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鱼露蚝烙 鱼露蚝烙 的推荐 tinatianlajiang.lofter.com
存文的

【云次方/龙嘎】《你来到上海,天知道我有多高兴》(独白)

m一下(。


他们俩的故事太多了:

*Warning:话剧台词,与第二人称有微妙的不同。

*经授权,代66老师发布。


ACT 1

SCENCE 1

Monologue(轻声、柔和地):

你开门的时候没穿鞋,我对你说,我要走了,本来要讲的话,你一下就忘在了嘴边。

你倚着门板,一只脚在地面上拖来蹭去,不看我。你像一匹马,不耐烦的时候总能生出许多小动作。我不动声色地换气,使自己看起来从容:我要走了,今天就走。于是你抬起头。你说,要请我吃饭。

你带我去挺高档的西餐厅,我不饿,一个人凭空点出三份菜单,肋排、小牛肉、鹅肝。你没怎么吃,也不说话,只是给我添菜。...

m一下(。


他们俩的故事太多了:

*Warning:话剧台词,与第二人称有微妙的不同。

*经授权,代66老师发布。


ACT 1

SCENCE 1

Monologue(轻声、柔和地):

你开门的时候没穿鞋,我对你说,我要走了,本来要讲的话,你一下就忘在了嘴边。

你倚着门板,一只脚在地面上拖来蹭去,不看我。你像一匹马,不耐烦的时候总能生出许多小动作。我不动声色地换气,使自己看起来从容:我要走了,今天就走。于是你抬起头。你说,要请我吃饭。

你带我去挺高档的西餐厅,我不饿,一个人凭空点出三份菜单,肋排、小牛肉、鹅肝。你没怎么吃,也不说话,只是给我添菜。我从洗手间回来,看见你在数钱,钱包拉开一条小缝,露出狭长的眼。

那天下午我闷着头,一直吃,一直吃,我赌你总要对我说话,可你没有。最后我靠在椅背上、摸着气球一样鼓起的肚皮,说,骗你的,我不去上海了。

你苦涩地笑了一下,笑本不是那张脸上原本的表情,你的嘴角尽力了,眼皮却依然低垂,如此便回到我最初认识你的模样:一根木头劈进人世间,看着我又看着地,照顾人却不信人。往日依稀浮现,过去的旧影令我呼吸加速、胸膛起伏。这模样或许使你产生某种动容。你终于开口,你说大龙,你吃饱了吗?

四十分钟后我坐上动车,属于北方的一切正在飞驰而去。其实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你不信。你有一种预知别离的天赋。你这人,心眼又小脾气又倔,知道我去意已定,就绝不会再多说半个字。我故意拖着,磨蹭着,直到最后一刻才敲开你的门,试图大吵一架然后不欢而散——唐璜举起了他的长剑,对手却突然问:你吃饱了吗?

你还让我怎么接台词?

(停顿)

刚才去厨房取啤酒,猫把食盆掀翻了,给它俩弄了一下,花了点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整,我在卧室里站着,头仰得很高,望向窗外,你知道那样子,就跟望向观众一样。这周我没事干,没排练也没演出,面的两个戏都没谈拢,可是我在笑,因为我在想。

那回咱俩真的有病,其实今天也有点儿——我跟你说晚上我有事、有局,其实送你走后我就回来了,我没什么事,我已经习惯独处,只是不想让你叨叨我一个人。回家的地铁上有个卖唱的小男孩,我给了他二十块钱。我不该这么做,半夜四点了,那段旋律还在回荡:原谅我这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大一迎新晚会有人问你到底会不会汉语,你就站起来唱了这首歌。在这之后我去给隔壁系搬椅子,回来发现所有人都撤了,就你一个人在空屋里坐着,脚边是我的书包,包里有我的新电脑。你可能是看见我放进去了。那天的你穿了件蓝色外套,推门的瞬间我以为教室里坐着一张弓。

我把书包背到肩上。你张了张嘴,想训我两句,可是又不会说,就那么干瞪着我。

冬天的上海很冷。有几次夜里惊醒,发现墙壁渗出水珠。我买来防潮壁纸、毛毯也留长一截,以防睡梦中身体贴到墙上,第二天肩膀酸得抬不起来。北方没有这样的天气,你跟人合住过的地下室得是什么样子,我也只能想象。在食堂、电梯门口和宿舍昏黄的傍晚你谈论地下室里的一个胖厨子和一些其他的回忆,以一种话剧演员抖包袱的语气,每次一两句。你用这些逗大家笑。不知道从哪天起我不再笑了,没有告诉你的是,因为它们开始疼了。

抛开天气,其实上海一切都挺好,就连对穷人都更好。我手里的啤酒是联华买的,下楼拐个弯就是,前几天做活动,会员用积分相当于一听六块钱,我高兴坏了,直接扛了四件回来,拉开冰箱往里塞,室友差点以为我要请客。他说:原来你都这么有钱了,于是我这才发现,原来我都这么穷了。

时空就在那一刻变得戏谑,仿佛我们毕业大戏的闪回:十几个减肥的大四学生,学习着扮演波西米亚式的流浪者,La vie Boheme,毕业之后两年,我终于过上这样的生活,而你却不在我身边。

(停顿)

我得坐下了,班长,我的两只猫围着我打转,它们也在骂我是神经病。没有正常人类会站在凌晨四点的卧室里练台词——你会吗?或许吧,几年后的我,有可能。如果还能演戏的话,稍微不正常那么一点儿也无所谓。

一上床,猫就钻进怀里让我抱着,动物都知道夜有多冷。更多单调而重复的日子里我和这两个小房客相依为命。无论精神还是物质层面,它们都坚定地分享着我的生活。你能信吗,给小的那只治病,三周花了五千块钱。我自己去北京的医院都没这么贵过,让我打八百一支的针,我就走了。

可谁又敢夸口自己的绝对健康呢?做了舞台剧演员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那么轻易生病。我们人就像森林里的大蘑菇一样,没有雨会渴,雨太多会烂,树上掉个松果都能砸个坑,有爱情的蘑菇怕心碎,没爱情的蘑菇怕孤独,而无论如何,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最终都免不了一死。你去到超市打折的蔬菜区,模模糊糊感觉它们都是好的,凑近到跟前,就看见了疮疤。青岛小孩给大人打啤酒,路上总是一口接一口,我拥有第一辆自行车的时候,下陡坡还忍不住唆沫子,结果连人带车翻下去,从脸到腿都包了纱布。小时候以为那就是这辈子承受的最大痛苦。十年后我在上海,去排练前觉得阳光明媚,厚外套脱下放在家里,回来就感冒了,那场感冒发展了十四天。最后的日子里,我的头已经不能转,喉结稍微一动就刀割般疼。他们说最坏的结果是失声,但我并不害怕,来这儿之前我已然经历过这样的威胁,经历过一次,就不会特别害怕,我只是有点疲惫。

疲惫开始让我频繁想到你。在你自认为没人注意时,惯于流露出的那种近乎冷漠的神态,多年以后我终于从记忆中认出了它。这是一种只有籍由自己的身体才能获得的共情体验:原来当我推开那间空教室的门的时候,你是那么的疲惫。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一个学期初,我从青岛回来,看见你在暖气片上压腿。我说我带了鱼片,你说你不吃鱼片。我把行李箱踹开。你路过我,一眼都不看便走了——他怎么了?心情不好?我问。其他人一个劲示意我噤声。

学校生活安慰了你,四年过去你似乎没那么沉重了,疲惫不再频繁出现,直到我离开北京的那一天。我说,我要走了,以后有空来看我。你说,嗯。

……

一说到学校,我又在想那部戏,这已经是半小时里第二次。你们管这个叫什么?年轻时你经历一件事,从此以后它以蒙太奇的形式反复出现在你人生的每个瞬间。好几次我几乎要称其为幻觉,可它是真的。它存在过,挥之不去。只我自己这样就罢了,明明你也记得。当你垂下头,当你用angel的眼神打量世界,我知道承受这种美好折磨的不止我一个。

回忆不犯法,我又喝多了,那就再想想。那时候我们多单纯,我们无忧无虑,每天要做的只是等待,等着舞台揭开它的帷幕,露出漆黑而未知的世界。对那个间隙我不是没有过恐惧,可是只要灯光亮起,我的视线就只在你的脸上,你也好像永远在为我而唱。我们奋力喘息,共同对抗着前方永恒的黑暗,在我二十岁出头的时候,经常梦到那黑色实际来自一片海,所有涌向我们的掌声,不过是月亮的潮汐。

记得那部戏上演的几个月,每天都有人来学校看你,有男有女,大部分是民族大学的。一楼电梯本来就堵,这样排队时间又多出五分钟。咱班同学就说,想想办法,只能是大龙娶了班长,省得他惹出这么多事儿。每当有人这样起哄,你就甩下手中的练功鞋、舞裤、袜子矿泉水瓶随便什么东西,不乐意地瞪着他们。生气让你的眼睛比平时更亮,腮帮绷得很鼓,嘟嘟囔囔扔出一堆话,没有半句是连贯的。

每一次我都在看你。

你有点儿不高兴,还有点儿害怕,那模样真好看。无论什么情绪,只要你的脸上不是空无一物,我就愿意一直盯着看,我不怕他们笑,这是我进入collins的诀窍,你却从不知道这个,原因是每一次起哄你都不看我。你不敢看我。

你第一次来上海仅仅是三个月后,这是我没预料的。

电话接通后你说自己已在虹桥,我立刻就想去接你,您却说您有公干。我说,那你忙完了顺便来看看我,行吗。你的声音听起来勉强:行吧,不过不一定忙得完,看情况吧,挂了。

回家以后我给室友买了两张imax电影票,好说歹说把他推出门去。坐在客厅想了半天之后,我决定给你做可乐鸡翅,家里没可乐,于是我把钥匙往兜里一装,门一拉:你的表情瞬间垮在脸上,仿佛完全没准备这么早敲门,也压根没预料到我会开门。

——是你,你来了,来找我。原来什么公干都是假的,你就是想见见我,你这个笨人,单靠自己甚至圆不好一个谎。操,我笑死了。转过身时我在笑,走进厨房我在笑,打开冰箱我在笑;架锅开火,淘米洗肉,我甩着尾巴,简直要唱出歌来,像是有两只小鸟啄住我的嘴角,扑棱着往天上飞。你就是最笨的一粒小鸟,眼睛圆圆的,嘴巴小小的,停在我的肩膀上摇摇晃晃。顺便告诉你,我的猫也喜欢你,待心情平复后我给你送去一杯水,两只猫都在你脚边,它们俩也好奇:你在干什么呢?

别看了,去给我买两瓶可乐。我说。你把视线从卫生间的瓷砖上撤回,开始以一种极不信任的目光上下扫量我:钱呢?

没钱,我说:你请我喝。你立刻跳起来:我请你喝可乐,你请我喝白开水,这公平吗?我说,我给你做饭吃。你要不买可乐,就吃水煮鸡翅。说完便径直转身回去看汤锅,门响了一声之后你出去寻找小卖部——直至今天我仍会梦到那一幕,梦中香气弥漫,两只猫跳到厨房的阳台上,充满期待地盼着你。

梦不能一直做,关于这点你我都清楚。

一个人在上海,不是所有都好,也不是所有都不好,这就是目前的状况,毕业明明就在昨日,而再一转眼,我们竟然已经走了这么远。

这次你确实带着公干,没能莅临我家,所以这儿的布置有了点变化,你还不知道:你常坐的小沙发让我给卖了,换了个猫爬架。室友几个月前辞职回江苏考公,临走宣布由我继承他的架子鼓、音乐梦想和清风卷纸,这三者都收在卧室里,因此这儿能下脚的面积仅剩一小条。你看,我现在站起来,举起胳膊肘——就能打到立柜(有点疼)。我依然没添什么衣服,柜子里除了被褥就是猫用品,床底下还有些书和光碟。半年来我只读了一本新书:一个西班牙作家写的疯骑士和他的仆人的故事,上海演这部剧的时候我连去了三场,最后一天的阿尔东沙出了问题,是替补顶上,在我看来她的表现比a角好。她的眼睛又细又长,里面有狂热的光,对那种光芒我们都很熟悉。

从舞台本身而言,让一个压抑已久的灵魂去扮演一个泼辣的角色只有两种可能——彻底的成功或彻底的失败,从这一场的掌声判断,她显然不属于后者。阿尔东沙这个角色直接导致了男主角的死,老头本已经从疯癫中苏醒,认清到自己惨淡的现实,是她闯进来,帮助他恢复记忆,再次高举长剑,然后倒下死去。另一伙间接杀死主角的人是监狱里的观众。这幕剧原可以演到认清现实为止,是他们无法接受、喝起倒彩甚至暴动,一定要逼创作者补上理想的结局:一个死亡的结局。

不知你有没有发现,这部戏同我们的生活存在多少互文和勾连。生活不会重演,戏剧会,籍由各种各样的载体。因此台上发生的所有一切,对于包括我在内的观众而言,注定只能是某种消遣———你还记得舞台设计用的那种白盒子吗?方方正正的,就这么大,每当有人抱着剧院模型经过我,我总忍不住看:多滑稽啊,你和我的全部生命居然就上演在这么一个白盒子里。我们一轮轮死去又一轮轮惊醒,我们爱得多茫然,恨得多不堪,我们手握着手、冲上前去,与巨大的风车搏斗、撞进一堵墙里然后流着血谢幕,第二天晚上它又完好无损出现在原处,就像一切理所应当。

有时我的角色冲过去了,而你没有,于是我失去了你,理所应当。我站在台前,两手空空。我很困惑!我忘记了要呼吸,耳边什么也听不见。

第二天一切重演。

在把那部戏看上最后一遍的途中,我突然意识到,衍生出的种种可能其实从来都不存在。骑士一旦站上舞台,就注定非死不可。这是他自己的意思。甚至不是剧情所能决定的。

我多想演这个角色。

(凌晨的窗外透出天光,开始持书念诵)

“我很清楚,干游侠骑士这一行,总免不了要吃尽千辛万苦。可我也知道随之而来的无尽福祉。我也懂得,美德只能走在狭窄的小径上,而罪孽却沿着宽敞的大道横行。可我心里有数,两条路的重点和归宿完全不同:罪孽之路虽然宽敞,却最终导向灭亡,而美德的小径尽管狭窄崎岖,但一直通往新生,不是有限的新生,而是没有止境的永生。”

离开北京的时长接近一年半,情况正在逐渐好转,戏演得多了,曾经在涮羊肉和烧烤摊边,三杯烈酒浇出的那些醉话,而今也都逐渐显现在我的面前了。又或许是在另一个梦里,我伸出食指展示一圈:以后挣一个亿,这桌每人一个亿。明明他们都笑了,就你不理人,我加了根手指,说阿云嘎两个亿。这两个亿让你从茶壶里倒出一杯温水,放在我的手边,我把水扫开,趴倒在你的膝盖上:开一百个戏,就是一个亿,然后再开一个戏,就一个戏:让肖杰演个大马,咱俩轮流骑。

对面取笑起来:郑云龙就这点志向。

他妈的,我还真就这点志向。闭上眼我也笑。空杯滚过桌面,啪地一声摔碎在虚空中,梦里你的手指一下下梳理我的头发。你说,好啊。声音很轻。

(扔掉书)我不信。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那一切有关舞台的爱、有关舞台的指望,真的是只有作为一个不切实际、不守规则、脱离集体的任性叛逆的孩子才能实现吗?仅仅因为后者选择了一条普通人所不能理解的道路,他的梦想与其他人相比更艺术、更难实现,便要因此受到谴责吗?

谴责我吧。我不是“想”要做它,而是如果不做它我会死,我别无选择。来谴责我吧,用一面镜子让我跌回现实,不过我敢说,那些人没有一个比我们更能体会到什么是现实。告诉一个青岛小孩,十年后他将在北京的办公室学习如何做表格,这种生活会一直持续几十年,他该有多沮丧?世界上再没有比那更虚无的事了。

……

天已经快要亮了。“看,那晨光已来临”就是这样的场面。

我喝掉了最后一听啤酒,现在有点困。但愿你不要一大早就又打电话。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上电视,也许吧。我可能有点喝多了。我的猫怎么办?能带去宾馆吗?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你显得很不高兴。

别不高兴。商量着来啊,我可以尽量少喝一点,你也省省脸色,你的脸好看,得多一点儿快乐才不显老。前方的路一眼望不到头,以后如果我每开一瓶啤酒,你的嘴角就往下坠一厘米,在我四十岁之前你就一百岁了,一百岁,老了,不好看了,明白吗?我们都妥协一小步,岂不海阔天空?或者干脆你也陪我喝点儿———不喝也行,别生气,给你一束花,再给你一个吻。你看天就快要亮了,猫被气得正在喵喵叫,我折腾了一整晚,现在居然还在考虑把它俩寄养。我是个多么讨厌的房东啊。

好了,我困了,那本小说被我扔在地上,就明天再捡吧,希望它也别生气,希望我还能争取到这个角色。其实书中最有意思的段落不是主人公,而是跟随他的一个好朋友,他有一句台词,你听好:

“好了,神明保佑你比我长寿,最好咱俩一样长寿。我可不想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世上,自己先走。”

-完-

2020/1/1

By66


maxilla

【山河令/温周】血玲珑

天窗周vs鬼主温

一个ooc设定,如果周的确在没有钉钉子前,遇到了鬼主。

警告:周子舒还不是现在的周子舒。

一发完。


【山河令/温周】血玲珑


周子舒在宴上耽搁了会儿,到得晚了。室内无光,他白衣剑尚未离腰间,随手摸了把短匕,一只手伸出两指,从后面轻轻捺住游廊下一只蝎子的脖颈,另一只手横过去一下子开喉放血。他身后韩英接住尸首,将掌中一槐花形状的圆盘小物覆在了伤口上,等了一息功夫,皮肉彻底溃烂,空气中的血腥味散去,尸体喉头只余一个巨大的血洞,细窄刀伤已彻底看不见了。

周大人面上表情不显,多走两步到了院中,任风吹着干晾了会儿身上血衣,又瞧了会儿中天之月,问韩英:“鬼主呢?”

韩英...

天窗周vs鬼主温

一个ooc设定,如果周的确在没有钉钉子前,遇到了鬼主。

警告:周子舒还不是现在的周子舒。

一发完。


【山河令/温周】血玲珑


周子舒在宴上耽搁了会儿,到得晚了。室内无光,他白衣剑尚未离腰间,随手摸了把短匕,一只手伸出两指,从后面轻轻捺住游廊下一只蝎子的脖颈,另一只手横过去一下子开喉放血。他身后韩英接住尸首,将掌中一槐花形状的圆盘小物覆在了伤口上,等了一息功夫,皮肉彻底溃烂,空气中的血腥味散去,尸体喉头只余一个巨大的血洞,细窄刀伤已彻底看不见了。

周大人面上表情不显,多走两步到了院中,任风吹着干晾了会儿身上血衣,又瞧了会儿中天之月,问韩英:“鬼主呢?”

韩英道:“在前厅。”

周大人于是整整袍衫,绕过影壁,往花厅而来。大厅里不见群鬼,只有个衣冠楚楚、身影伶仃的鬼主,慈眉秀目,正对着一桌子的筹子发呆。

周大人在他对面坐下,柔声问:“在算什么呢?”

鬼主叹了口气,道:“今日又杀八十七人。”

周大人笑道:“你还在乎这个?”

“大人,话不是这样讲。”鬼主道,“他日阿鼻狱里、转轮台前,同十殿阎罗计起总账,他们若随意报个数,多蒸煮烹炸我几年,岂不是冤枉?我自己记清楚些,到时还能当面多据理力争几句。”

周大人沉默了片刻,道:“有理。”

鬼主将算筹归拢,仔细瞧了眼周大人,道:“大人怎地也沾了一身血腥?”

周大人道:“同谋杀人,没有教盟友一人冲锋的道理。天理循环,因果报应,这血债鬼主既担了一半,我自须并肩另担一半。”

鬼主也莞尔道:“有理。”

两人在这鬼气森森的孟尝庄中饮起酒来,便在他们背后的夜色中,驻守在此的毒蝎被无声地屠戮殆尽。后半夜明月高悬,地上尸横交错,庄中一半没有规矩的活鬼与剩下一半令行禁止的恶吏互相大眼瞪小眼,你不动我也不动,场面十分趣怪。

 

鬼主眼波流转,欲饮欲醉,酒也未过三巡,已轻轻搭住了周大人的手腕。周大人将他扶起来送入内室,进去走了没几步,这人的手已从他腰间缠了上来,轻声道:“阿絮。”

这原是周大人几年前易容接近他时做的化名,如今两人早已互相摸清了底,有了几桩成功的交易,做起狐朋狗友来对彼此还算满意,倒是许久未听见这称呼了。

周大人道:“大善人莫再胡言乱语。”

鬼主这会儿又不醉了,但仍不愿意站直身体,靠在对方身上,笑道:“阿絮怎么知道此际我要说什么呢?”

周大人转过头来,手指摩挲了会儿对方下颚,放柔了声音,道:“还是免了——鬼主,靠得太近,日后双方动起手来,脸面上怕不会太好看。”

鬼主顺势低头,又轻又慢地蹭了几下他粗粝的手指,“脸面同爽快,哪个重要?”

周大人施施然道:“脸面啊。”

鬼主是个知机的人,也不多纠缠,当即放开了手,轻声笑道:“.....其实原本只是听说汴河灯会,有琳琅灯女唱太奉曲、平安调,想邀阿絮同去瞧一瞧。毕竟人间盛会,难得一见。”

“多谢相邀。”周大人笑道,“庶务缠身,就不去了罢。”

他眉眼藏锋,里头的意思鬼主也读懂了,当下低头笑了一笑,不再说话。

 

两人于晨昏时分告别,周大人离开孟尝庄,于几里外弃了马坐上自己官轿,段鹏举在轿旁问:“大人,蝎王那边要的消息......”

周大人没有犹豫:“传。”

毒蝎要除,不过只是次恶,完全无法掌控的鬼主与鬼谷才是更大的祸害。于是翌日一早,鬼主行踪便被通过天窗递了出去,送入了毒蝎之主的手中。

周大人静坐中军,按而不发。过几日得到线报,说鬼主与蝎王确在汴河上遭遇了一场,鬼主遇伏,离开时身上带了伤,蝎王隐在暗处不肯出来,眼睁睁瞧着得力助手毒菩萨在自己面前首身分了家。

 

周大人读完线报,并无什么触动,他走至今日,心与手一样坚如磐石,幼女杀得,亲朋也杀得,一个暧昧不清的同谋,又凭什么杀不得?只是他得知两人都未死,心中仍有了计较:蝎王谨慎,恨意能往深处藏、也能够耐得住,不会在自己积弱时爆发。而鬼主么......

实难预测。

 

隔了两日他下朝回府,果然遭遇了一次巷杀。来人知他些根底,晓得他从朱雀街走永渠巷这一段时为了避开左断司耳目,掩护自己朝上的身份,不会带太多随从。

两支冷箭射杀了轿夫与马夫,将他从轿子里逼了出来。恰逢这日他朝后在文渊阁被同僚留了一留,饮了不少酒,至今半醉。

来人只七个,齐整有素,麻衣覆面,形如鬼魅,绝对不是毒蝎。

他心道:他娘的,烈日当头,鬼主索命来了。

 

这七人在逼仄的长巷子里结成剑阵,周大人瞧他们身法有趣,多观察了一阵,因还微醺着,肩膀上被长剑拉了道口子,挺长,白森森见了骨。他酒醒了两分,还有七八分仍醉着,唾了一口,抬手拔出白衣剑来,绞了其中两人咽喉,其余五人见势不对,借机遁逃。

他用倒了地的尸首擦了擦剑,将麻衣掀起瞧了一眼,见到下头的两张脸没有几乎没有五官,鼻子被削平,嘴巴被缝上,骷髅一样的眼睛圆睁着,大约活着的时候比死了更像恶鬼。

他在原地看了会儿自己的胳膊上淌下来的血,正想走,天上飘起了细雨,一个人从他的去路、细长巷子的那头走过来,穿了件青衫,手里拿着把青竹伞,朝他笑了笑:“大人。”

几日不见,鬼主清瘦了些,脸色是白的,但白得很好看,握伞的手上能瞧见凸出的青筋,棱角分明,像精致的、开了锋的一把鬼刃。

周大人没有收剑,一手垂下,鲜血与雨水同流。

鬼主柔声道:“方才那是鬼子——阴槐鬼母,七子连环,虽名号里也带了个鬼字,但却并不受我差遣。”

“哦。”周大人道,“多谢告知。”

鬼主叹息:“我对大人是一片真心,得知有人要在此伏击,便立刻赶来襄助。大人前日里杀了一个魏侍郎罢?此人有个孤女,挖自己肉心祭了鬼母,将鬼母打动,这才有了你今日之祸。”

这话他编得很像样子,周大人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提着剑从他身边走过,鬼主便擎着伞,跟在他身旁,只隔那么几寸。

周大人在巷子里慢慢地走,等那淌下来的血颜色变浅,才轻声笑道:“鬼主,没有机会了。”

鬼主笑道:“什么机会?”

周大人道:“汴河一事,是我负你盟约在先,因此这几日故意撤走暗卫、轻车出行,给你个机会杀回来。如今你没死成,我也没死成,机会用完了,没了——下次动手,干脆些,见个生死。”

鬼主有些委屈,眼波流转,道:“阿絮,我是真没想过杀你的。”

周大人从伞下抬起头,认认真真地道:“但我要杀鬼主之心,一片赤诚,天地可鉴。鬼主一轮明月,今后也切莫再照向我这条长安巷外的臭沟渠了罢。”

鬼主低着头不说话,只瞧着他笑,周大人侧过头,这才瞧见这人没撑伞的一只左手里,拎着串脱了水的眼珠子,一共十个,新鲜的,带着血丝连着筋肉,全缠在一处。

鬼主瞧见他目光,赶紧将这腌臜玩意儿远远一抛,伸手入雨幕中将将一洗,然后抬头朝着周大人嫣然一笑。

周大人:“......”

鬼主殷殷嘱道:“鬼子七人,我们分着全宰完了,剩一个鬼母,阿絮,你要小心。”

周大人也彬彬有礼地答:“多谢鬼主,不知鬼主什么时候肯死?”

“随缘罢。”鬼主眨了眨眼,隔了半日,咯咯笑了起来,“大人,你同一只鬼谈生死,不嫌多此一举么?”

 

他们穿过一片雨雾,长街上居然看不见一个人。

周大人将黑衣上破损的那块布料随手扯了,大喇喇地露出里面的皮、肉、血与骨头来。

雨声敲檐,十分规律。

他走至大道中间,忽地反手,白衣剑脱手飞出!

面前是长街,长街尽头是一个牌楼,白衣剑刺了入去,却不是剑器与木声,而是“噗嗤”一声闷响。牌楼上掉下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来,她亦无鼻无口,双目流血,周大人向前走了两步,白衣剑重回掌心,一剑穿喉过后,更是将这老妪十分瘦小的身躯挑了起来,远远地甩了出去。

鬼主在后微笑着看他,冷不防周大人剑甫一抽出,手腕轻转,回身毫不犹豫,一剑没入他胸膛!

剑入皮肉,鬼王究竟还是个凡胎,笑容僵硬了一瞬。他退了一小步,咯出一口血来,手中仍握着伞,偏过头,带着天真的疑惑:“大人?”

周大人将剑柄微微一转,又一拧,从容拔出。

 

血花伴细雨,别有情致。

他低声道:“阴槐鬼母,原籍江左,她怎么过的江?谁渡她来的?一颗人心,如何能让老鬼闻动?这人虽不隶属你鬼谷,但你若许了她什么,拿我做个投名状,想必她还是十分乐意听你的。”

鬼主叹息道:“想不到我在大人心目中,竟是这样智珠在握的人物。”

周大人轻笑道:“你出现在这里,总不能是巧合,做人小心一些,也总不见得有错。鬼主,试探完了,脸皮也撕破了,还不动手吗?”

鬼主一张苍白的脸上泛出了血色,末了,居然点了点头:“天下群鬼都听我的,我......我听你的。”

 

他身形极快极幻,手中铁扇自袖中翻起,与白衣剑轻轻一交,发出动人心魄的一声“锵”。周大人长剑回架去削扇骨,鬼主却又微微一笑,将扇子收了,左手青竹伞一收,如剑般刺出!

周大人下意识伸手接伞,却不料对方虚晃一枪,直接撒了手,足尖一点,向后飘出去七八丈。

青竹伞到了周大人手上。

而鬼主已立定在高高的牌楼上,向远处一望,又低下头,朝周大人微微一笑。

“您的人到得可真快。”他语重心长地道,“大人,雨下得真可急呐。”

 

段鹏举到的时候,周大人一人立在雨里,剑已收了,他手中握着一把伞,颜色青郁。

伞是垂下的,未曾用来遮雨。

段鹏举从属下手中取过另一柄油纸伞,匆匆过去,立在他身后,另有人上来,处理那骨肉外翻的伤口。

“大人。”又过了半晌,段鹏举忍不住低声道,“人跑了。”

周大人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段鹏举不敢再说话。

周大人回过头,瞧了他一眼,忽而道:“我中了毒。”

段鹏举:“啊?”

周大人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道:“不过方才已解了,毒在鬼子与鬼母的身上与剑上,解药.......在伞上。”

段鹏举没听明白。

隔了会儿,只听他主子又问:“谁下的毒?谁给的解药?都是他,都不是他,或不都是他?”

段鹏举彻底接不上茬儿了。

幸好周大人也没在等一个答案,自顾自回身,摩挲着竹伞的伞柄,向长街的另一头走。

虽是雨中信步,他心里也不是全然没有想着事:

他在回想鬼主递过伞来时候的那一个表情,眼梢是扬起的?或是垂下的?还带着笑意吗?或是怨恨的?有没有显出疼痛来?

他记不起来,因为根本不曾抬头,没有瞧见。

 

到了这个月的下旬,蝎王几经辗转向他传信,有了依附的意思,请求面见。

周大人这几日也读线报,心中有数,带了手下精锐,即时赴约——蝎王也是个妙人,定的地点,居然仍在那曾被他和鬼主一道血洗过的孟尝庄。

也便是在这鬼宴上,再遇鬼主。

鬼主今日穿了大红,面色红润了许多,见到他来,喜色全上了眉梢,侧觥便要来与他碰杯。

周大人十分礼貌地端起了杯子,后又放下。

鬼主轻笑道:“大人今日不饮吗?”

周大人瞧了眼坐得极近的鬼主与蝎王,抬了抬眉毛,道:“不了,怕今夜二位新仇旧恨,合谋毒死我。”

鬼主哈哈大笑,不再与他说话,身体斜斜地靠向另一边:他骨架生得宽,蝎王比他娇小许多,这么一靠上去,居然显得蝎王有些弱小可怜起来。

周大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蝎王打机锋,让利、推诿、谈条件——而期间鬼主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喝酒。

他也不知道是在听,或是不在听,脸色愈喝愈红润,衬着一身红衣,目光也没放在正谈话的两个人身上,而是瞧着院子里的一棵树。

正是三月,春华恰好。

周大人有一瞬间,觉得怔忪。

这日他离开得很轻松,路上未有状况,但他回到庄子里,又觉得处处都有蹊跷:

这蝎子投诚是真?只怕未必。

鬼主不计前嫌?也未能够。

 

他饮完一盅解酒汤,未曾支会旁人,趁夜色回到孟尝庄——果然已杳无人迹。

酒席不见了,他往深处走,在假山背后,寻见一处密道。

密道下头,是一处秘牢,有着十分新鲜的血气。

顶头的那间灌满了水,那水如今全是赤红色,咸腥味极重,周大人蹲下来撩了一把水,手伸出来时,捏出来一条有着尖齿的赤蛇。周大人皱了皱眉,掰开它的口腔——齿间还有皮肉残渣。

周大人面无表情,在七寸处一捏,将那蛇直接拗成了两段。

然后他站起身来,瞧见了旁边委地的一件青衫,觉得十分眼熟,等拿起来,才略有些恍然:

是鬼主那日在巷子里,被他刺了一剑时穿的那件。

胸口有个极窄的洞,不过瞧衣衫上的血,不似只是一个伤口。

周大人想了想,料定这另一道伤大约是那日之前,鬼主行踪泄露之后,在汴水上杀毒菩萨时落下的,看位置,像是在肋下,也是差不多的位置上。

他心想:我可捅得真准。

他又再往旁边细看,见墙上器具一应俱全,竟比天窗也不遑多让。

细铁钩、骨刷、火钳,他伸手一摸,血凉了,但还未全干,红色也还未变赤。

周大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里头一个念头是:

他怎么还喝这么许多酒?

 

他取出火折子点了把火,从里头出来,循着踪迹一路在后面跟。

至二里外,见一顶轿子,翻在路侧,外头瞧是普通的轿子,里头却是钢筋铸成:不过侧边被人拗开了一个口子,恰能有一人通过。

接着,便是尸首。

或枭首、或腰斩,不似杀人,倒似是在行刑。

他跟着零零星星时不时出现的尸体,竟愈走愈远,一路到了汴水之上。

四处人头攒动,沿河是各色花灯,他在岸边瞧了数个时辰,寻了一处无人的厢房,做了些准备,然后终于在昏时,踏上角落里的一处画舫。

画舫上很安静,有个十分靓丽的少女坐在船头,正撸着个球玩儿。

周大人上前,借着月色一看,见她掌中是个囫囵的人头,面貌十分清秀,眼角上挑,眼睛睁得极大——竟是蝎王。

少女抬头见了他,先是薄嗔,又似想起了什么,将手里已经出鞘的刀又收了回去。

周大人身形也略有些踉跄,瞧着她,低声问:“鬼主呢?”

“数今日的人头呢。”少女瞥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就是那个负心汉?”

周大人道:“负心汉?”

少女道:“泄了他的行踪,叫他被人追杀;他巴巴地赶去给你送解药,反被你刺了一剑——若不是这一剑,他倒也不至于落入敌手,平白受了许多折磨.....啊,你还同刑囚他的死对头结盟,你这个人......你还要不要脸呐?”

周大人轻声道:“照你这样说,有毛病的好似是他,不是我。”

少女也生起气来,揪着人头的辫子一捋,又捋出几根细针来,忿忿地道:“可不是嘛!”

周大人也笑了,瞧了眼头顶之月,又瞧了眼少女,柔声道:“我进去看一眼。”

少女翻了个白眼。

“瞧吧瞧吧。”她道,“死在你手上,我看他多半求之不得。”

 

周大人掀开帘子往里面走,内舱很大,他绕过一处屏风,见里头点着灯。鬼主倚在榻上,恹恹地果然又在数筹子。

他的耳朵似乎已经不大灵便,周大人一直走至近前他才发现,双目微微一亮,调笑道:“周大人好快的脚程,是来了结我的么?”

周大人在他面前坐下。

他自然感觉到,外头那将话说得这么狠的小姑娘,其实一点儿放不下,正扒在窗口偷偷地看,袖子里闪着蓝光,也不知道揣了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见鬼王里里外外,又换了新衣,这回是深赭色,衬得人比花娇,贴近了些,轻声问:“今日帐上又是多少人呀?”

鬼主道:“一百六十七个。”

他说罢,自己也叹口气,道:“对不住啊周大人,你这新盟友说话得罪了我,我今日又喝多了酒,没能忍住。”

他绝口不提自己是如何跑去蝎王那儿的,也不提坐在那儿被收掇得齐齐整整喝酒之前人究竟在哪儿,以及是被关在什么玩意儿里出的庄子。

“鬼母一事,我也实在对不住。”半晌,周大人才淡淡道,“我自幼......恃才傲物,以为跟随明主,君臣相得,谁料得海晏河清后,便是清账之时。那鬼母渡河,坐的是禁卫军的船,怕是陛下引来的.....鬼主,刺你那一剑,是我错了。”

他语声平静。

鬼主抬头,愣愣地瞧着他,隔了好半日,才轻轻抓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柔声道:“你......你莫要难过。”

周大人道:“谁说我在难过?这是我自己走下来的路,没什么可后悔的。”

鬼主竟有些赧然,周大人伸手来解他衣襟,他也不知道反抗:只见灯光之下,他周身皮肤已无一处完好,胸口肋下一记贯穿,伤口倒转,似是有倒刺的利箭,上头叠着一道极细的剑伤,正是白衣。

肩、腹皆有蛇咬痕迹,心口焦黑,乃是火烙后的瘢痕。

伤口原本都在流血,不过鬼主功力深厚,竟生生将自己经脉阻断,因此虽然伤重,却还能不死。

周大人目光灼灼,但面上表情并无多大改变,从旁边取了水与帕子,动作十分轻柔地,开始慢慢清理伤口上的烂肉。

 

鬼主低头望着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含笑道:“我策划多年,做了个局。”

周大人:“嗯。”

鬼主道:“人啊,只要贪欲仍在,我这一局,便总能成事,我活着,或是死了,其实没什么影响。能死在这前头,并不是一件坏事。活着多苦啊,是不是?”

“可是大人,我这半辈子,什么事都做过,单单只是不曾为谁死过......故此总想一试,瞧瞧那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周大人道:“是什么滋味呢?”

鬼主注视着他,又轻又柔地笑道:“我觉得,快活得很。”

周大人抚了抚他的脸颊,就着朦胧灯光,低下头来,亲了亲他的额头。

“鬼主,我大约同你不一样。”他轻声道,“我这半辈子,同样什么事都做过,单单只是不曾为谁活过。”

“我也想......试一试,你说,那又是什么滋味呢?”

 

鬼主讶异地抬起头来,只留意到今夜周大人的面色,苍白中带有一种病态的嫣红。

他仍穿着深皂色,只是肩头那处,有一片湿濡,似是汗水,又似是什么旁的。

他自然也不会知道,那是一枚长钉,约一寸六分长,是周子舒方才在岸上,在来见他之前,钉入自己体内的。

是既生亦死的,第一颗钉。

 

明月如练,汴水无声。

船头挂着盏鲜红色的玲珑灯,美貌少女坐在那船头上,哼着一支歌。

花月正朦胧。


【FIN】

 


maxilla

【俊哲】行人

一篇纯粹的胡说八道


前文《俊友》指路主页

关于两个人十年后的再一次合作,故事部分,部分取材于《夹边沟记事》


【俊哲】行人


半生仓皇里,还愿做行人。


楔子00A


李传舍是1958年6月底被调离农场的,离开时他用一条羽绒被贿赂了教导员,争取到同张淼在排碱渠旁边匆匆讲了两分钟的话。也没有什么依依的告别,就是交代了一下留在窑洞里不打算带走的东西,两件夹袄,一包牙线,一个不锈钢的汤匙,两张粮票(在农场里也不能用),以及一本第一版的《语录》。

他说,你要是走,要是还能回上海,就去火车站出口的供销社买一客盒饭,看从门口出来的人,数178这个数字,然后把盒饭给人家,最好能够看...

一篇纯粹的胡说八道


前文《俊友》指路主页

关于两个人十年后的再一次合作,故事部分,部分取材于《夹边沟记事》


【俊哲】行人


半生仓皇里,还愿做行人。


楔子00A


李传舍是1958年6月底被调离农场的,离开时他用一条羽绒被贿赂了教导员,争取到同张淼在排碱渠旁边匆匆讲了两分钟的话。也没有什么依依的告别,就是交代了一下留在窑洞里不打算带走的东西,两件夹袄,一包牙线,一个不锈钢的汤匙,两张粮票(在农场里也不能用),以及一本第一版的《语录》。

他说,你要是走,要是还能回上海,就去火车站出口的供销社买一客盒饭,看从门口出来的人,数178这个数字,然后把盒饭给人家,最好能够看着他吃完。178是他在葫芦沟农场的编号。

张淼不说话,他就急了,把粮票强行塞在他手里,说,就当是我买的。

七几年张淼辗转回到上海治疗,两张粮票已在之前的几次转移的过程中被搜走,他还是买了一盒饭,坐在火车站门口看。但这个时候他的脑子已经不是很清楚,数了好一会儿,也不确定第178个行人到底是一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小姑娘,还是一个神情萎顿的中年妇女。周围没有一丝尘土,天空是很清亮的,他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最后自己把那客盒饭吃完了。


一直到1983年在广瑞医院病逝前,他都没有再见过李传舍,或者听到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01B


小雨大概是九点多到的,带了工作室的一个小助手,包厢里坐六个人正好。张哲瀚正在吃海胆,龚俊一只手正正地端着清酒杯子,一只手在帮他翻页。

“你俩这狼狈为奸的劲儿,啧。”小雨问,“看什么呢?”

龚俊叫了声小雨哥,然后解释说:“一套粗纲,底下班子差不多已经搭起来了,在谈主演,我准备接其中一个主要角色,问问瀚哥有没有兴趣,可以和对方谈一下,我们再合作一次。”

小雨:“男一?”

龚俊笑:“群像戏,纪实类的,戏份挺平均,小雨哥知道杨显惠不?”

这几年审查制度开始放开,敏感题材也渐渐变多,但那个时代不太好拍,没几个导演真愿意冒这个风险。小雨听龚俊又报了几个名字,觉得还算靠谱,问张哲瀚:“你自己怎么想?”

张哲瀚还在吃,闻言随意瞥了眼龚俊,冷不防说:“李传舍。”

龚俊愣了愣。

“李传舍,你是想接这角色吧?”张哲瀚抹了一把嘴,回过头来看他,“我也挺想演这个的,怎么样,俊俊,让给我不?”

龚俊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不过表情很快认真起来,手指屈起来敲了敲那本子,隔了会儿,小声说:“你要真想演李,那我就演张淼。我给你配戏。”

张哲瀚动也不动地看着他,隔了会儿,举起筷子往他嘴里塞了坨海带。

“张哲瀚。”小雨忍无可忍,“老欺负人有意思吗?”

龚俊这才反应过来张哲瀚这是又跑火车遛他呢,一只手伸过去掐他的腰。那腰韧得,同三十岁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火烫火烫的。张哲瀚不怕痒,任他掐着,哈哈哈地笑,自己低头又开始吃一只蚌,期间瞥了他一眼,说:“替人委屈,最没意思——你看他自己,不是挺高兴?”

“是。”龚俊咬着牙又掐他一下,话也半真半假,“我真活该遭这个。”

这天他们喝得不少,晚上龚俊趁热打铁和制作人还有导演通了话,明显事先已经吹过风,对方表现得很给面子,说马上可以聊——其实这两年张哲瀚发展得还不错,演过两部成系列的古装正剧,都算大火,他不接综艺,算是彻底转了型,去年担岗拍了部喜剧电影,黑色幽默那种,虽然叫好不叫座,但也算是受到业内一致认可。反而是龚俊,之前好几年卡在低龄偶像剧,转机是一部都市片,演一个一事无成的啃老族,总算不用绷着脸扮高冷男神,一切磨练找到了出口与发挥的余地,观众的评价相当不错,之后他趁着势头好参演了两部贺岁片,现在也勉强能算半个电影咖。

流程虽然还没走,但听对方的口气,这事应当差不离。当晚他们酒足饭饱,互相搀扶着往停车场走,张哲瀚靠在他身上搭住他肩,带着酒气的呼吸就吐在他耳朵后面,痒得惊人。

“龚俊。”他含糊不清地说,“别怕,你能演。”

这句别怕挠得龚俊浑身一个激灵,他低下头,张哲瀚顺势就揉了把他的头发,没事人样地自顾自往前走。龚俊从后面看,他的肩是半塌着的,喝完酒脚步不是太稳,总是一边踩得轻一点,另一边重,很可能是因为腿里没拿出来的那三根钉子。

这人有时候也像钉子,藏得很完美,在骨头缝里,冷不丁地就出来扎你一下,支会你一声,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不同你计较而已。

这种感觉很奇妙。

龚俊想起大二的时候汇演The Furnished Room,讲纽约西区南部红砖房的一个青年,如何四处游荡,在廉价的出租房里辗转寻找已经自杀死去的女友。他站在台上看空无一人的房间,觉得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在不停地叫嚣、暗示,但他竟然就是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张哲瀚就像戏中那不将一切说明的青年,点到即止,有时候用一句话,有时候用一个眼神。

他觉得不忿。

你看错我了,他心里不住地想,你看别人都对,就是看不对我,这是什么道理?


03A


张淼同李传舍第一次见面不在窑洞,而是在农业大队的办事处,那时候张淼正在填一叠表格,他是上海人,其祖父是随容宏西渡的第一批留学生,他自己是学经济的,在震旦教书,后来因为出生典型的小布尔乔亚家庭,于1957年被定性为Y派,开除公职后送葫芦沟劳动教养。

李传舍见他的那天是张淼第一天到,他穿得一点也不考究,头发很乱,有一双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皮箱。

干事在讲话,张淼看着窗外——院子里站着个高个子青年,穿着劳改服,耸着一边肩膀在板报上写字,特别工整漂亮,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字体。张淼看见他写完“扎根河西”四个字,在角落里用炭笔偷偷描了半个花骨朵儿,奇形怪状的,正对着太阳。

张淼撇了撇嘴,那青年转过头也瞧见了他,没说话,指了指那花儿,笑嘻嘻地用口型说,送给你。张淼这才看见他袖子里露出来的左手,只有两根手指,其余三根只留了个肉根,圆鼓鼓的一团挤在一处,乍一看,有那么点儿恶心。

干事顺着张淼的目光,也看到了外头的青年,他叫:“李传舍。”

青年从铁梯上下来,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干事交代了几句,张淼就跟在青年的后面,跟他去所谓的“宿舍”。

“你叫什么?”一路爬过山水沟的时候,青年问。

他的长相周正,身上也比较干净,张淼望了他一眼,想起之前墙报角落里的那个很快被擦掉的花骨朵。

“张淼。”他回答说,“有很多水的那个,淼。”

李传舍在前面爬,也不回头,声音很轻快。

“那挺好的,西北缺水。”

他说。


04B


制片和宣发都是龚俊他们公司的,因此流程走得很顺畅。三月底的时候,团队里几个演员一起去了主要取景地酒泉市原劳改农场,住在附近的招待所里。


还是春日,到达的当天下午他们做了一次剧本围读。同组的一名女士,四十多岁,姓陈,舞台剧出身、喜剧发家,同他们讲了段故事。说有个知识分子在劳动改造的时候摔断了腿,那个时候吃的东西不够,一开始还有人给他带食物,后来也不知道忘记了,还是故意不给他带。过了两天有人想起来再去看,那人居然还没有饿死,但也不知道是吃什么活下来的。

有人试探问:“听说可以吃黄茅柴,把草籽敲出来,筛干净,然后吞下去?”

但黄毛柴没这么好吞,而且要炒熟,一个断腿的,也没有灶台,怎么把草籽弄熟?

后来老陈说,他们到最后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吃了什么,不过——只不过,有人讲后来发现,这人的窑洞里没有排泄物。农场里是公共厕所,说是厕所,其实就是野外挖的两道沟,但总归是在外面的,他没有出去过,是怎么排泄的?

说到这里,没有人再讲话。

隔了一会儿,老陈说:“后来再问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了,这人隔了没几天还是死了,他是我爷爷的亲弟弟,当初是一起被下放的,我爷爷在添墩作业站,他的兄弟在葫芦沟。后来我爷爷去找他,人家就给他讲了这个故事。意思是说,你也不要去看了。”

龚俊手心冒汗,背心发凉,他侧过头去看张哲瀚,见他听得很认真。为了配合造型,他已经戴上了眼镜,全程沉默,没有表情,目光盯着面前的地板,动也不动。

好像,已经能看到张淼。

 

晚上大家简单地聚了餐,吃完后龚俊很自然地蹭进了张哲瀚的房间。招待所条件简陋,只有一张床,龚俊盘着腿坐在上面看剧本,张哲瀚在打游戏——这时候他没有戴眼镜,好像又变得很正常。龚俊看了会儿本子,看了会儿他,觉得有点读不下去。

张哲瀚眼也没抬,轻轻踢了他一脚:“认真看。”

龚俊:“飞机上我看过两遍。”

张哲瀚:“我看了四遍,后进学先进,你怎么回事,还行不行了?”

龚俊:“那我再看两遍......叭。”

他嘴里妥协,下一秒就上手,勾住对方的腰就往床上摔。

细腰猛男怒了,可能觉得权威受到挑战,反手一劈把大高个子给惯倒了,用手肘卡住他胸口,双腿压上来,盯着他的漂亮眼睛瞧了一会儿,掐住他下巴就低下头去。

龚俊觉得舌头完全被缠住,心气与火气一同浇顶。他抓住对方脚脖子一拉,那人“嘶”了一声,回头就给了他一肘子。他弯下腰去,那人又扑上来将他双手一扭。

凶残,太凶残了。

龚俊龇牙咧嘴的,对方却不死命压他了,拍了拍他的脑袋。像个信号似的,龚俊也不挣扎了,两个人重新倒下来,维持着那样一个有些扭曲的姿势:一个人扭着另一个的双手,另一个抱着对方的腰,动作垮着,都不着力,反而令人感到很轻松。

张哲瀚问:“你觉得李传舍和张淼......体会哪种情绪最难?”

龚俊:“......饥饿?”

张哲瀚没否认,忽然将手放开,紧紧箍住对方的脖子,这个春夜里的拥抱很实,带着汗水、躁动,但这一切却都没有进行下去。他忽然握住拳头,抵住龚俊的腹部,他用的力气很大,被抵住的部位是胃部,龚俊甚至感受到了那种密实的压迫、以及疼痛。

“饥饿这种东西,能够带动肢体反应,无法完全体会,但是可以模仿。最需要深入体会的,对我来说......”他的呼吸带着浓重的气音,很沉,“......可能更多的是失去作为‘人’的意志吧。”

龚俊抬起头,无声地环抱住他。

这次他们没有机会再扮演恋人,但那其实也并不重要。

房间隔音很差,外面很吵,但一切好像又那么安静——两个演员正以近乎悲情的方式拥抱。

 

 

05B


李传舍和农场里大部分的反D分子、坏分子以及FY分子们不一样,他的成分不坏,以前是师中心医院的医生,工作做得也很好,后来因为讲话实在不注意,被别人匿名举报,作为临时教育改造送来葫芦沟的。来了之后他不慎被过排碱水的机器碾了手,齐根没了三根手指,回去原来的工作单位也参加不了工作,只好留在这里。因为手上有残疾,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做,幸好他还会写写画画,就开始做宣传口的宣传员,负责板报和报告文章。

他们还有个“室友”,叫赵辛华,原西南联大毕业生,是西北师院农学院教授,因为右脚受过伤,走路一直需要拄着个什么东西,所以大家也不叫他的名字,就叫他老拐。

张淼来了以后不久,老拐开始生病,肚子很鼓,和怀孕的女人一样,两只脚从膝盖以下肿起来。李传舍为此去劳改医院跑过几次,但泻药是真的不好配,吃不好就会死人。后来张淼和李传舍没有办法,就把他人翻过来,去扒他的裤子。

老拐不让,死也不让,半夜里痛得呻吟,到了第二天就连呻吟声也没有了。等七八点钟张淼他们下工回来,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

干净的水也不好弄,两个人给他把衣服整理好,擦干净了手和脸。又过了半天,队里就有人来把他的东西收走了,据说他在兰州还有个女儿,已经参加工作,也不知道后来收到他的遗物没有。

送走老拐的那天晚上两个人都没有睡觉,李传舍走出去,张淼跟在后面,窑洞后面有一片泥地,再后面是排碱渠,铁路的旁边是有人站岗的,所以他们也走不太远,就蹲在沟渠旁边。张淼蹲了很久,看见野地里有细小萎顿的花,同李传舍那天画在板报上的相似,很小、碱黄色,开了同没开也没什么两样。

他们也没有再讲话。

 

06A


大概是五月初,演员陆陆续续进组,没什么特别大的咖,最有水花的大概就是张哲瀚和龚俊,谁遇着谁都互相叫老师,反而很融洽。

龚俊脸上还是化了妆,他肤色太白,在大西北吹了一个多月,还是不显糙,搞完之后显得人很萎顿,不过还是看得出眉清目秀。“张淼”一开始倒是不怎么用折腾,所以张哲瀚就比较轻松,天天窝在躺椅上一边看他化妆,一边斗地主。

他俩的第一场戏很考验人,是和老拐的尸体告别。他们已经有十年没有一起演戏,再一次同时站在镜头前,形象已截然不同。因为光线与走位的问题,卡了几次。

“挺了不起的。”后来围观的老张说,“你俩眼神碰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有故事了。”

龚俊在那里谦虚:“张老师带得好。”

张哲瀚说:“宿怨,宿怨。”

两人语气和表情实在太逗,老陈也笑了:“听说你俩好多年前合作过,粉丝都很惦记,在微博上刷爷青回。”

张哲瀚笑嘻嘻地说:“那不能,我自己的青春还没走呢,男人四十嘛。”

龚俊:“是是是,您是花儿,您上座。”

他这京片儿也是半吊子,张哲瀚笑得快要岔气了,老陈不明所以,但看着也挺乐呵。

 

晚上拍那段夜蹲的戏也还比较顺,结束之后两人都没走,瘫在那儿吹风。摄影机都撤了,四周黑漆漆的,龚俊想起身,张哲瀚一巴掌又把他按了回去。

龚俊“哎呦”了一声,感觉手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一看,是朵蔫了吧唧的花。

“我也送你朵花吧?龚老师。”

 

07B


张淼一直知道李传舍有点问题。

他的工作虽说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比较轻松,但气色太好,中气很足,不太像农场里的其他人,也不太像吃不饱饭的样子。

时间久了他观察出规律来,李传舍经常在九十点钟的时候遛出窑洞,也不知道去哪里转悠,那时候已经完全熄灯。张淼不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事,也不乐意管别人的事,不过有一次他晚上去上厕所,看到李传舍从仓库后面转出来,紧接着,他又看见了一个女人。

女人叫杨桂芳,三十出头,是小仓库的管理员之一,丈夫是当地的管教员,姓涂。

张淼没有说什么,他和李传舍的关系很奇怪,两个人的话不多,不是一路人,但有的时候又分明特别能理解对方,这种理解几乎不依托任何语言的交流,非常没有道理。

有一阵子张淼忽然开始腹泻,脱水,整个人丧失精神,躺在床上没有办法起来,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爬上他的床,撬开他的嘴巴,往里面灌东西。

那东西是含糖的,很甜,可能是葡萄糖水之类的东西,有人在他耳边低声叫“老张”。

过了几天后张淼渐渐可以说话、能够自己行动,但心照不宣的,两人都没再提起那个晚上的那件事。有的时候晚上他们会像之前一样,溜出去在沟渠后面坐着,但只是坐着,不交流。

那个时候张淼总会免不了想起当初那个太想做人的老拐,甚至觉得,这真是一个好结局。

风是轻的,李传舍又递来一朵花。

 

08A


两个人在片场闹起来了——其实也算不上闹。

原因是拍到一半的时候龚俊发现对方体温很高,摸了一把后脖子,发现更加滚烫,当下脸色就不是太好看。

张哲瀚说:“没事。”过了会儿,又说:“整组人都在这儿呢,这场反正我躺着的,趁机休息会。”

龚俊:“烧傻了怎么办?”

张哲瀚:“嘿,你管得好宽,是不是年纪大了,怎么爹味这么重。”

这话说出来,龚俊显而易见地不高兴,不过快四十岁的人,晓得应该怎么发作,关照了一下大家,回头就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掐对方的腰。

也是滚烫的。

他掐了一把,又觉得不忍心。戏里他给对方喂躺水,弯下身来从背后抱住他,等镜头卡完点,他把对方的被子掖好,弯下腰来,将他又抱得紧了一些。

因为镜头还没完全挪开,这个动作也顺畅,其他人倒也没有觉得太奇怪。

“我没想要你关照我,没想搞炒作那套。”他很小声地说,“行罢,反正你也不在乎。”

这句话说得很轻,张哲瀚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还发着烧,眼尾有些红。

他疑惑地问:“什么?”带着很重的鼻音。

他妈的,犯规了。

龚俊先前心肠还很硬,这会儿又软了,反复横跳就快心梗,终于将他从窑洞的床铺上半拖半抱起来。“没什么,我活该呗。”他咕哝着说,“来吧祖宗,回宫行不?”

结果张哲瀚说:“我不走。”

龚俊崩溃:“......你想干嘛?”

张哲瀚说:“你还没有喳。”

龚俊:“......”

龚俊:“行行,我喳,那现在能走了么?”

 

助理过来帮忙,龚俊把发着烧的祖宗送回了房间,然后一个人跑到门口去吹风,吹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挺好笑。

其实什么事儿也没有,他不该说那句话,张哲瀚也不该听。

他们就应该在这里,好好地把戏演完,就好像从前一样。

 

09B


李传舍被告发了。

是匿名举报,将他和杨桂芳的会面时间、地点,写得清清楚楚,就连杨桂芳私下交给他的食物也都列了上去。生活作风问题一向是各方关注的重点问题,李传舍很快从窑洞里被调走,被关在猪圈里。

张淼偷偷去看过他一次,人应该被打过,身上很多地方都有明显的浮肿与淤青。他们隔着栅栏,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最后李传舍说:“以后有机会,替我照顾照顾她吧。”

张淼:“杨桂芳?”

“我们没有什么不正当关系。”李传舍说,“她父亲前几年脚被兽夹夹过,我治好的,她看我可怜,给我吃的。她大概也是要吃苦了。”

其实杨桂芳早一天已经自缢,也没什么多的苦头可以吃。

李传舍最后叹气:“也不知道是怎么被发现的。”

张淼不说话,他的眼神沉沉的。

怎么被发现的,他当然知道,有效的检举是会有记录的,如果记录很好,对改造会很有帮助,对今后的待遇也会有帮助。

 

临别的那天是个春日,李传舍要再下放,离开酒泉,做进一步的“思想教育”。他留下了粮票,物什,后来张淼收拾他的床,还发现了一小截粉笔——当初李传舍用来画花儿的那支。

他将粉笔收起来,和几簇干花、一封举报信的底稿放在一起。

也就是这几样东西,于1983年的另一个春日,陪伴着年迈的张淼,进入了永不醒来的梦乡。

 

10A

片子点映的时候,所有主创都到场,龚俊和张哲瀚的位子紧紧挨着。

因为题材的关系,其实所有人很早就知道爆不了,也因为这样,大家的心态都很平。

演员都是好演员,谢幕的时候导演眼睛是红的,过来和两个人握手,说:“谢谢你们能够参演。”

他们站起来的时候,荧幕上正打出片尾字幕。

《行人》

主演:

张哲瀚   龚俊

 

11


后来龚俊想起来点映当天,至中途时,忍不住回过头,去看身边的张哲瀚。

对方的面目沉静,微笑着回望,衬衫的领口上,别着一朵肩针。

是一朵萎顿的、焦黄色的花。


他忍不住,也露出了笑容来。

 

【FIN】

 


青花椒

[龙嘎]过云未雨(十三)

十三、


不像多年前在北京那样可以放任肢体上的亲密,情感上或许早已经比当初更逾越了。老同学做成这样,幸福固然幸福,同时的确有些不伦不类。

阿云嘎是想过要改变的,或者说成为现在这样也是基于他有过改变的机会,而没有成功的条件。

如果问他是否后悔当初对郑云龙流露出若即若离的情绪,导致郑云龙远走他乡,却又谈不上后悔,再活一次二十来岁那些年,阿云嘎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

三十而立,他在努力在事业上寻找自己的位置,无论怎么说,在北京医疗体系内,身份的体面能让他产生一些稳健的知觉。

生活上稳健了,情感就没那么易敏。和早年相比,虽然本质的性格还是那样,但他处理事情的态度、想法、方式都更...

十三、

 

不像多年前在北京那样可以放任肢体上的亲密,情感上或许早已经比当初更逾越了。老同学做成这样,幸福固然幸福,同时的确有些不伦不类。

阿云嘎是想过要改变的,或者说成为现在这样也是基于他有过改变的机会,而没有成功的条件。

如果问他是否后悔当初对郑云龙流露出若即若离的情绪,导致郑云龙远走他乡,却又谈不上后悔,再活一次二十来岁那些年,阿云嘎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

三十而立,他在努力在事业上寻找自己的位置,无论怎么说,在北京医疗体系内,身份的体面能让他产生一些稳健的知觉。

生活上稳健了,情感就没那么易敏。和早年相比,虽然本质的性格还是那样,但他处理事情的态度、想法、方式都更外放了。

毕竟经济状况对人的改变是很实际的,且不说他上医专前在怀柔生产队住牛棚的困苦,就是毕业之后,拿着80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还要给家里寄回去一部分,光活下去都觉得捉襟见肘。

那会儿郑云龙老上他家蹭饭,自从丢了卫生部的饭碗,郑云龙过得饥一顿饱一顿,阿云嘎不想饿着他,每次来都给炖肉。喂饱郑云龙他也觉得踏实,哪怕剩不了几个钱。

有时像养儿子,有时像养羊。在草原上,小羊容易走丢,但只要长到一定岁数就跑不太远,天黑之前一定咩咩叫着回来。

于是他从前没想过郑云龙会离开他,就算郑云龙一毕业去找个干部子女结婚,阿云嘎也不会从心理角度觉得郑云龙和他分开了。

只要在见得到郑云龙的安全距离,他们很自然地会凑在一块儿,郑云龙大事小事都和他商量,听他的想法,在乎他的意见,紧张他的情绪,这就让阿云嘎十分满足。

事实上,即使郑云龙去了上海,他俩一年见几回面,阿云嘎仍能感受到郑云龙对他的需求,但日子越长阿云嘎的失衡感越沉重。

郑云龙到底在上海不是孤独无依的,他有很多朋友,还会有爱人,距离和时间不可能让一个人或一段关系纹丝不变。

阿云嘎不喜欢睡觉的一个原因是他噩梦很多,梦里的苦难五花八门,惨不忍睹,比起来现实都成了安慰。其中最轻的一类梦是郑云龙不记得他了,或者只知道他叫阿云嘎,问他是什么少数民族。

他醒来觉得眼睛很湿,眼底涌荡着温浅的溪流。成年之后他是很少流泪的,在医院见多了生离死别,更知道眼泪改变不了任何事。

所以阿云嘎并不相信自己会因为这么轻的一个梦难过成这样。

他躺平再次入睡,郑云龙又在梦里对他说:“我什么时候在你家里住过?”

阿云嘎彻底睡不着了,起床洗了把脸准备去医院,早上四点半,天不见亮。

 

年初发生的事也是基于这种心情,如果没有发生,他们的相处方式或许和现在完全不同。可能好点,可能坏些,但这就谁也说不准了,毕竟没办法真的重头来过。

就是这年春节前夕,阿云嘎被排了住院部值班,没有回内蒙团年。他们医专同学有几个都准备留北京过节,作为班长,阿云嘎打电话组织了一番,把人叫到自己家里,做手把肉给他们吃。

当时他还住在那个老宿舍里,地方虽然不大,但有张很宽的地桌,适合围着席地而坐,招待客人挺方便。

临到头了,郑云龙不知从谁那儿听说有饭吃,表示他也要来。

他已经放假回青岛,专门坐了趟火车过来,阿云嘎高兴归高兴,心里总有些嘀咕,有郑云龙和没郑云龙毕竟不一样。从医院出来之后又去菜市场切了两味卤菜,买了六瓶青岛啤酒。

饭吃得很开心,每次同学聚会大家都要感叹情谊还在,大家都没有变。

变是自然会变的,但总有一些不变的东西,说起当年的实验课,解剖课,期末考,不知道讲过多少次的旧梗,大家还是七情上面。

阿云嘎忙碌了一天也觉得温暖,他看到郑云龙的眼睛在灯光下发亮,像两簇温柔的明火,即将结束的一年因这场团聚充满了意义。

最后大家都走了,留郑云龙在房间里帮阿云嘎收拾东西。郑云龙打扫卫生大开大合,乱七八糟什么都包在报纸堆里,嘭嘭扔了出去,五六分钟收拾完战场。

这天阿云嘎喝了点酒,他很长时间不喝酒了,酒精的后劲让他的面孔和情绪都热且干燥。于是在郑云龙甩着手上的水要告辞的时候,阿云嘎有了脾气。

这时他差不多四个月没见到郑云龙,晚饭间他一共和郑云龙说了不到三句话,然后人就要走了,他心里的火苗蹭地被燎着。

“我这儿不能住吗?你他妈跟我客气啥?”他干巴巴地冲郑云龙喊。

郑云龙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我还约了人……”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阿云嘎完全受不了了,他伸手在郑云龙肩头推了一把,然后把人抵在门上,气急败坏地咬他的嘴。

他们好些年没有接过吻了,过去接吻不是这个样子的,郑云龙就算咬他也不会用太大力,舔舐得像羊犊,而阿云嘎把郑云龙咬得哼了起来。

被咬的人显然因眼前的状况怔住,他愣了半晌才松开了牙关,去勾阿云嘎的舌头,刚勾了没两下,阿云嘎就退开了。

“你想想。”还是干巴巴的。

“想啥?”郑云龙张着嘴,慢慢回过气,他嘴唇湿红,是方才啃出来的。

阿云嘎松了手,“没啥,我喝酒了,出去散散。”他说着闷头向外走,然而郑云龙并没有跟上他。

跑出去很远,才发现没穿外套。北京的冬夜,呼吸白气森森,冻得他鼻子都要掉了。

阿云嘎猜想回到家里郑云龙肯定离开了,客厅那盏灯在楼下看犹如一枚泡过水的黄豆。没想到郑云龙还在,还留在他家气他。

“我给你烧了壶热水,走了啊。”

“你刚才咋不走啊?”

“我怕你没带钥匙。”郑云龙回答得很流畅,仿佛先前的尴尬已经不在了,脱轨的星球又回到了它的周期。

三月阿云嘎再去上海找郑云龙吃饭,年前的事隐隐余震,但并没有再被提起。郑云龙还当着蔡程昱拍他屁股,不知道脑子里装的什么玩意儿。

 

听诊器的听头贴在郑云龙的后脑勺上,这里当然没有声音了,郑云龙又没在说话。

郑云龙睡着之后像一条真正的龙,小人书里看过的那种,盘踞在山洞里,一动不动守着宝石,除非有勇士来打扰。

我就是勇士。阿云嘎气鼓鼓地想着,放下听诊器从后面圈住了郑云龙的腰,五指贴合。

过了好一会儿,阿云嘎眼睛都睁不开了,听见郑云龙在身前含糊地问话。

“……做噩梦了是吧?”

阿云嘎用鼻息轻轻回答他。

“嗯。”


TBC.

青花椒

[龙嘎]过云未雨(十二)

十二、


到长沙的那天刚好是立冬,蔡程昱家里不太讲农历,但到了长沙还是把这天记住了。

下火车气温陡降,细雨霏霏。没有立刻前往报道的指定地点,同行的医师里有个湖南人,拉着郑云龙和蔡程昱一起去吃口味蛇,说是立冬过后蛇开始冬眠闭气,吃起来就不是味儿了。

蔡程昱第一次吃口味蛇,看着发怵,尝起来鲜香,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同行的郑云龙反应却很平淡,既不稀奇也不赞美,蔡程昱被这份高冷镇住,感觉自己高贵王子的进阶之路十分漫长。

郑云龙解释:“我对吃的比较一般,六十分和九十分的东西我都可以,吃饱就行。”

蔡程昱在食堂里挑食,可跟着长辈出去打野食都不剩下,很负责地把一盘蛇肉收了尾。

郑云...

十二、

 

到长沙的那天刚好是立冬,蔡程昱家里不太讲农历,但到了长沙还是把这天记住了。

下火车气温陡降,细雨霏霏。没有立刻前往报道的指定地点,同行的医师里有个湖南人,拉着郑云龙和蔡程昱一起去吃口味蛇,说是立冬过后蛇开始冬眠闭气,吃起来就不是味儿了。

蔡程昱第一次吃口味蛇,看着发怵,尝起来鲜香,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同行的郑云龙反应却很平淡,既不稀奇也不赞美,蔡程昱被这份高冷镇住,感觉自己高贵王子的进阶之路十分漫长。

郑云龙解释:“我对吃的比较一般,六十分和九十分的东西我都可以,吃饱就行。”

蔡程昱在食堂里挑食,可跟着长辈出去打野食都不剩下,很负责地把一盘蛇肉收了尾。

郑云龙还是像往常一样,喝酒多过于进食,几日没刮的胡茬上多出一层水汽。他的打火机落在火车上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此刻像是犯了烟瘾,嘴边叼着一根细骨头好半天不吐出来。

本来几个人还在聊研讨会的报道安排,郑云龙盯着那张空盘子突然说:“这东西肯定有人不吃。”

“不吃就白来长沙了。”湖南医师显然对此推荐项目非常自满,“当季的口味蛇比虾好吃,所以我专程带你们来,错过这顿,得再等半年。”

郑云龙像是犯困一般眼珠子动也不动,缓缓道:“不吃的人就是不吃,到了青岛也有人不吃海鲜。”

蔡程昱露出一副很好养活的笑容:“只要不是咱们医院食堂,我都喜欢。”

 

研讨会阵仗特别大,他们进驻的招待所里,光方言蔡程昱就听到十几种,还有外国人。

他一度怀疑自己是蹭会人员里年龄最小的,直到看到方书剑。

方书剑是唯一来开会还穿着白大褂的,平时挺机灵一个人,在大人堆里显出些幼稚呆愣来。

这时方书剑已经顺利毕业,进入M医成为一名正式的实习医,不再跟郑云龙了,去了普外。参会是跟着他的大学导师来的,两拨人行程不同,没挨在一起。

虽然蔡程昱和方书剑共事过一段时间,但不足以扭转他俩的关系,见了面不尴不尬。蔡程昱能感觉到方书剑一直盯着他,却说不出什么话,最后还是得贴着郑云龙。

郑云龙一到驻地就去找阿云嘎了,找着了就没见这两人再拆开,除了必要的研讨活动、读片会和培训课程有时各有安排,只要同一个场合,他俩总是同进同出。

首都九医有个和阿云嘎一同来的医生叫王晰,这些天见得多了,和蔡程昱也熟络起来,他满口东北腔,语重心长地提醒蔡程昱道:“蔡蔡啊,别老和他俩搅合在一块儿,不值得。”

蔡程昱不明所以,合不上嘴道:“可是,我是和龙哥一起来的啊。”

深叹一气,王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脸上堆着惆怅:“你呀,愁人。”

 

一天夜里挺晚了,蔡程昱去招待所的公共澡堂洗过澡,回房准备睡下,见郑云龙和阿云嘎一前一后走下楼。

“龙哥,嘎子哥,这么晚还出去?”蔡程昱手里的肥皂差点溜到地上。

郑云龙抬起眼愣神,通常跟他问话他都会这样反应一阵,无论问题多么简单。

阿云嘎倒是接得很快:“外面儿找着一家吃饺子的地方,我们俩去试试。”

蔡程昱咽下口水:“能带我吗?听到饺子就有点儿饿了。”

阿云嘎和郑云龙对视着笑了笑,指着他手里的小盆:“赶紧的吧。”

蔡程昱来了精神,三两下回到房间换好鞋,跟在两位哥身后一步一蹦地走进了长沙的夜色中。

这天夜里气氛有些古怪,蔡程昱边吃边左右来回看身边的人,他们真是认认真真来吃东西的。只吃,不讲话。被小店灯光笼罩着,所有细微的动作都十分清晰。

上空月色孤清,而连着几日降温空气中已有些凉,再冷场就冻得慌了,于是蔡程昱以谦虚谨慎的态度请教了件事情——医生找对象,该不该找医生?

郑云龙一口面汤差点喷他脸上。

“看上谁了?说说,我认识吗?”郑云龙打量着蔡程昱问。

“这只是一个理论性的问题,不是指具体什么人。”蔡程昱比划着,磕巴起来。

“讲讲呗,让你龙哥传授你经验。”阿云嘎置身事外,祸水东引。

蔡程昱还真的顺杆子八卦了,以郑云龙为蓝本,了解年轻有为外科专家的感情心路历程。何况龙哥长那么帅,故事一定不会少。

果然,郑云龙挺慷慨地说:“想听哪种?我一般不和人讲,今天破例。”

蔡程昱不好意思地抬起双手:“您随便来。”

郑云龙想了好一会儿,用筷子戳破了一只凉了的饺子,沉声道:“大学那会儿我谈的女朋友,她学中医,没事儿就拿我号脉。分手之后好多年,在上海遇上了,她又抓着我的手号了一次脉,然后哭了。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她说好多年没见过长这样的手了。”

郑云龙一面说一面弯曲着手指,的确是特别的两只手,指骨凸起,指尖锋锐,即使没用力也像抓着什么东西。

“听到什么了你就哭了?”阿云嘎的声音乍然回荡在空气中,留下一点气息悠悠的尾音。

蔡程昱眨了眨潮湿的眼睛,揉起鼻子:“……龙哥讲得太认真了。”

“这没啥,人活那么长,总要和一些人分开的。”郑云龙说,他又叫了啤酒,吃饺子也能喝酒,用牙齿咬开瓶盖。他的指尖点了点阿云嘎,“我和他也分开了。”

“别别,是他不要我。”阿云嘎这话不是对蔡程昱说的,明显冲着郑云龙去的。

然而蔡程昱还沉浸在那个号脉的故事里,翻来覆去研究着自己的手心手背,若有所思。等他琢磨出点意味时,已经几杯啤酒下肚,头重脚轻,粲然一笑,倒了下去。

 

那天阿云嘎送了两个醉鬼回去,蔡程昱一塌糊涂,郑云龙稍好有限。

不过以阿云嘎对郑云龙酒量的了解,是四五分醉装成了八分。

“这是演技。”郑云龙倒在床上支起一根手指。

“演给谁看?”阿云嘎皱起眉,拍开他的指头,“谁稀罕看你喝醉。”

郑云龙没再答话了,他抓起被子把自己盖起来。而这是阿云嘎的床,阿云嘎甚至没把他塞回本来的房间,他俩在一张床上睡过太多次,即使莫名其妙也不觉得别扭。

阿云嘎缩靠在一边,反复问了郑云龙几次,“是不是你不要我,你说。”

郑云龙回给他猫一样的咕噜。

贴着人体的热量,阿云嘎很踏实地沉眠了三四个小时,沉得像铁块掉进水里。

醒来时天还没亮,他盯着身边的郑云龙,心里一阵松快,又一阵收缩。郑云龙宽大的后背起伏,微微向后动了动,就抵在阿云嘎的鼻尖上。

阿云嘎退了几寸,竟然压到了床边一副听诊器,上培训课用的。

一半清醒,一半迷糊,阿医生把听诊器挂在耳朵上,听头摸摸索索地贴上了郑云龙的背弯。

是肺叶的位置。

呼吸广阔,如同草原上大雨前的风声。



TBC.

是个小号
云次方小剧场之19【你不是从前...

云次方小剧场之19【你不是从前的你了

我不知道他们打算如何把喜欢他们帅的人,和喜欢他们兄弟感情的人慢慢掰成他们的音乐剧迷(也不矛盾啊,我都喜欢),这些日子下来我反而觉得他俩让我埋在了坑底(安详)
我还觉得年初的嘎和后来的嘎hin不一样,声1时的双云和GS时的双云也hin不一样。具体的我也不知如何说明才好,我选择放弃_(:з」∠)_

梗源:出圈

云次方小剧场之19【你不是从前的你了

我不知道他们打算如何把喜欢他们帅的人,和喜欢他们兄弟感情的人慢慢掰成他们的音乐剧迷(也不矛盾啊,我都喜欢),这些日子下来我反而觉得他俩让我埋在了坑底(安详)
我还觉得年初的嘎和后来的嘎hin不一样,声1时的双云和GS时的双云也hin不一样。具体的我也不知如何说明才好,我选择放弃_(:з」∠)_

梗源:出圈

浪味仙侠

兰花草(五)

*cp:郑云龙x阿云嘎

*经典小妈文学

5.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


郑小少爷那病倒不重,说起来却绵延。阿云嘎心里疼他,那日又见了床下的东西,知他是为着想见自己做出这样傻事,又见郑云龙乖巧,也渐渐放心下来,便也将那病因按下不表,日日来照料着。


哪里知道他端来的药一半都进了养在窗边的花里,药膏涂上,待他一出去做些事情便又去浴室偷偷洗了,于是那病便不好不坏地拖着。


阿云嘎这几日外面的事情也不大做了,只是在房里陪着他。这也罢了,只是一到夜里便闹得厉害,说身上好热,好似蛇咬了一样,又说嘴里酸涩,闹着总要吃甜的,一味编出许多故事来。他只管闹,也不要阿云嘎走,...

*cp:郑云龙x阿云嘎

*经典小妈文学

5.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

 

郑小少爷那病倒不重,说起来却绵延。阿云嘎心里疼他,那日又见了床下的东西,知他是为着想见自己做出这样傻事,又见郑云龙乖巧,也渐渐放心下来,便也将那病因按下不表,日日来照料着。


哪里知道他端来的药一半都进了养在窗边的花里,药膏涂上,待他一出去做些事情便又去浴室偷偷洗了,于是那病便不好不坏地拖着。

 

阿云嘎这几日外面的事情也不大做了,只是在房里陪着他。这也罢了,只是一到夜里便闹得厉害,说身上好热,好似蛇咬了一样,又说嘴里酸涩,闹着总要吃甜的,一味编出许多故事来。他只管闹,也不要阿云嘎走,又不许他真去弄些什么来。

 

“小少爷,今日又要闹什么?”阿云嘎把药往那桌上一搁,面上也没有表情。天儿也热,他才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将肩领上薄薄的布料晕得一片水。原是他正洗澡,外头说药已经煎好了,他只得草草洗完,出来又送药。他将那药端起来搅了搅,端来:“下人送的,难道你就不吃了?”

 

郑云龙才醒了,阿云嘎又在近旁,只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凉丝丝地透了他全身,笑嘻嘻地接来,又问:“怎么没有蜜枣?”

 

阿云嘎挑挑眉毛:“我送的只是药,下人送的才有蜜枣。”他这几日被他缠得不耐,巴不得让他只使唤下人去。谁知道那小少爷当着他的面将药喝了干净,道:“那我不吃了。”

 

这边已经吃过药了,阿云嘎只想着要走,郑云龙又拉着不放,说:“今日和我睡罢。”

 

阿云嘎本就为着未洗个痛快澡,又被使唤着上来送药生气,听这混账话简直更气,伸手就拽郑云龙的耳朵:“你也该孝顺些,怎么就知道日日劳动我?”

 

“哎——十妈妈,前几日还好疼我,怎么我如今快好了,你要打我?”他见阿云嘎真打自己,又快活,嘴里胡说,直抓住那手贴着脸。

 

阿云嘎见他依旧没脸没皮,将手一下子抽出来,端着药碗便走了。郑云龙心里又怕自己闹过了,他真恼了自己,心里将自己恨了一万遍,午后又睡多了,起来坐在窗边发呆,颠来倒去将如今他与阿云嘎之间的事情想得没了了。

 

入了夜,院里的灯都熄了。郑云龙躺在床上,将眼睛睁着,那天花板像外头黑漆漆的夜,压得他不好喘气了。只听门响,一个人影闪进来,又等了半天,身边的床突然沉了一下。

 

阿云嘎回去本要做事,又看不进那些数,随手拿了本小说,翻来覆去也觉得无味,那掌里,还留着好深的烫。他一面迷糊郑云龙是否真发起热来,一面又觉得他实在轻狂可恨,奈何心里只是挂着他,想着他无人管顾,也不知道会不会半夜发起热来,他咬咬牙,从前那样,哪里又差今夜一夜呢。

 

他知道郑云龙没有睡,但也不肯转过身来对着他,只觉得郑云龙是气了。哪里想郑云龙如今喜得心里突突跳,又不敢再惹恼了阿云嘎,只强装着镇静。又过了一会儿,郑云龙实在难耐,正要翻身,未想到那人的手已经搭上他的脖子,柔柔地捏起来:“龙儿?”

 

他这一声好不得了,叫得郑云龙全身都酥了,只像飘飘忽忽枕在云上,又觉得是十妈妈叫了小儿子,又觉得是痴情儿叫了苦情人,他翻过身来对着他,嗓子里好像都甜,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儿:“你怎么来了?”

 

阿云嘎见他盯着自己,也晓得心里的气若是有,也散了,又不好意思侧了脸:“我怕你身上发热。”

 

他们面对着睡着,郑云龙去拉他的手,轻轻道:“我生病那日发热做梦,梦里只见到你要走,坐在一辆好大的车里,穿着我从未见过的藏蓝色袍子,脖颈后还留着一根小辫儿,好快活地笑着,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你,竟一时间说不出来话儿,等那大车终于要动了,我才开口,也不知道喊了些什么,竟发不出声音,急死我了!”

 

他说得不经意,像讲了个什么故事。阿云嘎却听得又惊又痛,他原先是有小辫子,只是入狱前铰了,也确实有一身藏蓝色的袍子,他从前极喜欢的。至于那日郑云龙梦里喊了些什么,他也全听清了。

 

他又想起草原,好像是前世的事情了,阿布与额吉过世后,与他一同到此的族内人都失散。他从前多么喜欢骑马,草原上好宽广,跑到哪里都好,那马儿鬃毛下的眼睛那样亮,见着炊烟也晓得回家了。


他一时间想得说不出来话儿,又转过身去,眼泪竟像止不住一样沾在那枕上。

 

黑里郑云龙看不见他,却分明觉得他伤心了。他那么薄,竟不知道是话儿中哪个字儿划伤了他。那伤心也可恨,是他未曾知晓的,不曾见过的,阿云嘎有千样百样的好,只是那好后深得他总不敢久看。他的心痛得揪起来,从后面抱着他,也不说话儿了。

 

好热,阿云嘎知是他抱着自己,又觉得失了面子,欲转身推他,脸碰着他的手,将眼泪也沾了上去。郑云龙只觉得心里难过得不知该如何了,只得更紧更紧箍着他,在他耳边念:“我是身上热了,你身上好冰,我借着你抱一会儿呢。”

 

这句话说得简直不成样子,又有些哭腔又强忍着不抖。阿云嘎从不知道他这样痴,心里团着火一样,热得发慌,一下转过身抱住他。

 

“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可好不好?”发顶上,郑云龙吻他。

 

原来他的梦呓,竟句句都是心里的话儿。

 

 

那夜之后,又过十几日,郑云龙的病很快便好了。又因病里受了阿云嘎照顾,于是在家里说了要请十妈妈去看电影,太太们当然应允,说小十除了去办事平日也不爱出门,龙儿好生带着出去走走。


二人也不要开车,一起走去戏院,明明是夜戏,却下午便出了门。天气已不大热了,二人在路上只是客气说话,阿云嘎如今才晓得原来郑小少爷的精神头儿全放在插科打诨这样的事情上。

 

他在家里严肃惯了,一时间受不得这样,欲笑又想忍,郑云龙见他这样,忍不住凑过去掐掐他的下巴,道:“想笑便笑罢。”

 

阿云嘎见他上手,又捶他,欲要窘他:“你从前与那几位小姐出去,也这样吗?”

 

郑云龙却更高兴:“妈妈吃醋了?” 

 

这时候偏他又要叫妈妈了,好不害臊!阿云嘎转过脸不理他。偏他又偷偷来牵他的手,凑在他耳边道:“只是你,只有你。那些小姐总说我心思不定,她们不晓得我心思都在你这儿了,你不定,我哪儿能定呢?”——到底谁又问他这个,招惹出他来表忠心。

 

夜戏很好,无非是些爱情故事,开场前郑云龙又挤着去给他买覆盆子冰沙,好凉,那汁水又红,他只尝了几口就说不要了。


电影开场,戏院里面好黑,人群只是乱乱的,郑云龙将剩下的冰沙吃光了,在他耳边喊着“好冰”,那双眼睛只看他,阿云嘎更不敢想他到底想要什么,一时无法,只得将那手牵着。

 

手牵了大半场,明明那手心里黏糊糊的全是汗,可阿云嘎欲要挣,那人便凉凉地看过来。

 

及至散了场,偏又逢着大雨,他们等了许久,待在场女士都走了,才坐上人力车。偏那人力车小,一时间也没有别的选择,郑云龙先上去,便没有多余的位置了,他本想再招一辆,郑云龙将他一把拉上来,倒有些生气:“这样大的雨,方才站着淋湿了可怎么好?”

 

“哪里和你一样,日日病。”他正坐在郑云龙身上,又因外头雨大,他怕他听不见,这一句竟是贴着他耳边说的。郑云龙又借着力将他一揽,正将他送进怀里。

 

方才戏院那样吵闹,如今外面好大风雨,像从前的世界已离得远了,那风雨里又有了一个新的世界,雨里辟一条新路,那世界只有他们二人而已。


阿云嘎定定地看郑云龙,雨丝进来,蹭在他的鼻子上,这光景好似已与他过了多少寻常日子一样,只觉得无限柔情。他伸手将那雨点去,又埋进他的怀里问:“我重不重?”

 

郑云龙不答他,只俯下身来亲他。那吻也像雨一样,劈天盖地,他对着阿云嘎,只是怎么样都亲不够,只愿回家的路更长一些,长到天尽头去。他抵着阿云嘎的额头,道:“你怎么这样好的?”

 

你是怎么这样好的?我这一世像遇了你才知道了快乐,才晓得这花因着春风而开,才晓得这月因着夜沉才亮,才晓得心是这样的,原是我身上一个普通地方,怎么见着你便又软又痛?

 

阿云嘎被他亲得眼眶湿红,好像方才吃的覆盆子冰沙一样,湿红缠绵的,这时只是看着他。

 

郑云龙抬手将那眼睛捂上,道:“你别这样看着我。”

 

“我好怕,你这样看着我的时候,我只觉得你就要走了,同梦里一样,你那么快活,竟然舍得下我。”

 

雨已经小了,再过一个街口就是家门了,天气竟这样就微凉起来了。街旁的树上,被雨打下来好些早黄的梧桐叶。

 

郑云龙紧紧抱着他,道:“我要出一趟远门,你要等我回来。”

 

阿云嘎不答。他抱在他腰上的手又紧了紧,着急道:“你说,你会等我回来。”

 

(待续)

 

ps.

文中小嘎在小龙梦中的样子是咸水牡蛎太太给我画的画!我写不好,但觉得那样的小嘎太迷人了。

哎——“只有一枝梧桐叶,不知多少秋声。”

我还现挂了一个点鼻子的梗!上一周太忙了,所以迟了一些,不好意思呐。


是个小号

目前为止的srrx小剧场汇总(此处不再更新)

不在这篇更新啦,新的总结请去【这里

==============================

发现小剧场还挺混乱的,系列就有三个还混合着单幅。
我错了,是四个,有一个大四角的……
是了,我就是偏爱小剧场。

【云次方小剧场】

【1】 【2】【3】 【4】【5】 【6】【7】【8】 【9】【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23】 【24...

不在这篇更新啦,新的总结请去【这里

==============================

发现小剧场还挺混乱的,系列就有三个还混合着单幅。
我错了,是四个,有一个大四角的……
是了,我就是偏爱小剧场。

【云次方小剧场】

【1】 【2】【3】 【4】【5】 【6】【7】【8】 【9】【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23】 【24

【深呼晰小剧场】

【1】【2】【3】 【4】 【5】 【6】 【7】 【8】

【阿龙川蔡小剧场】

【1】~【8】 【9】~【11】 【12】【13】

【大四角小剧场】(戏份对等无法判断ORZ)
【1】 【2】 【3】 【4】 【5】 【6】【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总之就是要整理!(←然而生活里hin邋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