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朝阳/张东升】烂番茄
*他倒在那里的样子像被剥开捣烂的番茄
朱朝阳手里握着刀,张东升抓着他的手。
偏了一点,往这儿捅。杀人犯悄声细语对他讲话,张东升嘴唇湿湿的,呼出来的气有海风那么潮。
十四岁的朱朝阳头一次亲手杀人见血,他把朱晶晶推下去时没实感,杀人的是老教室、旧窗台,和五层楼那么高的自由落体。朱晶晶掉下去,发出沉闷地一声响,下课后人们涌出去,他穿过人潮里,连点儿血腥气都没闻过。
严良也不能算他亲手杀的。他梦见严良挂在月亮上,月亮像从儿童绘本里撕出来的,黄澄澄一个弯儿,严良挂在月亮的尖角上,叫他不要杀人。
杀人就完了,他对朱朝阳说,脚下是一片白海。
朱朝阳坐在月亮上,他漫...
*他倒在那里的样子像被剥开捣烂的番茄
朱朝阳手里握着刀,张东升抓着他的手。
偏了一点,往这儿捅。杀人犯悄声细语对他讲话,张东升嘴唇湿湿的,呼出来的气有海风那么潮。
十四岁的朱朝阳头一次亲手杀人见血,他把朱晶晶推下去时没实感,杀人的是老教室、旧窗台,和五层楼那么高的自由落体。朱晶晶掉下去,发出沉闷地一声响,下课后人们涌出去,他穿过人潮里,连点儿血腥气都没闻过。
严良也不能算他亲手杀的。他梦见严良挂在月亮上,月亮像从儿童绘本里撕出来的,黄澄澄一个弯儿,严良挂在月亮的尖角上,叫他不要杀人。
杀人就完了,他对朱朝阳说,脚下是一片白海。
朱朝阳坐在月亮上,他漫不经心地想:早就完了,这个夏天打一开始就完了,我真后悔给你们开门。
最后这句话他好像说出来了,严良瞪大眼睛看着他,挂在外面的手臂支撑不住地打颤。
朱朝阳支着额头,他好像坐在月亮上,又好像坐在那天的船舷上。
严良掉下去之前还很担心,他担心普普,担心老陈,担心朱朝阳。他什么都不懂又装得什么都明白,严良总想把事情都揽下来,把心都掏出来给他们看——好朋友要相互保守秘密,朱朝阳想,他守住了严良的秘密,严良却想把他的捅出去。
张东升捂着肩膀看朱朝阳从船舷上下来,数学老师没戴眼镜,衬衣洗得很干净,血染得扎眼。
根本就没有什么复制卡。朱朝阳蹲下来和张东升说。
我骗你的。我把严良骗了。
张东升没有笑,他不肯笑的时候就不可怕了。杀人犯不笑就不像杀人犯,他坐在地上捂着流血的肩膀,活像被人欺负了正在流眼泪。张东升可怜得像袋被人弃置的垃圾,他连死都不怕,杀人也不害怕。
朱朝阳突然同情起他来。
他把张东升的伤口绑好,跟警察圆谎,周春红问他怎么样,他枕在医院的枕头上看着窗外说,妈,我想吃鱼。
朱永平死前买来的一提苹果摆在床头,太久没人吃,烂了,黑黄的水顺着塑料袋淌下来。
朱朝阳看着夏天的日影一寸寸挪过窗前,风里藏着最后一缕腥味和潮湿气。
他知道夏天结束了。
再开学朱朝阳上初三,他报了少年宫的奥数班,周末过去听课。
张东升站在讲台上写字。他讲平面几何,讲代数,公式和解题思路细细密密铺了一黑板,张东升扶着腰问:有谁会解这道题,可以上来演示一下。
朱朝阳坐在最后一排,他转着笔,题目飞过脑子,留下来的只是一排排数字。他不肯吭声,因为解题对他来说太过容易,就像吃饭睡觉,人总要呼吸,他呼吸就在解题。
张东升手指敲着讲台,眼镜下目光温和地一一巡视底下的学生。坐在奥数班的都是些成绩还算不错的,但在这些人脸上他看不见天才的灵光。
人要努力做到一件事很容易,难的是不用做什么,却能得到老天爷垂青。
朱朝阳手里的笔转过十下,他想了三种解法,然后慢吞吞地出声:老师,我试试吧。
张东升露出一种微笑。
这笑很奇妙,朱朝阳从他手中接过粉笔,张东升掌心干燥,指节没什么老茧,指骨很长。他转过头写字时感到张东升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注视早早就有,类似于他们在新华书店发现一本新的题册。普通人的新鲜感会过期,他们是一道题、一本书,而天才是一种命题。要讨论命题,就无穷无尽,有无数假设无数猜想,天才通向哪条路都四通八达,每条路上站着一位缪斯。
朱朝阳这位缪斯是血红色。
他解题,后背是叶驰敏针刺似的嫉妒目光。但张东升靠在讲台上看他写字,那目光追着粉笔挪动,最后笑着拍了拍朱朝阳的肩膀,说他解得很好。
“数学的思维是最重要的,”张东升说,“我来教大家的就是用数学的方式思考问题。”
用数学的方式思考问题。
朱朝阳回到座位上捡起笔,他想,好比是判断级数收敛性,他可以用比值判别法,根值判别法,莱布尼兹公式……那么多那么多选择摆在面前,朱朝阳只在要在它们中间一一用手指抚摸过,挑出最喜欢的那个。
他挑了张东升。
缪斯也穿衬衣戴银丝眼镜,张东升把手盖在他肩胛上,他就觉得快活、舒适。
朱永平从来不关心他的成绩,也不知道他在数学上的天赋。他爸爸开着车和人四处打牌,赚了钱用一双新球鞋,新泳镜讨他欢心,朱朝阳骗他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因为他知道朱永平不理解。
没人理解。严良不理解,普普不理解,周春红不理解,警察不理解。但张东升看见他就像捉住一缕游丝,他说朱朝阳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他理解。
他把笔放回书包里,随着下课的铃声站起身,走到讲台边。十六岁的初三生个子蹿得很快,朱朝阳个头已经和张东升齐平,但人很瘦,寸头下面是张有点阴郁的脸。
讲台边拉着张东升问题的叶驰敏很有敌意地看他:“你要干嘛,张老师正在给我讲题。”
朱朝阳把包放下,坐上第一排的课桌。
“我也问题。”他简短地说,“张老师,再给我讲讲你大学的毕业论文。”
张东升勾起一点嘴角,他笑的时候会低头,想要把情绪藏起来。杀人犯做事很内敛,他走路说话都是不太着急的那样子,就连叫朱朝阳的名字也是慢吞吞咬清楚的三个字:
朱朝阳,你要杀了我呀。张东升说着,细细密密地喘气。
他们当着叶驰敏的面讨论高等数学,三重积分和函数式微分,思维噼里啪啦划过一路电闪雷鸣,让叶驰敏咬紧嘴唇,被羞辱了似的脸色苍白地跑出去。
张东升笑着说他幼稚,收拾起讲义装进包里。外面天很热,朱朝阳说要吃冰,张东升看了看表,说回家吧,回家,我给你做刨冰。
刨冰是很大一份,装在玻璃杯子里,淋上樱桃酱和果汁,张东升弯下腰从柜子里摸出一盒果仁一袋坚果碎洒在最上面,插上勺子放在他面前。
“吃吧。”
朱朝阳舀了一勺,很甜。
“你为什么会有刨冰机?”
张东升坐下来的动作顿了顿,他的袖子挽在手肘,露出来的一截皮肤苍白细腻,散发着白瓷似的冷光。
“徐静爱吃,”他说,“我买的。”
朱朝阳凝视着他,把一勺冰塞进舌根底下。他听说徐静死在水里,尸体泡了很久才被人发现,捞出来时肿得苍白发紫。
严良摔下去是什么样子?他突然想。他的颅骨拍在海平面上,在那个高度大概不亚于摔上水泥地。他又想起普普唱的歌,蓝蓝的天空银河里,谁说蓝的一定是天呢,天空不就在水里。
他们都杀了人。朱朝阳探过身把一勺刨冰塞进张东升嘴里,看着杀人犯被冰得打了个哆嗦。
张东升在他面前从不掩饰自己是个杀人犯的事实,因此朱朝阳也不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差一点亲手杀了张东升,就差一丁点,假如没有血红的缪斯对他说话,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那把刀就该一分不差地捅进张东升心口里。
他伸出舌头舔掉张东升嘴上的果酱。小孩儿总喜欢甜,尝到甜头就不愿意撒手了。
张东升于是很细地喘,带点儿哭腔:你要杀了我呀。他说。
朱朝阳依偎在他身上,他们躲在卧室的床罩底下,屋里空调开得很猛,凉丝丝地浸入皮肤。朱朝阳一只手弄他,张东升不行,痛苦地推拒在小孩儿瘦弱的胸膛上。
你别……别弄我,疼。
朱朝阳就很奇怪。
你连人都敢杀,居然怕疼?他说,低下头抽回手,指头尖上裹着一层层细细的汁水,像融化的砂糖。
张东升大概觉得没面子。他仰躺在床上,一条赤裸的手臂遮着眼睛,断断续续地抽气。
空调扇叶哒哒作响,机器老旧得生锈,一股让人牙酸的动静。
朱朝阳又凉快又暖和,他张开细瘦的手臂搂住张东升,把脸贴在人柔软的肌肉上,枕着张东升的胸脯睡觉。
他没有吃到病房桌上的苹果,但有了另一种香甜的食物足以果腹。
张东升哪里都是软的,哪里都是湿的。朱朝阳想了一百种烹饪的方法,最后觉得还是这样最好。就一口一口,用牙切进软烂的番茄里,捣烂鲜红的果肉。
番茄熟得太厉害,不酸,只是甜。
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吃张东升大腿上的肉,切成臊子用来和馅儿。也想吃他的眼珠、胸脯、脊背上剔下来两片薄薄的带骨肉……
但番茄还是最好。
他摸过张东升单薄肌肉下的肋骨,想到番茄沾在手上的红。
朱朝阳感到胃袋里盛着一半沉甸甸的满足。
(好想把妈妈做成满汉全席……哧溜。
写点儿双向恋爱,老师也是很喜欢小朋友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