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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雨moyu814

罗琳的官网问答

       一直以来我在tag看到了无数洗脑包,本人今天在被拉黑后忍无可忍决定把自己存的官网问答放上来(当然,我知道大部分人都看过了,但你不能拦着有的人非要把脑子丢掉不是)

  因为存的时间太过久远,很难考证当初是谁翻译的,如果有人知道可以给我说一下哈。


Leaky Cauldron: 在与伏地魔的战争中,魔法世界学到了什么,社会怎样改变了(与harry, ron和hermione的未来职业无因果关系)?
  

JKR: 魔法部脱离了腐败,在金斯利的领导下,一直潜伏着的歧视也被根......

       一直以来我在tag看到了无数洗脑包,本人今天在被拉黑后忍无可忍决定把自己存的官网问答放上来(当然,我知道大部分人都看过了,但你不能拦着有的人非要把脑子丢掉不是)

  因为存的时间太过久远,很难考证当初是谁翻译的,如果有人知道可以给我说一下哈。


Leaky Cauldron: 在与伏地魔的战争中,魔法世界学到了什么,社会怎样改变了(与harry, ron和hermione的未来职业无因果关系)?
  

JKR: 魔法部脱离了腐败,在金斯利的领导下,一直潜伏着的歧视也被根除了。当然Harry, ron, hermione, ginny会在他们的职业岗位上对巫师社会的重建起到重要作用。

Ryan Love: 这个问题来自thesnitch.co.uk的fan们。在DH中,我们不是应该看到Ginny表现强大的魔法能力,并了解为什么她是第7个孩子这点很重要?她在书中的主要作用仅是作为Harry的恋人吗?

JKR: Ryan你好!我认为在最终战役里,Ginny显示出了强大的魔法能力,作为一个16岁的女巫来说,她的表现非常好。我不记得我说过她作为第7个孩子的身份在最后一本书中会显得尤其重要。虽然如此——你确定我说过吗?

Georgina: Lucius Malfoy和其他逃掉了食死徒们回到阿兹卡班了吗?

JKR: 没有,Malfoy一家再次从麻烦中逃脱了,因为他们在战斗最后和harry勾结串通(虽然是为了谋私利)。

Elisabeth: 在国王十字那章中,他们是在帷幔后面,还是在一个现实世界和帷幔之间的世界?

JKR: 这个你可以自己决定,不过我认为harry进入了生命和死亡之间的一种过度地带。

Lechicaneuronline:你认为斯内普是个英雄吗?

J.K. Rowling: 是的;虽然是一个有缺陷的英雄。也许,是个非正统派英雄。在许多方面,他都不是个显著讨人喜欢的男人。他一直非常残酷,一个欺凌弱小者,充满了辛酸和不安全感——然而他爱过,并且表现出了对那份爱的忠诚。

J.K. Rowling: 并且,最终,为了这份爱结束了他的生命。那是非常英雄的!

James Farrell: 伏地魔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关于他的魂器的事,那么R.A.B.(regulus black)究竟是怎么发现他的秘密的?

J.K. Rowling: 魂器魔法不是伏地魔才有的发明,就像故事里讲的,其他巫师也做过,虽然从没有多到6个。

J.K. Rowling:因为傲慢自大,伏地魔间接的抖露了他的暗示,他不相信能有人会有足够聪明去理解它们。

J.K. Rowling: (他在小汉格拉顿的墓地,哈利的面前这么做了)。他在Regulus面前这么做并且Regulus猜中了,是什么让伏地魔如此深信他不会死。

Jaclyn:莉莉对斯内普有所回应吗?

J.K. Rowling:是的。她没准都会去浪漫的爱他(她当然是像朋友一样的爱他),如果他不是那么的爱黑魔法,并且被如此令人厌恶的朋友和魔法所吸引的话。

Boggo: 圣物,你是会选择像你所设定的斗篷,还是会选择其他的东西?

J.K. Rowling:我想要的会是哈利想要的,例如魔法石。但是我相信,就像哈利最终所做的,最伟大的格言也接受的,我们终有一死,然后生活继续。

Cornersoul: 那么摄魂怪最后都去哪了?他们是会走掉还是被摧毁掉?如果能,是怎么摧毁?

J.K. Rowling:你不能摧毁掉摄魂怪,不过你可以限制他们的数量,通过根除他们繁殖所需要的环境 ,例如,绝望和堕落。就像我说过的,

J.K. Rowling:魔法部不再用他们去折磨它的反对者了。

Michael: 福克斯怎么没有回来帮助哈利?我以为哈利对老邓那么的忠诚,福克斯会成为哈利的新宠物呢。

J.K. Rowling:当邓布利多死的时候,总要有些美好的事物从学校里消失的,然后我决定应该是福克斯。老邓是个很伟大的,不可替代的人物,那失去福克斯(并且事实上他是‘不可转让的’!)就形象的表达了这个意思。

Roseweasley:为什么科林还是霍格沃兹的一个学生?他是麻瓜出身,应该是被关起来审问的,因此不许回学校,他不应该死啊。

J.K. Rowling:科林不是个学生了。他是跟DA师的剩余偷偷摸摸的回来的,跟着弗雷德,乔治和其他人。在麦格教授让他快走时他不应该还待在前线,但是唉,他待在那了。

Delailah:老邓是怎么会蛇佬腔的?

J.K. Rowling:邓布利多会人鱼语,妖精语和蛇佬腔。这个人很有才气的。

Jessie:洛哈特恢复回来了吗?

J.K. Rowling:没有。我也不想让他恢复。他在那很开心,没有他我更开心。


annie:魔法界现在知道snape教授是老邓的人了么?还是他们仍以为他是个叛徒?

JK:harry会让人们了解snape的英勇事迹。

JK:当然,这仍无法阻止丽塔写"SNAPE:无赖还是圣人"一文。

Vio91:teddy lupin是狼人吗?

JK:不,他和他母亲一样是个易容马格斯。

Nippy23:我们在整个系列里看到了很多的袜子,比如多比对袜子的爱和老邓声称在镜中看见了袜子。有什么理由吗?

JK:恐怕没有什么特别或重要之处,不过是搞笑道具罢了。[= =||||]

Lady Bella:LV为了制造魂器(差点打成婚期= =)而进行的重要谋杀分别是?

JK:日记——哭泣的桃金娘,杯子——Hepzibah Smith,上任所有者,吊坠——一个麻瓜流浪汉(?),纳吉尼——Bertha Jorkins.

JK:王冠——一个阿尔巴尼亚农夫,戒指—— 老Tom Riddle.

Sampotterish: 为什么老邓让RON留着打火器?

JK:因为老邓知道ron比另外两个更需要指导= =

JK:老邓知道ron在三人组中的重要性,他不是最有技巧的,不是最聪明的,但是他能把他们三个人凝聚到一起;他的幽默感和善良的心是无价之宝。 

carol:摄魂怪有灵魂么?

JK:没有,这就是摄魂怪们可怕的原因。

jess mac:HP6里,赫敏在爱情药里闻到的第3种气味是什么?

JK:他的头发。每个人头发的味道都不一样...你没发现?

natalie:孙世代时代的分院的标准还是和之前一样么?

JK:蛇院被冲淡了。不再是过去的纯血。不过它持久的黑暗名声让Albus Potter感到害怕。

nithya:lily厌恶mulciber和anery。如果snape真的爱她的话,为什么他没有因为她而退出这个集团呢?

JK:这是Snape的悲剧。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一定不会加入食死徒,但是和许多没有安全感的人 (比如虫尾巴)一样,他渴望加入一个庞大且具有力量的组织。

JK:他想要lily也想要mulciber,他从没真正理解过lily的嫌恶。他被黑暗吸引的太深,他认为如果自己成为一名真正的食死徒,lily一定会被他吸引。= =

alborz:成为死亡的主人是什么意思?

JK:向老邓解释的一样,真正的死亡的主人能够接受他要死亡的事实,且世界上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存在。

JK:这并不是追求不死,而是接受死。

barbara: 我很失望地看到harry使用钻心咒并且似乎乐在其中。他之前没能使用这个咒语是因为他的性格。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还有之后harry有对造成别人的痛苦自己却很享受的心情感到内疚么?

JK:harry从来不是个圣人,和snape一样,他也是有缺点的凡人。

JK:harry的错误在于暴躁和偶尔的傲慢。

JK: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十分愤怒并且做出了相应举动。那也确实是个很特殊的场合,在一个很厉害的对手的暴力下进行抵御。

Nicole: 这系列小说中,你写到哪里觉得最好玩?

J.K. Rowling:回答这个问题很无益。在这部书里我最喜欢的可能就是罗恩真正的抓住了the scope and tragedy of the thing(哈七中罗恩的原话:“Really gives a feeling for the scope and tragedy of the thing, doesn’t it?” said Ron,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翻译好)的那个情节,不是么?

Courtney: harry把活点地图给了他哪个孩子呢(如果他给了的话)?

JKR: 我的感觉是他谁都没有给,但有一天james他爸爸的书桌中把它偷了出来。

Karin: 在“德思礼一家离开”那章的结尾,Petunia想对Harry说什么?

JKR: 我认为一瞬间内,她几乎想要祝harry好运,并告诉他她对他以及巫师世界的憎恨是由于嫉妒。但她做不到,很多年来一直假装正常的就是最好的使她冷酷了很多。

Leaky Cauldron:请说出并回答你自己最想问的关于这个系列的问题!

JKR: 噢噢噢,你这个人真难满足。我必须承认,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从来没人问我Dumbledore的魔杖是什么做的。即使被问到“你希望被问到什么问题”,我也不能说出来,因为这会透露这根魔杖将会变得极为重要!

Nora: 穆丽尔姨妈的头饰很重要吗?

JKR: 不,对不起…只是用来说明她是个老蝙蝠。

Nigel: 当harry不再是一个魂器时,他还会说蛇佬腔吗?

JKR: 不,他失去了这个能力,并感到很高兴。

Nikki: 小天狼星的双面镜是怎么到aberforth手里的?有另外一块双面镜吗?

JKR: 你看到aberforth和mundungus在hogsmeade碰面。那时dung把从grimmaulds place拿来的sirius的镜子卖给了aberforth.

Tierney Roth: 如果moody有只魔眼,虫尾巴有只魔手,难道不能给george造出一直魔耳,让他看起来更对称吗?

JKR: 是的,他可以戴一只假耳朵(这个想法开始让我发笑。或许他留着那个洞会比较好!)。

Lucy: Dumbledore的博格特是什么?

JKR: 他妹妹的尸体。

Pablo: 蛤蟆脸乌姆里奇现在在干什么?

JKR: 很高兴你也和我一样喜欢她!由于她对麻瓜们犯下了罪行,她已经被逮捕、审问并监禁。

Tina: voldemort死了之后,麻瓜们注意到奇怪的事情不再发生了吗?

JKR: 是的,世界变得更加阳光明媚(的确——没有摄魂怪们,天气变好了!)。在英国,我们正有着一个被摄魂怪严重影响的夏天。

Katie Mosher: 准确地说,麻瓜出身的人如何获得魔法能力?

JKR: 麻瓜出生的人的族谱中会有个女巫或男巫,有些情况下可能是许多代之前了。在想不到的时候,这些基因重新显形。

Maggie: Rita Skeeter还在写报道吗?

JKR: 自然地。有什么能阻止Rita呢?我想象她在harry打败voldemort后匆忙完成了一本他的自传。四分之一事实,四分之三垃圾。

Maggie Keir: Hermione找到她的父母,取消记忆移植了吗?

JKR: 是的。她立刻就把他们带回了家。

Lola Victorpujebet: Minerva爱上Albus了吗?

JKR: 没有!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爱上其他人的…

Rachel Nell: JKR,感谢你写出如此精彩的书!我想知道为什么似乎没人知道lily和snape在校内曾经是朋友,曾经聚在一起聊天等等。 James不知道他们的过去吗?

JKR: 谢谢你的谢谢你!是的,别人知道他们曾经是朋友,然后又断绝了来往。除此以外,没有许多人知道其他的事情。James一直怀疑snape对lily有更深的感情,这也是他如此对待snape的原因之一。

Abbey: 查德利火炮队能赢得quidditch世界杯吗?

JKR: 上帝保佑他们的话,或许吧。但他们得换掉整个队伍,再喝下几坩埚的福灵剂。

Angela Morrissey:魂器是不是有七个?而不是邓布利多向哈利表示的六个?如果是,那是不是意味着伏地魔把自己的灵魂分成了8份而不是7份?

J.K. Rowling:是的,伏地魔偶然的把自己灵魂分成了8份,不是7份。

Laura Trego:赫敏对她的父母施了记忆魔法么?就像她说的那样?但是50页之后她告诉罗恩她从来没施过记忆魔法。

J.K. Rowling:那是两个不同的魔法。她没有擦去她父母的记忆(就像她后来对Dolohov 和 Rowle做的那样);她是迷惑了他们,让他们觉得他们是别人。

Maura: 伏地魔为什么没有再用大脑封闭术来防着哈利?就像他在哈六里做的那样?

J.K. Rowling:他失去控制了,不能阻止哈利看他的思想。伏地魔从来没有完全明白过他们之间的联系,他也不知道哈利也是个魂器。

Gandalfxj9: 克鲁姆找到过真爱么?

J.K. Rowling:当然,虽然他得回到他的祖**加利亚去寻找。

Twinkletoes:你为什么认为海德薇的死是必须的?

J.K. Rowling:失去海德薇意味着失去纯真和安全。对哈利来说,她有时差不多是一个逗人喜爱的玩具。伏地魔杀了她标志着童年的结束。抱歉……我知道这个死亡让很多人都伤心。

Lecanard:我们能看到,哈利和他的朋友都在巧克力蛙的卡片上有一席之地吗?

J.K. Rowling:当然,并且罗恩会说这个时刻是他最风光的时刻。

J.K. Rowling:我不能告诉你。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好。

Samantha:斯内普是食死徒中唯一能发射出完整守护神的吗?

J.K. Rowling:是的,因为守护神就是用来跟食死徒所制造出来的东西对抗的,或在一旁战斗。他们不需要守护神。

Jess:如果哈利和赫敏是在隐形衣底下,纳吉尼是怎么看到他们的呢?

J.K. Rowling:纳吉尼的感觉跟人类很不同。他们可以用我们不会的方式来探测热和移动。

Chucky: 对于题目中的deathly hallows部分,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替换词么?

J.K. Rowling:有两种其他的可能是“the Elder Wand”(已经用作一个章的题目了)和“the Peverell Quest”,第二个我很快就舍弃了。我觉得“Quest”这个词很俗!

Iglooanne: 你的守护神是什么?

J.K. Rowling:我想要个水獭,就像赫敏的,但是我有种感觉它可能是只大狗。

The Stoic Cycle:伏地魔为什么没有发觉冈特的戒指是个圣物,当他戴着它的时候(就像在哈二中那个日记给哈利看的回忆那样)?

J.K. Rowling:戴着戒指不会让那个石头起作用。那个石头最初是在戒指的外面存在的,要用它的话你得把它在你手中转三次。

Finchburg: 伏地魔死后,黑魔标记是会继续存在被烙印的人身上,还是这个纹身会随着他的死消失掉?谢谢你考虑我的问题!

J.K. Rowling:不用客气,Finchburg!黑魔标记会黯淡下来,像个伤疤一样,跟哈利前额的闪电伤疤没什么不同。

J.K. Rowling:就像哈利的一样,那些伤疤们再也没有燃烧或者刺痛起来。

Katie Mosher:唱唱反调这些天怎么样?

J.K. Rowling:事实上非常好。它恢复了它以往的高级精神病地位,并且由于它无心的幽默而增值。

Camille: 亲爱的罗琳夫人,在这里我想要感谢你,因为你让我大笑,让我哭泣(非常多!大多数是为了小天狼星!)从我11岁开始到现在我20岁这么长的时间里。哈利的魔法和你的将永远伴随着我!谢谢!

J.K. Rowling:非常感谢你,Camille,并且我对小天狼星感到抱歉。那个男人有很多的fans。(哈哈哈,太可爱了~)

J.K. Rowling:大多数都是女性,我补充一下。

Nicofr: 闪闪还喝那么多的黄油啤酒吗?

J.K. Rowling:她已经戒掉一点了。

Isabel: 贝拉爱过她的丈夫吗?或者她爱的只有伏地魔?

J.K. Rowling:她嫁了一个纯血统的丈夫,因为那是对她的期望,但是她的真爱一直是伏地魔。

jenny:斯内普的守护神是一直对凤凰社的其他人保密的吗?

J.K. Rowling:他一直很小心的不用守护神作为传递信息的工具。这个不难,因为他在凤凰社的特殊工作,就像,间谍,意味着他如果把守护神送到某个人面前,就暴露了他的真实立场。

Darchey: 伏地魔有爱过哪个女孩吗?

J.K. Rowling:没有,他只爱权利和他自己。他器中的人是那些可以利用,能帮助他达到目标的人。

Leo:你的魔杖是用什么做的呢?

J.K. Rowling:我喜欢哈利的魔杖——冬青树枝和凤凰羽毛。

Brian: DA师还戴着那些金币吗?

J.K. Rowling:当然。它们就像是代表荣誉的徽章或勋章——可以证明拥有者从一开始就是与伏地魔战斗的最核心力量。我喜欢想象纳威向钦佩他的学生们展示他的金币。

Tracie:你最终可以大胆讨论这套书,而不用保持秘密有多么的舒心?

J.K. Rowling:我高兴的不得了。最终可以这么做时非常爽,对这一刻我期待好久了!

Lou: 斯内普是怎么进入格里莫广场去取那第二半封信的?如果那房子里有个防止斯内普进入的保护咒语?

J.K. Rowling:斯内普在老邓死后马上就去了那房子,在穆迪施那个反他的咒语之前。

Koen Van Der Voort: 哈利前额的伤疤为什么是闪电形的?

J.K. Rowling:说实话,因为那个形状很酷。我不可能让我的英雄有个炸面包圈型的伤疤啊。

Louie: 玛丽埃塔的脓包后来淡了么?

J.K. Rowling:最终淡了,但是留下了一些伤痕。我憎恨背叛者!

Katie B: 为什么哈利死后去的地方是国王十字车站?

J.K. Rowling:有许多原因。它的名字所起的作用很大,并且它在书中被塑造成是两个世界的关口,然后哈利在这两个世界移动时就会联想到它(别忘了那是我们看到的哈利的想象,不是真的。)。

J.K. Rowling:看来已经快到时间了,我们还有超过120,000个问题,我被告知。

J.K. Rowling:我该说什么?谢谢你们这么长时间来守在我身边,守在哈利身边。对于哈利的作者,你们使它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旅程。

J.K. Rowling: 我喜欢这个问题,所以我把它作为我最后回答的问题。

Tess:麻瓜的什么歌曲,你认为可以在邓布利多的葬礼上演奏?

J.K. Rowling:当然是 Frank Sinatra的 'I did it my way' 。

J.K. Rowling: 我明白我不能回答每个问题……继续留意我的网站,我会回答一些更多的问题。

J.K. Rowling: 非常感谢大家,我度过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时光,并且我希望我的回答涵盖了一些显著的问题(我听到远处的吼叫:“你没回答我的!”)。

J.K. Rowling: 就这样啦……我要幻影移形了,拜!


  最后再次强调,本人只是个搬运工,希望有人能找到原贴翻译吗因为我也很想看。







一颗蛋
山海。Nolofinwean ...

山海。
Nolofinwean week, day 5

“Great is the Fall of Gondolin.”
“NO. GREAT IS THE VICTORY OF THE NOLDOLI!”
——《刚多林的陷落》

他的城池陨殁于群山,他的爱人埋葬于冰海。

山海。
Nolofinwean week, day 5

“Great is the Fall of Gondolin.”
“NO. GREAT IS THE VICTORY OF THE NOLDOLI!”
——《刚多林的陷落》

他的城池陨殁于群山,他的爱人埋葬于冰海。

一颗蛋
聚散。 Nolofinwean...

聚散。

Nolofinwean week, Day 2


于是他们就此别过。


聚散。

Nolofinwean week, Day 2


于是他们就此别过。


银色灯塔_

不小心把之前发的删了所以重发一遍……

是给自己的杨先文约稿的配图,选择了文章结尾的场景,大战过后睡着的杨和享受杨给泡的牛奶的先(?)

参考了道原版的人设!

原文阅读方式见→https://mr-nagi.lofter.com/post/1e80711d_2bc098142,有兴趣的可以瞄一眼! 

另外,这张图有色纸/明信片的无料,会和上次cpsp的ova杨先无料一起在cp30寄放,摊位号是【叁D32】(在D3和D4上午),有兴趣的可以去cpp搜摊位号了解详情,欢迎来拿!

不小心把之前发的删了所以重发一遍……

是给自己的杨先文约稿的配图,选择了文章结尾的场景,大战过后睡着的杨和享受杨给泡的牛奶的先(?)

参考了道原版的人设!

原文阅读方式见→https://mr-nagi.lofter.com/post/1e80711d_2bc098142,有兴趣的可以瞄一眼! 

另外,这张图有色纸/明信片的无料,会和上次cpsp的ova杨先无料一起在cp30寄放,摊位号是【叁D32】(在D3和D4上午),有兴趣的可以去cpp搜摊位号了解详情,欢迎来拿!

栗花饭

珍稀物种与常见动物

1.

踏上休伯利安号上的甲板,杨威利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帝国人是没有隐私概念吗?他问先寇布,语气里颇有疲惫。

这位前帝国人是他的此次前去与皇帝议和时的安全行动队负责人,但对于自家长官的不幸遭遇,蔷薇骑士只报之以一串愉快的笑声。

哦?他反问魔术师,帝国方面很在意您是哨兵还是向导吗?

杨威利捏着手里的帽子,显然心情不算愉快。

……他们只是好奇。魔术师说,好奇我的精神体到底是什么动物。


2.

我认为是猫。而且是黑猫。

先说话的是缪拉,他为自己的选项压了十帝国马克做赌注。

不是有句古话来着,说黑猫象征着不详?年轻的砂发将领显然对自己的观点颇具自信:所以,杨威利的精神体当然应该是......

1.

踏上休伯利安号上的甲板,杨威利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帝国人是没有隐私概念吗?他问先寇布,语气里颇有疲惫。

这位前帝国人是他的此次前去与皇帝议和时的安全行动队负责人,但对于自家长官的不幸遭遇,蔷薇骑士只报之以一串愉快的笑声。

哦?他反问魔术师,帝国方面很在意您是哨兵还是向导吗?

杨威利捏着手里的帽子,显然心情不算愉快。

……他们只是好奇。魔术师说,好奇我的精神体到底是什么动物。


2.

我认为是猫。而且是黑猫。

先说话的是缪拉,他为自己的选项压了十帝国马克做赌注。

不是有句古话来着,说黑猫象征着不详?年轻的砂发将领显然对自己的观点颇具自信:所以,杨威利的精神体当然应该是黑猫。

绝不可能!赶在主人发话前,趴伏在地的美洲虎已经响亮地咆哮了一声:猫那种东西,又没什么杀伤力,怎么可能会是那个阴险狡诈的杨威利的精神体!

法论海特觉得,看在同事之情的份上,自己有必要为小型精神体动物申辩。

大型精神体动物,并不是成为名将的必要条件。水色的青年认真地解释道:毕竟,在那只阿德利企鹅从海鹫的花盆里掉出来之前,我们谁也不知道缪拉的精神体只有两个拳头大,不是吗?

缪拉想要现在就把自己的脑袋给埋进花盆里。

他用奥丁的胡子发誓,那天在海鹫,他之所以指使自己的企鹅藏在花盆里,绝不是为了偷听远处的两位元帅的对话。绝不是。

法论海特的河狸跳上沙发,用小爪子抓起一盒纸巾递给了他。

嗯。河狸的主人平静地说,我们都相信你绝对不是有意的。


3.

亚典波罗狂笑不止。而他的喜鹊也满屋子乱飞,像一颗在会议室里反复弹射的微型炮弹。

尤里安和菲列特利加都用不赞同的目光看向他。

对不起。亚典波罗扶正了自己的坐姿,我很难判断是哪个更好笑一点。到底是黄金狮子的精神体不是狮子,还是黄金狮子的精神体不是金色的……

亚麻色的狐狸正用鼻子拱着杨威利的茶杯,示意自己的主人该给监护人添点茶了。而美丽可爱的红松鼠则机警地守在茶杯的另一边,以防他们敬爱的元帅,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摸出酒瓶,悄悄摸摸地往茶杯里倒上大量的白兰地。

圆滚滚的虎鲸在杨威利的头顶上悠游盘旋,像是一个友好的楼上邻居。

伊谢尔伦要塞的最高指挥官颇感压力地把自己的脑袋从虎鲸光滑圆润的肚皮底下移开。

至少雪豹和狮子同属猫科动物。他说,试图让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加严肃一点。还有,先寇布,能请你的虎鲸停止用尾巴拍打其他人的精神体吗?

他的防御司令官爱莫能助地摊开手。我想我控制不了它的行为,先寇布耸了耸肩,就像您说的,有做得到的事情,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嘛。

就连黄金狮子都无法决定他的精神体是什么动物,我又怎么能阻止自己的精神体对同僚们表示友好呢?

说时迟那时快,虎鲸一口咬住了姆莱的电鳗。


4.

杨威利的精神体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米达麦亚做出如此评价的时候,那只长达半米的大渡鸦正从他手中的牌组里叼出两张对子。

而雪白的苔原狼则把脑袋搁在了金银妖瞳的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眼睛惬意地半睁半闭。

罗严塔尔抚摸着狼头,懒洋洋地看着自己的牌:不会有比你的狼更令人印象深刻的精神体了。或者说,名副其实。

隔着牌桌,疾风之狼与他的狼交换了一个调侃的眼神,四只淡灰色的眼睛齐齐看向异瞳的好友:你没有在让你的渡鸦偷看我的牌吧,罗严塔尔?

以一种皇帝听了会疑惑,大公听了会警惕,军务尚书听了会义眼放红光的真切与深情语气,罗严塔尔说:绝无此事,我的朋友。如果它真的这么干了,我就在明天的军事会议上拿它喂树蚺。

无论奥贝斯坦之前都说了些什么,疾风之狼公正地评价道,他的那条蟒蛇总是无辜的,请别试图用你的乌鸦去噎死它。

罗严塔尔握住了苔原狼的嘴筒子:先从阻止你的狼咬我的乌鸦的喙开始吧,米达麦亚。

雪白的大狗嬉闹着翻开了肚皮,圆滚滚的眼睛却仍旧盯着桌上那只叼着扑克牌的大乌鸦。


5.

杨威利并不想具体描述他不小心撞破皇帝与大公精神动物的具体情形。

总之,他说,语气里满是无法掩饰的尴尬,我在伯伦希尔的客房走廊上,然后,呃……

就看见一只巨大的雪豹。先寇布替他补充道。

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朝我的方向扑过来!杨威利哼哼着为自己辩解。

阁下,先寇布大摇其头,若您当初采取了下官的建议,让下官能够24小时贴身护卫您的话,显然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请问您指的具体是哪种情况?杨威利干巴巴地发问:是指半夜在帝国军总旗舰的走廊上,一只全速飞奔的雪豹与我擦肩而过,并扑倒一只比我人还高的赤鹿?

先寇布耸了耸肩:我说的情况是指,阁下被夜间出门散步的皇帝的精神体惊吓到,不自觉地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最终在伯伦希尔上引发了小规模的骚乱。

这显然不能归咎于我。同盟的魔术师愤愤抗议。我上一回看见这种近乎于狩猎的场面,还是在动物保护纪录片里!

所以阁下就不小心放出了您的熊猫。前帝国人脸上越演越烈的笑容,根本就只能用幸灾乐祸来形容:然后这只“未登记”的大型精神动物就惊动了全舰船的人。

杨威利精疲力竭地揉了把脸。

即便如此,他微弱地抗辩道,在每个人都来排队摸我的熊猫之前,就没有人试图想要征求一下我的同意吗?这让我感觉自己也像是动物园里的某种展览品!

我猜阁下应该算不上是此事的最大受害者。先寇布道,毕竟您又不是那个不幸被打断了夜间生活,还被迫向麾下官兵公开了恋情的金发小子。

我确实感觉有一点点对不起大公殿下。杨威利喃喃。毕竟他才是要出来解决这桩事故,还要回去安抚皇帝的那个人。

毫无缘由地,先寇布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嘛,嘛,在这种时候,我倒是可以理解皇帝的心情……也就仅限于这种时候罢了。他说,倒是阁下看见那位军务尚书的表情了吗?

看见了。魔术师平静的语气里透露出了淡淡的绝望。他的蛇看起来像是想把我的熊猫给一口吞掉。

那下官以为,还是皇帝从大公殿下的舱室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军务尚书的表情最为精彩。先寇布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从皇帝的套间到大公在客房的舱室,这可是横跨半座伯伦希尔的一段路呐。

魔术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怎么觉得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呢?

酥山与熔岩

【黑花】剔红

全文2w+

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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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行。当然小哥可以跳起来踩着路人的肩膀和头移动,但那样我们马上就会登上社会新闻。

 

长沙下雨非常厉害,我上一次回来还是清明的时候,回来扫墓,赶上长沙下暴雨。但这一次天气就很好,我们到达长沙的时候,外面艳阳高照。

 

小花的确在二月红的老宅里。这座宅子当年是官宦人家所有,1938年在大火中烧毁了,那家人倾尽财力重修了宅子,之后又因为变故把宅子贱卖了,辗转到了二月红的手里。

 

这宅子的庭院里有一棵很多年的枇杷树,非常的高大,奇特的是所结的果子一年甜一年酸,从来不会出错。甜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好,就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酸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不好,也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但因为我们都是白吃小花的枇杷,所以就算真的很酸我们也不敢说什么。

 

我心道黑瞎子一定也在这里,于是我一进去就问小花:“黑瞎子呢?”

 

“徒弟,师父我在这儿呢。”头顶响起黑瞎子懒洋洋的声音,“往上看,再往上,对了。”

 

此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枇杷树上,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钓线一直垂到我们脚下的水池里,一群锦鲤在水池中慢慢游动。

 

黑瞎子笑了一下,“钓两条鱼,晚上给你们加餐。”

 

黑瞎子身上一直有一种强大的旁若无人的气质,这使得他在做一些自认为非常正常的事情的时候,有了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变态的感觉。

 

我靠近小花,说:“有种说法,吃自家院子里养的锦鲤会败掉财运。”

 

小花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匆匆地一摆手:“你这么霉的一个人都站在我的院子里了,就算再养一池锦鲤也没什么用,他想钓就钓吧。”

 

黑瞎子笑出了声,我被戳中了痛脚,非常不爽,但又没有办法反驳,而且我欠小花很多钱,只好忍气吞声。

 

穿过庭院之后我才发现小花竟然还有别的客人,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不会发生,小花不会允许外人进这座宅子。尤其是那人看上去其实不像客人,他面对小花的时候非常的卑躬屈膝,捧着一个很精美的绸缎盒子,不住地低声对小花说着什么。

 

我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是七八方素章,质地非常莹润,有隐隐的宝光。我从前做拓片生意的时候,也认识了几个玩印章的朋友,见过一些好东西。这个盒子里的素章,一看都是非常贵重的。

 

我又去看那人的脸,发觉有点熟悉,用胳膊肘捅了胖子一下,问他见过这人没有。胖子的眼神比我毒辣,看了两眼就说:“平老六嘛,这孙子早年在北京混不下去了,跑南边来了。”

 

他右手在左手掌缘点了两下,“六指儿,就他。”

 

胖子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个人天生六指,似乎在缅甸一带做玉石生意,那也只是个掩护,其实是捞偏门的。他弄丢过小花的一件货物,需要赔小花很多钱。那段时间解家有些不太平,小花自顾不暇,把这事放了放。平老六躲了一阵风头之后,以为小花放过他了,又开始在道上跑。

 

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好色,他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但特别喜欢找女大学生。小花的伙计抓到他是在一个大学城附近的照相馆里,他陪着自己刚泡上的小女朋友,照那种当时很风靡的最美证件照。小花把他的左手摁在桌上,用照相馆裁照片的那个工具,把他那根多余的手指给剁了。

 

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左手,作为债主,小花对我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心慈手软。欠小花的钱,我这辈子应该是很难还得起了,但平老六似乎已经把自己的债还完了,他带来的那一盒素章,是作为利息。

 

小花轻轻地点了下头,“我收下了。”

 

然后他伸手在盒子里翻拣了一下,拿起一方鸡油黄的素章,看都没看,随手丢进了水池里,然后是第二方,第三方,手起章落,连眼睛都不眨。

 

胖子心疼得恨不得下水去捞,这种顶级成色的东西,其价值早就远远大于同等质量的黄金了。平老六人都傻了,小花看他一眼,“你紧张什么?我刚才说我收下了,就代表你的债还完了,只不过我留着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暂时也找不到名家来刻。”

 

说话间他掂起最后一方素章丢了出去,却没听到噗通的落水声。那方玉石被一只纤细的鱼钩勾着飞了上去,被树上的黑瞎子一伸手就接住了。未经雕刻的素章都是四四方方囫囵个的,并且玉石致密,质量不会很轻,那么一只细小的鱼钩究竟是怎么勾住的,黑瞎子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黑瞎子握着印章打量一眼,啧了一声,“暴殄天物啊,这块给我吧,我来刻。”

 

我抬起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治印呢?”

 

黑瞎子从树上一跃而下,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

 

他问小花:“想刻什么字?‘解雨臣’?”

 

震惊错愕交加的平老六已经被人带下去了,小花站在枇杷树的阴凉下玩手机,头都没抬,“我用不上,你随便刻吧。”

 

黑瞎子就笑笑,“那我刻自己的名字了。”

 

我心说,让黑瞎子刻他自己的名字,他可能会刻齐德龙,齐东强,齐达内,齐天大圣,齐齐整整一家人,总之不会刻他的真名,不管他刻了什么不着调的东西,这方印算是毁了。

 

唯一的好事是黑瞎子手里拎着的桶里面一条锦鲤也没有,今晚不用吃奇怪的加餐了,瞎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鱼没钓到,钓到了很多人民币。

 

九月的长沙依然非常热,胖子已经扑进房间里吹空调了,闷油瓶站在我身后,目光平静地看这座老宅,不知道他当年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我问小花,这次叫我们来是需要解决什么事情,小花没说话,把我让进屋。我发觉他确实是有些疲惫,其实这些年小花似乎也有了抽身的意思,但他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小花的背后,有很多张嘴指望着他吃饭,他身上责任比所有人都要重。还有很多东西,在平时能够成为助力的东西,当他想要抽身时,那些东西都会变成阻力。把小花的日子给我过一个月两个月可能都还可以,过十年二十年,我一定会受不了。

 

而且小花在外面的时候,状态永远非常的饱满,像超人一样,我见过很多次,他在极度疲惫的时候和衣躺半个小时,起来就可以神采奕奕。

 

小花看着我,笑了一下,“我想让你见一个人,看到他之后,你不要太惊讶。”

 

胖子来劲了:“什么人啊?就算你现在拉出来一个活的西王母,胖爷我心跳可能都不会超过100,当然你要是拉出来一个半裸美女给咱跳脱衣舞——”

 

我没让胖子把话说完,伸手把他嘴捂上了,因为接下来的话非常不适合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听。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嘴张开了,我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惊讶之中。

 

这么多年过去,能够让我惊讶的人或事已经非常的少,但是我眼前的这个小孩,他给我的感觉太复杂了,我好像很早之前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缓缓地看向小花,小花冲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眼前的小孩为什么会给我那种异样的感觉,因为他所有的轮廓,包括神态,非常像年幼的小花,像我记忆中的那个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

 

与此同时这小孩还戴着一副儿童墨镜,他站在小花的腿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胖子依然被我捂着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黑瞎子那边看,而我身旁的闷油瓶,脸上则出现了一种专注但又有些疑惑的表情。

 

我克制不住地瞟了一眼小花的肚子,“你生的?”

 

小花看过来的那个眼神让我觉得,我欠他的钱在一瞬间翻了三成的利息。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问话方式,“小花,这是……你的私生子?”

 

小花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胖子已经凑到那小孩身边了:“这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小花儿爷啊!”

 

他伸手去摘那小孩的墨镜,闷油瓶立刻说:“不要碰他的眼睛。”

 

胖子伸出去的手一瞬间就停住了,说:“小哥你别吓我啊,我这还没碰到呢。”

 

小花则叹了口气,这一瞬间他显得非常温柔,说:“没关系的。”然后伸手把孩子的墨镜摘了。

 

看到那小孩眼睛的一瞬间,我,胖子,甚至包括小哥,我们三个人都同时看向了黑瞎子。

 

黑瞎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就知道,这个便宜爹我是当定了。”

 

如果说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黑瞎子摘下眼镜来的样子,但我们在多少了解过之后,都会有一个自己心里的判断,那么这个小孩的眼睛,就是把黑瞎子的眼睛给具象化了。甚至可以说,黑瞎子的眼睛如果继续恶化下去的话,就会变成这个孩子那样。

 

胖子伸手在那小孩的眼前晃了晃,“这是几啊?看得见吗?你的眼睛可以见光吗?”

 

小孩特别酷地把墨镜又戴上了,一开口,蹦出来一串日语。

 

“我操,叽里咕噜的这还是个小鬼子!你俩老实交代,胖爷我不会搞歧视的,”胖子转向黑瞎子和小花,“你俩到底谁有倭人血统?”

 

小花懒得理胖子,跟那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孩说:“讲中文。”

 

小孩就用中文又说了一遍:“我叫漆淼淼,我可以看得见。”

 

“齐喵喵?黑爷,这孩子跟你姓,真是你的啊?”胖子一脸怀疑坐实的表情,又忍不住道,“这名字起得也太随便了吧,你俩……怎么生出来的?大花,难道你变异了?不对啊,这孩子多大了?我看怎么也有四五岁了吧?你俩?那时候汪家的人还没灭干净呢,你俩哪来的时间?”

 

这时候不仅是胖子,我自己的认知也几乎到了一种极限,这个小孩长得太像小花了,说他们俩没有血缘关系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的眼睛,这是最匪夷所思的一点。

 

小花的表情非常的古怪,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说:“这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堂姐的孩子。我堂姐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再得到她的消息,就是有人替她把淼淼送过来了。他姓漆,三点水的漆,三水淼。”

 

胖子嘀咕了一声:“这名字起的,晚上得尿不少床吧。”

 

漆淼淼说:“你才尿床,你全家都尿床。”

 

外甥像舅,要这么说的话,也能解释得通,起码这比小花能生孩子所带来的的冲击小多了。我又看了黑瞎子一眼,被他敏锐地发现了。他就笑笑:“怎么着?你觉得我当年拐骗未成年少女离家又始乱终弃不成?”

 

我立刻站到小哥的右边,躲开黑瞎子的脑瓜崩射程,就听到小花又说:“送他来我这的人,我已经查过了,但没得到什么线索,只知道我堂姐确实已经去世了,生前给了那人一笔钱,带这孩子来见我。至于淼淼的生父,一概不知道。”

 

我有点知道小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毕竟我们俩的思路有时候挺相近的,我问道:“所以你找我们来,是让我们玩小蝌蚪找爸爸的游戏吗?”

 

小花伸手按住了额角,微微低头,笑了一下,这个动作被他做得很好看,小花跟我不一样,一直到现在,他看起来都非常的年轻,跟我当初在新月饭店里见到的那个穿粉衬衫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其实美丽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或者说,太过于美丽的人或事物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脆弱,但小花,几乎可以说,他是我所有认识的人里面,最坚强的一个。

 

我其实是猜到了小花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才故意那么说来活跃气氛的。

 

“根据我堂姐生前留下的信息来看,淼淼的眼睛是被他的生父治好的,但是淼淼自己完全没有记忆了。”小花的语气很沉着,“我确实是要找到那个男人。”

 

“这个人能治第一次,就能治第二次。”小花看着自己身旁,正面带微笑斟茶的黑瞎子,平静地说,“他的眼睛,时间不多了。”

 

当晚小花做东请我们吃饭,其实我们这群人对那种高规格的山珍海味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去那种很市井的大排档,撸串,喝啤酒,整个人反倒很舒服。

 

第二天,我醒得非常早,夜里应该是下过雨,整个庭院里的地面都很潮湿,我看着池塘里的锦鲤发了一会呆,发现黑瞎子一直坐在树后面。

 

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他支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治印的工具一字排开。黑瞎子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柄刻刀,正端详着手里的那块石头。

 

虽然是清晨,但树下的光线其实是不够完成治印这种工作的,但这对于黑瞎子来说就不是一个问题。在越暗的地方他看得就越清楚。

 

黑瞎子对我凑过来的动作完全没反应,我向他讨那方鸡血石素章看了看。这石头色入地张,血质深沉,一拿到手里就有一种温润生凉的感觉。我对这种石头多少有点了解,像这种颜色凝而不散又无比细腻的品质,是珍品中的珍品,受刀不崩。

 

我把素章在手里过了一下,又还给了黑瞎子,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刻刀转着玩,锋利的银光在他指间绽放开,看得我有点胆寒。

 

当年黑瞎子给我特训的时候,教过我用刀,最基础的一点,就是让我在任何需要使用刀的场合,都必须用这把刀来进行。这样练到最后,再拿着这把刀,做任何的事情,都不会有它会割伤自己的恐惧。

 

但像黑瞎子这样,已经不是在用刀子,而是在玩刀子,以我的资质,这辈子估计也练不成了。

 

他一直看着那方素章,可能是在构思,我知道治印的时候,首先是要制作字模的,这个过程中可能会经过反复的修改,然后拓到石面上,再根据字模来下刀。可是黑瞎子却做了一件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竟然完全没有做字模的意思,径直在印章平滑的底面上刻了一刀。

 

而且他下刀的样子非常的行云流水,好像就是随手刻的,而且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刻坏,眨眼之间就刻出了好几段很短的线条。我在一旁看着这几条短线,心道黑瞎子这到底是在刻他娘的什么东西,怎么看起来像个二维码。以后他再出去接活,拿着印章哈口气往人家手上一戳,让扫码付款,过一会手机就响了:支付宝到账一百万元。

 

我被自己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弄得有点想笑,继续看下去。黑瞎子很快又刻了两笔,这下我就看出来了,这是齐这个字的小篆体。

 

我顿时有些惭愧,当年我是做拓片生意的,竟然连齐字都没认出来。但是这也不能怪我,因为黑瞎子根本没有按照齐这个字正常的书写笔画来刻,他是从字的中间部分开始刻的。

 

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在格尔木的疗养院里,黑瞎子给我的印象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在我看他做治印这么风雅的事情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很复杂的感觉。虽然我多少听说过黑瞎子的出身和早年的经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活过两个时代的人,不能太简单地去理解他。

 

我注意到印章上,齐字均匀地占据了四分之一的面积,顿时有种兴奋的感觉。听说黑瞎子的真名是四个字,不知道他会不会突发奇想,这次真的刻自己的本名。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下一个字是什么。黑瞎子连头都没抬:“再往下的内容,观看是要收费的。”

 

我立刻把脖子缩回来,在心里大骂黑瞎子。

 

不多时其他人也都醒了,只有小花还没起来。睡懒觉对于小花来说并不多见,我知道小花很多时候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而他在外面劳心劳力的程度不是我们几个人能比的,因此我也没有去叫他。

 

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才发觉能安安稳稳睡着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胖子打发闷油瓶去外面买早饭,长沙粉面很有名气,胖子立即开始点菜,还有糖油粑粑和炸饺子一类的食物。我有点怀疑闷油瓶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别到时候走丢了我们还得找他。

 

没想到闷油瓶很快就回来了,拎着好几人份的早饭,让我刮目相看。黑瞎子已经把印章和治印的一套工具收起来了,我们就在那张小桌子上,准备吃早饭。

 

漆淼淼也醒了,正在池塘边跟胖子下五子棋,胖子这个人看着很粗,实际上很会跟小孩相处,可能是因为他的性格。

 

而到了这个时候,小花竟然还没有起来。我沿着二楼的廊台走到小花的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我就把门推开了。

 

一踏进这间屋子,我立刻发觉这里面和外面的温度湿度都完全不同,然后我明白了这种差异的原因。这是一个收集着二月红所有遗物的房间。墙上挂着很多套华美异常的戏服,上面的金线和明珠都是真家伙,绣工极其的精致,玻璃柜里从上到下摆放着璀璨华丽的头面。

 

我突然想到,这么多年,小花有时会回到长沙,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睡一觉,睡醒了,第二天去面对那些步步紧逼的豺狼虎豹,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里间的门打开,小花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额头上挂了一层汗,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小花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刚才他在练功。我看了一眼,门边立着一排长短不一的棍子,看不出材质。在四姑娘山的山洞里,小花就是用这种棍子,轻盈地从洞壁上翻过去,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这都是从小苦练出来的,讲究童子功,半路出家的人,除非身体天赋异常的好,否则很难达到。

 

吃过早饭之后,小花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快递,拆开之后,里面是两幅经变图。第一幅尺寸很小,很明显是从某一幅经变图上裁下来的,上面绘有许多护法神。而第二幅,则是完整的经变图,极其的华美庄严。一看之下,我是非常震撼的,闷油瓶伸出手,手指从经变图上缓慢地划过,就道:“是真的。”

 

听到闷油瓶这么说,坐实了我心里的判断,这两幅经变图的规制、风格,很明显是从敦煌的某座洞窟中揭下来的。我知道小花非常有钱,但是摆在我们眼前的这两幅经变图,已经不能用货币来衡量,是那种进入国宝行列的,真正的无价的东西。

 

胖子显得非常亢奋:“大花,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渠道!”

 

小花看起来也非常惊讶:“这不是我的。”

 

快递的外包装上,寄件人那里很明显是一个假名,寄件地址则有点意思,是长沙周边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寺。小花轻轻地皱了一下眉,那边胖子已经凑近了去看经变图中央的佛陀,问:“他这手里拿的什么东西?黑不拉几的,跟个碗似的,如来佛祖也要饭啊?怎么这极乐世界连饭也吃不饱。”

 

我立刻拍了胖子一下,不让他继续造口业,说:“这不是如来,是药师佛,他左手托的是一个药钵,右手结施无畏印,这是很经典的药师佛的形象。”

 

药师佛又叫药师琉璃光如来,佛教里有九横死的说法,就是九种非正常的死亡方式。药师佛看到了众生苦难,发十二大愿,来救济九横死,使一切众生病苦皆除,得到安乐。药师佛传到日本之后发扬光大,日本奈良有名的药师寺,里面供奉的就是药师佛。

 

图上所绘的药师佛说法的背景就是净土世界,最上方有很多乐器漂浮在空中,不鼓而自鸣,下方的画面则是亭台楼阁,里面有不计其数的珍禽,诸菩萨在宝地上行走,手里托着雕花的器皿,里面还有盛开的花卉,以及点灯、树幡等供养的画面。

 

最中央的药师佛,头顶放出六道金光,我后来查过,这六道金光代表的是药师佛所发的第一大愿: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而在玄奘的记载里,药师佛国以琉璃为地,金绳界道,城阙宫阁轩窗罗网皆七宝成,亦如西方极乐世界,功德庄严,等无差别。

 

这一幅药师佛经变图极度的华美,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我忍不住又凑近一些,忽然听到闷油瓶很轻地“嗯”了一声。我心道小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转头去看他。

 

闷油瓶指着经变图中在栏杆上起舞的珍禽,道:“人面鸟。”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一眼,头皮瞬间炸了一下,我当年因为这种人面鸟吃了不少的苦头,在我们的数次行动中,这东西的雕像、壁画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可以说是阴魂不散。胖子真是个乌鸦嘴,昨天还拿西王母来开玩笑,今天西王母的人面鸟就追过来了。

 

当年云顶天宫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去查过这种人面鸟,在佛经里面,这种鸟叫迦陵频伽,又叫妙音鸟,紧那罗作为天龙八部中的歌神,声音都比不上迦陵频伽的美妙。我当时拼命回忆跟胖子挤在那条石缝里,被人面鸟围攻的时候,这玩意儿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大脑一片空白,可能在那种极限的情况下,脑子里只有保命这么一件事了。

 

黑瞎子背着手,慢慢地说:“你们觉不觉得,这画看久了,感觉有点奇怪。”

 

我又重新去看这幅药师佛经变图,不知道是人面鸟带来的冲击,还是黑瞎子的话带来的心理暗示,越看越觉得画面之中有种诡美的感觉,像是能够吞噬人的心神。

 

“比起人面鸟来说,这一幅可能更加奇怪。”小花看了我们一眼,把手机递了过来。

 

在我们研究那幅药师佛经变图的时候,小花用手机把另一幅局部图拍了下来,发给了一个在这方面造诣很深的朋友。他一看就笑了,反问小花,怎么拿个仿制品来寻他的开心。小花就问,怎么看出来这是假的。

 

那位朋友说,就是从他手下随便找一个研究生过来,也能一眼判断出这是假的。主体的绘制风格仿的是盛唐时期,绘制内容则是弥勒经变中的诸神护法。严格来说,净土世界歌舞升平,是不需要诸神守护的,但弥勒经变中一般都有天龙八部等诸神护法。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们手中的这幅画里,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

 

他用红圈把这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圈出来了。这个护法隐藏在所有护法的最后面,无论是轮廓还是颜色,都显得非常的模糊。

 

那人继续说,这个护法叫做鬼子母,特征是面目狰狞,怀抱一个婴儿。鬼子母本来是佛教造像中的常见题材,但是弥勒经典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鬼子母。

 

经变是佛教美术史中的一个专有名词,经指佛经,变是变相或者变现的意思,经变图就是把佛经形象化,用图画的形式来阐明佛经里的内容。

 

那么,一个不曾出现在弥勒经典中的护法,为什么会出现在弥勒经变图之中呢?这就相当于在火星上发现了一块月球岩石。

 

我一时间有点愣住了,闷油瓶从小花手里接过那幅局部经变图,仔细地摸过去,肯定道:“是真的。”

 

闷油瓶是不会跟我们开玩笑的,他说这东西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胖子开口就说:“会不会是这样,画这幅画的画师,觉得这缺一块儿也不怎么好看,或者他比较恶趣味,在这添了一个鬼子母。”

 

我摇了摇头:“不可能,唐朝皇室尊崇佛教,敦煌许多洞窟的修建都来自于天子意志,耗资巨大,直接跟皇帝负责,画师也不会是普通人,他一定不敢。”

 

我慢慢地说:“抛开这两幅经变图的蹊跷,我觉得它们有另一重意思在。你们看,药师佛可以除去众生病苦,我刚才查了一下,九横死的第一横死就是患有病痛无药可医而死,而药师佛发愿要清除九横死,这么说吧,这是个治病救人的佛。这个鬼子母,就更明显了……”

 

小花接过我的话:“抱着婴孩的鬼母,指的是我的堂姐和淼淼。”

 

这下情况就很明显了,一定有一个人,知道黑瞎子眼睛的情况,也知道漆淼淼的事情,他在下钩子给我们。

 

小花的样子反而轻松不少,我能够理解他,比起毫无头绪和信息的死胡同,只要有信息,就算前面是个陷阱,起码我们也知道了该往哪个方向走。

 

小花立刻安排伙计去查今早那个快递员,看看他有没有在其中做手脚。消息回来得很快,快递员一切正常,我们的目光就落到那个寄件地址上。一个佛寺。

 

看起来,那个给我们下钩子的人,很希望我们能够去到那个佛寺。

 

事不宜迟,我们准备下午就去那座寺里探探虚实。为了安全,小花把漆淼淼留在家里,让人照看着。

 

出发之前,胖子反复念叨了几遍那座寺的名字,突然哎了一声,说他年轻那会儿当兵的时候,有个湖南籍的战友,后来不知道怎么大彻大悟了,就在这座寺里出的家。

 

小花本来已经拉开车门,听到胖子的话,回手把车门关上了,像是在思考什么。

 

胖子大咧咧地说:“大花,你别担心,我那战友非常靠谱的一个人,跟我关系也相当好,有熟人好办事,这事儿就包你胖爷身上了。”

 

我说:“胖子,我怎么觉得这事那么不靠谱呢,跟你能尿到一个壶里的,出家了也是花和尚吧。”

 

胖子非常不服气:“天真,你这就不客观了,你看,你也能跟我尿一个壶里,那你是什么?”

 

我跟胖子斗了两句嘴,小花已经做了决定,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全部的人都去寺里,如果有什么事会很被动。而且,我刚刚想到了别的事情,必须要查一查。”

 

小花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最后商议的结果是胖子带着闷油瓶去寺里,胖子虽然六根不清净,但小哥在西藏的喇嘛庙里待过很长的时间,我至今不能得知他那时全部的经历。但那对他来说可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经历,对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他会比我们有更深的感觉。

 

我则向小花询问了那个送淼淼到他这里来的人,虽然小花已经查过了,但我总觉得他会是一个突破口。因为小花的堂姐临终前是把淼淼托付给了他。能让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把自己的孩子托付出去的人,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会特别简单。

 

解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吃素的,解家的女儿能够在十几岁的时候就逃离出去,且这么多年没有一丝一毫的暴露,小花的堂姐一定是一个手段很猛的强人。

 

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我,有时候比起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人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而一旦突破,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小花把那个人的地址发到了我的手机上,至于他自己,我问过之后,小花摇了摇头,像是没有太大把握地说,他先去尝试,有结果的话再告诉我。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出发了,黑瞎子开车,我带着淼淼一起去找那个人。淼淼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他能在见到那个人之后想起什么来。说起来他也不是我带在身边的第一个失忆的人了,不知道我这是什么运气。

 

我一直不太会跟女人相处,但是跟小孩相处得还可以,淼淼是个比较活泼的小孩,但是有时候会习惯性地说日语,这给了我们一个信息。他的生父可能是个日本人,或者他们在日本生活过很长时间。

 

按着小花给的地址,我们到了才发现,那是湖南省博物馆,而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是湖南省博的一个保安,同时得知,他已经两天没有来上班了。我给另一位保安塞了两包烟,他告诉了我们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也无法接通。

 

找不到人,电话也接不通,这不是一个好信号,如果是前些年的我,可能已经会直接认为,这个人是死了。

 

线索在这里断掉,打小花的手机,他也不接,可能很忙。只有黑瞎子态度非常轻描淡写,我们都在为他的眼睛而奔走,他倒是对自己的事情毫不在意,仿佛眼睛最终能不能治好并不重要。

 

“我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为了全瞎之后的生活做准备,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是一瞬间失明的,我的视力是一点一点失去的,这给了我一个适应的过程。”黑瞎子笑笑,“如果一件事情你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不如趁早调整心态,跟它共生。”

 

但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们就会为了这个可能性而去努力。我们五个人,不管是谁面对这种结果,其他人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地帮助他。我不想用一些很肉麻的词汇来形容我们,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言明的。

 

黑瞎子说:“来都来了,我带你见见我的老情人吧。”

 

我猛地扭头看他,脱口而出:“你不要害我!”为了黑瞎子的事出钱出力是一回事,为了黑瞎子得罪小花是另一件事。其实想也知道,黑瞎子在之前的感情经历不可能一片空白,但是我今天如果真的陪他见了老情人,那我不知道晚上回去的时候该怎么面对小花,这种事情上我一定是站在小花那边的。

 

黑瞎子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又笑了一下,“你以前肯定也见过的。”

 

我满头雾水,黑瞎子似乎觉得非常好玩,带着我和淼淼开始排队。今天是周日,来博物馆参观的游客不少,因为限制游览人数,博物馆都是掐着时间,一批一批地往里面放人。我心说,难道黑瞎子的老情人是在博物馆里工作?

 

排队过程中黑瞎子甚至掏出了刻刀,开始刻他那方印章。治印的时候通常需要特制的工作台来固定章体,保持稳定。黑瞎子完全不需要,他的手就是最稳定的工作台。

 

进入省博之后,黑瞎子熟门熟路带着我们,径直往一个展厅走。我一看他目标这么明确,心道不好,看来他来会过这个老情人很多次,已经跟串自己家门一样熟悉了。

 

不过当我见到那个所谓的老情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黑瞎子说的老情人就躺在我们脚下,一个特质的玻璃展台里,上面围着一群人,都在低头看她。

 

黑瞎子的老情人叫辛追夫人,是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一具极其罕见的不腐尸。国外发现的一些不腐尸体都是干尸,辛追夫人是湿尸,发掘出来的时候,她的皮肤都是润泽的,身体组织具有弹性,还有部分关节可以活动。

 

马王堆汉墓的发现震惊世界,辛追夫人的名气也非常的大,网上有很多人神神道道地说,不能看辛追夫人的眼睛,都是瞎说。辛追夫人在我们眼里简直无比温柔,说这种话的人应该给他们组织一个倒斗一日游,亲眼见过粽子起尸之后,如果没崩溃的话,他们全都得回来给辛追夫人道歉。

 

怪不得黑瞎子说我以前也见过,小时候跟着爷爷回来扫墓,也来过省博。马王堆汉墓出土了大量的漆器,简牍以及帛画,以及那件举世闻名的素纱襌衣。

 

我从前一直怀疑,会不会有九门的人参与发掘了马王堆汉墓,毕竟很多人通过洗白进入了文物系统工作。爷爷否定了我的想法,那时候十年浩劫尚未过去,九门的人都非常低调,而且那个年代考古队的人要求身家清白,他们这些人有老底子在,是进不去的。

 

而且马王堆的发掘规格很高,当时有一个军区医院修建地下室,施工中经常遇到塌方和可燃气体溢出的情况,湖南省博的专家立刻意识到,这下面有一座古代墓葬。因此马王堆属于抢救性发掘,立项之后由国务院批准,还来了很多北京的专家。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骗了我,或者说这不是纯粹的欺骗,爷爷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了我一些事,又隐瞒了另一些事。当时九门的精锐力量,全部陷在那一起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之中了。

 

闲话休提,在我的询问之下,我才得知,发掘马王堆的考古队之中,虽然没有九门的人,却有一个同样也不清白的人存在,那个人就是黑瞎子。

 

关于黑瞎子,三叔当年的说法是,他是在千禧年前后才回的国,是长沙地头上一个硬茬子。我并不知道早在七十年代,他已经回来过了。想想也能得到答案,黑瞎子完全可以伪装成早年出国的华侨后人,这个身份可以给他带来很多便利。

 

黑瞎子不仅参与了马王堆的抢救性发掘,甚至参与了辛追夫人开棺的现场。

 

四层华贵的漆棺之中,在价值连城的陪葬品簇拥之下,辛追夫人泡在一种无色透明的棺液之中,立即被运往医学院进行防腐处理。

 

听到棺液这两个字,我立刻想起了雷城,我们说现代的科学技术已经完全可以从一个很高的地方去俯视古代,但古代的一些技术,即使用现在的科学来解释,也没有定论。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一定不能小看古人。

 

这种感觉实在非常奇妙,当年参与过辛追夫人开棺的黑瞎子现在站在我身边,我们共同低头看下去,下面的辛追夫人躺在明亮的玻璃展台里。

 

大腿处忽然被碰了一下,我低头,漆淼淼可怜巴巴地说:“我看不见。”

 

辛追夫人的尸体看上去还是有一些可怖的,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让漆淼淼这么大的小孩看到。在我犹豫的时候,黑瞎子已经一把将漆淼淼提了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头朝下地对着辛追夫人的玻璃展台。

 

我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是怕如果这小崽子被吓到了,等下哭起来怎么办,我和黑瞎子很明显都不是能哄孩子的人。黑瞎子非常的淡定:“解家的小孩,他不会怕的。”

 

漆淼淼倒确实没有害怕,他看着辛追夫人的尸体,忽然轻声叫了一句:“妈妈。”

 

我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层玻璃非常明亮,差不多可以当镜子用了,倒映着一圈游客的人头。难道说小花的堂姐没有死,现在就站在这一圈游客里看着我们?

 

我立刻环顾四周,希望看到一个跟小花面容相似的女人。而黑瞎子的动作比我快得多,或者说因为他们两个有着相似问题的眼睛,他能够看到漆淼淼眼中的东西,而我是看不见的。

 

在那一瞬间,黑瞎子的目光已经锁定到了一个人身上。漆淼淼看的不是辛追夫人,而是一个玻璃所映出的一个女孩手里的镜子。那个女孩在对着灯光补口红,而她的镜子里能够清晰地映出另一个正在自拍的大姐,她因为误操作,点开了相册。那是一张照片,漆淼淼是对着那张照片叫妈妈。

 

所有这些都是后来黑瞎子跟我描述的,以我的眼力,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么曲折细小的事物。

 

黑瞎子胳膊底下夹着漆淼淼,立刻开始移动,他的速度非常的快,我在后面跟着,几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二叔说得对,现在的我确实已经不适合下斗了。

 

最后我们停在了另一个展厅里,这里停放着辛追夫人的四层套棺。四具棺材从大到小依次摆放,外层是黑漆素棺,第二层是黑地彩绘棺,第三层是朱地彩绘棺,最小的那个漆棺上贴满了用羽毛装饰的贴花锦。

 

黑瞎子带着漆淼淼从四具棺材前依次走过,走到第三个朱地彩绘棺前面时,漆淼淼不动了,然后声音很轻地说了一串日语。

 

我蹲下来,问他:“妈妈睡在一个这样的东西里面,对吗?”

 

漆淼淼点点头,我长出了一口气,有了这句话,我们就算不虚此行。

 

我们返回老宅的路上,漆淼淼一直很安静地坐着,黑瞎子则一边开车一边吹着口哨,吹成了一支曲子,我也听不出来他吹的什么。开过一个红绿灯之后,黑瞎子忽然踩了一脚刹车,我们后面的车被逼得一个急停,长沙司机脾气很火爆,立刻放下车窗破口大骂。

 

我问黑瞎子:“怎么了?”

 

黑瞎子摇摇头,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说:“你来开。”

 

我以为黑瞎子想到了什么,忽然走神才踩了刹车,没多想,主要也是被黑瞎子特训的时候习惯了,但凡他开口有什么指令,我像狗一样飞奔着就出去了。快开到二月红老宅门口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心里的感受顿时非常复杂,试探着问道:“刚刚你,眼睛不舒服?”

 

黑瞎子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做师父的使唤自己徒弟还要理由?”他推开车门下车,溜达着进了老宅。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黑瞎子已经会出现忽然失明的情况,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又会复明。那天从黑瞎子停车跟我交换位置,一直到走进老宅回他自己的房间,其实他都是接近失明状态的。

 

那天晚上除了我和黑瞎子,加上漆淼淼这个小崽子,没有其他人回家。小花倒是给我回了一个电话,说查到了一些眉目。胖子那边,直到我给他打电话才发现这两个人已经到了江西,说是顺着一个线索,时不我待,所以先斩后奏了。

 

晚饭是我做的,漆淼淼非常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黑瞎子没有出来吃饭,我叫了两次,他不理我,我也就不管他了。

 

之后凑合把漆淼淼哄睡了,我回到院子里,给池塘里的锦鲤撒鱼食,撒完了感觉非常不爽,怎么我来了小花这里我还变成了老妈子,等他回来我要问他开工资。

 

回屋之后胖子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听着他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大,果不其然,这人在江西当地又联系上一个朋友,胖子朋友很多,走到哪都有认识的人,江西人喝酒非常猛,几乎把胖子喝翻了。

 

胖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废话之后,又说:“天真,你放心,小哥在我旁边坐着呢,没丢,我得……我得撒个尿去。”

 

我怕胖子在电话那边给我直播撒尿,当即准备挂电话,没想到胖子又开口了,声音听着是醉的,但是话听着竟然还他娘的非常清醒。

 

大意就是胖子在小花这里见到平老六之后,心思活泛了一下,平老六这个人色大胆小,虽然不讲义气,但是该怂的时候知道怂,拿捏好了是个可以做几笔买卖的人。平老六以前得罪了小花,才不敢在地头上露面,这次债还完了,肯定没那么快离开长沙,胖子让我把这个人找出来,建立一下关系。

 

我暗骂胖子财迷,还是把这事应了下来,并通过我三叔留下的一些老关系,去联络一下平老六,在此揭过不表。

 

本来以为来到长沙会热热闹闹的,结果五个人三个都不在,没什么娱乐活动,我睡得很早,不到五点的时候就醒了。

 

这时候天还没亮,我实在睡不着了,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着,走到院子里。夜里肯定下了很大的雨,廊下有了积水,很多枇杷叶子被雨水打落,掉进池塘里。

 

我发现廊台外面避雨的檐下坐着一个人,姿势有些诡异,用光晃了一下,是黑瞎子。他对我的骚扰完全没反应,看样子是在刻印章。我当时觉得很无语,不知道这人是没睡还是跟我一样醒得早,刻个章什么时候不能刻,非要做出这么神经病的行为,弄出了一种恐怖片的氛围。

 

后来我想起秀秀不经意带过的一句对黑瞎子的评价。神经病也是人,大套路还是人的套路。

 

当时秀秀的意思是让我被黑瞎子打到满头包之前,先半夜苦练到自己满头包,黑瞎子看我这个德行,说不定一心软对我好点。这话也可以这么解释,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马上就看不见了,这件事他自己早就已经接受了,但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很难接受,他想给这个人留下一件东西。这个时候他不会在意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我们带着淼淼到了北京,黑瞎子说,淼淼能在那个环境下一眼看到这具朱地彩绘棺,那是一种非常明确的记认。淼淼的年纪虽然很小,但是眼睛恶化的程度很深,据黑瞎子自己推测,等他继续恶化下去,快要失明的时候,可能也会产生这样的能力。眼睛可以像照相机一样,短暂地保留自己看到的东西,一切细节都分毫毕现。

 

即使小花堂姐的棺材跟这具棺材细节不太一样,但朱红色的漆棺,这么显眼的东西,制作难度也是很大的,只要出现过,不可能毫无痕迹。

 

我们来到琉璃厂,黑瞎子带着我进了一个铺子,里面的掌柜看到黑瞎子,让伙计下了门板,停止营业,把我们让到了后院,一位须发皆白,老得似乎都要皱成一节树根的老人,在等着我们。(这里要涉及到一个做漆器的世家,为了避免叙述啰嗦,我在这里简单说一下,这位老人姓洪,他父亲曾是清宫里的漆器匠人。冯玉祥把溥仪赶出宫的时候,这帮人捎带着全部给轰出来了,他靠着自己的手艺和积蓄,盘了铺面一直做到了现在。)

 

洪老对着黑瞎子,行了一个我都没见过的大礼,不知道是什么礼数。黑瞎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不兴这一套了。”他把拍摄的朱地彩绘棺递过去,洪老看了一眼,开口了,他说话挺费劲的,好多地方我都听不明白。

 

那个掌柜的执着笔,把能做出这种漆棺的人挨个写了下来,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叫漆同。

 

这个姓氏非常的少见,我跟黑瞎子对视一眼,黑瞎子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却已经开始想,不会这么容易吧?这种感觉好像考试的时候全程没学,考前那一晚挑灯夜战,看了几道大题,第二天考场上全都出现了。

 

黑瞎子点了点这个名字,洪老又开始了他的叙述,依然是那种缓慢又古怪的气音,我仔细听也只能懂个七八成,大概记在这里。

 

这个漆同是一个日本人,本姓三井,在日本的时候就是学美术的,在故宫博物院里见到了一只永乐年间的剔红漆牡丹纹盘,一见之下,几乎失魂落魄,不知道怎么找来洪老这里,一定要学习这种工艺。

 

洪老非常痛恨日本人,坚决不肯教,但是这个三井,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死缠烂打,一定要学,中间因为签证到期不肯走,差点被遣返,回到日本之后马上又回来了。

 

为了学剔红这种技术,三井可以不再做日本人,他说美是没有国界的,他可以变成一个没有国家的人,终生不再返回日本。为表决心,他改掉了自己的姓氏,就姓漆,改名叫做漆同。

 

为了让洪老收下他做徒弟,漆同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自己砍掉了左脚的五根脚趾,以此作为此生不再返回日本的证明,终生不再踏上故土。洪老大为震动,收下了他。

 

其实听到这里,我觉得洪老和这个漆同都有点毛病,但是别人也不是我,我也做过一些在别人看来疯狂无比的事情,达到目的,和为了达到目的所付出的代价,每个人衡量的标准不一样。

 

漆同的天赋非常之高,很快成为洪老的徒弟中最出色的一个。而他最喜爱的,也是学习漆器制作的初衷,就是剔红。这种工艺也叫雕漆,在胎体上一层层地髹涂调好颜色的大漆,堆叠到适当的厚度时,用刀在漆上做雕刻。

 

洪老向我们展示了一件漆同当年学艺时的作品,通体朱红的盒子上,层层叠叠雕满了华贵的牡丹,其怒放的盛景几欲冲进人的眼眶。

 

我按捺住自己的心情,问洪老,这漆同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生孩子。一直在旁伺候的掌柜说,此人是娶了妻,许多年里没有生育,后来有一年夏天,夫妻二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旅游回来,大概是在当地的寺庙里诚心祷告,被菩萨听见了,回来之后,漆同妻子的肚子就一天天大起来。

 

那掌柜说到后面,神情似乎有些为难,说:“孩子刚生下的时候,我还去看过的,那个孩子,有点古怪。”

 

漆淼淼就坐在我的怀里,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好像根本不知道,现在在说的那个小孩就是他。

 

“怎么个古怪?”

 

掌柜又说:“听说那孩子生下来就不会哭的,满月的时候我去看过,那孩子的眼睛……似乎会变色,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你,颜色就变了……到现在总有四五岁了。”

 

我立刻追问:“这个漆同现在在哪里?”

 

掌柜的跟洪老对视一眼,说:“他已经死了。”

 

直到现在我都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就好像在沙滩上堆城堡,花费了很多的时间,用了很多的工具,马上就要堆好的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甚至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给了一点点希望之后,让你看着它是怎么熄灭的。

 

我觉得一团东西堵在了胸口,我缓缓看向黑瞎子,甚至有点害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我没有想到的是,黑瞎子竟然还笑了一下。

 

为了叙述完整,漆同夫妻的事情我也会记录在这里,起码在漆淼淼长大之后,让他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并没有抛弃他,相反,他们为了挽救他,作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漆淼淼不到两个月大的时候,眼睛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漆同和小花的堂姐(这里为了叙述方便,就叫她堂姐,反正我和小花有亲戚关系,叫一叫也没关系)带着漆淼淼去了很多医院,甚至见过很多邪门的人,最终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带着淼淼离开了。

 

离开之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了,但一个月之前,漆同寄来了一封信,内容是说,自己跟妻子都身染重病,大概命不久长,想到洪老,师徒情谊让他写下了这封信,以免洪老挂念这不肖徒弟,再也没了音讯。

 

一周前,漆同被发现在家中自杀,他的遗书里留下了洪老的电话,遗物也一并留给了洪老。是警察打电话来,他们才得知消息的。

 

洪老找出了那封信,交到了黑瞎子的手上,借着光,我看到信封上的地址,还是长沙。

 

来回几千公里奔波,没想到答案就在离我们如此之近的地方,距离漆同自杀也仅仅只有一周时间。七天。

 

时间是一种约束万事万物的尺度,人出生,长大,变老,树木春天开花,秋天结果,上学时的课本,再翻开已经泛黄,没有什么能逃脱时间的约束。可是对于黑瞎子来说,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时间无法约束他。在时间已经不能约束他,又过了很久之后,时间对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用七天这样一个短暂的尺度,告诉黑瞎子,其实你一直在我的约束之中。

 

很多年前我痛骂过人生,骂它反复无常,这个操蛋的玩意儿夺走了我太多的东西,后来我又对它多了一些感激,因为时间像潮水退去一样带走了我很多东西,又把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推回到了我的脚边。可是现在,我忍不住想,人生归根到底,真正的恒常其实是无常。

 

走出琉璃厂之后,我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这是一个惯性的动作,我是在找烟。在我不知道的什么时候,黑瞎子已经点了一根,我问他要烟。

 

黑瞎子咬着烟笑:“要是哑巴在这儿,你也敢说这句话,我就给你一根。”

 

我无法想象黑瞎子现在是什么心情,一根烟燃到底,黑瞎子又说:“给胖子,哑巴,花儿都打个电话,我怕他们出事儿。”

 

我一瞬间理解了黑瞎子的意思,漆同一周前已经死了,按他信上所说,他跟堂姐都身染重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治好淼淼的眼睛所付出的代价。漆同给自己的师父留了遗信和遗物,却只字未提淼淼,应该是和堂姐共同做了决定,把淼淼托付给了小花。

 

堂姐不会不跟小花说明所有的情况,那个消失的省博保安,从寺庙里寄来的经变图,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件事的背后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股势力,在驱赶我们,让胖子和小哥去了江西,我和黑瞎子来了北京,小花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摸出手机,先打给了胖子,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说这可能是个套,让他们别再查了,赶紧回长沙,胖子在那边破口大骂,他跟小哥已经循着线索进了赣南的深山里,线索却突然断了,要回来估计得腿儿着走十几个小时才能出山。

 

我又打给小花,那边响起轻轻的忙音。我听到黑瞎子很模糊地说了一句:“吴邪,别告诉他。”

 

我眼睛几乎一热,应了几句,小花的电话接通了。在小花的面前,我想要撒谎是很难的,我把对胖子的说法原样说了一遍,没说漆同已经死了,只说可能是有人在下套。小花听完,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在老宅等我们。

 

在长沙黄花机场落地之后,我打开手机,第一个打进来的电话竟然是我三叔的老伙计,说长沙地头上完全没有平老六的消息,问我要不要扩大到周围几个县市。我说不用了,也没往深里想这件事。

 

我和黑瞎子没有返回二月红的老宅,直接按照漆同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门锁着,但是对黑瞎子和我来说,想要进去并不难。

 

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看得出曾经的生活气息很浓,按照警察给洪老的说法,漆同是在卧室的床上服药自杀的。

 

我们还没找到堂姐的朱漆棺材,在长沙市周边想要无声无息地土葬一个人基本上不可能,我希望漆同能够留下一些线索,起码让我们知道堂姐葬在何处,对于淼淼来说,这也是一个交代。

 

淼淼对这个家有一些记忆,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我和黑瞎子到处走动,查找可能的线索。

 

漆同书房里放着非常多的书,这个人如果没有死,我跟他可能会有一些共同语言。这些书作为遗物,应该都留给了洪老,在我们说明了淼淼的身世之后,洪老便将这所有的东西转赠给了淼淼。

 

我坐在书桌前,习惯性地翻看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然后从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日记。这本日记是从今年年初开始写的,我急于知道在漆同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因此翻到最后十几页的地方开始看。

 

给淼淼治好眼睛的是一种非常阴森甚至邪恶的法子,是漆同在赣南深山中一座土地祠里得到的,但漆同和堂姐在知道这种办法之后,丝毫没有犹豫。简单来说,想要治好淼淼的眼睛,他们夫妻两个人就要有一个人完全地把所有的生命力献祭出去,另一个人完成替换血肉的过程。

 

这部分漆同写得很潦草,但当我继续看下去的时候,极度的震惊和恶心让我开始冒汗。漆同用剔红的手段雕了一整只漆盒,用于调漆的液体是他们想方设法得到的,辛追夫人墓中的棺液,那种无色透明的棺液在开棺迅速变成深红色。漆同每剔一刀,作为牺牲的堂姐,身上就会出现同样的一刀,深度,走势,都一模一样。

 

使用这个方法,需要病人自己来下刀,而淼淼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漆同握着淼淼的手,下了第一刀,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在这种极度的刺激下,淼淼很快昏了过去,当他醒来,已经不记得任何事了,也不会知道,在自己昏过去的时间里,到底失去了什么。

 

在完成这一切之后,漆同带着妻子的手书和照片找到了一个男人,妻子是一个大家族里逃出来的女孩,原本的姓氏是解,那个男人则是她的堂弟。很多年过去了,这个堂弟成为了解家的当家,把孩子交给他,是稳妥的。

 

漆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妻子的堂弟,包括那种邪恶的办法,然后,他一个人回到了家,吞下了药片,躺在妻子的身边,等待自己的死亡。

 

当我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跳像撞槌一样,我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感官。把我的神志叫回来的是一声巨响,我拿着漆同的日记本,走向声音的来处。卧室之中,那张双人床的被褥已经被掀开,床板被黑瞎子撬开扔在了一旁,床单之下,露出了熟悉的朱红彩绘。

 

那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鲜红如血肉堆叠的剔红漆盒,上面花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漆淼淼完全不知道害怕,对着那只剔红盒子轻声叫着妈妈。

 

我头皮都麻了,压制着胃里异样的感觉,说:“瞎子,你得看看这个。”

 

后面的事情我很难概括,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黑瞎子会掉头离开,真正地离开,我们任何一个人以后都再也不可能得到他的消息。但那只是一瞬间。黑瞎子捏着那本日记,从门口走出去,下了楼梯。

 

我醒悟过来,立刻提着漆淼淼追下楼,在最后一秒拉开了车门,混乱地挤了进去。

 

车里爆出一声特别大的声音,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来自于黑瞎子的手,他一掌打在了方向盘上。那种力道,让我觉得他可以仅凭一双手掌,把整辆车给拆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黑瞎子暴怒的样子。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下车。”

 

我没有动,他重复了一遍:“下车。”

 

黑瞎子的那个表情,让我觉得我现在如果不下车,他会去杀人。我抱着漆淼淼滚下车,几乎是关上车门的一瞬间,车子起步,飙了出去。

 

巨大的恐慌之下,我发现拨通了胖子的电话,冲他大吼:“快点回来!救命的事情!快!”

 

胖子还在山里跋涉,累得如同死牛,一头雾水,“救谁?”

 

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小花当年对我的判断非常精准,说我全是小聪明没有大智慧,还有时候会做一些愚蠢得很可爱的事情。那一瞬间,我想的只是,如果小花现在已经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我就是个添头,都不够黑瞎子过三招的,我得把胖子和小哥叫回来,来帮小花。

 

挂掉电话的时候我抱着漆淼淼跑到大马路上拦车,胖子和小哥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就算只是个添头,也不能对小花见死不救。可能因为我的神情过于疯狂,司机看到我抱着个孩子,下意识就以为孩子生病了,二话不说就往医院开,我报了地址之后还一脸纳闷。

 

在车上,我想通了很多的事情,所有的杂乱的千头万绪全部串联起来,变成一条清晰无比的脉络。

 

我一直以为的,在整件事里存在的那个人,给我们下钩子的人,误导我们的人,操纵我们的人,其实就是小花。这就是他给我们所有人设的局。

 

这个局,到了这时候看,其实有很多地方都是很粗糙的,小花跟我的性格真的有一部分类似,所以这个时候,我可以很清晰地整理出所有有问题的地方。比如说,胖子。当时胖子说那个寺里面有他当年的战友,那个时候就几乎超出了小花的控制。因为胖子的社会关系特别复杂,小花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安排的地方里,有一个胖子一时间都想不起来的战友。

 

所以,小花立刻改变了策略,把我们五个人拆散了,胖子在那里有熟人,就让胖子去那里,顺便带走小哥。因为这两个人的行动力其实都特别强,而且胖子的思路是歪的,他随时都有可能用那种笔直的思维破掉一个精心设置圈圈绕绕的局。

 

而小花当时一个人离开,想必就是去紧急做了布置,想办法把胖子和小哥引到了江西。

 

至于黑瞎子和我,这是小花另一个很毒辣的地方,除了黑瞎子对我特训的那段时间,大多数时候,我要做的事情,黑瞎子不会干涉,而是在一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协助我。

 

而小花跟我们的关系都太紧密了,我们根本不会往他算计我们的那个方向上去想,他是世界上最想治好黑瞎子眼睛的人,这就是灯下黑。

 

包括平老六的出现和消失,不许外人进的老宅,平老六的出现是多么的突兀,而他好不容易还清了小花的欠账,能够在长沙地头上自如活动了,却又为什么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太多太多细节,可是我们完全不会怀疑到小花身上,他利用的是我们对他的情感。而且其实留给小花做局的时间非常短,所有的事情,几乎已经做到一种极限了。

 

而小花这一局最老道的地方,就在于似假非真的那些部分,胖子和小哥被稀里糊涂引到了江西,而漆同正是在赣南的山中得到了那种秘法。黑瞎子和我到了湖南省博,那个保安的消失会让我们警惕,但接下来并不是完全随机的。

 

小花不一定能够知道,淼淼会记住那种朱红色的棺材。但他使用的棺液又确实来自于辛追夫人的漆棺,这是小花钢丝上跳芭蕾的设置,他不怕我们知道,或者说,他就是希望我们知道。

 

因为我和黑瞎子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在碰壁之后,会出现一种可能,就是我和黑瞎子反向思考,最终怀疑到小花身上。那么,小花干脆放出了足够多的线索,我毫不怀疑,就算我们没有通过淼淼查到北京,小花也会用别的方式来提示我们。因为他要的不是瞒过所有人。这件事迟早会被我们知道,小花要的只是时间。

 

但那些细节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不是双方的较量,一方赢了或输了,都要复盘整个棋局。在这一局里,小花是稳坐中军的帅,也是灵活作战的马,更是自我牺牲的卒。

 

在我回到二月红的老宅之后,里面一片寂静,我非常害怕看到一种景象,我怕小花真的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安置了漆淼淼,开始找趁手的东西,然后我想到了小花的棍子。这个王八蛋居然敢骗我说他在练功,现在想来,那天早上,瞎子在楼下一刀一笔地刻着齐字,每一刀剜下去的都是小花的血肉。

 

我走上二楼廊台,突然听到了响动,立刻猫着腰往屋里看。然后我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黑瞎子和小花。

 

小花的上衣已经被扒了,被黑瞎子脸朝下地摁在床边,几乎是像要把小花给扼死。在小花光裸的后腰上,有一个一寸见方的血痕,我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有黑瞎子和小花自己知道,他往印章上刻的是什么字。

 

就保持着这个动作,黑瞎子忽然笑了一声,另一手在小花的额头点了点,“解雨臣,你长本事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张力,混合了性,暴力,和宽容。是我无法去也不能去打搅的,我依然很怕黑瞎子对小花动手,但直到我在外面蹲麻了,黑瞎子也没真的打人。他们就只是沉默相对,不说话。

 

良久,我听到小花低声说:“你别生气,你的眼睛没有坏得那么厉害,需要我死了才能治好,如果那样的话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想治好你是因为,我想要你,我又不想刚治好你,我自己就死了……换算一下,最多也就是减了我二十年的寿数。我一直特别健康,而且很会保养自己,活到九十岁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算,我还可以陪你三十年,还算值得……”

 

这他娘的,我听完都恨不得上手抽这个王八蛋,我猫着腰退回楼梯那边,听到了黑瞎子的声音,他的语气很难形容,说:“值不值,是我说了才算。”

 

我悄悄地退开,忽然想起当我知道小花跟黑瞎子搅和在一起的时候,我非常的惊讶,问小花怎么回事,小花说,就那样。后来我慢慢的就明白了,小花和黑瞎子,他们两个人心中对很多的事情,可能都有着同样的答案。

 

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一个终极的问题,那么我是一个活在被人设计好的问题里,又不断自己追逐问题的人,胖子是一个有没有问题都无所谓的人,闷油瓶则既是问题的一部分,又是答案的一部分,那小花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人,而黑瞎子,他是一个看到了自己的问题而永远不会去把它问出来的人,因为他其实一无所求,一无所问。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发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跟他的答案是一样的,哪怕他从来都没有把问题问出来过。所以我觉得,不管怎么样,到了最后,黑瞎子一定能够理解小花的做法。

 

闷油瓶和胖子回来之后,我简单给他们讲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小哥还是那样,神情没什么变化,胖子脸色特别的精彩,他偷偷地跟我说,早该想到了,这就叫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我们一直拖着没有离开长沙,我跟小花说,我是害怕黑瞎子万一哪天心头火起,要把你给宰了,我们在边上还能拦一拦。至于小花是怎么用棺液炮制印章石的,他一直不肯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了。最后我们还是留在长沙过完了一整个吵吵闹闹的国庆黄金周。

 

离开前的最后一晚,我实在好奇,黑瞎子在印章上刻的什么字,他刻的每一个字可就这么留在小花身上了,会跟他一辈子。太过于好奇,我让小哥去黑瞎子的房间里偷看一下那个印章,万一可以就此得知黑瞎子的真名,那我岂不是赚了。

 

十分钟后,闷油瓶带着那方印章回来了,我说:“我让你看上面的字,没让你把它偷回来啊!”

 

小哥淡淡地说:“你看完,我再放回去。”

 

我接过印章,调转印面。

 

齐人之福。



雪落南下
(不太安慰过人,按着直觉走了)...

(不太安慰过人,按着直觉走了)

干员极境温馨提示:

年轻人少熬夜 

菲林都能给你熬傻掉

5.21快乐各位

(不太安慰过人,按着直觉走了)

干员极境温馨提示:

年轻人少熬夜 

菲林都能给你熬傻掉

5.21快乐各位

竹兮🎋

【舒梅爾】過敏性休克

*舒奈德x梅爾卡茲,雙A

一切始於梅叔的糟糕台詞

[图片]

文案:

貝倫赫特·馮·舒奈德對同盟的抑制劑過敏。現在,他的長官將替他解決問題。

在對方堅持下親手將客座提督放進監護隔離室的卡介倫嘴角抽抽:「真的不會出人命嗎⋯⋯那兩位可都是Alpha。」

楊司令喝著紅茶,意味深長:「大概,帝國有偏方吧。」


確認心臟沒問題的話請往下⬇️


舒奈德醒來的時候腦中一片空白。

不過隨即而來的強烈暈眩感和內心騰起的燥熱很快讓這位青年軍官回想起他失去意識前發生了什麼。

他的易感期到了,而同盟提供的抑制劑中含有某種使他過敏的成分。接著,藥物過敏產生的呼吸困難......

*舒奈德x梅爾卡茲,雙A

一切始於梅叔的糟糕台詞

文案:

貝倫赫特·馮·舒奈德對同盟的抑制劑過敏。現在,他的長官將替他解決問題。

在對方堅持下親手將客座提督放進監護隔離室的卡介倫嘴角抽抽:「真的不會出人命嗎⋯⋯那兩位可都是Alpha。」

楊司令喝著紅茶,意味深長:「大概,帝國有偏方吧。」


確認心臟沒問題的話請往下⬇️



舒奈德醒來的時候腦中一片空白。

不過隨即而來的強烈暈眩感和內心騰起的燥熱很快讓這位青年軍官回想起他失去意識前發生了什麼。

他的易感期到了,而同盟提供的抑制劑中含有某種使他過敏的成分。接著,藥物過敏產生的呼吸困難和心悸成了他昏迷的主因。

觸覺、聽覺等感官一一歸位,長年的軍旅生涯使金髮的年輕人快速地掌握目前處境,而較於平常更敏感的易感期讓舒奈德的嗅覺比聽覺更早地發現診室內的第二人。

掩在他滿室菸草味下若有似無的苦意像細針一樣反覆地刺激著他的鼻腔——同為Alpha 他應該本能地和那股信息素針鋒相對,但舒奈德做不到。

那蔓延的苦意來自他的恩師、長官、支配者。

「梅爾卡茲提督⋯⋯」

發現自己下意識地叫成帝國時期的舊稱後舒奈德瞬間收聲。再開口時聲音平穩的不像是正在經歷易感的人:「閣下有何吩咐嗎?」

——無論什麼境地,他都隨時準備好為上官效勞。

梅爾卡茲示意他注意手臂上的輸液針,阻止了年輕人想坐起身的動作。

舒奈德挑眉,這些冰冷針管怎麼看怎麼像是醫療兵的小題大作。

「藥物造成的過敏性休克。」梅爾卡茲說,「軍醫給的處方是盡可能地借助自然手段渡過這次易感期。」

借助自然手段?舒奈德眉心擰了個折,這意味著無法遵循以往在帝國軍的舊例——在抑制劑缺乏或交戰時,Alpha 士兵不合時宜的易感期往往會被更上位的Alpha以信息素直接壓制——這樣的緊急措施大多會造成被壓制的Alpha失去世俗的慾望並陷入低弱心緒,更甚者會出現認知失調的症狀,但不得不說行之有效 。尤其在等級森嚴的貴族階級之中,這種以信息素壓制人的手段更被奉為權威的象徵。當然,在宣揚自由與人權的同盟中,這種行為理所當然地被認為是封建糟粕、對人權的侵犯。

「我們需要一位Omega,或Beta ,陪伴你渡過易感期。」白髮的年長者像下達任務般說著,然後他似是想起這項「任務」的特殊性,一雙藍瞳徵詢般看著自己的副官。

「你有屬意的人選嗎?」他問。

他們才到伊謝爾倫一個多月,要塞的官仕們都還未熟悉,他怎麼會有屬意的人選。舒奈德想。他的上官顯然是打算拉下老臉替屬下交涉拉郎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不是不懂,但敬愛的長官要為他操心這點令年輕的軍官感到莫名的窩火。

菸草的燻蒸氣息越來越厚重,只稍一點火星就能燎成大火。

「閣下,下官不需要其他人。」

「我不會拿你冒險。你現在的健康狀況禁不起硬抗易感期的損耗。」

「我自己可以撐過去,您不相信我嗎?」

煩躁使年輕的Alpha口不擇言:「如果真的有人能幫助我,那除了您別無它選。」

「抱歉⋯⋯屬下失言,請您責罰。」衝動是魔鬼不外如是,舒奈德只覺得自己再也沒臉面對梅爾卡茲了,這不僅是失態,更是冒犯。

梅爾卡茲將青年的慌亂羞恥和坐立不安靜收眼底。風雨帝國幾十年,他聽過各式各樣的詆毀和不敬之語,舒奈德的言語對他來說著實稱不上什麼冒犯,年輕人會想挑戰年長的Alpha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雖然這種形式的挑戰他是第一次收到。

投奔同盟的他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但舒奈德的未來還遠多於過去,他不會放任年輕人以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的。

況且,要是沒有他的勸誡,他早就在密涅瓦上自裁了。他應舒奈德的期望輾轉來到同盟,給予適當的回報並不算什麼。

「那麼,我這副殘破的身軀就委交給你了,舒奈德。」


——手動拉燈——



正常情況的應急措施是上位alpha 直接強勢氣味鎮壓到下位alpha 萎掉

但舒奈德是金毛欸!金毛小狗勾是有特權的!論帝國人的金毛控

狠不下心爆炒梅叔於是只有一點清湯寡水

另外寫了一篇同梗概的 A梅叔x O舒奈德,明天發


准圆纪行
动图 小羊贴贴~~ 撒娇黑咩s...

动图 小羊贴贴~~

撒娇黑咩suki

动图 小羊贴贴~~

撒娇黑咩suki

乱弦_Chaosord

【键垩】O.P256幻想协奏曲(哨向一发完)

O.P256幻想协奏曲

又名:《黑键的精神图景到底是什么》

键垩cp的哨向设定,比较长……

感谢@离家出走中 老师允许我写神仙脑洞!但是我完全没写出那种感觉我自裁

有对巫王及相关角色的个人设定和对尘世之音的魔改

其中一些文本在段末没有翻译是想制造一种“专有名词”的感觉,具体翻译在全文末


  白垩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位哨兵的精神图景吓了一跳,他不是没去疏导过那些性格孤僻又古怪的精锐们,他们的精神图景大多充满怪诞和荒谬色彩,再多些的就是因为不稳定的情绪而出现的图景扭曲,但他从没见过这样空白而虚无的精神图景,像是一大块电影幕布,他的主角正坐在屏幕的......

O.P256幻想协奏曲

又名:《黑键的精神图景到底是什么》

键垩cp的哨向设定,比较长……

感谢@离家出走中 老师允许我写神仙脑洞!但是我完全没写出那种感觉我自裁

有对巫王及相关角色的个人设定和对尘世之音的魔改

其中一些文本在段末没有翻译是想制造一种“专有名词”的感觉,具体翻译在全文末




  白垩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位哨兵的精神图景吓了一跳,他不是没去疏导过那些性格孤僻又古怪的精锐们,他们的精神图景大多充满怪诞和荒谬色彩,再多些的就是因为不稳定的情绪而出现的图景扭曲,但他从没见过这样空白而虚无的精神图景,像是一大块电影幕布,他的主角正坐在屏幕的中央——一把琴凳,黑发的卡普里尼青年,这就是他得到的全部信息了。

  很少有人能在自己的精神世界撒谎,除非有更深层的意识在阻拦着旁人的窥探——对于这一片死寂的世界来说,他,向导,就是那个不道德的探视的目光。

  他甚至怀疑罗德塔的介绍人是不是出现了误判,尽管对方诚恳又亲切地拉着他们两个的手,目光灼灼又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双方愿意,建立起来的精神链接隔着半个泰拉大陆都断不掉——那时候黑发的青年与他对视,没过几秒就岔开视线:“原来如此。”这样就解释得通他们是怎么在几天前的临时任务里一见如故,默契得像搭档了一辈子一样战斗。

  白垩将自己的精神体唤了出来,这只毛发蓬松的旋角毛兽在被安抚的哨兵群体里大受好评——他觉得对方至少不会拒绝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黑键。”他轻轻呼唤,在稍远的地方停下——他还不想在没有把握的时候贸然接近,仅仅是那只蹦蹦跳跳的毛兽跑了过去,咩咩叫着去蹭青年的裤脚。

  “是你来了。”青年人语气轻快,从琴凳上起身,他朝周围望了望,露出一种惭愧的神情:“抱歉,我本想写为你写点什么——我听说你擅长音乐,但是……如你所见,作曲对我来说还是太早了些。”他抱起那只白色的毛兽,若有所思地在精神体与向导本人之间打量:“你喜欢什么样的曲子?”

  白垩循着毛兽的步子靠近了些:“说不上来,但总不是悲伤的曲子。嗯……我们还是把那些东西留给现实,给艺术分点儿轻松愉快的东西吧。”

  但黑键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他发现这个黑色的卡普里尼是在无意识地对他“施压”:“也有人说苦难才是创作者的老师——在莱塔尼亚,每年因为滥用药物而躺进墓园的好先生们不在少数……你认为呢?”

  “也许这也是他们苦难的一部分?”白垩没有直接回答,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方才进入精神图景时的那种压迫感、排斥感——这位哨兵先生也许是无意的,毕竟没有几个被赶到静音室的哨兵会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和向导聊音乐——以及苦难。太过强大的精神力不仅会影响到他们自己,也会波及到他们身边的人。

  “苦难究竟是我们的命运还是遭遇?”他的这位好先生又向他抛出一个问题——他现在可算知道莱塔尼亚除了音乐还盛产哲学家和疯子的原因了,倘若每个人的脑子里都装着这么一堆“质问”,最终的归宿除了艺术和哲学就是医院的精神科。

  白垩摇摇头,坦诚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抱歉。”

  黑键也跟着摇头:“这没什么可道歉的。”他说完这句话便抬头望向一个方向,沉默片刻以后转向他:“Fantasia concertante für Klavier,Flöte und Violoncello……”(译:为钢琴、长笛和大提琴所作的幻想协奏曲)

  白垩看向黑键方才望向的地方,原本一片空白的图景发生了改变,像是有人用漂亮的古典字体在未完成的曲谱上写下标题:Fantasia concertante für Klavier,Flöte und Violoncello.标题下仍旧是一页无字的纸张。

  “这三种乐器的组合可不常见。”白垩说,他意识到自己也许对哨兵的精神图景产生了一些误解——在精神世界里,强大的哨兵总会有意识地减少给向导的信息输出,以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负担,他们的视野总是会受到主人的限制,黑键展示给他看的或许只是桌上的一张白纸罢了。

  “是啊,不常见。”黑键也说,脸上露出一副迷茫的表情,于是那行漂亮文字下边出现了几条凌乱的线段,“我为什么……”他喃喃自语道,垂下头去。

  “也许只是你比较喜欢呢?我记得有位音乐家也是用了这三种乐器来写三重奏。”白垩有意避免让话题溜到那些可能会让哨兵情绪波动的主题上去,他在开始这场对话前从杜宾教官口中得知了一些有关黑键过去的事情——他知道曾经发生过一件被命名为“音乐厅OP.256”的恶性事件,在导致黑键的精神领域濒临崩溃的同时也使他永远的失去了莱塔尼亚的公民身份。

  尽管具体内容他不得而知,但他本能的觉得对于哨兵来说这还不是能够平静地讲出口的“过去”。

  “不过,既然你提到了大提琴,也许我能帮你做一些修改。”白垩见黑键没有反应,继续道,“我曾经和一位音乐老师学习过一段时间,能用大提琴演奏一些简单的曲子。”

  “也许不行。”黑键叹了一口气,“白垩,在你的感官下,我的精神图景现在是怎样的?”他边说边抚摸着那只乖顺的毛兽。

  “安静的一张……空白曲谱。”

  “不,它很吵,吵得我头痛……”黑键说,“我的精神体无法投射出实体,它是一段烦人的旋律,寄生在我的脑子里,无休无止的响个不停。在我的精神图景里,旁人听不到任何旋律——所以你也没法帮我修改了。”

  “我可以把它记下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向导对哨兵的精神图景的记忆是不被允许的。”黑键摆摆手,他怀里的毛兽也就这么跑了下来,乖巧地卧在了两人中间,“没关系,等我完成之后,我会想办法演奏给你听的——这毕竟是写给你的曲子。”

  “哨兵会被允许演奏乐器吗?”白垩问了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即使是刚参加工作的向导也知道,感知发达的哨兵禁止接触和演奏任何“可能包含强烈情感的乐曲”——情感会影响精神,而演奏则破坏他们对于触觉和听觉的敏感。

  黑键露出一个满不在乎又颇具少年人叛逆风格的微笑:“我把我的知觉‘借’给你。”

  白垩一时语塞——共感的成功率即使在多年合作的搭档间也不高,而眼前这位哨兵先生却想着用共感搞音乐。

  但他选择了用善意的微笑回答:“那我等着听你的大作。”

  “反正总有办法的——有问题就会有办法的。”黑键说。

  这话倒是颇具乐观主义的意味。白垩又看向那行标题——幻想协奏曲,后边的单词“大提琴”上打了一个圈。

  他自我感觉这场对话进行得还算顺利,但他从哨兵的精神图景里退出来后才发现自己在恒定78.8华氏度的静音室里出了一身汗——身体的反应最为真实,也许来自哨兵的精神压迫比他想的要大。他盯着浅眠中的黑发青年想,他有必要去了解一下音乐厅O.P256事件——这份文件的命名格式与罗德塔内部的格式不符,反而是后缀中的“O.P”让他想起了古典乐的习惯命名——O.P256代表“第256号作品”。

  他们两个显露出了极高的匹配度,因此罗德塔不可能放弃让他们作为搭档的可能,几乎是在黑键睁开眼的一瞬间,门外代号为“煌”的精英哨兵就大大咧咧冲了进来,连手上的长锯还没放回战术装备箱:“哟,小子!感觉怎么样!”菲林干员身后皱着眉头跟进来的是罗德塔的治疗与支援部门管理人员凯尔希女士和医疗部的嘉维尔,白垩轻声为煌开脱:“没关系的,我已经为黑键开启了屏障。”

  黑键按着太阳穴,用沉默和冷淡的表情把煌的问句堵了回去,他看了一眼白垩,又看了一眼走近的罗德塔高层们,“连‘煌’也来了……凯尔希女士,如果我在刚才的交流中失控,这把锯子现在是不是就在我的头上插着了?”

  那位不苟言笑的女士的目光在他和白垩之间转了一圈:“这是必要的保障措施,小先生。”

  “感谢您不痛不痒的解释。”黑键反唇相讥。

  “我希望您能有身为‘Die Dunkelheit’的自觉。”凯尔希说,“嘉维尔,请你为黑键先生做必要的检查。白垩,你跟我来。”

  菲林哨兵动了动耳朵:“我呢?”

  “跟着嘉维尔。”

  白垩对着黑键做了个口型:过会找你。

  他跟着罗德塔的管理者来到办公区,凯尔希的语气依旧平淡:“白垩,你有权力拒绝。”

  白垩眨眨眼睛:“没关系的——”

  “Die Dunkelheit——你出身于莱塔尼亚,我想你应当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凯尔希说,“黑键的精神领域尚不稳定——去安抚一个这样的哨兵,着实劳心费神,你作为向导已经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与工作水平——罗德塔能够理解你的拒绝,相对的,我们也尊重你的选择。”

  “介绍人说我们的匹配度很高……”白垩斟酌着自己的词句,管理者的浅绿色眼睛让他产生了一丝面对长辈时的敬畏感,“呃……我想……我应该能够和他成为搭档。”

  那双眼睛像一潭深水一样凝视他:“在给予你答案之前,我建议你去了解一下O.P256。”

  白垩一下抬起了头:“是他在莱塔尼亚的那件事吗?”

  凯尔希没有直接回答,她将一份档案袋递了过去:“复印件。”

  “我明白了……”白垩将那份文件接过来,并不厚,不到一本绘本的重量,“我明天——”

  “用思考代替你的陈述。”凯尔希说,“下周的这个时间再来找我。”

  他点点头,抱着这本档案,走到半路,通讯器就为他发来通知——罗德塔的办事迅速,已经为他和黑键腾了一间宿舍——也许不止是因为工程部一向的高效,也因为介绍人的大嘴巴让整个塔都知道了他们两个“真真是天造地设如胶似漆凤凰双飞鸳鸯比翼的一对”,白垩听着介绍人眉飞色舞的形容,只觉得大炎文化果然博大精深。

  他绕路去取了钥匙,循着通知的指示来到宿舍,门口正蹲着介绍人口中那位“只消那位小爷一眼就把那源石虫吓得嗷嗷叫着往外跑”的哨兵先生,现在却捂着脑袋,一副被医疗部折腾过的样子。

  “我忘了去取钥匙,”黑键说,被他拉着站起身来,拍拍衣摆,“想和你说一声,结果发现我们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白垩边开门边报出一串数字,是他的ID编码,塔内联络通用。黑键一脸痛苦地让他重复了两次,苦着脸跟在他身后:“你怎么记住的?这数字至少有十位长。”

  “你把它当简谱记嘛……”白垩解释,“天空湛蓝晴朗,微风轻轻歌唱——你看。”

  黑键跟着哼了一次,然后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两人相视而笑,但很快意识到他们开心得有点早——为什么双人宿舍会只有一张床?黑键扒着门框,思考着怎么向白垩开口,而后者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发表意见:“啊,只有一张床啊,那我去睡沙发——你们的感知敏锐,和别人挤一张床会睡不好吧?”

  “谁说的?”黑键猛的转过身去,两对漂亮的旋角堪堪擦过,白垩几乎被他吓到,向后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我们一起睡,反正……呃,反正就今天一晚上!”

  白垩眨眨眼,发觉这位年轻的哨兵和精神图景里“质问”苦难和音乐的深层意识表现得大不相同,“好吧,”他说,反正他对生活品质要求不高,即使是在莱塔尼亚的流浪乐团里睡干草堆也照样安然,“那我明天去和工程部反映一下——怎么说一张床还是太挤了。”

  他的东西不多,跑了几趟就把整个生活搬过来了,于是帮着黑键去收拾,才发现这个卡普里尼浑身上下淌的血没有一滴称得上“遵守规矩”,他发现对于哨兵来说属于违禁物品的各类乐器,甚至还有一支卡祖笛,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唱片和不知道写给谁的曲谱。

  “你的战术装备呢?我好像没见过带标记的盒子。”白垩对这些“违规”把两只眼都闭上了,但他还是不免好奇地发问——他与黑键在那场临时支援战斗中相遇的时候,对方也是什么都没带——他好像与其他哨兵不同,并没有被安排在队伍打先锋的位置,反而是被安置在了被保护的中部。

  黑键指了指自己,看着白垩露出困惑的表情,脸上带着一丝小孩子的炫耀:“是我的旋律——我和其他哨兵不太一样,我的攻击直接针对对方的精神。”

  “会很痛吗?”白垩问。

  黑键愣了一秒,他甩甩耳朵:“呃,也许吧,不过大多数都会失去行动能力,所以——”

  白垩歪歪脑袋,停下手上的动作,他表情认真,从房间的另一头走过来,像是长辈谈心一般拉着黑键的手:“我问的是你自己——这种……施术是不是会让你头痛?”

  “有、有点吧。”黑键不自在的移开视线,“有你在就好多了。”

  白垩想起早些时候他看到的空白的精神图景——他觉得自己能做的只有微不足道的分量。“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他轻轻地说。

  黑键张了张嘴,没能接上任何单词。他看着拥有漂亮的琥珀色旋角的向导,想起他的那些哨兵同伴们开玩笑般的祝贺——温和体贴的白发卡普里尼在哨兵群体里名声不小,谁不想在出外勤一整天之后摸摸那只与向导本人极为相似的毛兽呢?更何况白垩总是愿意包容他们因为常年厮杀而变得惨不忍睹的精神图景,用那双紫色的眼睛,带着内敛又柔和的神情。

  白垩见他不说话,于是带着些打趣意味地扯扯那对黑色的耳朵:“别神游啦,小音乐家,你的衣服还有一半没收拾呢。”

  等他们把这间宿舍布置得终于有了生活气息,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7,黑键帮着他擦去后脖颈上的汗,主动提出要去食堂帮他带一份酸渍卷心菜回来。

  白垩把束着的头发解下来:“还要一份甜萝卜汁——这是我帮你搬家的报酬!”

  黑键对他这种“坐地起价”毫无疑义,“没问题,我请你一周。”甚至怕他反悔似得扔下一句“就这么定了!”就抓着工牌溜了出去。

  白垩在房门阖拢的咔嗒声里无可奈何地摇头,他把自己藏在置物架上的档案袋取下来,即使知道是复印件,也难免带着一丝“探究搭档黑暗过去”的好奇、不安和虔诚,他小心地撕下封口贴,把里面的几份文件一并拿了出来。

  “莱塔尼亚,维谢海姆夕照厅”,他最先看到的是一组对照照片,由于复印而失去色彩,但他认得这里——作为莱塔尼亚流浪乐团的前团员,他们曾在夕照厅数公里外的平民区演奏,他的视线从大提琴的弦越过,擦着谱架和同伴的背影捕捉到这个庞大建筑的一角。

  而在下半页,夕照厅几乎称得上“被削去了一角”,照片下标注着拍摄时间,与上半页完整的“管风琴”仅仅差了一个小时。

  白垩看向下一份文件,是一份来自维谢海姆警卫厅的目击者陈述整理——也许不应该叫目击者,而是亲历者。他快速浏览着这些人的名字和附带的信息,发觉数十个证人中几乎所有人都出现了前后矛盾的情况——大多数证词的开头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就在夕照厅附近居住,夕照厅完好无损,甚至能听到其中飘扬而出的乐团演奏,但在证词的结束部分,这些人又像是陷入了一种谵妄状态般,句意混乱的同时都改口称“有无休止的、令人发疯的音乐从管风琴里呜咽而出,有恶魔在夕照厅演奏”。

  到目前为止,“音乐厅O.P256”看起来倒像是一场大型的群体精神紊乱。白垩想,这些症状从表现上来看有点类似于哨兵陷入“永夜”——精神域在痛苦的经历中循环往复。

  另一份文件是来自莱塔尼亚国家图书馆的文献,对夕照厅的来历进行了考据,白垩草草阅读了几段,自觉与整件事关联不大,于是把它们搁置在一边,去翻阅最后一份文件。

  Fantasia concertante für Klavier,Flöte und Violoncello O.P256,白垩念出那串莱塔尼亚文字,而后边跟着很长的一段副标题:献给莱塔尼亚立法者的哲学与荣光,愿神圣意志护佑君主,音律流淌之处即为君主至上权柄的延伸。后面的曲谱他也看了,没有任何异常。

  白垩这时候却拿不准了——他对莱塔尼亚的历史了解不多,甚至莱塔尼亚文字的书写和阅读都是来到罗德塔之后被恶补起来的,除了这行标题和O.P256与黑键的事不谋而合外,他的脑子里没有任何能够与这件事关联起来的信息。

  但文件就这么多——或者说,罗德塔能够给他看的就这么多,他一边想一边把这些纸张装回档案袋,他想到黑键所说的“一段旋律”,又想起凯尔希和杜宾的描述:“这件事让黑键的精神领域非常不稳定。”联系那些奇怪的证词,他猜测黑键也许是在整件事的中心——夕照厅,受到了什么奇怪的影响,从而使那段旋律在他的脑子里留了下来——而与其他受干扰的普通人不同的是,觉醒了哨兵能力的黑键尚能保持理智。

  他把档案袋收好,放回原处,而黑键几乎是卡着点推开了房门:“唉,我去得太晚,没有甜萝卜汁了——所以我换了蓝莓果冻,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白垩从床上跳下来:“只要你不介意你的舌头变蓝。”

  黑键的耳朵甩了甩:“没人会盯着我们的舌头看。”

  “说不定我会呢?”白垩捧着卷心菜含糊不清地说,然后鼓着脸颊盯着黑键:“就像现在这样?”

  “那我只好……”黑键也学着他双手捧着卷心菜——他甚至学着白垩的语气,“‘以眼还眼’了。”

  白垩险些被他的模仿噎到,他坏心眼地咳嗽起来,不出意外的看到黑发青年慌乱的神情:“嗳,黑键……”

  他们的晚餐在互相打趣中度过,最后也如同白垩所说的,双双获得了一条发蓝的舌头——即使他们尝试了用牙刷去清理。

  单人床对于两个还在长个子的青年来说也许算得上拥挤,但在放出“狠话”的哨兵的执拗下两个卡普里尼还是上了同一张床,白发的向导盯着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默不作声地把屏障的力度加大了些。

  他闭上眼睛,再一次进入黑键的精神图景——对方好像没料到他会来一样,这次连琴凳也消失了,黑色的青年把自己扔在地上,长发像一团扩散的墨水。

  “你的曲子怎么样?”白垩问。

  地上的黑键从地上弹起来,而床上躺着的卡普里尼也像是火烧尾巴一样从他身边弹射起步,他们的角撞在一起,同时发出一声惊叫,最后分别摔在了单人床的两侧。

  “嘶……白垩!”他看到哨兵恼羞成怒地扒着床的那一边,“你至少也要告诉我一声……”

  白垩扒在床的这一头:“抱歉……”

  “我不是因为这个——”黑键拔高声音,但他的句子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没有及时刹住车的低吟,他痛苦地摁住眉心,“呃……吵死了!”

  白垩立刻意识到也许是哨兵所说的“那段旋律”在作怪,他绕去黑键的身边,扶着对方的肩膀,他抵着青年因为痛苦而变得汗涔涔的额头,“放松下来,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他感到肩膀上传来剧痛——是黑键抓住了他。

  白垩尝试着再一次进入哨兵的精神图景,但不同于他以往处理的案例,黑键的精神域太过不稳定,在对方不排斥的情况下他们还能建立起临时的精神链接,而不到一分钟之前这位哨兵才把他从自己的脑子里踢出来——尽管算不上故意——且他正处在一种难以控制的混乱中。

  “不要……不要再——呃!我说过——”黑键的声音在极度的痛苦之中被压得变形,句子几乎变成模糊的低吼,白垩感到肩膀上的那十支手指仿佛成了暴怒的野兽,要将他的骨肉咬穿,渴饮他的血液。

  “黑键!”白垩忍着疼痛再一次呼唤对方,他回想着应急处理手册上的句子:唤回对方的意识。“看着我的眼睛——”

  但这没起作用,他被哨兵压着肩膀按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地板上,让他感到一阵目眩,他甚至意识到能够发动精神攻击的哨兵正试图攻击他的精神域——他听到蜂鸣声,视线模糊。

  “献给……我的君主。”白垩听到“黑键”说——这已经完全不是他的声音,不,黑键的嘴唇根本没有动过。他感到肩膀的桎梏被卸下,而身上笼罩的这片阴影靠近,拉着他的手,落下亲吻,继而是他的喉结,脸颊,带着虔诚与尊敬,最终,他们的唇瓣相贴。

  几乎是这个瞬间,白垩的脑海里涌入了大量的声音——乐器的合奏,歌唱家,女高音,观众的掌声和喝彩,它们一起对着他的脑子痛击,让他头痛欲裂——他意识到这是黑键的精神域,于是将屏障的等级加到了最大。

  但他看到的还是一片空旷,他习惯性地抬起头,看到了熟悉的标题,而后边跟着混乱不堪的字迹:献给我的君主和……

  黑发的卡普里尼正像几分钟前一样躺在地上,白垩走过去,他仍旧一动不动,只是将视线转过来:“白垩……太好了。”

  “好什么?”白垩蹲下身子,解开衬衫顶端的两颗扣子,他的肩膀上还留着印记,“你的力气可真有够大的——而且让我很头疼。”

  黑键心虚地把目光挪开:“是我错了。”

  “你要是和你的精神一样坦诚就好了。”白垩说,“‘献给我的君主’?”

  “那不是我写的……啧。”黑键翻身从地上坐起来,“也许你知道莱塔尼亚的前任统治者和他的宫廷乐师长——那位乐师长写的。”他边说边瞪着那行文字,于是那句副标题被狠狠地划去了。“我要写——献给……呃……音乐!”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空间便晃动了一下。

  白垩看向他,而这位哨兵先生正毫无形象地薅着旋角毛兽的尾巴,可怜的精神体眼泛泪光咩咩大叫。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白垩伸手把毛兽抱了过来。

  这个空间又晃动了一下。

  “你还是别告诉我了。”黑键闭上眼睛。

  “你吻了我。”白垩从善如流,他从哨兵的精神图景退出来,对着还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说,“然后我听到了你脑海里的那些声音——别急,我在慢慢降低屏障等级。”

  他们的两对紫色眼睛在对方身上上下打量——现在他们都是湿漉漉的了,在经历过剧痛和混乱后。

  黑键读着他的唇语,而后露出一种困惑的表情:“什么?”

  “声音?——你告诉我是莱塔尼亚的前任统治者和他的乐师长。”

  黑键仍旧是那副迷茫的表情:“谁?”

  白垩叹了一口气——即使精神域的经历对于哨兵和向导双方来说都远不如现实中发生的事深刻,但他还没遇到过能把自己精神域里发生的事情这么快就忘掉的人。

  他拍了拍黑键的肩膀:“算了,记不起来的事情不重要——你要去冲个澡吗?”

  黑发的青年表情扭曲了一瞬,他带着一副幽怨的表情恶人先告状:“白垩,你对我的肩膀做了什么……”

  白垩眨了眨眼,下一秒就抓起外套和工牌冲向医疗部。

  而托医疗部的福,第二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黑键产生了共感联觉。而当事人之一的白垩坐在食堂,在其他向导们五味杂陈的目光中安静地喝着米粥——即使他已经被自己的耳朵出卖了——食堂的排风扇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天气再热,也不至于用耳朵扇风吧——还是说这是你们卡普里尼的奇怪习俗?”代号夏栎的驻外辅助战斗向导在他身边坐下,“开个玩笑——我可是刚从维多利亚回来就听说塔里出了一对‘百年难得一遇’的搭档哦?”

  “实际上……我们昨天才开始……呃,一起生活。”白垩说,“他的精神域不稳定,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建立精神链接呢……”但他有一个猜测。

  “Die Dunkelheit也需要向导吗?”见有人上前搭话,原本在隔壁桌观望的罗比菈塔小姐也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还以为……嗯,也许这么说有些片面——他被这么称呼是因为他不需要向导呢?”

  “那可不行。”另一个声音加了进来——来自东国的月禾小姐,“我曾见证过‘Die Dunkelheit’的诞生与消亡,他们的精神域常年不稳定,倘若没有能够与之匹配的向导纾解,大约可以比作‘樱花上的朝露’吧。”

  “东国的樱花吗?我记得那是一种很美丽的花朵。”白垩说。

  “樱花的花期短,而朝露只存在几个小时。”月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所以,我们的小音乐家很幸运。”

  白垩只是安静的点点头,他收拾好餐具,对三位女士道了别——这个时间黑键应该已经结束了例行的巡逻任务,于是他又为没睡够的哨兵先生带了一罐咖啡。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件事想要验证。

  “白垩!”原本打着哈欠走在队尾的黑键一见到这个白色的影子,连语气都精神起来,“你那些同僚们没为难你吧——哼……我的这些好同事们今天早上可是调侃了我一路。”他故意说得大声。

  背后正在记录表上签字的焰尾大叫起来:“哎哎哎,我们的‘小黑暗’说话太伤人了!”她红红的尾巴上下摆动,碰碰身后跟着的灰毫:“小灰,这种时候就要帮着索娜说话!”

  灰毫叹了口气:“啊,是,‘小黑暗’。”

  黑键毫不绅士的翻了个白眼给两位姑娘,他拉起白垩的手就走,背后的焰尾吹了一声口哨。

  “和这群人在一起只会让我的头疼加剧!”黑键愤愤道。

  白垩把咖啡递过去:“喏,你吃早餐了吗?——吃过了再喝。”

  黑键点点头,他拉着白垩来到塔的瞭望平台上——这个时间,流星正盘着腿调试自己的六弦琴,红云坐在一边——这个来自叙拉古的小沃尔珀已经习惯了在琴音里打磨箭头,埃拉托则搭着那架造型奇特的弓琴,先一步演奏着来自米诺斯的乐曲——任何人都会被她温婉的外表和热烈的曲风的反差所惊奇到。

  在向导的屏障下,这些音符听起来有些失真,但也足够了。黑键和白垩缓步在平台上,前者的嘴唇上还残留着咖啡沫,后者的紫色眼睛盯着那圈痕迹,最终笑出声来,他决定把自己的猜想付诸实践——他靠过去,用舌头将那层浅棕色的泡沫舔舐去,他们的嘴唇覆在一起,咖啡带着奶油的气息在他的口腔扩散,他眨眨眼,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那张空白曲谱——现在它不是完全空白了,在被画得乱七八糟的标题和副标题之后附上了四三拍的几行降b调。

  看来我的猜想是对的。白垩微笑着对黑键“说”——他们现在建立起了短暂的精神链接。

  ……下次不要这么……黑发的卡普里尼别过脸去,耳朵发烧。

  通过肉体结合而建立链接的搭档不在少数。白垩去牵他的手,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

  他们两个在脑子里一路拌嘴,脸上的表情在过路人看来堪称可疑又诡异,黑键把白垩送到门口——向导们今天要去当地的圣所一趟,去安抚那些缺少精神疏导的哨兵们。

  而门口聚集着等待出发的向导们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了这对——好搭档身上。

  “你不准……呃……”黑键原本来势汹汹,但刚蹦出一个单词,声音便逐渐微弱下来,他的紫色眼睛在在场的向导们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破罐子破摔:“你不准对其他人做这种事!”

  向导们对这种小把戏心照不宣,反而是白垩显得无辜:“哪种事?”

  黑键带着一种下一秒就要英勇就义的表情在白垩的嘴角啄了啄:“这种事!”他恶狠狠的说,然后踏着向导们的口哨和哄闹声离去了。

  于是好脾气的向导免不了被同伴盘问了一路——他们才刚刚成为搭档两天,就粘得像热恋了两年的小情侣,好像确实应了介绍人那一长串形容词,罗比菈塔学着介绍人的语气:“像那个什么连翼的黎博利,像被刚刷完的油漆粘在一起——”

  白垩摇摇头,从吵闹的同伴身边脱身——这他一向擅长,他掏出通讯器,在上面搜索:莱塔尼亚夕照厅——他有点后悔没有认真去看那份有关于建筑的资料,在他印象里,夕照厅似乎是由上一任统治者下令建造的——既然黑键在精神图景里也提到了“莱塔尼亚的上任统治者和宫廷乐师长”,也许他能从这两个人和这个管风琴般的建筑之间找到联系。

  他草草阅读了几行,又把搜索词改成了“赛拉诺·莫德哈伊”——这个姓氏在莱塔尼亚不常见,再加上这个更不常见的名字,几乎锁定了那位乐师长。

  “巫王”——资料上这么称那位统治者,本身具有着极高的音乐素养,而能够得到巫王赏识的乐师少之又少,赛拉诺是其中最为突出的一位。

  原本出身贫寒的赛拉诺在被君主委以重任后变得狂热的忠诚,他为巫王作了上百首曲子,也谦卑恭敬地记录着巫王的音乐——即使那远非他能承受的。

  他的精神被巫王的旋律侵蚀,但即便如此,在巫王被双子女皇讨伐的那日,这位已经有些疯癫的乐师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随他的君王而去。那些优雅的曲子也因与巫王的宫廷相关而被销毁,最终他能够在莱塔尼亚历史上留下的记录只有一条:提议修建了夕照厅。

  结合那些虔诚得可怕的句子,白垩倒是有理由相信是这位乐师长对黑键施加了影响。

  他没告诉黑键,在与凯尔希的再次见面时说出了自己的推测,罗德塔的管理者似乎很欣赏他这种探究到底的精神,当着他的面在他前往莱塔尼亚的申请上盖了章。

  但凯尔希也没告诉他,黑键还是会和他一起来。

  于是当黑键问他为什么突然想回莱塔尼亚的时候,他只能尴尬的移开视线。哨兵见他不愿意说,耸了耸肩,又倚着窗玻璃闭目养神去了。

  “其实,是罗德塔给了我们一个委托。”白垩考虑着怎么把夕照厅这事说得隐晦,“是……呃,一个大型致幻事件——已经解决了,我们进行的是一个收尾的药品效果调查。”

  “是这样吗?”黑键靠着玻璃睁开一只眼睛,“那还挺简单的。”青年打了个哈欠,又把自己的漂亮眼睛阖上,“那首曲子,我写了不少——我们在一起之后,那些烦人的声音可消停太多了。”

  “这就是我们搭档的意义。”白垩也闭上眼睛——经过之前一周的磨合,他们的精神链接稳定了不少——至少白垩不会被谱曲子的哨兵从精神图景里莫名其妙地扔出来,而一开始还会因为他们之间的亲吻而面红耳赤的哨兵也学会了得寸进尺——他们的床在第二天就被工程部加成了两张,在白垩去洗了个澡之后变成了并在一起的摆放,罪魁祸首在这张“双人床”上滚来滚去,把他铺好的床单都弄出几道褶子,然后就像一道影子一样窜进了洗澡间——他知道白垩是不会反对的。

  标题行下的线谱逐渐增多,现在看过去,倒像是一片反色的星海,白垩与黑键就肩靠肩耳贴耳的坐在这篇曲谱中,旋角毛兽挤在两人中间,在白垩的轻声视唱中眯着眼睛发出黏糊糊的、撒娇似的咩咩。

  维谢海姆和他们印象里差别不大,连车站的轰鸣都与记忆中如出一辙,他们在站台上买了一份油炸卷心菜,黑键吐着舌头说再过几百年他都会从地下爬出来痛斥莱塔尼亚的油炸食品。

  那我第二个爬出来支持你,我会一边挥舞我的腿骨一边跟着我们的小首领围剿街上的摊位。白垩一边嚼一边说——在精神域。

  老首领。黑键纠正道,收好你的腿骨吧,否则我还得拆一只手臂下来给你当拐杖。

  那也不错?白垩回答。

  他们两个拎着行李从车站出来,用标准的莱塔尼亚语谢绝了几个引路的车夫,旁边伺机而动的报童和小贩见他们不像来旅游或者出差的外地人,纷纷散去。

  维谢海姆的老车站离夕照厅还有一段距离,两人寻了一家普通旅店,忙着照顾三个捣蛋鬼的老板娘甚至懒得仔细看一眼他们的证件,也懒得追究两个高贵的乐团首席怎么来了她这小店——证件出自可露希尔之手,自豪的技术指导的原话是“即使双子女皇看了都要对这证件说一声‘千真万确货真价实’”。

  白垩本想找个理由自己去调查一眼夕照厅——据莱塔尼亚官方公告,夕照厅在修复后已经对外开放,重新开始演奏,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进去转转不算难事,但他身边却出了个大麻烦。

  那位哨兵在略带潮湿的床褥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最后还是带着歉意把他的向导叫了起来。白垩看着他几乎被汗水浸透了的发丝,想也没想就贴上去用亲吻安慰他:“是不是因为我们现在回到了莱塔尼亚,那个声音——”

  黑键闷着脑袋发出一声哼鸣,“他还把我的曲子改了。”

  “你想让我帮你缓解些吗?”白垩问,说是缓解,其实只是把哨兵的感觉与外界封闭罢了——对于那些扛着大剑巨斧冲在前面的哨兵来说也许有效,但对于黑键这类问题出在精神域的哨兵,如果对方不愿意展现更多的精神图景,向导也毫无办法——而他还没见过那张曲谱以外的任何东西。

  “不,别……”黑键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再一次吻过去,白垩就在这个吻中摔进哨兵的精神域——这次和以往不同,精神尚不稳定的哨兵连最基本的物理规则都没去设置,他看到那些音符和自己一起浮在半空,而黑键无神地瘫倒在地板上,背后是一片深红。

  “黑键?!”白垩惊叫出来——对于哨兵来说,在精神域受伤远比肉体上的伤口更难处理。那片刺眼的深红色从散乱的黑色发丝下蔓延,而白垩却因为失去物理规则而难以靠近,他像是被扔进水里的一只菲林兽一样四肢并用地挣扎,下一秒就又因为不稳定的重力被按在地上。

  他听到轰鸣声,与此同时,整个空间剧烈的晃动起来,深红色带着纹路扩散至他的手边——那不是血迹,摸上去像是一种织物,有漂亮的暗色纹理。白垩松了一口气,但黑键仍旧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

  “无休止的音律!令人震颤的无与伦比的和弦!”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位乐师长。“弥撒!小步舞曲!协奏和组曲!”

  伴随着这个令人厌恶的声音的命令,原本沉寂的器乐们轰鸣起来,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耳鸣——这些不和谐的音符一个又一个的砸过来,他从未想过音乐也能为人带来这样不愉悦的感情。

  而他在这样杂乱的争吵中听到了黑键的声音:“老东西!把你的手从我的谱子上拿开!”

  整个世界又是天旋地转,白垩忽的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感到自己好像是一个被关进密闭容器的实验品,容器外的研究员们拿着他的栖身之所上下摇晃,他就被摔得鼻青脸肿。

  那片深红色仍旧在扩散——整个空间都在变化,他看到一排座椅,两排……阶梯式的排列,然后是更高处的包间,复古式的承重柱上的花纹,聚光灯也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了,打在他脚下的木质舞台上。

  他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他在通讯终端上看到过,莱塔尼亚维谢海姆夕照厅,那架与建筑合为一体的巨大管风琴在他身后,音管在聚光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从这滚出去!你这个蹩脚的指挥——你连莱塔尼亚语都说不清楚!少对我指手画脚!”黑键的声音。

  白垩随着这句怒骂被摔在了舞台上,他像个越狱的犯人一样被“探照灯”照射,在剧烈的疼痛和强光下睁不开眼。

  “惊愕,惊愕!”乐师长的声音和着幸灾乐祸的掌声,“我们的主角终于登场,开始演奏我们的苦难——”

  白垩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下面的观众席传来一阵嘈杂的碰撞声,他撑着胳膊从木地板上爬起来——也许在现实中也得疼好几天了。

  但他刚站起身,眼前的精神图景便消失了,黑键却好像还没从精神域脱离出来,年轻的哨兵眉毛拧起来,几乎都要打起架,甚至连耳朵都在轻微的颤抖,他拍拍哨兵的肩膀,再次尝试进入哨兵的精神域,但黑键没给他这个机会——接受过严苛训练的哨兵即使在身体素质上不如其他同事,但也足够压制一个以精神力训练为主的向导了。

  他感受到脖颈被那双手扼住了,哨兵的膝盖压在他的胸口——非常标准的近战空手搏斗压制姿态,他能吸进的空气就在这双谱写音律的手的压迫下一点点变得稀薄。求生的本能让他攥紧了哨兵的手腕,取消了感知屏障。

  这让哨兵一下子清醒过来,“白垩!”黑键的声音大得有些吓人,他惊慌失措地松开手,闪去一边,感知的突然放大让他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和知觉,他觉得手腕像是被沉重的镣铐钳制,而白垩的眼泪落下来,落在他的皮肤上,比熔岩还要滚烫。

  “对不起……我……咳咳!”险些窒息的向导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向他这个罪犯道歉,“我马上就把屏障……咳,马上就——”

  他们搭档一周,这是他第二次伤害白垩。黑键的心沉重起来,他看着眼前因为缺氧而面红耳赤的向导——苍白皮肤上还烙着他的罪证——而他手腕上的镣铐却被向导解开了。

  他垂下头去,懊恼着自己为什么不能表现得更坦诚一些——坦诚!白垩曾说他在精神域里更为坦诚,但那坦诚的影子也只是一抹虚像罢了。他害怕面对过去,面对O.P256,他和那个该死的旋律搏斗,但无论多少次,对方总是用那口带着叙拉古口音的莱塔尼亚语嘲弄着——他不敢回到莱塔尼亚,甚至在凯尔希找上来的时候对罗德塔的管理者连续用了三句否定句,直到对方告诉他,白垩要来。

  白垩要来!而他还不如不来!至少没有他,白垩不用受今天晚上的罪!他盯着手腕上的指印,用了三个感叹句。

  “这不是你的错。”白垩从缺氧的恐惧中缓过神来,他看着黑键,捧起对方的脸,惊讶的发现一向喜欢逞强的哨兵的眼泪像是流星一般一颗一颗地划下来,砸在他的手指上。“疼吗?”

  但他越是温柔,就越像一根刺一样狠狠扎进黑键心里。

  黑键摇头:“我害怕。”

  “害怕什么?”白垩用手指刮去那些少见的眼泪——他注视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更愿意看到自信、意气风发,或者伴着那些荒诞幽默的嘲讽句子微微眯起的眼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落了整个宇宙的星屑。

  “那些旋律……”黑键说,“彻夜回响。”

  “我听到了。”

  “你会因此厌烦我吗?”

  “为什么?”

  他的哨兵又不说话了,在长久的沉默后靠近过来,他的亲吻落在那些指痕上,“你会因此厌烦我吗?”他重复道。

  “Nein.”白垩简短又坚定地回答。(译:不。)

  黑键的亲吻又落在他的手指上,“你会因此厌恶我吗?”

  “Nein.”

  第三个亲吻和问句一起落在他的嘴唇上,他们的舌头相互纠缠,而他听到黑键的声音:你会因此厌倦我吗?

  Nein.

  白垩捉住那些想要抽离的手指:“现在该我发问——你的精神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起那些乌萨斯同事的小摆件,还有大炎的一种益智玩具,一个套一个,一环套一环。

  黑键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吸吸鼻子:“我不是……”

  “你把我摔得很惨——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向导在搭档的精神域里这么狼狈过。”白垩说。

  “那不是我——”黑键拔高声音。

  “我明天会去夕照厅。”白垩坦白道,“这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我本来不想说的。”

  第三次,他在黑键脸上看到那种罔知所措的表情:“夕照厅?”

  白垩皱眉:“你的精神域的样子,就是维谢海姆的夕照厅——你从来没听过吗?一般来说,精神域都是以哨兵自己最为熟知或喜欢的地方为基础搭建的。”

  黑键摇摇头,“或许是我忘记了——我和你一起去。”

  也许是因为曾经发生过O.P256,被修复好的夕照厅依旧没什么人光顾——也因为它原本属于莱塔尼亚贵族,而贵族的东西一向是与游客和平民无关的。

  这对搭档借着可露希尔伪造的身份证明,没费什么力气,就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了。与白垩的猜想不同的是,黑键对于夕照厅的一切毫无波澜——他真的像是第一次来这里一样,偶尔蹙眉,也只是因为常发的头痛罢了。

  他们两个并排坐在座位上,看着工作人员忙前忙后地搭建舞台——再过不久,这里将有一场歌舞剧表演。

  白垩看着这里熟悉的布置和结构:“你对这里没有一点印象吗?”

  “没有,不过他们的乐器看上去不错。”黑键回答,“还有这个管风琴,我记得我小时候……”他停顿了几秒,再次开口时,语气里却带上了不确定:“我小时候好像……听谁演奏过管风琴。”

  即使是在莱塔尼亚,拥有管风琴的地方都称不上常见——这种与建筑合而为一的乐器大多出现在教堂,到了现在,甚至没有多少人会去演奏它,只是把它当做一种奇特的装饰罢了。

  白垩联想到黑键的身份——他向凯尔希询问过,黑键出身于贵族家庭,但生父母的资料却难以详尽,在他尚不明事理的时候,双子女皇便给他安上了“伯爵”的头衔,他爱好音乐,对各类乐器都表现得天赋斐然,原本他能够以这样安逸的身份生活一辈子,但在觉醒了哨兵的能力后,便自行选择了加入莱塔尼亚的卫队,之后便是O.P256事件……

  这么说来,也许是哪位贵族亲戚为他演奏了管风琴吧。白垩想。

  “白垩。”他本想追问下去,但是黑键突然叫住了他,“我好像对这个管风琴有点印象——我想去试试演奏它。”

  白垩点点头,他们从阶梯一路向下,那些工作人员们见他们穿着算得上考究,问了一句他们的来意就不再理会了。黑键敏捷地翻上舞台,而白垩看着与精神域里相差无几的木地板,产生了一丝不那么美好的联觉。

  昔日的贵族姿势优雅地来到管风琴前,但他没有琴凳,随手从旁边推了一个木箱过来就开始演奏了。白垩将屏障的等级提高了些,安静地坐在木箱的另一边——就好像他们在精神域里一样,肩靠肩。

  管风琴的声音宏大,在音乐厅特殊的构造下像是一声呜咽,将演奏者和那些工作人员们都吓了一跳,远处传来一声莱塔尼亚国骂,黑键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他完全是在凭着模糊的记忆在演奏。

  第二个、第三个音符从音管里飞出,白垩看着那双手指在数排琴键上弹奏,而音符们则像是被黑发的卡普里尼驯服,乖顺地汇成旋律——他没听过这歌,但听起来像是教堂音乐的一种——一种弥撒

  缺少了其他乐器合奏的弥撒显得单调,但管风琴为它赋予庄严肃穆的特性,旋律在音乐厅中呜咽。但演奏者反而显得迷茫。

  他没有弹完这首曲子:“白垩……是我在弹奏吗?”

  白垩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碰管风琴。”黑键说,他说完这话便痛苦的捂住了脑袋,“不……也许不是第一次……”

  “也许你只是忘记了。”白垩说,他蹲下身子,用手指拨开黑键额前的碎发:“他又来吵你了吗?让我帮帮你,好吗?”

  这一次的精神域是夕照厅——安静,没有音符,没有任何旋律,但他也没找到黑键,只有一个黑发的卡普里尼跪在舞台的聚光灯下。

  “赛拉诺先生——乐师长先生。”白垩站在观众席——阴影中。

  “是您呀……”卡普里尼仍旧保持着跪姿,他抬起头来,望着那架管风琴,即使白垩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相信,这位乐师长一定充满了病态的虔诚和仰慕。“请允许我完成……皇帝弥撒。”乐师长说。

  “献给谁呢?”

  “献给……我的君主。”卡普里尼回答道,“我还未曾为他演奏这一曲——他看过我的谱子,我为他唱过这些悼词,但我未曾演奏。”

  “您寄宿在旁人的精神里,就是为了演奏这一曲弥撒吗?”白垩问——任何了解巫王的人都会知道这位君主“曾经伟大”,而这样的君主连安魂的弥撒都没有得到。

  “是啊,就是为了演奏。”乐师长说,“我演奏君主的音乐,而那些有幸聆听的灵魂无一例外的赞扬他的伟业——请您让我演奏吧,我知道您一直在阻拦。在聆听过真正的音乐后,我相信您也会由衷赞美。”

  “您的音乐让我的朋友头痛不已——您知道我们这些凡人一般怎么称呼这些声音吗?”白垩说,他向舞台走去,“我们称之为‘噪音’。”

  他的句子落在音乐厅的地板上,整个音乐厅剧烈地震颤起来。

  “大胆的评价。”乐师长站起身来,他背对着白垩,身形消瘦得像一个单音符,“你每次来都会让这个地方发生一场大震动,真奇怪。”他走向管风琴,而那个熟悉的琴凳正摆在前面,“演奏吧——”

  音乐厅里响起震耳欲聋合奏声,而乐师长在管风琴琴键上敲下了第一个音符。

  皇帝弥撒——与方才黑键演奏的音乐相似,但更为深情,乐师长一边弹奏,一边歌唱那些用古莱塔尼亚语写就的悼词,在剧烈的晃动中、轰鸣中。

  白垩也登上舞台,装饰物和石块从他的头顶掉落——他想起那场事故,夕照厅被削去的一角正好掉落在舞台上,带走了称得上是莱塔尼亚水平最高的乐团成员们。

  他从舞台边缘拿起一把提琴,不是用来演奏,而是更为简单的、让这位乐师长停止演奏的方法——他拿着这把提琴,对着乐师长的脑袋砸下去。

  “您不会以为……”乐师长大笑起来,猩红色顺着他的皮肤淌落,油漆一样掉在地板上,“不错的演奏方法,但很可惜,我的脑袋可不是定音鼓。”

  夕照厅的晃动更加剧烈,它像是一艘将要沉没的船,向一边倾斜去,而与整个夕照厅合为一体的管风琴佁然不动。一个又一个的乐器消失在合奏中,它们一个个坠入黑暗,音乐戛然而止。

  但乐师长仍在演奏,白垩看着头顶正上方脱落的石块、吊灯……一个被雕成大提琴的廊角掉下来,摔碎在他的脚边。

  “皇帝弥撒!君主!我的君主!献给您!”乐师长近乎癫狂,他的手指在琴键上飞快的掠过,而那些音符像是受了惊一样从音管逃离——白垩这时竟体会到一丝恐惧,他好像被禁锢在此地,而这些音乐即是他的牢笼。

  他眼睁睁看着那柄利刃从外边刺进夕照厅的喉咙,尘土、砂砾、石块,音乐最终休止——他没在石块的间隙看到露出的、夕照厅外的天空,而是看到了一双紫色的眼睛。

  “Ebenholz!”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随后那双眼睛便离开了,“对不起,妈妈。”

  O.P256事件,幸存者仅一人——前莱塔尼亚神圣卫队成员,Ebenholz De Utika.白垩回忆起那些资料上的记录,“如同奇迹般,在掉落的石板的间隙之间,这位受女皇护佑的伯爵先生活了下来。”就在他刚刚的位置——那些报道说,是掉下来的大提琴廊角为幸存者撑起来一个狭窄的缝隙,不至于让石板的重量全部压上去。

  他眼前的废墟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黑键的肩膀和那些黑色的、柔顺的发丝——他发觉哨兵正抱着他——他们已经来到了舞台后的休息室。

  “你是幸存者。”白垩说,“O.P256,对吧?”

  哨兵沉默了一瞬,“不是。”

  “资料上是这么写着的。”

  这次的沉默更为长久,“我是罪魁祸首。”

  那双紫色的眼睛垂下去,他轻轻把头靠在白垩的肩膀上:“我是罪魁祸首,”他重复道,“是我的错误判断……”

  “你们当时在执行任务?”

  “追踪一个巫王残党。”黑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想,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赛拉诺·莫德哈伊,巫王的乐师长。”

  “女皇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白垩想起通讯终端上查出的宫廷乐师长的生平——按莱塔尼亚官方的记载,这位乐师长应该是在巫王被处以极刑的那天就自行了断了才对。

  黑发的卡普里尼神情痛苦,他用手捂着脸,吐出断断续续的句子:“音乐……音乐对于莱塔尼亚人来说是施术的媒介……我早该意识到的……乐师长的音乐夺取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意识……要是当时没有那场演出,我说不定还能……”

  白垩突然反应过来哨兵的句子里的意思所指——夕照厅的外形设计就像一架巨大的管风琴,而那些竖立的音管则让音乐厅里的演奏能够持久悠扬地飘荡在维谢海姆上空,赛拉诺的如果能控制正在演奏的乐团,那么他的意志将通过夕照厅扩散向整个维谢海姆。

  他感受到黑键带着颤栗继续下去的句子:“那些旋律……那些旋律让我的朋友们一个又一个……‘长号’的剑刺穿了他自己的眼睛,‘军鼓’的重斧劈断了他的手臂,‘短笛’的软鞭最终缠绕在她自己的脖颈上……啊……该死的指挥家,他……他是以我们的生命在演奏。他把他的旋律刻进我的血液,我的心脏每跳动一次,这些死亡的阴翳便多笼罩我一分,我能听到那些‘演奏’,那些‘乐器’,那些‘赞美’——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是……啊……我是这旋律的和弦,是音符的节拍,我是乐章的强音符……我是……我的一生就是一个谬误。”

  他的搭档带着那些贵族们会拥有的口吻,质问般地诉说,那些单词从他的喉咙里滚出来,连同眼泪一起——他发现他的这位哨兵并不像旁人所想的那么坚定又自信得张扬,在面对自己时总像个孩子一样流泪,还要用那些莱塔尼亚古诗文里才会出现的拗口句子把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掩藏起来。

  于是他第二次亲吻了哨兵的嘴唇,“Mein dirigent……”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潜泳者,从哨兵最表层的精神域一点点下潜。(译:我的指挥者……)

  未完成的乐谱,坍塌的夕照厅,他在那个碎裂的大提琴雕刻旁坐下,破碎的一角外是纯白的天花板,他能看到吊灯的一小部分。

  这次没有乐师长的声音了。但他听到来自夕照厅外的对话——“Ebenholz!”和“Tut mir leid,mami.”这组对话像是那些听力训练一样不断重复着,细微的差别是女声逐渐微弱,而回答的声音逐渐靠近。他向着那角天花板伸出手,被一只手拉了出来。(译:对不起,妈妈。)

  几乎是第一眼他就意识到:这是幼时的黑键。

  确实有哨兵会在精神域里保持幼时的模样。白垩想,他盯着那双眼睛,但连思维也停在同一时期的……

  尚且年幼的卡普里尼也盯着他:“你是因为我弄坏了你的琴才……从里面钻出来的吗?你住在这里面?”

  白垩回头,他身后是一架管风琴,带着上了年份的古旧光泽,而其后的音管则像是被什么利器切割过一样,整整齐齐地缺了一角——就像被损坏的夕照厅。

  “这是你弄坏的吗?”白垩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

  小孩子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还没有碰它,但妈妈说是我弄坏的——那也许就是我弄坏的吧——反正只要道歉就行了。”

  白垩还想解释什么,但他脚下的地面再次震动。他看向周围,才发现这里的窗户更像是被画上去的。唯一的门在墙上倒立着,随着地面的震动而打开,从其后的黑暗中走出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女性——从白垩的视角来说,她和门一起倒立在天花板上。

  “你又在搞什么鬼?”女性说。

  “这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妈妈。”黑键抬头对那位女性解释,随后那道门便被阖上了,他又回过头来,“你看,只要说他们想听的话就行。”

  “这里一直都是什么样子?”白垩问。

  “时不时的震动——大概是外边的人在做什么事吧。”黑键回答。

  又是一次震动。白垩看向那些窗户——它们不是立体的,但外面的景色在变——每一次震动,外边的视角便倾斜一点。他不由自主地走向窗边,或者说,接受着精神域主人潜移默化的引导——从之前几次的经验来看,他觉得每一次震动,都是黑键给他的信号。

  他将手指搭在“窗户”上,而背后的小家伙也跟着过来:“你想出去吗?很难吧。”

  “乌提卡伯爵想出去吗?”白垩问。

  小家伙瞪大眼睛,随后气势汹汹地把手递过去:“那你可牵好了。”

  白垩用微笑做回答,他把小家伙抱起来,肩膀抵在“窗户”上,“那么——”

  一黑一白两个影子从“窗户”里摔下去,白垩听到呼啸的风声,他的白色长发被坠落带来的强风向上吹去,而小伯爵的黑色发丝和他的交缠在一起,小家伙抓着他胸口的衣服,不敢睁开眼睛。

  他们向下坠落,跌进一池深色的水潭,而等白垩反应过来时,黑键又一次不见了。他在水中挣扎着向头顶的光亮游去,在呼吸到第一口空气时惊讶地发现自己被摔在了一张桌子上,他身下还压着几张曲谱,未干的墨迹蹭在他的皮肤上,而另一个声音带着惊讶和难以置信:“白垩?”

  他咳嗽几声,睁开眼睛:“又见面了。”

  正在谱曲的作曲家搁下羽毛笔:“你……你怎么来了?”

  白垩看向四周——熟悉的摆设,他看向那些乐器,其中很大一部分都经由自己的双手来到这里——这是他们的宿舍,只不过地板上凌乱散落着不能令作曲家满意的作品。

  “来听你的曲子。”白垩从桌子上翻下来,发现他的衣服上也沾上了墨渍,“我们的作曲家曾经问我什么是苦难,然后又把我扔去夕照厅的舞台,把我关在管风琴里,又怂恿我从乌提卡的高塔上跳下来——我这样称不称得上是一个好听众?”

  黑键皱着眉:“听起来我的意识还蛮混蛋的。”

  “可是你答应过我,要为我写曲子。”白垩说,“而且,本人还在我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

  “是这样吗?”黑键把一叠谱子递过去,“O.P256,为你而作的——很早之前就写好了。”

  “有多早?”

  “在你第一次吻我的时候——或者,我第一次吻你的时候。”黑键说,白垩感受到来自背后的胸腔上发声带来的震动。

  “可真是绕了一个大圈子。”白垩抬头,看向那双紫色的眼睛。“非常‘Fantasia concertante’。”(译:幻想协奏曲)

  可黑键的眼泪还没划上休止符,“是啊,很大的一圈——可我还没有演奏。”

  白垩捏捏他的耳朵:“没关系,我们还有很久远的时间。”他轻轻哼唱出Fantasia concertante für Klavier,Flöte und Violoncello的第一小节,而后听到黑键的轻声附和,他听到身后的舞台上响起旋律,大约是真正的乐团在排演——但是没关系,他盯着黑键的眼睛,钢琴、长笛和大提琴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飘扬起来。(译:为钢琴、长笛和大提琴所作的幻想协奏曲)

  【END】

  一些解释:

1.Fantasia concertante für Klavier,Flöte und Violoncello,O.P256:来源于车尔尼先生所作的《钢琴、长笛和大提琴所作的幻想协奏曲》。

2.Die Dunkelheit:德文,译为英文是the darkness.直译中文即“黑暗”,但是个人感觉英文比较有味道……

3.赛拉诺·莫德哈伊:纯属我个人杜撰,但参考了历史上某位宫廷乐师长。

4.弥撒:一种宗教音乐,文中的“皇帝弥撒”为宫廷乐师长原型为当时的皇帝所作的曲子。

5.Ebenholz De Utika: 埃本霍尔兹·德·乌提卡,在莱塔尼亚原型国,姓中具有“德”一般表示此人为贵族或祖上为贵族,名字则是我个人对黑键官方英文名的翻译。


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稍微有点严肃又充满荒诞怪异幻想的协奏曲!

再次感谢老师!


风尘弋
第一次合奏 准备考试啦画不完了...

第一次合奏


准备考试啦画不完了画不完了

第一次合奏



准备考试啦画不完了画不完了

taco

【黑键/白垩】朝生暮逝

*献给夕照区的各位

*1.3w+

*无差CB向

*黑白都成为车尔尼学生的if线


**创作此文的契机:想看他们完整地上台完整地下来


琴声悠扬。

婉转动听的旋律如清澈山泉流泻,与午后和煦的微风一起,悄悄淌进白垩的耳中。他因此稍微调整怀抱牛皮纸袋的姿势,以防自己扭头寻找时,刚买的蔬菜和腌肉罐头不慎掉落,他很快便察觉乐声的来源:二楼摆着盆栽的窗口,有位母亲正在教导自己的孩子如何弹琴,她们脸上都带笑容,她们都披着深红的纱衣,似绽放于荒原的山茶花。

音乐是莱塔尼亚人的灵魂。

从出生至死亡,每截音符都印刻在他们的骨髓里。

他想把这份美好,这份希望,分享给黑键,却发现对方的注...

*献给夕照区的各位

*1.3w+

*无差CB向

*黑白都成为车尔尼学生的if线


**创作此文的契机:想看他们完整地上台完整地下来




琴声悠扬。

婉转动听的旋律如清澈山泉流泻,与午后和煦的微风一起,悄悄淌进白垩的耳中。他因此稍微调整怀抱牛皮纸袋的姿势,以防自己扭头寻找时,刚买的蔬菜和腌肉罐头不慎掉落,他很快便察觉乐声的来源:二楼摆着盆栽的窗口,有位母亲正在教导自己的孩子如何弹琴,她们脸上都带笑容,她们都披着深红的纱衣,似绽放于荒原的山茶花。

音乐是莱塔尼亚人的灵魂。

从出生至死亡,每截音符都印刻在他们的骨髓里。

他想把这份美好,这份希望,分享给黑键,却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并不在此。

似乎无所不识的乌提卡伯爵眨巴眼睛。

他聚精会神地望着玻璃内侧忙碌而有序的景象:收银机上的菱形按键嗒嗒作响,弹出又缩回,奏着欢快的曲调;头戴洁白厨师帽的店员,正举着胳膊从上至下地、一排排地摆放色泽亮丽的新鲜出炉的填馅面包;烘焙师将浸泡在朗姆酒中的葡萄干捞出,和糖、肉桂、核桃碎以及青苹果片拌在一起,包进薄薄的饼皮里,卷成长条状,送入预热的烤箱。

等候在收银台前的人愈来愈多。趁老板俯身算账的功夫,他问。

“白垩,那是什么?”

“嗯?

“那是苹果卷,算是维谢海姆的特产吧。虽然我也只是在他们举办试吃会的时候尝过一次,甜甜的,很好吃。”

“……我居然从来没吃过。”

负责饮食的厨师所做的料理,一开始他还能说是喜欢,直到他们也发觉自己身份的异样,从某天起,女佣端来的餐食就再无改变,甚至能从一成不变的味道里吃出敷衍,仅仅维持最低的饮食标准,不让他生病也不让他饿死,叫他像个垂丝傀儡般毫无生气地活着。

黑键回过头,瞧见白垩正翻着他靠打零工挣来的、压根没几个铜钱的薪水,他合上他的手,收拢五指,说我给你爷爷付医药费,给你买大提琴,都可以当做是……对未来音乐家的投资,你不需要回报我,最好的回报就是与我的同台演奏。

不等白垩回答,黑键就拉着他的手腕,推开店门。

悬挂在门上的老旧风铃轻唱着,欢迎来到面包的甜美世界。

虽说是感染者聚集,几乎被政府放弃的夕照区,店内的陈设也做得足够温情,给予人回家般的安慰感,而不像高庭区的建筑,锋利、尖锐、豪华奢靡却又冷冰冰的。很快,白垩再度捕捉到那段琴声,并不如方才般熟练,是断断续续的生涩,却同样充满希望,似新生的嫩芽,他望着隐藏在层叠货架中间的楼梯、望着铺在楼梯上早已褪色的毛毯,为孩子弹奏出的新音笑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去阻止黑键边掏出钱边宣言要全店每种面包都买几个的“壮举”。


车尔尼放下汤匙。

陶瓷器具碰撞的声音沉闷,他手旁的东西更像教鞭。

晚餐的氛围有些剑拔弩张,原因不必多想,黑键又在演奏方面与老师产生不小的分歧。车尔尼皱眉揉着太阳穴,没有即刻宣布他们是否够格登上夕照厅的舞台,乌尔苏拉婆婆很合时宜地来打圆场,她双手端着热腾腾的汤锅,说不管有什么事都等吃完饭再讲。

白垩捞着浓汤里漂浮的玉米,他小幅度地转动手腕,避免汤勺磕碰碗沿。

他借眼角余光打量邻座的黑键。他有时候觉得,对方和车尔尼先生,真的在坚持己见的某些方面颇为相似,尽管两人异口同声地拒绝承认这点。

黑键的目光仍然落在车尔尼身上。他看着面色严肃的埃拉菲亚,看着一尘不染的单片眼睛,愤懑和对抗情绪几欲倾泻而出,当他开口道出半个音节时,有谁,是白垩,白垩的手沉到餐桌之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

白发卡普里尼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浅紫色眼眸。

可他的眼神却能予人安心与平静。

黑键没有坐回去,他转而用行动回应白垩的担忧和劝阻。乌提卡伯爵做了最不符合他贵族身份的动作,他收拾起自己那份的刀叉勺子和碗碟,连带那只半透明的玻璃杯一起,有些笨拙地端到厨房,再者因为躲闪不及,被欣喜的乌尔苏拉婆婆揉了揉旋角间的那簇黑发。

好歹是有惊无险地结束晚饭,可关于他俩的判决尚未宣读。

意料之外地,车尔尼没有让他们回练习室,而是就坐在这里,坐在被婆婆收拾好的餐桌旁,晚餐的余韵尚未消散,或许能让谈话更好地继续下去。

开场惯例依然是指出他们在合奏中出现的问题。车尔尼是个严苛而负责的老师,他认真观察每位学生的状况,并且精准地剔出他们在音乐方面尚存何种不足:白垩仍在演奏时迁就黑键,而且他的大提琴,每次演奏时总体现出无尽的包容,好像没有怒气没有抗争,显得过于温和,其他方面没什么问题,在之后的练习中要注意强弱的表达。至于黑键……

黑色的卡普里尼竖起耳朵听他讲了一会儿熟悉的“陈词滥调”,好像在之前的批评里也听到过类似的话。

在黑键想要回嘴时,车尔尼仿佛熟悉他的脾性一般,偏转话锋。

“不过在你与我较劲的那段,吹得比我想象得要好。

“就像你抛开展示花里胡哨的技巧,只是在直率地表达自己对我的不满。比起照本宣科,机械似的表演,这样的曲子有力许多。

“不管你拥有多高的身份,既然你是我的学生,黑键,我要你记住那样的感觉。你要试着去体会自己的情绪与乐器的呼应,让情感顺着乐曲自然流露,反而能更进一步。”

并未递给他们夕照厅休息室的后门钥匙,料想中该存在的狂风骤雨也没有降临,直到车尔尼发出一声非病理性的咳嗽,表示话已说完,两人才反应过来,略微颔首说谢谢老师的指导。这种微妙的气氛在客厅里飘荡了一阵子,尤其是黑键,纵使年轻的乌提卡伯爵面色平静,但他的眼中还是有着十足的难以置信。

车尔尼站起身。

他准备回书房,在那之前,他问乌尔苏拉婆婆要了杯茶。

“休息八分钟,然后开始练习。

“十点整下课,你们可以回去。”


厚重的木门很快关上,仿佛是为阻止飘出更多微苦的咖啡香气。

那闭合的声响却比相撞的陶瓷器具听起来要轻柔许多。

黑键其实很讨厌关门声。

崇尚巫王足以改写天日的力量,对他所创造出的音调旋律疯狂的人们,在荒芜的乌提卡建造起妄图触及天幕的高塔,通过如羊角般螺旋上升的长梯,才能抵达塔顶,那片将他囚禁在此的如铁笼般难以撼动的箱庭。

一切都是为阻止他自杀而做。能望向外部的窗户用特殊的法术上锁,房间里没有任何坚硬或是锋利的东西,就连床脚都被磨得圆滑,而进餐和入睡都要在女仆的监视下进行,直至确认他再无威胁,浑身颤抖的菲林女佣才会把东西收拾好,轻声让外面的侍卫打开上好几道锁的门,飞快地借缝隙闪身出去。

门就这样被关上。那扇唯一能通向外面世界的门。

光渐渐地消失,好像在夜晚时分枯死的苔草,可仍是有那么丁点被他保存下来,在掌心微微跳动,橙红似晚霞的心脏。

黑键摇摇头。

他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块装在盘子里的苹果卷。

而乌尔苏拉婆婆正把同样的点心,和加入柑橘的热红茶,端去车尔尼的书房。

他还是买了很多苹果卷,不知为何喜欢这种酸甜口的点心,即便是分给芙蓉他们也吃不完,剩下的都暂且寄放在此宅的厨房。黑键没有去听房间里传来的交谈声,他正在思考别的事情,像这样和其他人一起吃饭后甜点,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远到他蹒跚学步,久远到他的指尖尚未触碰音符和曲谱,这让他回忆起忘却许久的家庭所带来的温暖,白垩凑过来,卡普里尼少年带着苹果温润的甜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他:“是不是感觉,比自己偷吃的那块更好吃?”

黑键不置可否。但能看出他心情不错。

或许只有白垩明白,他这样是在默然地表达认同。

他切开柔软的酥皮,看着因为烘烤而变得软烂、色泽诱人的果肉跌落盘中,香甜的气味钻进鼻腔,很快于舌苔上迸发,又轻柔地包裹住味蕾。黑键想着,在来到夕照区后,他似乎没有那么讨厌门被关上的声音了,因为他知道,门总是会开启的,而自己也能握紧门把手,转动,推开,迎接洒落在角尖的阳光。


-


距离演出还有五个月时,夕照区迎来了雨季。

维谢海姆航行至成片成片的巨大雨云之下,头顶仿佛倒置的蓝灰色海洋,雨滴是被母亲抛弃的婴孩,伴随呜咽似的风鸣,砸进砖瓦的接缝处或是被偷走井盖的排水渠里。雨时大时小,却全然没有停止的迹象,街道上漫着朦胧的薄雾,就连乐器店飘摇的招牌都瞧不真切,雨水在坡道的凹陷处汇成湖泊,乐此不疲地演奏着独属于它的乐章。


黑键偶尔会梦到塔。

乌提卡荒凉到什么都没有。那座屹立在悬崖下的塔显得尤为突兀。

数年前,他还小的时候,对于被关在塔顶、毫无波澜的生活感到寂寞和空虚,于是还未长高的卡普里尼搬来两只凳子相叠,发现高度不够,于是干脆搁在床铺上。他踩着摇摇晃晃的木板,努力踮起脚,不顾墙面的尘埃将洁白的衣领和袖口染脏,仅仅是竭尽所能想要看一看那每天会有光芒照射进来的窗格——

他终于碰到窗框。

终于亲眼所见窗户外面的景色。

男孩从未以这样的高度俯瞰大地,仿佛此时此刻他拥有了羽兽的眼眸。他看见云朵遮挡光芒,阴影如同体型硕大的甲虫朝着山脉爬行,他看见延绵的森林盖住城镇,等风吹过,掠起一层层墨绿的浮浪,他看见扭曲蜿蜒的公路上有车驶过,他们的目的地似乎是乌提卡与其他城市的交界。他凝望着飘远的云彩,好像他只消伸手去触碰,自由的云儿们就能带他一起离开。

他与外界的单方面联系并没能持续太久。

以女佣的惊声尖叫为结尾。她手里的餐盘狠狠砸在地上,硬面包滚下楼梯,燕麦粥和果酱甚至飞溅到裙摆,食物混合后的样子像被踩坏的莓果,他们怀着无比的惊愕和厌恶,七手八脚地把他扯下来,像抓捕一只不听训的幼兽,作为惩罚,他们依然要求他吃完了自己的“早餐”。


黑键醒来了。

没有任何痛楚,没有巫王在他脑子里念叨,他的梦结束了,他便苏醒。

他鲜少在这时间段醒来,整片夕照区都沉在半梦半醒中,就连白垩也闭着眼睛,发出匀称的呼吸声。并非完全源于屋子的主人习惯睡地铺,他们试着一起躺在床上,长时间承载老年人体重的单薄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每当黑键或是白垩想要转身,他们的角就撞在一块儿,痛感从纹路内侧传导至脸颊,差点又诱发他的头疼。

黑键尽量维持着自己坐直的样子不那么狼狈,因为白垩在解两人缠绕打结的头发,他只得目视前方,看着褪色脱落的墙纸,义正言辞地宣布:他今天就要去全维谢海姆最好的家具商店买最好的床。

这件事最终也没能实现。

白垩的婉言谢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按照这态势来看,黑键很有可能会把所有的家具都翻新过……他给予他的已然足够,余下的或许只有陪伴。

于是他们依旧保持这样,把仅剩的那张床留给客人睡。

黑键再回不去梦境,他蹑手蹑脚地下床,以免吵醒熟睡的白垩。他绕过衰朽的乐谱架,拂过崭新的大提琴,翻山越岭般来到窗前,在滴答雨声的邀请下,缓缓剪开两块相贴的绸布,他的双眼直面微亮白光,适应数秒才能完全睁开。

与自塔顶鸟瞰的景象不同,夕照区的房屋紧紧相挨,仿佛杂糅的色块,在雨水的冲刷下,褪去阳光涂抹的鲜亮。桔色或是深棕色的建筑连绵,讨要生活的人们在雨幕之下穿梭,药店的伙计摘掉雨衣背后的兜帽,走上通往患者家的楼梯,开饭店的大姐和丈夫在狭窄的通道里运货,而睡眼惺忪的小女孩,正把晒在外面的盆栽搬进去。

雨惊扰他的梦境。

作为赔罪,让他看到似乎与回忆截然不同却也有着相同之处的景象。

黑键望着外面看了好一会儿,仿佛他仍和过去一样有着大把时间可以消磨,但他全然不觉得浪费,不管是先前对他报以惩戒回应的、高塔之外的景色,还是从白垩的房子看出去的夕照区被剖开的脏器内里,他都很喜欢,他看着人们,看着鲜活的世界,好像自己也因此得到自由。

“黑键?

“你起得好早……”

那个在揉着眼睛打哈欠的通常都是他自己。现在状况转换,还有些不真实的微妙感。

白垩与爷爷流浪太久,有过量的照顾人的经验,每每黑键从梦里苏醒时,他几乎都把一切收拾妥当,黑键看他像根秒针似的忙得东转西转,为上课为各种事做准备,反观自己坐着等着两手空空,被人“照顾”至今的乌提卡伯爵顿觉实在不好,他在雨声的催促中尝试着做出些改变。

黑键从白垩手里接过那只木头梳子。

他指间的动作温柔,仿佛明白这物件伴随对方多久、在情感上有何许重量。

白垩愣住短短几秒,很快就反应过来。

“你要给我梳头吗?

“谢谢。”

深黑的梳齿划过纯白长发,仿若礁石勾着海流,夜晚倚着月光的痕迹潺潺流淌,而他们只是像寻常朋友那样闲聊。

他们张开双臂怀抱当下,而夕照区也逐渐接纳这两个命途多舛的孩子。他们认识的街坊愈来愈多,黑键变得可以颇为轻松地和邻里交流,他头疼发作的频率似乎也因此降低,居民唱诵生活的歌谣试图挽留西斜的太阳,帮他抵抗巫王的侵蚀。

黑键与车尔尼的关系有明显好转。乌提卡伯爵不再用那些虚情假意的形容词揶揄对方,他从心底认为车尔尼是个好老师,他想在他手下继续学习,感受音乐本身的美妙——让他这样就读几年也不错。

令黑键改变最功不可没的当然是白垩。

他宛如兄长般带着他熟悉夕照区的一切,他们手牵手走过年迈的街区,看店铺与民宅在它的脾胃里生机勃勃地绽放,白垩兴致高昂地和他介绍着,他觉得他眼里有光,不管是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还是矿石病,也掩不住他的光。

他有时候想要拥抱白垩。无缘由地,单纯想要抱抱对方,仿佛如果他不踮起脚,不伸出手,洁白的卡普里尼就会像曾经远在天际的云絮一样飘走。

他暗暗下定决心。在未来某日,他肯定会这样做。

雨滴弹奏的弦声嘈杂,而他们小心翼翼地谈论着终将迎接的未来,倘若轻碰命运女神的纺线,倘若观望得触及得太远,分别的轮廓就依稀可见。

“白垩,家里有伞么?”

“啊,一把昨天送去给爷爷了。另一把借给对街的大叔,他今天要带女儿去高庭区的医院看病。”

他有些担忧地望向窗外。

“雨大的话,我再去借借看吧……”

“没关系。”

胸有成竹般的嗓音自身后传来,他又撩起一缕白发。

“我学过这方面的法术,能稍微预测天气。”

“真的?”


——当然是假的。

乌提卡靠近移动城邦边缘,十天半个月连雨都不曾下。

要说莱塔尼亚能左右天象的存在,恐怕只剩下他脑袋里这烦烦叨叨、说话拗口得要死的老头。他已习惯巫王尖酸刻薄的咒骂或是讥讽,甚至能以此反推将要发生的某些事,然而雨水可比施术要难掌控得多,在他们安然无恙地拐过第三个路口后,原本温和无害的阵雨突然变得汹涌,雨点密集地落在他们身上,像是一颗颗液体铸成的子弹破裂。

等他们好不容易躲到今日店休的某家铺子的遮阳棚底下,眼前已然成了暴雨的态势,像是漆白的颜料倾倒下来。

在死老头的嘲笑声中,黑键面无表情地拧着为给他俩遮雨而早就湿透的外套,他这手法可不像对待什么上好的布料,更像挤一块擦桌用的抹布。

双角、头发和肩膀都湿了,白垩在旁边道歉,说如果他借到伞,就不会变成这样……黑键摇摇头,看起来像是甩水,他说和你没关系,是我执意要出来的,等雨停吧。

他们背靠着裁缝店的门,等待头顶深灰色的雨云飘离夕照厅的上方,可泰拉大陆最不缺的就是天灾,雨幕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愈演愈烈,令他们感觉到水流自砖石下方奔腾而去,仿佛倾巢出动的源石虫群。直至白垩远远地望见被雨水覆盖的人影走来,他没能在第一时间看清那是谁。

而后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车尔尼先生!?”

这下黑键也很震惊。

车尔尼终于走到他们身旁站定。他们的老师撑着一把伞,手里拿着另外两把,发尾、肩侧、长靴甚至是裤脚都湿透了,看到两只同样湿漉漉,在屋檐下躲雨的卡普里尼学生后,他放心似的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换回训练时那副严肃的神情。

“天灾信使都发布暴雨橙色预警了,还在外面跑,简直是胡闹!”

就连黑键都没能及时回嘴,因为此刻的车尔尼和他们差不多狼狈。

想来是先去了白垩的住处,发现敲门无人应答后,才从到他家的这条线上一路找过来的。黑键看着他浸湿的靴子,被泥点染脏的衬衫,脸上担忧和愤怒参半的神色,以及白垩问过什么后,他回答说,这种天气他不能让乌尔苏拉出门……黑键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少年低着头,声音有些沉闷。

“抱歉,让老师担心了。”

“对不起……”

车尔尼浅浅地叹气。

他默然无言地将伞交给两个学生,示意他们朝里面靠过去点儿。音乐家的背影落下,盖住了摆在橱窗里展示给过路者的人体模型。

雨落在不同的物体上,酿造各异的音色。车尔尼如闲谈般诉说着,十几年前,夕照区也下过这么大的雨,那时候的他透过阁楼的三角形窗户朝外眺望,害怕夕照厅的广场会被淹没成浮岛,而教授他钢琴的老师却格外欣喜,年长的卡普里尼男人聆听着雨的音色,灵感迸发,为这少见的访客谱了一首新曲……

他们在暂停营业的裁缝店门前躲雨,屋棚似巨树垂落的荫蔽,在他们脚边的石缝里开出几株不起眼的无名花,它承载着风的呼啸,雨水的微凉,弥漫空气中的潮湿,它给予这些为生活而努力而挣扎、与命运抗争的人们一点微不足道的休息时间。

雨终是会止息的。

雨季结束后的第二天,黑键的外套晒干了。


-


距离正式演出还有三个多月。

夕照区的日晒悄无声息地变长。维谢海姆驶离啜泣的雨云,和其他移动城邦短暂接壤后,步入开阔的平原:阳光慷慨,似乎为居民们热烈的歌舞所折服,它与夜晚商谈,不知不觉中延长了自己在此地逗留的时间,略带暖意的夏风吹拂,捎走草叶和花瓣,倘若站在城区边缘远眺,或许能隐约瞧见山峦间零星排布的村庄。


黑键与白垩仍在练习。

他们会趁着上午课业结束的功夫去一趟罗德岛办事处,看望在那里住院的爷爷,顺便给白垩取药。刚给老人家抽血化验、换完新药的萨卡兹女性笑眯眯地和他们打招呼,说爷爷的病情已经趋于稳定,让白垩不用担心,但她笑容背后藏着的更多用意是——“行板到高庭区办事了,如果不介意,我们一起吃顿午餐吧?”

黑键应激反应似的哆嗦了一下。

他脑海里正组织着拒绝的词汇,白垩却先自己一步答应下来。芙蓉转身去厨房忙活,办事处狭窄的空间里很快充斥着切菜和水滚的动静,白垩自告奋勇要给她帮厨,黑键看对方颇为贤惠地系好围裙,看好像经历过什么的爷爷在旁侧欲言又止,看他根本不认识的植物根茎和调料在半空翻飞起舞,他转而坐上靠背椅的身姿仿佛上刑场那般决绝。

下午的课程照旧,可黑键有些走神,被车尔尼点名批评好几次。

乌提卡伯爵又吹错一个音。略显刺耳的高音消散后,他听着老师的训话,恍然生出某种明悟,浅紫的眼眸眨了眨,对于那件事终是下定决心。

对于拥有“伯爵”这类即便是名存实亡但也居于高位、他人不敢随意僭越的身份的黑键来说,主动要学习做饭可谓是巨大的变革,就连格特鲁德收到消息都得迟疑几秒。

原因不必细究,可能是芙蓉研发的健康营养餐给关在塔中的黑键带来过量的伤害,不经让他产生“食物原来也可以有这种味道吗”的怀疑;也可能是这段时间来他看乌尔苏拉婆婆太过辛劳,要准备四人份的伙食,自己也想在这方面帮上忙……总而言之,言简意赅,黑键想要学着做饭。

他本人严正声明,这和他喜欢维谢海姆的苹果卷一点关系都没有。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正好,白垩带他去了市场。

夕照区最大的市集正在庆祝每年都举办的丰收节,五彩斑斓的雨棚相互交叠,慕名而来的访客络绎不绝,浅色的阳光从缺口处渗进来,仿若萨尔贡遍地生长的金砂。每座摊位前几乎都垂挂着自家制的风铃,这些精巧的小乐器让风穿过身上或圆形或五边形的孔洞,发出孩童合唱团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奏予到访者欢迎的曲目。

黑键学得很快,即便有人看他穿着华丽,想骗骗这从高庭区来的贵族少爷捞点油水,乌提卡伯爵也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两位卡普里尼购入了一些简单的蔬菜和羽兽腿肉,黑键看他自然而然地接过沉重纸袋,向白垩伸出手,等那份重量压到自己掌心时,伯爵难以置信地抬头打量流浪者略显单薄的身板。

白垩笑着回答,“我也是有做过农活的喔。”

伫立在夕照区广场的集市不仅仅售卖食材。撩开区域间相隔用的湛蓝色帘幕,食物的香味减淡,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空气里的熏香,愈是往里走,香气就愈发浓厚,白垩正分辨到底是用了多少种干花和香料,黑键垂下眼睑,扫视着贩卖首饰和陶土工艺品的摊位,他的目光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在拥挤的人潮中停驻步伐。

“白垩。

“白垩。”

白色的卡普里尼回过头来。

“你等一下,这里人太多了,容易走散。”

白垩停在原地,乖顺地等他说完后半句话。

怎么,有什么想买的东西……白垩的问题还没结束,黑键就抓住他的肩膀两侧转回去,换成背面朝向的角度。他感觉黑键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长发。

黑键的声音有些急迫,他不断地说着,“马上就好、再等下”,然后将手探入被阳光照得微温,泛着蜂蜜和青金桔气味的长发里,他的手掌擦过衣领,拨开发丝,动作小心谨慎,堪堪触及他的皮肤——他把一条浅银色的长项链系在他的脖颈上。

不等白垩低下头去看,黑键就快速地抽手,像阵掠过松树林的风,他迅捷地与店家结账,在两枚硬币落入竹编筐的瞬间,年轻的黎博利姑娘便迅速包好项链,她将纸袋折成小巧可爱的四方形,用彩纸叠的假花代替封口的胶水。黑键趁着白垩看他脸的空档把项链藏进宽大的外套里。

“没什么想买的东西……”

他抖抖耳朵,捋了下鬓发。

“我们回去吧?快赶不上午餐时间了。”

白垩没有深究他想要藏起来的部分。卡普里尼了然地点点头,向对方伸出那只空着的手,大概是对黑键方才所说的“容易走散”做出的回应,倘若忽略周边叫卖与讲价的嘈杂,这倒像是某支舞曲的邀约,在广场的正中心,身着鲜红长裙的舞女伴着鼓声节奏旋转腾挪,热烈地邀请过路者加入他们的庆典。他或许是见此景象才突发奇想。

黑键并不想跳舞。

他还是握住白垩的手,笑着。


他的手常拿法杖,偶尔把玩源石骰子,对于刀具很是生疏,毕竟贵族的必修课里没有刺杀。

让初学者碰厨刀太危险,经乌尔苏拉婆婆的基础指导,黑键驻守在流理台前,帮忙处理最普通的洗菜择菜工作。向来吃他人准备好的餐食的乌提卡伯爵,花费些许时间了解燃气灶和汤锅的用法,在他被允许更进一步、可以调试炸卷心菜叶用的面糊时,熟悉的疼痛感再度袭来。那家伙终于出现了啊。

“愚蠢的血脉,空洞的赝品,你所做的不过是拙劣的模仿,你……你在干什么?”

“这都看不出来,做饭啊。”

“……”

“还是说您老人家在塔上待得太久,对平民的生活如此陌生?”

“你怎么敢用本该奏响乐器、创作旋律,本该施放咒法、让那些低贱平民胆寒战栗的手去——”

“不就是调个面糊而已,干嘛大惊小怪的。”

黑键猛翻白眼。

而后灵光一闪。

“难道说,你其实很讨厌这个?就像讨厌现代摇滚乐?”

“*言辞激烈的莱塔尼亚贵族语*”

白垩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黑键格外欢快地,边拿烘焙刮刀搅拌着面糊边自言自语,白垩原以为他头痛发作,关切地问需不需要帮忙,黑键回答说不用,他似乎已经快要爱上做饭了,切菜、锤肉、油煎的声音听起来都那么美妙。

可叙拉古并非一日建成。乌提卡伯爵也没可能那么快就学会做菜。

等热血上涌般的新鲜劲消退,黑键看着外壳焦黑的炸卷心菜,产生了真正生理意义上的头疼。白垩在旁边安慰他,没有任何基础的初学者做成这样已然不错,黑键沮丧地点点头,他拿过两片失败的蔬菜,不同于芙蓉的健康餐,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不管如何都要吃完不能浪费,他边嚼边被烧焦的苦味熏得直掉眼泪。

好在有乌尔苏拉婆婆的场外救援,其他菜品如期完成,他们留了一些给车尔尼,趁着今日休息的空档,去分给平时很受关照的邻里。

他们走过街道,走过巷子,跑过河岸与桥边,经过无数栋紧密排列的建筑,仿佛随着头顶啼鸣的羽兽穿行整片莱塔尼亚。他们来到罗德岛办事处,芙蓉恰巧出门,给街坊邻居检查身体状况,只有行板在,处理与高庭区医院的协议;他们看望过白垩的爷爷后准备离开,手提医药箱的萨卡兹风尘仆仆地返回,看见卡普里尼带来的并不健康的餐食微微皱眉。

好在两人有备而来。

黑键变戏法似的拿出一袋原材料。说是为答谢罗德岛平时的照顾,这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

芙蓉有些诧异,但很快面带笑容。

“你们等一下,我去拌个沙拉,很快就好。”

“不用麻烦了,我们还要去车尔尼先生那里上课,马上就走。”

黑键在旁点头如捣蒜。

不等芙蓉继续说什么,两人就挥手与她告别。以守时著名的车尔尼先生,以及因迟到而受的训诫,都可谓是很好的借口;芙蓉没有再继续挽留,行板站在坡道高处、远远地朝他们挥舞手臂,直至庆贺丰收节的彩带落地,直至卖报的孩童哼唱歌谣经过,直至酒馆那绘着生啤的招牌迎风飘起,直至两人的发尾都消散在狭窄的巷口,他们离开了。


黑键坐在长椅上。

或全白或有花色的鸽子循味而来,零零散散地落在他身旁,羽毛蹭过旋角的感觉奇异,有点发痒。

他闲来无事,把面包掰碎喂鸽群,白垩迎着水浪轻声哼唱,唱那首他熟悉的曲子。

夕照区的午后宁静,仿佛演奏者也和花朵一样,有着小憩的时光。把手作的食物都赠送给他人,令他心头总萦绕着某种奇妙的舒畅感,他遂转头去看白垩,看羽兽亲昵地落在他肩膀,看他的眉眼与发丝沐浴在光芒之下,看他展露在自己眼前的一切,真实却又那么虚幻而朦胧。

糟糕。他明明还没离开维谢海姆的夕照区,就已经开始怀念这里了。

白垩仿佛感知到他的视线。卡普里尼送走羽兽,回过头来,他笑着问,神情极尽温柔,黑键,你饿了么?我们回家吧。

嗯。

黑键站起身,走到他旁边。无关鸽群振翅升空,无关水浪潮升起伏,他仅仅是希望能抓住这段易逝的旋律。

我们回家吧。


-


距离登台演出只余一个月。

维谢海姆告别所有节日,继续航行在莱塔尼亚的国土上。霞光沉落,夜幕降临,给夕照区披上蓝黑色的薄纱,印纷飞战火失去故乡的游吟诗人在街角游荡,他歌唱云朵与太阳,赞美星星与月亮,他的手风琴时而欢快时而忧愁,音符淌进每个感染者的梦境里,他们的愿望得以实现,他们是比皇帝更为富有的乞丐。


黑键快步穿过这条小巷。

头顶的路灯坏了,哪里都是黑魆魆的,好像被关在一只巨大的匣子里。他用法杖照出些微光亮,以免自己踩到啤酒瓶或是易拉罐,这段路途不算很长,但走得人心忐忑,直到眼前逐渐出现招牌的光亮,他才终于算是抵达目的地。

不同于音乐厅的安宁优雅,此地的机械运转声彻夜鸣响,空气都泛着足以将皮肤灼伤的热浪,如果说夕照区其他地段是笛声和小提琴的合奏,那这里便是架子鼓与电吉他的混音。有个抽卷烟、手臂上生着源石结晶的丰蹄男人注意到他,男人摘掉粗麻布的手套,走过来,气场比起车尔尼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压迫感,他抬起边缘破掉的棒球帽,扫视着黑键花哨的打扮,说这里不是贵族少爷该来的地方。

黑键并不后退。

他迎着男人的目光,认真道,“我有事情想拜托您。”


白垩最近有些忧愁。

音乐会临近导致的紧张很正常,更多方面在于黑键。车尔尼的每日课程结束,不管时间多晚,黑键都会说自己有事要做、很快回来,白垩还没来得及阻拦,年轻的伯爵就像使用法术那般化为烟尘消失在巷口;他的承诺不假,午夜之前,房门总是会被轻轻敲响,但黑键看起来比站着吹几个小时的长笛还要累很多,有时候他连句完整的“晚安”都说不出,就倒在床上陷入梦乡。

每当白垩问起这件事,黑键总会开始莫名地紧张,无意识地重复自己的话,不管怎样,都不肯告诉他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黑键的指腹按上长笛的压板,他眼神清澈,诚恳道,“白垩,相信我,我不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

白色的卡普里尼将大提琴夹在两膝之间,看向他,忧心忡忡地点头。

尽管如此,白垩还是能隐约猜到一点——黑键正在做自己十分不擅长的事。

他有时会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自言自语般说着“音乐明明很简单,为什么……这么难”;就算偶有尘世之音的烦扰,他也不像以前那样尖牙利齿地和巫王互呛,搞得鬼魂都有些不习惯;最恐怖最严重的点在于,他现在居然能波澜不惊地吃下芙蓉的健康餐,吃进嘴、咀嚼时、咽进胃里,几乎全程都无动于衷,等吃完后才会有姗姗来迟的排异反应。

白垩很是担心。

但他不想干涉黑键的决定,他只得尽己所能地帮助他。

偶尔某天,夜晚晴朗清爽,星空看着触手可及。车尔尼为让他们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少见地提早结束课程,黑键也回来得比以往更早些,他似乎在“那件事”上取得什么突破性成就,兴致高昂,像羽兽展示光鲜亮丽的羽毛那般昂着头,看起来很想要夸奖。

白垩似乎没有如他所愿。

他带他去了一个地方。

拨开满墙攀爬的红丝草,沿着它们生长的痕迹一路向上,走过破碎的百叶窗、外漆几乎掉光的砖墙,爬上早已干涸满是落叶的,遍布在屋檐的排水渠,等那些破败衰朽的过往都自眼前掠走后,印入黑键眼眸的是漫天的星河璀璨。

他们身处某座废弃民宅的房顶,无处可归的流浪者曾在脚下的这栋建筑里暂避风雨,如今他们已然离去,这里的新住户是成群的猫咪。白垩牵着他的手,走到较为平坦的斜坡坐下,他说自己和爷爷还没钱租房时,就和大家一起住在这里,躺在木板上仰起头,能透过窗户的缺口瞧见外面,高庭区的那些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儿能看到维谢海姆最美的夜空。

黑键低头望着身下灯火微明的夕照区。

而白垩从兜里掏出只口琴。

“你要吹什么?”

“《星星的告别》。”

“没听过这首曲子。”

“是我和爷爷在村庄间流浪时,从一位游吟诗人那学来的。他说,这是写给他故乡的乐曲。”

白垩吹出第一个音节时,黑键闭上眼睛。

跃动的音符自那架“口袋钢琴”中缓缓淌出,此时雀跃欣喜,彼时又低沉冷静,黑键从没听过这首曲目,但他却觉得格外熟悉,仿佛儿时刚开始学习乐器的那段时间,母亲和姐姐会在壁炉前演奏那样。估计是这两天太过劳累,在曲目进入悠扬的片段时,他觉得头脑的昏沉不再肿胀难受,他可以不必去思考自己的过往,不必去仇视自己的血脉,他像是沉入海洋或是云层,不自觉地松开紧握的手指。

当白垩吹完时,他已经睡着。乌提卡伯爵面色平静,仿佛会有一场好梦。

白垩任由对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他小声说着,黑键,一直以来辛苦了。

我们本不该相遇。

不。我们本不该重逢。

我们的人生轨迹被尘世之音搅得乱七八糟,在那次实验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余生不该再次见面。

但能够见到你,还是让我非常地欣喜。

看见你变成如今的模样,听着你吹响长笛,让我觉得,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黑键,在这次音乐会结束后,我们大概又会分别,过着两段完全不相关的人生。我想说的是,不要忘记我们曾经相处过的这段时间,命运让我们难以感受普通人应有的生活,可我们不该向他屈膝。

黑键,我的兄弟,我从心底里觉得能够与你再次相逢,真的太幸运。

哪怕我们再次分离,再也无法相见,可你一定会变得比我想象得更坚强,你会收获新的友谊,新的未来,即便这虚有其名的伯爵身份牢牢地锁着你,即便我跟随流浪者在这片大地上寻找永不会出现的新家园,尘世之音或许能定义我们过去数十年的悲惨,但这段扭曲的旋律绝对、绝对没法断绝我们的未来。

你的未来还很长很长。长到可以跨越这漆黑的夜。

黑键,听我说,黑键,我希望你在夕照区感受到的情绪,你在音乐会上将要奏响的感情,会成为照亮你未来的烛火,就算某天我再也无法陪伴在你身边,而我可能会在维谢海姆,在莱塔尼亚,在这广袤大地的任何一处,听见你的音乐。

我会为你的音乐感叹、落泪。

我会知道那是你。

“白垩。

“白垩?”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像是被魇怪侵扰梦境。

“你要走了吗?你要去哪?”

“我不会走的。我就在这里。”

白垩轻轻握住他的手。黑键身体的颤抖很快停止了。

“你想听什么?我再为你吹一首曲子吧。”

黑键没有回答,而白垩的琴声再度响起。

那无比熟悉的曲调,来自缠绕他们毕生的噩梦,来自他们共同的姐姐,乐声萦绕在夕照区的上方,可现在分明没有太阳。他在为月色而歌,为光与影不公的命运抗争,他为自己吹奏,他为兄弟为老师,为此时所有安眠的感染者吹奏,他的琴声送别夜幕上闪烁的辰星,将包裹整栋建筑物的红丝草催开桔色的花,洁白的、有着浅紫色眼眸的卡普里尼啊,他的琴声永不止息,他的灵魂为那燃烧的晨曦而讴歌。


-


车尔尼的告别音乐会当天。

今天阳光正好,万里无云,在这样的天气奏乐,对演出者和观众来说都是享受。


休息室前人来人往。

大家都在为这场夕照区最隆重的音乐会做准备。今日罗德岛办事处无特别事项安排,所以芙蓉和行板也来帮忙,萨卡兹女性自然是重点关注车尔尼的身体,而佩洛小姑娘正扶着白垩的爷爷,把老人家带到专属于他的座位上,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为最盛大的告别。

白垩坐在沙发上,对触感有些惊喜,“黑键,这里的沙发好软。”

“嗯。你多坐会儿。”

“你一直走来走去的,很紧张么?”

“有一点……”

但让他紧张的地方并不仅限于此。

对上白垩近乎毫无杂质的紫眼睛,黑键深深地吸了口气。叫收礼物的人闭眼这种俗套的把戏,乌提卡伯爵是不屑于玩的,于是他郑重其事地走到他身旁,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早已准备好给予对方的,自己的象征物。

那是白垩先前说过的——

打了孔的莱塔尼亚硬币,穿在一条长长的浅银色项链上。

黑键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着自己之前的晚归行为。他特意找到全夕照区手艺最好的工匠短暂拜师,但长期跟音乐跟法术为伍的他,实在做不好这种颇为精巧的手工活,在昏黄的灯泡下,在冷色调的镁光灯下,他做着用术式无法达成的事情,重复地,一遍遍地,看着样品从正中间碎裂,看着孔洞的形状有误,看着裂痕从那粗糙的边缘蔓延开来,他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到最后才勉强地拿出这枚能看得过去的硬币,打孔的工艺仍然非常毛糙,根本进不了首饰店的展览橱窗。

白垩认真地听他讲完。

庄严肃穆地从他手里接过那条拼合而成的挂坠。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言语。他撩开头发,双手伸到后颈,将银色的丝带打结,擦拭得闪闪发亮的莱塔尼亚硬币垂下来,贴在他的衬衫上,由深灰色描摹出的双子女皇头像在年代数字的环绕下熠熠闪耀,仿佛是对两个不幸的孩子送上祝福。

“谢谢。”

白垩对他微笑。眼角好像闪着晶亮的泪光。

“可我还没想好要送你什么信物。”

“没关系,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送我的。”

黑键本想抱一抱他,实现自己埋藏许久的想法,墙上的壁挂钟响了三次,仿佛宣告魔法消退那般,然而实际上,这是告知他们即将上台的钟声。在车尔尼最后的嘱咐下,黑键与白垩站起身,他默默地把这念想留到演出结束后,他不会那么快地离开夕照区,他们还有时间可以多说说话,多看看对方的脸,把他的模样和声音永久地留存下来。


宣布完终曲的报幕人悄然退场。

所有的来客都凝神屏息,包括本来还不屑一顾的贵族,包括同样热爱着音乐的民众,包括不知为何出现在异乡的萨科塔,包括目睹着他们走到今日的萨卡兹,当然,也包括你,包括被邀请来这次音乐会的你。

灯光照耀,洒落他们周身,仿佛耀阳的余晖。

黑键闭上眼睛,深呼吸。

——他吹响了第一个音节。


朝生暮逝,而我依然高歌

与你并肩,走过漫长黑夜






END.





后记:


就是一些题外话

W帮你把讲地狱笑话的屑都炸死了,说,谢谢W.jpg

以及我是真的想夺过萨克斯手的萨克斯给鹰角来一记猛击啊!全垒打!!打到太阳系之外去!!

以此文献给所有与不公命运抗争的人们,愿黑夜终究会结束。


真正的题外话:

你以为的保全派驻:看攻略

实际上的保全派驻:洗牌摸牌码牌看牌,寄了


津岛ゆかり

漫长的告别

Notion

*黑键/白垩

*不可避免的角色崩坏,以及脱离原作世界观。

*本作背景设定为近现代,自动将白垩的矿石病替换为肺结核。

*部分neta自堀辰雄的《風が吹いた/起风了》

*角色崩坏属于我,他们属于彼此。

*捏造,很多很多不存在的捏造。

*部分引用自原剧情内容。

*感谢您的阅读并敬祝您阅读愉快!


永遠という夢に

就向名为永远的梦

告げよう…さよならを

做出告别吧…

嗚呼…ただ

啊…哪怕

砕け散るだけでも

最终只会粉碎四散

刻むのは疵-きず-じゃない

铭刻下的也绝不是瑕疵-创伤-

抱えた想いの全て

而是......

Notion

*黑键/白垩

*不可避免的角色崩坏,以及脱离原作世界观。

*本作背景设定为近现代,自动将白垩的矿石病替换为肺结核。

*部分neta自堀辰雄的《風が吹いた/起风了》

*角色崩坏属于我,他们属于彼此。

*捏造,很多很多不存在的捏造。

*部分引用自原剧情内容。

*感谢您的阅读并敬祝您阅读愉快!

 

 

 

永遠という夢に

就向名为永远的梦

告げよう…さよならを

做出告别吧…

嗚呼…ただ

啊…哪怕

砕け散るだけでも

最终只会粉碎四散

刻むのは疵-きず-じゃない

铭刻下的也绝不是瑕疵-创伤-

抱えた想いの全て

而是怀抱的所有思念

留めていた時間は

一直以来积攒起的时间

サラサラと崩れていく

逐渐崩塌

一粒に閉じ込めた

关在一粒里的

追憶はこの胸に

追忆就在这心中

幻想の砂の上

幻想之砂上

美しきMUSEUMに

美丽的博物馆里

糸のない人形の

无线人偶的

重ねた歌声は

二重唱

静かに響いてく

静静地回响

♪《砂上ノ楼閣》斋宫宗/影片みか/仁兔なずな

 

 

 

 

 

 

 

 

漫长的告别

 

Le Vent se lève !il faut tenter de vivre!

风起云涌时,奋力求生存。

                              ——保罗·瓦乐希(Paul Valéry)






   远处的连绵群山被茜红色边缘的积雨云所覆盖,渐染薄暮的地平线延伸消失于霞空的边陲,夕阳沉入山间,灼热的赤光骄傲地描绘出山峰的轮廓,余晖清晰地将白垩的侧脸勾勒而出,连同他脸颊上那些透明的细小绒毛都可以看的那样真切。黑键认真注视着正在挽动琴弓的白垩,悠扬热烈的柴可夫斯基从白垩纤细而惨白色的指尖中倾泻而出。白垩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全身心投入于仅有黑键一人倾听的演奏之中。黑键抿唇,眉宇习惯性地皱起,他认真地描摹着这一幕,软铅划过着绘纸的肌理,不时发出沙哑的摩擦声。

    那时起风了,秋风吹拂着画纸,铅迹描绘着白垩身着那套被偷偷带来疗养院的白色礼服,安然拉动琴弓、微笑着演奏的模样。其实黑键并不擅于绘画,但他在年幼时就被自己所谓的家人们请来绘画老师,所以他的绘画功底还不错。他一笔一划地将白垩的身影绘入纸中,若是可以将这段短暂而又漫长的岁月封缄于画中的话就好了。黑键沉默着继续绘制那张肖像侧写。

   “啊。”

   白垩突然停止了演奏,他轻声地“啊”了一声,随即露出被苦恼沾染的笑容。当黑键准备出声询问时却清楚地听见了琴弦断裂时所发出的刺耳尖叫声。琴弦裂开了。白垩手足无措地盯着那柄弦裂的大提琴,那柄琴已经有些年头了,那是他曾经从前辈手中接过的旧时代的遗存,即使不少地方已经腐锈,但白垩仍不舍得更换一把崭新的。

   “琴弦断了呢。”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风此时恰好地扬起那头如同新雪般美丽的长发,光泽已然消失,丁香般澄澈的眸中仅残余些许光晕,夏末仍未消逝的蝉鸣带着哀转久绝的悲切回荡于风间,树叶交叠轻吟着古老的诗歌。

    “没关系的,白垩。我再给你买一把新的就好。”

    黑键安慰着白垩,自从白垩住院以来,曾经习惯以刻薄言语挖苦他人的乌提卡伯爵已经被努力照顾病患的黑键所替代,他尽量让自己适应以新的身份与崭新的那个自己去面对日渐消瘦的友人。

    “嗯……有些浪费啦。”

    白垩没有将那句时日无多说出,他只是微笑着轻松地抱着完全只是玩笑意味的怨,白垩将被风拂起的髻发挽到耳后,丁香色的眼眸远眺着遥远的山崖。白皙的肌肤染上病态的潮红,脆弱的模样总是让人疑心下一刻白垩就会牵着被巾从大丽花与金甲虫的空间升天而去——而黑键无法握住同美人儿蕾梅黛丝一般远去的白垩。

   “这里没有海呢。”

    “总感觉……有些寂寞啊。”

    好想哭,黑键感到从心脏传达而至的莫名怮痛。不知为何,那股苦涩的酸楚在口腔中涌出,裹挟着他不安的心绪翻滚着,他抬起泫然欲泣的眸,几乎是要将白垩的身姿刻入眸底般凝望着虽然不知所措、但仍然微笑着的白垩。白垩总是笑着的,在黑键的记忆中,他的友人总是保持着那样纯粹干净的笑容,只是较之于记忆碎片中身材纤瘦但残余健康红润的卡普里尼而言,白垩无疑苍白了许多,肺中的病灶正无情地侵蚀着他的生命,撕裂喉道的咳声几乎每夜都会在病房响起,像是那在宣告不幸的交响乐。

    “咳……咳咳”

     白垩不受控制地大声咳嗽起来,黑键急忙去顺他的脊背,同时也去触摸那真切的、白垩呼吸时的体温热度,黑键紧紧依靠着白垩,抚摸着他那不断起伏的脊,黑键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如此,他仿佛害怕在这一瞬间会失去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紧贴近白垩,希望白垩不再被病痛所侵扰,希望白垩就这样留在他的怀中。

   起风了,被秋寒浸染的巽风吹起他们的发,黑白色的发丝交缠在空中,来自东南的疾风也吹倒了白桦木画架,黑键来不及去取下画,那张画便被风带向远方。

    黑键回神于那张画时却只看见了空荡的、躺在橡树下的画架,那张画已经被风送往无法触及的国度。白垩倚靠着黑键的左手无力地抓紧着黑键身上的衣料,那一刻他们相互靠近着,黑键清楚地感受着白垩心脏的鼓动。

    “啧……可恶。”

    黑键不满地怨着这不合时宜的风,这时乌提卡伯爵的恶劣性格便全数释放——对于其他的某些事物,黑键却仍然保持着乌提卡伯爵的轻慢与高傲,但对于白垩,这些糟糕的部分通通被黑键收纳于潘多拉的匣中。

    “白垩……你还好吗?”

    “我没事哦。”

    白垩皱着眉,用手帕堵着唇,强撑起笑容摇了摇头。随着剧烈的咳声平息,白垩紧皱的眉也缓缓舒展开来,他将手帕放下,然后自然地将那方手帕藏在身后。即使只是一瞬,但黑键还是看见了——洁白的真丝手帕上如玫瑰般大片盛开的赤红色。


第一小节

   白垩清楚自己时日无多。

   虽然黑键与芙蓉小姐都并未和他挑明,但从自身的症状以及入住以肺结核患者为主的道场来看,他所罹患的是无治之症——肺结核。而白垩比谁都清楚在疗养院修养仅仅只是无用地延长生命,他终将因为存在于肺内的病灶而亡,只是他还是舍不得黑键。

    或许真的有些贪婪了吧。

    但是白垩只是无法舍去与黑键共同度过的时光,如果可以被永恒定格于那段时间里就好了。他并非伟人,他只是想要和自己的挚友一同漫步在莱塔尼亚的街道之间。黑键是他短暂一生中最为耀目的那个奇迹,那是白垩第一次感受到被他人所平等地深爱着。

    所以,白垩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遇到了黑键。他们的相遇源于一次街边的临时演奏会。那时的午后很晴朗,透过弹珠汽水中取出的玻璃球窥见的蔚蓝色青空阳光正好,白鸽飞越过广场,莱塔尼亚的街边随处可见艺术家们翩然的演奏。而白垩在例行的街边表演时遇见了为他驻足的黑键,那时黑键拿着一支精美的长笛——那看上去就知道是高庭区乐器商店橱窗里最昂贵的那一种。

   “你拉的很好。”

    在认真倾听一曲柴可夫斯基后,黑键盯着白垩的眼睛对他说。白垩感到有些受宠若惊,这是他第一次被他人认真地注视着双眸褒奖。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如同维多利亚流行的高卢式小说一般洋溢着罗曼蒂克色彩,他们在晚饭后手挽着手于夕照区的街道散步,白鸽时常会停留于喷泉旁边等待着游人的喂食,那时候黑键通常会递给他一小袋玉米粒,于是他们就愉快地投喂着那些可爱的鸽子;他们也会挑选一个悠闲的午后,黑键执起长笛,白垩则会拉动琴弓,柔美绕梁的管弦徐徐缠绕与他们身侧。

   “认识你真好啊。”

   黑键露出暧昧的笑容,他轻轻将白垩揽入身旁,他们共同分享着一份维多利亚式的午茶。黑键第一次来到白垩家留宿时,白垩有些抱歉地将自己的床让了出来。

   “不好意思啊,爷爷去世后家里只剩下这一张床了。”

    黑键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关系,白垩对于他出身贵族名门的挚友是否能适应平民的床有些担忧,当他从橱柜里取出经常使用的那套被褥时,黑键却制止了他铺开床单的动作——白垩准备打地铺。

    “我们可以一起睡。”

     几乎是不容拒绝,黑键就把自己的朋友拉上床,单人床竟也可以勉强挤下两个人,或许得益于白垩偏瘦的身材。黑键似乎已经沉入了无边梦乡之中,他低声呼吸着,伸出手将白垩揽入怀中,像是不抱着玩偶就难以入眠的孩童一般。即使是隔着单薄衣物,但若有若无的肌肤触碰也足以使得相依过于暧昧,这实在是太近了。黑键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呢喃着,紧拥着怀中白发的卡普里尼。

   或许只是因为在陌生环境入眠吧。白垩如此判断挚友过于亲密的举动,他闭上眼,同样堕入深沉的梦境之中。

   那时的他还很健康,病魔也并未敲开他的门。


第二小节

    黑键清楚地感到了自己心底所埋藏的爱意。

    毫无疑问他对于自己的知音产生了有违道德伦理的恋慕之情,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与那些被莫名其妙联系于一起的家人不对付,他们无论怎样评判他的爱意都与他无关。

    像是命中注定被吸引一般,当他无聊地在夕照区的普通街道闲逛、体验平民生活时遇见了那双与他颇有几分相似的丁香色眼眸,只是那双眸比他的眼更柔和些许。那位留着白色长发的卡普里尼坐在喷泉旁,轻柔地拉动着琴弓,廉价松香的气味在他的身侧缭绕却显得不再那般低廉。黑键停下了脚步,他聆听着那曲柴可夫斯基。白垩是天生的乐手,精湛的基础功底仿佛与生俱来,而在得知白垩的家庭条件后黑键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白垩?”

    黑键轻声唤着友人的名字,白垩拖着疲软的身躯倚靠在他身边。

   “抱歉……有些困了呢。”

    白垩露出虚弱不堪的笑容,眼睑不受控制地垂下,脑部因持续袭来的高热的阵痛感而模糊不清。他大抵只是发烧了吧,白垩希望自己仅仅只是不幸地感染了风寒而已,但喉间像是被割裂的痛楚与无法抑制的咳声从声带跃出这些迹象告诉他,这并非只是风寒,而是更为可怖之物。

   “不要骗我,我知道的。”

   他珍视着自己的友人,那是他漫长一生以来第一位友人——同时也是第一位所爱之人,黑键终于拥有了一个自己值得去爱的人,在表白心意之后他更加放肆吻住白垩,他们在晨昏的间隙中接吻,白垩总是包容着黑键偶有的坏脾气,舌与舌相缠绕,甜蜜的感情如剖开珠母后取出的珍珠般无比耀眼。他们也曾偷尝伊甸园的禁果,只是缺少一只象征引诱的斐迪亚,羊角是情欲的象征,而他们的角则轻易地可以靠近彼此。生理性的泪粒如高卢式餐点中甜蜜的点缀,融化在水色中的喘息便是最美味的果实。黑键从白垩的唇间采撷着甘美的爱,那是将他们相联系之物。

   “去看医生,好吗?”

    白垩几乎是被黑键押着去医院的,接诊的是一位年轻的卡斯特女士。那位名为行板的卡斯特医生皱起眉,将白垩请出诊室,然后用几近怜悯的声音告诉黑键这一噩耗:

    “黑键先生,白垩先生的病……很抱歉,是难以医治的肺结核。”

     “但是我想,或许白垩先生在肺结核疗养院可以得到些许喘息的时间。说不定会出现奇迹。”

      如同宣告死亡般不详的话语,那时是春光初醒的三月,但那时的黑键却感到如坠冰窖的寒冷。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停止呼吸,只是黑键希望下一秒——在更久远的未来也不应该是——不是白垩。

   于是黑键带着白垩来到了位于远郊的疗养院,他带来了白垩小心保管的那柄大提琴与绘画工具,他亲手为白垩披上御寒的法兰绒大衣,牵着白垩的手踏上了前往远方的列车。岁月不居,时节若流,白垩的脸颊愈发苍白,因病的痛楚而焕发赤色的不详,黑键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白垩的手,感受着未曾逝去的生命的温度。一位年轻温柔的萨卡兹医生负责了白垩的治疗,她的名字是芙蓉,与象征纯洁、纤细之美的锦葵科木槿属小乔木同名。

   那时的世人对于萨卡兹还怀抱着颇多偏见与恶意,但芙蓉医生以医者的仁心关怀着这一切,她以那温厚善良的情热感化着那些世俗。

   “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白垩合上单薄的维多利亚语诗集,他望向窗户,透过那层特制的硝子隔断去窥视着那片澄澈的青空。沾着晨露的天蓝色鸢尾花*①被黑键细细插入瓷白色的鹅颈花瓶中,为洋溢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带来几丝惨淡的生机。黑键坐在白垩病床的一侧,沉默地注视着并未看向他的白垩,他伸出手,紧握住白垩的手腕,像是害怕下一刻白垩就会离去,他畏惧着白垩离他远去的未来。那段时光对于他们来说,正是一次坦塔罗斯之难*②,仿若被凛冬席卷吞没的大地一般,苦涩而悲怆的冬季悄然统治着莱塔尼亚,只是黑键和白垩彼此都清楚,白垩可能撑不过那个严冬。


 第三小节

  “抱歉,黑键。我想放弃治疗了。”

  白垩在某个难得明媚的午后突然告诉他,黑键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白垩,白垩坚定地点了点头。长期的病痛已严重损耗了白垩的精神,对他来说延长生命并非恩赐,相反于他而言那仅是出于黑键善意之下的漫长折磨。

   白垩伸手摸了摸近似垂到小腿处的卷发,看来他确实在疗养院住了太久了。这里每天都有新的患者拖着羸弱的病体寻求庇护,这里也同样每日都会有人被病魔所吞噬,在病痛中闭上双眸结束了人生的战斗。生命本就是春华秋实的漫长轮回,只是白垩仍想贪念有黑键相伴的时光。

   白垩未曾告诉黑键——直到他无力地闭上双眸,溘然长逝时也未曾完全将有关与他们彼此之间情感的、埋藏于他心底的话语倾诉于黑键的耳畔。对于他们之间的感情、对那段由知音间惺惺相惜的针织友谊质变而来的爱情,白垩感到过迷茫与不安——在一开始,那样的彷徨便如影随形地缠绕着他,在不信任的毒素中蔓延攀附于他的喉间。白垩曾认为他们的关系是一种极不对等的关系,一方付出一方接受,白垩不习惯去接受来自他人过多的照料,而黑键却总是为他送去许多对他而言其实只是装饰的物品。

   “我很在乎你。”

    黑键认真地告诉他。白垩从黑键的眼中读到了他对于自己真诚的爱意,但他仍然不敢确信自己正在被他人所爱着、所需要着。白发的卡普里尼被黑发的同族揽入怀中,白垩感受着来自黑键的胸腔中跳动的心脏高鸣时所发出的振动声。他才意识到,他们的关系一直都是平等的,没有施舍与被施舍, 只有认真注视着自己的黑键。

   “今天下午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白垩轻声请求,但那其实不算请求,因为他已经将注射器的针尖从血管中抽离,然后以医用的绷带简单缠绕便掀开单薄的被褥。

     “白垩?”

     黑键起身,他握住了白垩的手,他的眸中反射出了近乎哀求的神色。不要走,不要离开我。黑键无声地传达着,他只能紧紧扣住白垩,那是他唯一能做的。

     “今天天气真好。”

     白垩像是没有发觉一样,感叹着今日少有的烂漫暖阳,莱塔尼亚的冬季漫长却并不十分寒冷,但今日却实在是温暖过了头。

     “不……白垩,你继续躺下休息吧。”

    “明天我们一起去散步好不好?明天我们一起去看远处的飞彈山脉,我们偷偷回市区,我们明天一起合奏好不好?”

     黑键几乎是恳求,他紧扣着白垩的手,示意他回去休息,但白垩却将这些无视。白垩只是笑了笑,他问能不能换上黑键为他定制的那件白色礼服。黑键仍然苦苦地哀求着他,让他回到病床上修养。黑发的乌提卡伯爵清秀的脸颊上被泪痕涂写,但最后他发觉,白垩似乎真的已经决定了,已经无法动摇了。

   于是黑键沉默着退出病房,当他关上房门时,泪水夺眶而出,总是淡漠高傲的乌提卡伯爵露出了脆弱却又符合人之常情的一面。曾经白垩认为黑键是非常特别的存在,因为那时的黑键尚未了解什么是爱,什么是爱人之心,所以他总是无所畏惧。但现在的他拥有了自己的挚友——他们确实是这么对外宣称的,白垩少有的提出要求,他说,黑键,我们还是保持挚友的身份吧。

   那仍是无法逾越的阶级差异所导致的自卑感,白垩曾认为自己闯入了黑键的世界是一种幸运,但他不知道,黑键同样将他视作上天的恩赐。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或许那位大炎女诗人的诗句可以完美诠释这一点。

   黑键曾是孤独的,无人了解他的想法,他如同高庭区商店橱窗中展示的偶人一般,几乎是空有皮囊的活着,黑键不曾理解生存的价值,也无法感受呼吸的热度。但现在,他有了爱的人,有了爱他的人,他们可以互相舔舐伤口,一同渡过漫长的黑夜——如果可以的话。

   黑键扼腕哭泣着,他倚靠着木质的房门,一阵柔和悠扬的大提琴声穿透木门,回荡在走廊间。那是改编过、以大提琴为主演奏的《月光》。那是白垩,那是白垩的琴声。

  “白垩?”

   黑键推开房门,只看见正在挽动琴弓的、身着纯白色礼服的白垩。白垩的眼眸璀璨,面色也红润许多,他微笑着,那是濒临死亡边缘的回光返照。那柄被小心爱护的大提琴此刻正发出柔美的歌声,冬季罕见的柔光垂入病房,纱帘被风扬起,而白垩正继续演奏。

   “今天阳光真好。”

    白垩突然停下了演奏,他有些吃力地将大提琴放回琴盒中,然后他望向窗外,飞鸟掠过枝头,惊起雀声迭起。

   “是一个死去的好日子。”

   白垩将手贴近玻璃,注视着窗中倒映着的黑键的身影。温暖的冬阳将他包裹,声带其实已因为病痛而嘶哑。今天,真是一个死去的好日子。他想。只是,他舍不得黑键,舍不得芙蓉医生,他舍不得那些爱着他的善良的人们。芙蓉医生,对不起。他在心底抱歉,即使那位萨卡兹医生不断鼓励他要为了——最起码要为了黑键活下去,但他仍然选择了放弃。

   对不起,让你白白担心了,芙蓉医生。

   对不起,黑键。

   “不,不要再说了!”

    黑键哀求着,他试图阻止白垩的话,他明白白垩近日病情突然的好转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只是他无法松开那只紧牵着他的手。他还舍不得,他还舍不得他的爱人,他舍不得他的挚友,他舍不得白垩——他的白垩。

   “听好了,黑键,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了”

    白垩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鸟雀拍打羽翼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边交叠,逐渐困难的呼吸提醒着他所剩时间已经如沙漏中流逝的砂粒一般无几。一直积攒起来的时间逐渐崩塌,往昔的美好被封入追忆的砂中,而对于故人的追忆便存在于风中。

   那是漫长的告别。

   “记着我的话。”

   “黑键,你要活下去,你要走过漫长的夜晚。”

   “你要去反抗那些不公的命运,并且孜孜不倦地为他人付出。”

    “只有这样,当你坐下来的时候,才会想到我。”

   “我会问你,黑键,你今天过得如何?”

   “然后,你会挺起胸膛告诉我,你又度过了充实的一天”

   “你会向我倾诉你在行善过程中遭遇的障碍,以及抱怨命运始终不肯青睐于你。”

   “但是没有关系,我会倾听你的一切。”

  “因为你是那么努力,你当然可以去抱怨一下。”

  “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这片大地上的苦痛所淹没,你才能在你的生活中获得安宁。”

   “再见啦,黑键。”

   白垩向他挥手,旋即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感到自己的内脏在炙热地翻滚着,鼻腔的呼吸逐渐停止,肺部的剧痛像是被消减砍削的鲣鱼干一般减轻,他清楚,再过上一会他便会永远地离开人世。身体失去平衡的失重感不断下坠着,直到落进一个温暖的——比太阳还要暖上几分的——怀抱,他清楚,那是黑键的怀抱。

   他已经无法抬起头,但是他却仍然可以听清楚黑键的抽泣声。

   垂死的太阳已在拱桥下熟睡,仿佛拖着东方的长长尸衣*③。黑键用衣袖拭去泪水,他感受到自己怀中的温度逐渐冰冷,呼吸声从微弱到停止,白垩紧闭着双眸,看上去好像睡着了一般。

   他已经死去了。


第四小节

   多年之后,当乌提卡伯爵捧着三束靛蓝色的玫瑰*④来到那方墓碑前时,他一定会想到曾经在莱塔尼亚的街道上,在那漫天的黄昏中,在白鸽与沉晖的交叠中,有一位白发的卡普里尼曾小心翼翼地挽起他的手,他们曾经一起度过了短暂却又漫长的一段美好的时光。

 若这仅是一场名为永恒的梦,那么就做出告别吧。即使最终只会粉碎四处散裂,但黑键仍然可以怀抱着至今堆积的思念,去认真缅怀着自己故去的爱人。他们的过去一同被封入夕阳之中,而封缄的追忆便存在于幻想的砂之上。

   白垩曾经活着,白垩仍然活着。他活在黑键的心中,他将在黑键的记忆中鲜明地呼吸着,然后轻声问着“黑键,你今天过得如何?”

   黑键会挺起胸膛,然后告诉他,今日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在末了,他会说:

  “我想你了。”

   莱塔尼亚的顿河静默地流淌着,曾有长笛与大提琴的合奏回响于那河水之湄,只是那柄大提琴被永远地收纳入琴盒之中,名贵的松香也无法拭却岁月的痕迹,而那杆长笛则永眠于泥土之间,陪伴着故去之人消逝于风中。

   “再见。”

   黑键作出了告别。




notice

①/蓝色鸢尾花的花语: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而易碎的美丽。

②/坦塔罗斯之难:比喻一个人所受的巨大磨难与人生挑战。

③/原句出自波德莱尔。

④/三支蓝色妖姬的花语:你是我最深的爱恋,希望永远铭记我们这段美丽的爱情故事。






 

只不过是个囤涂鸦的地

《第二届拉特兰好爸爸在哪儿全国锦标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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