另一只手抚上送葬人的头发,抚过送葬人的脸。没事。没事了,别害怕,天使。里可。嘘。我已经没事了。
……还是要去医疗部观察。送葬人半扶半抱着炎客,带上包,从地上站起来,于是炎客负责做那个宽慰所有人的,说,回见。好,陨星说,我送艾泽尔回去,你们好好休息。——艾泽尔?
艾泽尔跪坐在地上,看着他们缓慢走出训练室。
被吓到了吗,艾泽尔?陨星向他伸出手;他机械地伸手接受帮助,从地上站起来,被陨星送着出了门,站在走廊上。
他僵硬地站在走廊上回头望着送葬人和炎客的背影。走得不快,而医疗部离这里好像很远。陨星也扫了他们一眼。
“会没事的,走吧,艾泽尔。别害怕。你该回宿舍休息了。”
会没事?
他的声音在颤动心脏中回响。
声音在他整个身躯回响,怎么忽然间这么严重?
声音说,因为。因为你学会怎样杀死萨卡兹了,萨科塔。你学得很快。
9
当然不会没事。永远不会了。矿石病是会死的。
塞西莉亚的母亲也是病死的。
像刚才那样的痛苦,发生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死发生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
而我学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怎么让他们相信我,而是怎么让他们死得更快。
年轻的萨科塔靠在宿舍床边的窗户底下,抱着膝盖,月光和他自己的辉光融在一起。
感觉很远吧,萨科塔。萨科塔最热衷最尊重的就是遗嘱了,还没死到临头就每人都考虑身后,然而死并不会骤然发生在萨科塔身上。若没有时常出境的需要、生活也未有阴谋,绝大多数萨科塔很少有染病的机会,一律能够平安度过一生,死亡离我们其实挺远的。我们推崇美德,我们还有共感,对另一个萨科塔产生恶意也很困难,所以,我们中大多数人的一生甚至可能没有见过真正的恶意是什么样的,即使是公证所的执行者,也不是每个人的任务都像费德里科前辈一样。我如果之前分到文职,不用战斗,那么这辈子也就高枕无忧了,最高的职责是替别人执行遗嘱,直到我自己也得到这一待遇。我们如此重视和赞美以己度人、及人所及之美德,以至于成为我们的律法之一,但没有遗嘱执行制度保障的那些人,死了就是死了。
……我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傲慢。“没有遗嘱执行制度保障”,这么长,不就是萨卡兹吗。我能够学习,概述,理论,想明因果,我受过的教育,我的价值观,我自诩优点的美德,我整个人的一切都是基于文明与和平存在的。如果我不出生在拉特兰,我就什么也没有了。身为萨科塔谈论善良……如果我不出生在拉特兰,是不是也会像前辈们一样,随便就能说出杀死萨卡兹?
……也不见得生在拉特兰就不能杀。向萨卡兹举起铳的我,不也不会堕天吗。
对同族产生恶意这么困难,向同族举铳就会堕天,那为什么向外族举铳不会堕天呢?外族就可以死吗。
外族就可以随便死,可以让他们痛苦地死去吗,安多恩。狙击手打萨卡兹就要先打结晶吗,陨星姐,让萨卡兹那么难受是可以的吗。“直接教他杀萨卡兹”,是萨卡兹就可以杀吗。
真奇怪。身在其中时没觉得,离开了之后、脑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之后,反而觉得,萨科塔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遗嘱执行。我这份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没遇到塞西莉亚,我离死起码还有……萨科塔还是相对长寿些的种族,起码还有八十多九十年吧,我就已经有自己的遗嘱了。高中,成年礼的时候,和同一届的同学一起定下的,学校拉了横幅放了气球让我们射着玩,横幅叫展望未来。遗嘱在拉特兰还是可以随时随地修改的,甚至有十分方便的自行提交系统,因为我们要集体地这样认为:再好的人也有可能不知道哪天就死了,要活在当下,死而无憾。萨科塔要快乐,在共感之下,整个拉特兰都是日日幸福满足的。
其实……不是这样的吧。我们身上是不是没有什么世事无常的说法?没有什么真的会让我们明天就死、后天就死。萨科塔是不是真的有点傲慢?不会死的人要遗嘱干什么。公证所为什么就是体面风光的呢?并不是每天都有遗嘱要执行啊。大多数时候,我们就像普通的治安管理者,像一群数量庞大的学生的风纪委员……费德里科前辈那样的执行者,很少很少,不是吗。里凯莱前辈的翅膀,就多耀眼啊。我的翅膀……哈哈,这个真的是当初的意外,我从来就不想伤害任何人。
但是不会有人回答这些问题,是吗。不,不如说,我本人就属于这一体制,我自己最清楚……
这些是不能问,问了也不会有回答的。颠覆的。……哈哈……一个问题能颠覆什么呢。我以前为什么从来没觉得问问题没关系呢。这些煎熬,安多恩也有过吗,很早以前就这样想了吗。
他把脸靠在手臂间,一只手爬在床垫上,把终端缓慢扒过来。其实应该给炎客前辈道歉,但是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只有入职的时候费德里科前辈例行公事给予的终端联络号码,现在一句话也没说过的窗口输入框里放着不知道怎么写下去的草稿。
他慢慢地找进医疗部的主页。
炎客。泥岩。陨星。……W。甚至还有那么可爱的伊芙利特。
……退出页面时又看见费德里科前辈的联络窗口。
他放手,任由终端从他手上滑落,重新抱起手臂。
……
就应该拒绝攻击前辈的。我为什么总是考虑不到萨卡兹的实际呢?
拒绝进攻,你自己怎么办?仿佛有一个来自萨卡兹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
做什么梦呢,现实点,萨卡兹只会对你有恶意,无缘无故的恶意,你还在这里担心什么打结晶会让萨卡兹难受,你脑子有病吗,萨科塔?自己的命重要还是别人的命重要啊?W说。
……都重要。我不想二选一不行吗……
你不想二选一,别人想。当然,只要你足够聪明,足够强大,足以维持你的仁慈,别人就拿你没办法,会听你说话了,但这意味着你得努力。非常努力才行。炎客说。
我……现在还不够强大,但是,不强大的人难道就不能活下去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能让弱小者也活下去的世界才是我们想要的世界。不需要你多么强大也愿意听你说话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人,即使是萨卡兹,这些美德也不是空话。相信萨卡兹。不要把萨卡兹当成怪物,萨卡兹是和你一样的人,终究也是讲道理的。陨星说。
萨卡兹也会讲道理吗?
我不知道。我都没见过罗德岛以外的萨卡兹,离峰会结束带塞西莉亚出境一共也没有几天,卡兹戴尔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其实我在大家眼里是不是真的很幼稚?我对卡兹戴尔一无所知。你们也认为W说得对,是吗?卡兹戴尔不是一个……一个有效的……国家,那卡兹戴尔还会有医院吗,没有吧。如果塞西莉亚生病了,我要带她去哪里看病?交通呢?有平整的道路吗,走大路会像那些萨科塔商队一样被打劫吗,走小路呢?我会迷路吧。居住条件呢?我能找到可以方便地取用、未被源石污染的水源和食物吗?也不知道塞西莉亚的父亲在哪里,不知道要找多久,我的体力就这么多,要给塞西莉亚带药,大概还要带帐篷之类的……好多。携带不了很久的物资吧。去哪里让塞西莉亚吃上东西呢?卡兹戴尔有城市、有街道可以买东西吗?是不是没有?……就算有,萨卡兹会卖给我吗。疤痕市场,用死人的人命做交易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很多危险的佣兵?如果我不想杀人,是不是不能在那个地方交易?那真的是一个具体的地方吗。
还有天灾。遇到天灾怎么办?也许我能保护我自己,但是塞西莉亚身体不好,需要更严格的防护,我能想到办法吗。万一她感染了,我该怎么办?又或者万一是我先感染。我会死吗?
我去哪里找塞西莉亚的父亲呢。
一个念头在艾泽尔心里一闪而过:
为什么是我要千辛万苦地帮塞西莉亚找他,而不是他找塞西莉亚。
又不是我的孩子。
……不能这么想。
不许这么想,艾泽尔·帕斯托莱。给塞西莉亚和她父亲道歉!
他掐紧手臂,指甲抠进皮肤。
你这个懦弱的混账,艾泽尔,道歉。塞西莉亚的父亲是好人,是好的萨卡兹,好的萨卡兹是存在的,这不是你自己决定要相信的吗?人家根本不知道费莉亚·拉珀尔塔病逝的事,你这是给那位萨卡兹编织罪名,捏造他从没犯过的罪,仅仅因为他是萨卡兹,费莉亚是萨科塔。归根结底,你还是不相信萨卡兹的品德——即使被罗德岛的萨卡兹这样尽心尽力地对待着。你是不是的确有那么一些瞬间,怀疑过陨星姐骗你,怀疑过炎客前辈伤害萨科塔,即便那些瞬间你想到的是原谅和理解他们?
——很久没有回过卡兹戴尔,却告诉我卡兹戴尔不可怕。公证所记录在案,出境活动禁止单独接触的危险人物。还有,明知道爱人生病,却什么也没做的无名萨卡兹。我要去相信他们不是坏人。
对,他们不是坏人。有那么难相信吗?看看你。一个给萨卡兹编织罪名的混账萨科塔,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怪罪萨卡兹对你不真诚。一辈子没见过恶意的萨科塔害怕最微小的不真诚。泡在糖罐里长大,害怕卡兹戴尔。塞西莉亚都不害怕,你在这里害怕,丢不丢人?懦弱。自称萨科塔和萨卡兹是一样的,要去面对卡兹戴尔,要把塞西莉亚带给卡兹戴尔的萨卡兹看,说得那么好听,结果两族之间的亘久鸿沟同样影响你。清醒点!你从未被任何一个萨卡兹伤害过,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
你唯一还能共感的只剩下塞西莉亚了。让她察觉你害怕,她会怎么想?那么好的孩子不会勉强你,难道你还真的让她一个人去?
不可能的……我不会离开她的。她比我还要勇敢……
要不然就像W说的。你们俩都不去,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不行!!
…
不行。不能不去。我不能退缩。卡兹戴尔是我必须要面对的……
那你到底该怎么办呢,艾泽尔·帕斯托莱。你终究不过是一个入职测试时向同族举铳差点弄出意外、却被大家原谅,仅仅希望生活安定的普通萨科塔。在公证所只是实习就把翅膀和光环弄成现在这样。看看里凯莱前辈。其实你向往的是他那样的工作吧?没人想要成为费德里科前辈。你也不,并不真的向往他,不是吗?你实际上害怕他,不是吗?
这个年纪,你还是个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年轻人。要是从未遇到塞西莉亚,你本来有大把时间可以浪费,大把生命可以挥霍于寻找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还在拉特兰时是不是觉得费德里科前辈很强也很酷?现在好了,你有机会真的像他那样了,你敢吗。
……
你敢吗,艾泽尔。说实话吧,你的确比较不害怕炎客前辈,不是吗。你敢跟送葬人说对不起,承认是你打伤了炎客吗。
……
至于为什么出意外——终究还是因为你要去卡兹戴尔。为一个目标献身——你是不是直到现在还感觉,这种事从你口中说出口很高尚,危险也很遥远?
……我不是因为高尚才想去……
但你现在忽然间意识到去卡兹戴尔有多么危险了。
你现在在想什么,艾泽尔。好好听听你自己的声音,听听你颤抖的内心在想什么。
你在想——
任务完成就回来。
把塞西莉亚带给她父亲就回拉特兰。塞西莉亚怎么样都不影响你,你又不是那个混血萨科塔,你是堂堂正正的、受律法庇护、还有公证所编制的萨科塔,想回去就回去。
啊,你懦弱的良心在说太危险了,而且舍不得离开她,不如带着塞西莉亚一起回拉特兰,薇尔丽芙枢机开了后门,她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喔噢,你愿意照顾她未来的生活,真令人感动。
折什么中啊?不就是有退路感觉比较安心,不想去了就可以不去吗?不到现在临阵退缩了都没想起来你真的有退路,也不知道是更愧对拉特兰还是更愧对担心你的萨卡兹。
眼泪砸到床单上,一滴,两滴。
我好傲慢,好虚伪,好丢人。萨科塔好讨厌。谈什么艰难困苦,我有退路啊。
一个在害怕时拿退路当稻草的人,有什么资格害怕,有什么资格让大家担心。有退路的萨科塔,谈论理想,谈论自己想去卡兹戴尔,好贱啊。理想失败了也无所谓,被困难战胜了也无所谓,回拉特兰就行,对吗?好像……就好像那种到乡下体验穷人生活的贵族。优越而不自知。自以为自己是多么普通多么弱小的一个萨科塔,其实你比萨卡兹前辈们优越多了。难怪萨卡兹这么讨厌萨科塔。傲慢的,虚伪的,毫无自知之明的萨科塔。
现在清醒了吗?现在理解了吗?终于把最后一块拼图拼上,知道萨科塔和萨卡兹为什么互相厌恶了吗?
现在还能像不知道时那样谈论理想,说出“萨科塔和萨卡兹是一样的”吗?
塞西莉亚都比我坚强。
好安静。
太安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但是不能去找陨星姐,塞西莉亚在她那里,不能让塞西莉亚知道……知道我还没有她坚强。不能放弃……
不想放弃。要面对自己的决定,这是我选择的路,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决定不在拉特兰平淡活着,而是当作什么目标的,我自己决定的事……
既然如此,就要面对……。
他从床上扒起终端,浑浑噩噩地流着眼泪,下床。下床时还穿着拖鞋。
已经是深夜了。
……是深夜也要面对,不要这么没骨气。
他下楼,穿过休息室,休息室一个人都没有。
好安静。好不习惯这么安静。
在视线模糊中,他抱紧终端,踏出走廊。
终于驱散这种安静的第一句话是,……别站在门口哭。把我的衣服给他披上,天使。
随后得到了一点温暖。他被送到一张椅子上蜷缩着抽泣,暖和的绒毛围着他的脸。
可我要怎么告诉你们我是个优越的萨科塔?对不起,对不起。用心帮助我也没什么意义,我是个失败了也不用付出代价的混账萨科塔。
一只手递到他面前,手心里是一把圆形的水果糖。他微微抬起头,看见熟悉的制服,咽下几声抽泣差点涌出更多眼泪,伸出双手接住了。
病房里干干净净。融晶仪发出频率稳定的细微电流声,输液管连在炎客手腕上,送葬人走回去,坐在床边继续削水果。炎客靠在床头打量他,似乎在琢磨这孩子怎么回事,但也不强迫他解释,由他自己准备好。送葬人也观察了他一会儿,随后眼神带着询问转向炎客,仿佛在问他应该怎么办,炎客伸手揉乱他的金发。无所谓,做你自己就好。
他合拢双手把那些糖抱在胸前,缩在过于宽大的外套里听一切声音,眼泪仍在慢慢涌出眼眶,视线没有聚焦。一切声音都好过安静。
你削的苹果皮越来越完整了。不如什么时候把这做成工艺品放宿舍里。冷不冷?不冷。真不冷?要不我给你烧点热水?病房里有暖气,你出院之前不许使用法术。而且,热水没有用的。热水没用吗?没用。那什么有用?止痛药。不行。止痛药对身体的伤害很小,你的医学常识水平需要一些提高,炎客。好,好,我是笨蛋,很小也不行。现在疼吗?不疼。真不疼?只有一点酸痛。不止一点吧。是我吓到你了,天使。我的错。过来。
他揽过送葬人的肩膀,把他带进怀里,鼻尖抵着发丝。
片刻以后松开,恶魔的手掌覆上天使的小腹,张口衔住递过来的一块苹果,露出萨卡兹的两只獠牙尖尖。炎客微笑着把手指往下扫,被送葬人及时一打手背:不许乱摸。……你躺回去。……你!萨科塔被捏开下颌,喂了苹果的半截,咬断之后立刻把萨卡兹贴得太近的胸口按回床头,后者笑得得意洋洋,尾巴尖翘起来卷住一片黑翼。送葬人把手背印在嘴唇上,默默准许了这点无害的亲吻,随后切下第二块苹果递向炎客。
真好。
艾泽尔逐渐不再流泪。虽然不能共感,但看别人开心,自己也能放松些。
炎客拍拍床边让送葬人再坐近一点,方便整条手臂搂住他的腰,从他手上吃苹果,也肆无忌惮地捏着手腕吃到手指上去,舌头舔上指尖,甚至迎着萨科塔的注视,含到指根,直到送葬人猛地转过头把手从他口中抽出来。搭在萨科塔小腹上的手掌揉动几下,缓慢向下挪,被他紧紧扣住手腕不得再动。
萨卡兹无论怎么恶劣捉弄,萨科塔都不反抗,又因为对萨卡兹欲望的莫名顺从,反叫人看出些情色意味来。炎客是会笑的,笑起来还挺混账,送葬人确实从不与他人相处,却并不讨厌被炎客这样对待,或者也许,算是喜欢。三年过去则更加习惯对方的恶劣,因此照单全收,分寸全掌控在炎客手里,而亲近他也是天经地义。
——尽管偶尔也会翅膀一散瞪他一眼,或者实在承受不住,再多打一下手。
他们两个相处起来真开心。难怪大家都希望他们的生活不被打扰。
艾泽尔松了松肩膀,不再蜷缩成一小团,把手从怀里拿出来,将一颗糖送进口中,仍然静静地听。他仍然需要声音,需要情感,需要一些好的东西类似共感那样笼罩他,保护他,不去为……
为自己选的前路不知所措。
应该没有打扰他们吧。费德里科前辈是怎么忍受没有共感的呢。为什么炎客前辈没有萨科塔的共感,也能知道费德里科前辈的情绪呢。……而且费德里科前辈真的会有情绪吗……
迷茫又不是笨蛋,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又不是只有共感才能沟通,只是不习惯而已。萨科塔实在是太习惯沉浸在所有人共同汇聚的无忧无虑中了,少快乐一点都落差太大。和他们一比显得我好脆弱,哈哈。果然还是……有人陪着更好。要是打扰到他们也要道歉的,艾泽尔。
我会道歉的,允许我先这样呆一会吧。
他继续听,听到送葬人说,布洛芬含有前列腺素抑制酶。
……说人话。
抑制宫缩,防止进入痛感产生的循环。明白了吗。
没有。你以前不是也吃过吗,怎么感觉没什么用。
我仍然是男性,布洛芬对我来说作用不那么大,但是会有作用。
会有作用就是你一次吃两三盒的理由?你一个月吃的药快比我一个月吃的还多了,天使,我说不行就不行。
你没有医学上的理由认为不行。
我能用别的办法解决不就是理由?
……虽然我不理解为什么你能达到有效的镇痛效果,但所谓的温暖镇痛是没有稳固的科学依据的。如果违抗医嘱使用法术,身为你的负责人,我有权让闪灵进来对你进行控制。
好好好行行行别这么绝情。
……等等。你平时是不是一直对我使用那种法术?
没有。
炎客!
真没有!不信就让闪灵进来,最好顺便再给你看看。
……。这不是病,我真的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
那花个五分钟去买点吧。
我以为你不允许我吃?
我是不让你吃,没说不能屯点在宿舍备用,去吧。
于是送葬人放下水果刀和苹果,暂时离开了病房。
“好受点了吗?”
是在跟他说话。
艾泽尔匆忙擦掉眼泪,奇迹般地,也没有再多眼泪了,点点头,“嗯。对不起……”
“跟你没关系。如果你是为了这个哭,真用不着。”炎客心平气和,“说吧。为了什么?”
……说吧,艾泽尔。你总要面对的。任何一个萨卡兹,也总会看到真实的你,无论怎么藏,你都是一个萨科塔,萨卡兹最讨厌的萨科塔。
“我随时都可以回拉特兰。”
他又吃了一颗糖,抱着膝盖的手抱紧些,“我是不是很无耻,前辈。只要想回去,我和塞西莉亚都可以随时回拉特兰,这样还说去卡兹戴尔……我自己都觉得我很无耻。”虚伪至极。
“糖怎么样?”
“……这个糖吗?是您买的吗。得和店家提意见了,虽然甜度还可以,但是口味缺少层次感,是用糖精做的。不能用糖精骗人。”
“那个是我的佣金。”
佣金?
他摊开手掌。这些圆形的水果糖,有点像W恶作剧时扔的那种。佣金,是说雇佣兵的佣金?
“这种东西我还挺多的。在卡兹戴尔,没法用钱付的任务就会用糖来付,没法衡量的人头用糖买。”
“为什么是糖?”
“因为无价的事总要有人去做。而糖能让萨卡兹佣兵在生病和死的时候没那么难受。”
“……”是吗。原来是珍贵的物资。
“来到罗德岛之后,这些糖就起不到那样的意义了。放在宿舍给费德里科当零食吃,三年了都没吃完一半。”
这样。于是他又默默吃掉一颗:虽然口感单薄,但是水果的味道还是挺浓郁的。“前辈不觉得我无耻吗。”
“因为你能回拉特兰?”
“嗯。”想要坚信萨科塔和萨卡兹是一样的,实际上不一样。多无耻。
“那跟萨卡兹相信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我说的话和我的实际不一样,谁会相信我。”
年轻的萨科塔低落得无比坦诚,无比自厌。第一次意识到萨科塔为什么真的和其他人不一样,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讨人厌的。意识到世界上真实地存在厌恶萨科塔的人,不是无来由的厌恶,而是萨科塔真的那么虚伪。律法不是公平的,特权不是一视同仁的。拉特兰,萨科塔,我们所宣扬的一切美德……
都和我们自己的实际天差地别。
他的光环低低地贴着头顶。
炎客叹了口气,下床。尾巴勾着放融晶仪的架子跟上一块走,人搭到窗边。
“萨卡兹看待萨科塔一直都不怎么样。你们太过娇生惯养,和现实差距太大,根本没法沟通。一群有钱的混账,不打劫你们打劫谁。相信我,所有萨卡兹都这么想。”
……
当然了。一点也不意外。
“我和费德里科认识得很早。——啧,真应该来根烟。”
“啊,不可以……对身体不好。”
“你也管我?”
“抱、抱歉……”
萨卡兹顺手抓起小孩的光环,揉了一把脑袋,把小萨科塔弄得一阵晕。
“拉特兰当代教宗的政治直觉很敏锐,我必须承认这点。差不多在博士刚回来的时候,——不如说,这条船出现重要领袖的时候,拉特兰那边就听到风声,指派费德里科进驻罗德岛了。你们是中立国,他不用做什么拉拢人心的活,只要盯着点一切就行,光看着他那副完全不打算沟通的样子我就能猜得到。这家伙还有控制中枢的总权限。和他住一起像和拉特兰的监视器住一起一样。
“那时候我也才刚到。无关的旧事就不提了,总之这条船有很多萨卡兹。比你看到的作战干员编制的萨卡兹多得多,在下层动力区工作,吃饭也在下层的普通食堂吃饭,除了例行就医,不怎么上来。但是这里有一个萨卡兹的休息室,去消遣的人迟早互相见得到。关系好起来之后,我带费德里科去过一次休息室。实际上,和你害怕他一样,也有很多萨卡兹害怕我。”
怎、怎么看出来我害怕费德里科前辈的……
不过也是。沟通的问题,前辈的情况更加困难吧。他们两位的相处,想必比我和任何萨卡兹的相处都更要困难。
“去了休息室也没什么能干的,他不沾烟酒。我让他和其他人打了一场台球,没了。其实没做什么事。
“但是我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们会说,像炎客那样的萨卡兹,也会和萨科塔来往。他们可能会嘲笑我,无所谓,他们自己心里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像炎客那样的萨卡兹也乐意待在罗德岛,像炎客那样的萨卡兹也会和萨科塔交好——你不需要真的和他们一样悲惨,一样强大,才能让他们接受你。公平正义,想人所想,这是你们萨科塔自己对自己的道德要求,萨卡兹没这种讲究。只要给一丁点希望,他们自己就能想清楚要不要听你的话了。
“我那么做也只是出于一种直觉。算不上有什么明确的考虑,只是觉得我可以让他们看看他,也是让他看看他们。他是杀过萨卡兹的,我也杀过萨科塔,我承认,但是,在那时候旧事如何并不重要。只是为了让他们看看他那个计算机脑子打台球有多嚣张,而且人是我的。
“当然,炫耀得是挺爽,但目的仍然是为了传达一个信号,关于……罗德岛是个可以生活的地方。萨卡兹能生存的地方很多,能生活的地方很少,我不否认我和博士有点过节,也的确对热闹没什么兴趣,但是,万一未来发生什么变数,我的私事不应该影响他人的判断。我既不能,也没必要让天使——让拉特兰认为,罗德岛收容那么多萨卡兹、乃至像我这样的萨卡兹,是别有用心的,或者让同族认为罗德岛不是终点。但我也没必要站出来说罗德岛有多好,多值得追随,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好事,年轻人。你再怎么希望好事终将发生,也没有什么能保障你的希望;你以为你能随便回去就很下贱?人是看不清楚自己的。假如你看到和塞西莉亚差不多大的萨卡兹孩子,也和塞西莉亚玩得很好,你怎么办,就你这性子,舍得回去?
“别这么害怕未来。做你自己就好了。你不对除了塞西莉亚以外的任何人负责。想和萨卡兹说话,想让他们相信你,喜欢你,听你说,那不需要你证明自己是个多么高尚多么值得相信的人。我知道以你们拉特兰人的教养很难想象不够好的人为什么值得追随,但是,用萨科塔的思维揣测萨卡兹是永远不能理解的。你就……对于发生的每一件事,按你想的做,就足够了。费德里科那性格就没改过,现在不也过得挺好?”
……是吗。
艾泽尔抬起头,不再流泪,露出他平时的温和笑容:“……那大概是因为前辈遇到了您吧,炎客前辈。”
好家伙。
好吧,确实没人能讨厌这孩子。
送葬人带着止痛药回来之后,艾泽尔和他诚恳地道了歉,感谢他们宽容自己的打扰,并且坚定地表示一定会好好回礼,便离开了。离开时带上了病房的门。
医疗部的走廊上,闪灵正在查房。打了照面,而心情好些了,他便也自然地打招呼:“晚上好,闪灵医生。”
“晚上好,艾泽尔。你怎么在这里?”
哈哈,这个……。他微笑起来:“是来看炎客前辈的。”虽、虽然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情绪崩溃想要人陪,说出来就好幼稚。真是,明明别的种族都没有共感……
“这样。”闪灵也没多想,“正好我带着他的检查结果。给。”
嗯?虽然没打算要,不过,“好哦。”他眨了眨眼,便顺着意思接了过来。
扫了一眼,看到标红的文件抬头,看到已经知道了的“针对性医护”,看到一行小字写着“紧急联络人:送葬人”,后面跟着送葬人前辈的终端通讯号码。
“他们关系真好。已经是对方的紧急联络人了吗……”
“嗯。在这里,炎客也是送葬人的紧急联络人,虽然送葬人很健康,但还是登记了。大概是有所担忧吧。别看炎客那家伙看起来那么恶劣,他其实是个挺周全的人。”
互相的感情吗,真好。
……
…?
艾泽尔猛地捂住嘴。
“怎么了,艾泽尔?”
……好明显。
好明显。
这么明显,我居然完全没往那个方向想过,完全没有意识到。
他们是恋人。
明显得不能更明显了,我居然没想过……!
救命啊刚才就这样打扰他们啊啊啊我这个笨蛋……。一时间艾泽尔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光环冒烟,看得闪灵轻笑:“在想什么?”“我、我居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是恋人,我是笨蛋……!”笨蛋!你们两个在病房里面干什么,居然没把我赶出去。笨蛋艾泽尔……!!
呵呵。“恋人吗。”闪灵拿回文件,“我们每个人都这样认为。他们两个的确很亲密,但是平时实在太低调了,倒也没有说过。”
诶。“没有吗?”他放下手。为什么呢?
“就算没有,我们也能理解。像我说的,炎客是会考虑很多事的那种人。”她和蔼地给艾泽尔指了离开医疗部的方向,“有些答案由你自己想,感触更深,艾泽尔。”
是吗。
为什么不呢,因为是萨科塔和萨卡兹吗?
他慢慢走,慢慢想。
萨科塔,萨卡兹。
塞西莉亚的父母。我不认识的人。我只认识塞西莉亚。
但是,炎客前辈和送葬人前辈。
你看,艾泽尔,你的希望不是一场无尽的求索,它是真实存在的。你只是需要被提醒一下。虽然可能路途遥远而艰难,但它不是你的一场望梅止渴,它是存在的。
艾泽尔·帕斯托莱,勇敢起来吧。你比很多人都幸运,起码你已经比绝大多数有点理想的人都要更幸运了。有人照顾你,有人指导你,你甚至比安多恩还要幸运,因为你的理想真的存在。而且它甚至不是逼迫千万人往矣的庞大空想,不是穷极一生探寻是真是假的执念,只是一个小小的念想,犹如星星之火。
你已经看到星星之火了。那点火就在你身边,就是为你引导前路的人。
萨科塔和萨卡兹是可以相爱的。
即使不可以、即使要忧虑很多,即使相差甚远!终究,也是可以相爱的。你看到了。
你面前是有很多困难,是有很大的鸿沟,是无法预知未来。但是,艾泽尔,你看,你的念想是可以实现的。
是可以实现的。
便足以不再害怕了。
10
陨星抱着塞西莉亚踏进游戏室。
“怎么是你们最早,”竟然是炎客和送葬人坐在里面,“你已经可以出院了吗?”
炎客向她们举起手掌作为简单的招呼。“多大点事。”
“送葬人。他可以出院了吗。”
“没有。他不想躺着。我坚持观察满三天,闪灵已经批复。”
“饶了我吧天使就疼五分钟你让我躺三天你不如抓我去拉特兰坐牢。”
噗嗤。“活该。”她把塞西莉亚放下来,“艾泽尔呢?”
在天使交代之前,炎客及时解释:“那孩子熬夜了。”
这样。那等他一下吧,让塞西莉亚先和炎客玩也无所谓。
于是陨星负责去泡茶,之前看炎客总是让送葬人喝热茶,应该是喜欢吧。萨科塔还喜欢甜的,茶里要加不少糖。炎客决定让鼓励塞西莉亚和送葬人交流,结果出人意料地顺利,塞西莉亚乖乖巧巧地,和送葬人一问一答,完全没有口是心非死要面子的臭毛病,送葬人说白了也没把她当小孩,相当之尊重,啊,这,这不比红云好教育多了,炎客一边感动一边心痛,居然不用当翻译机了,痛失家庭地位(?)。
晚些时候闪灵带着丽兹和医疗部的一些孩子过来了。今天游戏室是闪灵值班,丽兹还带了拼图。塞西莉亚和其他孩子一起拼拼图,大人们喝茶聊天,丽兹决定给闪灵展示从艾泽尔那里学到的萨卡兹的歌谣,她唱起来时,其他人都在听。
再晚些,艾泽尔和泥岩也到了,他们刚刚结束早上的临时任务。任务回来的路上艾泽尔给泥岩挑了一条苹果红的上衣,因为他说要好好考虑萨卡兹的实际,而那件上衣在肋骨处有一片漂亮的刺绣,正好点缀她的结晶,塞西莉亚会喜欢的。踏进游戏室之后,他向炎客和送葬人再次道了谢,献上——超大份全家桶午餐,海鲜寿司拼盘,蛋糕塔,和一大桶圆形的水果糖。既然大家都很喜欢塞西莉亚,准备好午餐的话就可以一起在这里陪塞西莉亚了。
不过,虽然炎客不想动脑子,一点都不想,但是听到泥岩又有临时任务时,还是稍微皱了皱眉。
“真丰盛啊~”
果然。
一点都。
不出意料。
他已然十分不耐烦似的,首先甩了脸色:“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啧。
闪灵放下叉子。“W,炎客,你们两个如果再起冲突,我就不客气了。”
众人为她噤声。
闪灵自然威严不减,但是说实话,这两个危险分子没哪个会把前赦罪师当回事,说不担心是假的。炎客盯着走进来的W,一句话也不再说,倒是W,笑眯眯地脱了鞋凑到艾泽尔身边。“我可以一起吃吗,好孩子?”
但他现在不害怕了。
没有什么值得害怕。他真诚地微笑起来,“请吧。抱歉,没有预料到你会来,所以可能没有准备上你喜欢吃的东西。你喜欢吃什么,W?”
……W莫名其妙地扬起眉毛。
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好。眉眼神态都不一样了。自信光环?“我喜欢吃小孩,你信不信?”
啊哈哈……又被萨卡兹当做小孩子调戏了。艾泽尔困扰地继续微笑,“请不要吃不可以吃的东西……。甜品,可以吗?我有考虑到萨卡兹不常吃甜的,所以改良了很多。请。”他拿过纸碟戳了一块递给她,“尝尝我的手艺吧。”
炎客:“你的手艺?……你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
“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很精神。是我真的非常希望能够感谢各位萨卡兹前辈的照顾,所以才做的。制作的食谱也记下来了,已经给食堂抄送过去了,上层和下层的食堂都是。”
W咬了一口。
眨眨眼。
……好吧,的确是只要味觉正常就不会觉得难吃的水平。
真是不想承认,炎客这家伙,可能是对的。
哼。
“你叫什么来着,小朋友。”她突然问。
“艾泽尔·帕斯托莱。”
“艾泽尔。你决定和塞西莉亚去卡兹戴尔,是吗?”
她记住了塞西莉亚的名字!他点点头,如同这就收获到了意外惊喜。
“……”W恨不得在心里把昨天晚上的炎客宰了,“闪灵,把小鬼们带走。塞西莉亚也带走。”
“你要干什么?”
“问话。”
闪灵略微面露不悦。
W坐在艾泽尔旁边,相当于在中间,堵了所有人的路。至于其他人,只有送葬人随身携带了武器,陨星没有,泥岩的法术在过于干净的医疗部游戏室里发挥不足,丽兹和炎客则身体欠佳,尽管以他们的性格,真出了事一定会消耗身体使用法术帮忙。那样可不行。
没人打算离开,显然都不希望W伤害艾泽尔;但如果W尚有一丝理性,应当也不会干什么。
于是她起身,让孩子们跟上她,向塞西莉亚伸出手,“劝你不要轻举妄动,W。我不希望带剑回来。”
“等一下。”艾泽尔忽然说。
他向塞西莉亚伸出手。
塞西莉亚在闪灵和艾泽尔之间犹豫了片刻,选择了艾泽尔,走向他。那意味着要靠近W,但是她很勇敢。
艾泽尔把她抱进怀里,随后镇定地望向W。
“有什么话,塞西莉亚都可以听。这是我们都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我,她终究也要,所以,请直接说吧。——还有,也请你不要再忽然袭击任何人,这里大多数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病,包括你自己也是,生病不是儿戏,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如果有什么不满,请直接告诉我,我会解释到你满意为止的。”
很勇敢。
勇敢到有点判若两人的感觉。发生了什么变得这么不怕死?昨天不还是犹犹豫豫的,不错嘛。
她不带笑意地笑,耐心等待闪灵再次把孩子们带走,脚步声渐远,直到游戏室的门关上。
声音落下了。
“我问你,艾泽尔。有萨卡兹要杀你,怎么办。”
“我会好好讲道理的。我已经知道怎么不去杀伤,接下来就是练习战斗了。萨卡兹不是怪物,只要我说得合适,自然也是讲道理的。”
“有萨卡兹,脑子比你蠢,不会听人话,一心一意杀你,怎么办。”
“我已经决定不会杀伤了。只是打晕也可以,不是吗?我逃跑得远一点。我在卡兹戴尔没有仇人,如果必须要杀我,应该是涉及对方的个人利益,我会留一些物资给他。”
“有萨卡兹小孩要杀你怎么办。”
“嗯……控制住之后带给父母?”
“萨卡兹小孩可没几个有父母。”
“啊。……啊,卡兹戴尔是不是也没有福利机构。但是萨卡兹佣兵是付钱就做事的,对吧?让一个孩子为了自己的性命去伤害别人不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可能这种情况在卡兹戴尔很泛滥,但是,如果我要做对的事,就不能让孩子成为杀手,即使是萨卡兹的孩子也是应该安全地长大的。我可以请人把孩子送去伊比利亚的教堂,那里遵循拉特兰的宗教,我是拉特兰公证所的执行人,他们会接收的。”
“……你哪来那么多钱啊小朋友?”
艾泽尔微笑起来,拿起那罐圆形的水果糖。
“无价的事情也会有萨卡兹愿意做,我相信这一点。”
……
草了。
“炎客!”
她把狠厉脸色甩过去。操你妈。“你扮教官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开心?”
“你不想继续问?我看你也挺关心。”
W刚想发作,送葬人的铳咔地上膛,横在炎客身前。
炎客近乎嘲笑地淡淡翘起嘴角,看在塞西莉亚还在的份上,在送葬人的铳后面竖起一根食指。
行。
操你妈的两个疯子,迟早把你俩打包扬了骨灰合葬。不生气!她愤愤地继续:“所以你还真是什么都想好了啊?”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你担心的那些事情,在我这里是不会发生的,W。萨卡兹也是人,也是值得尊重的,如果不能调和,我愿意去一个个认识他们,理解他们,直到能够调和为止,萨卡兹和萨科塔,并不是必须做敌人的。”
是不是真的有点像?
她在心里把昨天晚上的炎客捏死,撕烂,炸上天,但是。
是不是真的有点像?
像屁啊!哪里像了!好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也一起弄死啊!就现在,拿出引爆器,把这群傻逼一锅端了吧!
可是。
是不是真的,有点像?
闪灵这时也回来了。回到夜莺身边坐下,静静看着她。
好吧,那算了,没事也不想惹赦罪师。她最终没有发作。红尾巴懒洋洋地翘起来,戳了第二块甜点。
挺好吃的。算了吧。
“如果哈,小朋友。如果你找不到这小妹妹的爹怎么办?”
“我会照顾她。”
“如果你找到了,结果发现那傻逼病得快死了,你怎么办?”
“……我会照顾他们。如果有必要,我会申请罗德岛的紧急医疗支援。如果……来不及,我会执行他的遗嘱。”
“萨卡兹哪有遗嘱。有也跟你没关系吧。”
“没有合法的遗嘱,也会有愿望的!虽然律法上只为拉特兰人服务,但是,我的工作仍然是遗嘱执行,有人在我面前去世,无论他是不是拉特兰人,我都应该让他安心离去,而不是死得毫无意义。这是我应该做的。塞西莉亚,我也会好好照顾的。”他搂着塞西莉亚,直视W的双眼,“没有萨卡兹应当随便死去。”
天哪。
你们几个。
——她咯咯地笑着,环视周围的同族。
你们几个,没人想管管?怎么回事啊你们。难道这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了,不至于吧,你们谁手上没个百十条同族的命,喔,可能除了夜莺不杀生;这孩子还他妈是个孩子,你们怎么回事,都以为他这点能耐比得上她吗?!
可是。
他还是个孩子。有必要拿他和她比吗?
算了吧。估计也没人拿他和她比。
这么相信一点希望,一点甜言蜜语。这辈子你们谁少被当作追胡萝卜的驴抽过?还信?
有必要吗。
你们都不想管管吗。
万一这孩子死了怎么办呢。
“如果。”
“请说。”
“如果,最后一种情况,你找到塞西莉亚的爹了。他没病死,但也不是没病——没几个萨卡兹没有病。如果是这样,你怎么办呢?把小姑娘还给他就拉倒?你去哪儿,回拉特兰?万一他回头讹你,给他们爷俩治病,你怎么办?萨卡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心你的善意一个不注意变成给他们出一辈子医药费,你受得了吗?”
她看着他陷入片刻沉思。
“很现实吧。就算你把他们俩都扔到罗德岛,你也总得考虑你自己怎么办吧。说得这么自我感动,好像有很长的路要走一样,万一很顺利,走了狗屎运,出门见到第一个萨卡兹就是她爹,任务完成,你说的那些还有个屁用。”
“嗯……”
他低头看向塞西莉亚,塞西莉亚也抬头看着他。
“其实我不是很想离开塞西莉亚啦。不过她去哪里是她的选择,我不会替她选择罗德岛的,她想去什么地方,我都会陪她去。塞西莉亚自己,也有很长的路想走,是吗?”
“嗯!”
“至于我自己,我也并不打算视罗德岛为终点。不到无法前进的地步,也不希望轻易回到拉特兰。”
“……对于你们这种娇生惯养的萨科塔,还有哪里比罗德岛和拉特兰更好啊?”
“我出生在很好的地方,再去更好的地方,多少有点浪费我这么年轻吧,我想。不如说,我也有优越的条件支撑我走得更远,有人指导我,给我信心,有人给我回去拉特兰的退路,”他看过W,看过炎客,看过送葬人,“那我就可以再走远一些了。我不会再害怕卡兹戴尔了,W。我的愿望是可以实现的。”
“……你什么愿望啊?”
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像她那些,关于我们的愿景,直到如今也未能……
“萨卡兹和萨科塔不必相争,仅此而已。把塞西莉亚带给他们看就好,要解释的话,我就慢慢解释,不会很难的。”
……
的确不是。
的确是,很小很小的愿望。
当然和她不一样,想什么呢。
她嗤笑出声。
“只是这样吗。拿一个混血的小孩证明萨科塔和萨卡兹可以不搞死对方,我看你还是有点毛病。你知不知道萨卡兹一般不会和萨科塔谈恋爱?更不用说生小孩。很简单哦?没有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和萨卡兹谈恋爱。活不下去的因素太多了,还谈感情,你不觉得有点脱离现实?”
“萨科塔和萨卡兹相爱不现实吗?”塞西莉亚用稚嫩但执着的声音质问她,“我父亲和母亲,就非常非常的相爱……”
“清醒点,小妹妹!你离懂我说的话还有十几年呢,现在还要你的艾泽尔哥哥围着你转,你懂个屁现实?”
“我……”
“你想说你爹妈就相爱,行啊。你爹妈相爱有什么好结果,你觉得能证明什么?”
“能啊。”
他们把视线转向炎客。
所有人,所有的萨卡兹,所有的萨科塔,看着炎客举起送葬人的手。
他的戒指戴在送葬人的手上。
好结果就在这里。
陨星首先捂住嘴。
你们两个……终于……终于。
太好了。闪灵和丽兹由衷地露出笑容。已经很久了吧。真是太好了。请务必让更多人知道。
请务必让更多萨卡兹知道。泥岩迫切地补充道。萨科塔也应该知道。明明是一件很有希望的事,不是吗?我的朋友们,所有人,大家都迷茫了那么久。你们会告诉其他的萨卡兹和萨科塔吗?请一定要让更多人知道……
让更多人看到,不必如此迷茫,萨卡兹可以拥有生活,让更多人看到,那生活可以是好的生活,甚至和萨科塔生活——世界上最好的生活。孩子不必是一个注定受苦的萨卡兹,爱人不注定与自己分离,苦难可以结束……
而未来若是和平。若是萨科塔带来和平!萨卡兹或许将不必受人利用,不必再为他人洒血,不必跟随哪一个王才能活下去,而是可以安宁地生活。
萨卡兹可以拥有想要拥有的任何生活。
请你们二位一定要让更多人知道。而艾泽尔,也一定要让更多人看到塞西莉亚。因为萨卡兹等待这样的时刻,等待一个证明,已经太久了。
W失去了刁难艾泽尔的全部兴趣。
甜点很好吃,就这样吧。至于炎客和送葬人,下次再报复吧。
她甩甩尾巴,转过身向他们挥手。“既然如此,我就不废话了,祝你好运,小朋友们。”
后来的时间过得很快。陨星申请了许多往外跑的任务,带着艾泽尔跑,让他锻炼不作杀伤的战斗,教他辨认天灾的征兆,教他野外求生,收集水源,收集能吃的食物,生火,保暖,观察结构稳固的地方睡觉。炎客让他和塞西莉亚到温室来,到他和送葬人的地方,和送葬人一起,慢慢教会他们萨卡兹的语言,文字,萨卡兹常见的一些巫术,抵挡那些巫术的思路,还有一些内部人的习惯,给了他几张地图,旧的网络,并不强求他全都用上,知道有就行。临走时,泥岩给塞西莉亚送了捏成她口中父亲模样的石头小人,告诉她,在有需要的时候,只要呼唤泥岩姐姐的名字,姐姐的朋友就会保护你们;丽兹和闪灵给塞西莉亚和艾泽尔送了亲手织的斗篷,夜里可以盖住光环,还有紧急药品,带有罗德岛标志的工牌。他拥抱了陨星,向炎客和送葬人鞠了躬,牵上塞西莉亚的手,向所有人挥别。
还会回来吗?
还会回来的。虽然不是终点,也会回来的。还要参加前辈们的婚礼呢。
嗯!我有答应做花童喔。
那么,就以后再见了。
刚刚走出去几步,一把匕首插进艾泽尔面前的土地上。
“塞西莉亚!”他马上退后护住她,环顾四周。
在哪里……?
“捡起来。”
一条红尾巴从树枝上垂下来。
好吧。
于是他把匕首从地上捡起来,看向W。“有什么事吗?”
“收着。”
匕首吗?他举起匕首翻动它:血槽还蛮凶的。上面刻着一个“W”。
“有什么意义吗?”他决定开口问。
“亮出来见人,就能证明你和这个小姑娘的人头是我的,谁敢抢,就会被W开肠破肚,掏心挖肺,死无葬身之地。懂没?”
也是礼物吗。好。“谢谢你,W。以后再在罗德岛见吧!”
“滚吧。”
“再见!”“再见,W姐姐!”
留着你们的小命吧。巴别塔还是管点用的。
番外
……不得不承认,艾泽尔确实有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塞西莉亚躺在林中湖畔的草地上看云和月亮,他跪坐着做晚饭,越野车藏在树林外侧,盖着光学迷彩。先前罗德岛主舰停靠在叙拉古边境最近一个有分部的城镇让他们离舰,他们刚刚拜别分部的干员,走出这个城镇,来到郊外。
也就是,理论上说,踏进卡兹戴尔了。虽然还没有什么实感,现在最大的感受只有晚上空气挺好。
陨星教了他很多野外求生的知识,但许多仍属于应急需知,现在做饭用的小锅还是罗德岛的物资。内置的小型法术单元足以确保只要不弄丢就能在任何环境下生出火,比起萨卡兹佣兵真正的生活,始终省心得多。压缩的预制肉菜吸水泡开,再加水煮成羹汤,这是医疗部给塞西莉亚安排的营养餐。好吃的营养餐,并不出于芙蓉之手。他一边坐着等羹汤煮熟,一边借自己光环的光看炎客给他的地图。
地图有好几张,标注了他认识的萨卡兹佣兵队通行较多的线路,和能抄的小路。原本是许多本旧手册,鉴于私人原因不便于送给艾泽尔(原话是“免得哪天真给拉特兰抓回去坐牢了”),便挑了重点转绘成图。覆盖面之大,陨星自愧不如,称他像个卡兹戴尔的监视器,艾泽尔想起什么,还笑得挺开心。
现在他和塞西莉亚走的是地图上叙卡边境一条小路,所处位置是炎客标注的一个扎营点。他用笔头顺着线路一边比划一边琢磨;炎客前辈的东西始终还是遵循炎客前辈的思维,他的意思似乎是指导艾泽尔去找西部地区离叙拉古最近的疤痕市场。
疤痕市场果然不是一个地方……“疤痕市场”到处都有,它们遵循同一套交易规则。卡兹戴尔当然没有国家层面的贸易。因为据说疤痕市场不仅买卖东西,还买卖人头……所以炎客前辈的意思是可以去疤痕市场问塞西莉亚的父亲在哪里。
可是,怎么问,难道抓着店主就问“你好,请问你知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在哪里?”……?疤痕市场有店主吗?感觉有点离谱,但炎客前辈并没有解释到底怎么问,请教送葬人前辈也只说了直接问就行……??,导致他直到现在都还很困扰。从拉特兰那种处处都是规则的地方出来,要试着理解一个完全没有规则的地方的生活,果然还是有点困难。
他忽然感受到风的流动。
今天晚上没有风。
他放下笔,关掉火,“塞西莉亚,把兜帽戴上。”自己也戴上兜帽,连光环一起盖住。
艾泽尔抱上武器,适应光环被阻挡的头晕目眩,感受风的方向,
似乎是从树林里来的。他抱起塞西莉亚藏到灌木后面。如果有人来袭击,可以把袭击者推到湖水里,湖水不浅,结合浮力,应该能让对方上不了岸。希望吧。
袭击者出现了。
萨卡兹佣兵队。他悄声示意塞西莉亚千万不要弄出声音或者泄露光,拉紧斗篷藏好翅膀,潜行到另一棵树后面。
这支佣兵队有不少人。一个萨卡兹检查了刚刚关火的锅,应该是想到他们没走远了。他们好像在说这个煮锅也是罗德岛的东西,有人问了一句他们还有多远。还有半程路,就到城镇了。
果然是打算袭击罗德岛分部的游荡佣兵团伙吗。艾泽尔皱了皱眉。这么多人,何况其中还有携带远程武器的佣兵。但是……
还是不能让他们顺利抵达分部。
逐个突破:一发高密气流击中使用弩箭的萨卡兹将其击昏,萨科塔甩开兜帽和斗篷贴近迎面展开攻击的萨卡兹、铳身抵抗劈来的刀将刀绕至脱手,连人带刀推进水里,向身后袭来的萨卡兹连开两枪击退,借为首萨卡兹的攻击力量为支点翻跃至半空换榴弹铳将两个法术攻击者手里的施术武器一炮震开,在地上打出一个坑,落地时守护铳补上气流将施术武器冲进水里,还剩三个。
——不对,五个。缴了法杖不等于不能施法。忘记萨卡兹都是感染者了。气流炮连续推开萨卡兹术士补以精确击昏,同一方向上所有的风都为他所用,拂乱平衡抵住关节一挑将背后的萨卡兹扔到湖中脱离包围,近身的武器都凭铳身找到支点化解攻击,两把铳在他手上背上切换,没有一把脱手分毫。只剩下领头的那个萨卡兹,比他高大,拿着一把大剑,剑尖向他一指便劈了上来。
宽大厚重的刃面能当盾牌用,他只攻击了两三下就不得不换回榴弹铳尝试用气流掀开佣兵的斗篷,空气反复压缩震向萨卡兹,直到斗篷终于被吹掉,露出萨卡兹长在脖子上的结晶。艾泽尔猛地抓住气流打散指向萨卡兹面部的攻击,被一剑砸到铳上整个人打落在地,萨科塔紧紧抱着铳试图抵挡,听见一声小小的呼唤:不要再打了——
……!!
“塞西莉亚,不要过来……!!”
——呃!
大剑落到他脑袋旁边的地上。
“塞西莉亚?”
艾泽尔睁开双眼,看见塞西莉亚摘掉兜帽从树林小跑向他们,佣兵停止了攻击。
漆黑笔直的角。
“我很遗憾。”
艾泽尔坐在那个佣兵身边。从水里爬出来的萨卡兹佣兵生了一个像样的篝火,篝火映着他的脸。
“人终有一死。我其实早已经知道了。”
佣兵看着塞西莉亚,她正在和部下们打招呼,佣兵兄弟用法术逗她开心,佣兵姐妹告诉她大家的代号,“费莉亚会为她骄傲的。——烈火,”他向艾泽尔伸出手,“感谢你的帮忙。”
艾泽尔也握了手。“其实我也没有想到真的这么快就见面了。烈火先生和塞西莉亚之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吗。”佣兵深思了片刻,望着塞西莉亚缓缓叹出鼻息,“塞西莉亚还小。我一直认为她需要安全地长大,但是,费莉亚走了。……还能怎么办呢。也不可能抛弃我的兄弟姐妹。也许我们去维多利亚,或者莱塔尼亚,找份愿意收感染者的差事。……把角切了。之类的。”
……虽说没有立刻就回去的打算,不过,听到从对方口中说出把角切了找工作这种话,有些于心不忍。“要不要考虑罗德岛?”艾泽尔抱着汤碗,在温暖之中问,“塞西莉亚之前就是在罗德岛调养身体,先前一段时间,我们都受着罗德岛的帮助。——说起来,为什么要袭击罗德岛呢。”
“袭击吗。也行,差不多。我们靠近之后就遇到了防守,正常人都不会想见到萨卡兹佣兵队。都是直接开打,确实和袭击没什么区别。不过,他们的战斗能力倒是挺强。”萨卡兹倒是承认得很爽快。
艾泽尔一边喝汤一边笑:“那个是泥岩前辈吧。”
“原来是泥岩吗,难怪。法术确实眼熟。罗德岛也会雇佣萨卡兹佣兵?”
“罗德岛有很多萨卡兹喔。”
“那也挺好。”
“所以要考虑罗德岛吗?”
佣兵摇了摇头。“志不在此,不相为谋。何况,这么多兄弟姐妹,哪来的钱付医药费?”
“只是因为这样吗?可以给他们打工挣医药费的。泥岩前辈就是这样。”
“不。罗德岛涉及的危险局面不在少数,艾泽尔,只是你未必知道。”佣兵看向他,又看向他的部下,“他们可能是个不错的医药公司,人也很好,但是,我不希望塞西莉亚和我的人被卷进什么政治漩涡里去。”
这样吗。
……噗嗤。
“笑什么?”
“确实有点像……”
“像什么?”
艾泽尔微笑起来。“像我在罗德岛认识的一位萨卡兹佣兵。还要我告诉第一个见到的萨卡兹说,相爱的萨卡兹和萨科塔不会只有……”
诶?
“……烈火先生是怎么知道塞西莉亚在罗德岛的?”
“我自然有消息渠道。别小看雇佣兵的情报网络,她离开拉特兰的第一天就有风声了。”
“那是怎么知道走这个方向的?”
“有线人告诉我走这条路最快。”
……果然是受照顾了。
那就把话好好传达到吧。艾泽尔放下汤碗,认真地直视萨卡兹的双眼,“‘相爱的萨卡兹和萨科塔不会只有一对’,我在罗德岛认识的那位佣兵是这样说的。”
萨卡兹扬起眉头。“对我说的?”
“看来是的。大概是他猜到了您和我们会见上面吧。”哪个父亲不会寻找自己离家的孩子呢?其实也不难猜,不是吗。
“是吗。是谁?”
“叫炎客。”
“炎客?”
“咦,没听说过吗?是一个角长得和您很像的萨卡兹。”
……?
“一、一个很厉害的萨卡兹刀术师。”
……萨卡兹刀术师挺多的。
“源石技艺是火。”
佣兵在手上点起一团火。
“双角不对称的……?”
“角受过伤的萨卡兹也不少。他干过什么事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
——对了!艾泽尔忽然想起来:“据说他还能把敌人的生命力化作他的生命力。虽然我没有见过,不太清楚这是形容还是字面意思……”
脱口而出的脏话打断他的话头。
“他现在的代号叫炎客?”
“啊,是。”
“你再说一遍,他说了什么。”
“‘相爱的萨卡兹和萨科塔不会只有一对。’”
话音落下,艾泽尔决定补充,尽管是私事,但是,“炎客前辈,和我的一位公证所前辈送葬人,刚刚公开感情。他们在罗德岛住在一起,过得很开心。两位都是很好的人。在罗德岛温室的角落种了很多花,据说一年四季都有正值花期的景色,还给塞西莉亚送了一朵据说来自卡兹戴尔西南的花。应该是向着拉特兰的方向吧。送葬人前辈是公证所最厉害的执行人,是能够独自走遍卡兹戴尔的萨科塔!虽然性格很难相处……但是和炎客前辈很亲近。我最羡慕的是,他们两位都同时了解彼此的语言和文字,我知道送葬人前辈熟悉多国语言,但是听说炎客前辈也会说拉特兰语时,还是很意外。炎客前辈也对我们很好,他很喜欢塞西莉亚。”
“……是吗。……还有吗。”
“嗯……炎客前辈的治疗是由罗德岛接手的。在罗德岛以内,他们已经是彼此的医疗负责人了。虽然可能包括拉特兰在内的大多数国家都不会承认,但是罗德岛私下的承认也不坏。我们所有人都很高兴他们愿意公开,据说我来之前已经相处三年了。温室里的那个角落那么漂亮,一定用心照顾了很久吧。我有照片喔!要看看他们吗?塞西莉亚已经答应要做花童了。”
艾泽尔拿出终端,翻出之前拍的照,递给萨卡兹佣兵。塞西莉亚和一位白金头发黑光环的萨科塔一起窝在软沙发里读书,手上的书是卡兹戴尔诗集的拉特兰译本,身上披着宽大的黑色绒毛外套当毯子,旁边的架子上还有一些没有翻译的诗集,两个马克杯。见过的那个萨卡兹在给花浇水,回头看着他们,神色温和。
长在深绿枝叶上的白玫瑰很衬那位萨科塔,如繁星洒落银河般萦绕四周,温室的玻璃罩透进一片橙红的天空。
佣兵放下艾泽尔的终端,向塞西莉亚伸出手。他的部下看到了,催促塞西莉亚去她父亲身边,女孩爬上他的膝盖,而他紧紧吻在她额头上。
谁能想到萨卡兹如炎客,也终究和萨科塔在这世上得到一方安宁角落?萨科塔如送葬人,也能捍卫一点奇迹,由什么人捧起他的灵魂,由萨卡兹捧起。
……甚至可以相拥入眠。亦不会见不上最后一面。多令人羡慕?
塞西莉亚,我的塞西莉亚,我们所有人的塞西莉亚,情感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你终将使散落四处的星火,汇聚成照亮前路的火炬。
萨卡兹佣兵把他的大剑单手提起插在地上,剑气震颤土地。
“从今往后,我的队伍,不再伤害任何的萨科塔。我希望我今日手足记住今天。记住我的孩子,塞西莉亚。记住这个年轻人,他没有一刻想伤害你们。记住罗德岛,他们的萨卡兹和萨科塔不必敌对!来日若有离散,告诉你们的新主,或者回归大地,告诉古老的亡魂,旧恨不该用子辈的生命偿还,萨科塔不必是萨卡兹的敌人。萨科塔,是萨卡兹可以相信的!”
其他的萨卡兹,由其中第一个起,拿起武器,砸在地上,一下,两下。
敲击大地的声音逐渐整齐,节奏划一,如同一阵长久的轰鸣,惊起林间睡鸟,将篝火砸得颤抖。轰,轰,轰。艾泽尔看着这些萨卡兹,胸腔回荡他们的一声声长鸣,被火焰染红双眼与面庞,一扑,一闪。
直到敲击渐息仿佛仍有回音。
“说起来,你自己呢。”
啊。他怔怔地反应过来。
佣兵好心地重复了一遍:“你自己呢。你要回拉特兰,我们可以送你回去,你一个人有点危险。”
“啊。”他眨眨眼,恢复如同仍在罗德岛般的温暖笑容,“实际上,我没有回拉特兰的打算……塞西莉亚就像我的妹妹一样。而且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拉特兰方面,教宗也希望我留在她身边,其他的前辈们也是支持的。我还可以为塞西莉亚提供教育,需要药物时我可以和罗德岛的各地分部申请药物和物资用品,不用去维多利亚和莱塔尼亚那样的地方也能生活的。我还可以给各位做萨卡兹也喜欢吃的甜品,我的手艺很好喔。”
“教宗的意思?”
“是的。”
“真的?”
“我发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几岁,艾泽尔?”
“22岁半。”
也还是个孩子。和塞西莉亚的哥哥差不多。佣兵把手放到艾泽尔头上,没有伸到光环底下。
“那你就跟着我们吧。”
【炎葬】玩火尝试
Summary 关于源石技艺:字面意义上的玩火。
Notes 一家三口的日常短打,思路比较流水账,但写得很轻松,趁拉特兰ss背刺之前摸出来送给列表可爱天使。嗑且只嗑炎葬,鹰角想干啥跟我没关系,我不是它孙子是它爷爷,用不着听它的(。
发布之前进和谐测试器倒了一遍,看到特殊字符请无视,属于上个世纪的同人女行为
事情起源于一次战斗。即使医药企业的主要工作仍然是治病救人,以罗德岛干员们爱多管闲事的风气,总免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罗德岛工...
Summary 关于源石技艺:字面意义上的玩火。
Notes 一家三口的日常短打,思路比较流水账,但写得很轻松,趁拉特兰ss背刺之前摸出来送给列表可爱天使。嗑且只嗑炎葬,鹰角想干啥跟我没关系,我不是它孙子是它爷爷,用不着听它的(。
发布之前进和谐测试器倒了一遍,看到特殊字符请无视,属于上个世纪的同人女行为
事情起源于一次战斗。即使医药企业的主要工作仍然是治病救人,以罗德岛干员们爱多管闲事的风气,总免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罗德岛工作,从来不缺战斗。送葬人随身携带的子弹用完了,跃进人堆里支援炎客,彼时炎客还在放水,乐得欣赏天使亲自上阵,刚想摸鱼,一回头发现有不识好歹的小子凑近了屋顶上的红云,于是从地上捡了小狐狸一根箭,箭身嗖地擦出火焰,他像扔标枪一样徒手把箭扔出去。火苗燎了几条狐狸毛,红云瞪着被火箭扎穿头颅炸开脑花的敌人,血溅了一身。
不能说不恶心,这种杀伤力显然不是普通物理手段可以达到的。尽管时候红云嘴硬地抱怨了一顿臭佣兵弄脏了她的衣服,但是小姑娘从此便惦记上了。她杀了一辈子(其实也就两年,还不如他们俩的零头)佣兵,被送葬人拖来到罗德岛后金盆洗手(词是炎客教的),结果被这个臭佣兵拽了一脸,堪称可恶,于是返舰后的某一天按住了监护人:“你会用源石技艺吗?”
送葬人眨了眨眼。
所有的铳械都需要源石技艺催动,于是他点头。
“那你可以教我吗?”
“可以。你想学习什么?”
“我想知道怎么让我的箭威力更强。”
“……有很多种手段能够实现这一想法。你期望采用源石技艺?”
红云点头。
但你用的是弓箭,我用的是铳,首先制动原理就不一样,铳械的使用方式是注丨入源石技艺击发击锤打出蚀刻子弹,你用手拉弓,不应该跟我学。送葬人十分自然地这样想,并诚恳回答她:“罗德岛的工坊可以制丨作能够用源石技艺增强的弓箭。教学方面,需要我帮你联丨系空弦干员吗?”
“空弦姐姐啊……”她挣扎了一下,“她教过我,但是我没有学会怎么弹射。”
“兰登修丨道院的战术的确特殊。”
“所以想着有没有不那么复杂的,才来找你。”
“我不太明白。我可以教你使用铳械,黑钢制丨造的铳使用难度远低于拉特兰的铳,适合入门。”
呃……倒也不是彻底换种武丨器的意思。算了算了,红云摇了摇头,决定改天再自己琢磨,拜别了他。
于是送葬人便不再深究。
晚上下班回到宿舍,他和炎客一起去逛采购中心,路上提了这件事,聊作闲谈。和炎客待着感觉自|由得多。萨卡兹的手松松地搭在他腰后,略一思索,“是不是上次那支箭?”
“?”
虽然送葬人没说话,但炎客也理解他的意思,便说下去了。“就是我们在大骑士领逛街的那一次。你的视角没看到,有人想偷袭她,被我看见了,我捡了支箭点了火把人干掉了。听你这么说像是为了这回事。”
“原来如此。保护她应该是我的职责,劳驾你以后作战认真点,我不方便一边支援你一边履行职责。”
“是,是。甜甜圈?”
“要贝果。”
于是又一袋奶油贝果被放进萨科塔抱着的购物袋里。这里头沉甸甸地装了有一时兴起买的食材、甜点、小东西和购物清单上的一半东西,几乎塞满了,送葬人完全不显得累,还打算继续逛下去,尽管他自己并不知道他有如此兴致。炎客看得出来,也不介意陪他消遣。“要不然转转武丨器工坊?”
“武丨器工坊的店面吗?”
“嗯。应该有些爆丨炸物之类的出|售吧。”
“爆丨炸物?宿舍有。我可以改装。要做什么?”
“你那地雷威力太可怕了,不适合做礼物。”
“礼物?”
“小狐狸不是想要厉害的箭?箭上擦点火|药就完了,法术我可以教她。都是感染者,悟性应该不低吧。”
“恕我不认可这种改装。危险性太大,并且火焰不可控。”
“你认真的?”
“……她又不是你。再说,你也不可控。”
炎客低头望见送葬人的脸朝向连廊另一边的店面橱窗,但那边是美甲屋,没什么可看的。于是他一揽手臂,尾巴也勒停天使的脚踝,把人拐进武丨器工坊对外开放的店铺里。
敞亮的武丨器店陈列着许多按罗德岛规格制丨作的制式武丨器,不算特别,但足够可用,对外出|售给普通干员和驻舰人员,以补贴工程部的经费。尽管杯水车薪,但采购中心的CEO可露希尔非常支持,给武丨器店装修得像模像样,搞出了热爱和平的气氛。炎客揽着沉默的送葬人,后者便到店里的沙发上坐下等,萨卡兹知道他有些介意,便不再强求,自顾自地转悠起来。
罗德岛近卫干员制式刀剑还是花里胡哨。他习惯性地拿下一把握在手里掂量几下;还行吧,打造工艺上没得说,又放回去了。狙击干员使用的制式弓箭不在少数,却几乎没有铳械,整个店里只有两款黑钢工业挂在这里的产品,他拿起一把弓和配箭,又拿起一把短铳,填进试铳的橡皮子弹,比划了半天,还指向天使放在茶几上的购物袋,什么也没打出来。萨科塔叹了口气,走向他,从他手里拿过那把短铳,往另一面墙上的靶子开了一枪,十环。橡皮子弹的落点凹下去一个窝。
萨卡兹顺势从背后搂上来。萨科塔垂下握铳的手,将其归位到无法击发的状态,被身后的萨卡兹啄了一下侧脸。
他把制式弓塞丨进送葬人手里,握住他的手拉开弓弦搭上箭,搂着他把弓箭举到平齐视线。下一秒火焰裹丨住天使的手,萨科塔的翅膀抖开一瞬,其人仍然岿然不动,怔怔地望着火舌顺着他的手爬上箭支,蔓延到箭头;被炎客的火触丨碰的感觉并不烫。只是温热,像稍微热一点的热水。他在炎客怀里松手把箭射|出去,箭头击中靶子的瞬间火焰扑上整个靶面,点燃了它。
他放下弓。炎客也走向燃丨烧的靶子,伸手触丨碰火焰一握拳头,熄灭了他的火。刚刚的箭扎出了一个和橡皮子弹差不多深的洞,凹陷部分因为火破丨坏了表面强度,还出现了裂痕。
“破丨坏财物还是要赔偿的。”送葬人把制式弓挂回去,“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的教学必须在我的监丨管下进行。以及,不能使用火|药。”
“不用火|药引火对初学者来说难度有点大。你不能在七年级学微积分吧?”
“我能。”
“………,好吧,不用就不用。”炎客把制式箭也捡起来,回到天使身边,“我可不是个好老丨师。我会让她明确知道是你不让她走捷径的,可不是我。”
送葬人刷了赔偿金和一套弓箭、一把黑钢制短铳的钱。“请便。”
“买这个干什么?”
“我刚刚意识到如果你方才能开|枪,威力大概不在我之下。”
“喔,对我的源石技艺感兴趣了?”
“我不否认。”
“让我亲一下就丨教你。”
“嗯。”
?这么好说话。坦诚的天使真可爱,他心情颇好地亲了一下。
实际上炎客远没有他自称的那样重视这件事——不是不重视,是实在比较随便,而做什么都老老实实的天使调丨查了他们三个最近的时间安排,申请了训练室的使用时间,告知红云,并在炎客的终端里设置了日程提醒。
也挺好。萨卡兹就看着狙击干员的训练官之一带着小干员热身,权当欣赏,热身差不多结束后才凑过去,待在小狐狸身边席地而坐,送葬人在她另一边按秒表。
一组速射的要求是一分钟。在这一分钟里红云反复搭箭上弦、双弦开弓击中靶墙上用光点标记的两个靶子,每次不同颜色的颜料层层叠加,动作很快,误差也很小,二十次开弓,四十次击中,没有损耗。
天使按下秒表之后,炎客刚想摸烟盒,反应过来不能抽之后又放下手。果然太认真了还是有点不习惯。“你其实没有用到什么法术。体检时的适应性怎么样?”
红云一米五,在未成年小姑娘之间算高的了,低头看向坐着的炎客:“是标准。”
“大差不差。只有那些走在路上都有破丨坏力的怪人在他们眼里叫优秀,”真希望这时候有根烟,“让我看看你的法术。无论是什么。”
“我不会用法术。”
炎客扬了扬眉头。
“你的感染程度怎么样?”
“5%。还算稳定。”
“把箭搭上。”
他稍稍起身,半跪立住,随女孩的动作平视前方:“专心感受。”
“感受什么……?”红云捏着箭尾,还没有拉开弓弦,有点莫名其妙。送葬人注视着他们两个。炎客从脑子里努力找词形容:“感受……感受任何……你感觉……和你有关系的……的东西。”
“哈?”
“风,空气,温度,灰尘,视野,任何东西。”
其实这反而和自己受过的训练有点像,送葬人想。只有一丁点像,萨科塔天生有使用铳械的天赋,在握住一把铳的第一个瞬间,指导者说的就是好好感受它。精密冰冷的零件像有生命一样服丨从且只服丨从于萨科塔,扣下扳机就能击发,其中究竟是什么天赋在后丨台静默运行,他也不能清晰解释出来,只能猜测专心应该管点用。
红云憋了一会儿,摇摇头,握着弓箭的肩膀也塌下来。“哪来什么感觉?”
自称佣兵杀手,不用法术辅助战斗是怎么杀的,蹲在树上放冷箭吗?好吧,从某种角度上说也是一种暗丨杀。炎客简直无语,“你可以当做发病的感觉。”
“哈?发病除了疼哪还有别的感觉。”
“当然有。你没有注意到?那是可以利丨用的。”
“我以前又不知道矿石病是什么,怎么可能联想到利丨用起来。”
“现在总该知道了吧。弓举起来。”无语,他一拍小丨鬼的后肩,红云颇为不满地重新开弓,“专心。”
炎客把另一只手挪远,没点明火,热量掠过红云的手和弓箭。“感受。”
是温差。
训练室本来就有向既定方向循环的空调和排风,利丨用热的流动使环境变得更……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敏丨感?法术友好?这很聪明。炎客并不像他表现得这样散漫,他以前也许训练过他人。送葬人依然没有说话,好奇地盯着炎客的手;那是他的左手。
他知道他身上每一颗源石结晶的位置,知道他法术使用过载时身上的体温。天使毫无自觉地绕到炎客那边去,手指探向炎客左手附近的空气,感受热量的辐射。熟悉的温暖。
炎客翘|起嘴角。他不再控丨制热,无声地用手背轻轻碰碰天使的指尖,给小狐狸留足时间。
“有什么感觉吗?”
“呃……有点热?”
“不是关于我的,是关于你自己的感觉。”
红云还是摇头。真没有,说了也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哎,算了,教不明白。萨卡兹从地上站起来,一米九的家伙拿走红云的弓箭,拉开,指尖捏着箭尾窜出火焰流向箭头,凝聚成一团火,放手:箭支飞向靶墙上的一个光点,不是特别准,火舌扑散开吞噬红云先前打到墙上的颜料,顺着颜料上下扩散,停住它们的滴落,然后燃尽。“别勉强了。你的战斗思维足够让你用不着法术也能活下去,”他垂下手,把弓还给红云,“那么就没必要强求自己学会源石技艺。像你说的,发病了也疼。”
小狐狸叹了口气,弓在手里转了一圈,一支新的箭打中被火烧黑的那片燃料痕迹,染回亮眼的颜色,人显得有些沮丧。“你不也总是用法术战斗。”
“行走地狱需要脸贴脸地拼命罢了。既然你用不着也能活下去,那就别用,法术也不是什么宝贝,体术更值得欣赏。”
“可我想学。”
“为了什么?”
有一瞬间萨卡兹像足了一个恶丨魔,但也只是一瞬间,一瞬亮于金瞳中的地狱火。也可以说像是个不高兴的监护人。“为了变强吗?”
“当然。”沃尔珀在气势上丝毫不让。
……
他盯着小狐狸的双眼。
她也有一双金色的眼眸,但瞳孔是安全的,没有恶丨魔般的细小环状裂纹,没有野兽般的尖锐形状。天使的双眼和她是同一类,不过更浅,浅如褪色般的淡水蓝,声称红云是他的任务,任务,一切都是任务,只有炎客心知肚明假如有朝一日能够携天使的手,她将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只会如此。
他有很多话想说,非常多,但红云还小。炎客发丨泄似的叹了口气,伸手蹂丨躏狐狸耳朵,尾巴一甩便打算扬长而去,“随你吧。慢慢练就有感觉了。加油,看好你。”
“喂!!你这臭佣兵敷衍我吗!!!”“等一下,炎客。”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炎客停了下来。
当然是为了天使才停下来,他转过身,略微意外地看到送葬人把先前买的短铳拿了出来。“请你来协助我。”他说。
……什么都做过了倒也不用说请,但你还要什么协助,我看起来像是会用铳的样子吗?他走近天使:“你想干什么?”
送葬人填进一颗子弹端起铳口,“你能给里面的子弹附着火焰吗?”
“……你不怕炸膛?”
“试试看。”
“不行,我的法术精度跟你们这东西不能比,会炸膛的。”
“试一下就知道了。”
“那你把枪给我。”
“你不会开|枪。”
“我握着,你来开|枪,行没?”
“只有握铳的人能够开|枪。请你试着按我说的做,我想知道能不能实现。”
“不。”
停顿了几秒,送葬人不再强求,而是扣动扳机。炎客抱起手臂瞪着他。
烟丝冒出铳口,消散在空气中。
小姑娘看着他们俩的气氛,有点莫名其妙。安静片刻后天使微微叹出鼻息,放下他的武丨器;严谨来说炎客说得不对,这不是“他们这东西”,这不是拉特兰的铳,这是黑钢效仿并大幅降低使用难度的……的降维打击产品,甚至不能说是改良品,因为“改良”针对的是普通人,是像炎客这样的人,不是针对萨科塔。
但对方没有提出,便没有训练他使用铳的必要,所以。
所以,所以。
我是在探寻什么吗。
炎客注视着他——他知道炎客注视着他。那样的灼丨热视线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
送葬人再次举起铳。
他闭上眼睛,专心感受铳的生命。
铳枪的实质仍然是法杖,对源石技艺的敏丨感程度远比普通法杖高上万倍,区别如同用法术控丨制风暴、与控丨制风暴中的每一粒分丨子,人们说萨科塔天生就是能控丨制风暴中每一粒分丨子的那种存在。一粒分丨子便能带来一场新的风暴,那么,铳枪射|出的五颗子弹所承载的蝴蝶效应,抑或可能性,因果律,宿命,随便什么……那是常理无法解释的。霰|弹铳带来毁灭,换句话说,是如此威力加上如此精密平丨滑的控丨制的结果无限近似于死亡。能够控丨制铳械的他,从某种角度上说,源石技艺该是极其精湛的。
但罗德岛的评定标准从不是实力,而是潜力。问问你自己,你为什么从没想过——从没头脑简单地想过能不能给武丨器加上漂亮的火焰?
要对这个问题溯源吗?家庭,过去,性格,找什么原因都能解释,而情感本身也没什么意义。火焰也没有丨意义。……不算有。然而,跟意义有关系吗?你现在只不过是意识到了这事可能在你的实力范围内,就这么简单。现在发生的一切,和炎客,和红云,两个感染者,两个…长期任务对象,和他们在一起发生的一切让你前所未有地、新奇地意识到——
这点兴趣似乎在你的实力范围内。
天使让自己沉浸于黑丨暗:黑钢的仿制品和他共鸣。每一个零件都呈现它的目的,目的,模样的细节和拉特兰的铳不尽相同,但它们向他倾诉目的,他告诉它们产生点什么额外的东西,它们说,可以吗?
可以吗?200度?
那是很小的火。蚀刻子弹的外壳燃点在一千度以上。
300度。
飞行时间远不足一秒。弹头裂开以后源石粉尘碰到高热还能扩散范围,何况这不是霰|弹。
350度。400度。500度!
能做到吗。
感觉到了吗?专心。开始变热了。——变烫了。
枪管过热?枪管不要过热,就像普通那样。可以了。
他扣动扳机。
下一瞬间子弹击穿靶墙,没有任何慢动作,火焰在墙身里面炸开一秒以后点燃看似无物的空气反扑向他,猛烈吞噬过来,而一只手伸出他面前以手掌将火打散,火舌瞬间臣服听命绕过他,在他周|身扑腾几下,消失在空气中。一切只发生在眨眼间。
是炎客。
……是温差。
邪火必然是法术,送葬人怔怔盯着那些火,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炎客站在他身边提丨供了关键的温差。他在尝试的过程中利丨用了能量,能量种类则是热能。
很好的教学。尽管不是由内而外产生的热能、而是从外部捕获的,转化它仍属于法术范畴。也就是说假如他真的有丨意钻研精进火丨热方向的法术,那么他刚刚跨过门槛。
送葬人专心于他的惊讶,没怎么用心听红云在大呼小叫些什么,而炎客又在和她说些什么、在干什么,只是怔怔地想,要说有什么意义,这倒,的确可以用来增加杀伤力。(比如有必要的时候用来掩盖现场,他的意识在自动运转:比如用特殊材质制丨造子弹并使火掩盖击中点。着火点是弹孔位置也许有用。有吗?)
更多的是,这么做,能得到十分简单的满意。
红云,对这件事抱有的期望,是这样的吗?
炎客的快乐是这样的吗?
直到炎客觉得这一大一小对搞破丨坏莫名其妙的热情真是差不多得了,还不得不答应了红云下次再来尝试,才终于得以离开训练室。小狐狸和小伙伴去游戏室,他捞天使去吃饭。
这一路上萨卡兹就看着萨科塔若有所思,后者还琢磨起了怎么教红云使用法术,自顾自地认为实际上他对源石法术的控丨制能力和萨卡兹差不多,炎客又无奈又习惯,把他按在食堂座位上,自己去点餐。而且还要拿一堆甜点给天使。一个高大脸黑的恶丨魔和小姑娘们凑一起取自助甜食,听起来很夸张,其实甜点区含男量比温室强多了,导致他还真没什么感觉,拿了就走,扬长而去。
“还在琢磨?”他把餐盘放下来,盛甜点的盘子放在两个餐盘中间。
“我搜索到一些好评比较多的源石技艺入门书。在泰拉较为通用的源石技艺教材是维多利亚图书馆编写的,与之不同的只有莱塔尼亚,和一些基础教育普及率较低的地区。大概能用上。”
“我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忽然有这闲心?”
“嗯?你说过是因为上次在大骑士领酒吧街的意外。”
“那是红云。小孩子不就喜欢又酷又厉害的,我当然知道她怎么回事,我问的是你。”
“我?”
“你。你怎么忽然也来劲了?”
送葬人戳住一小块奶油千层,举起叉子送到嘴边衔着,若有所思。
“我不知道。但我不介意和她一起向你学习。人的一切都是流动的,永远是不确定的。我不否认我有所改观,尽管不太清楚原因。你介意吗?”
“她是想变强,这点我保留意见,不管怎样,你又是想干什么?”
他略微张了张口,顿住,未能组成任何严谨的措辞,思索片刻,将那块千层吃掉,又戳一块,并继续斟酌。
到炎客至少把他的汤都喝完之后,一个词冒出来。
“可能性。”
炎客放下汤碗,扬了扬眉毛。
天使仿佛上了发条一样,理清了思路就重新运作起来,一口一口地吃掉甜点——这是任务,是炎客塞给他的,要吃完,他本人喜欢吃则是恰巧。炎客总是知道什么任务是他喜欢的。萨卡兹把脑袋支在桌上欣赏他的黑翼微微铺开、为之颤丨动的模样,“什么可能性?”
“我的可能性。”
他翘|起嘴角。嘴角的弧度像是被掌心压出来的,诱导天使做什么事时总会这样笑。“难道是可能得到更高的胜率吗。”
“不。我任务成功率是可以统计的。我的一切都该是可以预见的。我本人也不认可未知。”
送葬人放下叉子,望向炎客,带着后者最为欣赏乃至最愿意为之掀起狂丨热的那种神色,一点光,迷茫,启蒙,或是简单的真诚:“因此,刚才,我似乎并不讨厌我的可能性。这很……少见。”
因为火。
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不是为人指点的欠缺共情,不是令人畏惧的不确定性,不是破碎的玻璃,不是染黑丨暗淡的光,是……不属于他的什么。唯有不属于他却又能够填满他、绝不引起他抵触的,才能让他安全地好奇于自己。安全使人勇敢,安全使人好奇未知,安全使人……使人想要拥丨抱一切。
——炎客盯着他,如此意识到。
你最好别那么悲观——他立刻对自己说。不是悲观,是客观,甚至相对来说足够乐观,但他还是为此惊讶了短暂的一瞬。
那短暂的一瞬有着无比的柔丨软。天使这样挺好的。他乐意,他十分乐意,十好几年了,他从没这么期盼能立刻做些会有好结果的事,他的天使,他的天使,世上再没有像他的天使一样的人,人们要么是敌人,要么不是敌人,他的天使却是世外的,可以是任何好的或坏的,永远不是二元的。即使这家伙表现得有点单线程,但仍然不,他的天使并不真的是二元的。他所厌倦的世上没有送葬人,世外却有,世外属于他们彼此。我早说过我的火会吞噬你,但它绝不会伤害你,你会被我席卷,被我的狂丨热占据,被我拖进某种永恒的焦躁,但我绝不会伤害你。相反地,我的放纵建立在你的清丨醒之上,你有权——你永远有权叫停,若是我不停,我必然地不会停,你也永远有权、乃至是有能力杀了我,回到没有任何火的日子,那么,我的天使,我的送葬人,只要一日|你不取我性命,我就默认你是知情同意我像个恶丨魔一样吞噬你的。萨卡兹不总是想要什么就夺过来的恶丨魔吗?我就是这样的恶丨魔。花草,天地,宁静,再多也无法改变一个恶丨魔,恶丨魔只能改变它的目标,而目标是你,真是我无法丨理解的运气。我本以为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成为我的目标了,结果得到了一个世外的,像什么回光返照,然而我从来不想死。注视死并不是想找死。现如今,则更不。
“好吧,为你服丨务。”
他抽过一张纸巾擦嘴,注意到天使嘴角沾了点奶油,又抽丨了一张帮他擦掉,两个纸团碾在一起丢进垃|圾桶,像最常见最不拘小节的糟糠之伴,称不上有多浪漫。等到送葬人用餐完毕,两人并肩走向宿舍,路上绕向采购中心,又逛了一会儿。这天差不多就该结束了。他们买了些书,晚间的甜点,经过一番研讨之后决定购|买符合罗德岛规范的火|药,而不是拆执行人自己的爆丨炸物。晚上在宿舍里闹着玩闹到床丨上,做完以后他们躺在一起,炎客随着兴致点起小火苗在指尖燃丨烧,照亮送葬人的脸,说着些不重要的闲话,送葬人只是看着那点火苗在他手上扑朔。
温暖让他犯困。没过多久,萨科塔便在萨卡兹怀里睡着了。
让这一天就这样过去吧。
有感而发
不要骂我
大家有感的转发推荐就可以了
也不要吵架
我不希望这条图的爱心比推荐多
谢谢
以及:
我虽然画了那种东西,但我也是个头发精
我画那些是为了防止游戏里出现nt人
而不是让大家别磕头发cp
我也磕头发cp只不过我不会去打扰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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