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方】奢求/下
*重伤病弱小宝(含误会和真·火葬场和快疯了李莲花)
*ABO生子但流了
*本章简略提起掉了马,但仍不知道碧茶之毒的存在
*ooc剧版
*本终章1.1w+字
-
李莲花睡得有些昏沉,一觉醒来,发现竟然已经日上三竿。他很久没有睡这么深,自十年前中了碧茶之毒起,每个晚上不是咳得厉害,便是半夜无眠,有时候总想着以前的事,有时候又会想以后该怎样。反正思绪混乱,没得出半个结果。
之后莲花楼里多了个吵闹的方小宝,住在二楼,偶尔听见自己咳醒了就从二楼跑下来给他盖被子,又或者大晚上熬药让他喝,...
*重伤病弱小宝(含误会和真·火葬场和快疯了李莲花)
*ABO生子但流了
*本章简略提起掉了马,但仍不知道碧茶之毒的存在
*ooc剧版
*本终章1.1w+字
-
李莲花睡得有些昏沉,一觉醒来,发现竟然已经日上三竿。他很久没有睡这么深,自十年前中了碧茶之毒起,每个晚上不是咳得厉害,便是半夜无眠,有时候总想着以前的事,有时候又会想以后该怎样。反正思绪混乱,没得出半个结果。
之后莲花楼里多了个吵闹的方小宝,住在二楼,偶尔听见自己咳醒了就从二楼跑下来给他盖被子,又或者大晚上熬药让他喝,喝了之后确实好了些。方小宝特别困的时候说话也会变得含糊,强撑喂了药便伏在他榻边开始打瞌睡。
其实李莲花不太习惯在睡觉的时候有个人那么近,赶走几次无果,方小宝在他不适的时候总是执着要陪在他身边,说怕他咳晕了也没人知道,一来二去,这便成了他们二人心照不宣的习惯。
醒来的李莲花发现自己伏在某个床榻边,一抬头,方小宝坐在榻上在盯着自己,眼里有些复杂,瞧他醒了,扬起一个笑,“这几天这么累,早知道就赶你回去房间休息了。”
李莲花有些怔,或许是刚睡醒,脑袋还没来得及运转,堵塞了一样有些黏糊。他拍了拍方多病的头,“没事,一点都不累。我打水给你洗漱。”
有一种已经做了多次的错觉,李莲花打好了水,顺着刚才的路走回去,见着的婢女都与他打了招呼,一个二个,全部都提不起什么开心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李莲花想。
她们少爷没事了,好不容易才醒来,怎么都这个表情。
李莲花捧着水盆进来,给方多病抹抹脸,又擦擦身。刚醒来的方多病还没能下地,腿受的伤还是挺重的,要多多休养,所以没办法去浴桶里沐浴,先委屈一下擦身几天。大夫吩咐过,尽管伤口愈合得七七八八,但仍不可轻视,任何一次受凉也可能会让情况急转直下。因此还是不要下地为好,再过几日,稳定了,李莲花可以抱方小宝去浴桶里给他洗。
方小宝是昏迷了小半年才醒来的,在冬天。昏迷的时候,李莲花会给他披上了那件白色的貂,又再多盖几层被子,以免着凉。自受伤后,方多病便一直都是手脚冰冷,总是捂不暖,脸色也白,怎么养也没法把脸蛋养回以前那可爱的红扑扑。因此他会往方多病的身体里输入内力。每天早上输一点,晚上也输点,有助血气运行,不会因为久卧而变得血虚。
那时候笛飞声得知方多病受伤的消息,也曾从窗户爬进来看看方多病的情况。他问:“我有什么能帮忙,会尽力。”在这种时候,他也不再调侃。虽然认识方多病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打打闹闹,最后还是会三个人坐在一桌吃晚饭的。
“……我现在,偶尔会毒发,内力不足。”半夜碧茶之毒会发作。第二日能输给方多病的内力会变少。加上,他不知自己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他不能赶在方多病醒来之前便草草死了,这条命,方小宝替他挡过剑的,不能就这样马虎失去。他不希望因为这毒而让方多病受到一点影响,不能有任何一丝差错。“有解毒的方法吗?”
“我已打听到。忘川花,会尽快找来。”说罢,笛飞声又再从窗户爬出去,飞走了。
果然,不出五日,笛飞声便带着花来了。“此花,有阴草和阳草,必须一同吃下,才能有三成机会解毒。”
李莲花点点头,他并没有一点犹豫,准备捣碎成药吞了。
“之前,你并没有一点要解毒的意思。”笛飞声探究看着他,又看了看仍然昏睡的方多病,“看来你是真的非常在乎他。”
“若不是他,我无法撑到现在。”李莲花道。或许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已经在毒发的痛苦中撒手人寰,又或者,于那个没被挡下的剑下,无知觉地血流不止直至死亡。
在濒临失去一个最爱的人的时候,他才发现,是多么的痛。已经不只是悲哀、伤感,他还感受到生理上的疼痛。并不是平日受伤、中毒后的那种痛感,是剜心淌血,永世留在深谷中,阴暗无光,永不见天日的绝望。
后来方多病醒来后,他才慢慢重拾活着的真实感觉。他感受到暖意,也感觉到安心。
方多病昏迷的那些时间里,每天每夜李莲花都是握着方多病的手才能入睡的,捧着那双手,触碰到上面逐渐愈合的疤痕时,他的心脏还是会不可抑制地抽了抽,伤口好了后,也涂过了些褪去疤痕的药,却无论怎样也还无法恢复以前小少爷那摸起来幼嫩柔滑的双手。不仅如此,偶尔打开衣衫给方小宝擦身时,那些狰狞伤疤亦是碍眼地交错横在曾经很怕痛的方小少爷身上,尽管已经随着时间长出了粉嫩的皮肉,可无论李莲花看过多少遍,还是会忍不住痛得红了眼。
以前喜欢握手的其实是方多病,李莲花毒发,方多病一夜无眠陪在李莲花身侧,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给他取暖,又或者抱着他,用身躯给他渡点暖意。
今夜,李莲花亦如是。只不过在方小宝拍了拍旁边让他上来塌上睡后,他便从握手改做抱紧。虽然是抱紧,但是还是小心地绕开那些伤口的位置,疤痕颜色与周围的肤色并不一样,容易分辨,他绝对不会碰上去。
入夜,李莲花被拍醒。他瞬间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清明,像是没有睡着过,“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是你做噩梦了。”方多病无奈道,“又流冷汗又抖,还抱这么紧。”要不是早知道李莲花已经解了毒,他还以为李莲花又寒毒复发了。
李莲花反省了一下,最近自己是有些患得患失。有时候总觉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睡醒了方多病就不见了。
刚才在梦里,他看着周围,是一个阴沉的下雨天,他撑着纸伞,坐在地上。没有任何人,也没有声音。他感觉自己靠着一个冷硬的石头,回头一看,是块墓碑。
上面的刻字有些模糊,他碰了碰那凹进去的位置,缓缓触摸着那不平的笔锋。
方。
多。
病。
之。
第五个字,他没能摸下去。因为李莲花突然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手又开始抖,这种感觉太真实了,墓碑很冰冷,尽管纸伞已经替墓碑挡了不少雨水,但它因为长年累月都建在这个位置,早就被寒意沾染透了。
然后他被方多病叫醒了。
这种梦他隔三差五会做一次,不算经常,但每次他都会被梦魇压得没法呼吸,只能被现实里身边的人呼唤几声他才能醒来。
“吵醒你了。”李莲花道,“明晚我还是不上塌睡了。”
方多病抿了抿唇,“那你做噩梦的话谁叫醒你啊。”
“我自己可以醒。”李莲花缓声说。
“那如果半夜我冷呢?”方多病一把抱上去,反问他。
“冷?明日给你加两床被子,衣服我再让人加厚。”
“…臭莲花。我这是让你不要下去睡的意思。”方多病闷闷地道,“吵醒也没什么。本少爷……又不会生你的气。况且,你最近做噩梦的次数有点多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李莲花侧头看了看方多病微微泛红的耳朵,突然有些想笑,这么一想,刚才那股沉重便好像轻了些。他嗅了嗅方多病后颈的那阵淡淡信香,心里又再平稳了点,紧了紧怀抱,真切感觉到怀里人的存在,他才松一口气,“没有。可能因为最近空闲时间多了,就爱胡思乱想。”
“是才好。”方多病嘟哝。“不许骗我啊,我才醒来不长时间,很多事都错过啦,什么都不知道,你得多和我说说……也要多陪陪我,不许走。”
“嗯。好。以后都不骗你,一直在你身边。”李莲花点点头,轻轻抚摸方多病的后脑勺,“睡吧。”
时间似乎跳转得挺快。上一秒仍然是冬天,过了一刹那,便是春天了。只不过今日方多病有些生病了。可能是换季的问题,咳嗽了几声,也发热了,脸色更是青白,几日来都昏昏沉沉的。天机山庄当即便请了大夫来看,还是之前那几位,他们都异口同声说只是轻度的风寒,好好调养便可。
现在方多病可以走路了,虽然左腿还是一拐一拐的。病还没好全,难得不昏了,就嚷着很闷想出去走走。李莲花便当他的拐杖,扶着他慢慢一步一步走,把他带到外面庭院,在凉亭下坐着休息。
方多病在看花,李莲花看着他看花,不时拢了拢他披着的白貂,以免着凉。方多病突然问他:“哎,李莲花,我问你,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他停了停,低低头,像是无意地问。李莲花也耐心等他继续说,搭在他肩膀手将他往自己怀里带。方多病说,“如果那时候,我没活下来,你会……唔--”
“……”
李莲花的脸色一下子垮了,有些黑沉。在方多病重伤醒来后,李莲花就没有生气又或是脸色不好过,无论怎么样都是温声细语地对他。这么温柔,还真的让方多病有些不习惯。
李莲花捂着他嘴不让他说下去,方多病用眼神委屈看着李莲花,呜呜几声让他松开手,保证自己不说了,李莲花才放开。
“都说了是如果而已。”方多病小声咕哝。
“没有如果。”李莲花道。
“好啦好啦,别生气嘛。”一般以前这个时候李莲花生气了,他便要哄上好久,出尽了所有法子,半日后才换回来李莲花给他夹菜的机会。但这段时间并不需要,现在李莲花也只是深呼吸了口气,自我调节后,道:“没有生气。”
他又怎么舍得生气。去气一个甘愿为自己付出生命,曾多次徘徊在鬼门关的人吗。
“我只是想问你会不会、会不会喜欢上其他对你主动的人嘛!”方多病懊恼,“你放心,我、我是生是死还是做鬼也不放过你,你不许喜欢别人。”
“好,好。这是你亲口说的,千万不要放过我。”李莲花微微扬起嘴角,捏了捏方小宝后颈,眼眸中的深沉被他很好的隐去,只是轻声说。方多病哼一声。李莲花便与他交换了一个深深的吻,抵着他额间,感受着交缠的呼吸。方小宝轻喘着气,泛白的脸色终于有些粉色,李莲花说:“一辈子。”他呢喃着重复道,“……一辈子。”
方小宝怔怔抬眼看他,好半刻,他才回神点点头。
李莲花轻笑。
不会有其他人。
因为根本已经再也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心了。
生病了一次,便有半个月后的第二次和第三次。这感冒来得有些匆匆,病了的第二夜便开始发了高热,方小宝不舒服也没有喊什么,表现如常。
是李莲花半夜发现自己像是抱着一团小火一样那么热,醒了就看见方多病脸色有些瓷白,脸颊却又烧起了不正常的红晕,才发现他发热了。
原来当方小宝真的下定决心要骗人,也是能把老狐狸骗过去的。
治了几日,方多病又变得活蹦乱跳的。只是这才又过去一个星期,那阵病气便再次来得汹涌,这次是更加严重,方多病卧床不起,没法下地。胸口闷痛得很,李莲花给他揉着也没见好。要不是他不经意见到方多病在自己不在时捂着胸膛的表情有些不适,问起了,方多病也不打算说自己胸口疼。
大夫走过来,说还是普通的风寒,休养几日便可。但这次李莲花并没有这么好糊弄。一次风寒,两次也是风寒,第三次仍然是?复发得这么快?
李莲花把大夫带离开房间,在外面问:“这是风寒,还是--之前剑伤落下的顽疾?”
大夫有些支支吾吾,勉强说了一两句,就打算溜之大吉,李莲花一把抓住大夫,眯了眯眼,“你最好说实话。”
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房间里传来哐当碎裂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摔地上了。李莲花呼吸漏了几拍,脸色尽是褪去,心脏立刻提到嗓子眼,飞快转身回去,“方小宝!”
“我不小心把杯子摔啦,都碎了。”打开门,方小宝坐在木榻边,心虚看着他,“对不起。”
方小宝爱道歉的这个毛病从他们决定成婚之后便有,不知是为什么。李莲花又突然想起刚认识这位生瓜蛋子的刑探的时候,方小宝天天自称本少爷,笑得那么张扬,还会气哼哼地埋怨他。
这么生动的神情,多久没看到过了?
“……如此小事,说什么对不起。没受伤吧。”李莲花瞬间柔下的声线喑哑无奈,检查方小宝的手,指尖白皙,没有伤口,又蹲下看看方小宝脚上,没被碎片划到半分,幸好。他便一块一块把碎片捡起来,交给婢女处理。而房间外大夫早已悄然离开,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李莲花晚上状作不经意地地问方多病,“我明天请一位外面县里的大夫来给你看病好不好?”
“啊……”方多病一顿,他问,“不用了吧?家里的大夫也很好啊,我喝了药很快就没事。”
“我有些不放心,那位大夫是我旧识,医术精湛,定、然,不会出错的。”李莲花坐在榻边握着方多病的手,不知是有意无意,重音放在了那两个字,“即便只是风寒也要好好治。”
“……”方多病眼神游移,不搭话,看来在思考怎么推拒又不让人怀疑。他的反应很不对劲,李莲花很容易就看出来了。以往什么事都没有的时候他可以爽快答应,今日怎么拒绝又沉默,便说几句大话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来。
“没事……我身体健、健康得很,醒来都快半年了,你不也看到嘛,是最近突然换季所以就、就有些病了。”方多病低下头讪笑两声,下意识卷着被子,揉着指尖。完全不敢和李莲花对望。
李莲花的脑子里闪过昨日方多病胸口疼得眼睛半垂下的样子,竟然好像对胸口疼这件事一点都不意外一样,没有丝毫慌张,反对他扬起一个笑容安慰他,手伸去绕上李莲花的小尾指,朝他撒了个娇,“不是很疼,别不高兴啦。”
什么样的风寒能让胸口疼成这样。
方多病也定是知道这不是风寒的缘故。
那是什么?
李莲花首次有些茫然不解。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他不会向坏的方向想。又可能,是不敢。
在他眼中,面前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不论是方多病的身体状况,那些伤口,还是他们之间,一切的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没有一点的破绽,于是他便相信了。
他会怕,怕自己想到的各种坏可能,只因为在他脑子里闪过的一瞬间而不幸地成了真。
其实他真的没有方多病想象的那么强大,那些事情他已经经历了无助失措一次,再来一遍的话,他会崩溃的。
事实上方多病想瞒久一点的。都半年了,不差在剩余的时间。
他从刚醒来就知道,自己不会撑得到多久。听别人说,他昏迷的那时候连脉搏都没了,本身大夫都打算不救了,让方小宝家人准备身后事。是后来李莲花不要命地一直不断给他输入内力,他才得以活下来。
而内力,竟然是扬州慢。
李莲花原来便是李相夷。方多病醒来后才知道,但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不高兴什么。早就该猜到,李莲花隐瞒了他作为乾元的真实性别,就说明,他还有另一层身份。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师父而已。他没有特地在李莲花面前提起自己已经知道,李莲花也没有说起相关的事,他们就这样,心知肚明地继续一起过下去。
扬州慢是何等神奇的内功,只要还能带起一点的起色,大夫们便有能力继续救治。李莲花半日不停地给他输着,因此,他多次踏进去棺材的半个人身都被拽回来了。
但那一刻没死是好运,以后会不会死却不一定。大夫趁着没有人的时候跟他说了实情。穿过他胸膛的那一剑属实把他伤得太重了,即便扬州慢能修复他些许的元气,吊着他命让他活下来,可心肺受损,已经是无法挽回,施针和补药只是给身体挽回一些血气,被重伤了的心脉的衰竭却是没办法停止。或者刚醒来的时候会显得一切十分正常,与旁人无异,甚至精神奕奕,所有问题都在好转。但实际,只会每况愈下,各种隐藏的症状如同水泡一样逐些浮出水面,在彻底衰弱下去的时候,就真的没救了。
所以说,当初他整个人根本都已经进去阎罗殿了,后来半个身体被拽回去人间,大家以为无事,其实另一半仍然在慢慢陷进去,却没人发现。
后来,他只悄悄告诉了他的母亲,他的小姨,这些都是他的亲人,他没办法瞒着。
而李莲花吧……自己好像是该醒了。
方小宝很早便发现,让李莲花爱上他似乎是一种奢求。但对他来说,他生来就是为了爱李莲花的。
因此,他可以爱到不顾一切,却也可以爱到亲自放手。
这样的关系,把自己的妄念强行寄托在对方身上,对李莲花来说,也是一种不公平。
已经很满足了,奢求成了真,还让他度过了这么长的时日。这些日子,好像是偷来一般,他觉着李莲花好像真的变成了他的夫君一样,温柔得吓人。不过嘛,其实本来李莲花就挺温柔的。就是最近特别特别地,对他更好了。
想必,是因为自己为保护他而受伤,他心怀愧疚,才对自己好生照顾,事事迁就。要李莲花这样日日吞声忍气来照料他生活,实在有些大材小用,天下第一兼神医的手现在天天给他拧干毛巾,替他擦身,还充当拐杖扶他走路,是太不合理了。
对方小宝这么好,就不怕他做鬼也不死心,还去缠着你嘛?方小宝有些贪心,碰到过,就会想要留下,留下了,就不会想失去的。
但……李莲花,你放心吧。方小宝想。这辈子对他来说已经够了,够抵上他们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在一起的时间了。既然李莲花是李相夷,身体又已经好了,方小宝便不用再担心师父了。
方小宝以后每一世都会学着躲得远一点,不要让李莲花遇见他,他也不要追着李莲花跑,彻彻底底的,就在这一世里断了,才不会让同样的事再次发生。李莲花不会勉强,不会难过,也不用因为某个人而忍耐。
就这样,永不相见,完全忘记,便是最好的结果。最好连梦里也不要看到自己,不要有任何虚幻的假象,回忆里更不要出现他这个人。届时,李莲花定能开启新生活。
可不管怎样,这辈子,虽然他们仍没成亲,自己却已经把他当做了会相伴一辈子的夫君。
方多病只是想好好和他过完剩下的日子。不会因为余下的日子不多而终日愁眉苦脸的,他还是想要留点只属于他们的快乐给李莲花。
他已经想好了。快死的时候就把李莲花使开赶走好了。李莲花骗他这么多次,这次终于轮到方小少爷骗他了。
这段时间,方多病清楚地感受到什么是无力。他做什么都没有力气,站起来没法站太久,走几步就开始喘气,晕眩。这太容易被发现了,所以只好装作自己因为风寒而没法下地。
可李莲花是何等聪明的老狐狸。一个借口用上三四次,再不济也会发现不对劲。
今日是彻底现在没法瞒了。
因为方多病在李莲花面前吐血晕倒了。
没有任何预兆地,他只是想走走,李莲花在扶着他,他忽觉昏沉,所有东西都在旋转一样,只能一把抓住李莲花的手臂,胸口的刺痛感又如同潮水一样涌来,淹没了他,他眼前一黑,倒在身边人的怀里,便哗啦呕了一大口血。身体逐渐瘫下去,方小宝又呛得身体抽着,嘴里再断断续续涌出一股又一股血来,好像要把浑身的血都吐完,怎么止都止不住,然后他便不省人事了。
晕倒前,感觉到的是身边的人也一同跟着他跌坐下来,见他咳血,好像还剧烈地颤了起来,最后惶然零碎地无助喊了他几声。方多病想到的是,完了,要被发现了。
方小宝确实没猜错。自那日起,自己的情况便逐渐不好,咯血的次数多了许多,有时候喉头痒,咳几声,手心便又多了一抹红,只可惜李莲花现在无时无刻都呆在他身侧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不然他就还能把天天咳血的事瞒天过海。
而李莲花沉默的时间久了,做噩梦的次数也更多,一点真切笑意也不剩。为了不把坏心情带给方小宝,偶尔会牵起的嘴角弧度却还是掺杂着一些勉强与苦涩,明明眼眸里很伤心,看得方多病想哭。李莲花更多还是在静静地看着方多病,摩挲着他的手,感受着不多的温暖。
李莲花不流眼泪。可能是因为上次流眼泪已经是大半年前,那时候方多病垂死,他每一刻都在无法抑制地悲哀着,流下的眼泪多不胜数。这种感受,在他经过这些安稳的日日夜夜后,在方多病好起来时生动地对他笑得可爱之后,他便已经忘记了许多,只是一些很模糊的回忆。因为他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经历了。他不愿再回想,也把那些东西尘封在心里的小角落,不会再拿出来看,却会时刻警戒自己,不许再做错事。
但现在,他在没有任何准备下,即将要迎接人生里第二次心如刀割,生不如死的绝望。
李莲花依然日日费力寻找着不同的大夫,无一不是来了把脉后,就摇头放弃机会离开。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脸上洋溢着能治好的自信。
时间亦没有因为某个人的祈求而停止,方多病开始变得嗜睡,因为他一醒来便不舒服,胸口疼得很,喘不了气,总是吐血,所以只能天天躺着在榻上,多睡觉。方小宝清醒的时候不多,睡得很沉,噪音已经吵不醒他。
睡着的他,总让李莲花联想到在那小半年里昏睡着的方多病,都是这般宁静,面色惨白得很。那会儿,李莲花每日都要探探他的心跳,听听他的呼吸声音,确认活着后,李莲花才会像是劫后余生般,搂紧了方小宝。
现在,他却被告诉,所谓的好转,所谓的未来,通通都是假的。一直都是他自欺欺人。所有人都知道,就只有他被瞒着。大家日日就这样看着李莲花做一些无谓的期盼,说一些不可能的将来生活。
终究是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李莲花所有的憧憬与设想,原来都只是奢望。往前的只有他,方小宝又一次被他留在了原地。但再也没有让他后悔的机会了,方多病只是缄口不言,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逐渐消失。他不再像以前一样追赶上去,拍拍李莲花肩膀,说:等我一下嘛。
李莲花忽然觉得,这一切,一点都不真实。老天莫不是在耍他,在考验他。送他方小宝,又在他面前夺走方小宝的命。后来终于大发慈悲让方小宝回来,现在却又告诉他,方小宝要再次被带走了。
并且,不会再还回来。
他的努力都是徒劳。
看着爱人一点点地颓败下去,李莲花唯一能做的事情,是不断向那可恨的老天爷哀求。请再给他一次奇迹。请再送方小宝一些好运。
他要的东西不多,他不要什么天下第一的称号,不要那些让人羡慕的内力剑法,他可以丢弃所有,只当李莲花,只当方小宝一人的李莲花。
可老天爷,最终还是没有因为他的乞怜而再一次开恩眷顾他。
扬州慢的内力再也起不了作用。方多病日渐消瘦憔悴,下巴尖了几圈,眼眸也有些无神,看不出往日脸色红润的乖巧软绵模样,像是被人无声无色地逐渐抽走了生机。
久违地,李莲花又感觉到那种昏沉的迷糊感,就在方多病形容枯槁,最后一次呕血的时候。方小宝吐得目光涣散,四肢冰凉,他对李莲花说,自己这次好像真的快死了。
又来了、又来了。那种天要塌下来的错觉。那种溃不成军的感受。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快死了。
李莲花似乎听见方小宝对他的一些交代。
要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有真正喜欢的人,就去找。
不要愧疚,好好活。
还有,特别爱你。
李莲花想再听清些,想再靠近些,触碰方多病那双冰冷的手,抚摸他那血色斑驳的嘴角,他努力拨开迷雾,可这一切越来越远,那些眼前具体的轮廓全都逐渐软化,并且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趴在榻边哭泣着何晓凤和何晓惠、站在旁边的离儿、那些大夫婢女,通通都不见了。他的耳朵好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声音忽远忽近的,直至彻底消逝,他陷入了一片宁静的黑暗当中。
那,小宝呢?方小宝--!
“李莲花,臭莲花,醒醒。”
“你又做噩梦啦。”
“还说不上塌睡,你做噩梦谁来叫醒你啊。”
耳边还回荡方小宝说这句话的温暖声线,李莲花以为自己睁开眼,便能回去那个让他感到安稳的现实,怀里是方小宝担忧看着他的模样,他躺着的也是天机山庄中柔软的床榻。
于是,他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与之相符的半点光景。但他可悲地发现,原来自己仍然在梦中。
是一个梦。
只是一个很真实的梦而已。李莲花这样对自己说道。
是他做过了无数次的梦。那么这次也必定一样。李莲花要等方小宝叫醒他。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肩上,他拿着的雨伞微微倾斜到墓碑那边。
是阴雨天。背后是冷冷的石块,转身一望,是块雕琢成扁平,有着石质独有的粗糙之感的浅灰色石碑。旁地放着些没烧完就被雨水浇灭的立香,插在小香炉上。还有些甜糖和糖食堆在一起,都是方多病爱吃的。
可与早前梦境不同的是,上面那些刻字,无比清楚。像是在他心头牢牢地挑刻过万次一样。
爱妻。
方多病之。
“墓。”李莲花读完了那日在梦里没有触碰到的最后一个字。
只是一个字,便已经让他窒息,喉头咽了些血腥气。他看着这块没有任何温度的碑,它不像方多病一样会开口说些让他发笑的话,也不会如方多病一样用温软的身躯抱紧他,一切一切,都不如他。
可,它就是方多病。
就是李莲花的方小宝。
梦里又有梦,李莲花已经分不清是真是假,唯有眼前这股彻骨的冷意提醒着他,物是人非,已成往事。
到底现在是梦吗?是的话,为何,他还没被叫醒。
很可怕,时间流逝快得很可怕。时空片刻的交错,还趁机带走了他身边的人。明明刚才方多病仍然在身边。
他似有些领悟,却又不想多想。真真假假,是不是梦,他不在乎了。
他只是在那个不知名地方,又一遍经历了那段时间,是他和方多病的最后一年,是再一次的椎心泣血。
梦境的虚幻感,和现实的昏沉感纵横在他脑海中,直到现在,都依旧没有消失,使他难受得很。
李莲花开始算,算着算着,发现原来已经过去了五年了。从他第一天请求方夫人让他亲手把墓碑建在一片绿植茂密的地方,到后来没日没夜来到墓碑旁,见着方小宝的亲人朋友偶尔来到这里跟墓碑谈话,再直至现在,方圆几里剩下荒草萋萋,实在是光阴如梭。
梦中时间还是在那个时候。但现实里,时间并没有停下来等谁。
五年来,梦到方小宝的次数寥寥无几。第一次,在头七,梦里是他们刚认识,方小宝还健健康康的时候,他和方小宝去探案。方小宝多么的活泼,扬言要保护他。然后,画面一转,自己既是下药又是骗他,把他丢了几次。再之后,他的情期来了,方小宝被他终生标记。
梦停在他们商量说负责的事,方多病问完他,听见他回答后,沉默了一会,再问:李莲花,你真的愿意就因为这样而和我成婚?
李莲花说自然愿意,方多病神色有些莫名的低落,但他很好地掩藏起来了,眼睛弯起来朝他笑了笑,眼底有些红,李莲花以为他是高兴的,方多病抱紧李莲花,“好啊,我们成婚吧。”
这句并不是结尾,原来后面还有半句。但李莲花那时候并没有听见,因为他罕见地沉浸在愉悦当中,也有些纠结,纠结自己中毒的问题。现在听着,才见到方小宝轻柔笑着低声道:“不爱我也好,我来爱你就行。”从那时候开始,少年人独有的热烈爽朗笑意似乎已经不复存在。
梦境就消失了。
后来这五年里,他没有梦到过方小宝。
五年太久,他生怕自己忘记了任何一点有关方小宝的事情,他的神韵,他的爱好,他的声线,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东西,通通都不能忘。
但不管他来墓前待了多久,不管他天天怎么想着方多病,夜里艰难入睡后还是只有一片漆黑。于是被他拿来反复细嚼的,就只有他们二人之间那短暂相处的片段,还有这昙花一现的梦,来填补漫长的这些年里失落空荡的缺口。
大概是为了惩罚他。罚他不好好留意方小宝的神情,不想想方小宝那时候的心情。方多病认为,李莲花一直都是触不可及,似近亦远。刚开始,结伴而行,他一直挡在自己身前保护着,却被丢下多次。后来,准备成婚,却以为只是建立在一个乾元对坤泽该有的基本责任心上。
在方小宝看来,要让李莲花喜欢自己,实在是一种奢念,一种痴心妄想、自视过高的无望奢念。
所以他十分识相地,为了不再添麻烦给李莲花,及时退出了。
退离李莲花的生活,从世界上消失。
李莲花现在是终于发现事实了,可他又当如何?哭啼、悔过、认错吗?
若早些知道、若及时发现……
可惜没有如果。
事情已经发生,也过去了,现在披露的,也只是方多病内心的冰山一角。他那时候有多难过与失落,李莲花仍未感受到其中的万分之一。
所以他当如何?要迟来地补偿吗?
他知道的,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道的歉没人能听见,想告诉的爱亦再也无人认领。
他知道的。
五年后,大雨滂沱的今日,李莲花是有些累了。活着累,痛着也累,有过几刻想什么都不管,就直接这样昏睡下去。于是他带着几壶酒,来到了。他问方小宝:“怪我吗?我现在就来找你,好不好。”找到了,可以跟方多病说很多次很多次爱他,当方小宝想听了,他就说,说到方小宝厌烦为止。他还可以跟方小宝道歉,说对不起,给方小宝千万句承诺,也答应方小宝所有的要求。还有,他也能保护方小宝,不让他再受一点伤,不再生一点病。他们可以牵着手,一同上那奈何桥,喝孟婆汤,下一世、再下一世、永不分离。
可是这条命也是方多病给他挡剑护回来的。不能不要。不是吗?
李莲花的问题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在墓碑旁悠悠转睡。
却又竟然让他见到五年前的方小宝。
梦里,他过了一年,是方多病昏迷小半年后的那一年。再次看着方小宝的情况急转直下。他依然是无能为力。
他甚至不肯定那段时间是否只是他的臆想,是不是方多病并没有昏睡小半年过,并没有好转过,就在重伤的那日死去了?
五年来只得两次的梦,作结的都是方多病受着伤害的场景。
尽管如此,方小宝对他最后说的话,同样,都是说爱他。
像是为了借梦来提醒他,方多病爱他,想他好好活,想他长命百岁,他的命,不能丢。
好,他不丢,不丢。
却是没有人知道,早在五年前,在他失去了他的一切的时候,连着他的命,也一并无了。
当初中了碧茶之毒,又被救回来后,便开始种起了萝卜,养了狐狸精,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还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但在这些年,虽然他感觉自己应当或许还算是活着,但也只是行尸走肉般,不人不鬼而已。每每想着半身入地狱,好像能跟方多病近一些,他就很雀跃。不,不,方多病这么好,他应该在天上。
那李莲花该怎么找他?自己做的可恶事好像很多,会不会无法上去天上啊?
方小宝还会等吗,等他了却这长得寂寥的一生。李莲花抛下了他这么多次,伤了他这么多,方小宝,还愿见他吗?
不知道。这些问题,已经再也没有答案了。
李莲花靠着墓碑。喝了几口酒。有些冷了。可他没醉,他有时候真的恨,恨自己酒量如此好,让他清醒着疼。
他道:“多些来梦里见我,可好?”多伤他几次也可以,他不怕痛。只怕方小宝不想入梦,从此下半辈子见不到方小宝半眼。
“我很想你。”
那五年,思念成疾,他真的过得很苦,很苦。
还是没人回答。
李莲花漫无目的地看着面前的景象,荒芜一片,明明之前他选在这里立碑是因为这儿绿意盎然,方多病挺喜欢绿植的,或许当小宝循着植物芬香,能找到这儿。
可现在什么都不剩。方小宝还会想回来吗?
总觉得,耳边又有那把声音在喊:李莲花,臭莲花,我来了,就在你后面!看看我嘛,不要再抛下我啦。
他当即转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唯有墓碑静静伫立。
幻听,幻听又严重了。可为什么没有一点幻觉。
他真的,很想再见到鲜活生动的方小宝。而不只是一把片刻便消失的声音。
凉酒入心匪,却烫了李莲花的眼眶。
不会抛下你……再也不会了。
小宝。
小宝。
对不起。
我知错了。
我真的……真的知错了。
求你来看看我,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几滴雨水落到了石碑面上,淌过方多病三字。
像是在哭泣。
完
会有个1w字的番外
猜猜番外最后he还是be(?
上美藕饼推文(阳间免费)
已经弄懂做超链接了,后续补充用链接形式,之前的不改了 2025.2.28
主观喜好,偏阳间全文免费,如有错漏请多包涵。请给我也推荐一些吧!(*^_^*)2025 2.26
tag已改
推荐老师:
(优秀老师很多请多给我推荐吧)
老师的种因得果系列我好喜欢,其他文也特别好看😘。
@the Second Sencond
老师每一篇都很阳间!七彩阳光!
@紅塵舊酒
老师的每一篇都很好看我超级爱!大家一定不要错过!
我超级喜欢!!尤其是孤星祭!
@慕吟
老师的文章特别戳心,看的我...
已经弄懂做超链接了,后续补充用链接形式,之前的不改了 2025.2.28
主观喜好,偏阳间全文免费,如有错漏请多包涵。请给我也推荐一些吧!(*^_^*)2025 2.26
tag已改
推荐老师:
(优秀老师很多请多给我推荐吧)
老师的种因得果系列我好喜欢,其他文也特别好看😘。
@the Second Sencond
老师每一篇都很阳间!七彩阳光!
@紅塵舊酒
老师的每一篇都很好看我超级爱!大家一定不要错过!
我超级喜欢!!尤其是孤星祭!
@慕吟
老师的文章特别戳心,看的我酸酸的还哭了(看藕饼孩子联想到自己)
@啄鸡不胖米
老师写的超级可爱,超级阳间
@小圆甜饼
看老师名字就知道甜甜的!最新的贪吃小龙把人萌化了!
@简不言千词
想看饼饼失忆后续
LOFTER 完结/一发完:
听说红孩儿是你私生子 (藕老三强占人妻后续)
【上美藕饼】种因得果+业果生花(我超级喜欢这篇!❤️)
更了后续《本性难移》!
【上美藕饼】在公嬷之间选择让饼饼当社畜(或许有番外)
【上美藕饼】龙性本淫
【上美藕饼】覆云雨
【上美藕饼】渡我+倒计时
【上美藕饼】还心
超级阳间的上美藕饼
【上美藕饼】痛
【上美藕饼】涉江采芙蓉
【上美藕饼】曾羡鸳鸯
【上美藕饼】你摸着你的莲藕心发誓
【上美藕饼】谁人怜我
【上美藕饼】强扭的瓜也是瓜!
【上美藕饼】鳞片
【上美藕饼】结
【上美藕饼】问心有愧 |全文完
【上美藕饼】故人来(和种因得果同一位老师)
【上美藕饼】知过往
【上美藕饼】他们有在幸福
【上美藕饼】初为人父
【上美藕饼】霸王娶妻
【上美藕饼】卵生还是胎生
【上美藕饼】欲之花
【上美藕饼】盘龙
【上美藕饼】八劫
【藕饼】当上美敖丙穿越到魔童世界
【上美藕饼】听说失去爱意浇灌的小龙会枯萎
【上美藕饼】敖丙死了
【上美藕饼】孩子
【上美藕饼】教丙决定去死
【上美藕饼】雨
【上美藕饼】枯木逢冬
【藕饼】听说了吗?华盖星君成了中坛元帅的抱枕
【阴间藕饼】云楼恨
【上美藕饼】清醒沉沦
【上美藕饼】一家三口
【上美藕饼】我不慈悲
【上美藕饼】嫁人后被男鬼纠缠的日日夜夜
偶遇上美藕饼,拼劲全力无法抵抗
合集《上美藕饼好文明》by我住南山外
合集《业火焚不尽,潮声渡痴魂》by 君有疾否
——————————————————
(一天看三百回订阅)等待更新:
(有些已经完结了但没改👉👈)
法眼无赦 (问平生老师的新文)
执妄成劫 (之前的链接失效了)
舟过苦海 (完结)
逃亡 (完结)
掌心小龙 (完结)
小龙偷偷养小猫 (完结)
【上美藕饼】前尘已往,今朝同游(合集)by Subterranean Rose
来做好朋友吧、重接筋骨、记一次同游、玩具与玩伴(合集里每篇名字不一样但是剧情关联)
合集【藕饼】待到秋来水满香 by 器庶为乐
【上美藕饼】应劫 by 狐狸君
【上美藕饼】一条叫敖丙的恶龙决定去死 by 钢铁少女
AO3完结(有阴间的):
❤️特别推荐神文:回马枪
颠龙倒凤
天上人间
礼尚往来
报应
爱
枣打白龙
华莲不渡我(已完结)
AO3未完结:
心献莲
佳藕天成
天数(LOF也有)
【花方】抢婚
重生后疯批黑化李小花×初出茅庐十分好骗方小宝
一
方多病才出家门就落入贼手,着实是始料未及的。
他被迷晕了以后再醒来就被绑了起来,四周都是红,晃晃悠悠的,耳边噪杂的唢呐声响成一片。他嘴里塞了一团黑纱,身上被换了一件漂亮至极的新娘服。
不知为何,这劫匪捆他却捆得不重,而是用一条丈许长的红绸缠上他的臂膊,让他不至于背着手活受罪。可偏偏这样的结法他却怎么都挣脱不开,像是那条红绸随着他的动作活过来了一般。
方多病呜呜地挣扎着撞上轿上的小窗,嘴里那团黑纱随着他的动作被顶得掉了出来,他立刻扯着嗓子喊绑架了救命啊。
万籁俱寂。
抬轿子的人走得步伐又快又轻,仿佛完全没被他这一下撞...
重生后疯批黑化李小花×初出茅庐十分好骗方小宝
一
方多病才出家门就落入贼手,着实是始料未及的。
他被迷晕了以后再醒来就被绑了起来,四周都是红,晃晃悠悠的,耳边噪杂的唢呐声响成一片。他嘴里塞了一团黑纱,身上被换了一件漂亮至极的新娘服。
不知为何,这劫匪捆他却捆得不重,而是用一条丈许长的红绸缠上他的臂膊,让他不至于背着手活受罪。可偏偏这样的结法他却怎么都挣脱不开,像是那条红绸随着他的动作活过来了一般。
方多病呜呜地挣扎着撞上轿上的小窗,嘴里那团黑纱随着他的动作被顶得掉了出来,他立刻扯着嗓子喊绑架了救命啊。
万籁俱寂。
抬轿子的人走得步伐又快又轻,仿佛完全没被他这一下撞得影响了什么,也根本没听到他的声音。那层厚厚的红色帘子微微扬起一角,露出一片死寂的黑暗。
夜晚的深林,自然没人能听到方多病的求救。
二
轿子突然被稳稳放下,紧接着便是一阵刀剑相撞的声音。方多病一时不敢再出声,直到轿帘被人轻轻挑开了。
来人衣衫为红,发带亦为红,怀中抱着一把凛冽长剑,似揽银月入怀,剑柄上系一缕飘逸红绸。冷冷月色之下,他伸出手,将方多病拉出了轿子,很快将他身上的束缚解开。
“多谢公子相救!”方多病左右看了一眼,地上有血,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他对着眼前人一抱拳,“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敢问恩人大名?”
那人忽然一笑,“李莲花。”
“在下也是初入江湖,听闻这里总有新娘怪异失踪,本想探查,谁知竟遇上公子受害。”他眉目温和,笑意也温柔,极为自然地拉住了方多病的一只手,“公子可愿和我一起,惩奸除恶,闯荡江湖,也好有个依靠。”
方多病自然一口应下。
他笑如朗月入怀,眉眼间一片自幼娇宠出来的天真,弯眸道,“自然不胜荣幸。”
三
黑夜之中,原本倒在地上的抬轿和送亲的人又慢慢站了起来,训练有素地集合成队。为首的那个吩咐道:“闭好你们的嘴,务必配合门主演好这场戏。
这群人纷纷点头,随着命令,立刻散入黑暗。
后续看热情#
彩蛋依然粮票就行,是前期筹备工作
【花方/夷方】偏安一隅(五)
* 接结局,天真纯良我只信你版小剑神x黑化病弱不择手段方小宝,是狗血虐文,ooc有,全文8w+已完结,本章18k+
*一句话总结 “你骗我武功,杀我师兄,却还想求我长命百岁,和我偏安一隅?”
之十五
那天傍晚,金鸳盟下的许多人都见到了四顾门门主背着二门主的尸体下山的情形,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落日在他身后的晚霞余光里逐渐染红了天,荒林老鸦栖枝悲啼,地上又渐渐被月光打成一片惨淡如雾。
这世上本也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连带着云彼丘之死一时间不胫而走,江湖谣言四起,有传二人是那金鸳盟不满休战派人暗害的,有说是他二人起了争执斗了一晚,一人想投诚金鸳盟却不幸伤重死在山上的,更...
* 接结局,天真纯良我只信你版小剑神x黑化病弱不择手段方小宝,是狗血虐文,ooc有,全文8w+已完结,本章18k+
*一句话总结 “你骗我武功,杀我师兄,却还想求我长命百岁,和我偏安一隅?”
之十五
那天傍晚,金鸳盟下的许多人都见到了四顾门门主背着二门主的尸体下山的情形,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落日在他身后的晚霞余光里逐渐染红了天,荒林老鸦栖枝悲啼,地上又渐渐被月光打成一片惨淡如雾。
这世上本也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连带着云彼丘之死一时间不胫而走,江湖谣言四起,有传二人是那金鸳盟不满休战派人暗害的,有说是他二人起了争执斗了一晚,一人想投诚金鸳盟却不幸伤重死在山上的,更有甚者,说是单孤刀出尔反尔不肯要朝廷抛来的橄榄枝才被秘密赐死。
但在这风暴中心的四顾门却死一样寂静,白墙黑瓦的院子悄无声息地停在扬州城外,数日过去,既未有任何澄清,也未有凶手的通缉令。
小侍女端着几碟小菜走进院子,路上未扫的雪积到了膝盖深,她艰难地挪着步子,一眼望到门口早上端来根本没动过的餐盘,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但她实在冷得直打哆嗦,匆匆忙忙把餐盘放在石桌上,往掌心呵了两口气,才感觉冻住的血液又从两条腿回流上来。
这一片也是院内唯一没有积雪的地方,门主从前爱在这古树下舞剑,方公子就将原来院外的红梅移了不少过来,梅花红色潋滟,暗香幽深,圈起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他有时也会在梅花边上的藤椅昏昏欲睡,怀里揣着暖炉,指尖因寒冷微微蜷缩着。风吹起几缕额发,这人的眉眼其实生得很贵气,却不知为何这翻土种花的活儿也懂,做饭洒扫也不是不行。
那时她端着药碗蹲在藤椅前打量他半晌,额头忽地被弹了一下。
“小姑娘,看什么呢?”
方多病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含笑望着她,他招了招手,她会意地把药递过去,眼见这人眉头也不皱地把比黄连还苦的药汤当水灌。
她在心里连连咂舌,心道这人不是味觉退化的厉害,就是定和她们村头的二傻一样,从小缠绵病榻什么苦都吃过了,这等药已不在话下。
他却看穿她的心思,笑吟吟地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做什么?”
想到刚刚还被弹了下额头,她心下警铃大响,但别别扭扭地挪过去,却只有一点暖意落在发丝上,掌心一暖,竟是多了一样东西。
这人眼中的笑意漾开来:“奖励你给我送药。希望你也怕吃药苦,永远不要有吃苦药的一天。”
“也”是什么意思?和绕口令一样......她扁了扁嘴,端着碗又走了,到院外一看,那却是一粒被包得四四方方的糖,隐约嗅见梨膏的清香。
甜甜的,果然一点药味也没有。
那样的人,果真是门中传的那个心思歹毒、利用门主情意为了让江湖分崩离析的歹人吗——想着门中这几日听到的闲言碎语,小侍女不知为何心里酸酸胀胀的,眼角也多了一点湿意。
身后的门不知何时却开了,院内多了一人,小侍女回过头,心下却是一惊。
李相夷这几日未曾出过房门,今日却是着了一身素服,未束发冠,头上只盘了一支最简单的发簪,整个人锋利光芒的气息褪去,他双目通红,肩膀微微颤动,止不住的疲惫破碎。
好像他本该是横亘天地间的一柄利剑,生来为了踏平山海,如今这病利剑却从剑柄开始坍塌,每时每刻都有碎屑落到土里。
“门,门主!”
她忙行了个礼,院内却只有风吹过枝头,抖落簌簌残雪的声音。
“门主?”
小侍女又唤了一声,像意识到了什么,她顺着李相夷的视线也落在那把藤椅上,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去:“门主,是要把这把椅子也送去前厅吗?”
那日门主背着单孤刀的尸体回来,四顾门天摇地动,满座皆惊,但最先坐不住的,却是肖大侠。
传说那日方多病提着剑本来先去了扬州码头,奈何前一日大雪,河面结了厚厚的冰,船夫提着一桶桶滚水浇上去,却也没有一艘船能在中午前靠岸。
整个码头的人都看见一道白色人影提着蓝荧荧的剑等在岸边,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方叹了一声,又掠过人群飞走了。
那能在几招间取云彼丘性命、甚至能和李相夷打的不分胜负的剑法有多玄妙?
传说肖大侠听到这件事时脸色都绿了,他控制不住起身掀翻了椅子,不住地责怪门主为何要写信喊他提早回来,他握着乔姑娘的手,甚至嘴唇都在颤抖。
最后他道:“此等贼人,若不是掉下悬崖还不知藏了多少后招,他留下的东西,也许会有什么线索。”
于是方多病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里通外敌的信件,也没有他要为害江湖的动机。
这个人甚至连衣服都是门主的,床边只有几两散碎银子,糖袋已经空了。
好像他也知道只能在四顾门留到哪日,他只是孤孤单单地来,陪门主尝过世上最甜的糖,就又要轻飘飘地走了。
肖大侠却是气得脸都要抽筋了,最后命人把方公子用过的东西都抬到前厅烧了,连门主捏在手上回来的那片袖子也不放过。但瞧那样子倒不像是心疼死去的二门主和云院主,反而后怕自己险些成了刎颈下冤魂。
小侍女问完有些后悔,她双手绞着衣角不知怎么办好,抬眼却见李相夷默然上前了几步,他竟好像也似看到了什么,眼底起了一层迷雾,手颤巍着要去抓藤椅,大雪缠缠绵绵,如盖下一片无边无际的往昔。
快碰到一手雪时他才如梦初醒,他身体佝偻了一瞬,轻轻一声叹息,却含着复杂到极点的痛苦,这一瞬甚至割裂了满院的风声。
他又静默了良久,小侍女便知这是让她把餐盘又收走的意思。
她端着一口未动的菜走到门口,见门主背对着那棵梅树,手中却无少师也无刎颈。原本笔直挺拔如雪中松柏的背影仿佛被狠狠破开,她心口的酸楚也像被划得七零八落,几乎落下泪来。
风雪小下去的时候,马匹踏着铁蹄之声由远及近,四顾门前也多了两个人。
正是收到徒儿死讯匆匆忙忙下山的漆木山和岑婆。
那晚,也有一个人在四顾门的中庭跪了很久很久,传说漆木山几次出门去扶,老头急得酒壶都险些扔了,这人却怎样也不肯起身。他从天黑跪到了天明,又从天明跪到了天黑,雪化的时节最冷,融了的雪在他腿弯积了浅浅的小水洼,寒风如针刺骨劈,他却还是没有动,如一樽被风雪侵蚀石化的雕塑。
直到三日后单孤刀下葬,他刻板的面容被永久盖在了梨花棺木后,却不是回云隐山,而是在四顾门后山。
李相夷不解,却只见漆木山捧着几捧黄土俯下身盖过了几人共同的回忆,那赫然是单孤刀爱看的书,小时候流浪街头时用过的碗,还有他留在云隐山上送他的玉刀、雕刻装着这些的一个盒子,一边望着天上白云几朵飘过,悠悠叹了一口气。
他最后道: 有人爱云隐山前竹影婆娑,就有人爱这江湖刀光剑影,天高海阔。相夷,很多事你现在还看不清,师父并不怪你。只求你也不要怪自己,因为......你还是太年轻了,孩子,太年轻了。
落棺之人此时恰好锤下最后一枚钉子,就此钉完了他话中的未解之意,也钉下了棺中人尘埃落定的一生。
后山那片竹林旁从此多了个小小的坟包,那里萧瑟枯败,河流的叮咚声也遥远的快听不到。那坟头其实有些孤零零,唯一的好处是斜对着四顾门的正门,仿佛从今往后四顾门的荣辱成败,他李相夷的一剑动天下,都逃不过坟里的那双眼睛。
之十六
后来枝叶逐渐堆满了庭院,晴光在枝影婆娑里吹落第一片翠叶时,春日的四顾门也出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
其一是有门人整理云院主遗物时,竟从他压箱底的机关秘籍中翻出了一大叠和金鸳盟圣女角丽谯来往的书信,其言词暧昧,极尽文采,最早竟可追溯到和金鸳盟休战多年之前。
江湖第一四顾门的院主竟是他派内奸!多年来竟一直在为他派传递消息。几位院主在椅子上晃了晃,险些又纷纷栽倒在地,一时间忙着封口的封口,封锁消息的封锁消息,连叫嚣得最凶的要把方多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刨根问底给人报仇的肖大侠也惊得没空吱声了。
隔了几日一个下午,一道黑影掠过四顾门的墙头,施施然落在树下。
他捏着信眉头微皱:“我金鸳盟从不做此暗度陈仓、出尔反尔之事,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对面是一片静默,李相夷面色苍白斜靠在树上,他瘦了很多,肩头旧伤未愈洇开一片浅浅的红,笛飞声眼中多了几分讥笑,他心道堂堂剑神何时沦落成这个样子,刚想说什么,却又想到那人那日被伤成那样掉下悬崖,全身都是血眼底却晕染开一片平静宁和的笑意,影影绰绰的温柔,最后才是藏得很深很深的不舍。
又怎能忘?
坊间这些时日关于小剑神的风流韵事传闻也是接连不断,他眼神一敛,只重复了一遍:“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晴光透过树叶,雀鸣落在墙头,满院的风震了一震,笛盟主又飞走了。
这第二件事,则要比其一还要严重的多。
江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万圣道的门派,一夜之间如平地起高楼,门众星星点点散布江南,迅速涌入江湖的风波浪涌中。
江湖每年的新兴门派如过江之鲫,却极少能有在这大浪淘沙中沉淀下来的。这万圣道却似已潜伏了数年积攒了实力,使得机关秘术也十分巧妙,且领头人不知为何似疯了一样拼命针对四顾门,短短一个月,几个分院先后遇袭,外出办案的刑探接连折损,江湖看似风平浪静,又隐隐有再生变之势。
乔婉娩拿着几瓶药想与李相夷说这事时,屋内一灯如豆,李相夷还在擦拭他的少师剑。
剑身泛出泠泠玄铁光泽,明鉴如新,他捏着布从剑柄往下抹,却像总有什么擦不干净一样。
地板被倾泻进的月光打得惨白寂静,他知逃不过,回身解开衣裳,却是右肩一道贯穿伤狰狞盘踞,刚刚长出粉红的皮肉——他身负扬州慢心法,这伤却不知为何难愈合得很,前后反复了一个月,前几日还起了高烧,他昏在床上说了几日胡话,急得乔婉娩险些又要写信把漆木山从云隐山请下来。
好不容易上完了肩上的药,乔婉娩换了一瓶药,纱布、剪刀却是一样也未收起,她垂在身侧的修长指节曲了曲,静静望向他,李相夷叹了口气,收剑回鞘,又伸出了握剑柄的那只手。
掌心赫然一道长长未愈的血痕。
本该从半途断开的掌纹现在蜿蜒绵延出了新的痕迹,却说不上来是那天的哪一道剑气,或是哪一截断笛的玉屑飞溅。
也像是什么人逆着风雪转过了千山万水终于把他这柄该断在万里归途里的剑捞了起来,飘摇无定的浮萍自此长出了根,莲池里的花终于可以肆意盛开。
却还是痛。
疤快好时麻麻痒痒几乎顺着指尖爬到心里,他忍不住去抓,竟像是心也被剖开又晒干、盐腌,痛得垂下了长长血泪。
尽管已经看过多次,乔婉娩眼中也是难掩欣慰之意,细细涂抹了药,她指尖划过血痕渐淡的尾部,欣慰之意又变成了些许可惜,意有所指:“只可惜......”
李相夷静静等她说下去。
乔婉娩在心中道: 可惜命线续上了,边上那条姻缘线仍是将断未断,少了一截。
但她没有说话,眼中映着烛火忽明忽暗的摇曳,半晌,李相夷忽道:“阿娩,你有事但说无妨。”
乔婉娩微微一笑:“前日二月庙会,我与紫衿去了城中姻缘庙。”
“那庙旁有棵凤凰树,十分灵验,紫衿气狭,非要看我手上红条写的是谁的名字,我不愿,便差他去为我排队买流香坊的桂花糕。”
“我许久才写完,谁知灯尽时分庙前人来人往,竟拥了不少痴男善女,我逆着人群往前挤,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却见最高枝头系着的一根红条竟缓缓飘下,恰好落在我怀里。”
她侧过头,顿了一下,道:“相夷,不知你可听过这个传说?若把红条系于枝头还无风飘落者,则必将心诚则灵,是难得的吉祥之兆。”
“你想说什么?”
她从怀中取出一物,明亮的双眸竟比烛火还要明媚:“我只是觉得,应该物归原主。”
李相夷全身一震。
那根红绸长长皱皱,像在风霜雨淋里被打了几个来回,上面的字却墨痕不淡,如同被什么人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刻下。
那笔锋圆润,他写他的名字最后一捺处常会顿下个小钩,恰像他笑起来浅浅凹陷的酒窝,是他最熟悉的笔迹——
李相夷长命百岁。
他晃了晃,手指攥紧,眼前还是小年那天的灯火摇曳,星子点点都落在波光粼粼的河里,鼻尖是寺院里阵阵紫檀清香,他顺着人潮涌动,却见方多病在千条万条如火焰起舞的红绸里回过头,他双手合十在凤凰树下默默,眼角眉梢温柔化开。
你许了什么愿?
他一下捏紧了,别过头,他仿佛极其痛苦,眉头拧紧,良久,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恨他。”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同乔婉娩提到方多病,乔婉娩望他半晌,却觉得他漏了两个字。
不是我恨他,是我“应该”恨他。
只是应该。
春雨淅淅沥沥总是一场连着一场,窗外树枝被雨珠浸润垂下长长的泪痕,天色更暗了,她忽地想到从前和相夷两个人坐着看戏,戏中爱恨,他从来只觉得如剑光浅薄,却不想有一日他也会为一人笑一人哭,人生痴绝处,却只比戏文有过之而无不及?
情之所钟,原来也当真可以叫生者为之死,死者为之生。
她心中难过,眼中幽深一闪而过,从袖中又摸出一封线报:“加派去各地明察暗访的弟子传回的万圣道的情报。”
“这万圣道是三年前才从边境开始往中原迁徙。为首姓封的一人是南胤古国重臣之后,故而这个门派根基深厚,金银钱财都不缺,吸纳的门众也多是对皇上不满或是当初的南胤后人。”
烛火摇曳了一瞬,她又道:“这人和我们四顾门本并无牵连,他们沉寂多年,本该为的是看准时机起事,一朝关山得越......但如今这么冲动,传说却是因为这人费尽心机寻回的皇室少主因四顾门而死。大业已不可能功成,所以这姓封的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和我们同归于尽。”
又是南胤,还从边疆起事,加上这个时间点,被几个关键词激得全身一抖,李相夷呼吸急促起来。
他眉头拧起,道:“你是说,这万圣道极有可能与方多病有关,这因四顾门而死的皇室少主......是他?”
“我的意思是......”乔婉娩道:“这只是弟子传回的消息。万圣道根基原不在中原,行事作风又邪恶诡变,我们能探得的情报有限,如今甚至没有其总坛在哪儿的头绪。”她顿了顿,又道:“但若有人肯前往他的旧址一探究竟,或许可以查明他的弱点,那些机关秘术自然也迎刃而解。只是边境是守军重地,去的人也必须在江湖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才是。”
她话中暗示不言而喻,星星点点的沉默在二人间弥漫开来,李相夷的影子有一瞬被烛火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五指无意识又深陷进刚上好药的掌心,再张开,却听她道:“相夷,你是个聪明人,与紫衿不同。我只是不希望你一时冲动被一叶障目,你心中也明白不是吗?方公子一事......尚有疑点。”
本该中箭死在边疆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扬州?方多病若真是万圣道旧主,又为何要以身犯险,在他情根深种时放着他这个四顾门门主不杀,偏要云彼丘和单孤刀的命?
既然心中还有疑问尚存,又为何不自己去看清楚、查明白?其实这话说到底,也不过是借她之口点破对坐之人心中所想。
此时夜色悄悄西移,整个屋子又变得旷远寂静。李相夷深深看了乔婉娩一眼,他极轻地抽过她手中的情报,凝了凝神,道:“好,我去。”
之十七
李相夷很快就要上路。
青石苔微湿,柳条黯然垂下,众人聚集在四顾门口送他远行。乔婉娩递过来几张地图,边疆苦寒之地,地势错综复杂她再三叮嘱了几句,得到他保证必不急功冒进才稍稍宽了心。石水跟在她身后,眼神紧张不安,竟也是十分担心恨不得跟着一起去。
其余院主或感叹,或不安,道了几句客套话,李相夷惊觉自此一事,他竟也能读懂那些复杂眼神背后的情绪——他们笑得十分勉强,竟有几分尴尬、怪罪不敢表达,心中宽慰暂时不用面对他,这如果是从前的李相夷,是决计看不懂的。
他没有点穿,微寒的风拂过面颊,城门口车来车往,清早传信的弟子正跃过城门朝此奔来——万圣道近日扰得江湖风波不断,本三日传一次的线报近来也是越来越频繁。
时间不等人。
深吸一口气,胸口那枚本打算在江湖风平浪静游历前托付出去的门主令现在还沉甸甸坠在心口,李相夷最后缓缓望过门前众人,正色道:“一月之内,我必定回来。”
紧赶慢赶出了关,中原风情的城池渐渐变了样,触目只见干涸的护城河,凄凉歪着的枯树,野狗在一旁嘶哑无力地叫唤。到后来常几百里见不到一人,黄沙迷了眼,李相夷一袭白衣也成了皱巴巴沾满黄沙尘埃的鹅黄色长衫。
边疆偶也有武林人士路过,但大多是疲倦不堪在中原武林混不下去的,这样头束朱雀发冠,背负长剑,腰间挂着个布袋,即使风尘仆仆依旧难掩绝代高手风采的倒是从未一见。
手中是沉甸甸的四顾门令牌,守军的将士忙把人迎了进去,此地驻军将领也是个豪爽之人,听说了他的来意忙仔仔细细将他手中画卷看了一遍。
“不错,这确是我边境守军制式的箭簇,只是不知......李门主从何得知?”
李相夷将他收容方多病一事细细告知,只是略去了他伤好之后的事,谁知将领听到一半就连连摆手道不可能,李相夷长叹一声:“我知此地距江南千里迢迢,很难置信。”
“不,不是因为这个。”将领道:“李门主不是军中之人,可能有所不知,我等虽为边境守军,身系国之大业,但我大熙朝中军费克扣却很厉害。说实话......军中对此有怨言者也不在少数矣。这箭簇头为玄铁所制,尾部还有雕纹,每一支都造价不菲,若是清扫盗匪古国余孽都用这些,只怕每年的国库全给我们都不够!”
他“哈哈”了两声,回身从边上箭筒又拿出一支箭:“你图上画的只有两军开战时才会用到,平时我们只用这种。”
面前的这支箭既无雕纹箭头也是普通黑铁,果然平凡得很。他又道:“自从三年前南胤最后的残余万圣道也开始往中原迁徙,这里已经许久没有战争了,漠边集市开开合合,沙盗都常年见不到几个,你说三月前有人用这箭重伤了你朋友,他还得倒在四顾门外,这怎么可能呢!”
果然。
即使猜到此行未必会使围绕在方多病身边的迷雾消散一点,但闻言李相夷还是心中一沉,他勉强凝神,把自己拉回正题上道:“将军在此地多年,不知对这万圣道可有了解?”
“当然,说到这万圣道余孽,和我们周旋的年头可是不短了。”
将领摆了摆手,从这南胤芳矶王往事开始说起,他驻守边疆多年,倒真是知道些探子也探不得的秘闻。李相夷听得认真,又听他道:“这姓封的对旧主也算忠心耿耿,三年前本来已经在这里积累了一点声势,但听说找到了皇室遗落民间的少主,毫不犹豫放弃了旧址,往中原潜伏去了。”
他不屑一笑:“不过他那少主也不怎么样,听说快三十的人了,剑术天赋一点也没有,长得也是个四方脸流浪乞丐的样,哪有当皇子的命?”
三十?四方脸?
和方多病一点都不符的特征不知为何让他呼吸一窒,李相夷心口不一道:“此消息可准确,那少主......难道不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吗?”
将领眉毛一竖,道:“当然,这消息从中原传回时我们的探子可是亲耳听见了。”他努了努嘴,掀开帘子,漫天黄沙纷纷扬扬如下了一场沙雨,他斜指向大漠深处的一点:“你若不信,可自己去他们旧址一探。但多年前我们派人去过,那里除了些未成形的机关图纸和那姓封的发疯时记的寻主手札,别的也没什么了。且安息荒漠地势复杂,周围都是流沙,那片又易起沙暴,你若自己去在这大漠里迷了路,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相夷犹豫了一下,最终却还是没请将领派人同他前往,他并不想因自身原因再让人涉险。他最后求将领帮了个忙,拜别守军,他只拿了张地图就消失在炎炎烈日中。
一路无风也无月的情形下,旧址不算特别难找,他骑着骆驼走了四个时辰,在古道枯树边歇了一夜,第二日水囊将空,唇角干裂得起了皮时,万圣道的轮廓终于隐隐约约出现在视线中。
将领没有骗他,这一片已经许久没有人来了,数里不见人声,桌椅在风沙的侵蚀下灰扑扑的,杏黄的旗帜上盘着万圣道的图腾,却连细节纹路都被陈年脏污遮得黯淡无光。
他顺着痕迹一路走到头,却是又寻到了一处沙洞,洞门口是几处腐烂得连铜油都快要转不动的机关,被他用少师剑轻轻挑开。洞内散落了许多机关雏形的图纸,他翻看后都放进随身的行李收好,这些机关在守军的大炮连弩前或许没用,但带回四顾门找出弱点却或许能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他又四处转了转,这个沙洞入口炽热坚硬,连蜥蜴都见不到一支。深处却松软干燥,眼见是多年未有人快要坍塌的痕迹。他叹了一口气,正打算离开,谁知少师恰好碰到了头顶,上面的沙堆“哐”一声掉了一本书下来。
看样子像那将领说的先首领的手札。
他拧着眉翻了两页,夹层却晃悠悠飘了一页下来,雪白的桑皮纸隐约可见背后繁复的花纹。
他的心跳忽就一顿。
李相夷离开旧址时只觉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他眼神茫然,整个人如同置身在一场噩梦中,心头萦绕的都是厌腻感,举目所见竟不知是真是假。
一袭白衣渐渐灌了满襟的风沙,嘴唇发乌干裂,绝望却还像一个空洞要把他吸下去,在空中翻滚,永远没有落地的时候,耳边只闻得大漠的风声,和他这个人一样灰色、黯淡,无底的空洞,只剩沉默与废墟。
他无知无觉地走着,也不知何时起,内力仿佛成了最无用的东西,他再不是那个气海充盈挥挥指尖就能把身周雨点都震开的小剑神,那些时日的意气风发就像陈旧泛黄又卷了角的画布,再也不可能落下鲜艳的一笔。
他在一片昏黄中回身,茫茫风沙却已吹尽了来时的路。
蔽日的烈阳不知何时也被乌云遮住,脚下的黄沙呜咽着翻滚起来,远处空气中都是黄沙颗粒,他眼神空洞地挥出一剑,却是剑无剑形,招无剑意,大漠风如利刃,一个来回卸去了他的内力,如一只无形的手把他推回了地面。
他一拉骆驼,久经沙场的骆驼却是忽地一滞,长鸣一声朝前倒去,连带着背上早空了的水囊和干粮也散了一地。
安息荒漠不愧是安息荒漠。
头顶只有大雁嘶鸣着飞过天空,脚底几乎见不到绿意,李相夷沉默地从骆驼背上解下剑鞘,踏着深一脚浅一脚的黄沙往远处走去。
黄色从地平线的这头牵扯到了另一头,视野逐渐看不清东西,黑色又一点点占据了整个画面,然后暗下去,亮起来,化作绿洲边的一湾月牙泉冉冉升起。
朔风如刀。篝火的影子被月色拉得绵延冗长,黄沙翻滚带出远处魔鬼城暗沉模糊的一点影子,是穷尽一生也走不到的地方。他只听得一声“醒了醒了”,面前是一张放大的漠边汉子的脸,将领正坐在不远处篝火旁烤饼,火上还温着壶此地有名的马奶酒。
李相夷的脑子迟滞地转了下,意识到定是将领见他许久不归,特意找了向导来寻,他勉强撑起身要道谢,却见后者已经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脸上是满满的佩服:“不愧是四顾门的门主!”
他道:“我等见安息荒漠起了风沙,就知不好,本来还担心李门主这次是要凶多吉少了,却刚好在绿洲旁发现了你。”他递了碗马奶酒过来,眼中赞叹之色更加明显:“李门主是怎么知根据雁过的痕迹找方向,跟着芨芨草走不出数里定有水源的办法的?这可是非这片大漠久住之人不知,莫非李门主此前也来过这里?”
热辣辣的酒入喉,肠胃也似要烧灼起来,李相夷许久没有回答。久到问话的人都快忘了问了什么,他才像自言自语道:“不,我从未到过边疆。这些......都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他端着酒单手撑在膝盖上,目光似穿过了层层黄沙,落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今夜又是一个满月,月色此刻把沙子打得满是霜雪之色,前方一湾月牙泉,潺潺洗刷过风霜红尘,抖落一汪清水,仿佛能照出人心中所想。
眼前赫然一道温柔喟叹到模糊的影子,青年遥遥向他举杯,星辰落满了他杯中之物。可笑的是他明明满身是矜贵公子的做派,偏偏又是雪山也上过,连绵数千里的黄沙也横渡过,他和他讲初时没有经验险些死在大漠中时,眉间落满了辗转千山万水却依然不悔的缱绻深情。
好像他生而深情,他来这江湖,一生为一人。
最后,他握着他的手抬高,拳拳热意渗透进他的掌心,他道:“大漠的月亮很低很低,照在沙子上时,常常让人觉得一抬手就能碰到。”
那热意似乎也烫到了他的心,他耳根一片红意,只听得那人在他耳边轻笑,道:“就像你,也在我指尖一般。”
月色被撕开成两半褪去,影子勾勒又拉扯出一片雪白冗长的雪景,那个人坐在藤椅上看他舞剑时,雪落满了藤椅把手,他怀中揣着暖炉,指尖捻着红梅,乌发几缕散在额前,唇是红润泛着水光的胭脂色,却是人比梅还要艳。
他终于唤他的名字:“方多病。”
指尖一点点掐进掌心,他对着影子道:“你真残忍。”
影子诧异地转过身。
李相夷面色沉静,眼神几经晃动,却是蓦然遭受巨大冲击后极其复杂的震动,眼角缓缓沁出一颗泪珠,他问:“你为何还要救我?”
你处心积虑,故作情深,却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为何一次又一次......让我意识到或许我也是个卑劣的人。
发现彼丘和角丽谯的信件时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我明明该是那么恨,那么伤心——我竟还会忍不住想,你是不是也不曾杀错人。
你是不是也非存心要骗我,要将我一腔热忱泯灭,一颗真心捧上,再践踏到泥里去。
影子缓缓漾开一个笑,悲伤的像眼泪消失在河中,好像在说: 你知道的,相夷。
你知道的,相夷。我怎么可能会杀你?我宁可自己死上千次万次,也舍不得伤你一点。
他又定定看他良久。
他又唤他,这一次却有些咬牙切齿:“方多病。”他道:“罢了,是是非非,真真假假,总是人心不如水。”
他饮尽了碗中的酒,那一泓月色终于消失在碗底,他微一用力,碗顿时在沙砾间碎的四分五裂。
影子又模糊开来,一块热气腾腾的饼迎着风声飞来,耳畔是将领在惊呼:“外面的风沙终于停了,李门主,我们歇息完就上路吧。今日是满月咧,兄弟们也好早些回去和家人团聚。”
人们总记着月满人团圆,如同凤凰总在讴歌爱情,却只因离别才是常事。
他眼色微沉,却对着影子最后道:“我会找到你。”
我会找到你,真真假假,我也会找到这一切。
即使什么都是假的,我也会用我手中的少师剑问个答案,哪怕是你嘴里的一句真话。
那月牙泉边的影子终于彻底消散,李相夷接过飞来的饼,热气在他眉目间氤氲开来,他起身,面不改色道:“好,早些回去。”
之十八
李相夷说一月回来,就必定会在一月内回来。
但他带回的东西却让四顾门又一次天摇地动,反应最大的是肖紫衿,他握着那几张纸,眉毛都要竖起来:“你确定这是你在万圣道旧址找到的,你可知云彼丘的事已经够难压了,若再让人知道......”
他心中惊涛骇浪,心道你和那姓方的事人尽皆知,莫不是你心魔太深,下意识想替他解释?
他有心挖苦,却被李相夷横了一眼。
这一眼轻轻浅浅,但背后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威压、复杂、沉淀,他心猛地一跳,不再说话。
李相夷道:“我从未想隐瞒什么。”
他失了内力,被骗得四顾门机密,害死门人一事他未想隐瞒,如今之事,也是如此。
是那真相,或许也本就是不愿被人看见的鲜血淋漓。
“我一路回来,只听得万圣道作恶多端,人家不过念叨了一句他少主命犯煞星,许是这世注定短命。他便挑了人家满门派五十八人,还把那家的小儿子脸上也刺上短命二字拉去游街。”
纪汉佛叹:“可这一月情报有限,我们甚至连他们总坛在哪儿都不知。”
李相夷问:“阿娩,这一月金鸳盟可有动静?”
乔婉娩摇摇头:“金鸳盟初时念在与我们有五年之约,还与我们互通有无。但后来却毫无声息,探子回报,那些万圣道的高手里,还混了金鸳盟的人。”
李相夷点点头:“那就是了,笛飞声绝非言而无信之人。他承诺就彼丘和角丽谯私下勾结一事给我们交代却迟迟未复,金鸳盟又几番倒戈,恐怕内部已然生变。”
他垂下眼:“那便很好解释了,角丽谯既能与彼丘勾结,又为何不能与万圣道勾结?何况我听说她本就是南胤皇族后裔。这万圣道入主中原是为了复兴南胤,江南人杰地灵,是五湖四海门派汇聚之地,又掌握八方水路,往金鸳盟附近的隐蔽海域去找,定会有他们藏身的线索。”
几位院主对视一眼,眼中却还是忧思重重并不赞成,一人道:“门主,万圣道固然要除,但他们的秘术精妙,为防四顾门再有折损,我们是不是再观察几日,不贸然行事为好。”
这话背后含义不言而喻,又是一个“再”字,恰点的是他曾经的错误决定。
李相夷深深看他一眼,他扫过在场的四顾门众人,各怀心思的院主,一脸不服气似怀恨在心的肖紫衿,也不乏支持他立刻清除万圣道者,正摩拳擦掌等他一声令下,但终究不是建立初众人一心,誓为扫平江湖邪佞的四顾门了。
但他心中竟也未有多少波澜,他深吸一口气,手中举起冰冷一片,赫然是那枚门主令。
他道:“我知我对不起四顾门,但万圣道一日不除,江湖一日不得安宁。现在不是我等安危第一的时刻。”
他轻叹,又说了句什么,这下众人脸色是真的变了,连肖紫衿都喊了声“门主!”
他淡淡道:“我意已决。门下弟子听令,即日起,先全力铲除万圣道。”
之十九
四顾门与万圣道开战的消息一夜之间就被风吹遍了江湖各个角落。
这万圣道骤然冒出头,又是一派邪教作风,江湖中看不过眼的人早层层叠叠,但奈何实力不容小觑,而四顾门刚刚从与金鸳盟的斗争中平息下来,又出了二门主莫名身亡的怪事,难免让江湖门派看不清形势,大部分也只是假意躲在背后声援几句。
扬州城也逐渐陷入一片腥风血雨,街头巷尾都是交战的两派人士,江湖风雨飘摇,如转瞬就要在大雨里倾颓的山林。
但这厢探子按李相夷指点的线索找去,确在金鸳盟附近水域发现了万圣道活动的痕迹。
又是三日,探子回禀已确定万圣道的位子——原来扬州城水域复杂多变,这万圣道竟也在东海边的码头上造了一艘大船,平时伪装成富商出海的货物,内里则布满机关,背靠悬崖,码头后还有一条暗道上金鸳盟。
李相夷带着四顾门众人刚落在船头,无数支利箭凌空飞来,他挥剑格开,右手几枚小石子飞出,船舷旁的机关罩门已被气劲震得脱落。
乔婉娩忙上前要将剑阵彻底砍废,肖紫衿拔剑护着她,十分紧张。
但几人这几日彻夜研究他从旧址拿回的机关雏形图,已将万圣道这些奇淫技巧摸了个七七八八,几人又都是会举一反三的聪明人,李相夷又是数剑,船舱门口的铁线阵也被破了。
门口几个防守的弟子也并不像是万人榜上闯出名号的高手,被肖紫衿几剑就挑落海中。几人进到最里的船舱时,天光尚未跃出海平面,一个三四十的男人似等候许久,他边上罩着块黑色的布,还站着一个娇媚笑着的红衣女人,不是角丽谯又是谁?
“李门主,可真是英明神武!”
角丽谯“咯咯”笑着,男人却没有吱声,他绝望地跪在一个简陋的皇位旁,手中捧着件衣服,脸上隐约还见得泪痕。
良久,他才终于站起身,他声音嘶哑,无尽的恨意含在几个字内:“李相夷,你终于来了!就是你,害死了我的主上!”
朝阳此时恰从船窗倾洒进来,几人终于看清了他手上的东西,那赫然是一件黑底白虎纹革带收腰的独属四顾门二门主的服饰。
肖紫衿上前一步,这一刻,他终究是信了。
他竟控制不住担心地望向李相夷,却见后者闭了闭眼,他捏紧拳头,从怀中飞出一本书:“物归原主。”
手札如利箭摩擦过空气,晃晃悠悠又从夹页里飘出一张纸。
那雪白的桑皮纸上花纹复杂,却赫然是一枚玉珏——一枚二门主常挂在腰上叮铃当啷,连四顾门劈柴火的小厮都识得的玉珏。
一枚李相夷从小到大在师兄身上见过无数次,他们每日里饿着肚子最困难的时候念着这是寻回亲人唯一的希望,也不曾想过当掉的玉珏。
他在沙洞中看到这一切时,这张纸锋利的棱角似也要把他掌心割得鲜血淋漓,冥冥之中想不通的线索在那一刻被串联成线。
将领在桌边摸着络腮胡不屑道: 那不过是个快三十了一无所成的小子,四方脸,连剑术天赋都没有多少。
阿娩冲他摇头,只道三年前封罄在中原终于凭信物找到了南胤皇室流落民间的皇子,不惜放弃了在边境也有些根基的万圣道,往中原迁徙去了。
三年前,风云际会的时间点,眼前斗转星移,最后凝成那个迎着夜色上山同他说江湖多广大的单孤刀。
却原来是他,一直是他,不是方多病。
也是他选了四顾门的位置,是他装作凛然大义为江湖正道却偏要引入朝廷搅乱一池浑水,若非这几年他日渐锋利、独断专行,或许等到时机成熟,四顾门也成了他在江湖明面上的一把剑,一朝起势,整个大熙风云倒转。
乔婉娩担心的靠过来,却见那本手札斜斜飞入封罄面前的地,李相夷眸中似转过万般情绪,却最后还是一点点收成沉静。他垂着头,五指握紧隐而不发的少师剑柄。斯人已逝,阴谋已断,那么多年的兄弟情深与手足,也终于在此刻落了幕。
封罄却是状若癫狂,他将那本手札搂在怀里,他捧着那张纸泪流满面,片刻后又大笑起来:“不错,单孤刀就是我的主上。他就是我南胤皇室最后的血脉,你们这些卑贱的平民,竟然害死了我最尊贵的主上!”
他又哭又笑,连角丽谯都忍不住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他道:“李相夷,你毁了我的主上,也毁了我们的全部计划!你可知那天我们那天本已埋伏在山脚,只等着主上的信烟就将你四顾门十七个替死鬼一一铲除,主上再借机假死,挑起你与金鸳盟的斗争。”
“只可惜,”角丽谯道:“信烟没等来,却只见你背着单孤刀的尸体下了山。迫得我也不得不提前暴露,咯咯......”
她神色一转,却是狠毒又现:“李相夷,你到底有什么好?尊上竟然为了和你的五年之约要处理我勾结云彼丘一事!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他,金鸳盟要当武林至尊,若能因你几句话就休战?是他要赢你,我才千方百计在四顾门中安下自己的人,好在关键时刻暗算你一遭。我如此爱他,他却说我自作主张违了他的心意,还要赐死我,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我了!”
尽管早就猜到了有异,但四周的声音好像都模糊了,只听得“那天”“假死”几个字,眼前影影绰绰,月牙泉边的那个影子又回过身来,他眼神微微一凝,他忍不住问: 难道你早就知道吗?
你早就知道吗,方多病?
但这真与假交际的片刻,却是乔婉娩惊呼了一声——封罄一挥手,船舱内竟密密麻麻又多出了许多人,这些人气势沉稳,面如沉水,赫然是万人榜上赫赫有名的高手,和门口看门的几个信徒不可同日而语。
封罄狞笑道:“李相夷,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会找到这里来吗?今日,我拼得世上再无万圣道,也定要为我主上报仇!”
他一挥手,那些人就如雷雨前阴郁密布的云沉沉压了过来。
剑光携带着滚滚气势如暴风扫来,剑气如这长空最耀眼的繁星划过,落下时几个高手已经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少师剑出招如闪电,几人亦步亦趋跟上,又是一招,一人惨叫一声,想偷袭乔婉娩的右臂已经离体而去落入水中。
但奈何船舱施展空间毕竟有限,李相夷瞥了一眼源源不断涌出的高手,低声嘱咐身旁两人:“阿娩,紫衿,这封罄不知雇了多少人。你们先走,船尾那道暗门后应该是上金鸳盟的捷径,先把笛飞声救出来再说。”
几人称是,李相夷一招凛月如钩将面前清出一小块空地,两人转入门中瞬间消失不见。
片刻后,却还是角丽谯先看出了端倪。
她娇媚笑了两声,眼中诧异一闪而过:“李门主,怎得今日内力似乎有些不济?”
少师剑虽还如疾风劲草,挥剑间对手眨眼就要被吞噬,但见识过扬州城顶惊鸿剑舞的高手不难看出,这比起李相夷巅峰时期差了许多。
但角丽谯一句话没说完,李相夷竟闪过了面前万人榜第三的杀招,他一转身一闪,那两把重若千钧的流星锤顿时挥了个空,又是一道红光,角丽谯脸上已是一凉。
“你!”她怒目圆睁,脸颊一道血线刺目。
李相夷冷冷一笑:“我内力不济,好像也比某些人容貌不济的好。角大美女,笛盟主本就不喜欢你,你说如今你还伤了这天下第一的脸,他还会不会再看你一眼?”
“好好好!算你狠!只希望李门主的剑也和嘴一样利才好!”阴狠地笑了笑,角丽谯瞥了一眼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封罄,眼神沉下来。
乌云却不知何时遮住了刚刚升起的朝阳,天边雷声轰鸣,竟不知何时要下雨了。这船停在东海码头附近,恰是船运最忙的春日,隐约还能听到岸上劳工在絮叨发了月钱去哪里喝酒。
少师剑挥出,斩落,李相夷机械地使着一招招相夷太剑,这曾是武林第一的内力,也曾是武林第一的剑,即使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实力,也不是区区一个万人榜可以追上的。
但船舱中的尸体越堆越多,他心中却忽地觉得有些不安。
他抬眼望去,角丽谯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封罄依旧捧着那件衣服半跪在龙椅旁,不知在想什么——按今日此地的埋伏,他们应该早知四顾门会找来才是,这人既恨他如此,又怎会不清楚四顾门的实力,就这么笃定这些高手就能把天下第一的命留下来吗?
另有埋伏吗?
当速战速决!
他深吸一口气,少师横过一道白光,如弯月斜斜劈开天幕,这一招已用了当下八成功力,面前一排高手倒飞出去,如叠罗汉一般摔在船身侧,大船倾斜了一顷,几个下盘不稳的纷纷摔下水去,他上前几步,已到封罄面前!
“相夷太剑,果然名不虚传!”
封罄却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他痴痴笑着,身旁仍是遮着那块黑布的东西,李相夷心道不好,却来不及阻止他把黑布扯下,不过一眼,他心中冰凉一片。
那竟然是一把巨大的火云弩。
李相夷只记得在机关册上见过这弩箭的雏形,传说这铁器混着火药,有开天辟地之威势,但制作起来却非常繁复,百斤玄铁也不过得一个零件,却不想万圣道竟私藏了一把。看起来还是用精钢特制的,这种铁器就算在岸上用也是威力巨大,何况这只是木头做的船,原来这封罄根本就要把他引入海上,看准他无处可逃,起得同归于尽的心思。
万人榜上的高手也有不少认得此物,此刻发出潮水般的惊呼向两侧退去,他们只是收钱杀人,并非真存了要把命搭上的心思,几个机灵的已经纷纷把头探出窗外,看着碧波如涛的东海不由起了跳船逃生的念头。
但这传说须臾间就能轰开一座山的火器,又哪是游出几个身位就能逃开的?
更糟糕的是,这里离码头并不远,李相夷沉下眼,看这弩箭对准的方向,火球怕是会瞬间把这艘船轰成一堆废墟,东海码头上那些船工也一个别想逃。
“我说过,李相夷,今日定要为我主上报仇!”
封罄惨笑着竟直接去按机关,铁器须臾间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整艘船的木板似乎都在这刻垂死悲鸣着挣扎破碎,箭头已然火光四射,李相夷大惊,却并不犹豫,少师剑顷刻间就已经挥出!
众人只瞧得一道白光,如最满最美的月,四周的风便像无尽的潮水翻滚浪涌起来,天与地,剑光与剑影,这一瞬巨大的轰鸣声从这头被拉扯绵延到了那一头,潮水在这一刻如被泼在画卷上的海浪凝滞,又缓缓退下,那轮旷远的月终于从海平面消失时,赫然一招全力施为的明月沉西海。
江湖配李门主全力一击者几何?这一刻,仿佛也没有生与死,敌与我了,连趴在窗框上犹犹豫豫要不要跳江的都被这一击震得纷纷侧目,封罄身上一道血光倒飞出去,落地已是人首分离,却只有李相夷心知不好。
他此时内力不济,这一招剑意有了十分,威力却大打折扣,千锤百炼所制的箭头竟只是偏了些许,火光和桐油摩擦过点点火花,铁器嘶哑的鸣叫仿佛要撕裂空气,仍向着眼前就要迸发而出!
来不及犹豫,少师剑甚至未回鞘,又是一剑挥出,这剑威力更大,甚至快过了风声,剑尖处隐含着灼意,四周船板都被震得颤栗不止。李相夷发出拼尽全力的嘶吼,丹田内力如潮水般汇向手中,又是一招全力的明月沉西海!
相夷太剑两击全中,最坚硬的机关也不由出了一丝裂痕,箭头一声哀嚎,终于是偏过了往码头的方向,不甘地微微抬高了头,朝腐朽不堪的船顶天空射去。
但两次全力施为,丹田再榨不出一丝内力,李相夷整个人在空中一滞,弩箭带出的巨大火球在他身侧爆发,快要灼烧起来的热意擦过耳边轰出去,他避无可避,整个人喷出一口鲜血,已经被气劲轰得飞出去。
春雨淅淅沥沥如雨帘垂下,落在地上成一朵朵小水花,码头人来来往往,船工们扛着沙包,却只听一声巨响,一道火龙冲天飞起,所有色彩都化作遍野铺开的绿里却有一道红影也顺着火龙飞起,径直落入了东海之中。
之二十
他如一颗流星往深海坠去。
水包裹住了他的身体,头顶的蓝逐渐成了支离破碎的幻影,海浪的翻涌声渐渐安静,他吐出一串气泡,深海凛冽冰冷的水仿佛也要切开他的皮肤,把他的肺腑划得鲜血淋漓。
他竭尽全力却也只是动了动手指,连日的奔波,又旧伤初愈,两次全力施为,丹田此时也是空空如也的山谷,再榨不出一丝内力。
难道他,就要死了吗?
但是,死又是什么呢?
他迟滞地眨了眨眼,却是他任肖紫衿烧光了所有和方多病有关的东西,连一片袖子也不剩下,他掐破了那道红绸,“李相夷长命百岁”几个字的墨渍几乎在他指尖晕开来,但他又长久站在雪中,等藤椅上那道看他舞剑的身影可以回过身来,盼他腰间的糖袋鼓鼓囊囊,还有一粒只为他而留的梨膏糖。
普渡寺前佛音袅袅,青石板潮湿黏腻,他满襟白衣都灌满了大漠风沙,来回奔波千里的疲累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但他问尽人世沉浮,长明灯的香火断断续续,却只得无了方丈一声长叹,他出寺时见乔婉娩背着剑斜倚在门边,少女柳眉低垂,莫名生了些慈悲怜悯的宝相来。
她问他: 你还在坚持恨他吗,相夷?
他无法回答。
她终究揭穿他: 那又为何要悄悄遣人找遍了那悬崖下的每一处角落?为何你一路出关,还要请相识的各派掌门、甚至守军将领留意忘川花的线索,我四顾门中现下无人中毒,也未有重伤患心疾者,你是要这忘川阴花平添的十年功力,又想去救谁?
是啊,为什么呢?
明明连这十年扬州慢能治好他或许都是个谎言,方多病从头到尾都只是在骗他,就像他明明曾也答应了他会好起来、会平安,最后却还是跳下悬崖不见了,他又为什么还要找这忘川阴花,还要执着地希望自己可以再有十年功力?
海水倒灌入喉咙,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又被什么掐住飞快地转向另一点。
这一瞬间千万种思绪涌入脑海,眼前光景如走马灯转过,为什么也许也变得没有意义,只剩思念燎原生长。
然后,他忽地看到了一个人。
海底无边的黑暗里,这人一袭青衣蕴着淡淡的光芒,散乱的黑发遮住了他的面容,胸前血迹斑斑驳驳,赫然是曾在他梦里无数次出现在东海之上的那个人。
海平面上春雨仍是断了线的珠子,几乎要打穿深渊,一个灵魂在两个时空回溯的濒死体验,也许是这一刻思念叩拜过三千石阶终于又求了佛一次垂眸,李相夷的眼前黑白颠倒,光影斑驳,睁开眼时,他又在一艘小船上。
他的灵魂仿佛被抽出又塞入这具生命快转到尽头的身体,他咳出一口暗红的血,手背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痕迹,袖角一抹莲花纹样都要被脏污染得看不出。
脑海中平白多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快死时大脑都变得缓慢迟滞,他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这人刚刚竟然在想来生。
三生石、奈何桥......这人竟还想了阎王十殿,想他能不能不喝孟婆汤,走过长长的转世路,还会不会有一个少年扶住跌在桌前的他,他发冠下缀着的珠子随着动作起伏一晃一晃,剑光闪过他的眼,人却是比剑还要耀眼。
可那时他也已经不是方小宝了,音容已改,他还是那个能让他追着跑的李莲花吗?
天上的星幕低垂,如那个人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他忽地又生了不安出来,忍不住想,真的会有来生吗?
那三生石奈何桥不过是民间术士传说,如果没有那轮回转世,也没有鬼魂神明呢?他死了就是死了,千年万年都不会再来这世上了。他的尸身只是这海面上鹰隼的肉食,他化在天地间,他是一滴海水一粒沙,洒在方小宝走过的人世路上。
他竟还会觉得不甘,他竟抓着船舷想撑起身来,他想他还没来得及教过那人一招一式的相夷太剑,他还不曾亲手给他做一碗长寿面,面条缠缠绕绕只化一根卧在碗里,撒上碧绿的葱花,祝他十月生辰快乐,莲花楼也旧了,他明明该在去寻几块新的舢板修补一下漏雨的二楼的路上,米缸下其实还藏着几两没被发现的散碎银子,这方小宝从小体弱,不能在更深露重时着了凉。
抓住船舷的指骨用力到发白,可惜他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又是一个浪头打来,小船却是彻底翻了,咸涩的海水比他的过去还要苦。
他在海浪翻滚里想,原来,人到底还是贪心的。
原来,他真的还是会不甘心。
只因不知何时起,死也不再是他心中空洞的一片,这里曾经埋过江湖风雨,曾是荒土连绵的坟,但后来这里来过一个人,他对他说: 你此生当得起一个傲字。我就算寻遍天下,也一定要找到能救你的法子。
他在烛光里捧着他的手,含着泪还要微笑,他说: 小花呀小花,我那么爱惜你,你可不可以也爱惜自己一点?
那空洞便被这个人击碎了,那片坟开始坍塌、溃败,一点绿意聘聘婷婷破土而出,又一阵风吹过,终于漫山遍野,郁郁葱葱,蔚然成林。
他喃喃道: 方多病,方多病。
你已叫我见过了这情在世上最美好的模样,又叫我如何能甘心放下?
如果这就是最后一次相遇,是谁人又能不遗憾,不痛苦?
海水把凌乱的额发冲散开来,海面此时恰如一面泛着水光的镜子。
李相夷清醒了一瞬,也终于在浮浮沉沉中看清了那张梦中出现多次的濒死之人的脸——
他脑袋“嗡”了一声,只觉念头散乱作一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赫然把他冲得支离破碎,连呼吸都要停顿。
那是他自己的脸。
TBC
【花方】莲花楼之浮生六记 01
前文设定,单孤刀是好人,临终前把方多病托付给了李相夷。
还有本文为李相夷/李莲花视角,以第一人称叙事。
序言
世人称我剑神,却不知何为剑神一笑。
我这一生,其实平淡似水,并没有什么好谈论的,但街头巷尾的说书人总把我的故事奉为传奇。那传奇故事中的情节,或是荡气回肠的家国情怀,或是跌宕起伏的侠肝义胆,总能引起无数人的心驰神往。
而这些却都不是我所向往的人生。
我想要留下的故事,无关传奇,只关于一人,那人是我的妻。
故事的内容朴实无华,情节声希味淡,有的只是一些煮茶种花的闲情逸致和一些花前月下的四时之景。
我并不担心贻笑大方,只担心笔上功...
前文设定,单孤刀是好人,临终前把方多病托付给了李相夷。
还有本文为李相夷/李莲花视角,以第一人称叙事。
序言
世人称我剑神,却不知何为剑神一笑。
我这一生,其实平淡似水,并没有什么好谈论的,但街头巷尾的说书人总把我的故事奉为传奇。那传奇故事中的情节,或是荡气回肠的家国情怀,或是跌宕起伏的侠肝义胆,总能引起无数人的心驰神往。
而这些却都不是我所向往的人生。
我想要留下的故事,无关传奇,只关于一人,那人是我的妻。
故事的内容朴实无华,情节声希味淡,有的只是一些煮茶种花的闲情逸致和一些花前月下的四时之景。
我并不担心贻笑大方,只担心笔上功夫浅,写不出我和他之间万分之一的情谊。
01
我自幼父母双亡,从记事开始便沦落街头,幸得一名叫单孤刀的小乞丐照顾,才没有饿死街头。
之后,我和单孤刀一同被漆木山夫妇收养,我又有幸得到师父师娘的疼爱,不仅习得武功,还在江湖中闯出了名堂。
我十五岁时下了云隐山,单挑武林榜上的一众高手,从而一剑成名。十七岁时,便已是打败所有高手,成为天下第一。
我不仅当上了武林盟主,还和师兄一同创建了四顾门,开始匡扶正义,锄强扶弱。
我站在武学巅峰,成为江湖传奇,被奉为剑神,是正道武林的光。
我的名号从此传遍大江南北,天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时间我风光无限,无人能比肩。
但我这人因性情冷漠,桀骜不驯的缘故,故而身边亲近的人为数不多,甚至可以说,真正亲近信赖的人,唯有一直相依为命的师兄单孤刀一人。
奈何师兄单孤刀身受重伤,药石难治。他临终之前,要将幼子方多病托付嫁给我,要我答应这门亲事。
这方家幼子年纪太小,还是个男孩,如何与我结亲?
但师兄临终前的托付,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忍拒绝。
我答应了他,认下了这门亲事。
起初我认为师兄是拳拳爱子之心,唯恐死后幼子无人照拂,但后来我才知道,师兄真正担心的人是我。
我这人太过孤傲,容易树敌,也太过耀眼,容易遭人妒忌,早晚有一天会招来滔天横祸,而天机山庄作为富可敌国的顶豪,方家又在朝堂颇有势力,断不会让我沦落到重新沿街乞讨的地步。
没错,风光之后,我落寞了。
所有的辉煌和荣耀,都已在冥冥之中标好了价格。当初我如何不可一世,被奉为神明,后来在跌下神坛时,就摔得有多惨。
东海之战,我中了碧茶之毒,半招不敌笛飞声,铩羽而归。
我狼狈不堪,一败涂地。
之后我几次快要死去,但都幸运的活了下来。
原来,我这人最大的天赋异禀并不是聪明的头脑,也不是绝佳的根骨,而是幸运至极。
我在快要饿死时,幸运的遇到了单孤刀,他待我如亲弟,在我无家可归时,幸运的遇到了漆木山夫妇,他们待我如亲子。我快要被毒死时,扬州慢心法正好能克制住碧茶之毒。
后来命运再次眷顾了我,我又遇到了我的妻。在我碧茶毒发变成废人时,当世人欺我恶我时,他始终怜我爱我,对我不离不弃。
可是我这人起初是个混蛋,并不值得他真心以待。
初见他时,他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小孩,体弱多病的坐在轮椅上,不能起身走路。我见他可怜,便将他从轮椅上抱起来。他想去看梨花,我就抱他去看院子里的梨花。他想去看树上的鸟窝,我便抱着他飞到树上去,数了数那鸟窝里有五枚蛋。他在天机山庄待得烦闷,想出去看看,我便抱着他去了大街上看热闹,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和一只叫个不停的蝈蝈。
那日他问我,如果他将来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他想去哪儿,我还会抱着他去哪儿吗?
我当时很冷漠,明确的告诉他,等你长大了,我就抱不动你了,你要是一直站不起来,就在天机山庄待着便是。
他当时像是被糖葫芦噎住了一般,一双大眼睛也红红的。
唉,我这人长了一张不太好的嘴,乔婉娩说我这张嘴巴,一句话能杀死一个人,角丽谯说我这张嘴可真贱啊。
两位美女说的对,我都认。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这张嘴给刺激到了,方多病从那日起,每日扎针十二处大穴,拇指大的药丸子说咽就咽。
两三年后,他终于离开轮椅,自己站了起来。
又过了几年,他的身体好了许多,可以经得起长途跋涉后,他很快就来四顾门看我。
犹记他第一次来时,是一个下雪天,人小小的,十三四岁,披着厚厚的白色裘衣,在雪地里走动时,像个雪团子一般可爱。
四顾门的人纷纷拿他打趣,有些叫他“小门主夫人”,有些更干脆直接,叫他“小夫人”,无论怎么叫,这前头总归是要加上一个“小”字。
我看他这枚雪团子,臊的脸都要烧起来了,表情更是局促不安,在这四顾门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于是提醒道,“一个小孩而已,什么夫人不夫人,莫要乱叫。”
对,我说他是小孩,连夫人两个字都省了。
我为他解了尴尬,他总该谢我吧?
他没有感谢我,只是抬头望着我,久久没说话,然后把手里的暖手炉塞到我怀里就跑开了。
行,这暖手炉我就当做谢礼了。
当晚又下雪了,四顾门的梅花开的正盛,我以一招游龙踏雪,踏雪折梅十七朵,四顾门的女人们人人有份。
方多病问我,为什么没有他的梅花?
我说,你一个小屁孩,还是个小男孩,要什么花?
他不仅哭了,还连夜离开了四顾门。
他人是走了,却留下了一堆值钱稀奇的玩意,都是给我留的。
我自觉有些过意不去,又折了一大堆梅花,因路途遥远,唯恐梅花枯死在半路上,我不仅找来保鲜的寒冰,还一路跑死了三匹马,终于在赶到天机山庄时,那些梅花还新鲜开放着。
我坐在窗台上,将梅花递给过去,“喂,小孩,给你!”
他坐在窗前的桌案边看着书,不接受梅花,说他一个小男孩,稀罕什么花?
我说,对啊,方多病,你一个小男孩,别整天想着花啊草的,就应该多看书,多练武。
他撂下书本问我,李相夷,你是来惹我生气的?
我说我是来赔罪的,这么一大捧梅花,四顾门的梅花树都快被我摘秃了。
他果然笑了出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好哄的很。
我笑他因为没得到一枝梅花而生气,而没想过他气得却是我这个人。
“李相夷,我想去荡秋千,你能推我吗?”
这个简单,我依他,于是他随着秋千的起起伏伏咯咯咯的笑。
“李相夷,我想吃樱桃烙了,你可以给我买吗?”
这个也容易,我骑着我的出云白马,从东街跑到西街,一柱香时间就给他买了回来。
他说,“李相夷,我祖父罚我抄书,我手都抄酸了。”
我说书有什么好抄的,让他随便玩儿去,然后仿照他的字迹,替他抄了五遍《中庸》。
……
他提出的要求我总不会拒绝的,他撒起娇来,我更是百依百顺完全没辙。
我哄他,因为他是一个小孩子,我宠他,也是因为他是一个小孩子,我不可能爱上他,更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孩子。
我是个正常的大人,要喜欢,也应该喜欢上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人,就像乔婉娩那样的美人。
至于我和他之间的婚约,我一直视为是师兄单孤刀托孤的说辞。
我答应师兄多多照拂方多病,而等到方多病不再体弱多病的健康长大,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自然是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怎么可能真的嫁给我。
而我已经顶天立地,是要成家立业的。
恰逢乔婉娩对我也有意,郎情妾意,英雄配美人,也被视为一段美谈。
我为博乔婉娩一笑,在扬州江山笑的屋顶上,剑舞红绸,三十六路醉舞狂剑法,引得万人空巷。
那夜我喝得如痴如醉,等剑舞结束后,方多病这小子居然要杀我,他的机关确实精巧,但是并不能伤我分毫。
他问我为什么和他有婚约,还要喜欢乔婉娩。
我说我和他的婚约做不得数,我会照顾他,但不会娶他,因为他只是个孩子。
他瞬间红着眼睛嚎啕大哭起来,说自己已经不是和我初见时的七八岁,他已经十四岁了,我为什么就不愿意再等等,不愿意等他长大,再等三四年,不,再等两三年他就长大了。
我说你长大了也没用啊,你永远比我小七岁,而且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现在是男孩,长大也会是个男人,男人和男人之间,没有什么好结果。
他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说着,“可、可是李相夷,我喜欢你啊。”
这句话把我吓了一跳,我李相夷天不怕地不怕,真被他这句话吓坏了。
我有些生气,立刻让他闭嘴,“你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是喜欢?”
他哭得更厉害了,“既然你不打算喜欢我,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撩我?”
我解释道,“方多病,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师兄单孤刀的儿子。至于我撩你?你可能误会了,我对谁都这样,你看我折梅都折了十七朵,人人有份。”
可能是我当时神情严肃,眼神也很冷峻,他先是愣住了,再是被吓到一般,突然呜咽一声,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走了,但是当晚我开始深刻反省,是不是自己确实对这小子太好了,以至于一个小孩子对我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
而误会,总能解开的不是?越快解开越好,我总归不想成为一个和小孩子纠缠不清的变态。
我又追到天机山庄去,而他不愿意见我,但天机山庄又如何能拦得住我?等我潜入天机山庄看见他时,他两只眼睛哭到肿了起来,看见我来,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劈头盖脸朝着我摔,一边摔一边又哭了起来。
我躲过那些摔过来的东西,上前哄他,“别哭了,本来眼睛就大,这肿起来,像两个桃子一样。”
“李相夷,你来干什么?我都打算忘了你了,你为什么又要来哄我,你简直就是个大坏蛋你。”
“我想我和你之间有些误会,虽然我不能娶你,但是除了师兄以外,你依然是我最亲近的人,要不,我认你当徒弟如何?亲上加亲。”
“滚!”
小少爷连喜爱的玉笛都摔了。
“方多病,你可要想清楚,天下第一的徒弟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我不稀罕!”
竟是真的不稀罕。
难哄,真难哄。
我无可奈何的只能离开天机山庄,向乔婉娩表示歉意,表示不能和她在一起。乔婉娩很是通情达理,问道,“是不是天机山庄的那位小公子不愿意解除婚约?“
我并不想让乔婉娩误会到方多病的头上,只好解释,“没有,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情啊爱的,可能连什么是婚约都不知道,是我自己的问题。阿娩,对不住了。”
我和乔婉娩分手了,更准确的说根本没在一起过。在我高调舞剑示爱后,乔婉娩本来都准备要答应和我在一起了,最后还是我提出此事作罢。
此事没过去多久,方多病又来四顾门找我。
他做错事一般,有些踌躇难安,他问着,是不是坏了我的好事?
我说还好,也不算什么坏事。
他舒了一口气,虽然忐忑但还是鼓着勇气一般说了出来,“对不起李相夷,是我任性不懂事,你那天说的话,我仔细想了想,你我年龄悬殊,我确实不该以婚约为由绑着你。如果……如果你再喜欢上什么人,你提前告诉我好吗?这次你都没提前告诉我,所以我才会反应这么大。”
“好,下次告诉你。”
他松了一口气,也有些神情黯然。
下次是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因为没多久我就和金鸳盟的笛飞声在东海大战。
四顾门五十八精英战死的战死,炸死的炸死,而我也身中碧茶之毒,不仅功力只剩一成,生命还危在旦夕。
我想回到四顾门,但突然发现我已经成为别人的负担,没有人欢迎我回去。
而天下第一也已换成了笛飞声,江湖就是如此,能记得天下第一,谁又会记得天下第二。
我在东海的一个偏僻小渔村苟延残喘,潦倒度日,我很想吃一顿饱饭,但是我没有钱。于是我开始种萝卜,这萝卜一种就种了三年。
等我攒够可以赎回四顾门门主令的五十两,四顾门早已解散,也不再有人寻找我,三年而已,他们都已认定我已死亡。
死亡吗?
我甚至已经开始适应于做一个死人这件事。
那日我有了五十两,打算离开东海渔村,换一个地方种萝卜,或许不种萝卜,改种一些其他瓜果蔬菜也可以。
我给马儿喂了些精饲料,拖着莲花楼长途跋涉,它们肯定要累坏了。
就在我准备驾马离开时,一个少年拦住了我的去路,“李相夷!”
我容颜大变,人也变得弱不禁风,竟有人一眼能认出我来。
是他!
三年不见,那个小孩儿果然是长大了。
我敷衍道,“你谁啊,认错人了。”
他不依不饶,“李相夷,我找了你三年。”
“我不是什么李相夷,我是李莲花。”
”我管你是谁?你这莲花楼,我住定了!”
他还是一样的少爷脾气,蛮横的很。
【花方】知是故人来
李莲花X方小宝,剧后相见疗伤的治愈向小故事,HE
1.
方多病对李莲花说出那句“我不会让你死”时,确实是下了大决心的。
决心有多大呢,大概可以赔进自己一生一世,甚至是以命换命的。他心性耿直,认李相夷为少时信仰,视李莲花作一生挚友,何况这二者竟为一人,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要救的。这种执念早已破了普通的世俗情谊,几乎成了方多病的心魔。
李莲花不告而别,方多病怕他独自死于江湖不知名的角落里。年少有为的方少侠如孤魂野鬼一般,带着莲花楼和狐狸精在江湖上巡了大半年,哪里有点风吹草动的传闻,他便第一时间赶去,再失魂落魄地离开。
最开始所有人都在找,渐渐地,消息越来越少,众人的心也越来越凉...
李莲花X方小宝,剧后相见疗伤的治愈向小故事,HE
1.
方多病对李莲花说出那句“我不会让你死”时,确实是下了大决心的。
决心有多大呢,大概可以赔进自己一生一世,甚至是以命换命的。他心性耿直,认李相夷为少时信仰,视李莲花作一生挚友,何况这二者竟为一人,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要救的。这种执念早已破了普通的世俗情谊,几乎成了方多病的心魔。
李莲花不告而别,方多病怕他独自死于江湖不知名的角落里。年少有为的方少侠如孤魂野鬼一般,带着莲花楼和狐狸精在江湖上巡了大半年,哪里有点风吹草动的传闻,他便第一时间赶去,再失魂落魄地离开。
最开始所有人都在找,渐渐地,消息越来越少,众人的心也越来越凉。
方多病功也不练了,案也不探了,谁劝都不听,无头苍蝇一样地满江湖窜,却日益绝望。
他心里清楚,李莲花若是真心要躲他,他决计是找不见他的。但少年真希望李莲花只是在躲他,而不是已经变成了田野间的魑魅魍魉。
远亲近朋都劝了个遍,方多病红着眼梗着脖子,大有一副“他要死了我的梦也碎了大家就此别过江湖不见”的犟种样。
直至一日笛飞声登门,几壶温酒将两人喝得个半醉不醒,方小宝抱着狐狸精大骂李莲花,骂着骂着就开始耍酒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满嘴都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笛飞声被吵得脑仁都疼,出手把方多病的哑穴给点了:
“别叫了,李莲花不会死的。”
方多病的酒一瞬间就醒了,他自行解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拉住笛飞声的袖子。
“他知晓悲风白杨的心法,配合上扬州慢,完全可以重建经脉,碧茶之毒虽去不了,但续命是没有问题的。”
笛飞声嫌弃地收回袖子,不紧不慢地喝下酒,“只是重建筋脉过程苦痛,碧茶之毒也日日发作,若去不了这毒,他活着也是受罪。”
方多病听出了几分门道来:“关河梦说,我若练上十年的扬州慢,待到内力浑厚精纯,便可为他祛毒。”
笛飞声一声冷笑:“你多久没有运气练功了,还十年的扬州慢?五十年都够呛。”
方多病踉踉跄跄地爬起身子,眼神越发清明:
“我练好扬州慢,再将他找回来。每日为他清毒疗伤,这碧茶之毒一定可解!”
“方多病,我劝你不要过分乐观。”
笛飞声将空的酒瓶往桌上一放,“十年时间,多少变数未可知,李相夷已经是强弩之末,若他心存死志,你的坚持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知道,他不会寻死的。”
方多病眼神放光,他放下呜呜叫的狐狸精,拍了拍裤摆,准备驾马彻夜赶路,再去寻关河梦问个清楚。
笛飞声看着这个似乎重获信心,双眼放光的少年,默默放下手里的酒杯。
“是啊,”他自言自语道,“他不会。”
关河梦的神医招牌被李莲花砸了好几次,还不避开他那糟心的徒儿次次登门纠缠。
偏偏他义妹苏小慵又是个情根深种的主,每次方多病上门问李莲花的事,女孩就躲在帘后偷偷地看,看得关河梦咬牙切齿又无能为力。
“我不了解扬州慢,但修内力至大乘,十年为限,不可能再短。”
关河梦恶声恶气道,“快捷法子也不是没有,不过是以命换命。若你内力不精纯,不到火候,强行为他祛毒,不过是将毒过到你身上,届时就是你死他活。”
“不是我不愿以命换命,”
咋咋呼呼的方多病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这世间多得是人愿为他牺牲。但不管是李莲花还是李相夷,都不可能用旁人性命换自己的命。我要救他,就不能违他的意。”
“你倒是知他十分。”
关河梦一声冷哼,把方小狗扫地出门。
方小狗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只要有条生路,就算是荆棘拦道,险象环生,他也能义无反顾地走一遭。不过是十年苦修,算不得难事。
方多病小时候确实是多病的,以他的命格,儿时便该早早夭折。但只因李相夷的一句收你为徒,他便硬忍下常人难忍的病痛,喝千百副药扎万次针,终于哆哆嗦嗦站起身,还练就一身武功绝学,生生破了这命格。
如今,不过把少时的路再走一遍,换李莲花安稳过余生,怎样看都是合算的买卖。方多病把狐狸精带回天机堂,拜别了父母和亲朋故友,转身就进深山老林,闭关修炼去了。
这两年江湖有不少传闻,先是万人册上的名字换了又换,高居榜首的仍是金鸳盟盟主笛飞声。但另一人也名声渐起,那就是天机堂少堂主方多病。
据说方多病年纪轻轻就破了千钧归元阵,自成一套多愁公子剑,有道说那剑舞得出神入化,颇有传说中相夷太剑的风范。
方少侠常年闭关修炼,但每隔一年便会出关寻笛飞声打架。
据说第一年方多病被打得口吐鲜血,肋骨尽断,第二年可接下笛飞声百余招,到了第三年,传闻二人战了一天一夜,所至之处方圆三里内寸草不生。
江湖都传方多病与笛飞声有大仇,这才执意练功,年年寻仇。也有人说方多病少年英雄,知道金鸳盟作恶多端,为的是惩奸除恶,匡扶正道。还有人说方多病是个武痴,为的不过是江湖第一的名号。
但江湖新闻年年有,日日换,方多病和笛飞声的每年一战,也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酒过三巡,年纪大些的人难免要倚老卖老一番,说现今的江湖高手都是弱鸡,哪有人能比得上当年的李相夷。
就在方多病和笛飞声第三次大战结束后没多久,江湖上又出了件大事——第一美人乔婉娩被人绑架了。
乔婉娩那是什么人物,曾经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四顾门元老,她曾与李相夷琴瑟和鸣,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即使去掉这层身份,乔婉娩也是名震江湖的侠女,武功身法绝非常人可及。
四顾门和百川院如热锅上的蚂蚁,肖紫衿、石水和云彼丘亲自探寻,无数人手被派遣出去,却都铩羽而归,线索如石子入海,悄无声息。
原本江湖排名第一第二的笛飞声和方多病都算得上乔婉娩的故交,但笛飞声向来不留踪迹,方多病也闭关未出,一时间,偌大的江湖竟无人能对此伸出援手。
时隔半月,乔婉娩音讯全无。
卧龙镇西南方的竹林中,一点烛火隐隐闪烁。
光亮来源于竹林中的别院,院落是天机堂堂主何晓慧在云游江湖时发现的,破败已久,无人修葺。何晓慧感念此处灵气汇聚,幽深僻静,不易被外人打扰,便差人重修院落,挖池打井,硬是在竹林深处辟出一块隐居桃源来。
院中厢房内,烛火映得人影幢幢。
“此番辛苦乔姑娘了。”方多病再次作揖。
榻上的乔婉娩虚扶了一把:“若一切如你和笛先生所说,相夷真还活着,我们这番功夫,也不算白费。”
笛飞声双手抱剑,站在门廊上盯梢。
笛飞声也没料到,不过短短三年,方多病就破了扬州慢的大乘境界。前些天他俩在月影池边交手,扬州慢与悲风白杨内力相撞,竟激得方圆三尺内天崩地裂。
方多病双眼亮得发光,在一堆飞沙走石里朝他大吼:“阿飞!我练成了,对吧!”
笛飞声面色不变,心底却大为震撼、
江山代有才人出,方多病虽不比当年李相夷,却也是个实打实的天才少年。
李莲花曾留绝笔将方多病留给笛飞声比武,倒是所言不虚。这每年一战,确实让笛飞声过足了瘾。可惜这小子满脑子都是李莲花,三年下来,虽内力精纯,剑法却虚浮,招式间破绽颇多。
差得远呢,笛飞声啧了一下嘴,这架,还是得和李相夷打。
“阿飞就算了,”
方多病在同乔婉娩作揖之后,咬牙切齿的朝后望去,“你们这帮人是怎么回事啊?!”
他身后的内廊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有四顾门的门徒,百川院的几位院长,还有关河梦、苏小慵、他的娘亲何晓慧,小姨何晓凤和新晋小姨夫展云飞。当初在东海那帮没等到李莲花的人,如今又齐聚于天机堂别院。
“李莲花那老狐狸精得要死,你们全在这里,消息早就走漏了吧?!他怎么可能会来啊!”
方多病气得两眼发黑。
他就不该心软告诉他娘,他和笛飞声设此一计,用乔婉娩的安危引李莲花出现。这下好了,要是风声真的走漏了,李莲花不但不会出现,估计还会躲得更深。
“你放心,我们百川院做事向来稳妥。若风声走漏,绝不会是因为我们。”石水率先开口。
“我就来看一眼他是死是活,其他的我不关心。”肖紫衿咬牙冷哼。
“倒是你,咋咋呼呼声音一传百里,”何晓慧压低声音骂道,“被发现了也是你自己的问题!”
方多病气结,开口还要吵,却耳廓微动,捕捉到庭院内一点细碎的声响。
笛飞声手脚更快,在方多病转身那刻便起身飞出,在漆黑的庭院里几个兔起鹘落,没了踪迹。
片刻之后,笛飞声拎回来一个小乞丐。
小男孩眼睛滚圆,全身衣物打满补丁,但是浆洗得还算干净。众人立刻围了上去,那男孩被这阵势吓得缩了缩脖子。似乎打定主意要跑。
深山竹林,方圆百里都无人烟,一个小乞丐出现在这,定是有问题。
“谁让你来的?”方多病眼睛放光,蹲到小乞丐身边,“是不是李莲花?”
那小孩低头不看他。
“和你说话呐,小鬼!”
方多病伸手要去捏那孩童的脸,却被那小孩一把抓住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哎你这小鬼!”方多病伸手要揍人,却见乔婉娩温温柔柔地拉住孩子的手,也蹲了下来。
“小朋友,他没有恶意,我们也不是坏人。”
乔婉娩给小乞丐整了整被笛飞声拎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我们只想知道李相…李莲花在哪里,我们想帮他。”
天下第一美人用这样的语调说话,任他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扛不住。那小乞丐看了乔婉娩半天,脸颊微红,转身出了门。
众人面面相觑,方多病和笛飞声反应最快,提步跟上。
小乞丐在竹林里转了半天,方多病心下打鼓,步履虚浮。他知道李莲花平日里喜欢找小乞丐托事问话,只盼他这习惯未改,给他们留一丝线索。
流水声潺潺,方多病双腿发软,呼吸也不自觉变浅。
有人背对着他们,坐于泉边礁石上,身躯佝偻,竟比方多病记忆中的模样憔悴了不少。众人零零散散站成了一个圈,脚步纷杂,也不见他转过身来。
方多病眼眶泛红,看着那小乞丐碎步跑去那人身侧,牵住那人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字。心下震惊又哀恸。
小乞丐在李莲花手心上不停地写,方多病看到李莲花的身形顿了顿,而后缓缓转过身来。
“还是叫大家看笑话了。”
李莲花说,声音一如三年前,只是不复那时清朗。他双目浑浊,似是在看众人,却目无焦距。
一代江湖传奇沦落至此般境地,虚弱与狼狈在众人面前无所遁形,他却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只是轻声唤了声阿娩。
方多病心下微颤,只见乔婉娩两步上前,扶住了李莲花。
“我听阿琪说你被人绑走,如今看来应该是平安无事,这样最好。”
“相——李莲花,”
乔婉娩及时改了口,“我没事,只是当年你不告而别,大家都放不下心。你——”
她说了半天,却见李莲花没有半分反应。直至那小乞丐又凑上前来,扳开李莲花的手,在他手心里写字。
“他五感尽失了。”
笛飞声冷言道出这一残忍事实,乔婉娩发出一声泣音,又生生忍住。
“既然你平安无事,那李某就此别过。阿琪。”
李莲花疏离地笑了笑,招呼那个清秀的小乞丐,小乞丐两步来到他身边,为他系上大氅的绳带,将他搀扶起身。
众人皆是无言,似是要开口安慰,却又无人先出这个头。
人家本身都不介意自己这副状态,清雅淡定,来去自如,需要什么安慰啊?
全场只有一人忍得青筋暴起,手握成拳。
“什么就此别过啊?!李莲花!你给我回来——!!”
TBC
[晏主]江晏从未反驳他在养童养媳
〈前提概要〉
幼驯染,小江和小少东家 bl年上
架空私设很多ooc致歉,因为角色调整所以改了剧情
团宠向 少东家少东家我们喜欢你 就是一见钟情别管了
————————————————————
01.
“小小年纪就没爹娘,小小年纪就没爹娘!”
泥泞且湿漉的街角,都是些跪地讨饭吃的乞丐,偶尔有些过路的车马行人,却也只是匆匆而去,嫌恶的捂住鼻子,试图踹开那拽住衣角不放的手。
一群小孩转着圈围在一起,唱着自编自演的歌谣,听那歌词便觉恶意扑面而来,中间站着个满脸雀斑的孩子,被众人簇拥着,示威似的挥了挥那短胖的胳膊,“还敢来我家偷东西,小爷我看...
〈前提概要〉
幼驯染,小江和小少东家 bl年上
架空私设很多ooc致歉,因为角色调整所以改了剧情
团宠向 少东家少东家我们喜欢你 就是一见钟情别管了
————————————————————
01.
“小小年纪就没爹娘,小小年纪就没爹娘!”
泥泞且湿漉的街角,都是些跪地讨饭吃的乞丐,偶尔有些过路的车马行人,却也只是匆匆而去,嫌恶的捂住鼻子,试图踹开那拽住衣角不放的手。
一群小孩转着圈围在一起,唱着自编自演的歌谣,听那歌词便觉恶意扑面而来,中间站着个满脸雀斑的孩子,被众人簇拥着,示威似的挥了挥那短胖的胳膊,“还敢来我家偷东西,小爷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找死!”
说罢便一拳砸了下去,“啊啊啊啊啊———!”
“你这畜牲还敢咬人,松手!松手!”那胖子惨叫出声,挣扎着想把手抽回来,却不想那小孩咬的紧,疼得他眼泪糊了满脸,“你们这群废物,呆愣着做什么,给我打死他!打死这个小畜生啊!”
你被逼急了,这几天家家户户看的紧,两三天都没吃上一顿饱饭,饿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拿到的白面馍还被人逮了个正着,本来就瘦弱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殴打,眼看到手的吃食被踢到角落占满灰尘,那人还得理不饶人的想要将你往死打,你死命咬住这胖子的手指,血腥味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
旁边围观的小孩也回过神来,雨点般的拳头急促的落在你的身上,你被打的不得不吐出口中的鲜血淋漓的手指,蜷缩着身子,只来得及护住脑袋。
“你们在干什么?”
“哟呵,光天化日就敢打人,当我们江湖双侠不存在是不是。”
你看不见,额间粘腻的血污顺着眉骨流下,眼前只有些红色的重影,你咽了咽口水,尖锐的耳鸣盖过了周遭一切吵杂的脚步,你只知道终于不用挨打了,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将你扶了起来,识时务者为俊杰,眼前的大腿不抱白不抱,你用着仅剩的力气去伸手扯那人的衣角,小猫似的乞求他的垂怜,语句颠三倒四的,也说不清个理所然,“可不可以...带我走,我很好养活的,吃的不多...什么也不要...”
“嘿,江晏,这小孩也忒可怜,反正将军疼你,我们把他带回家怎么样?不对,为什么咱俩一块救的人,这小家伙只拉着你?这不公平!”
说话的少年文邹邹的摇个扇子,伸手想要抹开小孩脸上的污渍,却被好友拦下,“他脸上还有伤,硬擦伤口会破。”
那人扎着个低马尾,清瘦的脸上些许锋芒,也许是营养不良还没有张开,一双小狗眼圆顿顿的,还带着小孩的稚气。
“啧啧啧这就护上了?”
他将你抱了起来,皱了皱眉,想着这也太轻了,跟个小雀一样,可怜巴巴的,雨后天晴,透过云层的光照在你的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你靠着那人的胸膛睡了去,无意识的抓着少年的前襟。
少年顿了顿,放平了步子,身后还传来好友不满的埋怨,“江晏你属骡子的吗跑这么快,晚一秒这小家伙就凭空消失了是不是?”
他也不管你听没听见,低声说着,“我叫江晏,天清无浪晏平生的晏。”
“要记得。”
02.
“诶江晏,不得不说,这小孩长得真好啊,嘶,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舍得的。”
两个少年围在床边,看着睡不安稳的小孩发愁,昨晚你夜里高烧不退,可把两人急坏了 ,好在将军府有常备医师,一碗苦涩的汤药下肚,直到卯时体温才堪堪降下。
“这小家伙好不容易才退了烧,看身上的伤不知道收了多大的苦。”
“陈子奚。”
“诶?”
“你很吵。”
“......得嘞,我闭嘴。”
你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如千斤重,整个人提不起来一点劲,勉强睁开眼却被面前两张大脸下了一跳,应激般的往后一缩,整个人都藏在了被子里。
“江晏,小家伙是不是被咱们吓到了?”
“可能是你长得吓人。”
“我说你这嘴怎么这么欠呢?”
你眨了眨眼,感受到两人没有恶意,慢吞吞探出两只圆溜溜的小猫眼睛,头顶那根呆毛翘了起来,你观察着眼前的人,低头看了看身上散发着皂角清香的干净衣服和包扎细致的绷带。
“恩人?”
“诶!”
“嗯。”
两人同时应声,摇着扇子的少年凑了过来,笑嘻嘻的勾住江晏的脖子,“他是江晏,小字无浪,我是陈子奚,小家伙你知道是哪个奚吗,你会不会写字,我教你呀。”
江晏看着像孔雀开屏的好友叹了口气,他甚至觉得如果你是个女孩这家伙可能真的会做出在你面前把他撂倒的蠢事。
“你还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吗?这里是将军府,很安全,不用害怕。”
“我不记得了。”你有些落寞的低着头,头顶的那根呆毛也蔫了吧唧的垂了下来,“我没见过他们。”
看你干的好事,陈子奚用扇子捣了一把江晏,“那小家伙你有名字吗?”
看着你茫然的样子,陈子奚一把合上扇子,“没有也没事,江湖上无名无份的大侠多了去了,到时候咱仨组个江湖三侠,救世济民,好不快活。”
“大侠?”你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了,像是星星眼的小猫,“你们认识江湖上的前辈们吗?”
“额这个,咳咳,交流过交流过,多有些拳脚上的摩擦哈哈。”陈子奚尴尬的笑着,联想到平日里与江晏招猫逗狗,看到个武林录里的风云人物就要找人切磋一番的日常,扇子摇的飞快。
“先喝点粥。”江晏端起桌上温热的米粥吹了吹,喂到你的嘴边,“你刚醒,只能吃些流食,不然胃不舒服。”
江大哥人真好,不知是不是那天温暖干燥的拥抱,你下意识的往江晏身边靠了靠,果不其然引起了陈子奚心痛的问责,“哇,猫猫脑壳好没良心,明明营救计划我也出了好大一份力!”
?哇能想出猫猫脑壳这个称呼也是家里请高人了,你在心底默默吐槽,屋外便传来脚步声,你好奇的去望,就见那人一身戎装,腰佩长剑,像是刚从前线凯旋,血红色披风至于身后,翩然间掀起一阵长风,“晏儿,听说你昨日带回一位少年?”
“是,义父,我与子奚不忍他人受难,便将他救下安置在府中。”
“好,不愧是我王清义子。”那人拍了拍江晏的肩,笑着朝你走来,不知怎地,在你看清这位将军的第一眼,便有股莫名的亲切感。
“晏儿多个伴也好,我看着这孩子也甚是喜欢,那日后便由你多分点心思来照顾他。”王清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去,你还想去看,无意见却瞥见门后藏着的人。
那人像是没想到你会发现他一般,猛地收回了身子,却又小心翼翼的探头来看,对上你弯弯的眼睫,脖子带脸红了个彻底。
03.
这段时间算是你记事以来最为舒心的时光,将军府的人待你极好,你喜欢粘着江晏,陈子奚调侃的说猫猫脑壳摇身一变成了小尾巴,走到哪跟到哪,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猫狗狗。
你闲不住,骨子里就有种调皮捣蛋的劲儿,少年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在军营里待着仗着王清将军的宠溺,更是养了个十成十的小江晏风范,军营里的人都笑说是小将军后面还跟个小小将军。
你喜欢找贺然玩,那少年有些木讷,不经逗,两句话便能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转头不去理你,还会因为你老是粘着江晏生闷气。
“真生气啦?”
你故意笑着歪头去看那人,闹着去挠他痒痒肉,被抓住双手才老实,装可怜般的撇着嘴,眼睛水蒙蒙的,漂亮到贺然失了神,被你找到了机会“滋——”的一下开溜。
恃宠而骄的三花大王。
当然也会被制裁。
“又跑出去瞎玩。”江晏这段时间可是听足了你的风光事迹,今日跑到梨园学吹曲,明日被醉花阴的好哥哥好姐姐们灌了酒,哄着穿那衣不蔽体的襦裙,小孩长得好,这些天被养出来点肉,江晏特意问了人寻来了不留痕迹的去疤膏,几个月下来像是抽条的笋,早已看不出之前可怜瘦弱的小雀模样,穿着那粉白的半纱襦裙,沾了点口脂,到真像个美娇娘。
“明天想不想和我去天泉。”江晏抿了抿唇,“不是之前就吵着要学武功吗?”
“真的吗哥哥!”你上前抱住江晏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胸膛蹭啊蹭,身后的小狗尾巴摇的几乎化为实体,你丝毫没有注意到江晏僵了一瞬的神色,心中满是对日后成为江湖大侠的憧憬。
“好呀你个江晏,就这么把我们家小孩拐进天泉,问过我的同意了吗?”
陈子奚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贺然,他暗戳戳的凑到你身边低语,“听说这天泉弟子好男风,你看你长得这么好,去那肯定啧啧啧啧...要我说啊,不如跟着你陈兄来清溪......”
“别听他胡说,就你两那三脚猫功夫,别马上给人扭错治成骨折。”江晏看着你俩丝毫不避着点他的“窃窃私语”,脸有点黑,将你拉了过来,“还有,这是我家的。”
“我说江晏,你可以质疑我的全部,但不能质疑我的医术,还有什么你家的?”
“我家小孩。”
“嘿你个江无浪,今天我非得跟你比划两下。”
你趁乱拉着贺然的衣袖示意他低下头,“天泉真的那啥吗?”
“嗯。”
“这么可怕,那哥哥岂不是很危险!”
贺然神色微妙的看了你一眼,又酸溜溜的看了一眼江晏,略微思索片刻,只留下个惋惜的表情。
你大惊,毅然决然的选择跟着江晏加入了天泉,不为别的,就为守护哥哥的清白!
正准备诋毁潜在情敌的贺然:......
04.
天泉的师哥师姐待你极好,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嘴甜还好看的小师弟,遇到什么新奇玩意都带给你,每次下功怀里都快塞不下了,什么糖人甜糕皮影还有最直观的,就是宋元通宝,小孩往那一站,全天泉的人都吻上去了,江晏有一点点后悔带你来天泉了,他心里酸溜溜的,像是打翻的陈醋瓶,虽然留在军营也并没有多好。
江晏花了大价钱请陈子奚喝酒,还要被大肆嘲笑,他说兄弟你解释这么一大堆不就是掉入爱河了吗,江晏还想据理力争,他说其实我有个朋友。
好的,那个朋友就是你。
江晏:......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你已经被师弟完完全全给迷惑了呀。”陈子奚笑着喝完了那小盏江南醉,拍了拍好友的肩,“竟然有朝一日能看到铁树开花,天下竟有如此奇事也!”
江晏用剑一把挑飞那酒壶,看着陈子奚气急败坏的跳脚样子又淡淡补充了一句,“我的师弟。”
......
你最近也有点郁闷,你发现哥哥像是在躲着你,一是江晏不允许你和他一块睡觉了,虽然半夜你还会偷偷溜到某人的床上像只八爪鱼一样扒着某人不走,二是江晏在指导你的时候刻意规避与你的肢体接触,整个人冷冷的在旁边看,偶尔才蹦哒出一两个字,你越想越委屈,在哥哥是不是讨厌我了和哥哥肯定是厌烦我了这两个选项中选不出一个。
“哥哥讨厌我。”
“哥哥不讨厌我。”
“哥哥讨厌我。”
“哥哥不讨厌我。”
“哥哥讨厌我”
......可恶为什么是讨厌,重来!
“少侠,这花都快被你揪秃了。”河边采莲的姐姐笑着打趣到,“少侠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同我一说,也许小女可以帮着少侠解惑呢。”
你脸猛地一红,如此幼稚的行为竟然被碰见了,你窘迫的恨不得钻到地里去,心里却又想问问他人的见解,扭捏片刻,有些结巴的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那姑娘笑而不语,惹得你好姐姐好姐姐叫个不停,“好好好,依我看啊,你这哥哥莫非是心悦你。”
心悦...我?你愣住了,头上的呆毛“咻”的一下支棱了起来,“那...那他不是只对我好,也对别人很好啊...”你的声音越说越小,似乎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留下通红的耳根。
“少年人呐~”
05.
好景不长,946年契丹围困滹沱河,江晏本想连夜动身赶回战场,却接到军营传来的飞书,王清将军率领大军抢夺中渡桥,但后方兵马无动于衷,将军只能死守,斥猴贺然携军中机密叛逃,还望小将军速速追回。
“我也要去。”你拦着江晏的马不让他离去,眼底满是倔强,“江湖大侠自是要守卫黎民百姓,哥哥,带上我一起。”
“到了战场,别被吓哭。”江晏没有多说什么,一把将你抱上马,用最快的速度向中渡桥一带驶去。
“你怎么会在这,你现在不应该在军营吗?”贺然不解的问,他有些想不通将军的用意,但将军交予他的任务,不论怎样,他都会完成。
“交出盒子,你知道这把剑的速度。”
“将军的任务是将盒子送到杜重威的麾下。”
霎时间,剑光闪烁,刀影重重,江晏有回风照影傍身,先一步跳下马去,直击贺然面门,却被他侧身堪堪躲过,他无心恋战,转而攻击那人下腹,你看准时机抢过盒子,对上贺然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
也不知道怎么,这眼神中还带着些莫名的委屈和不甘。
江晏拦住你的腰身干脆利落的将你抱在怀里,快马加鞭朝军营赶,凌冽的风卷着尘沙吹的你迷了眼,远处一抹血色染红了半边天,耳边竟是刀枪嗡鸣的厮杀声和敌方愈涨愈高的号角声。
“怕吗。”
“哥哥,我们还会有家吗?”你扯着嗓子问,却毫不意外的吃了一嘴沙。
落日黄昏,把你们影子拉的好长好长,江晏忍不住的闷声笑,“有啊,哥哪舍得让你吃苦。”
end.
【封神all向|主姬发】相逢有时(全文)
Summary:
故人重逢,文明新生
-题记: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杨戬已经许久未下昆仑了。
仙人长年坐守神域、潜心修道,不觉时间流逝,只是偶下凡尘,见人间万象已非当年景致,恍然间才发觉,武王伐纣竟已是一甲子前的事了。
他此去凡间,是去参加那位位极人臣的东伯侯的丧仪。
说起来,自武王崩逝,他再未见过这位东伯侯。其实在姬发的这些故友中,他与姜文焕算是接触较多。当日姜文焕率东鲁反商,追随姬发,而杨戬也受命相助未来的天下共主,他们二人倒也是有一段同袍之谊。
只是杨戬修道多年,心静如水,实非健谈之人,而这位千战千胜的东伯侯更是如此,...
Summary:
故人重逢,文明新生
-题记: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杨戬已经许久未下昆仑了。
仙人长年坐守神域、潜心修道,不觉时间流逝,只是偶下凡尘,见人间万象已非当年景致,恍然间才发觉,武王伐纣竟已是一甲子前的事了。
他此去凡间,是去参加那位位极人臣的东伯侯的丧仪。
说起来,自武王崩逝,他再未见过这位东伯侯。其实在姬发的这些故友中,他与姜文焕算是接触较多。当日姜文焕率东鲁反商,追随姬发,而杨戬也受命相助未来的天下共主,他们二人倒也是有一段同袍之谊。
只是杨戬修道多年,心静如水,实非健谈之人,而这位千战千胜的东伯侯更是如此,虽在战场有万夫莫开之神勇,可一脱下铠甲却像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即使是在每次大军胜利后,他也只是象征性的与大家庆祝一下,而后自己默默退至喧闹外,抚摸着着一把宝剑。杨戬曾留意过,在伐纣的最初,姜文焕日日将这把剑佩戴在身上,却从不使用。
一次庆功宴上,姜文焕仍想退避,可手下的百夫长太过热情,他只得在火边坐下。可欢愉的氛围仍是勾不起姜文焕的丝毫兴致,就像哪吒说的,这个人只要下了战场,就像是一潭没有生机的死水,无聊至极。
神仙餐风饮露,早已忘却四识五感。可那一天杨戬却感受到,即使坐在温暖的篝火旁,姜文焕的背影仍有一种说不出的寒凉。穿过篝火,杨戬看到了他看那把剑的眼神,似悲似喜,难以名状。
那一瞬间,杨戬听到自己的心跳动了一下。桃山、太阳、母亲……他觉得自己可能记起了什么,也可能是从未忘记。仙人轻轻闭上眼睛,不出半刻,周身气息已平静。有些事,杨戬可以记得,但肉身成圣的昆仑弟子必须忘记。
当然,姜文焕是凡人,他别无选择,只有铭记。
姜文焕薨逝的消息,是哪吒带回昆仑的。哪吒不像杨戬,过去的几十年里,他还是时不时溜下昆仑去人间玩。哪吒到底是孩子心性,每当他边吃着从人间带回的果子,边讲到姬发的儿子驾崩,孙子继位,哪位伐纣功臣又薨逝的时候,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讲谁家的母鸡又下了蛋一样寻常。
神仙当久了,哪吒早已对生死无感,所以他真没觉得有什么可难过的。而且凡人寿短,这么多年,死了那么多人,一个一个难过也属实难过不过来。
最重要的是,明明以后都能见到,还装模作样难过什么呀,那不是矫情吗……
“反正从前的那些人都被姬发封了神,等师祖同意了我就去找他们去玩。”
"对了,我听说姬发入了紫薇墟,想都不用想,就殷郊和姬发那关系,殷郊就算是撞破天条也绝对要把姬发捞到天上。至于姜文焕嘛,他没被封神也不是帝王,没准真的得转世轮回,但估计鄂顺也能捞一捞他……”
“说起鄂顺我就来气,那次你还记不记得?他那把破剑把姜文焕魂都勾走了!我要是姬发,我必须狠狠打姜文焕二十军棍。但姬发竟然把这事就揭过去了,合着就姜文焕是兄弟,我拼死拼活就不是呗,气死我了,改天一定上天找姬发要个说法。”
“话说,师祖为什么不让我找姬发他们玩啊,难道是因为他们新入职的神仙业绩太重了?”
听着小哪吒的碎碎念,杨戬的眉心不动声色的震了一下,陷入了回忆。
的确,姜文焕从未使用过那把剑,直到那一次后。
在那次战役中,姜文焕的军队遭遇埋伏,他的斩将刀被道法生生劈断,千钧一发之际,姜文焕本该抽出腰间的佩剑隔挡。他的确拔出了剑,可就在拔剑的那一刻,剑光晃过他的眼。
他又回到了那个从未走出去的龙德殿。
崇应彪血泪模糊的脸,鄂顺脖子上那条刺眼的红线,父亲握着他的手将胸口刺了个对穿……
从那天后,靠弑父获得伯侯之位的姜文焕,再也没有拿起过剑。
姜文焕突然觉得这把剑好重,他既然无力拿起,就不该拔出。于是便心一横,将剑扔到了地上,闭上了眼。
对面的商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千战千胜的东伯侯竟在战场上握不住一把剑。若非亲眼所见,怕是任谁都不会相信。可就在姜文焕以为商军的刀剑即将落下时,头顶略过一阵疾风,他猛地睁开眼,混天绫缠住了与他的项上人头只有尺寸之隔的刀剑。
是哪吒。
“你在干什么,杀了他啊!姜文焕!”
小哪吒的怒吼让姜文焕回了神。这是在战场,他是东伯侯,是盟军大将,两军交战,主将弃剑,后果可想而知。理智让他迅速弯下腰拔起被他插在地上的剑,可当握住剑的那一刻,他感受到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的抖动。这种抖动他平生只经历过一次。
剑已出鞘,他刺不出,却也放不回。场面就这么僵持着。
哪吒见姜文焕迟迟未有动作,又见盟军已有不敌之势,自是又气又急,连忙运转十二分内力,将那试图劈砍姜文焕的商军连刀带人甩出去十米远。脚下的风火轮,臂上的乾坤圈,手上的红缨枪都被哪吒瞬间幻化出来,霎时间,他已以一敌多与商军展开激战。
虽然战况激烈,但哪吒还是越想越气。于是,在百忙的打斗中,小哪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头,隔空给了姜文焕一掌。纵是在凡人中武力超群的东伯侯,也难敌神仙的千钧之力,更何况还是一个正值少年叛逆期,下手不知情重的神仙。结果可想而知,巨大的冲击力把姜文焕震下了马。
“姜文焕,你,完,了!”
幸亏哪吒及时赶到,才使那场战役不至于惨败,但由于兵力实在悬殊,盟军最终也未能取得胜利,还折损了几员猛将。
那一晚,紧张压抑的气氛弥漫在军中,百米长的军帐队伍,只能听见赶着为伤员换药的军医匆匆的脚步声。粗狂的西北风撕扯着篝火,火光摇动,军心难安。
半月前,殷郊被策反。大商的最后一只玄鸟,最终还是受申公豹蛊惑,站到了最好的兄弟的对立面。
普通兵士不知道殷郊到底是如何被策反的,他们只知道在伐纣的关键时刻,西岐损失了一员猛将。
半月来,军中人人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注意,触了这位新王的霉头。但日子久了,众人渐渐发现,他们的王除了肉眼可见的瘦削下去,其余一切如常,战场上杀伐果断,战场下仁义温和。想象中的暴风雨迟迟没有到来。
就当将士们以为一切即将重归平静时,战报传来。姜文焕所率部队遭遇偷袭,深受王上依仗的东伯侯于战时弃剑。
仅仅半月间,一名主将倒戈殷商,一名主将兵败弃剑。一时军中人心浮动,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等着看新王姬发的态度。
姜文焕自战场归来,拒绝了军医为他处理伤口的请求,跪于武王帐前请罪。
未处理的伤口被夜晚的冷风吹得隐隐作痛,但姜文焕只恨这些伤口不能更深一下,更痛一些,能要了他的命才好。
因为自己的心病,致使将士折损,军心不稳。为了伐纣夙兴夜寐的姬发,追随自己加入翦商盟军的部下,伐纣途中遇到的、将盟军当做救世主,期望盟军解救自己被献祭命运的各部族百姓,他又能对得起谁呢?
姜文焕不忍想、不敢想,却又不得不去想。但如果重来一次,他又真的能拿起那把剑吗?
营帐拉开的声音打断了姜文焕的思绪。武王从帐内走出,身后是杨戬和哪吒。看哪吒的神情,怕是还在气愤之中。不难想到,刚刚在帐内,他一定狠狠告了姜文焕一状。
虽说直视王的神情过于冒犯,但众人都忍不住用余光瞄向武王,试图揣摩王上的态度。但姬发却神情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
姬发在众人的注视下朝姜文焕的方向走去,将士们默默退至营帐两侧。武王最终站定在了东伯侯身前,但他却没有低头望向姜文焕,而是环视四周。收回目光后,姬发对众将士拱手行了一礼,朗声道:
“各位将士们,近日诸事,皆为我姬发之过。”
此言一出,军中人人震惊。
将士们想过一切可能,王上的暴怒,东伯侯所受的惩罚。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位新王竟会把一切过失,揽到自己身上。
姜文焕闻言亦是心头一紧,他抬起头,对上了姬发的目光。但就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刻,武王移开了眼,姜文焕没来得及捕捉到他藏于眼底的情绪。
姬发继续道:
“商王殷寿,折辱吾父,烹食吾兄,血海深仇,发不能不报;且商朝无道,屠戮功臣、凌虐百姓,西岐也断不会再与之称臣。但诸位将军许多非我西岐之人,却愿自东西南北奔袭千里,入我盟军,只为推翻殷商暴政,还百姓太平人间,此心昭昭,日月可感。姬发在此,替天下百姓谢过。”说罢,武王再行一礼。
姬发所言,字字恳切,在场军士无不动容。
“只是近日诸事,发实在愧对诸位的信任。半月前,是我疏于防备,这才使金鳌妖道潜我军营,以邪术蛊惑了太岁神君,使我军折损一员大将,实乃姬发之过失。至于今日之事,”武王俯身,亲自扶起了跪于身前的东伯侯,替他拂去膝前的尘土。
“于公,是我用兵不察;于私,是我对挚友关心不够。五日前,伯侯于阵前为我挡了一支暗箭,伤了手臂,这才在今日作战时失了手。东伯侯与我相识多年,自我反商,率先举东鲁之力追随。加入盟军后更是身先士卒,事必躬亲,从不居功。伯侯义举,姬发感动。今日因我不察而使伯侯遇险,发着实心中有愧。”
短短几句话,姜文焕便从罪臣变成了伐纣功臣。听着姬发为自己编撰的理由,姜文焕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愣在了原地。
姬发身后的哪吒也越听越觉得不对,罚过变成了赏功?正欲上前与姬发理论一番,却发觉自己的嘴巴被术法粘住,怎么也张不开,身体竟也被定在了原地。
哪吒扭过头怒视杨戬,腹语传音:
“你干什么,你没听见姬发这明明就是在包庇姜文焕啊,这谁能忍啊!”
二郎真君面色平静,无半点波澜。他甚至没有偏过头去看早已炸毛的哪吒,只是稳稳回了一句:
“师叔说小孩子要懂礼貌,不能随意打断别人说话。”
哪吒几乎气绝,而姬发还在继续着他的军中讲话。
“如今太岁被惑,战事失利已成定局,懊悔无用。然发以为,蛟龙绝非终日在天,潜渊之时,便是最佳蓄锐之日。我军接连受挫,商军难免志得意满,有所轻敌,此时若我们可趁其不备,奇袭关口,或可扭转战局,助我盟军东进。此计详略我欲与东伯侯相商,若诸位仍愿信任姬发,请暂且宽心,休整备战,以待来日。”
杨戬立于姬发身后,望着这位新王的背影,一时有些感慨。彼时那个一怒之下扔掉封神榜的鲁莽少年,终是在失去了亲人、朋友,经历了忠诚、背叛后,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位真正的帝王。
但不知是否是仙人心思太过敏感,在姬发的话中,杨戬似是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从始至终,姬发都未提过“天命”二字。明明一句“天下共主,天命伐纣”便可堵住悠悠之口,明明代表天命的自己与哪吒就站在他身后,可他却宁可罪己也绝口不提“天”。
一阵如山倒的震感打断杨戬的思绪。神君定睛一看,众将士齐声跪地,高呼武王。
仅在姬发的一席话后,军中士气便与片刻前判若云泥。
天命所归,民心所向。看着军中将士齐拜武王的胜景,杨戬脑中闪过这两个词。
或者说,比起天命所归,姬发更在意的,是民心所向。
这一点,杨戬从来都很清楚。
杨戬一直觉得,他和姬发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
他明明和姬发相处的时间比其余昆仑仙人都更多,但比起与哪吒相处时的自在放松,甚至打趣嬉闹,姬发每次与他单独相处时,总是显得守礼疏离,公事公办。
这倒也不难理解,哪吒只是一个战斗力爆表却不谙权谋之术的稚童,但杨戬不是。他的存在,是昆仑在时刻提醒姬发:翦商伐纣,是天在助他。天下共主,莫忘天命,莫负天恩。
这并非昆仑的多此一举。因为,比起害怕被天命抛弃,姬发更像是那个让天道害怕他会随时抛弃天命的人。
殷郊若非笃信天命,认定天谴必然降临,以他纯良本性,是如何也不会说出“请父王传位于我”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的;殷寿看似反叛,实则对天命有着深深的恐惧,否则他也不会在看到文王的卦象后,逼子弑父,逼父食子。
但姬发和他们都不同。甚至杨戬都不敢确定,天命在姬发心里的地位,用轻如鸿毛来形容,是否仍是重了些?
毕竟所谓的天命,从来都没有真正助过姬发。
或者说,在姬发的人生中,“自助”总是先“天助”一步完成。
所以当昆仑派他告知武王,他、哪吒还有师叔姜子牙此次下山,便是为了助姬发完成天命,成为天下共主时,杨戬自己都觉得这话略微有些尴尬。毕竟同样的话,他们对殷寿说过,也曾想对殷郊说,只是殷郊未等到那一天,便身首异处了。
但好在他与哪吒法力高强,在伐纣途中屡建奇功,姬发对他们也十分礼重。不过杨戬心中了然,姬发礼重他们皆因伐纣之功,而非因为他们是昆仑仙人。毕竟有些事,杨戬清楚,姬发心中未必不清楚。
昆仑,不会无缘无故帮一个人。没有回报的事,神仙也不会做。
仙人此下昆仑,比救凡人于水火、帮助人间建立新秩序更重要的,是借伐纣之名,打压以通天教主为首的截教,更是借开国帝王之力,建立一个以昆仑之命为天命的王朝。
在昆仑心中,姬发不是最适合成为天下共主的人选。但只有姬发,也唯有姬发,越过天命,担起了天命背后拯救众生的责任。
姬发不需要天命的承认,但昆仑却需要姬发一个明确的态度:
天下共主,从天命中来,也必须永远从于天命。
而封神榜则是昆仑自认为可以使姬发自愿接受天命的最强法器。
事实证明,仙人们的猜测没有错。
当杨戬与哪吒拿着封神榜来到西岐时,他们看到了满目金黄,滚滚麦浪。可惜西岐的麦田再也等不来那位手捻麦秆,心系苍生的老人。
西伯侯姬昌已于十日前逝世,世子伯邑考被烹食的消息也传回了西岐。
短短几日,姬发经历了旁人一生都经历不完的事情。他亲眼看到鄂顺被一剑封喉,殷郊的头颅被斩于刀下,崇应彪倒在了湍急的黄河水中。
他们死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
于姬发而言,朝歌的八年更像是一场梦。如今,梦碎了,只有姬发孑然一身。
杨戬从未见过如此破碎的姬发。
所以当他将封神榜拿到姬发面前时,姬发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里闪烁着死而复生的希望,那是少年心中最后的光。
“只要我伐纣成功,他们就会被封神了,对吗?”
杨戬望着少年稚嫩却坚毅的脸庞,点了点头。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昔年,那个听到玉帝说,只要他愿意成神,就赦免母亲的他自己。
天道就是一个又一个轮回,谁也逃不掉。
“我会伐纣的。”姬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
是啊,从姬发杀了殷寿,回到西岐的那一日起,就注定无论有没有封神榜,姬发都会起兵伐纣。
杨戬听到姬发的回答,又一次点了点头,欲退出帐外。
但行至帐口,他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转过身对姬发说:
“昆仑愿相助武王为天下共主,承天道,行天命,替天罚。只要如此,昆仑愿保人间,千年万岁,太平盛世。”
年轻的新王愣住了,他努力思考神君话中的真实用意。
半晌,他抬起头,眼神中有不解,但更多是不可置信。
“行天命?昆仑要我,要西岐,要天下,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是吗?”
纵是再不可置信,少年还是一语中的,戳穿了仙人们大义背后的算计。
杨戬没有想到姬发会说的这么直白。他避开了姬发那双烈火焚烧,试图望穿仙人的的眼睛,默默转过头去,不语。
姬发知道,沉默的神君默认了他的话。
那一瞬间,他经历了第二次信仰崩塌。
他以为的大英雄殷寿,竟是荒淫无度、暴虐无道的恶人;他以为正义的天道,竟是以凡人为子的无情棋手。
命运对于姬发,何其残忍,又何其可笑。
俄顷,杨戬缓缓开口,继续说出了师祖让他带下昆仑的最后一个消息:
“昆仑救活了殷郊。不日,待其痊愈,自会下山与王相见,助王上一臂之力。”
姬发的瞳孔猛地震了一下,他不顾礼仪,扑上前去,狠狠拽住了将要转身离去的杨戬。他要问个清楚。
“你说什么?殷郊,你们救活了殷郊?”
这次,杨戬没有回避姬发那双喷火的眸子。但奇怪的是,望向姬发眼眸的那一瞬间,杨戬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灼热感。
一滴泪从姬发眼中滴落,落在了昆仑仙人如雪的道袍上。
杨戬没有回答姬发的话,他知道姬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姬发只是害怕,害怕失而复得会是他的又一场梦。
“昆仑让小仙转告武王,天有道。”
昆仑言下之意已明:天有道,不会让百姓受苦。既然武王接受了天道的馈赠,自该承天命,顺天道,做昆仑在人间最忠实的拥趸。
“砰”的一声响,是武王佩剑掉落的声音。
姬发紧握在杨戬衣襟上的手松开了。他像是突然失了魂魄一般,转过身去,口中喃喃:
“天,有道……天有道……天有道……”
杨戬默默离开了营帐。
也许从今日起,昆仑在人间便有了新的指望。仙人在心中想。
昆仑没有骗姬发。几个月后,殷郊随杨戬来到了西岐,站在了姬发面前。
从朝歌到西岐,姬发一直在失去。他从不敢想有失而复得的一天,即便是姜子牙对他承诺过很多次,殷郊一定会回来。
但当殷郊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心中一切防线轰然坍塌。在极度的痛苦与喜悦间,姬发忘记去拥抱失而复得的挚友,他战栗着,掩面而泣。
最后,是殷郊伸手抱住了这个他在人间最牵挂的人。
“姬发,我回来了,我来帮你了。”
姬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紧紧盯着殷郊的脸,仿佛想要把对方的每一个眼神都刻进心里。半晌后,他微微低下头,也抱紧了他。
就这样,殷郊来到了西岐,站到了他最好的朋友身边,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没有任何意外。
在未来的日子里,姬发与殷郊每日同吃同住,几乎形影不离。他们会在战时一同在阵前搏杀,也会在每一个平静的夜晚,坐在西岐的麦田看星星,登上山顶向东眺望。
东方,是朝歌的方向,那里有他们最痛苦的过去,却也曾是他们心中最美的天堂。
殷郊被昆仑救活后,便已是仙人之身,成为了太岁神。太岁神虽不及杨戬哪吒修为深厚,但三头六臂的法相,实力亦是不可小觑。在仙人的相助与武王的领导下,西岐军队逐步东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又过了两年了。翦商队伍日益壮大,许多犹豫不决的诸侯也纷纷前来投诚。盟军所行之地,百姓们已经在心中认定,武王与周朝,便是天命所归。
可就在盟军士气高昂,军心甚兴之时,殷郊倒戈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但武王在殷郊倒戈后对杨戬莫名的试探与敌意,让杨戬都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知道些什么。但他真的不知道。
那日杨戬与哪吒跟随武王巡视军营,武王帐内只有殷郊一人。待他三人返回时,帐中已没有了殷郊的痕迹。
武王望着匍匐在地,战战兢兢,一问三不知的帐前侍卫,正欲发作,但理智告诉他,此时正值伐纣关键时期,王上暴怒只会动摇军心。他强忍怒火,命令属下立刻率兵寻找。
“不必了。”杨戬抬手,拦下了正欲起身寻找殷郊的武王近侍。
姬发面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不可思议的转过头,望向说出这句话的杨戬。
“神君这话什么意思,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丢了,你说不必去找?”
“王上,”杨戬转身,回禀已处在暴怒边缘的武王。“刚刚昆仑千里传音,半个时辰前,申公豹潜入我军营中,策反了殷殿下。现下,他二人已入了朝歌王宫。”
殷郊、策反、朝歌……姬发瞬间只觉急火攻心,一时未能站稳,踉跄了几步。
哪吒眼疾手快,扶住了几近跌倒的姬发。但待姬发站定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他拂去了哪吒的手,用凛冽的目光打量着杨戬二人,久久不语。
哪吒被他看得发毛,烦躁的问道:
“姬发,你这么看着我们干什么,难不成你怀疑我们是你军中的内应?”
姬发没有回答哪吒的话,而是径直朝着杨戬又走近了两步。咫尺的距离,杨戬已经可以感受到武王铠甲上的寒气贴上了他的道袍。
“殷郊倒戈之事,神君何时知道的?”
杨戬一怔,他不知武王此话何意,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就在刚刚,昆仑千里传音小神,方知殷殿下倒戈之事。”
二人目光交汇,杨戬可以感受到,姬发很想在他的眼神中找到些什么,但最终也未能找到。姬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继续沉声道:
“好,我信神君。既如此,就请神君转告昆仑,此事到此为止。”
“如今商周已势同水火,决战之日就在眼前,若此时为一倒戈之人倾注兵马,实属不智之举。我军能有今日,绝非某一人之力,且伐纣乃是天命所归,亦不会因一人倒戈受阻。”
“至于殷郊的天命,”提及此处,姬发顿了顿。
杨戬清楚姬发所指为何。殷郊的天命,即是当日文王占卜所得,殷寿将死于血亲之手的预言。而殷郊作为殷寿在世间唯一的血亲,只有殷寿死于他的手中,天命才算完成。
“待攻入朝歌,我会与殷郊相见。彼时,姬发与殷郊自会顺应天命,还请昆仑诸位仙人不必担忧。”
几年来,姬发对于天命一直态度暧昧,他从不主动提及天命之事,却也并不拒绝昆仑仙人相助。这次是姬发第一次明确表示,他会顺应天命。
杨戬不知姬发对天命的服从到底有几成真心,但他还是亲上昆仑把姬发的话带给了诸位神仙。
广成子抚着长长的胡须,似有所思。
“弟子心中仍有疑问,还请师祖解惑。仙人倒戈,违背天命,当以何罪论处?”
“犁首之刑。”
杨戬心下了然。
如今,姬发与殷郊已是彼此在世间最重要的人,此次殷郊倒戈,若昆仑追究,殷郊难逃天罚。当初昆仑救活殷郊,派其下山相助姬发,一则是为了让姬发感念昆仑恩情,他日入主天下,不忘以昆仑之命为天谕,令天下百姓虔诚祭祀,以求天恩;二则是为了让殷郊亲手杀死殷寿,以应文王所言天道。
说来倒是可笑,所谓天道,并非源自上天的指示,而是源自一个凡人的卦象。当姬昌的卦象被凡人深信不疑时,昆仑便顺理成章把它塑造成了天命。
但殷郊下山已两年有余,昆仑仙人却并未获知武王对于天道的明确态度,难免有些着急。此次殷郊倒戈,虽使伐纣大军损失一员猛将,却逼迫武王顺应天命,很难说不是塞翁失马。
至于殷郊的天命,即使武王不愿助他完成,昆仑也自有办法让他完成。彼时,卦象应验,天的威严就能永远立在凡人心中。
说到底,天道,就是凡人逃不开的宿命。
桀骜的少年即使粉身碎骨,也不会向天命低头。但只要触及他最想保护的人,再高傲的凤凰也会俯首。
昔日的杨戬如此,今日的姬发亦是如此。
杨戬自昆仑回禀后,便赶回了军中,不巧正遇上了姜文焕兵败弃剑的消息。
他不由在心中感叹,真是祸不单行啊。
但令神君没想到的是,年轻的王只用一席话,便巩固了军心,稳定了局势。虽然姬发依旧绝口不提天命,但杨戬深信,昆仑以殷郊为筹码相要挟,姬发即使再不愿、再不甘,也别无选择。
姬发经不起再一次的失去。
武王讲话完毕,将士们各自散去。就在姜文焕也准备离开时,武王内侍传来消息,王传东伯侯于帐中一叙。
在踏入营帐的那一刻,姜文焕感受到腰间的佩剑被人用力抽出,剑气带起一丝寒意,落在他的眉前。
姬发用剑指着他,眼中愤怒、痛苦又满是倔强。这样的姬发,与刚刚帐外沉稳持重的武王判若两人。
姜文焕看着姬发,他知道,姬发现在正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八年的质子生涯,姬发是四位伯侯之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可年龄最小,身量最小的姬发,偏偏总是想事事争第一。每当遇到委屈时,他也总会把泪水强忍回去。因为这个,崇应彪还曾嘲笑姬发,说他强忍眼泪的样子,特别像一只瘪着嘴的鸭子。
一瞬间,姜文焕有些恍惚,这些历历在目的往事,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姜文焕,你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姬发的诘问,姜文焕选择沉默。
沉默助长了姬发的怒火,他无处发泄,只得把剑重重的扔到了地上。
“好,不说话是吧?那我来替你说!你不想活了,你想让商军杀了你,或者我杀了你,对吧!”
又是一阵沉默。但在沉默中,姜文焕的神情告诉了姬发答案。
姬发有些慌了。
“姜文焕,你,你怎么能真的这么想……”
一切只是他的猜测,但当猜测被证实时,姬发还是觉得十分无措。他不得不承认,许多痛苦,莫说是姜文焕,就算是他自己,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也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姬发有些后悔刚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将自己的猜测全盘说出。
这意味着,他们要再次剖开那些血淋淋的过去。
姬发知道姜文焕痛苦,但殷郊走了,如果姜文焕也离开他,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所以不论如何,姬发都要留住姜文焕,即使这样做非常自私。
失魂落魄的武王绞尽脑汁的想着能够让好友放下痛苦,重燃起生的希望的理由。而这一切,都被身旁的东伯侯看在眼里。
虽然是很痛苦的时刻,但姜文焕莫名觉得有点好笑。谁能想到,统领三军的武王,未来的天下共主,因为想不出一个鼓励好友活下去的理由,而焦头烂额,急得像团团转的热锅蚂蚁。
最终姜文焕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真心觉得,很久都没有过让他这么想笑的事情了。
上次这么好笑的事还是在……
他想起来了,是在质子旅围观姬发与崇应彪打架。
姜文焕从心底觉得,姬发好像真的总有一种在十分正经的时刻,也能逗笑他的能力。
姬发对于姜文焕突然发笑的态度很不满,但他没有时间关心姜文焕为什么笑,想出一个留住他的理由才是最紧要的事。
突然,他看到帐外有白色衣袂闪过。是杨戬。
姬发想到了。既然昆仑费尽心思劝他接受天命,那他正好借花献佛,用昆仑劝他的理由留住姜文焕。
他捡起地上的剑,拿到姜文焕的面前。
“我记得,这是鄂顺的剑。他这把剑可是咱们这些人里,沾血最少的一把剑了。”
“但这把沾血最少的剑,沾上了鄂顺的血。”
姬发知道姜文焕说的是什么。龙德殿上,鄂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挥剑砍向殷寿的质子,最终被殷寿一剑封喉。
在战场上最不忍挥剑杀人的鄂顺,最终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这是一段很痛苦的回忆,但姬发想说的不只是这些。
“姜文焕,鄂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很失望的。他想看到姜文焕好好活下去,而不是看到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一心求死的东伯侯。”
姬发说的很认真,但姜文焕却觉得,姬发用这些话哄骗自己,实在是幼稚极了。纵是如今君臣有别,他还是忍不住反驳了姬发的话。
“臣不太懂王上在说什么。鄂顺已经死了,死了的人何谈失望与希望呢?”
面对姜文焕的质疑,姬发很不忿。他骄傲的抬起头,端起作为王十足的架子。
“东伯侯是在质疑孤吗?”
“臣不敢。”
“好!都说东伯侯正直忠厚,但在孤看来,伯侯口是心非的本事见长啊。既然如此,那孤今日不妨便把这天命给伯侯透一透。当年你与孤同在朝歌,应该是听过封神榜的吧。”
姜文焕点了点头,封神榜他的确听过。昔日在殷商大殿上,姜子牙说天下共主打开此榜便能消除天谴。但姜文焕不知封神榜与他有什么关系,姬发又为何会突然提起。
“如申公豹所言,封神榜封印着死去之人的魂魄。而周灭商之日,便是开榜封神之时。彼时,你我的亲人、朋友,都会受封为神,享人间供奉,万世香火,永生极乐。姜文焕,他们永远不会再死去了。”
姜文焕的神情中满是惊愕,他从未听过“封神”一说。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尚父,杨戬,还有昆仑诸位仙人。”
姬发的语气里是不容质疑的肯定,他一字一句地对姜文焕说:
“姜文焕,天不欺人。从天谴降临,龟甲碎裂的那一刻起,一切的命运就已然注定,商的命运,周的命运,你我的命运,还有,他们的命运。”
姜文焕知道,姬发说的“他们”,是那些在这场天人浩劫中,死去的、他们最挂念的人。
“虽然现在他们还未被封神,但封神榜就放在那里,他们就在那里日日看着我们,陪着我们。姜文焕,他们就在我们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能看见的。”
“伐纣是我们的命,只有活着的人才能翦商伐纣;而被封神是他们的命,只有死亡的人,才可以入封神榜。所以,姜文焕,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是天选择了他们成神。”
“尚父说,昆仑是个很美的地方,天界也是。那里不会再有同袍相杀,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修得八九玄功妙,纵横世间自在游,这便是神仙的日常。千年万岁,他们会永远自由。姜文焕,他们不会再痛苦了,我们该为他们高兴。”
姬发看到,一滴泪从姜文焕眼中夺眶而出,落在地上,成了一片小小的海。
但姜文焕却看到,这滴海倒映着,姬发泪流满面的模样。
很多年后,姜文焕还会记起,那天姬发同他说了很多很多。姬发说到了鄂顺、崇应彪、父亲,还有很多很多人。年轻的王上恨不能穷尽所有他挂念的人,只为留住他活下去的心。
很多话随着时间流逝已被姜文焕淡忘,但他永远记得,那天晚上,姬发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年轻的王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与骄傲,似是对他说,也似是对自己说:
“姜文焕,他们都会成神,但我们不会。人间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如果你也离开了,就真的再没有人唤我姬发了。”
这是姬发在这场对话中第一次提到自己。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姜文焕听到了。
姬发走出帐外,雪花飘下,落在他肩上,久久未能融化。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入冬了,该去与尚父商议如何才能让将士们免受冻伤之苦。年轻的王在心中想。
他迅速整理好了情绪,朝姜子牙的帐中走去。
他是西岐之主,是伐纣领袖,他可以痛苦,却不能耽于痛苦。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即使孤身一人,他也必须去做。
姬发努力过,争取过,也恳求过。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而现在,无论结果如何,前路如何,无论身侧是千军万马,还是空无一人,他都必须毅然向前。
幸运的是,姜文焕真的因为他的话留了下来。
但姬发没有想到,这一留竟是六十余年。
君明臣贤,民心所向。
杨戬知道,中原大地即将诞生一个新的王朝,一个属于姬发,亦属于天下百姓的王朝。
最重要的是,这个王朝也将属于昆仑,属于天道。
武王四年二月癸亥,周军陈兵牧野。姬发于阵前宣誓,痛陈商纣无道,招致天谴降临,周军替天行道,此战必定成功。一时之间,军心甚兴。
毫无疑问,牧野之战成了。仅用了一个晚上,周军便终结了这个近六百年的商王朝。
清晨到来,积云散去,这片洒满尸骨的荒原,迎来了百年来的第一束光。
凉彼武王,肆伐大商,牧野鹰扬。
但距离武王成为真正的天下共主,还差最后一步。
诛杀殷寿。
牧野大捷后,杨戬收到昆仑千里传音:殷寿欲携珍宝登上鹿台,自焚献祭。
昆仑认为,殷寿是想通过这种极端的自我献祭,祈求上天给姬发与周朝降下灭顶之灾。
但杨戬觉得昆仑的这个推测显得很荒谬。他很难把焚烧宗庙,高呼“祖宗在哪里”的殷寿,和“祈求上天”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他甚至怀疑,这个理由更像是昆仑因为并不关心殷寿登上鹿台的真正目的,而信口胡诌的说辞。
毕竟昆仑只关心如何才能让殷寿死在殷郊手里。
杨戬把殷寿登上鹿台的消息告诉武王,并隐晦的表达了昆仑仙人们对于让姬发尽早协助殷郊完成天命的催促。
“殷郊在哪儿?”
神君摇了摇头。
“自殷殿下倒戈后,不知为何,昆仑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杨戬话音刚落,武王便转身吩咐手下备马。
殷寿虽已无反抗之力,但以他的性格,难保不会为了最后的挣扎,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何况殷郊还在殷商王宫,失去理智的殷寿会对如何对待这个自己不喜爱的儿子,姬发不敢去想。所以,他需要立刻前往殷商王宫,找到殷郊,杀死殷寿。
姬发已经不能承担一点有关殷郊的风险了。
哪吒欲随姬发同往,却被杨戬无声拦下。
"姬发没有法力诶,万一殷商宫殿里埋伏了申公豹那个老家伙安排的妖道呢。他们会杀了姬发的!"
“武王身上有昆仑的符印,当日红纱阵百日尚且熬了过去,又怎会殒命在商王宫?”
何况,姬发与商王父子剪不断,理还乱的怨恨与亏欠,也是时候该有个终解了。
武王离开后,杨戬与哪吒在郊外的军营前站了一夜。他们看着太阳落下又升起,一夜无言。
终于,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中,一声嘹亮的凤鸣响彻天地。
杨戬睁开了天眼。
玄鸟坠落,凤凰飞天。
半日后,武王归来,众将士伏地跪拜。
雪龙驹载着武王,从阵前走到了阵尾。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但年轻的王没有为任何人停留。
每位士兵都想站在阵前,最先为他们的王祝贺。只有杨戬与姜文焕站在了军阵的最后。
他们看着姬发走在这条万众簇拥的路上,他的身影越来越近,身旁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的最后,姬发的身侧已空无一人,他拉住缰绳,在二人面前停住。
此时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洒在三人身上。姜文焕想起了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他在城门处放姬发回家。
无论过了多久,姜文焕都始终相信,当初那个逃出朝歌的姬发,真的只想要回家。
三人对面而立,却又相对无言。
片刻后,武王调转马头。面向十万大军,年轻帝王的声音响彻军中。
“殷寿已死,死于血亲之手。昨日,王储殷郊于鹿台之上,与殷寿同归于尽。孤将此上达天听,昆仑传信,仙人有言:商王伏诛,天谴已平,诸神归位。从此天下,太平人间。”
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武王翻身下马,只身向人群的反方向走去。
突然,姬发听到身后有巨物倒下的声音。
是雪龙驹。
从朝歌到西岐,从质子到武王,少年的白马带着它的主人跑了好远的路,终于跑不动了。
我的主人啊,未来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了。
记得慢慢走,别回头。
这一次,年轻的王没有回头。
殷寿死后,武王接手了殷商的天下。
登基大典上,天下共主,开榜封神。自此,翦商大业落下帷幕,一个崭新的时代拉开序章。
杨戬也离开了商都,回到了昆仑。比起天庭,他更愿意在昆仑当一界潜心修道的逍遥散仙。毕竟,天庭的伪善于杨戬而言有着很痛苦的回忆,杨戬不屑于天庭,天庭也容不下杨戬与哪吒这样曾经一身反骨的神仙,所以他觉得被封神也不算一件十分值得庆幸的事。
但转念一想,凡人寿短,多是离愁别绪,神仙长生,无有生老病死。如此看来,幸与不幸,谁又能说清楚呢?
不过杨戬觉得,故人封神,感到最幸运的大概是姬发与姜文焕,他们终于可以从失去的痛苦中获得解脱。虽说仙人有别,故人封神后,亦永世不得相见,但封神终究不是死亡,在凡人到不了的天庭,他们依然存在着,鲜活着,这便是对生者最大的慰藉。
昆仑修道的日子总是过得比在凡间更快些,转眼间,又是一年。
这一年里,杨戬虽然未下凡尘,却也从哪吒的口中听说了一些凡尘事。返回昆仑后,神君自认为自己的心更定了。但当他听到哪吒说起,武王在人间举行了人祭大典时,周身的仙气还是微微震了一震。
神君活了很久,见过很多自认为可以推翻天命,不再受制于天的人间帝王,他们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最终妥协,二是彻底反叛。殷寿选择了第二种,所以他彻底抛弃了一切,天道、纲常、亲情、百姓,最终为自己、为权利陷入了无尽的疯狂与堕落。
而姬发的仁善注定了他只能选择第一种。他想过反叛,但他更想做个明君。
明君最重要的便是民心所向,但令姬发倍感无奈的是,对天与神无条件的信仰,竟是最大的民心。
自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之日始,天都是凡人最尊敬的所在。而在商朝的统治下,上至商王,下至百姓,他们对天的信仰甚至达到了一种病态。殷商六百年来,各路神仙都受了比从前任何时候更旺的香火。神仙也有私心,因而在从前商朝统治出现问题时,都曾暗中相助。若非殷寿实在过于暴虐,又若非他仰仗截教冷落昆仑致使两教相争,保不齐商朝还能再续命百年。
如今武王灭商,他不仅要接手商朝的统治,更要接受商朝统治下百姓的信仰。在商朝的统治下,凡人因尊敬上天,由敬生畏,由畏生怖,他们害怕会因犯错惹怒上天,招致惩罚,是以通过祭祀贿赂上天。而人祭则是最高规格的祭祀,也最显诚意。
姬发不愿受天的掣肘,的确,许多人间浩劫其实归根结底是天界纷争,但这些内情百姓们并不知晓。况且新朝初立,如果君主贸然展现出对天的不敬之意,势必会使百姓对新朝的信服与拥戴瞬间坍塌,民心大乱,天下必再起浩劫。
毕竟,从天谴降临、封神榜现世的那一刻起,天界与昆仑就做足了这场戏:商朝的覆灭是因为商王殷寿违逆天命,而周朝的建立是因为天道选择了武王。
当天道将自己与民心绑在一起时,武王就算再不愿,也不会站到它的对立面。
杨戬想到了殷郊。虽然杨戬不知那日的鹿台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若非所谓的天命相逼,以姬发的性格,必是拼尽全力也要留殷郊在身边,断不会让他与殷寿同归于尽,魂归封神榜的。
而人祭一事,更像是姬发妥协后对自己的无奈背叛。昔日在伐纣军中,姬发曾痛陈对于这种血腥祭祀方式的厌恶,但时移世易,如今新朝初立,从前每当国有大事,必通过人祭告知神明,祈求天神保佑,这是理所应当的仪式。如今的天下共主如果拒绝人祭,定会引发轩然大波,甚至掀起动乱,人间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浩劫。
一次又一次,姬发的仁善竟都成了天道胁迫他低头的把柄。
思及此,杨戬心中涌起了一阵悲凉。但古往今来,姬发不是第一个向天低头的帝王,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既然世代如此,也就没有么好悲悯的了。
人祭事件只是仙人修道生活的一个小小插曲,在之后的日子里,杨戬的生活依旧一如往常,不喜不怒,不哀不伤。
直到有一日,元始天尊传音杨戬前往上清宫议事,昆仑要派遣他下界,探望重病的武王。
其实在几日前杨戬就料到自己会下界走这一遭。那日哪吒再次和他说起人间诸事,提及姬发自翦商后身体便每况愈下,近些日子更是连弓箭都拉不开了。
杨戬很难想象病重的姬发是什么样子的,毕竟他一想到姬发,脑海中浮现的,还是王家侍卫意气风发或少年帝王运筹帷幄的模样。不过才短短一年……仙人的内心有些酸涩。
但哪吒却顾不上伤感,他愤怒地一拍桌子,说出了自己这次人间之行得出的结论:
“我觉得现在凡人的脑子都不太正常。”
“哦,怎么讲?”
“去东鲁喝一碗酒的功夫,我就听到了三个凡人关于姬发的病情,展开了非常荒谬的讨论。听完之后我真想劈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黄河水。”哪吒比出三的手势,用力地在杨戬眼前晃了一晃。
“一个人说,姬发病重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得到上天的庇佑?”
“一个人说,商朝明明献祭了那么多人牲,上天为什么就没有保佑它?”
“一个人说,上天明明选定武王做天下共主,却为何让他有早逝之兆?”
“这么荒谬的话他们居然也能说得出口的吗?第一,姬发生病纯属伐纣累的,他以为伐纣是小孩子过家家说伐就伐啊;第二,商朝怎么灭的他们自己不清楚的吗,殷寿都疯成那样了,难不成天就因为收了他的贡品就助纣为虐吗;第三,天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闲,谁生病了都得救一救。还有他猜猜,如果被姜文焕知道他咒姬发早逝,会不会砍了他的脑袋当球踢?”
哪吒被凡人的话气到跳脚,杨戬也没有想到,姬发的病情,竟在凡间引发了如此轩然大波。
想来昆仑也很快就会知道这一消息,届时师祖一定会派他前去探望。毕竟,无论是昆仑还是天界,都很满意这位新任的天下共主。
事实证明,杨戬想的没错。
“武王病重,日日噩梦缠身,不得安寝。杨戬,现遣你代表昆仑前去探望。请武王放心,他如此虔诚奉天,天道也定不会弃周朝于不顾。”
杨戬俯身称是。
“师祖,可需携带丹药?”
“不必,武王之病,无丹药可解。”
“何以至此?”
“此病非寻常疾病,乃是弑神后,神力反噬所致。”
神力反噬?杨戬不由心下一惊。
“是哪位神仙?”
“太岁神,殷郊。”
杨戬来到镐京王宫的时候,武王正坐于案前。年轻的帝王微微一笑,仿佛算准了仙人的来访,已经在此处等他很久了。
杨戬上前,行了道门的礼,姬发微微抬手,示意他入座。
这是一年来,二人第一次相见。当仙人的目光扫过这位人间帝王的那一刻,他突然对凡人常说的“油尽灯枯”有了实感。
消瘦的面颊,苍白的嘴唇,羸弱的身躯……杨戬将眼前的姬发与传言中一一对照,方知传言非虚。这位年轻的帝王,确已有了早逝之兆。
但仙人注意到,武王的眼神却并不像重病之人般空洞黯淡,也不似将死之人自伤自怜。他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不可言明的沉稳与冷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武王开口,但他绕过了神君此下昆仑的目的,而是与杨戬谈起了伐纣往事。
“孤一直有个疑问想请教神君。神君以为,商朝亡于什么?”
“暴虐无道。”
武王似笑非笑的摇摇头。
“亡于暴虐的是殷寿而非殷商。商朝,亡于两教之争。”
姬发说得没错。无论是杨戬、姬发还是其他参与伐纣的神仙与凡人,不过都是昆仑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是昆仑斩向截教的一把利刃。帮助姬发伐纣是真,利用姬发之手,推翻信奉截教的殷商,建立一个信奉昆仑的新王朝也是真。
可殷寿暴虐确实招致诸侯不满,即使没有昆仑的参与,伐纣也是历史必然。更何况,昆仑虽然利用了凡人,但如果没有昆仑仙人相助,翦商之战大概也不会这么快结束,人间的战火还将连绵数年。
因此,仙界与凡人的是非恩怨,早已错综复杂,难分难解。
周朝已经建立,周人也依旧信奉上天,此时若再执着于在天与人理不清的关系中评个对错,实在是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至少杨戬是这样认为的。
但很显然,姬发并不是这样想的。
可能是因为自周朝建立,姬发便言必称天命,也可能是半年前人祭大典上他的虔诚奉天,昆仑与天界真的相信了姬发已向天命彻底低头的事实。
他们竟然忘记了,不管到何时,姬发都永远是那个可以毫不犹豫丢下封神榜的少年。
少年的心里,从来没有天命,只有众生。
所以今天,姬发一定要和这位来自昆仑的神君,把天道的功过辩个清楚。
“神君昔年曾对我说过,天有道。敢问这么多年过去了,昆仑所说的道究竟在何处呢?那些死于两教相争的百姓,那些因为天的贪婪而被屠杀献祭的商人,天的道保佑他们了吗?”
杨戬承认,昆仑没有凡人想象中那样无私正义。但他还是觉得,姬发对于天道的指责已经到了一种偏激的程度。
杨戬愿将这种偏激视为,桀骜的少年被迫向天道低头后,无处宣泄的恨意扭曲了他对于天道的客观判断。
长年被压抑的愤怒极有可能在某一天喷薄而出,让姬发做出更疯狂的举动。所以杨戬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武王,一路走来,天道也曾助过他。
“王上,如果没有昆仑相助,单凭您与周军一己之力,人间现在可能依旧遍地战火。”
武王轻蔑哂笑。“截教已然卷入战争,昆仑真的能袖手旁观,放任凡间再次建立起一个以截教为尊而非以昆仑为尊的王朝吗?天与人,分明是因利而聚,以利为盟,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可为何到头来,昆仑却始终自视高凡人一等,言必称天恩天命呢?”
“王上所言没错,昆仑的确有所企图。可昆仑图的,只是王上与周朝信奉天命。昆仑也好,天界也罢,从来都没有逼您人祭。人祭大典,是王上自愿举办的。”
姬发从前听哪吒讲起过杨戬未成神时的经历。但今日听着杨戬的话,他只觉得,即使是曾经做过凡人,神仙当久了,也是不能再与凡人感同身受的。
但姬发还是被杨戬话中提到的“自愿”二字刺痛,怒极反笑。
“但人祭不正是昆仑还有天界想要的吗?如果天真的在乎凡人的命,又怎会在数百年来的每次人祭后频降祥瑞?神仙作为得利者,却反过来指责凡人不仁,孤竟不知,修炼久了,原来脸皮也会变厚啊。”
杨戬不想再与姬发进行这场无意义的争辩了。他从不相信天道的绝对无私与正义,也理解姬发的诸多无奈与不满,更从未想要劝姬发认可天道。他只是觉得,既然选择了服从,有些事情就没必要想的那么清楚。执着于分辨一件无力改变的事情的是非对错,除了会让姬发更痛苦,其余将毫无意义。
但姬发显然不领自己的情。既然如此,杨戬决定想一个一击致命的问题,趁早结束这场不甚愉快的对话。
于是,他再次想到了殷郊。
“王上,我记得昔年,昆仑让我转告您‘天有道’。彼时的昆仑,刚刚救活殷郊。”
杨戬看到,姬发在听到“殷郊”二字时,嘴角微微颤动。
“昆仑救活了殷郊,也如约把他送到了您的身边。王上,昆仑没有背弃承诺,是您为了天命,亲手杀了他!”
武王的瞳孔骤缩,他怔怔的望着杨戬,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半晌才勉强说出一句话。
“昆仑竟也忌惮神君至此吗?”
杨戬不懂姬发话中何意。
姬发的情绪逐渐恢复了平静,他转过头望向窗外的远方,说出了那个不为杨戬所知的,却最残忍的事实。
“昆仑,从来没有救活过殷郊。”
“当日,你与哪吒将殷郊带回昆仑后,昆仑便毁了他的肉身,只留下了他的一缕魂魄。后来的太岁神,不过是一个注入了殷郊的一缕魂魄,任昆仑掌控的躯壳傀儡。”
鹿台那日之前,姬发也从未想到,真正的真相会是这样。
自殷郊来到西岐,姬发便觉察到了他的异常。平时,他整个人显得非常木讷,也经常会说出一些殷郊从前从不会说的话;而一上了战场,他又显得那么凶狠。
在质子旅时,殷郊是最骁勇善战的那一个,可善良的王孙不愿意多造杀孽。战场上的很多次,殷郊都避开了敌军的致命部位,只是将他们挑下马背。为此,他还受过殷寿的多次责罚。
曾经,面对敌军尚且会萌生恻隐之心的殷郊,如今面对与自己有同袍之谊的商军,竟如此残忍暴戾。这是姬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可是姬发不敢去问殷郊。他们明明日日相对,但殷郊脖子上那道红线却永远提醒着姬发,他们二人之间,已经隔着一段生死。姬发不知道昆仑的那段时间里,殷郊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现在的殷郊身上有太多不确定性,他怕殷郊随时会再一次离他而去。
直到有一天,在军医为殷郊疗伤时,姬发偶然间看到了殷郊后背上,一道浅浅的符咒。
他认得这个符咒。哪吒曾在闲聊时说起过,昆仑有一种符,名唤傀儡符。贴上此符的人,会暂时失去自己的情感与意识,行动也会完全受持符者所控制。
也许是昆仑害怕殷郊下山后会深陷在西岐与殷商的痛苦抉择中,更害怕殷商玄鸟最终会选择站在西岐的对立面,与百年殷商共存亡。所以,他们选择用仙法把殷郊留在西岐,留在武王身边。只有这样,这位未来的天下共主才能感念天恩,笃信天命。
在看到符咒的那一刻,姬发便猜到了这些。如果是昔年的王家侍卫姬发,他一定会大骂昆仑为了利益毫无人性。
但经历过生死,失去了一切的年轻帝王,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没有拆穿昆仑的法术,无声又懦弱地接受了昆仑强行将殷郊留在自己身边的做法。
姬发很厌恶这样自私的自己,他恨自己没有给殷郊选择的机会,但也怕一旦殷郊主动选择,就会再次离开自己。
在愧疚与自责中,姬发与殷郊又一起走过了两年。这两年间,姬发每天痛苦着,也矛盾着。他害怕有一天昆仑的符咒突然失效了,但有时却也期待着符咒可以失效一时半刻。
他太久没有见到真正的殷郊了。
所以,姬发特别喜欢和殷郊一起,坐在麦田上看月亮,也特别喜欢和他一起,向东方眺望。
因为在月光下,殷郊的眼睛有时会突然变得比星星还要亮。当年他们同在质子旅,每当姬发和殷郊讲起西岐的麦田与月亮,殷郊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他会拉着挚友的手,激动的说:
“等冀州之战结束,我就去求父亲,让我们一起回西岐看月亮。”
而东方,是朝歌的方向。年轻的帝王总会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说起,那是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每当这个时候,姬发总是能在殷郊的眼底看见一闪而过的眷念与柔软。
只有在这些时候,姬发才会觉得,那个至纯至善的小太子,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从未走远。
但大部分的时光里,殷郊的一举一动都被神力控制。他笑,是因为神要他笑;他哭,也是因为神要他哭。
所以,当姬发听到殷郊倒戈时,竟觉得有些庆幸。他知道,自己的矛盾与痛苦,终于在这一天结束了。
姬发相信,是申公豹的法术帮助殷郊打开了昆仑封印,让他想起了作为殷商王储的责任。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殷商的最后一只玄鸟,理应与成汤气运共存亡。
所以,杨戬当日的猜测是错的。神君以为,姬发不许昆仑追查殷郊倒戈之事,是因为害怕殷郊承受背叛天道的犁首之刑。
但其实姬发根本不知道何为犁首之刑。他只知道,他的殿下,终于能够自由的做出选择,去做真正想做的事。玄鸟不该永远被困于笼中,苍穹之上才是它最终的归宿。纵使日后,兵戈相见,他也为他感到高兴。
但当牧野之战后,姬发来到鹿台,看到眼前的一切时,他所有的幻想瞬间崩塌。
殷寿一如在朝歌城头,冲姬发轻蔑的笑着,仿佛即使到了今日,即使姬发即将要成为天下共主,在殷寿心中,他也仍旧如同一只随时可以被一脚碾死的蝼蚁。
但姬发顾不上理会殷寿的蔑视。因为他看到,殷寿面前,一具躯体悬在空中,毫无半点生气。
“殷郊……”姬发浑身战栗着,不可置信的向前走了一步。
那人像是听到了姬发的声音,头微微动了一下,姬发看清了刚刚被长发遮挡住的脸。
是殷郊。
这位大商的太子,像多年前被斩首的那日一样,散发敞怀,衣衫褴褛。只是当日,他尚且还有自己的意识,如今却像被人挖了心的孤魂野鬼,在朝歌暗无天日的夜里游荡。
姬发发疯似地扑了上去,想要伸手抓住太子的衣襟。可殷寿轻轻一挥手,殷郊的身体便如同幽灵般飘走。
看着殷寿可以轻而易举操控殷郊的身体,姬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怎么会能操控昆仑的符咒?”
“昆仑的符咒?”殷寿瞥了他一眼,放声大笑。“姬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居然还是这么蠢。”
殷寿手指一挥,殷郊的身体又重新飘到姬发面前。
“好好看看你失而复得的朋友吧。但其实,他从被我斩首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死了。”
“昆仑毁了他肉身,但为了讨好你,那群神仙抽了他的一缕魂魄,放在了这个傀儡一般的身体上。这具身体,任何会些许法术的人都可以操纵。你看,我只是和申公豹学了一点点小法术,就可以这么轻易的控制他。”
看着姬发的眼神从不可置信,变为痛苦,最后变为愤怒,殷寿觉得自己的心情实在是好极了。他走近姬发,如从前一般拍了拍他的脸,像是炫耀,也像是挑衅。
“你和他那么要好,难道没有看出他的异样吗?”
突然,殷寿猛地抬手,殷郊的身体瞬间撞向鹿台宫殿的石柱。巨大的冲击力使石柱倒塌,碎石掉落,砸在殷郊的身上。
殷寿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他死死掐住姬发的脖颈,让他亲眼看着面前的殷郊,即使被碎石砸落,也不会抬头,更不会反抗。
“我真喜欢这样的他啊,如果从前他活着的时候,也可以这么顺从,他一定就是我最爱的儿子了。”
“我要杀了你,殷寿,我要杀了你!”
面对接二连三的打击,姬发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他忘记了殷郊身上背负的杀死殷寿的天命。他拔出了剑,像殷寿扑去,将剑狠狠扎进殷寿的胸口。
一剑、两剑、三剑……
可剑在殷寿的身体中留不下一点伤痕。姬发瞪大了眼睛,不相信的摇头。
“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
殷寿还是那样轻蔑的笑着。“你不需要知道我怎么做到的,你只需要知道,你杀不了我。只有你杀了他,我才会死去,真是一个很有趣的游戏呢?姬发,你觉得呢?”殷寿指了指被他摔到石柱旁的殷郊,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姬发,杀了他吧。虽然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但是他已经死了,不是吗?现在的他只是一具昆仑用术法捏造的假身,为什么不杀了他呢?哦,我忘了,这具身体里还有殷郊的一丝魂魄,如果你杀了这具身体,魂魄散去,你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真是难办啊……”
一霎时,姬发觉得天旋地转,万念俱灰,他绝望地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凤凰的悲鸣盘旋在鹿台的上空。
“姬发……”
姬发猛地回头,声音是从石柱边传来。
“姬发……”
他听清楚了。是殷郊,不是太岁神。
殷郊的魂魄听到了凤凰的悲鸣,他用尽全力冲破了仙法的禁锢,只为可以发出声音,唤一唤姬发。
这是两年来,姬发第一次听到殷郊叫他的名字。
这一刻,姬发抛下了所有的体面与尊严,不顾一切的爬向了他的想守护的人。
他看到殷郊在望向他。
“姬发……姬发……”殷郊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喃喃道。
姬发拼命抓住殷郊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不住的啜泣。
“是姬发,是姬发,姬发来带殿下回家。”
远处的殷寿发出又一声冷笑。
“姬发,你真天真啊。你以为你不杀他,他就能活下去吗?他背叛天道,昆仑不会放过他。到时候,他会以犁首之刑处死。你听说过什么是犁首之刑吗?那可是一种非常残忍,非常没有尊严的刑罚呢?他会带着耻辱,痛苦的死去。”
其实,早在商军牧野之战大败,殷寿就知道自己一定活不成了。但死之前,他就是很想看看,当拯救天下人的武王无法救下最好的朋友时,该会是何等的绝望。
“殷郊倒戈非他所愿,你不是说任何一个神仙都可以控制殷郊吗,殷郊是被申公豹控制了。我会向昆仑说明,昆仑不会为难他。你死后,殷郊还会是太岁神,我会让昆仑的神仙尽力恢复他的意识,待他意识清醒后,我会带他回镐京,那里会是他的家。殷寿,殷郊是神仙,他会永远活着,而你,注定万劫不复。”
姬发说的很大声,他像是说给殷寿听,像是说给殷郊听,又像是说给天道听。
但是鹿台上方的天空没有一丝反应。天没有听见,也不想听见。
“成神?昆仑若真想让他成神,又为何要毁掉他的肉身,驱散他的魂魄?殷郊太刚烈了,天庭不需要这么刚烈的神仙。他只是一个昆仑用来逼你向天道低头,用来杀掉我使天命应验的工具,就算他没有倒戈,等他的使命完成了,他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他们会把他的灵魂从太岁的身体里抽出。到时候,昆仑随便编个理由来骗你,说他已经位列仙班了,你这么蠢,说不定还会感到庆幸。没错,太岁的确会成为永生永世的神仙,但是殷郊的魂魄,只能永远游荡在天地间。这个世间,再也不会有殷郊了。”
但姬发像是没有听到殷寿的话,他只紧紧地握着殷郊的手。
“不会的,殿下,殷寿在说谎。我就要是天下共主了,昆仑不敢这么对你的。”
“如果,如果,昆仑真的这么做。那我就,不要这天命了。”
话音未落,姬发看见,殷郊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姬发痛苦地将头埋在殷郊的胸前,哭到颤抖。
“殿下想说什么,姬发都听着呢。”
殷郊缓缓抬起了手,划在了姬发锋利的铠甲上,鲜血流出。这是太岁而非殷郊的血。
他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在自己白色的衣帛上,写下了三个字。
放过我。
姬发,我这一生,被天道裹挟,被成汤子孙的责任裹挟,被父子君臣裹挟,从来没有自己选择过。
我真的太累了。
但父亲不放过我,昆仑不放过我,天道不放过我。
姬发,求求你,放过我吧。
殷郊用尽最后的力气指了指姬发掉落在远处的剑,闭上了眼睛。
姬发盯着殷郊的脸看了很久,似是想永远记住好友的模样。
良久,他站起身,对着殷郊露出了一个笑容。
如一支火把划破了鹿台的长夜。
鹿台宫外,长夜将明。
在殷寿难以置信的神情中,姬发捡起了自己的剑。
“姬发放过殷郊。殷郊是自由的。”姬发轻轻地说。
那一夜的鹿台上,有一缕魂魄盘旋在姬发头顶,久久不愿离去。
姬发抬起头望向它。
“殿下,秋天的时候,记得回到西岐去看星星。”
“麦田上空的星星,特别美。”
杨戬不知如何用语言表达自己所受的震撼。
“原来,都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呢?”神君喃喃自语。
他自成神后,心绪从未像现下这么乱。
武王虽然依旧在向远处眺望,却还是接过了他的话。毕竟信仰崩塌的感觉,姬发也体会过,而且不止一次。
“我也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姬发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是被天道骗得最惨的人。
但今天看来,可能另有其人。
武王打开了身侧的匣子,拿出一个卷轴,在杨戬面前铺开。
空无一字。
杨戬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认得此物。这是昆仑让他带给武王的封神榜。
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对于开榜封神之事,姬发始终将信将疑。但鹿台之上殷寿说起,天庭不喜刚烈的神仙,他便细细回想那些故人,竟突然间发觉,似是没有一人能无条件听命于天道。
所以,当打开封神榜的那一刻,姬发看到空白的榜文,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昆仑希望通过封神榜给姬发编织一个虚假的希望,让他相信,只要他遵从天命,翦商伐纣,故人便会成神,永世安乐。但当殷商真的灭亡后,天道与姬发已是休戚与共,人间新主即使对天道再憎恶,也不会随意抛弃天命,不敬上天。既然如此,天庭又何必封一些难以约束的凡人成神呢?
骗局背后的真相永远那么残忍,残忍到连神仙都觉得触目惊心。
杨戬为自己曾认为姬发对天道的指责过于偏激而感到抱歉。
一个又一个骗局,一次又一次失去,天道对于姬发,的确毫无公平可言。
可即便再怨恨,再不甘,从开榜封神的表演,到人祭大典的祈愿,杨戬觉得,不管姬发是否承认,他最终都还是向天道妥协了。
“王上。天不仁,可凡人信仰天命已有数千年,只要他们仍旧信奉天命,人间就永远无法摆脱天的桎梏,这是任谁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天命易负,民心难负。既然如此,不如放下执念,做一位虽受制于天命,却仍至圣至明的君主。”
姬发笑而不语。的确,即便向天命低头,君王也仍旧可以作为天下共主,受万民朝拜。但普通的百姓如果终日活在对天、对神的敬畏甚至恐惧中,他们只能日日祭拜祷告,甚至以自我献祭。
天命黯淡了他们本该鲜活的一生。
这不是姬发想看到的,他起兵伐纣,为的就是使天下百姓不再苦于殷商暴政。如今,殷商已灭,新朝初立,如果天下百姓又为天道所苦,那牺牲无数人的翦商大业将毫无意义。
所以,姬发必须改变这一切。
而这种改变,已经在神仙与凡人都未注意到的地方,悄然拉开帷幕。
这天,姬发同杨戬讲了许多。
从登基大殿上,姬发配合昆仑进行封神表演开始,他便做了一局很大的棋。
姬发对天命表现出的无上敬畏,骗过了神仙,更骗过了凡人。所有人都相信,这位天下共主,身负天命还对天如此敬重,一定会得到天的保佑。而人祭大典以人牲祭天,如此诚意无疑让凡人更加笃信,周朝必定国祚绵延。
凡人之所以痴迷于天道,是因为他们自认为能够明白天的指示,也能正确的推测天何时会惩罚人,何时会保佑人。可当他们发现很多事情难以用天道作出解释时,他们便会对自己几近疯狂的天命崇拜产生质疑。
而姬发的病就是使凡人开始质疑自己“天命观”的最重要一步。姬发让姜子牙把他重病的消息散去各地,为的就是让天下百姓都陷入不解与困惑中。
没有人能想明白,虔诚奉天的武王与周朝为什么不能得到天的眷顾。与此同时,姬发也命姜文焕在东鲁的殷商降族中传播另一个难解之谜:如果虔诚奉天就可以获得保佑,那笃信天命,大兴祭祀的殷商,又为什么会亡国?
一夜之间,天在百姓心中的形象,突然好像不似从前那么明朗了。每个人心中都出现了或多或少难以用天命、天道解答的问题。
怀疑,便是抛弃狂热天命信仰的第一步,也是人们迈出远离天道与神仙的第一步。
破而后立。破,姬发已经做到了,如今,凡人对天命的信任已然动摇。
天地为棋盘,姬发以身为饵,邀众生入局。
百年来,杨戬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亢奋的跳动。他曾以为,没有人能逃得过天道,但姬发就是要破了这天道。
但杨戬十分好奇,姬发想要立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不信仰天命,百姓应该信仰什么?
武王笑而不语。很多事情的答案,时间会为其一一揭晓。
“神君只需要把孤的话带回昆仑,不出百年,天就会在人间黯然退场。还请昆仑的各位神君,早做准备。”
为了能说出这句话,姬发隐忍了许多年。
天道的欺骗,昆仑的伪善,姬发无时无刻不想拆穿。但是理智让他选择了忍耐与蛰伏。殷郊之事,姬发恨透了上天,他恨自己是一介凡人,无法杀死任何一个神仙。但现在,他找到了一个报复天道最好的方式。
那便是让骄傲的神仙亲眼看着,他们在人间被迫退场。
当凡人不再笃信天命,香火减少,天庭只能裁减神职,会有越来越多的神仙,从凡人的记忆里永远消失,被无声遗忘。
姬发相信,神仙也会恐惧。但正如昔日的凡人无法违背天命,未来的神仙同样也无力留住民心。
毕竟,当天命不再是民心所向,神仙也该黯然退场。
神君将武王的话带回了昆仑。
万年来,昆仑第一次起了风。是神仙们的心动了。
原来高高在上的神仙也会恐惧。
不知怎的,同为神仙的杨戬心中竟有一丝畅舒。
他没有抬头去看诸天神佛的表情。这已经不再重要了。从姬发以身入局的那一刻起,历史的车轮便开始滚滚向前,而神仙注定在这场前行之旅中,被渐渐遗忘。
但这此杨戬未在昆仑久留,他还是回到了凡间。冥冥之中,仙人似有预感,不久后,他可能会再次与姬发相见。
只是这一天比杨戬想象中来的更快一些。
一年后,哪吒找到了正在云游人间的杨戬,说武王想要见他一面。
镐京的王宫,压抑又寂静。有些事情,所有人都已心照不宣。
这次的见面是在武王的寝宫。这位年轻王上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走出宫殿的地步。
神君向武王见了礼,本能地开口询问。
“王上身体何如?”刚一开口,杨戬便后悔了。真是一个愚蠢无比的问题。
武王并没有介意神君的明知故问。他望着这位昆仑神君,翦商战友,笑着摇了摇头。
“一如神君所见。”
姬发比一年前更加形容枯槁,所有人的心中都清楚,帝王魂归紫薇大概就是不日之事。
“王上当长命百岁。”即使当年在武王麾下,杨戬也从未说过虚假的恭维之语。
他从不做违心之事,这句话,乃是神君心中的真实所愿。但姬发没有接下杨戬的祝福,他说起了另一件事。
“神君的疑问,如今可有了答案?”
姬发说的,是破而后立。一年前,天道不可质疑,不可违背的权威已经开始被打破,凡人逐渐意识到,把人间的一切事务,都交给玄而又玄的天命是一件不够明智的事情。那时的杨戬很想知道,在破之后,姬发会立起什么?不信天命,凡人又该相信什么?
一年后,杨戬已经知道了答案。
天不可信。而代替天命成为凡人心中最重要的信仰的,是德。
这一年来,杨戬在人间游历四方,听到各地的百姓纷纷议论,武王的弟弟周公旦为了开解王上对于上天不能降福周朝的恐惧,日日宽慰兄长。
周公的话被姜文焕传至了民间。武王的病皆是因翦商之战夙兴夜寐所致,绝非所谓天罚。相反,天佑有德之人、 有德之国。殷商暴虐,这才使得最终被兵力财力均不及的周朝所灭,而武王翦商伐纣乃是正义之事,虽是天命所归,却更是民心所向,各诸侯与部落的相助才是翦商之战胜利的关键。
因此,于周朝而言,民心,远比天命更重要。只要君主以德治国,勤政爱民,周朝必将千秋万代。
姬旦的话拨开了天下万民心中对天道,对国运的疑云。原来德才是决定王朝兴衰最重要的因素。以德治国,方可赢得民心,方有国运昌隆。
在这个为了向上天祈福,甚至诸侯都可能被血祭分食的时代,凡人只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随时准备着有朝一日,被君主当做礼物向上天献祭。但周公的话让他们惊觉,原来自己如蝼蚁般微小低贱的生命,竟也如此重要。
从此,无论是君主还是百姓,都会将人的“德”作为处理现实问题最重要的准则。
天道远,人道迩。
“旦弟从小长在西岐,深受父亲爱民之念影响,且从未与神仙接触,他比我更相信凡人是有能力改变一切的。我没做完的事,他会替我做下去的。”
这几日,阴雨连绵不断,镐京的天空已经许久未放晴。但杨戬却看到了一束光,这束光从姬发身上射出,最终照在了周朝广袤的国土上。
当人不再终日惶恐天降惩罚,当人的命不再是讨好上天的祭品,属于凡人的漫漫长夜重将迎来黎明。
姬发慢慢抬起头,杨戬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不舍。
“杨戬,”这是姬发第一次唤起昆仑神君的名字。
“从前,我总想着早点死去,那么多痛苦的回忆,死亡于我而言其实是一种解脱。”
“但这一年来,我突然真的很想活下去,很想再多活几年。”
“我想看到诸神远去,看到天道在人间彻底退场,看到凡人不必再受天命桎梏,拥有只属于自己的,鲜活的人生。”
“可惜,我看不到了。”
姬发解下自己腰间的玉环。这枚玉环曾支撑着少年走过回家的路。那时的少年没有想到,这条路一走,便走到了今天。
“请帮我把这枚玉环扔进黄河中。”
“我不知道我死后会去到哪里,也许是魂归紫薇,也许会永世轮回,成为不同的人。历史会记住武王,但世间永远都不会再有姬发了。可我不想姬发的一生就这么了无痕迹。”
“姬发的一生很短,但他有过很爱他的父兄,有过生死不相负的挚友,也有过尚未完成的夙愿。”
“昔年,我听父亲说起,黄河水千年流转,滚滚向前,永远不会干涸。那就让它替我保存这世间属于姬发最后的痕迹吧。”
“如果千年后,有人打捞起这枚玉环。我希望,这个人可以比姬发幸福。有父兄在堂,挚友在侧,在一个自由的、不必受天命桎梏的王朝,过着只属于自己、鲜活的一生。”
“哪怕,这个王朝不再是周朝。”
一滴泪滴在玉环上,很久没有干涸。
“神君因何落泪。”
“不是神君,是杨戬。杨戬为姬发落泪。”
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宁而崩。
在姬发死后的很多年里,杨戬听说了关于黄河的许多故事。
比如当年姬发的死对头崇应彪也将自己的一切永远留在了黄河水里;比如当年鄂顺的头颅被挂在城头的第二天,朝歌便迎来了一场百年未见的大雨,这场大雨带走了鄂顺的一切痕迹,雨水沿着朝歌的土地一直向东流去,最终汇入黄河;比如殷郊魂归天地,化作了人间的一缕风,风会抚过世间的每个角落,包括滚滚而来的黄河之水。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也许是有人刻意为之。总之,这位昆仑神君越来越相信了人间的一句话:
该相逢的人总会再相逢。
可死去的人最终相逢,只有活着的人守着记忆了此余生。这个活着的人便是姜文焕。
姜文焕活的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以为,长寿的东伯侯是因为相信了故人可以封神的骗局,最终释怀,走出了那段痛苦的记忆。
甚至连姬发在生前也这样想。
直到杨戬来到了东鲁,他才知道,姜文焕骗过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骗过他自己。
杨戬晚了一步,赶到东鲁的时候,东伯侯的丧仪已经结束。正当神君准备离开时,他看见在吊唁的人群中,有一个不足半人高的小娃娃,长着一张与年轻时的东伯侯极为相似的脸。
这是姜文焕最小的孙儿。小娃娃并不怕生。他看到了一袭白衣的杨戬,径直走了过来,抬头问他。
“你是天上的神仙吗?”
杨戬笑着将他抱起。
“是啊,我是昆仑的神仙。你祖父同你讲起过我吗?”
小娃娃认认真真盯着杨戬的脸看了半天,摇了摇头。
“祖父很少和我讲起神仙的事。但是我看到你有三只眼睛,祖父曾经对我说,当年武王陛下有一位朋友名唤杨戬,他就有三只眼睛。你是杨戬吗?”
朋友……神君愣了一下,复而摸了摸他的头。
“你很聪明。我就是杨戬,武王和你祖父的朋友。你祖父昔年有很多朋友,他们都像我一样做了神仙,现在你祖父也做了神仙,他们很快就会在天上遇见了。”
杨戬觉得和一个小娃娃说生死之事过于伤感,于是他编了一个小小的谎言。
怎料听完杨戬的话,小娃娃认认真真的摇了摇头,语气里是杨戬想不到的肯定。
“我祖父说了,人死之后是不会成为神仙的。他说让我不要总想着死之后的事,要好好活好这一生。”
原来,姜文焕从来没有相信过姬发所说的封神之事。他从小在东鲁长大,那里是殷商统治下最不信鬼神事的地方。但在姬发绞尽脑汁最终想出用封神榜留住他的那一晚,姜文焕便彻底放下了死亡的念头。
不是因为他相信了,而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姬发那么希望他可以留下来。年轻的武王已经失去了一切,姜文焕不忍心看到姬发再失去自己。
于是他留了下来,继续做武王千战千胜的东伯侯。他看着姬发翦商胜利,成为天下共主,他看着周朝取代商朝,开启新的统治,他看着姬发与姬旦苦苦谋划,只为让天下人可以过上不受天命桎梏的人生。
姬发终于成为了他年少时最想成为的大英雄,姜文焕很为他高兴。但姬发的一生实在太短了,短到还没等姜文焕反应过来,就已经失去了这世间最后一位朋友。
杨戬突然间意识到,从前的姬发经常说自己孑然一身,但其实真正孑然一身的是姜文焕。
姬发短暂的一生中,只要回头,姜文焕都在身后。可姬发离开后,姜文焕却猛然发现: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亲人逝去,故友凋零。这世间,已只剩他东伯侯一人。
但姜文焕决定活下去,带着质子旅的八年回忆,带着父亲最后的嘱托,带着姬发没有看到诸神退场的遗憾,好好的活下去。
人们常说,生命的流逝如流沙逝于掌心,当掌中再空无一物时,人生也走到了终点,一切烟消云散。
可于姜文焕而言,生命的流逝却如同流沙重新回到自己的掌中。行将就木之时,他总是觉得,自己病的重一点,掌中能握住的流沙就更多一点。
他本该死在那日的龙德殿,但却为了很多人,又活了很久。
死亡降临的那一日,所有的流沙重新汇到了一起,他终于抓住了属于姜文焕的命运。
这回,那个从未在龙德殿中走出的少年,终于可以奔赴他的解脱。
杨戬突然看到小娃娃的胸前挂着一枚玉佩。他记得这枚玉佩,翦商之战中,姜文焕曾日日佩戴。这是姜桓楚送给儿子的生辰礼物,祈祷他可以长寿无极,平安喜乐。老伯侯的祝福应验了,却也只应验了一半。
在弥留之际,姜文焕亲手将这枚玉佩挂在了孙儿的胸前。这个孩子出生在了一个很好的时代,没有天道的桎梏,没有伪善的神仙,君主贤明,河清海晏,姜文焕真心希望他可以度过一个很好的人生。
杨戬轻轻摩挲着这枚玉佩,他突然觉得,自己该为这位一生孤独的东伯侯做些什么。
离开东鲁后,杨戬飞身来到黄河入海的地方。这里旷野茫茫,荒草萋萋,面对汪洋的大海,汹涌澎湃的黄河也变得谦虚无比。
很多凡人一生都没有见过海洋,在他们心里,海是一个可以连接到天边的地方,海的彼岸会有一个不同于现在的世界,那是每个凡人都向往的远方。
既然少年们被命运捉弄,失散在过去,那就让他们在这里相逢,拥有一个属于彼此的未来与远方。
杨戬站在岸边,抬手催动神力。黄河水翻涌不止。俄顷,一枚玉环浮出水面。
那是姬发的玉环。当年杨戬按照约定,将它永远留于在黄河中。
他将姜文焕的玉佩顺势扔下。
“玎玲。”是两块玉石相碰的声音。许多年后,这对故友、君臣终于又在黄河中重逢。
神君再次抬手,一阵风自远方吹来,推动着黄河水滚滚向前,也推动着这两枚玉石向海水流去。
最终,黄河入海,百川归宗。流过西岐、朝歌、东鲁的黄河之水,在神力的推动下,伴随着天上的一缕清风,裹挟着两枚玉石,滚滚向前,流向了那个他们从未去过、只属于彼此的远方。
当河汇入海,水化成风,在无边的天地间,少年们终会再相逢。
全文完。
年上向——江晏X男少东家推文整理
虽然但是我是真的吃江叔1和萌萌小狗的年上饭,为他们添砖加瓦
1.作者:允青
《 来年燕,何时归》
ps:可以关注该太太合集
2.作者:万年猫猫头
《从不夜闹》
《姨养+叔养》
《克制》
《情难自制》 ...
虽然但是我是真的吃江叔1和萌萌小狗的年上饭,为他们添砖加瓦
1.作者:允青
《 来年燕,何时归》
ps:可以关注该太太合集
2.作者:万年猫猫头
《从不夜闹》
《姨养+叔养》
《克制》
《捡到一只童养狐》 (同上很萌的动物塑)
ps:可以关注该太太,太太合集还有(刀哥年上饭!)我只是挑了一些个人很喜欢的
3.作者:元亓.
《借月》
《恶情难改》
“江晏,你说,我该叫你养父还是哥哥?”
ps:无性别暗示 很细腻的文笔
4.作者:青花鱼达咩
ps:可以收藏该太太合集
5.作者:风雪千山
《引渡》
《难言》
6.作者:老板同事在天 堂
《东床》
7.作者:唐书续
8.作者:走肖
《恋恋》
9.作者 :龙井酥
10.作者:山下風
11.作者:北梦淑醒
12.作者:封水
***特别特别的红白网站:
《朔月夜遇狐》
《一夜不羡仙》
ps:非常好的饭
#其他的好文没有列出来,可能是我没在主tag淘到,或者我不确定是不是我家饭,如果有其他好饭可以在评论区推荐
#上述推文比较主观,如果有不喜欢的划走,推文性质或分类有错误我将修改
#排序不分先后,只是便于同好们吃饭,可以给原作者点赞评论收藏
#该合集主江叔1X男少东家 ————年上类型
我们年上姐有这种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再次感谢所有太太做饭,希望更多太太做饭我能继续吃吃
姬屋藏郊文汇总
以退为进https://cheesecookie7457.lofter.com/post/7888a5f2_2b9febfa8
揽月
https://zhanganshengrunilu.lofter.com/post/1f8a37ca_2b996ce53
武王弃神传
https://anxi0355.lofter.com/post/1ea14446_2b9bd3819
玄鸟将归
https://gezi375328.lofter.com/post/31cfed79_2b9a801a0
无心人
以退为进https://cheesecookie7457.lofter.com/post/7888a5f2_2b9febfa8
揽月
https://zhanganshengrunilu.lofter.com/post/1f8a37ca_2b996ce53
武王弃神传
https://anxi0355.lofter.com/post/1ea14446_2b9bd3819
玄鸟将归
https://gezi375328.lofter.com/post/31cfed79_2b9a801a0
无心人
https://377910696.lofter.com/post/1d0edd59_2b9f9984e
天谴
https://66shizhixiaomaomi.lofter.com/post/4c8e6fc9_2b9adee1f
当与天子说爱时https://huaiyu05088.lofter.com/post/4c93e31d_2b9ed366e
割袍
https://buqunzekuang622.lofter.com/post/1e389204_2b9d53d29
姬发想带殷郊去西岐
https://qdeqiu.lofter.com/post/1f0937f3_2b9fda00a
命犯太岁
https://eisa2262.lofter.com/post/1f8e89e6_2b9f54cad
失忆仙子会和叛军主帅私奔吗https://mozhaxin.lofter.com/post/4b687154_2b9e2c95f
春光求不得
https://qimao24781.lofter.com/post/4bac717a_2b9e8269d
拥仙入怀
https://qianfangmengwuchumei.lofter.com/post/1d038de7_2ba035552
拥仙入怀(2)
https://qianfangmengwuchumei.lofter.com/post/1d038de7_2ba0e9b2d
断头皇后
https://tanluanxixi.lofter.com/post/4bdf7366_2b9f4ea6e
殷夫人
https://nlxxkoff.lofter.com/post/46d44b_2ba17fc26
武曲星为何会这样
https://ggnagesa.lofter.com/post/1f62c054_2b9a0693b
考古系大学生郊和武王的千年之恋
https://xinjinjumin671769870692.lofter.com/post/7836eca8_2b9de4b24
断首续玉
https://jifengbot27286.lofter.com/post/74367384_2ba270d23
乌夜啼
https://wumingshi04997.lofter.com/post/7782ecf9_2b9d6133c
囚鸟
https://huaiqing900.lofter.com/post/308fab59_2ba0bc59b
匹夫亦可言命乎
https://hanxiao0.lofter.com/post/309100f4_2b9ff287a
千秋万载
https://eisa2262.lofter.com/post/1f8e89e6_2ba1a86b0
神话
https://asea034741.lofter.com/post/4b9808c5_2ba1cdde8
不小心把上司的房卡给了顾客了怎么办
https://feitianxiaojingzhang.lofter.com/post/1fe0596f_2b9dee958
【姬屋藏郊‖整理】个人收藏向
们发郊姐有自己的卢浮宫!入坑至今,粮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个人收藏向整理,一发完144+连载37,持续更新中,特别推荐《断首续玉》
一发完
们发郊姐有自己的卢浮宫!入坑至今,粮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个人收藏向整理,一发完144+连载37,持续更新中,特别推荐《断首续玉》
一发完
连载文
——
TBC
遇到喜欢的文,记得给颗小红心和评论嗷~建设我圈,做大做强~
【姬屋藏郊‖整理】个人收藏向
们发郊姐有自己的卢浮宫!入坑至今,粮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个人收藏向整理,一发完144+连载37,持续更新中,特别推荐《断首续玉》
一发完
3.凤凰余痛 ......
们发郊姐有自己的卢浮宫!入坑至今,粮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个人收藏向整理,一发完144+连载37,持续更新中,特别推荐《断首续玉》
一发完
连载文
——
TBC
遇到喜欢的文,记得给颗小红心和评论嗷~建设我圈,做大做强~
饼拾推文整理
推一些自己觉得很贴脸的并且主文不在彩蛋的
主观向推文 没推不代表文不好
怕打扰太太 就不艾特了 热度记得给太太
1️⃣【饼拾】官服
10帮饼爷脱衣服 日常甜饼
2️⃣ 【饼拾】醉酒吸猫
醉酒小10吸猫还咬猫
妮儿捡小猫🐈⬛ 饼爷吃醋 妮儿管饼爷要玩具给小猫玩 饼爷不给 妮儿把小猫给蔡叔然后哄自家猫猫吃饭 猫猫被哄好以后变身妻管严
很甜的一篇......
推一些自己觉得很贴脸的并且主文不在彩蛋的
主观向推文 没推不代表文不好
怕打扰太太 就不艾特了 热度记得给太太
1️⃣【饼拾】官服
10帮饼爷脱衣服 日常甜饼
2️⃣ 【饼拾】醉酒吸猫
醉酒小10吸猫还咬猫
妮儿捡小猫🐈⬛ 饼爷吃醋 妮儿管饼爷要玩具给小猫玩 饼爷不给 妮儿把小猫给蔡叔然后哄自家猫猫吃饭 猫猫被哄好以后变身妻管严
很甜的一篇
4️⃣ 【剧版饼拾】结绳
很细腻温馨的一篇 心理活动值得细品
5️⃣ 【饼拾】城郊一夜
甜甜甜!捅破窗户纸 🈶
6️⃣ 【饼拾,微邱花】项圈与占有欲
微邱花 饼爷吃醋 10给饼爷戴手环
很贴脸 细水长流
8️⃣ 【剧版饼拾】七个时辰的离别
“等他望向我的眼睛,一如我注视着他那样。然后再问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永远留在我身边。” 纯爱饼爷 太太文笔超棒
莲花楼免费同人推荐(花方篇)
·包含少量夷方
·不包含无差/all向
(以后会新开一篇放无差和all向)
·标了be的肯定是be,没标的随缘,我也不知道
本人还没来得及看多少花方文,所以本篇只是单纯推文,没有和前几篇一样大致筛选过,很多我都没看,要是推出了什么极度ooc的(比如娇妻文学什么的)可以和我说,我会把它去掉,以防被创(主要我在其他cp里面刷多了,被创怕了)
影观体
暂无(主要是我没时间认真找……)
长篇
两世莲花开 花方 已完结
人鬼不殊途 花方 已完结 强推,隔壁方花的人鬼殊...
·包含少量夷方
·不包含无差/all向
(以后会新开一篇放无差和all向)
·标了be的肯定是be,没标的随缘,我也不知道
本人还没来得及看多少花方文,所以本篇只是单纯推文,没有和前几篇一样大致筛选过,很多我都没看,要是推出了什么极度ooc的(比如娇妻文学什么的)可以和我说,我会把它去掉,以防被创(主要我在其他cp里面刷多了,被创怕了)
影观体
暂无(主要是我没时间认真找……)
长篇
两世莲花开 花方 已完结
人鬼不殊途 花方 已完结 强推,隔壁方花的人鬼殊途也强推
西海沉月 花方 未完结
青玉案 花方 已完结
独登台 花方 未完结 重生梗
炉鼎 花方 已完结
江湖雨夜十年灯 花方 未完结
中篇
知是故人来 花方 已完结
花有重开日 花方 未完结
与君同 夷方 已完结 某些内容粮票or🧣
巫山见月 夷方 已完结 双★生子带球跑
鬼话连篇 花方 已完结
天下第一 夷方 已完结 小宝比相夷大(另外,恭喜阿飞喜提第三)
又一春 夷方 已完结
入魔 花方 未完结
问瀛洲 花方 已完结
回溯 花方/夷方 已完结
江湖再会 花方 已完结
君向潇湘我向秦 花方 已完结
十步杀一人 花方 未完结
向心 花方 已完结 重生穿越
拨云 花方 已完结
飞雨落花中 花方 已完结
疏雨洗遗剑 花方 已完结
快哉风 花方 未完结
人间俯仰三千秋 花方 未完结
君心有疾 花方 已完结
一瓣心香 花方 未完结
师出有名 花方 未完结 abo有生子
奢香男人 花方 未完结 现代AU
月无声 花方 已完结
你甚至不肯叫我一声师父 花方 已完结 这篇本来是短篇,但建议连着后面(包括山鬼)一起看所以我放了中篇 山鬼已完结
折柳 花方/夷方 已完结
长夜 花方/夷方 已完结
风陵渡 花方 暂鸽 将近一年没更了
寻生道 花方 已完结
仙人抚我顶 花方 已完结
短篇
莲光宝器 花方 已完结 部分内容vb
有龙则灵 花方 已完结
偏安一隅 花方/夷方 已完结
参禅 花方 一发完 强推
他人心 花方 一发完 强推
魔头李相夷 夷方 一发完 be……我的小宝……😭
奉君天上客 花方 一发完 be
浮生六记 花方 已完结
但愿人长久 花方 已完结
自苦 花方 一发完 be
这里解释一下为什么只标be不标he,因为我习惯性只标be不标he,结果整理了一大半突然反应过来这一篇跟之前不一样(前几篇整理的文我基本都看过了),好多文我没看过,作者也没说,不知道是be还是he……
最后,我就说我当时没有get到花方是因为没吃到对味的粮吧(md现在吃到对味的没时间细品,为什么要开学啊,我不想开学)
ps:妄图在三点前搞完花方是我天真了,天都快亮了……(其实还是没搞完,没事,离开学还有两天,我还能搞)
花方中长篇推文 我感觉我要把花方文看全了,哈哈
与君同 (初入江湖的方小狗和年轻小剑神的故事,成长与爱,治愈向,并且“相夷太剑”,小剑神的爱确实够南胤😏)
来日方长(非常搞笑,非常,非常搞笑,笑到我半夜捶床,害怕笑醒室友,半夜下床站在地上笑😂,真的治愈了刚看完电视剧悬着的心。这篇是花/夷/笛*方,相信我,每个爱都很拿得出手!花花和小剑神的对弈非常精彩,老笛的三年也很打动我,里面好多情节都是又哭又笑,必看名单!)
天下第一 一晌贪欢 师尊 (这几个都是唐了了老师的,她的文都很好看,最近在跟《好事成双》,书剧互穿,给各自世界的朋友一点点大大的震撼!)
偏安一隅(这个之前竟然忘记写了,...
与君同 (初入江湖的方小狗和年轻小剑神的故事,成长与爱,治愈向,并且“相夷太剑”,小剑神的爱确实够南胤😏)
来日方长(非常搞笑,非常,非常搞笑,笑到我半夜捶床,害怕笑醒室友,半夜下床站在地上笑😂,真的治愈了刚看完电视剧悬着的心。这篇是花/夷/笛*方,相信我,每个爱都很拿得出手!花花和小剑神的对弈非常精彩,老笛的三年也很打动我,里面好多情节都是又哭又笑,必看名单!)
天下第一 一晌贪欢 师尊 (这几个都是唐了了老师的,她的文都很好看,最近在跟《好事成双》,书剧互穿,给各自世界的朋友一点点大大的震撼!)
偏安一隅(这个之前竟然忘记写了,这是我最先看的几篇文,真的虐到我肝痛,特别是那句:他也真心想努力为你活过。我一个爆哭,呜呜呜。b站还有up剪了这篇文,同名。)
问瀛洲 西海沉月 君向潇湘我向秦 太子妃升职记(设定很牛,是我看完要说一句卧槽的程度。)
不系舟(养成系,温馨搞笑,小鱼超级可爱,阿飞和相显的设定非常带感。虽然小宝是年长设定,但是依然纯真可爱,小方家的孩子们都有在好好的长大。花花的伏笔,看完我真的回味了好久,有些错过是明明可以的成全。完结。)
青玉案(小鱼养成记,完结)
折柳 疏雨洗剑录 故里逢春 知是故人来 人间俯仰三千秋 有花方酌酒
君有心疾 (小宝白切黑,非常带感,最后大战非常非常精彩,一段庞大的群像戏,我觉得比电视剧那段处理的要好,只是我觉得哈。)
了了青山见(老师的文笔很细腻,润物细无声,不管是第一世的小宝刻画,还是穿越后年长小宝,都是我心目中小宝的样子。包括错位时空的花花和小鱼,花花的爱是年长者的隐忍和运筹,小鱼的爱是纯粹和热烈。整片文章最让我触动的是平常日子里的一句句对话,平静的刀刀刮骨,刺入骨髓,在你不知道的日子里,我们也曾共白头。本文长篇,完结)(老师的口嗨短篇也超级好看,轻喜剧,少年夫妻的甜甜日常。)
花间一壶酒 方寸是星河 十步杀一人(三部曲) 寻生道(长篇)
虐:
此情(一个一直向前的方多病,这篇真的是苦果亦是果,be,隐藏he)
只今 余春(到底什么是错与对?爱和恨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你又怎么知道是谁错了,已经破碎掉了,恨也好,爱也罢,该向前了。老师更了一个番外超级甜。)
飞雨落花中(我用整个自己,整个世界,换你长命百岁。)
你好,李相夷(虽然小鱼嘴贱,但是我分分钟被花花气死。)
独登台(仙侠,写的世界观非常宏大,还被科普了很多神话知识,哈哈哈,就是老师最近没更新了,呜呜呜。)
青天揽明月(明月有三部曲,建议可以一起看。仙侠,两个神仙互相试探,互相拉扯。)
逆天改命(仙侠,但是养成系,带笛,小宝神君不管在哪里都是团宠,谁能不爱小狗呢,前期温馨,中期心疼小宝,还在更新,坐等后期糖!天上神仙们也很逗,天天看他们一大家子,哈哈哈。)
长夜 (很好看的一片仙侠文,本人是很少看仙侠的,但是这篇真的很吸引我,主视角是相夷老龙救小鹿宝的故事,师徒的回忆情节非常温馨。这篇算是虐夷向,里面还有小凤凰出没,已经完结,大大在写第二部,可以继续追啦。)(老师的很多文都很好看,而且是花方世界联动。)
还个神仙愿望 (微ALL方,《天下谁人》大大先开的坑,小宝穿越到紫刘辉,并且喜当爹。小鱼来看昙花然后就看到了小宝,然后就嘿嘿。)
鬼:人鬼不殊途 鬼话莲泉
蛇花:有蛇 龙蛇蛰
江湖夜雨十年灯(有张家设定,互为白月光,联动的设定非常带感,未完结)
天下谁人(失忆的小宝,带着小鱼满江湖找李莲花,后期两个时间线很精彩,这边是李小鱼,另一边是解了毒的李小花给小宝找药,治失忆症的故事。完结)
花有重开时(老狐狸方小宝)
赤血生铜花(这是我看过和说英雄联动写的最好的一篇,花方线是主导,但是说英雄的线也超级吸引人,特别小宝到底是谁的孩子,这个线埋的太好了,我真的好奇死了,但是太太没有更了。好伤心啊。)
三折歌昏晓 (花花病弱刺史(有马甲),小宝热血少爷,老夫少妻,先婚后爱的甜蜜日常,喜欢吃甜的有服啦,目前到38章,每一章都很甜,这一世,花花有爱他的一家啦,老爸老妈的日常也巨温馨。比较开心的是角姐终于圆梦啦,我事业批女强人,主线完结。)
情思 (莫扎他他老师新更了几篇中篇,都很好看,花方及衍生,秋水九思,沉舟雪重,整体都是轻松搞笑向,看老李吃瘪简直快乐了,哈哈哈哈,完结。另老师的短篇集超好看,推《寻妻》)
一瓣心香(仙侠,又是仙侠哈哈,本来说我不爱看仙侠,结果,真香嘿嘿。本文的设定非常带感,你可以看到养成系,反养成系,强制爱到为爱疯魔到失忆到等老婆到老婆长大......节奏非常带感,看到最后我想做笔记缕时间线。)
仙人扶我顶(仙侠 财神小宝,道长花花。前世今生设定,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完结)
清冷几千春(这个设定真的好喜欢,但是真的巨虐,每次看小宝浑身是血都好心痛,看到一无所知又一心为宝的花花又怨不起来,最后我是伤心又伤肺,希望结局可以HE ,给孩子一个好的结局吧,俩孩子太苦了。)
一剑霜寒(小宝救了花花,生下孩子给花花然后自己去周游四海去了,这回换花花找小宝。这里的老笛超级好样的,哈哈哈。刚到第六章,我在追着,目前给小宝宝征名中。)
行行重行行(小宝穿到小鱼幼时的故事吧,小时候的小鱼简直太可爱了,两个人的恋爱谈出三个人的故事,哈哈哈,有相显老笛出没。)
荚蒾霜寒 (花方/笛方 小宝回到四十年前,收了收阿飞为徒,漆木山师弟,小鱼师叔,小宝需要长期在雪山,有点雪重子设定。)
藏锋 (太子太傅花,太子伴读宝,里面的师徒拉扯非常好看,太子竹马这对也挺好哈哈哈,当然比不过我们花花,完结)
一定要给药魔和无颜小可爱搬个最佳员工奖!(真的忙忙碌碌,勤勤恳恳,笑点充足!老笛的人就是好用!颁奖颁奖!)
(看到好看的文,我会持续补充的,最近有点凌乱,有些会二刷在写上去……)
(有其他好看的文,推荐给我,我去看!看到我都会回复!)
【闲泽】当两人成为竹马后 31
好好好写出来了
眼看范闲大婚在即,范思辙那聪敏的小脑袋瓜一转,又想到了圈钱的好办法,并且在晚膳时兴高采烈的和范闲商量。
范思辙:“哥,你和二殿下的婚事咱们可以大赚一笔,这几天我都已经看好了,就把咱们府上按照离主屋的远近距离划分为四档哈,首先是在门外的,他们站在门口往里看,可能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咱们就少收点钱。其次呢,就是进院子的,咱们就收一份进门费,再然后,进咱们这个内院的,就收高一些,最后能近距离观礼的咱们就狠狠收!”
范思辙一拍大腿:“这太子啊,大殿下啊都得来吧?还有郡主和世子,一个个都皇亲贵胄,都有钱,你说咱们收多少钱合适?一人五百两?一千两?”
范闲挑眉...
好好好写出来了
眼看范闲大婚在即,范思辙那聪敏的小脑袋瓜一转,又想到了圈钱的好办法,并且在晚膳时兴高采烈的和范闲商量。
范思辙:“哥,你和二殿下的婚事咱们可以大赚一笔,这几天我都已经看好了,就把咱们府上按照离主屋的远近距离划分为四档哈,首先是在门外的,他们站在门口往里看,可能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咱们就少收点钱。其次呢,就是进院子的,咱们就收一份进门费,再然后,进咱们这个内院的,就收高一些,最后能近距离观礼的咱们就狠狠收!”
范思辙一拍大腿:“这太子啊,大殿下啊都得来吧?还有郡主和世子,一个个都皇亲贵胄,都有钱,你说咱们收多少钱合适?一人五百两?一千两?”
范闲挑眉:“行啊,你这还给我划分成vip席位和前中后排了,要不要大街上那些也收个看台费?”
范思辙茫然:“什么v啊p的啊,哎呀哥,你就说行不行吧,这咱们绝对大赚一笔啊!”
眼见着他越说越兴奋,范建呵斥:“行了,吃你的饭。”
柳姨娘也觉得范思辙这想法太过分,警告的瞪了他一眼,范思辙又嘀嘀咕咕两句,这才埋头扒饭。
范若若问道:“哥,马上就大婚了,你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范闲傻乐起来。
他最近的心情特别好,经常降智一样突然笑起来,每天闲着没事就去二皇子府待着,监察院那帮人都已经习惯先去二皇子府找人了。
成亲前一天,范闲的请柬就已经送到了亲朋好友和有交情的那些同僚手中,他特有诚意,一封封都是手写的,字虽说比之前好多了,但实在还有些惨不忍睹,李承泽没帮他,因为嫌写的手累。
最后还剩下一封给五竹的,范闲叹了口气,心想五竹叔也不知道又去哪里了,但说曹操曹操到,他一抬头,看见五竹就站在窗外。
范闲兴奋喊道:“叔!你回来的正好,我明天成亲,你一定要来看啊。”
五竹语气平静:“哦,那你是娶妻还是嫁人?”
这机器人接受度竟然比人类还高,范闲啧啧称奇,只能把这些归功于自己那老娘的熏陶。
“表面上是嫁人。”
五竹听闻并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那你跟我来,小姐给你留了东西。”
“老娘?给我??”
片刻后,范闲看着一整箱的银票,傻了眼了。
范闲:“啊?老娘给我的?”
五竹点头。
这银票粗略看去大概有个十万两,范闲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一笔丰厚的“遗产”继承:“啊?那你怎么之前不给我?”
五竹:“小姐说了,这是给你成亲准备的。如果你要娶妻,这些就是给你准备的彩礼;如果你要嫁人,那这些就当给你添嫁妆。”
范闲缓慢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老娘...”
当天晚上,范闲照例跑去了皇子府,但他并没有直接推门去找李承泽,而是在窗外问:“承泽——承泽睡了吗?”
他听到了脚步声,在李承泽要推开窗户时阻止:“别。”
隔着窗户,他看着李承泽的影子。对方已经摘了发冠,长发披散在肩膀上,剪影看上去格外的清瘦。他声音带着略微沙哑的笑意:“小范大人今晚怎么见不得人。”
范闲想他想的抓心挠肺,但还是没伸手推窗户:“成亲之前不能见面,不吉利。”
“我不记得有这种说法。”
“是我...是梦里仙界的说法,总之今晚不能见面。”范闲背靠墙根坐下,害怕自己再隔着窗户看李承泽就要忍不住推开窗户翻进去。
“但我这里没有这种说法,说明我成亲之前是可以见你的。”李承泽拉开窗户,他伸手遮住了范闲的眼睛。
窗户不高,范闲仰头,感觉李承泽的发梢落在了他身上,带着略微潮湿的花香。
然后,李承泽俯身轻轻吻了他的嘴唇。
在庆国,迎娶正室是要在晚上举办仪式的,但白天的时间范闲也没浪费,从二皇子府到范府一路上都被范闲搞喜气洋洋,沿途的百姓和摊贩都拿到了小范大人的赏钱和喜糖,今日抱月楼甚至一反常态的开门迎客,不需要付银钱,只要说几句吉祥话就可以来蹭一顿午饭,还能坐着看表演。
由于大半个皇子府都被李承泽搬空送到了范府,他也不太想在这空荡荡的王府里和范闲拜堂成亲,于是打算去范府拜堂。
他甚少穿这么明艳的正红,喜服的料子是上好的绸缎,上面的花纹都是用金线绣的,从腰封到玉佩,甚至每一个配饰,都是范闲前段时间精挑细选的。李承泽搭着范无救的手臂起身,他略一挑眉:“这衣服不错。”
他的八家将今儿也都换了衣服,虽说和以往颜色差不多,但好歹主子成亲,衣服也不能和之前那样素,多少沾点喜庆——这是范闲的原话,于是他给这八位都顺便定了身衣服。
此时范无救身上的衣服就是黑色绣了暗纹的,看着确实很不错,低调,但是又不是那么素。
“沾了殿下的光。”范无救把椅子拽开担心绊倒李承泽,“殿下,外面马匹都准备好了,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去范府?”
李承泽突然觉得自己手心有些冷汗,他还是有些紧张的。
“那走吧。”他跨出门槛。
今晚是个好天气,气温不冷不热,漫天星星闪耀,街道上也都挂满了明灯,暖色的灯笼从皇子府门口一路蔓延到范府,百姓们热情不减,纷纷感叹二殿下实在是风华绝代。
范府那边,太子他们早就到了,范闲没空招呼他们,像是望夫石一样蹲在范府门口,甚至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门口的同僚聊天。
旁边范思辙和李承平也蹲着,李承平问:“老师不用盖红盖头吗?”
范思辙:“我哥一个大男人,盖什么盖。”
李承平不甘示弱:“我二哥也是男的啊!而且不是老师嫁给二哥吗?那我要喊老师喊二嫂。”
范思辙顿时感觉自己好像输了似的:“我上次喊二殿下叫嫂子,他可是没反驳我。”
他说的是之前在抱月楼那一次,他嘀嘀咕咕的那么小声,除了范闲谁能听到。
范闲懒得理两个斗嘴的小学鸡,他有些等不及,这时候有百姓跑来兴奋的说:“来了,来了!二殿下来了。”
范闲霍然起身,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街道。
他这是第一次看见李承泽骑马,以往这人都是坐马车,娇贵的像是个公主。
此时他心心念念的人穿着和他同款的大红喜服,那张原本就美的脸更是被称的更加艳丽,这天上地下的星辰明灯,在范闲眼里远不及那个骑在马上的人。
他走上去,冲李承泽伸手。
“殿下小心,我扶你。”范闲目光温柔,“我等你一天了。”
后半句话带了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我知道。”李承泽弯了弯眼睛,他伸手握住范闲的手,“所以这不是来了。”
周围起哄声此起彼伏,范闲春风得意的冲他们挥手,活像是打赢了胜仗的将军,就连李承儒也笑着摇头:“我当年第一次打仗赢了也没范闲这么得意。”
旁边的北齐大公主脸颊红红的,她捧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说:“这就是成亲吗?好热闹...范闲真的很喜欢二殿下吧,我之前好像从来没见过他笑得这么傻。”
李承儒伸手护在她背后,但没有碰到她,只是帮她挡开了涌进来的人:“你喜欢?那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办这种,具体的可以请教请教范闲。”
“真的?”她眼睛亮亮的看着李承儒,倒是把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脸。
内堂不是谁都能进去的,除了范家的人和范闲的亲信,也就那几个皇亲国戚在。
范若若充当了喜婆的角色,旁边王启年不忘了cue流程:“吉时到了,大人,咱们开始?”
范闲微微点头。
范若若扬声道:“一拜天地神庙!”
两人转身跪拜。
“二拜高堂!”
淑贵妃不能出宫,此时面前太师椅上坐着的只有范建,柳如玉在旁边站着,也一脸欣慰的看着范闲和李承泽。
范闲突然开口道:“姨娘,你坐那儿。”
他这话一出,柳如玉赶紧摆手:“不合适,不合适。”
“合适,怎么不合适。”范闲轻笑,“承泽也觉得合适。”
李承泽不置可否,但柳如玉是范闲认可的家人,对范闲也不错,李承泽对于她坐在高堂的位置并没什么异议,于是便微点头:“合适。”
柳姨娘眼圈发红,她看了看若若,又看了看范闲和李承泽,最后看向范建,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那我...坐了?”
范建笑了,他招呼柳如玉过来坐下。
“二拜高堂!”
两人跪拜。
“夫夫对拜!”
范闲这次跪的格外诚心,他额头贴在地上,心里想的是他终于能娶到李承泽了。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在若若喊出最后一句话前,范闲把李承泽扶起来,在袖中掏出了两个小方盒。
里面是他前段时间刚做好的戒指,比之前那枚绿宝石戒指做工更精细,镶嵌的宝石也更贵重漂亮。
他牵起李承泽的手,小小的指环停在李承泽指尖前几寸,仔细看范闲的手竟然在发抖。
他轻声问:“愿意吗,承泽?”
李承泽不明白范闲为什么又问了一遍,他如果不愿意还能在这里?
但今天大喜的日子,他倒也没开口扫兴,于是说:“我愿意。”
接着他拿过另一枚戒指,也重复问了范闲一遍。
范闲应的很快:“我愿意!”
我愿意遵循誓词,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疾病还是健康,美貌还是失色,顺利还是失意,都愿意永远爱你,安慰你,尊敬你,保护你。我承诺生生世世对你衷心不变。
戒指推到了范闲指根。
虽然其他人都不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但这是范闲小小的私心。
无论是中式婚礼还是西式誓词,他都虔诚的求神拜佛要让那些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各路神仙把他和李承泽牢牢绑死。
他看了一眼范若若,后者会意,立刻朗声道:“送入洞房——”
“各位对不住,洞房花烛时可是人生大事,你们吃好喝好。”范闲冲他们一摆手,拽着李承泽就跑。
他心跳的很快,一整天的虚幻感在此时到达了顶峰,他急切的想要证实这一切都是真的。
于是他像是个毛头小子一样把李承泽压进层叠的红色喜帐中,然后扯开了他的腰封,将他从明艳的红色中剥出来。
李承泽惊了一惊,他一句“范闲”还没喊出口,就被堵住了嘴唇。
tbc
彩蛋发不出来,你们看plq置顶,挂了的话不想补,呜呜呜。把里面的字删掉。
生花 14
>>《莲花楼》李莲花/李相夷X方多病
>>李莲花有了老婆以后,重回武林,成为天下第一李相夷。
14
何晓惠心中有所顾虑,但看见方多病在桌下偷偷拉李莲花的手,李莲花反手握住他手,两人手指偷偷纠缠时,没有扫兴。她只是招呼李莲花吃饭喝酒,李莲花似乎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先是谨慎地饮下一杯,觉得反应尚可,就继续喝起来。
一杯接一杯,倒似千杯不醉。方则仕很是欢喜,难得有人能同他饮酒。方多病喝下一杯就脸颊红扑扑,眼睛也迷离,望着李莲花傻笑。
席毕,方则仕喝得有些上头,何晓惠安排人送他回房休息。李莲花也搂着方多病要去休息。何晓惠多问他一句:“李...
>>《莲花楼》李莲花/李相夷X方多病
>>李莲花有了老婆以后,重回武林,成为天下第一李相夷。
14
何晓惠心中有所顾虑,但看见方多病在桌下偷偷拉李莲花的手,李莲花反手握住他手,两人手指偷偷纠缠时,没有扫兴。她只是招呼李莲花吃饭喝酒,李莲花似乎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先是谨慎地饮下一杯,觉得反应尚可,就继续喝起来。
一杯接一杯,倒似千杯不醉。方则仕很是欢喜,难得有人能同他饮酒。方多病喝下一杯就脸颊红扑扑,眼睛也迷离,望着李莲花傻笑。
席毕,方则仕喝得有些上头,何晓惠安排人送他回房休息。李莲花也搂着方多病要去休息。何晓惠多问他一句:“李神医之后有何打算?”
李莲花仍是气定神闲,缓缓道:“我要先回一趟四顾门。”
何晓惠便道:“也好。”
李莲花看着她,试探着问:“我可否带小宝一同去?”
何晓惠摆摆手,“你带他去吧,把他照顾好就行。他花钱太厉害,你让他在天机山庄名下的钱庄取即可。”
李莲花心中升起几分压力——老婆家太过有钱,我这当夫君的似乎养不起,当真是苦恼得很。
他见何晓惠送自己和方多病出院子后,和丫鬟叮嘱一些话。他耳力极佳,不刻意也隐约听到些:“……身世不可让李神医知晓……喊三小姐来,我叮嘱她……”
他心中有些不解:方多病还有何身世上的秘密吗?为何不能让我知晓?难道以为我贪图他家钱财才想上门做姑爷?
他又思索起来:还是得赚钱。他要让方多病离开天机山庄也能过富贵日子。
方多病醒来时人已在马车内。方府的豪华大马车,能直接躺下。马车里还放着好几个箱子,是何晓惠差人收拾的衣物银两。
她听丫鬟说方多病安排了给李莲花做衣裳,并无异议,只是告诉李莲花需要些时日,等他从四顾门回来应当能穿上。
她见李莲花似是有些在意满院的张灯结彩,告诉他:“若鱼龙牛马帮一事能顺利解决,小宝不必和公主成亲,这些东西或许你们能用上。”
李莲花的眼眸登时就转亮,态度极为热情地和她道别。看得何晓惠十分好笑,只觉得这剑神确不如传闻那般冷漠,有几分孩子气。
也是,李相夷比方多病只大四岁,如今也不过二十余二。
方多病睁开眼,看见的又是李莲花的脸。这好似又不是李莲花,他扎着高马尾,看起来年少意气。
他试探地喊道:“李相夷?”
李莲花猛地睁开眼,眸中微恼,意味不言而喻。
可他这副不耐烦的模样,让方多病更加认定他李相夷,他还追问:“李莲花睡着啦?”
李莲花凉凉道:“他消失了。”
方多病一呆,片刻后难以置信地质问:“你说什么?”
李莲花原是赌气,听他问话却好奇起来,若李莲花消失,方多病是何反应?便顺着话继续道:“我说,他消失了,这世上再无李莲花。”
方多病急切起身,冲到他跟前抓他手臂,连声问道:“你为何让李莲花消失?你对他做了什么?如何让他消失的?”
李莲花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昨夜亲你的人是我,你可知道?”
方多病愣住。他不知道。昨夜……是李相夷?难怪醒来后李莲花那般生气。李莲花难道是生气后又觉得心灰意冷,就让李相夷把他……
他心中后悔不已,问道:“你能不能让他回来?”
李莲花缓缓道:“不能,消失了如何能回来。以后我……”他欲再逗两句,却见方多病的眼睛湿润,大眼睛里堆出两颗大泪珠,要掉不掉,就这样望着他。
方多病含着泪问他:“你是不是骗我?”
李莲花半晌说不出话,最终移开视线,咳嗽一声,道:“天气转凉,出去的话要多穿件衣服。”
方多病盯他半晌,又问:“你是李莲花吗?”
李莲花点点头。
方多病松一口气,他心中有些生气,李莲花故意戏弄他。但他又很清楚,李莲花为何这么做。
李莲花就是吃李相夷的醋,他太在意李相夷。
可李相夷和李莲花,明明就是同一个人。离魂症只是一种病症,并非把人切割成两个,将来治好,两种性格是可以合为一体的。
李相夷出现时,他让李莲花出来,李相夷都会乖乖相让。李莲花出现时,他喊李相夷出来,李相夷也会出来。
若昨晚亲的人是李相夷,那就是李相夷会听话闭眼。
方多病心中为难:为何非得选一个呢?
李莲花观他神色,猜到他在想什么,更加恼火,索性换人。
李相夷出来后也未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方多病。
方多病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他的变化。他也未开口,而是先仔细打量起李相夷的神色,观察他和李莲花的不同。
李相夷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李相夷,似乎更加单纯、孩子气,看似冷漠难以接近,其实热心又好哄,不爱说话却很配合。
李莲花,生活气息浓郁,有着过日子的斤斤计较和爱干净,看似热情很好相处,其实别扭得很,很大脾气。很爱说话,尤其热衷吵架斗嘴,让他干什么都要争辩一番。
方多病望了他好一会儿,忽然问:“李莲花能听到我们说话吗?”先前都是李相夷主动抢占身体才会换人,这次似乎是李莲花自己走的,是否意味着李莲花也能自由掌控身体?
李相夷点头。方多病心道果然,这两种性格已切换自如。那这病其实很好治,将来无论这个人叫李相夷还是李莲花,都会有些善变罢了。
人善变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打开车帘,看到车外环境,得知是往东走,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李相夷没料到他突然换了话锋,但没追问,回答道:“四顾门。”
方多病猛地回头,“你要回四顾门?”
李相夷道:“对,回四顾门才能找回我的记忆。”见方多病盯着他,他又补一句,“我应当不会有红颜知己。”
方多病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又不记得。那乔、乔姑娘是武林第一的美人,你过去若是喜欢她,也不奇怪。”
方多病没有亲眼见过乔婉娩,但他知道乔婉娩长得很美。李相夷十五岁成为剑神,一举成名之时,乔婉娩也轰动整个江湖。
昭翎当时好奇,就想知道这位大美人有多美,请人去看。看过的人回来都说,当真是极美的,不愧是第一美人。
何晓凤得知江湖中出了个美人的时候,也跑去看,回来后很是不甘心:“竟当真长得比本姑娘还要好。”
方多病安慰她,说她是第二美人也不错。她又气冲冲地说:“第二也不是我,是一个叫角丽谯的。她二人美得各有千秋,但确都是极美的。”
方多病没见过乔婉娩,但在金鸳镇码头的大船上,见过角丽谯一面。角丽谯长得的确美艳,乔婉娩若比她还要美,自是能吸引无数人的倾慕。
李相夷尚未答话,他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乔婉娩、阿娩……名字是很耳熟的,也觉得很亲近。难不成过去当真——
马车忽地一晃,马声嘶鸣,车夫一声大喊:“少爷,前面有一伙人在争斗,把路拦住,咱们过不去。”
方多病迅速钻出去,只见前方路上有一群黑衣人,衣上锈金纹,正是曾经在码头大船上见过的鱼龙牛马帮弟子打扮。他们衣上的金纹确是鱼龙牛马,却绣得极为精致,绝非那四个假冒的可比。
他们有十几人,围着中间一男一女。男子年近三十,身穿紫衣,身材伟岸,样貌端正,正小心翼翼地护着身侧的女子。女子一身粉色衣衫,手持长剑,身形潇洒,模样美极。二人被围在人群中,似乎难以脱困,男子手臂还被刀剑砍伤,女子看着尚未受伤。
方多病已冲了出去,他身后有天下第一的李相夷在,自是不惧。正好,也试试他剑法学得如何。
李相夷仍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往外看。
他瞧见那位女子,心中一震,又瞧见那男子,也有几分亲切。
“你不会真喜欢过别人吧?”李莲花有所察觉,冒出来问。
“我觉得他们都很熟悉,很亲近。”李相夷猜测,“他们是四顾门的人?”
“四顾门……都是对你好的么?”李莲花记得那股恨意,“或许他们背叛过你。你的毒是谁下的?”
“背叛我的应当是郭祸去见的那位先生,我打听过,他叫云彼丘。郭祸是他的徒弟,也是他安排在柯厝村照顾我的,他对我十分愧疚。”李相夷虽无过往记忆,但在柯厝村知晓的事比李莲花多一些,“鱼龙牛马帮的人不敢动柯厝村,最初是发现云彼丘守在金鸳镇上,后来猜到我就在村里。但云彼丘似乎并未告诉其他人,角丽谯也巴不得我不要再出现,便一直都只有他们知晓。”
“哦?我可是听郭祸说过,先生苦恋一女子,那女子却是妖女,苦不堪言。”李莲花也知道一些李相夷不知道的事,“你说他守在金鸳镇,到底是为了谁?”
李相夷沉默半晌,忽道:“忘记仇恨不好吗,为何非要记得?”
李莲花破口大骂:“你把不想干的事都丢给我干,我做饭洗衣种菜养鸡辛苦养活自己,你把仇恨也让我承受,现在怪我为何要记得?谁想记得你这些情绪,我巴不得跟方小宝成亲过日子,是你要去四顾门找记忆。你——”
李相夷打断他:“方小宝有危险,去救!”
方多病正极力抵挡,这群鱼龙牛马帮的人武功太高,他单挑或许不输,对上一群实难招架,他正要喊李相夷来帮忙,就听旁边的女子惊喜喊道:“相夷——”
【夷方】【花方】【微all方】 余春(一)
预警:人物ooc,胡编乱造的故事。方多病重生回十三年前逆天改命,(被迫)假扮病弱琴师靠美色接近并拯救李相夷(不是)。再年轻气盛也无法抗拒小狗的剑神李相夷x受尽磋磨但不改玉壶冰心天真热烈的方小宝。可能会有狗血虐心虐身阴暗扭曲的剧情。
世路肯遵前覆辙,交游谁识后凋松。
此生但得长相见,一笑能轻禄万钟。
01.
尘埃落定之后,他仍想再见他一面,哪怕是以再也无法同他见面为代价。
02.
方多病醒来是在潮湿的山林间。
荒野之地的夜雨顺着月色慢慢爬上来,浸得本就厚重的衣袍越发沉重。他盯着皱巴巴的衣摆上不断滴落在地的水珠,昏昏沉沉的意识逐渐回笼。
那日他捧着李莲花留下的剑谱不知所措,隐约预料...
预警:人物ooc,胡编乱造的故事。方多病重生回十三年前逆天改命,(被迫)假扮病弱琴师靠美色接近并拯救李相夷(不是)。再年轻气盛也无法抗拒小狗的剑神李相夷x受尽磋磨但不改玉壶冰心天真热烈的方小宝。可能会有狗血虐心虐身阴暗扭曲的剧情。
世路肯遵前覆辙,交游谁识后凋松。
此生但得长相见,一笑能轻禄万钟。
01.
尘埃落定之后,他仍想再见他一面,哪怕是以再也无法同他见面为代价。
02.
方多病醒来是在潮湿的山林间。
荒野之地的夜雨顺着月色慢慢爬上来,浸得本就厚重的衣袍越发沉重。他盯着皱巴巴的衣摆上不断滴落在地的水珠,昏昏沉沉的意识逐渐回笼。
那日他捧着李莲花留下的剑谱不知所措,隐约预料到今日不告而别之后,恐怕此生再难相见,而后李莲花果然未赴东海之约,只遣渔夫送来一封绝笔信。
他不相信这就是两人的结局,便四处寻找,苦李莲花数月,终于在东海偏僻之处寻到了踪迹,可惜为时已晚。
李莲花已了无生机,他赶到的时候正是停灵的第七日,好心的渔民们替他打了一口薄棺,若是再晚一天,连尸身都看不到了。
他在李莲花的灵前坐了一整夜,说到无话可说,哭到无泪可流之后,纵着自己任性了一次——请父老乡亲做了见证,就对着棺木拜了堂,算是冥婚,就此成了亲。
村里的老婆婆指指点点说不吉利,恐怕妨碍你的气运,但他早也不在意。他带着李莲花的棺木,打算把李莲花带回云隐山。
但是返程途中突然天色大变,巨浪滔天将整个船掀得粉身碎骨,他死死地抱着李莲花的棺木,不想让李莲花泡水,于是和棺木一起被卷到暗流中去。
不恐惧是不可能的,但缓缓坠入大海的一刻,也觉得释怀,竟真的要和李莲花做一对鬼鸳鸯了。
只是沉入大海的那一刻,恍惚看到了一线天光,有个声音仿佛是从天边遥遥传来,方多病,汝可有所求。
他不假思索:只求能和李莲花再见一面。
那个声音问:哪怕是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哪怕是穷困潦倒、亲友不识、万人唾骂?
恍惚间,一轮红色的月亮从山间斜斜升起,他看到天河倾泻、东海倒悬。
许是他一路求过拜过的诸天神佛终于显灵了。
如果能再见他一面。
方多病说,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03.
方多病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试着动了动。身上多处都火辣辣的痛,应当是受了重伤,挪动都艰难,周身经脉更是凝滞,运内力更不可能。
他眼前仍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但可以判断出此处着实不像海岸边,大概是被冲到了岸上。
他努力眨着眼睛,踉跄着在四周摸索了一番,并没有李莲花的棺椁,甚至连一块残破的木板都没有。
他早该想到的,那薄薄的棺木如何能抵挡住滔天巨浪。
李莲花……李莲花!!!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着手边的一根木棍,支撑着站了起来,拖着沉重虚浮的步子朝着前方隐约有火光和人声的地方走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闯进荒野里的破庙,那场面一定不好看,甚至有几分惊悚,但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对着围坐在木桌前的几个大汉,直奔主题:“几位大哥行行好,能不能帮我找找李莲花的棺材——”
“长得真标致啊,正好给老子暖……鬼啊!”
“晦气!哪里来的水鬼!”
冰冷锋利的剑刃抵在脖颈上,刀刃上隐约溅着不少暗红色的血迹。方多病心里一跳,怕是不妙,下一刻便被人拿着烛火晃到了脸上。
“呦,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
方多病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双目生疼,不得不闭上,再睁开时看东西倒是清晰了许多,原来他好巧不巧撞上一群酒肉大盗,正调戏一个妙龄的红衣女子。
方多病下意识地运气想要救人,却在看清那女子面容的那一刻,宛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发不出一点声音。
因为那不是别人,那分明是更年轻的一张熟悉的脸。
方多病如遭雷击,拄着的木棍悄然落地。
“角丽谯?”
“好啊,原来你小子和这妖女认识!莫不是她姘头?”为首的那人恶狠狠地将刀向下压了几分,“这丫头想偷咱们家至宝练功,我送你俩一起上路!””
眼前这一幕,似乎也与李莲花唏嘘着同他讲述的,笛飞声与角丽谯的初遇蓦地重合。
于是那首领惊讶地发现眼前的小公子非但没恐惧,反而又哭又笑起来。
原本张嘴想要说话的角丽谯,酝酿好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又渐渐具象化为一个问号。
方多病虽时常被李莲花取笑是二猪子二傻子,但那也只是在李莲花面前显得天真痴顽些,大多数时候,他足够聪明。
此情此景,岂能不明白?
他孤身一人落入十几年前的江湖,怎能不一大悲大喜?
悲的是和李莲花终究是阴阳两隔,喜的是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可以让李莲花不再忍受碧茶之毒和跌落神坛之痛,鲜衣怒马轻狂自在地度过此生。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竟真的求来这样一个机会!
“不,有仇。”方多病看着被绑得结实的角丽谯,眼中一点阴沉的墨色晕染开,他咬牙切齿,“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个,这个毒妇,就因为她嫉妒我夫……我夫人比她貌美,就害死了他,我之所以出现在此地,正是在为我扶人扶棺归乡的路上,没想到竟在此遇上了。
“大哥,借您的宝刀一用,我亲自了结她!”
那首领迟疑了一瞬,本是不信的,但这人确实跌跌撞撞嚷嚷着要找李莲花的棺材,想来确实是他夫人。而这小子眼神中真的是怨毒,甚至嘴唇都在微微发抖,确实不似做戏。
他不由得大笑着,却仍是把方多病推开了:“我不管你们的愁怨,但你要报仇也不在这一时。等兄弟们玩完这妖女,要是还有一口气,你再亲自动手。”
方多病脸色一暗,应了一声,听话地退开了半步。
但仅仅是半步,立刻又折回来,手里的木棍不知何时回到了手里。
他知道角丽谯死有余辜,可看到那几人狞笑着撕扯角丽谯的衣裙,又觉得难以忍受,她是该死,好像不该这样受尽侮辱地死去。
他足尖一点,提着木棍越上桌面,衣袖一扫,极快极轻攻向那几人。
现下衰弱至极,根本使不出内力,但借着生风的剑气,硬生生将几个人逼退了几步,扫得灯盏明明暗暗忽明忽灭。
但被数人缠斗,过了四五十招后终究是力竭了。
他起初站得都艰难,方才本就是逆行扬州慢强提了一口真气才能使出几个招数,经脉受伤大穴又凝滞的身体能提起一口气已是极限,能拖延片刻已是勉强,真气自然难以为继,被一掌拍在胸膛上,如断了线的风筝斜斜飞了出去。
方多病低下头呕出一口血来,又被反应过来的人暴跳如雷地踩上手腕,“你们果然是一伙的!你小子找死是不是?”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方多病觉得腕骨都要断了,痛得龇牙咧嘴,暗骂角丽谯你不是妖女吗,你好歹动一动,又骂笛飞声这家伙怎么也不来,难不成是吃坏了肚子还在路上?
眼看着他要痛昏过去,一直冷眼旁观的角丽谯终于动了,她笑着,一脸天真无辜歪了歪头,那几个人胸口瞬间炸开几个大洞。
对上角丽谯毒蝎般瑰丽阴邪的眼神,头领立刻拔刀要杀了两人,正当此时,狂风大作,地上的落叶打着旋飞起来,发出沙沙的诡异声响,高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门外。
低沉浑厚的声音。
“鬼手风烈,万人册第——”
熟悉的杀意如山海般压过来,方多病浑身一震。
笛飞声。
他在鬼手风烈的脚下狼狈地挣扎着看过去,见到二十余岁的年轻男人,剑眉星目中透着寒寒的森意,提着刀一步一步地走来。
刀光剑影只是一瞬,金属撞击也只有寥寥数声。
方多病只觉手腕上一轻,接着便看到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首领轻飘飘地坠落到他面前,胸口直直插着自己甚至只来得抬起来抵挡杀招的刀。
伤口不断喷涌出温热的液体,地板上绽放开来血色的花。
“第十名,不过如此。”
方多病想也没想,向前爬了两步,伸手抓住了笛飞声的衣袍下摆。
“你别——”
但也晚了,刀光一闪,空气中传来刀刃划开麻绳的声音。
“如今我是第十了。”
进展如此之快,方多病甚至没来得及喊出“你别救她”。
“阿飞,你……”
笛飞声好像才注意到脚下还有一个人,他脚步一顿,回过头冷冷地看着方多病,显然对那句“阿飞”感到震惊和冒犯。
方多病和他对视,心中一时感慨,喃喃地又叫了句“阿飞”,下一刻刀横在脖颈上。
笛飞声皱眉:“你找死。”
方多病缩了缩脖子,现在的笛飞声可不是后来任劳任怨好脾气的阿飞,说实话他还真没把握惹到了他能有个全尸。
方多病吐了吐舌头,轻轻地将刀刃拨开一点,努力堆起个谄媚的笑:“大侠,好人做到底,能不能……”
“我不是大侠,更不是好人。”笛飞声冷酷无情,但对着这张脸却莫名想起了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转身就走,一身红衣的角丽谯痴痴地跟了上去。方多病还惦记着李莲花的棺木,又不知道这是哪里,加之眼看着两人孽缘又要开始,更觉头痛,他只能一瘸一拐地追在笛飞声身后:“笛……第十名的这位新出炉的大哥!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捞一捞……”
笛飞声不耐烦地回头,握着刀柄的手极力忍耐着。
但对上水汪汪的一双水汪汪的狗狗眼,莫名又哑了火。
看了一眼他肩上和腿上的伤,终究没有下手,冷冷地把缰绳扔到了他手里。
“这匹马是识途的好马,可以带你们离开深山,但你们不要再跟着我,否则杀无赦。”
他身影一闪,施展日促转眼间便不见了。
角丽谯眼波流转,素白手指妩媚绕着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发丝。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缰绳时,蓦地变得:“你倒是有点手段啊。”
方多病被他她打量着心里一阵发毛,攥紧了缰绳。
“给我。”
方多病冷冷地看着他:“做梦。”
“你抢不过我的。”角丽谯在他身边徐徐站定,“因为你已经被我下了毒,一成内力都使不出来,半年之内拿不到解药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她手段一贯阴损又神不知鬼不觉,方多病一惊,下意识低头运气,却被角丽谯一掌按在肩头,本就在缠斗中被划伤而血肉模糊肩膀一阵钻心的痛,随之而来的是酥麻的痒意向四肢百骸涌动而去,像是有东西破开皮肉,滑进了肌肤。
“刚才是骗你的,但你现在确实中了我的衾绸。”角丽谯娇笑着拍了拍手,“你那么善良,我怎么舍得下毒。这蛊虫不会要人命,只会让你三天之内提不起任何力气。三天之后,你越是动用内力,它便越是活跃,它会先钻到你的丹田,废了你的内力,再顺着五脏六腑游啊游,最后钻到你心里。那痛苦即便是神佛也畏惧,你痛苦不堪,唯有靠近母虫才能缓解,所以就只能做个对掌握母虫之人俯身贴耳的奴隶。”
角丽谯此刻应该还没有拿到摩罗天冰更没有打开摩罗鼎,哪里能有这种稀奇古怪的痋虫。方多病迟疑地摸了下肩头,然后神色一变。
因为酸涩的无力感已经渐渐漫了上来。
引来角丽谯的哈哈大笑:“你可不要不信哦,对了,它之所以叫衾绸,是因为如果试图借外力强行逼它出来,可能会发生一些非常奇妙的事情哦。”
方多病咬着牙,支撑着站了起来,恨恨地看着她。他对她兴致勃勃介绍的蛊虫不感兴趣,与角丽谯有关的,唯一能让他忌惮的只有碧茶之毒。他一脸嘲讽:“角大美女,你好像也只会下毒下蛊偷袭这类不入流的手段了。但我这辈子都不会供你驱使。”
所幸以笛飞声成为万人册第九的时间来看,现在李相夷才不过十七岁,甚至还没有建立四顾门。他现下杀不了她,不代表接下来的这两年里都杀不了她。至于这所谓的衾绸——若能设法提早集齐摩罗天冰,拿到万虫之王的母痋,解除倒也不难。
角丽谯咯咯笑着:“你好像不怕。”
“我从来不怕你。我只是恨你。”
角丽谯疑惑地歪了歪头:“你可真是个怪人,你知道我的名字,刚才看我的眼神充满怨恨,却又心怀不忍要维护我。”
她故作柔弱地贴近方多病,吐气如兰:“这位小公子,倘若是因为阿谯无意中辜负过你,那也是因为你心性不定。”
不待方多病回答,她的语气蓦地变得冰冷:“看在你试图维护过我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这里是鬼手风烈的老巢,地处海岛边陲,荒凉偏僻,蛇兽从生。你若是能活着走出去,说明你有几分真本事,我自会在需要的时候找到你,若你走不出去,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死了就死了。”
04.
方多病虚弱地拄着木棍,试图在那荒凉的海边找本应和他一起出现在这里的李莲花的棺木,找了三日,奈何遍寻不获。
方多病擦干眼泪,孤身一人从荒凉的海边走到富庶的江南寻李相夷时,正是莲叶田田的好时节。
他一路上风餐露宿,挨饿有过,受冻有过,他没有余钱买滋补的汤药,身上的伤好得很慢,也遇不到医术高明的大夫,周身的穴位大多仍旧滞堵着,只能靠每晚打坐缓慢地恢复一些。
他倒是尝到了李莲花最初身无分文不得不当掉门主令牌时那窘迫的滋味,甚至开始学着李莲花,想办法赚些银子。
他有时会靠给人抄书信换盘缠。只是每逢替那痴男怨女代笔情情爱爱的诗句,抄着抄着,就又忍不住泪盈于睫。
他想起找到李莲花时,被李莲花藏在怀里的只留给他一个人的血书。
那字迹杂乱潦草,无力虚浮,是那人大渐弥留之际,已握不住笔,咬破手指匆匆写就寥寥数语,“非不愿也,乃不能耳。”
非不愿也,乃不能耳——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但方多病知道,那就是写给他的。
他如何能不心如刀割?
其实很多个日夜里,他不是没有疑惑过,李相夷生来不可一世孤傲独绝,李莲花走时冷淡敷衍了无牵挂,而来得最晚的自己在这个早已轰轰烈烈过传说里,究竟算怎样的存在?在寻找李莲花的每一个日夜里他都在追问,你为何又要把我抛下,难道你不想和我长相守?
直到真的寻到李莲花,才明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个惯于隐藏惯于掌控惯于轻描淡写抽身离去的人终于给出了答案。
他不是无情,不是无牵挂,他不是不想长相守。
只是再也不能了。
——唯有爱意,是即便已经在生死面前做好准备的李莲花,都要忍不住回望一眼的东西。
可是真的太晚了。
方多病每一晚都会梦见李莲花栖身的小舟。船板上布满已变作黑红色的斑斑血迹,而最令他揪心的就是那本该光滑的木板内侧,满是指甲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抓痕,若仔细辨认,依稀是在记录时间。
他只要一要想到李莲花在毒发之时,颤抖着吐血,可他飘摇在茫茫东海,寻不到一个温暖的怀抱,甚至连一床厚实的被子、一壶滚烫的热酒都没有,极度痛苦中只能挣扎着抓挠木板的样子,便会在大汗淋漓中惊醒,在惊魂未定的时候继续启程上路,要早一些找到他,才能想办法护他周全。
他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只是凭着李莲花跟他讲过的零碎的片段,推断出现在李相夷应该在扬州一带,筹备建立四顾门,于是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终于走到扬州。
到扬州的时候,身上的金银珠翠早已当得差不多了,他摸摸怀里,身上只剩下怀里一支莲花样式的发簪和一块寒生烟。发簪是李莲花当年亲手雕刻的,是他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而寒生烟则是他对亲人的念想,他还想着有机会要与何堂主和方尚书以某种方式相认,宁愿挨饿没有当掉。
站在扬州城外时已是又饥又渴。他看到了天机山庄的人,下意识地想要凑过去,却被喜气洋洋的队伍挤开了,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分发喜果喜饼的人,方多病好奇地挤过去,仗着嘴甜要到了喜饼,随口问道:“今天城里哪个富户成亲。”
“何堂主和当朝尚书多年未有子嗣,如今怀胎九月,生了个健康美丽的女儿,所以一改往日在江湖中低调的作风,要将这喜钱一路从天机山庄散到京城去呢。”
方多病一怔。
他收回了想去天机山庄的脚步,不可置信地抓着
“天机山庄之前没有孩子么?”
那人看着眼前人蓦地苍白的脸色一脸莫名其妙:“当然没有,不然为何这般欣喜?哎,公子,你怎么了?”
方多病失魂落魄地松开了他。
以前被李莲花丢下仍过得有滋有味是因为背后有依仗,最难堪的下场不过是回天机山庄,过锦衣玉食的少爷生活,即便是在今日之前,他仍想着,纵使听上去足够离奇,何堂主和方尚书凭着一颗父母心,也会相信他也是方多病。
他回想起,坠海之际听到的那句哪怕是穷困潦倒、亲友不识、万人唾骂,却没想到,隐约猜到过逆天改命总要付出一些东西,却没想到他的存在直接被抹去了。
他的父母已不再是他的父母。
有那么一瞬,他又有些想流泪,但转念一想又很高兴。他体弱多病,幼时让父母操碎了心,长大后又逃婚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多次陷于险境,令何堂主背地里不知掉过多少泪。想到他身死魂灭的消息传到尚书府和天机山庄,两人怕是要悲痛欲绝,心里便更加愧疚,于是也愈发因为这不同的命数而欣喜。
他们有一个健康美丽、聪明乖巧的女儿,会承欢膝下,会陪伴左右,无论如何,总不至于再为他心伤。
这样也好,他没有什么牵挂,可以放心地去找李相夷。
他抹去眼角的泪珠,远远望着远去的报喜的队伍,痛痛快快啃掉了喜饼,挤进拿了喜钱满是喜气的人群里,学着他们的样子,大声笑着说恭喜。
“希望方尚书何堂主白头偕老,方家小姐顺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