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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辞

【知妙】你离开的事实

*本文又名《当老婆消失后变成了我推》

*4w5,是番外,挺慢热,很纯爱,有耐心可看




目及那片干枯消涸的死寂中央,隐隐绰绰伫立着一个人影。

 

枝臂衰萎,树脊岣嵝。

 

那人在凋残的空气中回过头,眼眸的赤色将周遭的猩红衬得黯然。

 

明艳得宛若鲜花,粲然初绽。

 

艾尔海森怔了怔。

 

这个人……

 

简直就像他笔下的主角,活生生地从他撰写的故事里走了出来。

 

 

 

 

 

“抱歉,请问卡维……是谁?”

 

学者从设计...

*本文又名《当老婆消失后变成了我推》

*4w5,是番外,挺慢热,很纯爱,有耐心可看




目及那片干枯消涸的死寂中央,隐隐绰绰伫立着一个人影。

 

枝臂衰萎,树脊岣嵝。

 

那人在凋残的空气中回过头,眼眸的赤色将周遭的猩红衬得黯然。

 

明艳得宛若鲜花,粲然初绽。

 

艾尔海森怔了怔。

 

这个人……

 

简直就像他笔下的主角,活生生地从他撰写的故事里走了出来。

 

 

 

 

 

“抱歉,请问卡维……是谁?”

 

学者从设计稿纸堆里抬起头,眼下一圈明显的青黑痕迹,带着通宵应有的疲惫。

 

“三年前从刹诃伐罗学院毕业的学者兼设计师,卡维。”加上词条前缀,艾尔海森重复了一遍。

 

“没听过这号人啊。”学者抓了抓头发,一脸迷惑,“您是不是……记错了地方?”

 

“你是新来的?他之前在这里实习,毕业之后也经常来这里帮忙画设计图,已经持续两三年了。”言下之意是,这里的人没道理不知道卡维。

 

那学者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可我在这儿工作少说有一年了,从来没见过您说的这位先生。”

 

“好的,谢谢。”

 

艾尔海森没再打扰他,直接绕进了对面的房间。

 

屋子的角落孤零零地立着一套桌椅,桌面上空空荡荡,连半点杂物都没有放,和其他几个摆满图纸绘图工具的凌乱桌面形成鲜明对比。

 

“请问,这是谁用的桌子?”艾尔海森向邻桌的女孩询问道。

 

“喔……桌子……诶?为什么这里会有空桌子?”她用手肘碰了碰一旁埋头画图的同事,“那边位子以前是谁坐来着?”

 

“啊?我不记得了啊,好像一直没人用吧。”

 

“没人用你干嘛还把图纸堆在我这里,害得我都没地方放水杯了。”

 

“你还敢放杯子呢,别又像之前那样,洒在刚画好的稿子上。”

 

“呵,我可没洒过自己的稿子……嗯?那我之前是洒了谁的啊?”

 

两个人一边说说吵吵,一边把书籍和纸张往那空位上堆。

 

看着桌面很快被杂七杂八的东西占满,艾尔海森皱了皱眉。

 

工作室缺人手的时候,卡维都会过来帮忙。

 

记忆中,每次他都坐在这个角落的位置上。

 

艾尔海森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他顺道给没日没夜加班的大建筑师送过几次饭。

 

那时候面色惨白的卡维边吃边抱怨,自己的设计稿被邻桌洒上了水,但是对方认错态度非常好,甚至表示要付摩拉补偿,只能勉为其难地加班赶点,重新画一遍图纸。

 

就发生在两个月前。

 

但现在,艾尔海森走访了整个工作室,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卡维的事有印象。

 

 

 

在这之后,他去了一趟教令院。

 

无论怎样问,和谁问,收到的结果都是千篇一律的:“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学者们的记忆力和思维不可能同时颠倒错乱。

 

一共二十三位学者,都给出了相同的答案,百分之一百的占比,让艾尔海森不得不陷入沉思。

 

他不会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但对当下的情况也非常疑惑。

 

为了查清现状,他又绕回了智慧宫的藏书阁。

 

之所以用“又”,原因是在这段时间里,能翻阅的资料已经被艾尔海森全部搜刮了一遍,他来这是因为珐露珊这段时间一直在带队研修,但凡假期,基本整天和几个知论派的学生都泡在图书馆里。

 

他在智慧宫转了大半圈,才找到书堆里藏着的珐露珊。

 

“这不是……艾尔海森吗?”珐露珊挪了挪书,勉强把娇小的脸从书的遮挡中摘露出来,朝着他尴尬地笑了笑,“今天应该是假期吧,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之前的调查有进展么?”

 

“调查……什么调查来着。”她敲了敲脑袋,突然惊觉,音量不受控制地提高了些,断断续续地回忆,“啊,你是说之前你和……卡维后辈一起从遗迹里面逃出来的事情?后来……后来是要我查什么来着?”

 

听到她提起那个熟悉的名字,艾尔海森却感觉不到安稳,没有责怪她的失约,重新解释道:“他不见了,目前已经是失联的第十三天,我请你调查的是遗迹的秘境空间。”

 

“对……我想起来了!”她努力压低了声音,但还是稍显慌乱,“几天前你因此找过我,在那之后我查了一整天的资料,但是第二天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他提起这件事时,珐露珊才觉得印象深刻,因为艾尔海森在请她帮忙时,难得地喊了句“前辈”。

 

“应该有类似记忆力减退的感觉吧?”

 

“有是有,我这几天一直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没想到居然是这么重要的事。”她把面前的书合了起来,面色肃然,“真是奇怪……除了这个,别的事情我明明都记得得很清楚,而且不止如此,关于卡维后辈的事情……我能想起来的似乎也越来越少了。”

 

他的视线远放,看了看图书馆里的学者们:“至少还有印象,你的情况,已经比教令院里的那些学者要好很多了。”

 

“那你呢?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艾尔海森摇了摇头。如果他也忘记的话,就不会牺牲掉两个宝贵的休息日来找室友了。

 

“哎呀,可不是什么好征兆。”珐露珊捏着手里的书页,指尖泛白,神情也稍显凝重,“关于这种现象,我的手记里应该能找到点什么来解释它,再给我几天时间,这次我会把调查到的东西全部写下来,一旦查到有用的讯息,就立刻用虚空发给你。”

 

她继续说:“如果……如果说,我也忘记了这些事,就去找纳西妲吧。”

 

人不必拜服敬畏神明,但可以寄托希望于神明。

 

艾尔海森最后朝她道了谢。

 

 

他在回家前来到了兰巴德酒馆,做了这两天以来,头一件假期应该做的事——坐在吧台,朝老板点了两杯伏特加。

 

在此之前,比起酒馆,他更常去的是咖啡店。

 

相对而言环境要好许多,更加安静,适合配一杯咖啡,伴着耳边瓷杯与勺子碰撞的清响与热气腾腾的醇香,悠然自得地抱着书看上一天半晌。

 

艾尔海森支着下巴,手指夹起桌子上遗落的果汁瓶盖,百般无聊地用指腹描摹,按压着边缘凹凸不平的纹路。

 

耳边是几桌酒客相互劝酒笑骂的叫嚷,嘈杂聒噪。

 

辛辣刺激的烈酒入口,顺着咽喉淌至腹腔,在胃部蔓延烧燎。

 

这一周以来,他的饮食都不太规律,胃部乍一接触浓度偏高的酒,隐隐约约传来收缩抽搐的疼痛。

 

他放下酒杯,开始回忆自己究竟超过多少小时没有摄入食物。

 

思考了一会儿,赛诺和提纳里才卡着约定的时间点抵达酒馆。

 

“不好意思,耽搁了一会儿。”提纳里在他的对面位置落座,气息略微不稳,带着明显赶路过来的急促。

 

“没事。”

 

几天不见,艾尔海森看上去和往常毫无差别,神色平静淡漠,精神尚佳,没有失眠的迹象。

 

除了脸颊处微微鼓起的弧度有些突兀。

 

提纳里以为他是着急上火得牙龈发炎了,有点惊愕地看着那块凸起,迟疑地问:“你的脸怎么了?”

 

闻言,艾尔海森下颚一收,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随着口腔中传来碎裂的清脆响声,起伏也随之消了下去:“在嚼冰块。”

 

“原来如此。”提纳里松了口气,“我提前订了菜,边吃边说吧。”

 

“有进展么?”艾尔海森接话问。

 

“不知道算不算进展……我们去沙漠调查了你在地图上标的水地,按理说你和卡维通过那片水域从秘境里逃出来,湖底肯定是会有流径通道的……但经过几天的搜索下来,并没有发现任何暗流的存在。”

 

“意思是,秘境根本不在那片水域之下?”

 

“是的,不仅如此,赛诺用探测仪搜查了周圈区域,也没有在这片水域附近发现任何地下空间。”

 

艾尔海森低着头,瓶盖来回在指尖环绕穿梭,动作流畅得不像是在深思熟虑的样子,随着手指拢起,那枚盖子被他包握在掌心:“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沙漠。”

 

“不行。”一直没说话的赛诺出口便否决了他的提议,“你受异常地脉影响太久了,这段时间如果再冒然接触紊乱地带,引发元素力暴动,那时候我们都会有危险。”

 

“其实可以直接下定论。”艾尔海森与两人对视,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卡维根本没有从秘境里出来,对吧。”

 

依照目前情况来看,这个说法的可能性,谁也无法全然否决。

 

提纳里皱起了眉,他本就不适应沙漠,这几天一直在为了朋友的事在干旱的环境里奔波,眉眼间带着疲惫,如今听到这个结论,脸色更是差了许多。

 

“还不能妄下定论。没找到秘境的位置,我们无法确认卡维是否还在里面……”赛诺的情绪明显也不大好,但依旧撑着精神,冷静道,“而且你之前跟我们确认过,他和你一起逃出来了,不是吗?”

 

“是,水下的通道还是他找到的,当时我们被关的密室就快要被顶部漏下来的水蓄满了,他说感觉角落是有通道可以游下去的,我看不见有路,就全程跟在他的身后。”艾尔海森对那天的印象深刻到卡维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历历在目,他复述着那天的情景,依旧不认为自己的记忆会有差池。

 

虽然有很多疑点无法解释。

 

最直白的疑问就是——如果卡维和他一样从秘境里出来了,整整十几天过去,他早就该回家了。

 

三个人明显都想得到这点,相顾无言地沉默下来。

 

他们认识如此之久,还是第一次,气氛沉重、各怀心事地吃完一顿饭。

 

临走时,赛诺和提纳里向艾尔海森告知了明天要再次起身前往沙漠调查的计划。

 

这次,艾尔海森没再表示要跟着去。

 

两人其实比较担心他的状态。

 

在他们各自离开前,看着他略显孤寂的背影,提纳里还是问出了口:“你还好吗?”

 

这是一句更像久别重逢时用来开头的道别。

 

“还好。”他没有停下脚步地离开了。

 

 

回到家时,天已然完全黑了下来。

 

玄关处昏暗漆黑,艾尔海森没有开灯,摸着黑将靴子脱下搁置在一边,径直打开了自己房间对面的门。

 

屋子的陈设看似和以前别无差距,摊着图纸的桌子上还,亮着一盏晕黄明亮的台灯。

 

那是卡维临走前忘记关的。

 

艾尔海森抽出椅子,自然地在桌子前坐了下来。

 

久违地翻开书。

 

这十几天以来,他鲜少有能静下心来阅读的时候。

 

心神不乱,情绪稳定,但是大脑在接受知识方面却格外生涩,像是处于饱和状态,拒绝接纳吸收。他无法仔细思考书页中文字叙述的内容。

 

许多学者常说,浅显地读书,不如不看。

 

话虽有理,但没了书,能做的事也少之又少。

 

好在明天就要上班了。

 

这么想着,那本生僻难懂的书终究成了单调乏味的催眠剂,他趴在摊开的页面上,沉沉睡了过去。

 

 

趴卧的姿势对脊柱负担太重,他在半夜时从桌上醒了过来。

 

即使处于初醒的迷离状态,艾尔海森仍然很清楚地记得,这里并不是他的房间。他将书本合起,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躺下身,耳边回响起一道声音:

 

[你是怕万一他回来,没有地方睡吧。]

 

艾尔海森充耳不闻地闭上了眼。

 

一夜无梦。

 

 

 

书记官的工作还是那样简单又清闲。

 

最近是调研淡季,申报表少的可怜,艾尔海森放下一摞已经审批完毕的文件。

 

经过忙碌后的大脑短暂地空档几秒。

 

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一身轻松地跑到图书馆找个角落看书。

 

但他下意识地不想碰到珐露珊,也不想和那些读教令院时期熟稔的同学打面照。

 

回想起来,卡维在没有工作又不泡酒馆的时候通常在做什么来着?

 

似乎会研究怎么把梅赫拉克改造得更完美、赶在休息前弹会儿琴、收拾一遍房间……或是给他在阳台养的几株盆栽浇水除杂。

 

顺势回忆了一下卡维收拾房间的习惯。通常从桌面开始……

 

艾尔海森开始将档案一件一件收起来,查阅过的书籍也放回了书架,备用的钢笔、直尺还有墨水盒也一同放进柜子。

 

放到一半,他发现柜子最底下压着一本棕色的手稿本。

 

这个本子是卡维之前来找他时落下的,一直说要来取,但大设计师总是忙着天南地北地跑,耽搁到现在也没能把它领走。

 

从第一页翻看。

 

里面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建筑透视图,有些是潦草的线条勾勒,有些上了颜色,形态各异。卡维自从接触设计开始,就很喜欢将生活中灵感焕发时的奇思妙想记录在这个本子上。

 

翻到后面,还有一些人体图。

 

基本都是他毕业前一年画的。艾尔海森知道那时候的卡维开始对绘制人物感兴趣,为了画模特,他还旷过专业课,全勤记录就是在这段时间被打破的。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他几次画裸模的回忆才叫不太美妙,当时的卡维把心怀不轨的模特带回了家,险些被占了便宜,艾尔海森为此和他冷战了几天。

 

[所以,为了下次他再找模特不用舍近求远,你给自己制定了一套体能训练的计划,结果等练好了肌肉,他已经对画人像没了热情。]

 

[真是徒劳无功啊。]

 

艾尔海森啪的一声合上本子。

 

耳边的声音消失了。

 


 

提纳里和赛诺说要去往沙漠之后便没了音讯。整整两周过去,艾尔海森才接到了他们发来的小聚邀请。

 

信上说,柯莱最近的学习进度又出现了瓶颈,希望几个人一起出出主意,外加赛诺从沙漠带了那边的特产回来,要分给他一些,以及提纳里在巡林期间采到的新品种菌类……

 

以往这类信件,一般都是寄给卡维的。

 

他们都知道艾尔海森整天神出鬼没,不喜欢社交,也不怎么看信箱,平日里也只有卡维接触得到他。

 

对于独来独往的大书记官来说,卡维经常扮演他与外界交流的媒介。

 

如今这一环节,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了。难免会有些不习惯。

 

 

去禅那园的路上,也变成了一人独行。

 

倒是快了很多,以往两个人一两个小时才走完的路程,艾尔海森用了半小时不到便抵达了目的地。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提纳里正在给培育室外的花卉浇水,衣角沾了些深色的水渍。

 

“我下班本来就早。”

 

“但你一般都是最后一个到的吧……邀请你可不容易,我以为你要过几天才看得到信,还没开始准备晚餐。”

 

“没事,我不急着回去。”明天又是休息日,他最近不热衷于看书,经常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好的,那你稍等下吧,赛诺应该马上就到了。”说着,提纳里继续浇灌丛林中的植被。

 

艾尔海森坐在一旁支着下巴。

 

见他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左手边,提纳里还以为他在看旁边空缺的一块草皮,便指了指这块地皮,与他闲聊道:“是不是看着很突兀?我也很不理解,为什么这块草地的花在今天全枯萎了,明明土壤和水源都没有问题,阳光也充足……”

 

“这是谁种的?”艾尔海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草地,发问道。

 

“倒是把我给问住了。我只记得不是生论派的学徒,也不是禅那园里的园丁,当然也不是我,好像是一个人让我教他林园的植物搭配和护理,然后我就带他种了片小景。”提纳里皱着眉,明显回忆断断续续,艰难万分,“说来奇怪,我记得这件事,但人却对不上号……”

 

说到这里,一阵开门的声音传来。赛诺提着东西走了进来。

 

看见艾尔海森站在里面,第一句话是与提纳里相似地发问:“你今天这么早来?”

 

“很稀奇对吧,刚刚我也是这么问的。”提纳里赞同道。

 

赛诺将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递给他:“不会是知道今天我带的是枣,所以才来这么早的吧?”

 

“一个单音节字也能讲得这么冷,真是难为你了。”提纳里抱了抱胳膊。

 

“很冷吗?刚刚柯莱也这么说,入秋了,你们记得多加衣服。”

 

“这不是加衣服能防得住的。”

 

“哦,是类似卡牌战斗里面的魔法攻击无法被物理防御抵挡吗?”

 

“差不多是这样吧……”

 

两人一见面就聊得有来有回。

 

艾尔海森一言不发地低头,隔着保鲜薄膜捏了捏里面皱皱巴巴的枣,心想卡维喜欢吃水分多的食物,一定不会喜欢这种干瘪的东西。

 

随即将它放回了袋子里。

 

“你不爱吃果干吗?”赛诺看着刚刚空下去又被重新塞上东西的袋子,诚挚建议道,“可以尝尝看,这个枣最近在沙漠地区很受欢迎。”

 

“我临走再拿。”艾尔海森说。

 

等回去时,这件事大概率会被忘记,就不用接受这份不喜欢的东西,同时又欠下一份需要奉还的人情了。

 

如果他的室友在这里,只会傻乎乎地抱着“不好拂了朋友的好意”的想法欣然接受下来,最后再抱着“不能浪费食物”的想法在枣干快要过期之前吃下不喜欢的食物。

 

眼前像是能看见那个明媚张扬的人愁眉苦脸地在跟自己诉苦抱怨。

 

艾尔海森扯了扯嘴角。

 

 

 

柯莱在开始晚餐前姗姗来迟。

 

她抱着厚得跟墙砖一样的本子,精神迷离地落坐。

 

“书可以等会儿再看,先好好吃饭吧,你最近的饮食很不规律。”提纳里有些担忧。

 

“怎么办呢提纳里师父,最近快要考试了。”本就心事重重的女孩子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听说,在须弥,那是小孩子都能考及格的知识,我如果没能拿到合格证,岂不是太丢人了。”

 

“出发点不一样,不用跟他们比较。”赛诺接话道,“考试只是对自己能力的检测,并不是与其他人打拼的擂台。”

 

“是的柯莱,你现在需要调整的是心态,不要抱着负担去学东西呀。”

 

“我知道这些道理,但还是发愁得睡不着觉,这大概就是考试对学徒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吧……”柯莱叹了口气,吃东西时都提不起劲。

 

“不然学业先放一放,做点喜欢的事情放松一下怎么样?”提纳里提议道。

 

柯莱眼前一亮:“唔……那等你们再去沙漠,可以带我一起吗?”

 

“柯莱,你知道你师父不太适应干旱环境的。”

 

听了赛诺的提醒,柯莱担忧地问:“诶,可是你们前段时间去了沙漠好久呢……师父,你没事吧?”

 

聊到这里,提纳里和赛诺微微怔了怔。

 

“没事……”

 

实际上,提纳里前几天在沙漠中暑了,赛诺身上的伤到现在还未痊愈。

 

但其实最令人在意的是,他们两个人都在同一时间里,忘记了前往沙漠的目的。

 

这种长途跋涉后,失去终点的感觉不大好受。

 

提纳里不想在难得的聚餐上又搞得如此沉重,尝试着把话题引到其他地方:“你呢大书记官,辞掉代理贤者之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很自在。”艾尔海森简短回答道。

 

不知道为什么,提纳里突然感觉他今天的话出奇的少,叹了口气:“还是像以前一样,没什么事能烦到你。”

 

举着酒杯的手悬在嘴边,停顿下来。

 

酒水因为他的动作在杯子边缘撞起波澜,艾尔海森盯着晃荡间飘忽不定的气泡,意识在这一瞬间,像是被隔绝在水泡之中,朦胧昏沉。

 

没有事能烦到他吗?好像是有的。

 

几周前,他花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在找一个人,有很多人也跟他一样,在寻觅着那些蛛丝马迹,珐露珊、提纳里、赛诺……他还向镀金旅团发了委托,赏金不菲。

 

但仅仅十几天过去,已经没有谁记得这件事了。

 

卡维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甚至还企图连带着与他相关的东西,一齐泯然于世间。

 

艾尔海森是个不会去后悔、纠结过去的人。

 

站在理性客观的角度来看,卡维的消失是有其必然性的。

 

可能是因为他在遗迹里错误触发了什么机关,在死亡边缘错误做出了什么选择,在回家时误入迷途地走叉了路……

 

总之一些意外事件的因果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作为目前来看唯一的知情人士,艾尔海森不可能用虚空去颁布法典,宣布卡维存在过的事实,也不会召集曾经认识卡维的人聚齐一堂,细数他们相处过的点点滴滴,这些在记忆消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毫无意义了。

 

没有任何人需要通过颠覆自我认知的形式,来为“卡维究竟存在与否”买单。

 

他们只是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一个人。

 

看似没有任何影响,甚至因为忘记,少了心理负担,因此还轻松了很多。

 

比如现在,倘若提纳里和赛诺知晓他们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朋友,应该就没心思好奇他的烦心事了。

 

“怎么不吭声了?不会被提纳里说中了什么吧?”赛诺用肘部碰了碰他端着酒杯的手臂。

 

抬眸望过去,三个人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

 

跟他们聚餐时,艾尔海森鲜少被这样注视。不管是吃饭时还是喝酒后,以往都是卡维滔滔不绝地控诉生活上的不满,他总是那么多愁善感,能把其他人想不到的烦心事都想一遍。也多亏有他在,话题总是没机会绕到艾尔海森身上。

 

但现在,风水轮流转。

 

一般在这个时候,卡维基本上已经喝醉了吧。

 

艾尔海森喝完了杯中的酒,脑海中浮现出一双带着酩酊醉意的赤红瞳孔。

 

仿佛也在此时此刻,湿漉漉地望着自己,等待着他的回复。

 

喉结微动,属于艾尔海森特有的,清冷低沉的嗓音响起:“最近,我看不进去书。”

 

三个人皆是一愣,大概没一个人想得到他会回答这个问题。

 

“原来学者也会遇到跟我一样的困境啊。”柯莱若有所思地抵唇。

 

“柯莱……他的情况,应该和你那种单纯地想出去玩而不想看书不一样。”

 

“不,差不多。”艾尔海森说,“但并不是因为我想做别的事才看不下去。”

 

“是因为书的内容你不感兴趣吗?”柯莱很少能跟他聊起来,难得有这么诡异的共鸣话题,“我经常因为那些知识太枯燥,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我对书不怎么挑食。”无论深奥难懂还是平淡无奇的书他都看。

 

“是看得太多了吧?”赛诺说,“之前走到哪里都抱着本书,总干一件事是很容易腻的。”

 

“可我干这件事已经持续有快二十年了。”要腻早就腻了。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书的?”

 

“识字开始。”艾尔海森回答。

 

“哇……”柯莱震惊极了。

 

“之前我听不进去课的时候,都在惦记着我养在培育室里忘记浇水的花。”提纳里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了一番,“如果经常做的事情突然做不下去,那应该是你心里装了对你来说更重要的事吧。”

 

“或许是的。”

 

看着艾尔海森神色自若的样子,提纳里知道他心里早有计量,最后稍作提议道:“看不进去文字的话,有想过写书试试吗?”

 

——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可是会负荷超载的。不如在它爆炸之前,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些,用不到的东西要像收纳书籍一样归整起来,才能像保持房间整洁一样保证思维清晰吧!

 

倒像是卡维会说的话。

 

勾起来嘴角最终还是化作了一抹淡到微不可闻的笑意。

 

“有的。”

 

 

 

回到家中,艾尔海森按照惯例,先看了一眼卡维的房间。

 

意料之中的空空如也。

 

在关上门的前一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手指下意识握住了把手,停顿下来。

 

他重新打开门,三两步走到桌前。

 

唯一的亮光不见了。

 

并不是开关被关上,而是连光带灯全部消失了,桌上一下空出来大片面积。

 

他将房间的抽屉、书柜打开,仔细打量一番,发现很多卡维不常用的,比如很少翻阅的书籍、备用的测绘尺、他买来之后就放到积灰的小挂件……都没了踪影,曾经满满当当的储柜如今杂物寥寥无几。

 

许多平时他没有留意过的东西,静悄悄地消失了。

 

他将打开的柜门和抽屉一一还原。

 

把桌上仅剩下测绘工具和图纸整理了一番。

 

蓝色的羽毛笔拿在手上的感觉轻盈缥缈。

艾尔海森一直好奇,它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卡维每天带着。

 

在空白的图纸上,他写下了卡维的名字。

 

确实很好用,出水流畅,笔触丝滑,手感极佳。

 

几乎一写就停不下来了。纸上又被他写下“妙论派、建筑设计师、卡萨扎莱宫、七月九日……”以及卡维喜欢吃的汤食、经常去的酒馆、最喜欢点的酒饮、最近一直在弹练的曲子、画图和做饭时都惯用左手……

 

像是档案归纳一样,条条桩桩都被他罗列了出来。

 

就是这些信息,汇聚,总结,最终组成了一个“人”。

 

文字就是具有如此直白又独立的塑造力,对吧?

 

哪怕卡维真的消失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找不到任何存在过的踪迹,也能通过短短几段字,概括他的平生。

 

 

 

周末过去后,有些细心的学者发现,大书记官每天上班,会多带一摞测绘纸。

 

绘画纸上大多布满网格和刻度尺,如今格格不入地写满了文字,若是被常年绘制草图的设计师看到,一定会以一种“怎么能在吃奶酪蛋糕时拌绝云椒椒”的震惊姿态看待这张纸。

 

“书记官大人,你明天是不是在无郁稠林那边有调查任务?”每天负责与大书记官交接任务的审计官大概是整个教令院唯一和艾尔海森说得上话的人。

 

“是。”艾尔海森将完成审批的报表递给他。

 

审计官接过文件后,有些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哎,那个……你最近有没有听过关于无郁稠林的那个怪谈传闻?”

 

“没有。”

 

审计官对他的冷漠早就习以为常,自顾自地说:“听说那边啊……偏僻的丛林深处的宫殿最近在闹鬼……几个商人说的,花园里面的植被和景观造物会突然消失,再加上这座宫殿的制造者尚且不明,有传闻说是因为那片土地被诅咒了。“

 

艾尔海森笔下一顿,测绘纸面上被留了一点墨痕,声音平稳毫无起伏:“危言耸听,故弄玄虚。”

 

从没想到能得到回复的审计官愣了愣,虽然表面看不出情绪变化,但他莫名有些发怵,走之前还是留下一句:“如果你路过那边,还是小心点儿吧。”

 

多余的嘱咐。

 

蓝色的羽毛笔被搁置下,纸上的笔画转折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在卡维失踪的第一周里,艾尔海森就去过卡萨扎莱宫。

 

那个时候,情报消息极其灵通的多莉就已经让管家着手安排搬家的计划了。

 

接着,逐渐开始有了“卡萨扎莱宫没有创作者”“是不详之殿”“周围会有灵异事件”……等等无凭无据的传言。

 

只是这些人忘记了宫殿的创作者,心中一时恐慌所扯出来的谎罢了。

 

 

时隔一个月,艾尔海森再次来到这里,已经比之前荒废了太多。

 

石壁缝隙生出荒芜杂草,不少花卉已然枯黄,亭椅上积蓄了些灰尘和雨水干涸的水痕,本来游客不断的花园中空无一人,地上还散落着锄头一类的除杂工具,估计是园丁落下的。

 

放在以前,任谁也想不到风光旖旎的卡萨扎莱宫会变得如此破败萧索。

 

这样一座承载着设计师的理想,殚财竭力呕心沥血创作出的著作,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好像也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艾尔海森嘲弄地想着。

 

他顺着蜿蜒的沥青瓦路走上去,仔细看了一遍沿途的风景。

 

——关于卡维的一切都在慢慢消失。

 

卡萨扎莱宫也无所幸免。

 

他们消失之后都去了哪里,为什么在消失之前还会顺便带走其他人的记忆?

 

他列出了多种疑问,这是一个没有命题依据的无解之题,一切只能等待时间来给予答复。

 

但拥有着学者都具备的,旺盛求知欲的艾尔海森,并不期待答案揭晓的那一天到来。

 

 

他走到一处凉亭,听到了一声惊呼。

 

拨开枝繁叶茂的丛林,几个镀金旅团打扮的沙漠佣兵正按着地上的女学者,给她的四肢上绑。

 

女孩害怕地又惊呼了几声,脸却被打得歪在一边,佣兵恶狠狠地警告她:“别他妈叫。”

 

“头儿,我刚刚看过了,这儿已经没什么值钱东西了,但这女的应该还能卖上一笔。”

 

“那帮人胆子可真够大的,传言这里是鬼宅也敢偷得这么放肆,就不怕恶灵缠身,要钱不要命啊。”

 

“要命谁还干这差事啊……哎头儿,我瞧这房砖好像也不错,干脆凿几块带回去看看市价怎么样?”

 

说到这,一柄长剑将横贯枝头斩了下来,几人立马分散站开。

 

“什么人……”那佣兵尾音刚刚落下,便被一脚踹到一旁的栏杆上撞昏了过去。

 

剩下两个同伙也被艾尔海森卸了武器,一并绑到凉亭的石柱边。

 

“谢谢……”地上的女孩惊魂未定地爬了起来。

 

艾尔海森才注意到她手还被捆着,顺手用剑挑开了绳索。

 

“请等……等一下。”见他一言不发地就打算离开,女孩叫住了他,“很抱歉,虽然有些唐突……这几个佣兵偷了一些宫殿里的造景和木材,能请你帮我把它们搬回去吗?我……我可以付摩拉给你!”

 

他回过头,女孩将草丛里藏着的箱子打开,里面七横八竖地摞着一堆摆件,大到喷泉蓄水的平盘,小到花盆吊灯,应有尽有。

 

这些吊灯也很是眼熟。

 

还记得卡萨扎莱宫刚刚建成时,多莉因为觉得晚上花园里的光线不够亮堂,特地找过卡维一次。

 

建筑师对待设计很多都是吹毛求疵的完美主义,这类人通常会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卡维也不例外,就打着帮忙参考的幌子,拉着艾尔海森去集市上选了一整天的灯具。

 

正好是箱子里躺着的这些。

 

“搬到哪?”

 

“诶?就搬到亭子旁边。”

 

本以为大概率会被拒绝的女孩松了口气,想不到这人看着冷酷,但意外的好说话,还任劳任怨地将温泉搭好还原,把吊灯都安回了石柱上。

 

看着虽然错位,但是总算恢复了原本形状的喷泉台,她感激又郑重地朝他鞠了一躬:“真的非常感谢!我叫莎莎妮,是今年毕业的妙论派学者,等回到须弥城,你可以来教令院找我要报酬。”

 

艾尔海森完全没注意听她在说什么,见她在凉亭的木椅上坐了下来,一副打算继续待下去的样子,只问了一句:“为什么留在这里?”

 

“啊……我……”莎莎妮低下头,“我感觉忘记了一些事,想试试留在这里,能不能想起来。”

 

“留在鬼宅,不怕遭遇不测?”

 

“这里不是鬼宅!传闻都是假的!那些造景摆件也不是平白无故消失的,都是被这些佣兵偷走了……”她提高了音量,空荡的亭子里回响着余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莎莎妮倒抽了口气:“对不起!”

 

居然这样对待帮了自己大忙的人,她愧疚不已,可想不到对方非但没生气,还顺势坐到了她的对面,甚至开始有了交谈欲的样子。

 

“挺多人都对这里避之不及。”艾尔海森用指关节敲了敲颜色深沉的石柱,“看着确实阴森。”

 

说完,他的眼神瞥向对面的女孩,等待着她的回复。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莎莎妮失落地摇摇头,眼神茫然,“之前我应该很喜欢这座宫殿,我在教令院求学期间,写了好多好多关于这里的论文和调研解析,总数比我其他论文加起来都多……好像每次来到这里我都会很开心……因为这里每一处花草到砌砖都能让人感觉得到,创作者的用心。”

 

“它给过我那么多灵感……可是为什么,会没有人记得建了那么漂亮的建筑的人啊……而且……而且如果连我都忘记,那又有谁会记得他呢……”

 

她的情绪不太稳定,有些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哽咽。

 

艾尔海森读不懂那些艺术家所谓的建筑中承载的感情,但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徘徊于期望之中的挣扎。

 

——她为什么没有全然忘记?是对卡萨扎莱宫的执念吗?令自己陷入一种想不起伊始又忘不透彻的痛苦之中,又能得到些什么。

 

眺望远处,庞大孤寂的宫殿陷入落日晚霞之中。

 

光线将建筑的墙体一分为二,一半沐浴在黄昏余晖中发着灿烂的光,一半陷落入黑暗,投下的阴影勾勒过屋檐边缘,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它一并拖拽进漫无长夜。

 

可尽管它变得阴冷森然,不复辉煌,却仍有人期待着与它重识相见。

 

如果抛却一切意外,它应该经年累月久矗于此,静默地伴着岁月变迁,时代更迭,成为铭记须弥某段历史的象征被录库追溯。而它的创造者,也应当被镌刻在参览的石碑上被后人敬仰,千秋万代。

 

虽然不如文字那般传之不朽,但也能长存不衰。

 

不过,眼前这个捂着脸哭泣的女孩,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应当都想不到这一深奥的层面。

 

她只关心课题的真实,灵感的来源,还未褪色便被遗忘的热爱。

 

就像这一瞬间,艾尔海森突然也有些惦念卡维留在房间的灯盏。

 

 


回到教令院后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罕见地加了会儿班,艾尔海森将调查报告放回档案室,随后在智慧宫门口,碰到一个眼熟的人。

 

那人踌躇不安地在大厅来回踱步,转过身来,正是那个喜欢闲言碎语的审计官。

 

“书记官大人!”审计官焦急地迎了过来,明显为了堵他,已等候多时,“真是抱歉!之前我去你的办公室拿文件,不小心把你桌子上那几张压在最下面的测绘纸也交了上去……”

 

那上面只有一些他闲来无事时写的文字,但测绘纸是卡维为数不多剩下来的东西,艾尔海森眸色微沉,语气说不上友善:“什么时候可以拿回来?”

 

“现在就可以……呃……”审计官支支吾吾,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有话请直说。”

 

“就是……测绘纸上的东西,不小心被教令院周刊的主编看见了,他好像……对你写的故事很是看好,想要和你就此商量刊登的事……”

 

“恕我拒绝。”

 

“哎哎……先别急着拒绝呀大人,好歹先见一见……”审计官连忙拦住他,对远处的火急火燎赶过来的学者招招手,“主编主编,这里!”

 

“艾尔海森大人!”主编气喘吁吁地跑在他面前,情绪高涨得偌大空旷的大厅内余音回响,“您……您写的故事太棒了!不光结合了当前最火爆无郁稠林‘神秘鬼宅宫殿’话题,还给它未知的设计者塑造了一个相当戏剧性的建造过程,真的非常完美,如果您同意我们发表,肯定会取得很好的反馈!”

 

“抱歉,我对发表登刊没兴趣,请把测绘纸还给我。”

 

“能否先商议一下呢?这对您是有好处的,教令院目前非常鼓励各种艺术形式,包括发行小说,如果做出一番成就的话,不光津贴会增加,对您以后在教令院的职务调升也有很大帮助……”

 

“我没有升迁的打算,目前每月津贴是按照代理大贤者的标准来算的,在教令院内,应该不会有更高的了。”

 

主编擦了擦汗,心里一咯噔,情急之下忘了这位可是从代理贤者的位置辞职下来的,明显对这些虚名浮利不屑一顾,遂而选择打感情牌:“这么用心写的故事,肯定耗费了不少精力和心血……您就不希望和更多人分享自己的创作?”

 

“比起分享,我更不喜欢被人议论。”

 

“这个您无须担心!”主编见他的态度有所软化,立马乘胜追击,“对作者的隐私我们当然完全保密,不需要您出面!”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把纸拿回来?”艾尔海森语气微冷,显然耐心即将告罄。一副并不是被他说服,而是不胜其烦勉强让步的样子。

 

“您……您这是答应了?”主编先是愣住,随后喜出望外得险些跳起来,“明天!明天一早我就把测绘纸送回您的办公室。”

 

这个担保让大书记官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虽说主编承诺了隔天就把图纸还回来,但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拿测绘纸写文章来打发闲暇的艾尔海森今晚注定无事可做了。

 

那些铺满了页面的文字还是看不下去。

 

他兴味索然地将那堆书放回书架。

 

书桌上只留下一本边角泛卷微皱的手稿本。

 

说来奇怪,在一个月前卡维咋咋呼呼地让他帮忙看方案时,艾尔海森还对这些建筑平面图和绘画草稿毫无兴致,如今却更宁愿看这些绘本。

 

作为主修了几年的知论派学者,读了十几年书,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目及文字便感到味同嚼蜡般枯燥乏味的一天。

 

沉厚的一本手稿,被翻了大半。

 

艾尔海森逐页翻过去,脑海中很清晰地浮现,卡维在画每一页的手稿期间,是以什么心情和状态创作的。

 

前面的一些平面图和设计造型连艾尔海森看了也忍不住觉得很有创意,越翻到后面,越来越更是发泄情绪的乱涂乱画。

 

艺术来源于生活,也能反映生活。

 

卡维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手稿本会被人这样一页一页仔细阅览,那些杂乱无章的设计稿一看便知创作者在此期间的心情非常糟糕。

 

直到快要接近尾页时,几张看上去恢宏的设计图出现在本子上,内容才变得正常。

 

倒数第四页面的顶部,羽毛笔工整端庄地写下一行标题:《卡萨扎莱宫初稿》。

 

得益于日积月累的练习,卡维在这时候的画技相当精湛了。画满了细节标尺和布局摆设的几座宫殿草图与建成后的样子相差无几,但与现在的样子大相庭径。

 

即使是不懂内行的外人,也免不了对这样精心设计的建筑升起惺惺相惜之情。

 

艾尔海森匆匆翻过这几页精美的草图。

 

后面就没有了。

 

他很清楚,那时候的卡维已经开始了痛苦的还债生涯,没有闲暇时间画这些东西了。

 

正要合上本子,他才注意到,最后一页的封皮背面有几个可爱的卡通图标。



上面画了一个呆毛乱翘的小脑袋,从发型来看,很明显是艾尔海森本人。

 

旁边还画了蛋糕、钢笔、书本……很多小图标的左下角,像是方案否决般地被打了×,只剩下书本。

 

不过,书本的样子有些奇怪。

 

还标了一串数字:2.11。

 

虽然这个日期对艾尔海森来说不算多么特别的日子,但却十分熟悉。

 

[他之前是在纠结要送给你什么生日礼物吧,明明那时候,还有两个月才到你的生日。]

 

 

  

短短两周过去,教令院的周刊突然火爆到脱销了。

 

倒不是因为须弥人突然开始关心政事与新闻八卦了,而是上面连载的一篇故事,一时之间成为了须弥居民的饭后茶谈。

 

“你看过这周的新周刊了吗?原来之前传闻里说的无郁稠林的宫殿是有创造者的啊。”

 

“就是啊,这个叫「维」的设计师也太憋屈了,之前怎么会有人把那么宏伟的建筑给捏造成鬼宅。”

 

“依我看,人家维根本不在意这些虚名,传闻传了这么久,他本人也没有出面,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消息,也只是公开了一个化名,估计还是他的仰慕者为了给卡萨扎莱宫正名,才写了这个的故事。”

 

“学者追逐知识而不被世俗名利所蒙蔽双眼,在如今这个越发浮躁急功近利的时代,当真难得。”

 

学者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最后相视点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欣赏赞同的意味。

 

关于卡维的事迹开始连载之后,卡萨扎莱宫这个被遗忘在须弥地图角落的宫殿也渐渐被重视起来。

 

很多读者慕名而来,一睹真容。

 

为了确保民众安全,须弥城也分派了镀金旅团到无郁稠林的路上驻扎巡逻。

 

起码短期内,不会再有野路子来的佣兵打那些墙砖的注意了。

 

这个结果对艾尔海森来说还算是有收获。

 

当一件事被很多人熟知,其内容便已经与个人兴趣无关了,它会变成融入气氛,适应环境的必需品,无声无息地形成一种独特的交流手段。

 

没有话题聊的时候、初次与他人见面的时候、需要活跃气氛的时候……都能直接以“你也看了最近连载的小说吧!”来开头或结尾。

 

随着这些故事的讨论度逐步高涨,最近艾尔海森在闲余时间里,重新有了去酒馆小酌一杯的习惯。

 

仿佛回到了以前卡萨扎莱宫刚刚建成那时,总在能各种酒馆听到关于卡维的各种拓展话题。

 

那时的大建筑师风光无限,盛极一时,所有人无不羡艳妒忌,对这位默默无闻了两年,出手即名声大噪的设计师又赞叹又好奇。然而只有艾尔海森知道他深陷其中的困境,看出了他含糊其辞的窘迫,将这个无数话题浪尖的焦点人物领回了家,变成了不为任何人知晓的朝夕暮处的室友。

 

那是一种隐晦的、独属于两个人秘密的满足与喜悦。

 

如今,与自己共享这个秘密的人消失得蹊跷,似乎也全然没有了继续保守这份心绪的意义。

 

可即使只是化名,仅仅只存在于回忆,在艾尔海森的私心里,也不允许把自己与卡维之间的事透露给任何人阅览观看。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心理,大概是是将他带回家之后,无意间迸发的领地意识吧……

 

艾尔海森对自己的结论尚存质疑。

 

 

 

“故事真是越来越精彩了啊,艾尔海森大人不愧为知论派的天才学者,对语言与文字方面真是独有造诣。”一直不愠不火的周刊总算是被民众们广泛接纳了,主编激动了好一阵子,现在面对书记官大人还是带着点情难自抑的崇拜与仰仗。

 

艾尔海森搪塞了一句“过奖”,继续搅拌咖啡。

 

见他如此淡然的样子,主编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调整好情绪轻咳一声:“还有,之前没机会见您,一直没询问这篇小说的名字以及您的笔名……”

 

“没想过。”

 

“呃……就用您以前的笔名也是可以的……”

 

“之前我没有需要用到笔名的地方。”

 

他对写作兴趣一直不大,只写过必要的毕业论文与工作报告,这些全部以真实姓名发表即可。

 

“这……”主编一时犯了难,自告奋勇建议道,“那我来提几个,供您参考一下?”

 

艾尔海森对此兴致缺缺,不置可否地颔首。

 

“当下比较火爆的畅销书笔名都比较霸气,最好还跟作者本人有些许关联,您看「狂海霸天」、「森黑之翼」、「九转海神」……这几个名字怎么样?”主编振奋激昂,自己仿佛都要被点燃了一般,“全都非常符合您英勇威武的形象!”

 

“……”艾尔海森的视线从咖啡杯移开,盯着主编的脸,久久不语。

 

“您是觉得起得过于保守了吗?那么我这里还有几个,您看看……”

 

“梅赫拉克。”艾尔海森打断了他。

 

“啊?”主编摸了摸后脑勺,难得地不太赞同,“这个名字……似乎太文艺了,很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啊。”

 

“就这个了。”拿过桌上的报纸,艾尔海森在空白处写下梅赫拉克四个字,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

 

主编垂头丧气地接过报刊:“哦对,这次周刊火爆之后,祖拜尔剧场里的人来找过我们,说是想将您写的故事出演成剧场,希望得到您的授权允许。”

 

“哦?主演已经找好了?“艾尔海森难得提起了些兴致,倒不是因为喜欢看舞台剧,他只是好奇,谁能出演他笔下的卡维。

 

“似乎还没有确定人选,不过他们从上周就一直在物色。您感兴趣的话,下周要来大巴扎看演出吗?”

 

艾尔海森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里,须弥城近乎每天都在下雨。

 

乌云久久停留在城市上方,阴霾潮湿的天气无形增添了几分压抑,

 

居民和商贩们前几天因为暴雨,都足不出户地缩在屋里,直到断断续续的降雨结束才恢复生活秩序。天气恶劣加上即将入冬,调研的审批表只少不多,教令院上上下下都清闲得很,许多学者趁着空档也跑出来凑热闹。

 

这也造就了今天的大巴扎,前所未有的喧闹繁华。

 

“总算雨停了,我都怕今天的舞台剧要推迟了呢。”谢赫祖拜尔亲自将艾尔海森带进剧场,跟他闲聊道,“须弥很久没连着几天的暴雨了,听说还是因为奥摩斯港那边的海域元素紊乱造成的连锁反应。”

 

雨停都停了,艾尔海森对过去的天气原因不甚关心,礼貌性附和两句,开门见山地询问正题:“听说,你们终于找到合适的主演了?”

 

“对,总算是赶在这几天找到了。“聊到这个,祖拜尔不免感叹起来,”不过,大人创作的角色还真是别出心裁,从外表到气质都是一绝骑尘的独特,很难有完美契合的人选。“

 

“是吗。”艾尔海森看着舞台稍稍出神。

 

“主演应该已经到场了,还有关于「维」的道具和服饰,我们尽量按照原作设计安排了,回头先给你过目下……”祖拜尔正说着,一个仓促的身影迎向他们急忙赶了过来。

 

“谢赫!不好了啊,主演今天来不成了!”那剧员气喘吁吁,一脸为难地说,“他昨夜跑出去喝酒,因为下雨地面太滑从楼梯上栽下来了……”

 

“你说什么?!”看见剧员点头,饶是见惯了突发事故的祖拜尔也不免急躁了起来,“这人也太不靠谱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能一早通知我们吗?”

 

“是啊……现在观众的都到齐了,要我们怎么收场?”

 

“实在抱歉,演出第一天就发生这么大的纰漏……”祖拜尔转头朝艾尔海森致歉,朝着不远处帮忙收拾服饰的少女招招手,“妮露,你先带艾尔海森大人去休息室。”

 

妮露没有参与话剧改编,对艾尔海森是原著作者的事情毫不知情,只当他是来参观演出的贵客。

 

她准备了些茶水和零食放到休息室的茶几上。

 

“谢谢。”艾尔海森翻看着从架子上拿的剧本,似是随口问道,“今天演出的话剧,妮露小姐有参与吗?”

 

“诶?没有呢。”很少能与他闲聊上,妮露有些惊讶,“里面没有什么适合我的角色。”

 

“那剧本呢,你看过吗?”

 

“当然,原著我也很喜欢,梅赫拉克老师写的故事,人物塑造得非常有魅力。”

 

“……”原来被别人当面叫笔名的感觉会如此微妙,艾尔海森揉了揉眉心,继续问,“那么,你对主角有什么看法?”

 

“对「维」的看法吗……唔,应该是欣赏吧,感觉他很有主见和想法……”妮露顿了顿,轻轻蹙眉,“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故事我会感觉有些悲伤……明明小说里,没有多么沉重的内容。”

 

“会有类似‘自己曾经认识过这个人’的感觉吗?“

 

“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她摇摇头,神情有些哀伤,“我只是能感觉到,作者真的认识这样一个人,虽然小说读起来只是平淡的陈述,但那些生活微小的细节,就算是自己恐怕也很难注意到……可作者全都记下来了,他写的时候应该一直在怀念这个人吧,所以那些文字,看起来那么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说到这,妮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奇怪的想法吧,只是一篇人物传记一样的故事而已,我居然会联想到这么悲观的事。”

 

按在页码处的拇指顿住,艾尔海森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整个人沉寂得犹如一片静谧无漾的潭水,她的话一字一顿清晰地传进耳膜,但又瞬间坠入潭底,没能掀起丝毫水花。

 

无法否决,但也没有认可的理由。

 

“不,很新颖的想法。”他看了一眼钟表,“话剧开始的时间差不多了,出去看看吧。”

 

出了休息室。门外乱作一团,丝毫不像以往话剧开始时井井有条的样子。

 

艾尔海森对此没有分去半分视线,径直朝着剧场外离开。

 

妮露好奇地朝嘈杂的声源看过去。

 

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金发红眼,身材纤细高挑,即便在熙攘的人群中,也像聚焦灯笼罩在身上般明媚耀眼。

 

他朝着这边望了过来,微微启唇,欲言又止。

 

明明是第一次见,妮露却止不住地心生好感,便礼貌地对他笑了笑。

 

对方注视着她身后,朝那个径直远去的背影伸了伸手:

 

“艾尔海森……”

 

隔着耳机,那声呼喊细小又微弱,险些被忽略。

 

艾尔海森皱了皱眉,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步履平缓地向着剧场外走去。

 

“艾尔海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按下了暂停键,倏然间万籁俱寂。

几乎是下意识的,迈出的腿凝滞在半空,迟缓地收回。

 

听觉迅速、轻而易举地识别了这道声音,在大脑内部链接声源、画面、过场。

 

将那些熟悉的映像一声一幕,连贯放送。

 

熟悉得像卡维在图书馆压低了声音与他搭话的私语,像卡维看到说他坏话的人在课堂上吃瘪的窃笑,像卡维倚在他身旁午睡清醒时伸着懒腰的喟叹,像卡维醉酒后趴在他颈侧轻蹭的喃呢。

 

但最像的,还是自己记忆翻涌时的一道幻听。

 

这道消失了两个月之久的声音突兀又混沌,将短短的几秒钟拉扯得艰涩冗长。

 

他想要回过头,心底却告诫自己卡维已经消失的事实,一切皆是臆想出的错觉。

 

他想要继续往前走,却唯恐就此错过回复那道呼喊的机会。

 

几道错络的感情疯狂交织纠缠,像是悬吊傀儡的垂线,束缚住他的四肢、头颅、胸腔、腰腹……玩耍般扭曲着各处关节,但归根结底,还是大脑无法对身体统一施号,下达任何指令。

 

实际上只是艾尔海森不太想接受,自己只是有些害怕转过头,却还是无法见到卡维的事实。

 

就算见到卡维,也无法触碰到他的事实。

 

就算触碰到卡维,他也依旧会再次消失的事实。

 

——卡维肯定也在害怕。这里没人认识他,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向来敏感,恐怕会觉得自己被世界排斥在外了。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以前的他是怎样回应卡维的……

 

鼓动的心跳随着分秒流逝逐渐加速。

 

一时之间的那些省身克己的理智全然被敲碎、剥离。

 

脑海深处匿藏下的回忆顷刻苏醒。

 

艾尔海森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确实有些怀念,卡维曾经这样叫自己的时光。

 

那时,两人都不必有任何顾虑。

 

因为只要回过头,便能目及身畔的对方。



“艾尔海森?”妮露看着他停驻的背影,略感奇怪。

 

“不好意思。”艾尔海森用手指碰了碰耳机,“我开了隔音模式。”

 

“怪不得。”妮露会心一笑,对此早已习惯,“刚刚有个人叫了你的名字,整整两次,你都没有听到。”

 

幽绿瞳孔失神地涣散,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夕,海面震颤绵延,连声音都随之低哑:“叫我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金色的头发,还有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妮露回想了一下,还是说出了最直观的感受,“是个很漂亮的人。”

 

 

 

 

“你有想过,「世界」也会做梦吗?”

 

纳西妲站在花朵状立柱底部的镂空之下,浩瀚萤光垂直撒落,铺在她娇小的肩膀处:“一个消失已久的人突然出现,说不定,只是「世界」在沉眠时,不小心梦到了这个被它遗忘掉的人呢?”

 

“有趣。这个构思,倒有些像是孩童的奇思妙想。”艾尔海森中肯地回答。

 

“有时候摄入的知识种类过多,反而会容易考量过度,自己绕进自己的圈套里。”纳西妲笑了笑,“用孩子的方法思考问题会简单许多喔。”

 

“不过,仅仅只是遗忘,不会将一个人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全部清除。”艾尔海森静静看着她,“这更像是抹杀。”

 

“听上去真是相当残忍。不过在我看来,这不是「世界」的错。”纳西妲说着,将一份图纸递给了他,指了指上面绘制的湖泊,“其渊源大概要归结于这片遗迹。”

 

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和卡维曾经一起被困的地方,随即皱了皱眉:“有人调查过,这片湖泊之下是空的,并没有任何建筑物。”

 

“建筑?那不是必须出现的哦,因为这整座湖泊,本身就是遗迹呀。”

 

这个猜想艾尔海森明显也有过,并没有太过讶异:“在之前我和一个人被困的地方,并不是水域。”

 

“进去前是遗迹,出来以后却变成了水域,对吧?”她指了指水域一旁画着的机械核心,“遗迹最重要的运作枢纽是赤王核心,如果失去了这个能源,就会恢复原本的模样,所以水域才是它伊始时的样子。”

 

说到这里,纳西妲有些不解:“你们去遗迹,难道不就是为了拿赤王核心吗?”

 

“不,我是为了去找朋友。”艾尔海森顿了顿,沉吟片刻,“至于他……”

 

“曾有传言说,赤王核心在被唤醒之际,周遭会发生时空逆转,它会主动取读人的思维,如果是对未来展望期盼,便会原封不动地回到现在,如果是过去耿耿于怀,就会读条倒带那样返往过去……”纳西妲说到这里,话音一转,注视着他的双眼仿佛能够参透一切,“曾经不乏有想要改变历史过往的人想要得到核心,你的那位朋友,会不会也是因此而去往遗迹?”

 

“我不确定。”

 

“也是呢,这个传言的真实性,只有已经消失的人,才能够证实了。”

 

静默几秒后,他一直抿紧的薄唇终于泛起一丝弧度,尽管勾起的笑带着些许嘲弄:“照你的说法来看,这似乎算得上是一个悖论。”

 

纳西妲摊开手,一阵光芒凝聚其中,掌心悬浮起一只沙漏,“未来与过去,本就只是人类社会描述的一个概念,对世间万物而言,能将「时间流逝」具象化的,是在此期间所留下的痕迹,也就是我们所称的记忆。”

 

细密的沙砾缓慢地从上至下流淌,在空中留下一道虚影。

 

“只要时光流逝,就会创造记忆。而人与人之间的记忆,又相互关联,就像是流沙,凝聚在此,才组成了这支沙漏的根基。”

 

沙漏逐渐放大,每一粒沙砾的形状几乎都清晰可见。

 

“而你说的那位朋友卡维,属于他的沙砾,与其他所有人背道而驰,从沙堆的顶端,到底部,在一点一滴地从记忆集群里被抽离。”

 

女孩小巧的手指由上至下,最后停顿在沙漏的底部。

 

“越是重的沙砾,越是沉陷得深,所以对他来说越是重要的记忆,会消逝得越缓慢。”

 

“很多人的记忆与他断开了联系,可你却没有。”她转过头,视线从沙漏回到艾尔海森身上,“我想,你对他来说……或者是他对你来说,应该相当重要。”

 

“款款而谈重要与否,已经失去意义了。”浮光映上高挺深邃的眉骨眼眶,他垂下眼眸,波动的情绪掩藏在闪烁的目光间,“无论怎样,他消失的事实都无法改变。”

 

“可你既然还会为此来找我,不就是为了印证这些话吗?”纳西妲对他微微一笑,“而且说了这么多,你就不好奇,消失了的赤王核心,究竟去了哪里?”

 

那副淡漠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瞳孔微微收缩,他不自觉地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耳机。

 

 

 

从一个月前开始,艾尔海森经常听到耳边响起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实际上和虚空关闭之前的电子音别无二般,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播报的内容,经常不受他自己控制,并且偶尔会自作主张地剖析他的内心想法。

 

可以说是相当叛逆了。

 

所以比它更为叛逆的艾尔海森刻意无视了它一个月之久。

 

尝试与它交流,这还是头一次。

 

“在?”

 

[你好,号主。]虚空很快便回复了,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状态激活以来,这是你第一次主动问候我,此时此刻,应当载入史册,成立纪念日。]

 

和意料中一样,艾尔海森和它交流无需发声,单凭脑中想象即可对话。

 

“来,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知道你的疑虑,从本源来讲,赤王核心确实是我的激活装置,但从现在出发,我是你独一无二的智能语言虚空特别版。]

 

“啧,谁问你这个了?我是在问你有什么功能。”

 

[知识搜索、在线翻译、方案模拟……不过,最最强大的功能是我可以剖析号主内心的真实想法,用语言,让你直面它。比如,你正在思念您的室友,想念他呼唤你的声音,期望他回到你的身边……]

 

“这在我看来毫无用处。”

 

传递不到对方心中,无论多么真切浓重的心意,也无济于事。

 

[但我有简讯功能,录入文字指定对象,就能将语言传输过去,并且保证隐秘哦,连被传输人都无法告知第二个人。]

 

“那你选错就业方向了。我觉得愚人众更适合你,那边的阵营更需要秘密接应情报的间谍。”

 

况且他想要传达的人,连他自己也找不到。

 

思绪在此处顿挫,脑海中,只剩余那片平静无波的水域。

 

 

 

最后,艾尔海森还是决定再去一次沙漠。

 

扎卡里亚并不是非常赞同这个决定,告知过他身上受到的地脉影响要起码三个月才会彻底消失。

 

可他已经等不起了。

 

房间又空旷了不少,但值得一提的是,那些被艾尔海森拿来写过文章的测绘纸以及卡维之前买来还给他的啤酒,至今都没有消失。

 

所以,归属人对物品来说,真的十分重要。

 

看着那些曾经被卡维精心照料过,如今却已经凋谢的花朵盆栽,艾尔海森蹙了蹙眉。

 

他想,如果卡维回来看见了,一定会很伤心。

 

但转念又在想,如果当初,卡维邀请他一起照料这些盆栽,或者直接将花送给他,它们就不会枯萎了。

 

去往沙漠的路程不远,但艾尔海森对此行的计划并不匆忙,打算多在那边停留几日。

 

于是,恪尽职守的书记官申请了一整周的假期。

 

递交过申请表后,他在教令院偶遇到了提纳里。

 

在他看来是偶遇,提纳里却像是特地跑了一趟,将手里提着的一袋子干枣果脯递给了他:“给,上次聚餐忘记拿的。”

 

“……”接过袋子,那分量不论是看上去还是重量都比之前给的更厚实,艾尔海森眉角一抽,“替我向赛诺道谢。”

 

“也不用,他一会儿就来了,要一起顺道吃个饭吗?”提纳里邀请道。

 

“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

 

艾尔海森正准备转身准备离开,便碰到了恰好从审讯室走出来的赛诺。

 

“嗯,这不是刚刚递交了假期申请表的书记官大人么?这么匆忙是争分夺秒要去休假吗?”很明显,由于他的请假离岗,教令院将一部分工作加到了风纪官头上,赛诺看上去面色不善,像是又回到了最开始在阿如村与他刀枪相向的模样。

 

人际关系就是如此复杂难理。

 

艾尔海森心下了然,这一顿饭是跑不掉了,主动开口:“兰巴德酒馆,我请客。”

 

大风纪官欣然接受了这份心照不宣的赔礼,朝两人点点头:“你们先去订位置吧,我把这个孩子送到收容所就过来。”

 

艾尔海森这才注意到,赛诺身后跟着一个矮小的孩子。

 

那孩子浑身皆是伤疤,其中一只眼睛被绷带缠住,走路时步履蹒跚,跛着的脚形状扭曲,应该是被外力扭打至此。

 

他们走得有些慢,赛诺明显特地为了行动不便的孩子而放缓了脚步。

 

 

“听闻最近,奥摩斯港又有贩卖孩童的团伙活跃异常,赛诺就是在忙活这些吧。”艾尔海森先同提纳里来到了酒馆。

 

“是,刚刚那个小孩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提纳里皱了皱眉,于心不忍,“骨骼发育不全又经历重创。那孩子脚伤留下的后遗症,估计是治不好了。”

 

“能捡回一条命,也算万幸。”

 

“说的也对,找回来的孩子里,比他状态更差的,也不在少数。”提纳里喝了茶水,捏着眉心,难得的面露愁容。

 

这幅样子,倒有几分像和甲方谈判失意的卡维。

 

两人聊着天,菜上得差不多了,赛诺才从收容所赶过来。

 

他第一眼便看出提纳里心情不济,问候道:“你还在为那些被拐卖的孩子犯愁吗?”

 

“嗯?不是的。”提纳里勉强笑了笑,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起昨天,那些收容所的孩子来禅那园上课,误以为种在园子外面的植物也能采,就把那些我养了好一阵的花给摘走了。”

 

“就是上次聚餐的时候,那片空草皮旁边种的那些花卉吗?”提问的是艾尔海森。

 

“对。”提纳里的耳朵都耷拉了下来,分外痛惜,“除了那片草皮里的花提前枯萎躲过一劫,其他的全被摘走了。”

 

“未免太过分了些。”赛诺冷着脸,不满道,“惩罚呢?既然毁掉了花,就让那几个小孩重新种上,自己每天过去浇水。”

 

提纳里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本来大部分都是无人收养的孤儿,身世已经够惨了,也不好为难他们。”

 

“做错事后偿还代价天经地义,谈不上为难。”

 

“唔……但那些孩子有些伤势都未愈,天天往禅那园跑,也不现实。”

 

“这是他们该克服的,如果总因为年龄与过往宽恕犯错之人,只会助长他们的侥幸心理,对孩童的身心成长也是一种危害。”

 

“赛诺……之前我还以为,你蛮喜欢小孩子的,没想到你会这么秉性严厉……”

 

以往都是艾尔海森和卡维在吵架,这两个人向来其乐融融和和睦睦,今天倒是破天荒的起了些小争执,一顿饭都在互相论述自己的观点。

 

艾尔海森听了一会儿,感觉是时候退场给他们点私人空间了。

 

留下一句“下午还有事”便起身去前台结了账。

 

 

走出酒馆,杯斛交错与聒噪杂乱的声音被隔绝在内。

 

店门口躺着一个醉醺醺的学者。

 

他身上的制服皱皱巴巴,眼底淤青一片,看着憔悴又萎靡,从状态的差劲程度判断,应该是个从昨晚喝到今早清晨的酒鬼,出现在此的原因,多半是被老板扔出来,腾出中午迎客高峰期的空位。

 

艾尔海森迈过他歪歪扭扭的身体,脚下踩到了他身侧画板的边角。

 

正打算挪腿离开,他却恍然间瞥见了那副画上……

 

一个金发红眼的人,低垂着头,坐落在晕黄的烛光下,半张脸昏沉暗淡,像是陷入思忖,微敛的眉目如诗如画,一看便知,这是个即使没有氛围衬托,也浑然天成的美人。

 

单论观感,算得上是张佳作,只可惜画的旁边签下了一个非常醒目夸张的大名:泰库拉。

 

一件清新脱俗的艺术品瞬间一落千丈,掉价为一张扬己露才卖弄画技的俗物。

 

而画的创作者,和他的作画一样,也算得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艾尔海森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单凭这人现在烂醉如泥的模样,完全可以给予如此评价。

 

“喂,醒醒。”他用靴子的侧锋碰了碰泰库拉横在路边的腿。

 

“唔……”醉宿的人醒来时通常会经历一阵昏沉欲裂的头疼,泰库拉捂着头,明显脑子还是一团浆糊,昏头转向地去扒拉艾尔海森的脚,嘴里口齿不清地念叨着,“呜呜……维纳斯……我的维纳斯……”

 

他这幅模样,即使隔着皮革靴被碰,也相当令人作呕,艾尔海森一个闪身,让他扑了个空,一脚踩上他的手臂。

 

出于对画手的尊重,这一脚没有用尽全力,但其痛感也足以让泰库拉恢复清醒:“别……我的手……快放开我!”

 

“回答我,画上的人是谁?”他稍稍抬腿,放松了力度。

 

“哈?你算老几?我画的谁关你什么事!这是我最近刚勾搭的情人,怎么样,是不是很漂……啊……啊啊啊——!”这声带着尖叫的哀嚎响彻深巷,强烈的求生欲让泰库拉瞬间改口,“大哥……我错了大哥!是梦中的!梦中情人,不是真情人啊!”

 

踩在他关节处韧带处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甚至开始上移,一副企图反复碾压的嚣张趋势。

 

“你再好好想想。”

 

磁性低沉的声音冷得像是倏地灌入脖颈的凌冽寒风,呼啸而过,冻结凝霜。

 

“对不起!对不起!这只是我在酒馆偶然看见的人!”压制住肩膀的重力终于消失,泰库拉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边。

 

“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是的!他根本不屑告诉我!”泰库拉识相极了,常年花言巧语的功底将他挽救于危难之中,“他……他为您守身如玉!”

 

艾尔海森神色稍霁,却转念一想到,这样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见到卡维,可自己却还在纠结那次,在剧场与卡维隔着人群还未来得及回应的转身。

 

一阵落差。心中像是打碎了一碗各种调料混淆的汤膳,五味杂陈的辛辣酸涩泛滥成灾,反而把那一直堵在心头的栓塞全部溶解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可抑制地上涌。

 

——应该只让我一个人看得到他。

 

现在还记得卡维的,除了他的母亲,应该仅剩自己,既然命运一定要硬塞给他这样的特权,为什么不能再做得再绝一点……

 

不止记忆,让他整个人,都独属于自己。

 

这个乍一看荒谬的想法,艾尔海森顺着思路往下整理,反而觉得顺理成章。

 

他暂时不关心这个想法浮现在脑海中的原因。

 

他现在只觉得,眼前这个叫做泰库拉的酒鬼更碍眼了。

 

“我真的错了大哥!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人,我……当时就是觉得他漂亮……就画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泰库拉本就对他有种莫名的恐惧,被他盯得更是浑身汗毛倒竖,颤颤巍巍地捧起脚边的画,“这画也还给您,我再也不敢……”

 

“一张不够。”艾尔海森说,“既然道歉,那就多拿点诚意出来。”

 

“这这……那我家还有不少……我画了不少美人……”

 

艾尔海森接过他手中的画框,幽蓝的眼眸垂视着画面中美人的五官轮廓,淡淡开口:“我只要他。”

 

“可我……就这么一张……”泰库拉见他盯画盯得出神,眼神乱瞟,盘算着怎么逃脱这人是魔爪。

 

艾尔海森只是扫了一眼他的肩膀:“你的手,这不是还没废吗?”

 

泰库拉欲哭无泪,被他一个扭头又吓得完全贴回了墙角。

 

 


 

“最近去沙漠的人,好像还挺多的。”酒保收下艾尔海森放在桌上的摩拉,擦着酒杯与他闲聊道,“刚刚有一对小情侣想要找个保镖一起去沙漠,你看着就很靠谱,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竞争一下。”

 

视线顺着酒杯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男一女面对面站在角落,关系很密切的样子。

 

艾尔海森一向喜欢独来独往,没有犹豫便回绝了。

 

由于快要入冬,沙漠的昼夜温差越来越大,他又去了一趟服饰店。

 

选好风衣后,正打算离开,两个人迎面从店门口走了进来。

 

“维纳亚克,这么多东西你不会要我一个人拿吧,你倒是帮我分担一点啊。”

 

“都跟你说了我没有空手了。”

 

“那些机关零件你个大男人一只手提不动吗,非要两只手捧着?”

 

“这叫虔诚好不好,对待机关零件要怀揣着珍重诚挚的心,才能收获最好的研究报告。”

 

“你……!我真是受够了,你自己带着零件去沙漠吧!我要回家了!”

 

“诶诶,施芮娅……你怎么又发火啊……”

 

两人吵得忘乎所以旁若无人,被叫作维纳亚克的学者后退时不小心撞碰到了艾尔海森的肩膀。

 

他手上的零件包倏地没拿稳,散落在地板上。

 

“啊,这下糟了——”连道歉都不及,维纳亚克分外紧张地弯下腰去捡那些宝贝零件。

 

另一个叫作施芮娅的女学者也暂时搁置了情绪,一起帮他收拾残局:“真是的……散得到处都是,你快数数零件齐不齐。”

 

“……好像真的缺了两个!”

 

“你看看你,两只手都拿不稳,还不如正常帮我拿东西,这下连沙漠都不用去了吧!”

 

“你不安慰我就算了,怎么还能怪我呢……”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在一旁的艾尔海森终于大发慈悲地出了声:“你缺的零件掉在了柜台底下。”

 

“真是太感谢了!”找齐了零件,维纳亚克笑容满面地朝他道谢。

 

施芮娅用手肘戳了戳他:“你刚刚还撞到人家了,不应该先道歉吗?”

 

“哎,实在对不住,刚刚太着急。”他摸摸头讪讪地笑着,“可真是帮了大忙了,我们下一步还要去酒馆旁边买东西,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请您喝一杯?就当是赔礼了。”

 

他这幅冒失又一惊一乍,还有点自来熟,并且乐于报恩的模样和卡维像了个七八分。

 

以至于艾尔海森迟疑了两三秒,才回绝道:“我还有事,不好意思。”

 

“好了,不要耽搁别人了,快来帮我拿东西。”施芮娅没好气地喊。

 

“真是的……不就是一些资料和图纸吗,我看看到底哪里重了……”维纳亚克说着,便抓过她提着袋子的手掂量了一番,脸上浮现出几分愧色,“好吧……确实有点重。”

 

奇妙的现象出现了。当手被握住的那一刻,施芮娅立即安静了下来,愤愤不满的表情被不知所措的取代,脸颊爬满红晕。

 

看着两只交握的手触电般地放开,微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他们出门离开。

 

艾尔海森收回视线。出神地盯着手上的指节。

 

直到老板将几枚多出的摩拉搁至他的面前。

 

 

  

今晚,艾尔海森睡得不太安稳,并且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这也是自两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梦见卡维。

 

对方一如既往地因为鸡皮蒜毛的小事和他产生分歧,吵得不可开交。

 

大概是因为吃了太久兰巴德的饭菜,艾尔海森实在有些腻了,梦中的卡维手里拿着汤勺均匀搅拌,正正好好的在为他做晚餐。

 

热气腾腾的白雾从锅面升起,将卡维的面庞拢进一片朦胧之中,他扭过头,一看见自己,便拧起眉一脸怒意,漂亮的五官霎时变得生动活络。

 

真实得好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为了印证这个想法,没有任何铺垫与征兆的,艾尔海森走了过去,握住了卡维忙碌的手。

 

梦中演绎的分明是他自己,可他却始终像是个身临其境的旁观者,像是操控按钮行动的玩家,像是掌控剧情走向的作者。

 

画面定格着,等待着他的指令,所有场景与人物动向,全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浮现或消匿。

 

催生着心底最深处的欲求。

 

他在想,或许,晚餐可以不用吃了,那个勺子还是太碍事了,卡维的手应该空空荡荡,心无旁骛地将指节穿插在自己的指缝间,收紧贴合。

 

卡维的皮肤看起来细腻又白皙,他会忍不住细细摩挲。

 

厨房还是太过狭窄了,空间应该变得更加开阔,然后慢慢地继续贴近,用轻柔沉稳的拉拢告诉卡维,能把他圈锢起来的,只有自己的怀抱。

 

接着,肆意地感受他的体温,嗅他的发香。

 

那么卡维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应该会手足无措地挣扎,控诉他如此突然的举动,可能还会询问他这样做的原因。

 

可此时此刻的艾尔海森,无论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并不知晓这突如其来的,想要亲近他的渴望从何而来。

 

思想渐渐变得空洞,被潮涌般浮现于心,呼之欲出的情愫所灌溉。

 

一向精明清晰的思维缠作一团。

 

周遭的一切场景全然清除,眼中满目寡素灰白,唯留卡维依旧拥有着鲜明的颜色,一凝一笑间晃动着牵引住心神的索线。

 

迟迟得不到他的答案,卡维会喋喋不休地吵闹叫嚷。

 

所以,为了堵住那声音的源头……

 

从始至终,逻辑为这一切的动向,找好了最通彻的理由。

 

——他理所应当地该被自己吻住。

 

艾尔海森俯下了身,压上那双唇。

 

刹那间,不光是色彩,一切声响也沉浸消融。

 

宛如谢幕前,为引人入胜的结局留下最深刻的悬念,停顿留白。

 

 

 

艾尔海森醒了过来。

 

耳边是清晰的,钟表滴滴答答的转动声。

 

四点三十五分,天还未亮。

 

肩颈出了些汗,他的衣领濡湿一片,也许是因为今晚升温了几度。

 

洗过澡后,彻底睡意全无。

 

他坐到桌前,按照刚刚养成两周之久的习惯,摊开测绘纸。

 

下笔犹豫踌躇,笔尖轻颤,看得出来,他的思绪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的平静。

 

大概是这种的迷离状态持续得过久,连虚空都看不下去他的异常,开始试探性地发问:[你做噩梦了。]

 

艾尔海森不为所动。

 

因为被号主承认过其存在,虚空十分人性化的推测得更大胆了些:[你在睡梦中,出现了男性饱和状态下特有的,精子溢出的生理现象。]

 

很明显,不是胆大了一星半点,以至于艾尔海森被这惊世骇俗的电子音弄得将字写错了偏旁笔画。

 

见他的反应还算强烈,虚空自以为猜中了缘由,更加得寸进尺:[你梦遗的对象,是卡维。]

 

羽毛笔被修长的手横置于桌面。

 

“没有,你可以噤声了。”

 

然而他的回应就是对虚空作乱最好的鼓励,那电子音继续发声:[承认对一个人有感情和欲望,对人类而言,是件很难的事吗?]

 

“这与你无关。况且,我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喔豁,铁树终于开花了。]用机械的电子声发出这种感叹音听上去有几分滑稽。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对这怪诞尖锐的声响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其实有一点,作为不能感知人类情感的智能机械,我十分不解。]这虚空活像个话痨,好不容易能和号主聊起来,丝毫不愿意放过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明明你在很久之前,就发现自己对他有过类似的冲动与想法,为什么在合作课题过后,却选择了疏远他。]

 

艾尔海森知道虚空记录了他曾经的行为,也就相当于共享了教令院时期的记忆。

 

这种隐私被窥探到的感觉,令他十分不爽,但又像开启了封尘的记事本一般,忍不住去翻看回忆。

 

过往追溯到教令院时期,被众人拥簇的卡维,课题选组时,被一群无能但花言巧语的合作者追捧的卡维,毕业典礼上,被太多人包围住,以至于看不见自己,与之擦肩而过的卡维……

 

“因为那时候,我不屑于跟别人抢。”他的声音有些清冷。

 

[哦,天之骄子的孤傲,能理解。]虚空像是不敢调侃得太厉害,怕彻底惹他不快后不搭理自己,转言又问,[那现在呢?为什么之前又在他陷入困境的时候,特地去雪中送炭?]

 

回想起那天在酒馆买醉的卡维,那些所谓的朋友就这么信了他蹩脚的说辞,真的以为那满桌空掉的酒瓶,是他在找灵感。

 

或许那时,也有其他人看出了卡维的窘境,但又怕惹火上身,避之不及。

 

或许也有真心实意的友人,想要给予援手,但又找不到方法让卡维接受……

 

艾尔海森将那支羽毛笔重新拾起,放于掌心。

 

指尖顺着根轴划向周边湛蓝的羽枝,轻轻拂动摸索上面细小的绒毛,眉宇间浮现着漫不经心的淡然。

 

“后来我发现,其实没有谁能把他抢走。”

 

“别的人都不适合他。”

 

 

 

 

启程前夕,他最后去了一次净善宫。

 

纳西妲还是像上次那样,静静背对着大门,面前围绕着一排排数字化的元素符文,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再访,稍稍侧过身:“你再次来找我的间隔时间,比我想得要更短些。”

 

“我想请你,帮我取出虚空终端的芯片。”艾尔海森将终端递给了她。

 

“我尊重持有者的想法,但是作为任职过代理大贤者的你,其终端已经和这枚芯片绑定了,如果要取出来,也就相当于从今往后,你放弃了虚空的使用权。”

 

“放弃也未尝不可。”仔细想想,艾尔海森不认为虚空对自己来说,有什么非用不可之处。

 

看着他心中已然有所抉择的模样,纳西妲询问道:“芯片是次要的,你只是想取出里面的核心,对么?”

 

艾尔海森不置可否地说:“既然是它擅作主张,把我和同伴分到了所谓的未来和过去,那就由它自己收拾烂摊子。”

 

被指名道姓的虚空委屈极了:[喂,话怎么能这样说呢,分明是你的卡维他自己对旧事有所执念,我这可是顺应他的心愿!]

 

纳西妲对他的做法,依旧有几分顾虑:“可是即使你把它放回那片水域,核心也不会变回原本的遗迹。”

 

“不需要变回去,只需要让核心再次被激活就够了。”艾尔海森说,“也许,遗迹也会像人那样,执意过去呢?”

 

这样的口吻与她像极了,眼前的年轻人确实非常擅长举一反三,连孩童的思维也摸索了个彻底。

 

纳西妲怔住了,明明心头泛涌起不知从而来的热意,却感觉胸腔中一片空洞虚无。

 

仿佛早已被侵蚀。

 

似乎,即使是神明,也应当对过去有所执念。

 

 


 

指尖捻住的芯片薄如蝉翼,在阳光的照耀下通透明澈,周边散发着浓郁幽光,仔细查看便能发现其中蕴含的充沛能量。

 

可单纯地放在掌心,它只像是块纯净度极高的晶体。

 

就是这枚小小的核心,动荡了他原本平稳生活的行驶轨迹。

 

[好晒啊……我要化了……]核心依旧可以像之前那般与他交流,但似乎必须触碰媒介。

 

“一个机械核心也会怕晒?”

 

[当然,你没有听说过高温会损坏运作装置,导致机体过热吗]

 

“你被拆傻了?你只是块芯片,不是发动机。”

 

[你居然会关心我了,好感动啊号主。]

 

不应该再耽搁了,即刻启程。

 

艾尔海森将那颗还算惹眼的芯片塞进了隔音耳机的夹层,沉默无声地走出了须弥城。不过,完全是在路人眼中的沉默。

 

实际上耳边唧唧喳喳聒噪不堪的声音几乎是响了一路。

 

自从得到过号主的回应后开始,虚空总变着法地引起他的注意,试图再次与他颅内交锋。

 

它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杂事,从“路边哪棵树木长得形状崎岖”到“路过的哪个女佣兵穿得开放火辣”,每一句都是艾尔海森漠不关心的废话。

 

腿没走累,但他的听觉疲惫不堪。

 

艾尔海森在喀万驿找了个咖啡店歇脚。

 

“你说过,你有编入特定内容,传达简讯的功能,对吧?”

 

[是的。]虚空叨叨到一半,被号主询问后立马热情答复,随后又有点心虚,[不过,我无法给不在同一时空界面的人传达简讯……]

 

“嗯,直说你没法给卡维传信不就好了。”艾尔海森对人都毫不留情,对芯片更是不加掩饰地批判,“想不到,堂堂赤王核心也不过如此,使用的局限性如此之大,在我这里的就业面也狭隘到可有可无。”

 

这是号主第二次说自己没用,虚空急眼了:[吾乃伟大的赤王文明智慧凝聚的结晶,怎么能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简讯功能被全盘否认!你这样说,未免有失偏颇!]

 

“是吗,你仔细想想,我是因为什么,才需要用到你的简讯功能的?”

 

[唔……因为你……有话想对卡维说,但是没来得及说?]

 

“所以,我来不及说的原因呢?”

 

[呃……因为我被激活之后,触发的时空逆转……将他送回了过去……]提起这个,虚空还是不免开始磕磕巴巴,甚至滋啦滋啦的出现了电流音。

 

“很好,那么你也知道,我的生活为此发生了一些变化吧。”

 

[知道……]

 

“最后,结合以上种种,你来评判,我们之间抛去虚空与号主,实际上应该是什么关系?”

 

[……仇人?]虚空颓然变成了很久没维修生锈后的装置,滞涩又迟钝,[而且还是……弑妻之仇……?]

 

“不错啊,比我那位被你弑去的‘妻子’还要有自知之明。”

 

[滋滋……对不起……我……我真该死啊……]虚空大哭的声音像是被刀片剌了嗓子的驮兽,[号主……虽然我很没用,但是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尽量配合的。]

 

艾尔海森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古往今来,能够拥有语言功能的人或事物,都有被语言所驯服的可能。




虚空的愧疚,持续得比预料之中还要久。

 

直到他离开了驿站,已经踏上沙砾堆砌的土地,才开始试探性地在他耳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讨好的话。

 

艾尔海森像是过滤掉一般置若罔闻。

 

虚空习惯了。

 

虚空还发现了一个规律,只有提及卡维的事,号主才会选择性地回复它。

 

[号主啊……如果要传简讯给你亲爱的卡维,你打算对他说些什么呢?]

 

艾尔海森专心致志地盯着脚底,走路时尽量控制步伐,不让那些沙泥窜进鞋筒,敷衍回复道:“没想过。”

 

[一句话都没有吗?]虚空困惑极了。

 

风沙弥漫,傍晚温度骤降,沙堆塌陷下去一行曲折的脚印,每一步的触感都有种踏在雪地上的错象,可沙地里经过白昼暴晒过的余温又残留其中,这种冷热错综的矛盾感,让艾尔海森忽然想到了又怕冷又怕热的卡维。

 

“让他把身上那个露背又露胸口,华而不实的衣服换掉,多穿一点,嗯……学者制服就不错,简洁又保守。”

 

[……这确实有些难为他那种美学至上的艺术家,我觉得他宁愿穿你的衣服。]

 

“与其成为一个牵强的选择,还不如不要加入选项。他连我买的毛毯都没怎么用过……呵,还不是被惯坏了,不过这是我的失策,当时就不应该着急把他从酒馆领回家,让他去露宿街头一个月,就知道实用至上的重要性了。”

 

[行,这条可以加上……看看到时候是谁心疼……还有别的吗?]虚空嘀嘀咕咕。

 

今日沙漠的风格外喧嚣,即使是体力持久力都较为优异的艾尔海森,一直逆风而行也开始疲乏,如果是卡维,大概早就瘫软在半路上了吧。

 

“让他好好锻炼,省得天天通宵熬夜,身体素质太差。”

 

[嗯嗯这个我懂,你是怕他的体力跟不上你!好的……也加上……还有吗?]

 

话说回来,如果卡维不负债,也就不用成天沙漠雨林两头的跑,也不会没有假期趴在自己身边午睡了。

 

“让他多攒点钱吧。”

 

[啊?攒钱攒多了他就会搬出去了!号主啊,你可长点心吧。]

 

“无伤大雅,他根本攒不下钱,我完全不用计较后果。”

 

[……]

 

“其实,我还想着他别再遮遮掩掩的,干脆把破产、还有和我住在一起的事情全部宣之于众,再找个更切实际一些的理想……”艾尔海森的视线飘向夜空与荒野的交界线,一阵掀起的风沙袭来,迷住了视线,迫使他敛眸垂首,“不过对他来说,大概有些强人所难了。”

 

虚空已经不想继续录入了,这和它想象中的激情告白与大肆示爱压根没沾上边,不死心地继续问:[那有没有什么,想让他对你做的事情?]

 

“从单方面意愿来讲,牵手可以算在内。”

 

[嗯嗯……这才对嘛,很好的开端,情侣之间的亲密,很多都是从牵手开始的呢。]这是个十分八卦的虚空,如果能够化作实体,它此时可能会兴奋地搓搓手,[还有吗还有吗?]

 

“没了。”

 

[就这?]

 

“不要把他逼得太紧了,他会反感。”

 

[你放心吧号主,我敢和你打赌,把关于你的选项和其他选项放一起,他肯定会选你!]

 

“那又怎样?”

 

[这可是大好机会啊。]虚空震惊,在他的脑海里郑重其事地打字,[你看,牵手之后是不是就能拥抱了?抱完了是不是该同床共枕了?睡的时候你还能给卡维展示展示你之前练了那么久的腹肌,用实力告诉他,你的身材可一点不比之前他画的那些裸模差!然后你趁热打铁,一展雄风攻略下他,这时候向他求婚成功率肯定……]

 

“闭嘴。”看着脑海中浮现的一段又一段的文字,不胜其烦地打断它,“人和动物的求偶方式是有差别的,你最好区分开。”

 

[不是吧,这些……对你来说难道不应该非常有吸引力吗!你想过的吧?你明明有很多想对他说的吧?你就是不愿意说你这个闷……]

 

“再多打一个字,就把你抠下来喂毒蝎。”

 

震慑力还是压过了好奇心,虚空立马老实了,硬生生憋下一堆想问的话,就当它不再奢望号主回复时,呼啸的风沙中突兀地响起一阵声音:

 

“他都牵我的手了……”

 

看似是句和一望无垠的沙漠那般摸不着头尾的话。

 

“你提及的这些事,我想要对他说的话,想要做的事,我会一件一件自己去做,自己去回应他,不需要倚靠外界任何简讯通知。”艾尔海森在用声带的颤动发声,不再是脑海中的想象与它交流,而是一字一顿清晰缓慢地陈述:

 

“他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变得健康一点,对未来多一点计划,在惦记着帮别人之前,先照顾好自己,稍微收敛收敛那些过于理想化的幻想,别再什么都事都自己扛着……要是摔疼了,难受了,就朝我伸出手,这样就够了。”

 

[呜呜……号主……]虚空似乎找到了人类的发声技巧,哭嚎时没有之前那么难听了,[虽然你说的……和我想象中词藻华丽的甜言蜜语不一样,但是总感觉你说了什么胜过一百封情书的煽情话……]

 

“你哭起来,确实有几分发动机的感觉。”

 

[好过分的话!我这么尽心尽责在为你记录诶……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对卡维情深似海,但到现在都没能讨到老婆了。]

 

他确实疏忽了。因为有恃无恐势在必得,把卡维的诸多问题耽置了太久太久……

 

艾尔海森自己对于认可的事实,能够非常坦然地接受:“有道理,那么,刚刚你问到的期望,大概还有与他坦诚相对吧。”

 

[终于!你终于说实话了!]虚空振奋激昂,立马啪嗒啪嗒地开始飞速记录,[你想和他共浴洗澡对吧!没有比这更坦诚的了……]

 

“你有病吧。”

 

[不好了号主,因为你经常拐弯抹角地阴阳怪气我,现在一下子被你直白地骂出声,我居然会种有非常爽快的感觉……]

 

“行,看来你确实是坏了,就算把你扔回遗迹里,也不算浪费。”

 

[这不叫坏,叫作被赋予了个性,我的语言天赋本来就是与号主衣钵相承的……]虚空说到半截,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说什么?你要把我扔回遗迹?不是你自己回去吗?我回去有什么用啊?]

 

“我不会后悔,也并不留恋过去。我是回不到过去的。”他断言道,“你除了传简讯还能做什么?刚刚不是记了很多字吗?给你个机会,发挥你唯一的作用。”

 

[可你……不是对他感情很深吗?你不会因为他而改变吗?]

 

“人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会想要回到曾经的某一刻,但至少现在,我并没有这种遗憾。”

 

[你大概是我见过最理智的人类了……但是,艾尔海森,理性真的能够压过你对卡维的感情吗?]

 

“不用把我的话太当真,我能这样说,是因为卡维在我看来已经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如果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站在这里,可能这些理念就会被全部推翻重建。”

 

[我不理解,在我看来,你不是坐以待毙,等待命运宣判结果的人。]

 

“所以说,机械去取读人的内心,然后再自作主张替他判断,无论有多少智慧凝聚,都是自以为是的多此一举。”他勾起的嘴角带着讥讽,“因为你们根本读不懂人类。”

 

[……]

 

“卡维也不是回到了过去,而是陷入了无限循环的轮回。因为那些令他困苦的事,无论让他做多少次选择,依旧会选择同样的选项。”

 

[所以就算把我扔回遗迹能介入他的过去,不是也于事无补么?]

 

“他的过去不需要改变,虽然他的一部分选择和纠结在我看来矛盾幼稚,但他没有做错任何事。”艾尔海森说,“他的未来只是变成空白页了而已,那么,写一个新的就可以了。”

 

[可这不是小说,大概率他不会按照你预期的那样从过去的困境里走出来……]

 

不知不觉,他离那片水域越来越近了,甚至能够眺望到一丝水面的波光:“可死局一旦拥有了被打破的可能性,那么孤注一掷,只会成为百分百概率的必选项。”

 

[这么快就到了?]本来有些低沉的虚空瞬间慌张起来,[你是要通过遗迹激活我,让它跟我一起回到过去是吧!以牙还牙公报私仇是吧!你没有心吗,你不会舍不得我吗!]

 

“这要怪你太无能了,传个简讯还需要我来想办法。况且,你会不会回到过去,不在于我,而在于遗迹舍不舍得你。”

 

艾尔海森摘下了耳机,将那枚蕴藏着赤王核心力量的芯片取了出来。

 

[真的要扔我吗,你是注定会忘记卡维的,把记忆留在我这里不是更好?万一失败了,他的未来没有任何改变,你可就再也记不起那些事了。]

 

“算了吧,你的记录文笔,还没我写的小说好看。”

 

[……你刚刚自卖自夸了对吧,还顺便贬低了我!]虚空愤愤不平,[你等着,我回去就找卡维老婆去!然后把你对他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全告诉他。]

 

“老婆是你该叫的吗?”他的脸色几度阴沉。

 

[呵,那也不是你叫的,想想看,如果成功回去了,我就能比你更早见到卡维呢,他应该很温柔吧……相处起来肯定不会跟你一样……]

 

“喔对,忘记提醒你了。”艾尔海森站在湖边,放下遮掩风沙用的披风兜帽,一只手捻着芯片悬于水面之上的半空中,“你和我的虚空完全绑定了,如果回到过去,除去你记录下来的东西,其它虚空内的缓存讯息会全部删档清空。”

 

“通俗来讲就是,终端格式化。”

 

脑海中一阵噼里啪啦的电流音剧烈震荡,几乎要穿透耳膜直贯神经,然而艾尔海森的指尖伸张,已然卸下捏着芯片的力量。

 

那颗小小的核心悄无声息地划开湖面,没有坠起丝毫水花。

 

接着,光芒从湖底腾升,迸发四射又包拢收合,将周边的沙丘映耀得璀璨夺目,煞白曝光的闪烁过后,光柱迅速消逝,浮光跃金的余韵一圈一圈至中心聚拢。

 

骤缩后,暗芒散去,整片沉寂的水域像是蒸发了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仅剩下一小滩清浅的水洼。

 

 

 从沙漠归来过后,假期还剩下不到两天。


艾尔海森提前回到了书记官的岗位上,把教令院接替了他工作内容,忙得不可开交的审计官感动得一塌糊涂。


“终于回来了……自从你请假过后,申报表突然就多起来了,就跟单独针对我一样。”审计官坐在艾尔海森对面,与他交接着公文纸件,一张一张摆到他面前,“特别是最近啊,无郁稠林那边居然出现了蕈兽和丘丘人,把途径的人袭击了个遍,回头还要辛苦你跑一趟,把几个学者遗失的资料文件给找回来。”


“你说……无郁稠林?”艾尔海森捏了捏笔尖,神情微动。


“是啊,巡林员已经把那边的路封掉了,你记得带上通行公文。”


“知道了。”



艾尔海森不习惯拖延政务,下午便办好了通行证,打算把事情当天解决。


即使是白天,这条路也肉眼可见地阴森了许多。


雨林地带的植被生长旺盛,巡林员会将经常有居民行走的道路稍作修剪。


反之,茂林密积的地方基本无人问津。


这条前往卡萨扎莱宫的路,明显也有段时间没有人清理了。本就偏僻如今又显荒凉,地上散漫着各种杂物,大概是魔物被惊扰过的行人逃窜时遗留下来的。


他又走了几步,映入眼帘的寥廓土地层层叠叠错落分明,任何人路过此处大概都会觉得这是一片风水宝地,只不过中间徒然空出的土地突兀异常。


——卡萨扎莱宫消失了。


不仅如此,旁边几团蕈兽匍匐在曾是亭台的山崖边,那片土地已然干涩,一旁的灌木叶尖枯黄焦黑。


或许,死域蔓延至此,只是时间的问题。




时隔一周,艾尔海森再次打开了卡维的房间。


桌柜、床铺、躺椅、地板……全部像是少了叶片遮蔽的树干,光秃秃地搁置在原位。


这样空落落的房间,仿佛再现了曾经卡维与他闹脾气要搬走的那一天傍晚。那时候的卡维说着“受够你的不近人情了”,然后将大包小包的行李摆在门口。


后来的他还是没能找到别的住所,艾尔海森便帮着他,把行李收拾回去,一连折腾了两三天。


现在好了,他一件也带不走了。


艾尔海森关上了门。


他也一件都留不下。




艾尔海森将客厅里仅剩下的盒子打开。


里面原本放着一些卡维母亲给他留下的物件。


如今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只玻璃瓶。玻璃瓶里原本装着他买回来的咖啡豆,但卡维对这份包装很是中意,他说这个瓶子的形状与大小,很适合装各种千纸鹤或者纸船类似的工艺品,就将它腾了出来。


如今,这只瓶口塞着盖子,里面储存的物品早已不翼而飞。盒子也轻盈得像片薄纸。


艾尔海森拾起了窗台上枯萎掉的花瓣和干碎的枝叶。


将它们装进了玻璃瓶里。


手上的分量轻得若有似无,但艾尔海森却觉得心中一片沉甸。


那些关于卡维的所有痕迹,都消失得不留余念,却又一件一件堆积进了他的记忆里。


恍如隔世,却又历历在目。 


抬眼间,卡维仍在灯光下绘制着图纸,吃着他为他切好的水果弹弄琴弦,而艾尔海森每天去兰巴德,还是会习惯性多看一眼奶酪热汤相关的菜,多带回来两瓶啤酒……这两个月零三天以来的每一天看似平静无波,看似一如既往,却是日复一日地在扭转过往的录像带,重读曾经的片段。


所以卡维从来都不是他平静生活中的节外生枝,而是一圈圈沉淀岁月的年轮中,维系安稳的一环。




难得地熬了夜。


天刚泛白时,艾尔海森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时,入目的是一张满满都是文字的测绘纸。从书写习惯判断,是出自他的手笔。


只是略显奇怪,为什么要用测绘纸来书写文章。


他收拾过略显杂乱的书桌,将窗台看上去已经干涸了有一阵子的盆栽,和装着碎屑的玻璃瓶扔进门外的纸篓中。


途中,他顺手整理了收件箱。


一个叫作泰库拉的学者给他寄了一份信件。不知道为什么,艾尔海森对这个人印象极差。


信件只有短短四个字:「您要的画。」


他将里面卷起来的纸拆封摊平放在桌面上。


画中的人十分漂亮,眉眼轮廓精致锋利但神情柔和,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噙着笑意。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指尖,摸了摸画中人的脸颊。


指腹下,只是颜料凹凸不平的触感。


心中没缘由的有些失望。


这个人……


真是像极了他笔下的主角。


艾尔海森这么想着,却发现画纸上出现了一滴一滴深色的痕迹。


星星点点地坠下。


水滴触及表面便被画纸迅速吸收、扩展,晕开一圈纸纹的脉络。


收回的指尖碰了碰侧脸,他才发觉,自己是在流泪。


他并不悲伤,却无法挥开瞳孔间弥漫的雾霭。


断断续续滴在纸上的泪痕反复将颜色浸湿,水渍如同溪潭蔓延般,泫然而散。


他仓促地挪开画纸。


画布早已被渗湿,眼泪透在测绘纸面上的字里行间。墨水的笔迹晕开,如同他的视线,淅淅沥沥模糊成一片。



积压在身上的负荷莫名全然坍塌了。


艾尔海森本该感到轻松。


明明终于得以喘息,心脏却如同硬生生被撕扯至藕断丝连的几节,那些盘踞在内的情感,连结着血管脉络,神经百骸,一分一毫地被抽离体外。


曾经有颗不知名的种子,在他心底扎根结枝。细小的枝丫挤进了他生活中所有的间隙与角落,蔓延滋长,昙花一现,又迅速枯败。


最后,不了了之地从他的世界中分解腐烂,融进尘埃,风过无痕后四处飘散。


明明任何生命的逝去,世界都会有所归还。


却只对他百般吝啬。


那些传递不到对岸的语言,皆同记忆捆绑沉淀,坠进心脏中央连接成片,化作贫瘠衰败的荒野。


眼眶间漫涨的酸涩将呼吸阻隔,艾尔海森扼住了脖颈间仿佛凝结的动脉。


他的时间似乎也骤然而止。


停滞在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话语之中。



原来他可以承受不辞而别,可以忍耐不复相见,可以释怀生离死别,可以接受昭示着失去的任何事实……


唯独接受不了,遗失了难过至此的原因与由来。







 

 ««



须弥曾更替过多任贤者。


这两个字眼不光代表智慧的顶点,也转化为了权势的象征。


在新上任大贤者任期三年后,发行了诸多政策,虽然在实行阶段,也有许多得到了民众好评,但也有些法典的颁布不尽人意地影响了城民正常的生活节奏。


“耶!看看我本周的辉煌战绩!周一加班周二加班周三加班,到了周四周五,还是加班!!都怪教令院引进了那么多沙漠人来须弥城,天天打架天天房屋建筑损坏,就要我们来修!钱还拿得少……”泰库拉痴痴颠颠,满面愁容,一头倒进空酒瓶堆里,“除了加班,周末我还要被奴役……给一个究极无敌魔鬼画图纸……每个月都要按时上交新的肖像画,真亏那魔鬼能喜欢一个小说人物喜欢三年之久,再怎么漂亮我都有点画腻了……”


“哎呀……这确实有点惨。但是,就三年而已,我也可以做到!”坐在他对面的女学者象征性地安慰了下他,随即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兴奋地问,“所以,新画的图纸,能不能给我也来一份啊?”


“喔!不——太过分了,莎莎妮,你的朋友都累到猝死了!你怎么只关心图纸呢!”泰库拉哀嚎着,抬起头看她的眼神就快要哭了。


“别这么看我,你哭起来可不惹人同情。”莎莎妮无动于衷地喝了口果汁。


“太绝情了,果然,你跟我做朋友只是为了白嫖我画的维纳斯。”


“那可不是你的维纳斯,那是梅赫拉克老师写的主角。”显然,莎莎妮的侧重点并不是这个朝自己哭诉的朋友。


“呵,女人都是如此肤浅……但你们都没见过「维」本人吧?可我见过……那天,就在这家酒馆,「维」出现在了那个角落,他像是一盏灯,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


“哎呀行了行了,早就听你说腻了,梦里什么都有。”莎莎妮摆摆手,拿着公文包站了起来,朝他扬了扬账单,“我要去抢学长的限量款挂件了,这顿酒我请,记得画图纸的时候帮我也画一份喔!”


“你没有同情心!你简直和艾尔海森一样魔鬼呜呜呜呜!”



莎莎妮离开酒馆后,一路小跑到了售卖点。


今天是梅赫拉克老师小时连载三周年纪念日,作为一个火爆须弥的文化产品,贩卖点人满为患,排起长队。


“莎莎妮!这边这边!”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女孩子在队伍的前端朝她招手。


她红着脸跑过去,有些拘谨:“总感觉插队有点罪恶感。”


“哎呀这有什么的,反正我们一起买,只是老板多拿几个挂件的事儿。”


几个人说说笑笑总算是轮到了她们。


但提及挂件时,老板尴尬地笑了笑,致歉道:“不好意思,挂件售罄了。”


“啊?又卖光了?”女孩子们面面相觑,失望极了,“都第三年了,每一年都抢不到。”


莎莎妮锲而不舍地追问:“什么时候卖光的啊?”


“呃……刚刚就没了啊,被一个人一口气全买走了。”商家擦擦汗,赔着笑脸。


“那不是白排这么久了?”


“这谁啊,这么不讲谷德的吗?本来「维」的挂件就是限量发行,还一次性全买走,不给别的粉丝活路吗?”


几个女孩抱怨着,一个男人从她们身边经过,走到商铺前,将鼓鼓囊囊一大袋摩拉放在柜台上:“东西呢?”


“过会儿我就找个人打包给您送过去。”老板满面笑容,仿佛对面站的是颗百年一遇的招财树。


只见男人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莎莎妮犹豫再三,还是跟了上去。


“稍等一下,请问……是你把挂件都买走了吗?”她一路追到摊位后方,踌躇着开口询问道。


对方不置可否地点头。


这个身材高挑修长的男人全副武装,脸上都戴着黑蓝相间的眼镜和口罩。


莎莎妮有些害怕,但喜欢还是战胜了恐惧,双手合拢,鼓足勇气朝他商议道:“我只需要一个「维」的挂件就好,可以卖给我吗?加钱我也接受,拜托了!我真的非常喜欢他!”


男人本来只是不动声色,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唯一露出来的半截锋眉微微一皱,当场拒绝:“贩卖周边必须要许可证,但是我没有。”


“诶……没关系的,我不会告诉……”


“公告规定过,禁止高价私售。”他打断道,俨然是一副不能继续谈下去的模样。


“莎莎妮!你怎么突然走了呀。”好友们追了过来,把她围住了。


莎莎妮看上去有些失落。


“别难过,我们给你抢到了卡萨扎莱宫的限量款模型。”


“谢谢。”莎莎妮接了过来,感激地朝她们笑了笑。


“啊对了对了,还有啊,我们在兰巴德酒馆,遇到了一个超级还原「维」的扮演者!”女孩兴高采烈地与她分享,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相片,“快看,他还跟我们合影啦!”


在几个女孩凑在一起低头看照片时,正准备离开的男人微微侧目。


“哇——”连一向比较内敛含蓄的莎莎妮都不免睁大了眼,吃惊地提高了音量,“这……也太像了吧。”


“是吧,他根本没化妆,小说都不敢写得那么漂亮,他居然就长这样!”


“而且他人可温柔了,本来我们见他在酒馆里坐着有点难过的样子,还不太敢搭话,谁知道他见了我们立马就微笑起来了,特别特别好看,当时笑得我心都飞了!”


莎莎妮看得眼睛都直了,又听她们一言一语地说着,心里遗憾极了,欲哭无泪:“好后悔啊,早知道我就跟你们一起吃饭了,这下学长的挂件没买到,这么像学长的人也没遇到,真是亏大发了啊……”


“你为什么管「维」叫学长呀?”


“因为在小说设定的时间线里,他比我大几届,而且还是妙论派的,可不就是我的学长嘛?”


“看来多读书还是好啊,当教令院的学者,做个梦还能跟偶像沾上边。”女孩们笑了起来。


莎莎妮被她们渲染得心情好了许多,才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番。


巷角已然空无一人。




“金发红眼?唔,好像有点印象。”酒保回忆了一会儿,“确实刚刚在店里坐了一会儿,还有几个女孩子跑去找他合照来着。”


“那个人什么时候离开的,去了哪里?”艾尔海森直接塞了一些钱给他,“知道的话就说,我保证,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酒保欣然接受,非常识趣地点点头,知无不言:“差不多半小时才走的,当时我正好听到他付账的时候在前台问老板,通往无郁稠林的路有没有被封。”


“谢谢。”




艾尔海森离开得很快。


通往无郁稠林的路虽然尚未完全封锁,但基本也荒废了。


原因很直白,因为那片土地坏死了。


不是说土地不够肥沃,不够花卉植被生长营养的坏死,而是从地皮到根基,彻彻底底的坏死。


须弥的死域早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唯独这片无郁稠林,像是与外界空间割裂了一般,成为了死域唯一的“温床”。


那在须弥各个角落曾被无数次清理掉的死域主瘤,这次狡猾得像是韬光养晦般,不知道埋藏在多深的地方,没人找得到它,所以它便不停地繁殖、增生、分裂。


艾尔海森曾经清理过很多次无郁稠林的死域节枝。


但只要找不到主瘤,那么,它们的死便成了永生不灭诅咒。又或许,根本就没有主瘤,这里只是祭奠死域最后的坟墓。


可是为什么偏偏挑在这里……


这段路他走过很多次,但从未觉得像今日这般漫长。


沿途的杂草,有明显的不平整割痕。


艾尔海森踏过一路参差不齐的野草,最终驻足于这块曾经满布密林的土地前。



放眼望去,目及那片干枯消涸的死寂中央,眇眇忽忽伫立着一个人影。


人影的身旁有几只蕈兽,龇牙咧嘴地跳跃着。


艾尔海森不假思索,将元素力赋于剑上,横劈直下,一击斩杀了那些尚处于幼年期的魔物。


站在蕈兽尸体中间的那人像是吓了一跳,肩膀微缩,头上蓝色的羽毛尖颤了颤。肩头的几缕金发在夕阳映耀下被揉了一层虚影。


枝臂衰萎,树脊岣嵝。土地与岩石被侵蚀得千疮百孔。


他在凋残的空气中回过头,眼眸赤红,将把周围的死域都衬托得有几分失色。


像是一朵鲜艳的玫瑰,孤零零地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上生机勃勃地绽放。


艾尔海森怔了怔。


已经不能称之为像了。


应该说……

他笔下的主角,活生生地从他撰写的故事里走了出来。


艾尔海森的视线将那人从头到脚地描摹。


心头上涌的是一股下笔时用力到透过纸背,却依旧难以平息的怅意。兴许是太阳光过于刺目,瞳孔被灼得生疼,艾尔海森仍执意地不愿挪开视线。


莫名想要一直注视着他的身影。


卡维看见艾尔海森后微微一怔,眼底的茫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惊喜与安心:


“你……”


他说话了。


“你……你好啊。”


但看上去十分僵硬,还有些局促。


不同于两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初遇时互不了解,相顾无言的尴尬,相反,他像是有很多话想要对自己说,可说出口的,只是一句平平无奇的问候。


“你来这里,是为了清除死域吗?”


他又说话了。


这次发言的内容倒是有水准了些,不再干瘪无用,企图弄清自己来此的目的,有戒备之心总是好的,但他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样子,连蕈兽幼崽都能让他放下警惕,若真有歹徒心怀不轨,恐怕也难逃一劫。


“有点晚了。”他继续说道,“要一起回去吗?”


“要。”艾尔海森回答得很快,几乎是意识没有跟上声带和嘴颤动发声的频率。


不谙世事,纯真善良。邀请来路不明的自己同行,轻易相信他人。


这几点,和主角也很像。


可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接受他的邀请。


艾尔海森边沉思着,边亦步亦趋跟在卡维身后。


他没走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问:“喔对了,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艾尔海森并不记得自己说话了。

但如果非要说,第一眼见到他的背影时,心里在想的事……


艾尔海森回忆道:“我来晚了。”


本不应该让他看到死域的。


他会难过。





从无郁稠林到须弥城的路程似乎变短了。


不过不是尺寸意义上的伸缩,而是意识上的短。


人在做符合兴趣的事时,会格外投入其中,暂时延缓意识对时间的概念。而反之,在做厌恶的事时,则会将意识搁置在事情之外,从而加剧对时间流逝的期待。


可自己对走路,似乎并无兴趣。


这只是一个人类很正常的运作行为。


艾尔海森这样想着,眼神和步履如出一辙,一直跟随在身前之人的背影上。


夕阳的余晖掠过卡维的发尾,把他的倒影拉伸延长。


一直延伸到艾尔海森身旁。


迎面扑来的阳光焦聚成点,随着晃动的身形相交辉映,在他的侧脸时显时灭。


视网膜经过光线直照,眨眼间,视线变得斑驳花白。


也许是迷离所致。


也许是希望这段路能长些,再长些……


艾尔海森缓缓伸出了手。


抬起自己那只实体的,拥有皮肤颜色的手,悬在空中,通过视觉的错象,碰了碰前方映在地面上暗淡虚晃的影子。




艾尔海森一路跟着卡维进了须弥城,漫无目的地穿过大巴扎的街巷,路过灯火通明的摊铺。


夜市的街景和叫嚷吆喝的商贩充实着生活气息,可那些美食散发的香气好像怎么也沾染不到他身上。


悉数着他路过的这几家店,汤肴……乳酪包……水果捞……


明明都是他喜欢吃的,却都被一一略过了。


所以他是不饿吧。


前方那个自顾自穿梭在街上的人,像是听见自己心中所想,突然回过头,漂亮的红瞳微微睁大,一脸诧异:“你一直跟着我?”


艾尔海森眯了眯眼。


有人跟着他,他居然毫无所知。


他本就像主角那般天真烂漫,难免会有危险,毕竟他看上去有些瘦,身高只比自己矮上一小截,但腰身细了一圈。


视线粗略丈量,好像,自己一只手臂便能轻松搂住。


那么会有别的人想去搂他么?


连自己都隐隐升起了这个想法,其他人呢,意志力更弱一些人呢?应该会对他下手吧。


不知是出于对笔下人的爱护,还是对他的好奇,潜意识传达给艾尔海森的讯息中,很明确的不希望他被任何人觊觎。


来不及细想这个想法的来源与缘由,眼下的目标非常明确。


要把他带回家。


既然要达到目的,既然不想让他离开,那么就要先投其所好,再循循善诱。


一个妙论派的建筑师,最无法拒绝的东西毋庸置疑。


“你是不是觉得卡萨扎莱宫的设计存在一些问题?”艾尔海森说,“图纸就在我家,你可以亲自来改。”


他没怎么纠结便答应了。


但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开心。


可能是因为没能吃到喜欢的菜肴,人在食欲不被满足下,确实会失望难过。


像没有得到糖果的小孩子,艾尔海森想。





路上不需要指引。


卡维清楚地知道艾尔海森家的位置,很快规划出距离最短的路线,不假思索地分辨出用哪把钥匙开门,开关的位置和对应的顶灯也摸得一清二楚。


进屋后,他将艾尔海森的拖鞋穿走了。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在小说中,「维」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不过艾尔海森很清楚,他不喜欢自己常穿的衣鞋款式。


颜色不应该这么深暗,要再亮一点的,图案也不应该这样素简,花纹要繁复华丽些的。


就比如……


艾尔海森打开了鞋柜,手臂骤然悬在空中。


为什么会下意识认为家里会有他喜欢的款式?


一切看上去漂亮但需要爱护,美观但缺乏实用性的东西,都与自己毫不相干,不会出现在采购清单上。

 

就像是那个哼着歌在客厅倒咖啡豆的人,原本不该出现在自己家里,也不该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喝不喝咖啡?”卡维问。

 

他是要亲手泡吧,艾尔海森有些期待:“要。”

 

身体先一步动了起来,他泡咖啡可能会用到糖浆、牛奶、淡奶油、果汁……

 

于是,当卡维问道“有没有牛奶糖浆和淡奶油”时,艾尔海森已经将那些调味剂放到了他的手边:“这些都有。”

 

明明准备得很齐全,调味剂的品牌出众,价格也十分不菲,但他看起来还是很不满意。

 

不知道是被谁宠坏了。

 

似乎还在嫌弃自己买的糖浆不够甜,他加了一勺又一勺,直到快要蔓到杯子的一半时,也没打算停下来。

 

“不要加了。”

 

听到这声劝说,卡维扭头瞪了过来,眼神像是在谴责什么,红眸在晕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生动又鲜活。

 

没有任何缘由的,那眼波间的流转让艾尔海森心跳倏地紧促了两拍。

 

“不好意思啊,我嗜甜,我偏要加!”不知道又赌什么气。

 

他还稍稍提高了音量,那还未平息的心跳,也随着他尾音起落的音节律动。

 

他的情绪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对萍水相逢的关系来说,有失礼节,可看见他生气,艾尔海森反而感觉他变得真实了。

 

客观来讲,人类和动物、物品的根本区别,便是拥有丰富的感情表达,而情感表达又是通过面部表情才能最直观展现出来的,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才导致自己会对他的情感流露反应如此之大。

 

在低头思忖时,他将两杯咖啡端上了桌,转过头朝着自己微微一笑:“来,尝尝我的手艺。”

 

艾尔海森在他的对面落座,端起了那杯被糖精稀释到颜色寡淡的咖啡。

 

很甜。发腻的甜,可以说跟直接喝糖浆没太大区别。

 

如果,这是在咖啡店里喝到的饮品,估计艾尔海森会立刻放下杯子走人,并且将那家店用久拉进黑名单中。

 

但他就坐在对面看着自己。

 

这一幕似乎在某段时间发生过,熟悉得近在眼前,陌生得偏离常态。

 

那热气缭绕的眉眼,像是带着陈旧相片积年累月被思念摩挲的朦胧。

 

好似一道焕发暖意的幻象。

 

咖啡的甜腻钻进鼻腔,陶醉了味蕾,眼眶却莫名发酸发涩。

 

艾尔海森很快将一整杯咖啡喝完了。

 

反观对面的人,杯子里还是满满当当的,估计只喝了一小口。

 

可如果都喝完,他应该会失眠吧。他的睡眠质量不怎么好。

 

而且如果他睡不着,家里将变得非常吵,似乎会弄出一些敲敲打打的声响……

 

于是,为了安宁着想,对咖啡因不甚敏感的艾尔海森说:“如果你不想喝的话,可以给我。”

 

卡维有些诧异:“你觉得很好喝?”

 

“不好喝,太甜了。”艾尔海森没法拿事实欺骗他,可自己在喝他做的东西之前,并不关心味觉,“但是我能接受。”

 

“那……这杯也交给你吧。”他站起身,“我可以用下浴室吗?”

 

艾尔海森顿住了。

 

浴室在家庭住宅中,应该算是个比卧室私密性更强的地方。人在赤身状态下安全感倍减,所以必定需要一个足够安稳的环境。

 

他莫名很信任自己。

 

像是信任死域上的蕈兽一般。他好像认为自己毫无攻击性。

 

认为自己不会在他脱掉衣服后破门而入,不会在他被洗发水的泡沫迷住眼睛时从他的后背环住他的腰际,不会在他赤着脚在瓷砖地板打滑时钳制他的双臂,不会趁机抚上他光裸的脊背……

 

画面一幕一幕出现在脑海里,又被一一划去,最终艾尔海森只是欣然点了点头,敛去了眼中的深意:“可以,洗浴用品你都可以随意使用。”

 

 

 

 

卡维进浴室之后,艾尔海森出了趟门,按照记忆依次在刚刚路过的店铺中点餐打包。

 

回来时恰好碰见捧着纸盒子的送货员站在门口,如果晚到几秒,一只手就要叩响门扉。

 

“您好,您预定的限量款挂件到了。”送货员将盒子递过来。

 

艾尔海森按照惯例,将新到的挂件放在置物架上摆齐。

 

如果有流离失所的人看到这个房间,一定会连连悲叹上天的不公允——连周边挂件都有专属房间存放。

 

关上门后,卡维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出现在视线中的瞬间,画面定格,镜头聚焦,环境与背景被模糊,艾尔海森唯一能清晰地捕捉的,只有他的一切动向。

 

他轻轻踮起脚尖朝着自己走来,灵动生辉,像只与波浪嬉戏后浮出水面的鸟雀。

 

长腿白皙光裸,覆着晶莹的水珠和湿痕,裹在胸前的浴巾堪堪遮住臀部,肩胛线一览无遗,金发湿漉漉地向后别起,锁骨精致,脖颈优美。

 

他的声音也被水泡软了些:“我明明听到开门声了,这么晚了,你有客人?”

 

听觉不错,隔着淋浴声和隔音玻璃门,还能听到玄关处的动静。

 

“没有。”看着他裸露在外面的肩膀,艾尔海森莫名很想在那白皙之上留下点什么明显的痕迹。

 

偏偏他还在危险不自知地靠近,压低了声音带着审视意味:“嗯?真的吗?”

 

毫无威胁力,甚至因为前倾的动作,浴巾尚未与皮肤相贴合的间隙变大了,隐约透出两点粉萸。

 

“你想多了,除了你,我不会带别人回来过夜。”艾尔海森将一个劲往自己身后房间凑的人拦下来,克制着手臂,尽量不触碰到他的身体,“衣服在我的柜子里,这里面没有。”

 

“我又不打算换衣服。”他看上去又生气了,像个怀疑恋人金窝藏娇的原配,冷眼瞥了过来:“我就是想进去看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他离得更近了,带着出浴时的水汽,湿濡的睫毛颤在心尖。

 

几乎是与他对视的一瞬间,身体深处便升起一股久违的热流,朝着不可言说的部位涌去,反应虽然不算强烈,但也让人无法忽视。

 

艾尔海森强制自己移开视线:“想看的话就进去吧。”

 

明明他这幅样子,才是最不能给别人看的。

 

卡维刚推开门,便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明显被里面摆满的挂件和海报吓得不轻。

 

震惊是应该的,毕竟整间屋子都是艾尔海森收集的主角周边,而现在主角本人就出现在了房间中央,画面十分具有冲击力。

 

误入迷途的卡维像是整个房间最真实的等身手办,支支吾吾地发声::“你……买这么多周边做什么?”

 

“不希望别人得到,就自己买了。”

 

要是能像收集这些周边一样,让他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艾尔海森想。

 

如果他能留下,这些周边似乎也就没了意义,可以全部销毁处理,然后把房间腾出来给他住。

 

这样自己会多出一个室友。虽然吵闹,但也相当有趣,算是个平淡生活中美妙的调味剂。

 

可以每天看到他这幅毫无防备的样子,欣赏他因为生气红润充色的脸。

 

不过想象终归是想象。

一张张幻想放映的景象背面长满了细密的针,出现在眼前后又钉在心间,深刻刺痛。

 

艾尔海森强迫自己停止幻想:“看完了,就去把衣服换上。”

 

“我没有换洗衣物。”他苦恼地问,“穿你的么?”

 

身体中的欲火烧得越发肆虐,艾尔海森听到自己略显暗哑的声音:“家里没有别人的。”

 

他眼前一亮:“那我要穿你的睡衣。”

 

可是,他明明不会喜欢自己的睡衣款式,为什么看上去还很高兴?

 

 

 

作者通常会对创作出的作品倾注感情。

 

可艾尔海森只有在看不下去书的时候才会写小说,写作对于他来说,与其说创作,用消遣形容更为确切。

 

写作时他的情绪是寡淡的,除了行文逻辑与剧情构思,几乎不会写到哪段剧情时有特别自我感触的地方。

 

所以艾尔海森并未设想过自己会对创作出来的角色产生欲望。甚至是感情。

 

之所以把感情放在后面,是因为欲望只需感官刺激便能被激起,却无法让自己对他无度的纵容。

 

可事实是,卡维不知所云地闹脾气艾尔海森会觉得他鲜活,被卡维反客为主地占用自己的东西也不会生气,看见卡维毫不客气地挑自己的睡衣穿时会有种难言的成就感……

 

这一切都太过奇怪了,并非是简单的小说与作者能够解释的缘由。

 

艾尔海森发现自己拒绝不了他,甚至忍不住主动接近他。

 

就像现在,还特地将测绘纸摆了满桌出来守株待兔般的刻意捕猎。

 

在意料之中,卡维凑了过来,显然是对这些东西极感兴趣的,翻了又翻,有些惊讶地抬头望过来:“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是。”

 

“你怎么会画这些设计图的?”

 

“写作需要。”艾尔海森如实回答。

 

卡维搬了椅子坐下,说话时眼神躲闪,“既然不是建筑专业人士画的……有些小错误就原谅你吧。”

 

“你要改么?”艾尔海森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紧绷着身体往后靠了靠。

 

“当然。”他已经拿起绘尺和笔开始动工了,下笔前,又微微一顿,“你就不怕我给你改坏了?”

 

“不怕。”艾尔海森将台灯拉过来了一些,方便光线充分照映到整个画布,“因为按照设定,这本就是主角的作品,现在只能算是物归原主罢了。”

 

“物归原主……?可是,既然主角都是你创作的,这些设计应该也是作者构思的才对吧?”他一脸不解,“不然卡萨扎莱宫是怎么来的?”

 

怎么设计出来的……

 

艾尔海森无从得知。

 

第一次看见那自己张歪歪扭扭画出来的图纸,是在几年前某一天的清晨。

 

那时候应该是熬夜到神志不清了,艾尔海森记得自己莫名其妙拿测绘纸写了很多小说片段,还在上面画了这样一个不着调的设计草图。

 

那时候草图的雏形很是潦草,经过三年的修改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放在只对文字感兴趣的知论派学者身上,这是个不可理喻行为,但似乎终于在今天得到了回答。

 

大概就是为了等待他的到来。

 

若是会有作者认为,自己笔下的角色可能会出现,要么是爱到深切的痴心妄想,要么是丧失理智的白日做梦。

 

也或许……他本就存在过。

 

自己写下的,从来都不是小说,而是追忆。

 

“或许,你和小说中的主角,其实就是同一个人。”艾尔海森推论道。

 

“什么意思?”卡维的脸色肉眼可见得变差了许多,“你是说,我只是一个你笔下的小说人物?”

 

他又生气了。

 

和前面几次莫名其妙的闹脾气不同。艾尔海森很清楚,他是因为自己话语中的分歧而动怒。

 

暖黄的灯光随着他蹙起的眉心陷下阴影。

 

——他的情绪因我而起。

 

咚……

 

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改变了节拍,调转了旋律,被扰乱的心跳加速变奏。

 

这段曲调熟悉又绵长,淌进骨髓,在脑海中凝聚着于各处消弭的记忆。

 

“你的言行举止到性格反应,都与说明了,你就是他。”这不会是卡维想听的话,可是艾尔海森还说了出口。

 

果不其然,卡维更气愤了,嘴唇都抿了起来:“那你是因为想要收集我这个等身真人手办,才想带我回来的?”

 

“不。”艾尔海森注视着他唇瓣的凹痕,忍不住想要倾身,想要撬开那扇牙冠,看他因为自己更加失控更加失去理智的表情,“单纯的觉得你很好骗。带你回来,就是想要证实这个结果。”

 

“你……”他气到咬牙切齿。

 

人看着很瘦,但脸上的肉倒是饱满得恰到好处,一生起气来,双颊都要鼓上两分,像充了气的风史莱姆。

 

牵连着眉梢眼角横冲直竖地瞪过来,比环环相扣的推理书还要有趣。

 

“既然你自诩作者,那一定相当了解你笔下的主角吧,梅赫拉克老师——”卡维特地拖长了音节,“也就等于,你相当了解我,对吗?那么我很好奇,你应该知道我建卡萨扎莱宫的时候,遇到了不少麻烦吧?最后砸锅卖铁借钱才建成了它,那么在你的小说里,主角是怎么走出财政危机的?”

 

他的表情自信满满,胸有成竹极了。

 

仿佛拿准了自己给不出他理想中的答案。

 

平日里,如果谈论起专业的建筑知识,或者面对设计方案时,他应该也是这幅意气风发的样子吧。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艾尔海森回答得很官方化:“没有具体描写,这部分内容,在我的小说中,并不是重点。”

 

卡维勾起嘴角,仿佛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继续提问:“那么你也知道,我的父亲早逝,母亲远嫁了,平日里又喜欢胡思乱想,加上事业累累碰壁,肯定少不了遇到低谷期,我要怎么排忧解难呢?”

 

在艾尔海森的一生中,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他不太理解一个正常人对于家庭与血亲的需求,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主角应该不想提及这些事,便在小说中一笔带过了。

 

“对人物属于负面影响的事,被我省略掉了。”

 

“你怎么能把这些当负面来概括?”卡维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恼怒重新染上眉梢,“如果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了。”

 

说完,他垂下眼帘,似乎在搜刮词汇来预备反驳。

 

“这些道理……都是一个人告诉我的。”卡维抬起眼,紧紧盯着艾尔海森的眼睛,“是一个不近人情又苛刻的人,但又很优秀,所以带点傲气也会让人觉得理所应当……还有他真的很会说,歪理成山,我一跟他对上,就总是吃嘴上的亏。”

 

胸腔一阵发烫,艾尔海森放轻了呼吸,绵长的吐息悠扬婉转,直直衔接心脏。

 

只有朝夕相处很久的两个人,才会越来越相似。

 

卡维刻意压低声音,语调平静无波。

 

他在用艾尔海森的口吻说话,像是转述,但更像是独白:

 

“我描述得很像你吧……就当做这是我编的小说人物好了,让你也尝尝,被比作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虽然语调控制得不错,但卡维还和以前一样,说起事情来,字里行间都掩不住带着情绪,评价也毫不客观,比起概括,更像是在宣泄。

 

也像在光明正大地当面排诋自己。


“你的那些观点和行为举止都与我完全相反,我帮什么人你都觉得没意义,所以要是我来写你,我就偏要把你写成一个救人英雄,然后被救的孩子为你送上一束鲜花,叫你好好体会体会帮助他人后被感谢的成就感,这样你肯定能理解我了……”


卡维逐渐控制不住音调了,话语中那股浓墨重彩的情绪,像沾了颜料的笔,补充故事的同时,在心脏的缺口处大肆渲染。

 

艾尔海森并没有切身经历过他说的事,本应该不知道作何答复,可涌现的记忆不等细想,便擅自做出了回应:“我不会对你帮助别人嗤之以鼻,我也不会因为别人送给我花而理解到你。”

 

——我只是希望你的善意,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

 

“哼,你真挑剔。既然帮别人不行,那你就来帮我好了。嗯……剧情就这样,我作为妙论派的代表,出席了一场盛大的毕业典礼,结果典礼上遭到有心之人诬陷,你动用贤者的权限假公济私,在整个庆典人面前帮助我化险为夷……很帅吧?”卡维的眼睛里装了星星,边说着,边充满了对天空的向往般地闪烁。

 

艾尔海森险些被他逗笑,点了点头:“是很帅。”

 

想了一会儿,卡维又自顾自地摇摇头:“不行啊,这可是我出席的庆典,你风头这么盛可不行……我得找回些场子,比如给他们讲讲我建卡萨扎莱宫的那些往事……我跟你说啊,我现在可不怕坦白了,我连破产了我都敢跟他们说。唔,这样就是不太好收场,那群学者都不好糊弄,你要是这么干了,我们俩的绯闻当晚就能上周刊。”

 

卡维说到典礼时,脸上忍不住又带了点小小的骄傲。

 

如果他能对旧事少一些隐瞒,那一定称得上是一种成长了。

 

虽然不能亲眼所见,但听描述,艾尔海森也能想象到其中欣慰,沉吟道:“先让你众星捧月般地抵达山顶,然后再摘下你这颗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月亮……嗯,听上去挺有挑战性的,比在你破产时趁虚而入要有意思多了。”

 

“你总结得是很到位,可你哪次没有趁虚而入了?”卡维反驳道,“你总是对我好之后,又千方百计挑我的毛病找我的麻烦,让我生不起一点欠了你什么的愧疚感,你就是故意让我习惯你……”

 

听到这里,艾尔海森想,卡维也总是这样,每次要用很多笨拙的话酝酿情绪,但说呀说呀,半天都道不明真正想要对自己表达的东西。

 

“如果你为了救我,把自己弄得命悬一线,你可不会躲起来自己舔舐伤口,你肯定会把为我受的伤整个都露出来给我看……这样我就更离不开你了,如果你因为我而死,我就要为你愧疚一辈子,如果你跟我一起活了下来,我就会永远记住因你重获的新生……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父亲失踪的时候那样……但区别是,你肯定是故意这样做的,而我父亲的失踪是不可抗力,只有你能让我又欣喜又难过……”


卡维耷拉着脑袋,表情有些落寞,应该是被拉进了某段回忆。

 

他经常这样多愁善感,明明是想对别人炫耀他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到最后却感情投入得泫然欲泣。

 

艾尔海森一直不喜欢看他困苦于往事的样子:“因为我是不会像家人那样无条件对你好的,我为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完整的回报。”

 

——所以,你在遇到我之前所有的伤痛都要愈合,从今往后,你身上每一处裂缝都只能被我创造,最后再由我填补盈充。

 

“类似话……你分明就对我说过,你现在是不是装做不认识我的啊?你什么都记得对不对?”卡维急得恨不得抓上他的衣领。

 

艾尔海森摇了摇头,避轻就重:“前因后果不是必需的,可能很多问题你无论跟我说多少次,我也会作出一样的答案。”

 

卡维咬了咬牙,自暴自弃地卸下肩膀:“算了,反正总是你赢……都说到这份上了,哪怕你是装作不认识我也好,故意要我说这种话也罢……我也都不想让你离开我。”

 

虽然他们的观念截然相反,但兜兜转转,总会峰回路转到同一个终点。

 

艾尔海森看着熟悉的灯光,有种三年一晃而过,皆是一场梦魇的恍惚。

 

那些林林总总的话语,堆砌成几年来没能直面的心声。

 

——我想要你回到我的身边。

 

而在他身边的卡维依旧说着内容动人的气话:“小说和现实,你总得区分开,现实生活可没有主角,你不是总说我脆弱吗?我就是没法独自走出破产的困境……不想一个人释怀那些过往……还得找个人一起陪我实现理想……”


“所以你别想把自己摘出去,没有你,我就是什么也做不到。”说着说着,卡维哭了,眼泪砸在手背上。


这种莫名其妙落泪的情景,艾尔海森在三年前的清晨也曾经历过,那天他看着一幅人物画,怎么也止不住眼眶的酸涩,如今看到现在睫毛湿润的卡维,终于明白了那些泪究竟为什么止不住。


原来他在为他落泪。

原来需要填补的从来都不是小说和文字,而是心中销声匿迹的惦念,一个悄然离去后沓然无形的人,一段始料未及地苏醒,又湮没消沉的感情。

 

不知不觉中,虚拟与现实相交接壤,那个本就应该从头到尾贯彻在故事中的人,也像是镶嵌回空位的宝石般,归还到艾尔海森的记忆中熠熠发光。

 

可那枚宝石,像是埋怨着他三年来的遗忘那般承灰黯淡。卡维看起来像是情绪爆发了似的,哭得格外难过。


艾尔海森伸了伸手,半途又放了下去。

 

明明乐此不疲地想看到他的各种情绪,可看到他因自己流泪,又暗觉躁郁难忍。

 

卡维毫不客气地拉过他收回的手,将脸颊朝着他的掌心贴了上去。

 

温暖细腻的触感。

 

因为被泪打湿,有些滚烫,柔软得一塌糊涂。

 

“你躲什么?”卡维紧紧攥着他,一边生怕他把手缩回去,一边蹭他的掌心擦拭脸颊上的泪,“我都让你摸了,你为什么不回话?”

 

原来触碰他,不会再摸到一手粗粝的颜料了。

 

谱写好的乐章被撕碎,心跳失去了所有的节拍,前所未有的麻乱,震颤间仿佛跃出胸腔。

 

艾尔海森的手指抚过卡维的五官轮廓,顺着起伏绵延至眼角,替他擦去了泪痕。

 

他的语气凶巴巴的,情绪化严重,成串的泪滴却止不住了似的,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纵使想说千言万语,他就在这里,可艾尔海森现在唯一想要的,只是希望他不要继续难过。

 

艾尔海森倾身凑了过去,带着安慰,在卡维的额前留下了一个温热的吻。

 

带着轻哄,顺便也填补那一直以来没有对他直白表达过的认可: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卡维。”

 

所以不用哭了。

 


原来回到拥有他的过去,才算得上是全新的未来。


 

停在耳边的指尖微顿,藏匿其中的细小芯片被唤醒般散发出淡淡绿光。

 

耳边一阵熟悉的电流音响起。

 

[检测到原号主,是否激活虚空?]

 

“是。”

 

艾尔海森闭上了眼,任由一阵天旋地转的光晕吞没掉整个时空。

 

 

 

深秋微凉。

 

房间静谧一片,只有滴答滴答的钟摆不停歇地摇曳。

 

昏黄的灯光打在头上,在桌面映出一道剪影。

 

艾尔海森支着麻木的手臂站起身。

 

床铺平平整整,屋内空无一人。

 

一阵烹饪时发出的水泡声咕噜咕噜传过虚掩的门隙传入耳膜。

 

艾尔海森推开门,卡维在一片蒸腾热气中低垂着头。

 

他本来有些苦恼地盯着菜谱,听见动响后,便循声望了过来:

 

“你醒了啊,快来帮我参考参考,今晚做什么菜。

 

他扬起的笑一如既往。


艾尔海森朝他走了过去。


迈过漆黑黯然的厅堂,踏入一阵热气腾腾的清香。

 

依偎着与他拥抱。

 

悄悄打破了这场空旷寂静的梦。



 



End

 

本文只是番外,正文链接《强制指令》 


说明一下,番外最后艾尔海森视角与卡维的对话和正文最后本来应该是一样的。但是因为写第二遍我写腻了,然后觉得你们重复看也会看腻,还有为了不看正文的孩子也能看懂才改了对话内容。




最后说点废话



 完结了,先光明正大地嘬一口一直追文的宝子们。

 

《强制指令》从开坑到现在,放在知妙界,无论短篇还是长篇里都属于热度最低的那一档,能完结全靠一些小可爱的支持外加作者脸皮够厚。

呜呜呜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一些特别喜欢这篇文的读者,因为注定要让你喜欢上一个冷门作品了,但是没关系,没有人讨论的话,你可以直接留言或者私聊给我,我特别特别喜欢看!(留言都有看喔,可能没回复但是基本都会点赞。)

另外再道个歉,番外写到后面写不下去了所以写得越来越像答辩。经过这个长篇我发现,我是真的不太适合写同人,写得太拖沓了,删删减减掉了很多内容最后还是写出来了20多万字,其中应该还有很多废话……

不过,一些我很喜欢的小日常,会通过短漫形式画出来,还有其他日常番外后面有空了也会写一写。

 

如果你仔细看到了这里,发现了文里藏的细节,被作者写得啰里吧嗦的感情感动到……

那我可太开心了,本身作者与读者就要双向奔赴才能有最好的观感体验嘛。

 

这个故事由知妙起笔,为我自己而写,因你完结。

 

感谢陪伴。

 

 

另外,下个长篇可能开校园abo喔(又菜又爱写)攒好存稿就发。

 


笑断蓬

【知妙】于是把一切都放下

-造谣知妙结婚((

-1w+一发完

——————————


01

“亲爱的母亲,

 展信安。

 我是卡维。”


羽毛笔停在了句点上,因为停留的时间太久,在信纸上晕开了一团墨点。

——废话,能从须弥写信还称呼她为母亲的人,当然只有自己。

卡维又开始焦躁地卷着自己的发尾,因为不自觉地五指合拢发力向下扯,有几根金发掉在了桌面上,而那里已经堆起了好几团可怜巴巴的废稿。


应当怎么开口?应当如何措辞?

才能让她再来这个伤心之地——

她还愿意踏足须弥吗?

只是成立学术家庭而已……

真的有必要大张旗鼓邀请母亲千里迢迢过......

-造谣知妙结婚((

-1w+一发完

——————————

 

01

“亲爱的母亲,

 展信安。

 我是卡维。”

 

羽毛笔停在了句点上,因为停留的时间太久,在信纸上晕开了一团墨点。

——废话,能从须弥写信还称呼她为母亲的人,当然只有自己。

卡维又开始焦躁地卷着自己的发尾,因为不自觉地五指合拢发力向下扯,有几根金发掉在了桌面上,而那里已经堆起了好几团可怜巴巴的废稿。

 

应当怎么开口?应当如何措辞?

才能让她再来这个伤心之地——

她还愿意踏足须弥吗?

只是成立学术家庭而已……

真的有必要大张旗鼓邀请母亲千里迢迢过来吗?

 

卡维不确定了。

明明之前艾尔海森提起的时候,他已经快被百分百说服,这样重要的人生时刻,母亲是应当且愿意到场的。

——重要时刻?

能有多重要?

卡维更加不确定了。

周中的下午时分只有他一个人在家,和煦的夏日暖风从大敞着的窗口吹进来,吹得他的思绪阵阵翻滚。

他们还是会一如既往地住在一起,申报学术家庭用的还是好多年前的那个旧课题,生活不会有太多的改变,除了他不再需要每个月向艾尔海森缴纳房租。

不过是签个文件去教令院登记一下就完成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有仪式,还要有家人到场?

卡维有点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开始后悔轻易同意了艾尔海森的提议。

 

桌上透过树叶缝隙洒进来的光斑开始模糊晃动,卡维捏紧了手头的羽毛笔,感觉笔杆因为烦躁出汗变得有点滑腻。他无端想到那本来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

欠款终于还清,无债一身轻,熬过的无数大夜和改过的无数废稿仿佛一下子都不算什么了。

卡维开心得要飘起来,他在酒馆里点上最喜欢的陈年佳酿,对着宴请来的好友同事一一碰杯,将自己的喜悦播撒得淋漓尽致。

朋友说恭喜大建筑师圆满结项,合作伙伴笑着说又该是一个名垂千古的建筑大作面世。

没有家人在身旁,他也能拥有世间最简单的属于成功人士的欢愉。

一片赞赏声中,卡维像轻盈的蝴蝶在不同人群间穿梭,把一切夸许都毫不客气地收下。

直到盛宴落幕,酒残饭冷,只留下一同打道回府的室友两人。

 

卡维喝得不少,却觉得格外精神,仿佛自己变得无比自由,自由到能同鸟兽一般天高任我飞。

他趴在撑着自己的艾尔海森肩头,一边跌跌撞撞地迈着步子,一边仰头发现天上的繁星在今夜好像格外多也格外亮。

一下子心情大好,卡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推了艾尔海森一把,挣开了环绕在腰间的手臂,又摇摇晃晃地去拽他的手,没拽住,整个人顺着指尖滑了下去,就这样躺倒在了路边。

卡维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天幕,说:“艾尔海森,我们一起看星星。”

 

然而大书记官并没有此等浪漫癖好,他的视野里是泥土落叶和杂草。

夜很深了,来往行人不多,空气里只剩下阵阵鸟鸣虫叫。

——是很典型的夏日夜晚。

不过他也难得没有强制把醉鬼拽起来拖回去,也没有出言评议这一场随心而至的行为艺术。

可能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吧,连只是作为室友的自己都被感染到了。艾尔海森松了眉头,甩了甩披风蹲坐了下来,手肘撑在屈起的膝盖上,侧头看一旁彻底放松大躺特躺的人。

 

醉了酒的卡维话总是很多,就算对着不擅长的星相也能开始胡编乱造,说这里的六角形不够规整,那里的整片星海意味着有好兆头。

如果不是知情人士,恐怕还以为这里躺倒的是哪位明论派的小学者呢。

“你看啊艾尔海森”,刚刚还指着南边天的手指又瞬移到了东方,“那个是你,这个是我。很亮很亮是吧——”

艾尔海森顺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确实有两颗格外闪耀的星缀在那片天上。

他等待着卡维会继续做出怎样的描述。

“我的那一颗,旁边的星势……呃,非常好!”

“但是呢,我们来看看你的那颗——咦,怎么开始转起来了?”卡维努力眨了眨眼,想要自己的视野清晰起来,却只能看到愈发旋转模糊的一片。

“别转了!转得我头晕!不用看了,肯定是什么祸害星……”

好吧,想必明论派不会有这种观星水平的学生。

 

02

其实对星象学一窍不通这件事情还是卡维自己说的。

很多年前的夏天,他们刚在教令院认识不久,明论派组织了观星活动,艾尔海森以为卡维这样看着就无边浪漫的人应该会喜欢,就约了他来一起看。

一向最注重实用主义的知论派小学弟扎了手工玫瑰花藏在书包里,他有板有眼地从数本初恋指南中总结出来了自认为最万无一失的套路,而后字斟句酌发出了邀请。

 

在遇见卡维之前,艾尔海森从未想象过自己会对另一个人类生出想要长久在一起的想法。

卡维,卡维。

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等待的时候,艾尔海森把这个代表着某个人的语言符号在自己的心口过了两遍,觉得其中蕴含的意象十分丰满又一下子难以言表。

——可以是金发迷人的妙论派天才,也可以是主动走向自己的和善学长,还可以是在某个泛黄相册的角落里见过的小哥哥。

艾尔海森的记忆力很好,哪怕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刚刚记事的小孩。

被父母带来聚会的金发小男孩比自己高出不少,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是两颗珍贵的红宝石。他有着人人皆夸的明媚笑容,会用肉乎乎的小手拉着自己不厌其烦地教他念“哥哥”。

——一个像太阳一样的人。

哪怕他最后依旧沉默着一言不发,小男孩也只是宽慰地笑笑说没关系,下次见再叫也行。

之后艾尔海森没有再见过他,没有叫过哥哥,也没有看到过这样漂亮的小孩。

 

他一贯笃信理性和规则,却在卡维重新靠近自己打招呼的那一刹那想到了最虚无缥缈的“缘分”。

什么缘分呀,命运呀,情啊爱啊——明明都是他最不相信的论调。

“………你懂星相吗?真的能推断出来人的命运吗?”

卡维坐在他身边,好奇地问。他刚刚坦诚了自己对星相完全是一窍不通,但还是谢谢艾尔海森邀请自己来看这么美丽的夜空。

一切都该同自己设想的套路一般发展,除了在此之前卡维诚挚道歉:“不好意思学弟,跟同学讲设计图的问题讲得有点晚了,他们听说今晚有观星活动也想要一起来,所以我就把他们也带过来了,没有提前告诉你真是不好意思,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介意。

看到风风火火赶过来的学长被许多甚至看不清面庞的人簇拥着、说笑着、一路被夏风鼓动着披风后摆小跑过来了。

他凑近了看望远镜下的星体,其他人也凑过来看,看完又跟卡维说上几句俏皮话。

艾尔海森很违心地说:“不介意。”一面悄无声息地把看腻了望远镜的学长引到了草坪的角落坐下。

卡维好像真的有点累了,眼下都有了不明显的青黑。他抱怨了几句大作业有多难搞就径直躺了下来,望着星空问艾尔海森星相与命运。

其实艾尔海森根本就不信这一套,选修明论派的相关课程也是为了找到更多的逻辑漏洞来巩固自己的观点。

但是此时此刻,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对卡维说:“略懂一点,要我帮你算算吗?”

“好啊,看看我是不是一辈子的劳苦命,总是有这么多干不完的活……”

说罢卡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努力想要在醉人的夜风里撑开自己的眼皮。

 

艾尔海森在策划这次本该名为告白的约会之前做足了功课,这是一个清朗易于观星的好日子,一路背来的专业天文设备昂贵且沉重。

他本来应该在讲到属于卡维出生那天的星盘时提到自己的命星也曾与之交汇,然后自然而然地引出他们之前的前缘,他没有叫出口的“哥哥”,和他对于这个受欢迎的学长的独占欲。

——能不能当我的男朋友?

他原本是想这样问的。

太阳的光芒太闪耀了,有无数的星辰围绕着转。

他自私地希望卡维不要当许许多多人的学长,也不要当可以属于任何人的朋友,要当就当只对我一个人好的独属于我的好情人……

可是卡维已经睡着了。

 

背景音嘈杂到令人心烦,那群卡维带来的朋友正围坐在一起碰着酒杯放声歌唱,如果不是陷入睡梦,卡维也会是他们之间的一员,甚至是最闪耀的那一个。

就算好心的卡维学长同意了自己的冒昧请求又怎样,是不是还是摆脱不了那么多无关的杂人?

艾尔海森不知道心头涌上来的异样感受有没有学名,他看着草坪上沉睡的人的美丽脸庞,小心翼翼去触碰搭在腹间的手。

——是跟自己的体温截然不同的温度,有点凉,手侧还有画图时蹭下来的铅笔灰没来得及擦掉,的的确确是改了很久的图吧?

还很年少的艾尔海森牵着心上人的手指对着星空许愿,希望自己成为卡维的第一且唯一的顺位,然后再把所有的爱意都告诉他。

 

03

说不上算不算灵验,课题做到最后确实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再到最后又只留下他一个人。

今夜的星星真的很明亮,很像许多年前的那一晚。

艾尔海森看着大建筑师红扑扑的脸颊和闪着微光的眸子,觉得那一点点属于回忆的不满和说不出名字的酸楚好像也被压下去了。

沉静又柔和的夏日夜晚,难得纯粹高兴的大建筑师,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可能也有不自觉的微笑浮上脸庞了吧?艾尔海森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希望不要太露骨,不要引来学长的敏锐质问。

然后他在这样心脏被泡在柔软蜜汁中的时刻,看到躺在草地上的人嘴唇张合着,耳朵里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要不我另外找个房产搬出去吧。”

“也没有道理一直住在你家。”

 

艾尔海森很难有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的时刻,但是这一次他的嘴先于脑子一步说出了“不行”。

“为什么,我的房租一直有付清吧?”

卡维从地上撑坐了起来,看起来神思又有了几分清明。

“你只是刚刚还清欠款而已。现在须弥的租房市场如何,你的存款又有几何,恐怕被惯坏了的大建筑师还不太清楚吧?”

艾尔海森已经迅速整理清楚了思路,开始循循善诱。

“既然你有了外出租房的打算,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你每个月付给我的房租是不足市场价十分之一的友情价。”

“我有新项目……不是,艾尔海森,你不必如此的——”

“你有你的良心,我也有我的。你能潇洒挥手一座房产也说不要就不要,我却不能否认你在共同课题里作出的卓越贡献。这是你应得的。

“但要是你从这里搬出去了,我会如你所说一笔勾清,等到你下次再破产了,我定然不会再心慈手软去捞你回来住。”

艾尔海森早就收回了笑容,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披风后摆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似醉非醉的卡维。他知道此刻的学长可能并未处于最巅峰的思考状态,但是他从来不介意乘人之危。

卡维已经头脑过载了,一会儿脑子里是过去的课题,一会儿又是未来的破产。

他甩了甩头,努力反击道:“你——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万一我的运势就此大顺下去,一辈子生活无忧了呢?”

“哦,开始相信你自己的运势了。真是大胆且前卫的想法。”

在卡维反应过来变身风史莱姆之前,艾尔海森句赶句补充道:

“其实我有一个提议,你不妨考虑看看。你可以跟我成立学术家庭,就用之前的那个课题,房产产权可以重新分配,你不用再出去找新住房,也可以有正当的理由不再缴纳房租。想必对你即将开启的无债人生很有裨益。”

空气中开始有沉默蔓延,艾尔海森了解卡维沉默背后的一切心理动机。

卡维从来不愿意欠别人什么,哪怕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艾尔海森,哪怕他从来都值得。

于是他又追加砝码,但这次是难得的轻声且柔和:

“我知道你当初是自愿放弃,但我总觉得至少要给现在的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觉得呢?”

 

有很多事情不去想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卡维一向是这样认为的。只要不想,就不会一直懊悔当初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乃至于一生都放不下。

如果卡维有一天鼓起勇气回望细想的话,他会觉得一辈子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

没放下一去不回的父亲,没放下远嫁他国的母亲,没放下意气用事的绝交,没放下年少轻狂轻飘飘一句不要房产……

没放下的事太多,多到这样一个单薄的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承受,所以他索性都一视同仁打包存封起来,不去想。

但是艾尔海森现在在逼迫他去重新破开封印,还是在这样一个脑子转速大打折扣的时机。

 

“怎么样?”或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艾尔海森以为他已经醉到不清醒,却还是在坚持发问,“你要跟我组建学术家庭吗?”

依旧没有回应。

这个世界上两个人结婚的理由了太多了,为了金钱,为了地位,在须弥这样一个崇尚智慧的国度为了学术结婚更是无可厚非。

一起做研究更方便,效率也更高。

然而显然肉眼可见的未来他们不会再共同做课题,那确实只能如同艾尔海森所言,卡维现在需要一个房产,而他宽宏大量愿意给自己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一个不再粗暴地否定过往两个人一起付出过的时光的机会。

 

这应当是一个喜上加喜的好事,还清了欠款,也不用再为房产焦虑,甚至能就此了却一桩旧事。但为什么卡维一半心脏仍旧快乐地漂浮在空中的同时,感觉到有另一半心脏又在沉沉下坠。

跟艾尔海森组建一个学术家庭吧——

他们有充分的学术基础,甚至不需要提交太多的证明文件;他们已经同居很久,磨合得也不算赖;他们对彼此知根知底,漫长的余生都这样度过也无何不可……

好像是挺好的,卡维张嘴发出同意的音节的时候,才从茫茫然中突然惊醒一般想到,这么多的理由里面,竟然没有那个最广为人知的——爱。

 

04

艾尔海森一向办事效率惊人。

文件资料填写十分迅速,他们去教令院拍了照再签了一点字就拿到了结婚证明。

但是艾尔海森好像并不满足于此,他提议要举办正式的仪式公布两人的这段关系,自然得仿佛这是所有学术婚姻必备的流程。

“我不懂,不就是组建学术家庭吗?”卡维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是的,是学术家庭。”艾尔海森看着手头的几种婚礼方案,不急不慢地说,“但是我希望你能严肃对待这份关系。虽然只是为了学术——当然我们的情形更特殊,只是为了房产所有权重新分割,但过往数据和实证都显示,公之于众更有助于这段关系的稳定。

“况且我是大书记官,公布婚姻状况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不会不理解的吧?”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抬头瞟了卡维一眼,收获了“我当然有在严肃对待也十分理解”的回应。

他转手把册子递给了卡维,又抽出新的稿纸来,提笔问道:

“你想要邀请谁?”

正在勾选复杂的花饰装潢,卡维不得不再分出来一半脑子去应付艾尔海森层出不穷的新提问。

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他没有太多的余地做思考。

“提纳里吧……”

“还有谁,我想想……”

……

好友恩师甚至同事的名字都在名单上涌现,艾尔海森终于停下了笔,问他:“你母亲呢?”

“啊?枫丹那么远,真的有必要——”

“卡维,”艾尔海森打断了犹豫的言语,认真地看向他,“结婚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生时刻,不管目的是什么。让你母亲安心总归是好的,这是我们唯一的家人。”

卡维只沉默了半响,然后同意:“好的,我会写信邀请母亲也来的。”

 

05

大书记官准点下班推开门,信步走进了书房,不出所料看见了一个焦头烂额的卡维。

废纸团堆在手旁,他走过去瞥见桌上只写了开头的信件。

卡维见到艾尔海森的瞬间仿佛看到了救星,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我还能反悔吗?”

艾尔海森投过去继续说下去的疑问眼神。

“我不知道怎么给母亲写信。她应该恨透了须弥这片土地吧,毕竟……”卡维顿了顿,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重新组织语言说,“而且我……”

而且我不知道怎么用言语包装这一段没有爱可言的婚姻。他见证过父母的恩爱,就更加知晓所谓学术婚姻在母亲眼中会有多可笑。

退一万步讲,知道母亲远嫁过得好以后他们的通信频率就大幅下降了。他担心母亲记挂自己,也害怕自己会被思念折磨。

卡维又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记忆封存法,所以他不熟练给母亲写信也是真的。

 

“我不知道怎么说。”千言万语化成一句模棱两可。

艾尔海森展平了揉成一团的废稿,无一不是只起了一个开头:“你会焦虑是正常的,很多人婚前都会这样。要是感觉语言匮乏也没关系,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代笔。”

“不是这个问题,”卡维觉得心头有无名火开始燃烧,但是他找不到一个怪罪的具体对象,“我是说,我想反悔了,我不想结婚了。”

“为什么?”艾尔海森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一向是这样的,卡维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能完全看懂这个人,但现在又开始觉得不确定起来。

“我想不明白,艾尔海森,是的,我可以重新选择拥有一半的房产,承认我们彼此对那个课题的贡献。结婚以后我的人生顾虑也会因此减少大半。”

“可是我不懂,”他终于抓到了一切犹疑和不确定的症结所在,抛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一切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是啊,卡维得到了房产,艾尔海森失去了房租,这一切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听起来好像吃了大亏的最精明的知论派天才握住了卡维因为急迫逼问而略显颤抖的手,还是那样冷静地说:“哦,很难想吗?”

停顿了一秒,他差点以为自己的手也因为卡维而开始颤动了:

“我爱你,我希望你不要搬出去,最好永远不要离开我。

“就是这么简单,能想明白了吗,我们智慧的妙论派之光?”

 

说出口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清出体外了。

艾尔海森想,其实也没有书里说的那么难,毕竟他手头有签好字的文件,他们已经是事实上的学术家庭;如果真的反悔了,要走的流程也繁杂得足够让这个连新家都还没找好的可怜人望而却步。

艾尔海森在这个时候还能抽离出来审视自己,原来要有这么多东西做底气,他才敢把早就该在数年前的星夜诉之于口的爱意说出口。

 

一句罕见的“我爱你”换来了眼前人最高程度的震惊。

漂亮勾人的红眼睛都睁大了,卡维反手抓住了艾尔海森的手臂,才能保证自己不因为过度震撼而从座椅上滑下去。

“你——你——”

“哦?觉得我口说无凭不相信吗?”

艾尔海森把人在椅子上放好,转身去卧室拿了东西出来。

“本来是准备婚礼上再放给你看的,但是也不意外,毕竟你的运势也就这样了,从来不把好东西留到最后让你享受最极致的乐趣。”

 

这是一段投影,投在贴了墙纸的墙壁上,算不得清晰。

但卡维还是看出来了,这是不知道从哪里搜集来的他们俩的照片,做成了影集。从现在到过去,一帧帧倒放回去。

像是生怕他看不懂一样,艾尔海森还贴心附上了讲解:

“你趴在图纸上睡觉的背影,构图不是我的专业所在,只是觉得看起来顺眼就拍了。

“你参加建筑作品揭幕的新闻报道图,我当然会每天关注须弥时事。

“你得过的建筑设计大奖,都放上去可能会有夸耀的嫌疑,所以挑了在校时候我跟你一起去颁奖现场的那张。

“课题组成立时候的照片,我们两个人的婚礼,有什么必要把别人也裁进来?

“整理的智慧宫借书单合集,不要质问我为什么都跟着你后面借,不过是偶然发现配合着你的乱涂乱写很适合作休闲阅读。

“你没有带走的课题笔记,当时以为还有用就存下来了。

……

一幕幕数过去,终于,放到最后的最后,那是——

“大建筑师肯定早就忘了吧,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是一张年代过于久远的照片,像素算不上高,但能看出来是一个弯眼笑着的金发小男孩和一个更小的灰发冷脸男孩,幼年的卡维向镜头得意地展示着刚拼好的积木,丝毫不在意一头柔顺的金发上别着的发卡被身边的男孩拽到了肉乎乎的小手里。

“但是我一直没有忘。”艾尔海森用那双彷佛蕴藏了无数秘密的绿色眼睛望向他,卡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读出了一丝深情和绝望。

 

“哦,对了,还有这个——”

跟平日里看起来大不相同的艾尔海森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是一枚盈盈闪光的戒指。

他郑重地把戒指递到了被太多信息搞到大脑宕机的卡维眼前,一字一句地问他:

“卡维,你愿意跟我结婚吗?不是学术意义上的结合,而是情投意合的婚姻。”

卡维还在捂嘴震惊,一向利索的嘴皮子卡壳到不行。但是艾尔海森显然已经到了剖白的极限,在等待了一秒又一秒还迟迟没有回应后,他啪的一下又合上了戒指盒,开始给自己找补:

“不愿意也没关系,反正你已经签了协议书了,在走麻烦的离婚程序之前我们都是事实上的伴侣了。

“请帖也已经发了出去,除了你母亲这一份,无论如何我们都——

直到这个时候卡维才从极度呆滞中缓过了神来,他一把抓住了艾尔海森已经想要退缩的手,急急地说:

“不是,我没有,我只是……”

他酝酿了一下,补全道:

“我以为你根本不相信爱的。”

 

06

卡维一向对自己的美貌有自知之明,他从十来岁的少年时期开始就长现在这个样子。所以追求者很多,他也都会因人施策编造借口一一礼貌拒绝。

但是艾尔海森拒绝人的样子是截然不同的,仿佛知论派的小天才根本不懂“残忍”两个字怎么写一般。

卡维有幸撞见过一次,他愿称其为人生噩梦。

那时候艾尔海森年纪还不算大,但已经是一副成熟的大人模样,坐在智慧宫里最惯常坐的位置上,拿着对方递来的情书开始直接一步步逼问:

“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

“你为什么要这样写,你写的这个人不是我。

“不好意思,我完全不认同你信中所谓的爱情。

“冷血?抱歉,我只是单纯地对最低级的情爱不感兴趣罢了,请不要这样轻率地给我贴标签。”

听到这番咄咄逼人的言论的时候,卡维正躲在不远的书架后面,手里的参考书是艾尔海森勾选出来的对课题有用的,他借来了准备递给他,然后借口下午有课先闪人。

书里夹着新写的情书,他构思了很久,就着夜晚窗口吹进来的风想无数种措辞。

他不是知论派的学生,对语言文字的运用算不上登峰造极,会担心过犹不及,也担心太含蓄传达不出来应有的情感。就这样磋磨了好久,才在短短一页纸中描绘出心目中的美好学弟,以及自己的无限爱意。

 

应该扬长避短选择自己更擅长的叙述手法的,比如绘画,比如设计。

听到前半段交谈的时候,卡维已经开始后悔,后悔选择了文字这样一种对自己并不有利的介质。

然而到最后他已经直接否定掉了全部的告白冲动。

卡维可耻地感谢那位学姐,勇敢地开了先河,不然站在那里被批斗的就会是自己苍白的情书。

他没有办法想象艾尔海森用古井无波的声调把自己一字一句用心写好的情书读出声来,然后再参杂上一丝嘲弄和玩味,冷着脸问他:

“哦,学长这样的妙论派之光也会沉迷于情爱这种最低级的欲望吗?啧,还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的。”

明明是没有发生的事情,卡维却莫名开始鼻子发酸。他悄悄把信纸从书页间抽了出来,塞进了裤兜里。然后在那位学姐抹着眼泪跑开后假装无事发生地走了过去,一如往常地把书册往桌上一推,弯了弯眼笑着说,“午安啊小学弟,你要的书来咯。”

而后转身离去。

 

07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我是人,当然会爱人。”

艾尔海森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当年那个一本正经说不相信情爱的人不是自己。

他又沉思了一秒,纠正道:“人这个范畴太大了,准确说,是我只爱你。”

暗恋了许多年以为绝无可能说爱的人跟自己说爱你,这样跟认知截然不同的崭新信息对卡维来说冲击力过大,他直接落下了泪来。

眼泪从仿佛对所有人都含情的艳红双眼中无声掉下来,他还紧抓着艾尔海森拿着戒指盒的手腕,摇着头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他的心中也曾无数次涌现过冲动,看着走在前方的人摆动的手臂会突然想要牵手,听着桌子对面的人薄唇张合说着自己不认同的观点会想要突然越过去亲吻让他闭嘴,那些时不时闪现的冲动都被很好地克制住了,毕竟他们从前是朋友,后来只是室友。

等到被折磨到再也控制不住的时候,卡维依依不舍又果决地想,他会搬出去,离开他,把艾尔海森也打包封存起来。

但是,这一次,好像不用再克制了。

卡维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因为太着急不小心踢到了椅子,他放任自己扑上去拥抱住了那个最初的最初就想给他一个拥抱的人。

“我也爱你,”他终于可以说出完整的话来,哪怕伴随着抽噎,“爱了很多很多年了,艾尔海森。”

 

08 尾声

“亲爱的母亲,

展信安。

 

我想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我找到了人生中的挚爱!

您或许还记得,小时候您带我去拜访过一对知论派和因论派同仁,他们家的儿子是灰发绿眸,从小就很安静,爱读书,我们一起玩了一整个下午。他的名字是艾尔海森。后来他也进了教令院,还跟我一起合作了一个大课题呢,我记得跟您提到过。在我最困顿的时候,他也毫不吝惜对我伸出了援手。(当然并不是什么大麻烦,早已解决妥当,您不必担心。)

我记得小时候问您什么才算爱?您说最饿的时候手头只有一块饼,还愿意掰一半给那个人,这就是爱了。

我没有真正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因为他总能处理好所有事,不至于让我们陷入这样的困境。但是我敢打赌,要是真的有这么一天,他一定会分给我一半的饼,我也愿意把我的分给他。

所以这就是爱吧。

我们认识了很久,掰着指头都数不清啦。我爱了他很多年,他也一样。所以我们都觉得是时候步入下一个人生阶段,组成一个真正的家庭了。

 

亲爱的母亲,我和艾尔海森诚挚邀请您来到须弥,参加我们的婚礼,您的祝福对我们来说弥足珍贵。

请柬随信附上。

 

盼一切都好。

 

永远爱您的,

卡维”

 

婚礼前三天,卡维和艾尔海森一起去奥摩斯港港口接人。

见到母亲的那一刻他竟然还有些近乡情怯,踟蹰着在原地不敢上前认,还是艾尔海森牵着他的手一同迎了上去。

母亲是带着丈夫一起来的,那是一个从样貌到穿着都十分枫丹的男人,跟故去的父亲没有半点相似。

母亲看起来很幸福,时光在美人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她主动上前搂住了卡维,然后拥抱艾尔海森,优雅又亲切地说:“真好,现在我有两个儿子了。”

 

卡维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过这样活泛的母亲,印象中的女人总是沉静的、甚至是幽怨的。他还是有些手足无措,但装得镇定,接过行李箱来边走边说婚礼的具体安排,企图掩饰并不平静的内心,结果一下子就被母亲打断了:

“我们明天要一起去看看他吧?

“你老爹,好久都没见他了。”

卡维有点惊慌地撇了眼艾尔海森,又掠过了只在枫丹匆匆见过的那张面孔。

小动作没有逃过熟悉自己的母亲的眼神,她拉了拉卡维的衣角,说:“你看他们做什么?你要结婚了,难道还要瞒着你亲爹吗?”

 

卡维是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会主动提出要去墓园的。

当年她一度拒绝承认丈夫命殒沙漠的事实,拒绝出席葬礼和一切哀悼场合。

去往墓地的路陌生得吓人,在七弯八拐才终于找到属于父亲的墓碑的时候,卡维才惊觉不愿意面对过往的可能不仅仅是当年的母亲。

他自己来这里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因为太愧疚,因为无法接受,于是强迫着自己再度把这段不如意的过往封锁。

他甚至已经不再构建得出来父亲的模样,只在脑海中剩下一团模糊的金发,跟母亲一样耀眼又少见的金发。

 

其实他清楚地记得送葬的那天下着烦人的阴雨,软绵绵的黏了人一身。

母亲没有来,他又还很懵懂,被帮忙操办丧事的父母的师友小心翼翼地簇拥着,捧着父亲惟一能寻到的遗物,在一片阴雨中麻木地走到了这里。

记忆中的墓地阴暗得吓人,为数不多的几次造访都被细雨乃至暴雨笼罩着,没有过今天这样阳光明媚的时刻。

在这样好的天气里,他听到光线跳跃着的空气里母亲用不再年轻的声线说话,温柔又平和。

她对着父亲的遗像说:“我们都很好,生活很幸福,你的宝贝儿子也找到了可以共度一生的良人。”

然后她伸出手来摩挲着墓碑上的生卒年月,缓缓地说:

“二十年了,你呀,也该又长成一个二十来岁的帅小伙了。”

 

阳光洒了下来,覆上了母亲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手背。

卡维握着艾尔海森干燥温暖的手,从来没有想过母亲会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的眼眶有点发酸,却突然被捏紧了手心,转过头去对上了一双同样沉静又叫人安稳的眼眸。

这个世界上难以预料的事情太多。

他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跟艾尔海森并肩站在这里,接受父母的祝福,坦然面对一段又一段不如意的过往,放过所有并非有意的争吵,然后拥抱一段崭新的未来。

 

须弥的丧葬风俗是要在故人的墓碑旁栽一棵小树苗。本来是该母亲亲手栽的,最后变成了卡维被大人牵着手,捧着湿润的泥土,一点一点把树根埋上。

小树苗没有被摧折,如期长成了大树。

阳光在地上绘出光斑,风一吹,便是林声涛涛。生死交界的地方一片欣欣向荣。

好像有什么一直压在心中的巨石被树根破土生长的伟力霎时粉碎殆尽了,只留下一颗轻盈的、蓬勃跳动着的心脏。

卡维拉着母亲柔软的手,轻轻地靠在了身后的爱人怀里。

明天会是他们的婚礼,他的母亲会如期出席。

一切都再好不过了。

卡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快——

因为有了足够的爱意,于是学会把一切不如意都放下。

 

-END-

 

反转朝夕.
✨✨ 公元1994年,宇宙热搜...

✨✨

公元1994年,宇宙热搜榜一:

#太空中出现了一颗会送礼的星星


所有奇观编制成一本宇宙罗曼史

遥远星河熠熠生辉传来天外信封

Can you hear me?

We can still build a life together.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我才意识到

原来我伸手,就能触及星光


此时此刻,恰好的引力是氛围感

云图是包装纸,银河是缎带

银河系最伟大的礼物,是你



✨时间安排✨

0:00  @Fromages 

周蒲|...

✨✨

公元1994年,宇宙热搜榜一:

#太空中出现了一颗会送礼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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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意识到

原来我伸手,就能触及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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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安排✨

0:00  @Fromages 

周蒲|《必胜赌局》  

sum:厌恶与爱恋的过渡,需要一场必胜的赌局。


1:00  @球形冷凝管. 

弘蒲|《覆水难收》

sum:温馨提示,招惹了小狗是要负责任的。


2:00  @我叫小果子 

周蒲|《吸引力法则》

sum: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在你最明媚的年纪说爱你。


3:00  @蒲鱼要捕鱼  

弘蒲|《唯一》

sum:我们,向死而生。


4:00  @隐于时 

周蒲|《说谎》

sum:他说这两句话里只有一个谎言,我猜不出。


4:20  @$ 

弘蒲|《精灵语》

sum:他的爱是恋人的劫难。


5:00  @Land 

周蒲|《童话不说话》

sum:痛苦即真实,世界不存在乌托邦。


6:00  @反转朝夕. 

all蒲|《小师叔他修无情道》

sum:他所到之处冰雪消融,万物生长。此即人间。


7:00  @长安的猫 

all蒲|保密

sum:救赎文完结多年以后,主角开始厌倦这段感情,年少时的救赎似乎成为了枷锁。


8:00  @Eccentric° 

蒲中心|《唯利是图》

sum:在这个利益至上的地方,他是唯一高于利益的存在。


9:00  @一周美式 

石蒲|《相依》

sum:原来在很久以前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10:00  @南衣啊- 

all蒲|《红白玫瑰》

sum:那个稳居三角中心的男人。


11:00  @景声 

若熠不绝|《无人区》

惊喜透露了就不能叫惊喜了。


12:00  @苏打水水水水 

石蒲|《笨蛋》

sum:谁啊?谁是有人搭理就上头的恋爱笨蛋?


13:00  @祈星祝舟(现生忙死版. 

弘蒲|《恋爱告急》

sum:他自然可以仗着我喜欢他为所欲为。


14:00  @修柳安 

石蒲|《那怎么了,他好看》

sum:我今天把话放这,我就是他的颜狗!


15:00   @Star lighting 

弘蒲|《春日复苏》

sum:他本以为,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16:00  @千千千里 

弘蒲|《嘘,小狗说爱你》

sum:他捡到了他最喜欢的小狗。他捡到了最爱他的小狗。


17:00  @Ecceddej  

石蒲|《当对照组觉醒》

sum:除了你的侮辱是你始终爱我的证据外,我似乎觉得你越是折磨我,等到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在你眼中也就会显得越加崇高。


18:00  @福叙星 

唐/石蒲|《你爱我吗》

sum:在你眼中我是谁,你想我代替谁?


19:00  @阿瑭瑭瑭瑭 

石蒲|《难自抑》

sum:我不在乎你爱我与否,我只要你记住我就足够了


20:00  @温别玉 

周蒲|《妄言相爱》

sum:他们总算不以悲剧收场,如此以爱恨纠缠一生。


21:00  @倾山月L 

齐蒲|《梅雨夜》

sum:独他一人承受一生的梅雨连绵。


22:00  @我来颠勺了 

弘蒲|《光合作用》

sum:我对你的爱恋,只是一首离别的赞歌。


23:00  @椰奶冻  

弘蒲|《规则怪谈》

sum:第八条:不准亲嘴。


23:59  @Eiko 

弘蒲|《情难自禁》

sum:欲望在人间烟火中不断生长变形。


不定时掉落  @仲夏卿月 

惊喜|保密

这是个巨大的惊喜。 


不定时掉落  @南衣啊- 

秘密|保密

礼物要当天拆开哦。



✨✨

策划:@反转朝夕. 

文案:@反转朝夕. 

美工:@知怀杞梓  

//文案灵感来源:

蒲熠星《银河系礼物指南》VCR

《白日梦想家》台词

《诗经》



感谢各位老师的参与,感谢知怀杞梓老师制作的绝美宣图🥳🥳

祝大家520快乐!吃好喝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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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赞推荐评论此条,抽两个小宝赠送自制蒲蒲周边一套(包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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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奖方式:摇号

如何兑奖:5.25前私信主办,过时不候

一人军团

知妙《我那没有遗憾的人生》

*原作背景+40年。第一人称。全文5万字。


  我确信自己老了,就选了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把退休申请报告交与新来的小书记员。他对我恭敬地笑,双手捧着贤者专属的荣誉勋章递给我,说:“卡维大人,恭喜您,可以休息了。”那双绿荷色的眼睛在我眼前晃。我脑中不免浮现出某张生硬的脸。

  嘴上说:“按照我这工龄,退休金应该是最高那档吧?”

  年轻的男孩忍俊不禁:“那是当然。感谢您这些年为剎诃伐罗学院做出的贡献,卡维大人,我们永远记得您。”

  接过勋章的时候,我瞄到他的手。“戒指?”

  小书记员脸红,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挡。眼睛羞涩地看向一旁,告诉我他最近同相识多年的爱人订婚,准备...............

*原作背景+40年。第一人称。全文5万字。

 

  我确信自己老了,就选了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把退休申请报告交与新来的小书记员。他对我恭敬地笑,双手捧着贤者专属的荣誉勋章递给我,说:“卡维大人,恭喜您,可以休息了。”那双绿荷色的眼睛在我眼前晃。我脑中不免浮现出某张生硬的脸。

  嘴上说:“按照我这工龄,退休金应该是最高那档吧?”

  年轻的男孩忍俊不禁:“那是当然。感谢您这些年为剎诃伐罗学院做出的贡献,卡维大人,我们永远记得您。”

  接过勋章的时候,我瞄到他的手。“戒指?”

  小书记员脸红,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挡。眼睛羞涩地看向一旁,告诉我他最近同相识多年的爱人订婚,准备年底置办酒席。我向来容易受他人的喜悦感染,禁不住为他高兴,从手提箱取出一份我手绘的须弥常见户型室内设计的图纸,塞到他手中,跟他说有装修疑问随时可以约我咨询,我就住在上城区。

  他激动得睫羽直颤,连声道谢。“这是最珍贵的礼物。大吉祥智慧主在上,妙论派的同学们一定会嫉妒我的。我要把它装裱到婚房的墙上,传给我未来的孩子,”他在欢欣的罅隙里看我,“卡维大人,我迫不及待想把这张图纸分享给我怀孕的爱人。”

  那双绿眼睛里流露出炽热的温度与柔和,让我心中一块被我遗忘的空缺孔洞久违地回响起孤寂的风声。可能发觉我在滞愣,男孩忽地一惊,腼腆地抿嘴:“抱歉,我太兴奋了……”

  “我确实没成过家,”我调笑道,“可这不代表我不懂你的幸福,坏小子,真叫人羡慕啊。”

  怀抱着喜悦与说不上来的复杂心绪关门离开,我一步一顿朝前走,乘坐电梯到一层。去往教令院大门的路上,很多同事和学生出来和我热情道别。“卡维先生年轻的时候长得很美,倒是想不到他会做个孤寡老学究,潜心向学到现在,”有个老同事抚着胡须看我,对他身侧的助教说,“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是啊,”斜阳从熟悉的焕彩琉璃窗中射入,落在我们的侧肩,在墙面撒下版画似的剪影,“我实在是干不动了。每走两步,膝盖骨就咔嚓响。”

  帮我拄拐的梅赫拉克做出代表微笑的表情。“它倒是不会老,”我的老同事微微低头,“小梅,你跟着卡维先生这么多年,和优秀学者的距离应该只差一个学籍了吧?”

  梅赫拉克不理解他的玩笑,疑惑歪头,导致我差点没站稳。围着我的学生神情突变,争先恐后地伸手扶我,生怕我再像前几年去大赤沙海考察那样摔成左腿骨裂,以致卧床半年,至今还有后遗症。我尴尬地哈哈笑,慢慢走出这个我待了六十余年的地方。沐浴着夕阳时分带着涩味的空气,风从头顶上方的拱门缝隙无声吹拂过去,听院门在我身后合拢的声响,恍若隔世。

  远景沉睡着平缓的山峦,烟霭漫布。东部山麓连着山崖,从高往低徐缓地扩展开去,西部的水泽同矮小的疏林一起消逝于水天一线。学院大门的坡路蜿蜒穿过圣树的缺口。我一下一下往前挪,经过一个独栋,我很久没去过的。我在门口停留一阵,想赌世界上是否有巧合。

  事实证明愿望总会落空。

  “这人又是旅行去了,”我说,“反正那没良心的肯定不知道我今天退休。没所谓,我只是心血来潮想看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不在就算了。”

  想了想,改口说:“不在家就算了。”随年岁增长,有些不好的话,就不便再挂在嘴边。

  屋主艾尔海森是我的前室友,以前是教令院书记官。此人与极富社会责任感的我不同,是坚定的提早退休分子,宁愿放弃再做五年提升退休金比例的机会,也要早早卸任。

  我当时在去交报告的路上,见他在职员存包处收拾行李,顺口问他要去哪,才知道那天他退休。他一反平日生硬的态度,语气里多出几分上扬的姿态,说:“你也应该还有两个月就能休息了。”

  “我刚签了返聘合同,还得再干五年。”我摇摇头,回答他。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语气又回到常态:“……什么时候的事?” 

  “‘刚签’,”我嘲笑他,“小老头,你先自个儿玩去。找提纳里陪你也行,我还得继续上班。”

  那是我跟艾尔海森最近一次的对话。往后的五年里,我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偶尔的纸面交流,和他那天手提公文包、头也不回和我擦肩而过的动作。我记得他因衰老而微微前倾的脖颈,不再如年轻时紧致、只剩依稀肌肉线条的身型。那双曾经能灵活翻动厚重书籍的手,也被皮肤松弛带来的青筋突起毁坏了应有的美感。在我在他身上闻到陌生的味道,后来回家后也在自己的衣服上闻到。那是走到这个年岁自然会有的东西。我不喜欢,但它客观存在,就像艾尔海森和我之间长久的隔阂。即便是友谊也跨不过去的沟壑。

  “前任大书记官好像是月初出发的,”酒馆里,前三十人团成员哈坎说,“有够潇洒,艾尔海森先生,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真叫人羡慕。工资又高,事情又少。什么都有,就差个女人。”

  继续笃定地:“他应该有个女人。”

  “总不会是男人。”

  “确实,”几人嘻嘻哈哈地哂笑,有一个说,“我听北边来的一个游商说,他们那头刚效仿西风的国度,通过了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的婚姻法,说是什么捍卫‘爱情自由’。”

  “难以想象律法的国度也如此前卫,这或许算是一种politically-correct吧,”开口的人一听语气就知是知论派的学者,“作为具备理性与智慧的须弥人,我等实在无法理解,多巴胺带来的生理快感就那样重要吗?”

  另一人道:“说来,以前任大书记官的英明,他怎么会错过和须弥的聪明女孩结成连理的最佳时段?他的智慧不能得到基因链的传承,实在是无比可惜。”

  “他国自有国情在,内部事务轮不着我们评判;须弥的女孩们也都很优秀,自己过或者和爱人过都是好结局,倒不必便宜了那家伙,”我忍不住打断这一话题,“你们几个的思想太过落后,应该去伐护末那学院接受社会学改造。”

  “卡维先生言重了,我们只是说说闲话,”好在其中一人自己打圆场,“说起来,很久没看过您和艾尔海森先生一起来喝酒了。”

  另一个说:“能常常见到您二位一块的日子,得追溯到三四十年前。”

  想起来了,我落魄的几年都跟艾尔海森住在一起。那栋房子的产权本来是我们共有,但后来归了他。我倒不在乎。做建筑这行久了,我见过很多家庭因为房屋的归属争得头破血流,四分五裂。艾尔海森能平静收下,不跟我做无谓的纠缠也算是和平的结果。我正常交房租,他也不借此为难我,对此,我在心中一直抱以感激。

  我们维持着平淡的友谊,不时出门饮酒作乐。但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无交集,我有我的工作,他要他的私人空间。对于他好心收留我一事,我无以回报,能做的只有尽快攒钱,早日搬出。

  在两年后,我终于存够了房产首付的钱,就立刻行动,在离他附近不远的地方买了一栋,才算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倒不是我死皮赖脸要凑过去,只是考虑到那处的地段好,方便工作。我一度以为艾尔海森会拿我的房屋选址打趣,但他却没这么干。那日我告诉他的时候,他语气里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内容却是在跟我攀比:“我家离办公室更近。”

  我说,早知道天天上班都经过你门口,我就该多等半年,买另一朝向的一栋。

  他摇摇头:“按照如今房产的性价比,你哪栋都不配买。”

  我当场气得去再接了两单外务,去酒馆找人一块嫌弃这位嘴上不饶人的朋友。

  随着肌肉萎缩,吞咽酒液不再像过去那样轻松,度数稍高,胃里便有些液体反流。我忍住把辣味的酒精闷在口腔等待酸水回落,才把酒液吞下。

  摩挲酒杯的杯身,在酒精带来的迷幻中全心感受、拥抱。是我手指上的茧变得厚重,才认为是酒杯的材料变了。自然中的物质变换速度远不及人类。我很久没有摸到过自己年轻时的身体。认识到自己不如从前,只需要某天一觉睡醒,我盯着镜子,发现疲惫下垂的泪沟没有像往日那样在好好休整后就能减淡。它黯淡得像我学生时期用水泥做的模型。

  一个人生活确实自由,我可以在酒馆喝到天亮,没有人会用让我痛得瞬间清醒的力道猛拍我后背,让我回家。我也不用在被带回去的路上惶然地思考对方说的到底是不是我家。退休的第一夜,我在酒馆吧台,紧抱梅赫拉克,睡足一个通宵。

  等我次日腰肌酸痛地起身后,兰巴德往我面前放下一碟鱼肉卷,凑到我耳边说,艾尔海森回来了。

  敲门声撕开春夜厚重的潮气。

  我拄着单拐出去开门,和站在我家门口的某人对视。

  “怎么是你?”我惊讶中带着欣喜,因为我确实没料到他会主动来找我。自打我搬离他家,我们又各有工作,交流的机会便少得可怜,我很多时候都要通过旁人来了解他的近况。与我记忆中又有了出入,他的脸上出现深浅不一的新皱纹,肤色也不再如多年前那般白皙中透着血色。

  他也老了。我深刻认识到这一事实。

  艾尔海森被植物在夜里吐出的闷涩气味覆盖,微垂的眼睑下,视线依旧如鹰隼般直勾勾钳在我眉眼,嘴里很快发出一串喑哑的声音:“舍得离开工作岗位了?”

  他知道我从学生时期就想做教令院的讲师。“当然。加上这几年工龄,我的退休工资就和你齐平了,前代理贤者大人,”即便许久未见,很是意外地,我跟他讲话一直不会因时间流逝而出现陌生的感觉,“他们说你去璃月了?”

  “还有蒙德。”他说,“赛诺帮我写了信函,我在骑士团图书馆找到不少新出的古代文本,他们那位不老的炼金术士也带我去了龙脊雪山,实地考察。”

  “一把年纪的人,怎么还爬雪山,”我勉强侧过身,给他让出走路的位置,“进来坐。”

  鹅黄色门廊灯下,艾尔海森轻轻从我身前走过,步伐也不快,腿有些抬不高的样子,留下一条狭长的背影。他扫了眼梅赫拉克,问我:“你腿还没好?”

  “年纪大了。仅靠保守治疗,恢复慢很正常,”我下意识说,而后感到违和,“等等,我好像没跟你讲过我受伤。”

  “贤者受伤这种新闻,几天内就能传遍全须弥。”

  “是吗?我以为你终于有了人性,学会关心别人了。”我向来反感他这种把我当成蠢货似的语气,自然就说出口了。

  他瞥我一眼,毫不客气在我客厅的单人沙发坐下。“你也是一点都没变。”

  我给他拿了个空瓷杯,敲在他手侧的台面。他却径自开口。“我很快就走。”他毫不考虑接下来的话是否会令我震惊,径直道,“卡维,我不认为以你的年纪和身体状况,选择独居是安全而合理的。我家有空房间,你稍微带点必需品就跟我过去。”

  “啊?”

  他抱着双臂:“听得见么?”

  “我是老了,又不是聋了,”我说,“只是,为什么?你不会觉得两个近七旬的老汉住一块很浪漫吧?”

  他侧头,眼神流动,露出反感的神色:“建议你把丰富的想象力留作他用,前任贤者先生。”

  “那你是想干什么?”

  “你和我讲话时总不爱动脑,”他说,“与其浪费时间询问我,不如动用你为数不多的精力回忆我刚说完的内容。”

  我不满地再次看向他那张脸。方才在门口光线不足,我没太留意更多的细节。但现在我意识到,艾尔海森和我一样,也不再年轻了。他嘴角有剃胡渣留下的细疤,显然是手抖时意外留下的。而这对于常年惯于持剑的他而言并非常态。我找到了能讥讽他的事,却高兴不起来。“行啊,我不近人情几十年的学弟突然想起来要伺候我这个老单身汉了,我可要好好享受。”我咬着后槽牙说,“等着,我去收拾东西。”

  我不知道自己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何缘由。可能有几分是积压的怨气。我半靠房间的木椅,将业果木柜里的衣物取出,叠齐放入外出用的手提箱。艾尔海森在客厅倒我的枣椰奶昔喝,杯具碰撞的响声传到房内。我实在嫌他那副事不关己的习惯,干脆打断他:“你也太自觉了,有空喝饮料不如进来帮我收。”

  “我以为,大建筑师有一双巧手,收拾行李这等小事是不必惊动我的。”杯底落在桌面。艾尔海森面带不耐推门进房。我倒没料到他会应允——不过他也从来如此。过去我们住在一起,每次让他收拾房间,他虽然嘴里不会说我爱听的话,但行动倒从来干脆。我将长裤叠起,反手接过他传来的外套。指尖掠过树皮般的皮肤纹理。他很快把手指往衣物后藏了两寸,不再让我触碰到他的指尖。

  我怀抱手提箱,看艾尔海森用他那把打磨精细的黄铜钥匙拧开门锁。门口打开一条缝,里面的果木摆件的味道幽幽飘出,随着艾尔海森的左臂伸向我。我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也不解释,从我手里取走了手提箱,半扛在肩头走向客厅。我心头一动,步伐比思绪先一步迈进,跟在他身后走入屋内。

  某人丝毫没有过问我要住哪个房间的意思(他家客房不止一个,之前我租住时是自己选的),就直接把我的手提箱撂在我原先住的房门前,不声不响离开。

  “你进去放完东西出来搞卫生。”他说。

  我耸耸肩,懒得计较他教官似的命令式语气。知道他只是在客观陈述需求是一回事,何况半夜吵架容易影响邻居的休息。

  把手提箱留在客厅,我推开木门,回到阔别数十年的房间,却一时不敢往前。屋内的陈设位置正确得令人发指:我选的竹编枕照原样斜放在床笠上,连我刻意留出缝隙的衣柜柜门都维持住半掩的30度角,保持着我从这里离开那天最后的模样。我没摸到桌上有落灰。房内看似不需要大面积打扫。我需要做的只有把带来的衣物鞋袜,惯用的物品整理到它们该在的位置。“你不会这么多年都没动过这里吧?”

  艾尔海森在客厅说:“你不要自我感觉良好。这是我家,我当然会收拾。”

  我心头闪过一个念想,他会不会是旅行到家后听说我退休,就立刻把我房间整理干净,把我留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到我习惯的位置就去找我。很快这个幻想就被打断:“别把东西放在路中间。”

  放着我贴身衣物的手提箱被他用笤帚随意地推回房门,像驱逐什么虫蚁。这成功刺激到我的神经,我简直是把最让自己开心的事在脑海迅速过了一遍,才不至于跟他计较。

  考虑到自己的年纪已不太允许大喜大悲,和这样说话不中听的老单身汉相处,我得随时催眠自己不要和此人置气,免得咬碎牙齿,还得去健康之家花半个月的退休金做树脂牙冠,得不偿失。

  始作俑者对我的情绪波动毫无自觉,单手抱来一床干净的被褥,丢包袱似的扔在床榻,又鬼魅般地离开。

  由于搬过去的时间是在凌晨,倒是没人看见我重新去了艾尔海森家住。这令我很满意,因为这样不会生出多余的是非。我展开他取来的棉被,收拾好床铺,走到厅堂,见他已经环抱手臂,深陷在沙发内睡得很沉。他呼吸的声音比以前重,像缺少油润的马车轴承和滚轮摩擦,在房间里不关门就能听见。我可能也是累了,居然一时没想起要叫醒他嘲笑,兴许是这几年工作下来逐渐感觉到入睡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走进艾尔海森的房间,见他桌上叠放着几本书,书堆的边上有个驮兽皮制的笔记本。我记得这样款式的本子是他祖母留下的,数量相当多,他一般用来记一些私人的事——是我以前住在这里想偷看的时候,他会拿词典敲我后脑勺的级别。 

  我简单拢起艾尔海森床上的棉被,让梅赫拉克帮我把它盖到熟睡的艾尔海森身上。他果然不比过去那样精神收放自如,连我给他掖完被角都没醒来。

  又洗了个澡,我换上寝衣站在沙发边,就着煤油灯凝视他的睡脸。大脑里回想酒馆里因他而起的讨论。

  我确信,即便我几乎未赞同过艾尔海森的大部分言行举止,许多人对他的了解也远不及我。随年岁增长,他扎根于心脏的理智之种只会蓬勃生长,将一切小题大做的错误避免。他不会徘徊于“家”与“家庭”的论辩与情绪感知,即使他清楚自己会因时事变迁而逐渐失去选择的权利。某种角度而言,他算是一本通俗的读物。

  厅堂里的寂静正如午夜本身一般深沉,而沉睡的艾尔海森神情如天鹅绒般柔软。浓烈的反差使我按捺不住自己奇异的心情,就像第一个看到万花筒内部的孩子。我并非文学系出身,无法准确描述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所想,但他让我想到冬日里的炉火,我仿佛能听见火苗在柴木上扇动羽翼的噼啪声,直到倦意与奇妙的安逸占据我的大脑。

  等到进房间前,我才发觉他没摘隔音耳机睡觉,就撩开被角帮他关机,拔下接线口。指尖擦过他脸颊时,他轻哼一声,鼻尖微微一缩,吸进去什么,似乎在无意识地确认气味来自于谁。我一转身,在茶几上发现一个被我忽略的小物件:盒盖朝上打开,不起眼的木盒,里面放着我以前用的那把系着狮子玩偶的黄铜钥匙。 

  想来,他方才在这里等我,是想把钥匙交给我再去睡,只是老人的体力实在跟不上。

  我胸口暖洋洋的,自觉地捞起那把钥匙,顺带用指关节轻戳一下他的脸颊,拿着取下的耳机去他房间插充电线。

  做完如上行为后,我回到房间躺下,用心感受着熟悉柔软度的床垫,闻到数十年前常感受到的清洗剂香味,伸直双腿,沉眠至天明。

  即使晚上熬夜,早上还是天蒙蒙亮就醒来,这就是老年人。我打开房门,看见沙发上空无一人,而对面房间的门没关严,漏出缝隙与屋内的灯光。

  “艾尔海森,”我喊我这位久别重逢的朋友,“既然起了,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按照惯例,我默认他不拒绝就是同意,进房间更换外出的衣物。再推开门时,艾尔海森果然整装坐在沙发上,低头在看一本蒙德文字的书。他日常总不像个知论派的学者,习惯用行动替代语言。见到我,他合上书,站起来,很平常似的朝我伸手。

  我摆摆手表示拒绝,告诉他梅赫拉克足够让我站稳。他便收回手,环抱在胸前,那双尾部已被眼睑压下的上挑眼露出不耐:“那就先走。站着不动,是想负责锁门?”我白他一眼,故意用拐杖下端把他家地板戳得咚咚响,边戳边走。

  他在后面冷冷地:“捅坏就用你养老金付。”

  脾气还和年轻时一样臭。我心虚地减小力道,停在路边等他。

  我们一前一后走,开门进咖啡馆。店员回头看见我们,惊讶不已,表示看到我们一同出现就像岁月倒流。我爱听这样的话,感觉心里那丛名为青春的森林仍旧苍郁,乐得像从树冠顶端窜过的飞鸟。我一把揽过艾尔海森的肩胛,朝他们大笑:“好,给我们上点好酒。”

  店员动作一停,看向艾尔海森。艾尔海森只是皱眉,也不看我:“给我一小杯就可以。”

  “艾尔海森,你这是早早在养生了?”我冲他吹了声嘲弄的口哨。

  “正视身体的自然变化没什么值得被批判的,”艾尔海森瞥我,“除非有人已为耆老却依旧热衷于自欺欺人。”

  我听出来某人又是拐着弯骂我,一时语塞,一走一拐拉开离他两个位置远的高脚椅,坐上去。梅赫拉克自觉跳到我手边的桌板休息。咖啡馆的店员露出几张见惯不怪的笑脸,其中一个走过来把我们之间的两张椅子抽掉,搬去别处,又与我们聊起昨日的教令院趣闻。我边聊边笑,仰头吞下去两杯酒,大脑便开始闷热。咖啡馆内的香气令我陶醉不已,但我几次开口都想不起来要起些什么话题。

  “卡维先生,”一个新来的年轻店员把新烤好出炉的枣椰糖饼推到我面前,“您已经盯着咱们墙上的挂钟发呆十分钟了。是咱们店里的钟走不准了吗?”

  没等我开口,艾尔海森便道:“这位长者只是还没反应过来从此以后都不必上班了。”

  他咖啡馆众人哄堂大笑。我颇感尴尬,忍不住反唇相讥:“我是比不过你这提前退休的懒鬼。明明身强力壮,脑子也还转的动,稍微多一点贡献都不愿意做。属实是薅规定的羊毛薅到极致。”

  “我少做的时间,你不都帮我补上了么?”他显然是故意激我,嘴角紧绷着没笑,伸手拿走我面前的一块糖饼,“不如你填个表,申请再回去五年,就当是我也延迟退休了。”

  眼见我们又要起争执,店员连忙打岔,扭头问我:“卡维先生退休后有什么打算?”

  实话实说,他问倒了我。老去固然是不可控的自然现象,但人要如何优雅地老去,发掘自己往后的精神需求,却是个值得讨论的哲学问题。几年前的我正是因为想不到自己离了毕生挚爱的建筑学该如何生存,又看到新来的学生们还俨然嗷嗷待哺的模样,才选择了留在岗位。当一切尘埃落定,我就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了。

  我正发愣,远处一位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妇人起身,笑眯眯地怀抱一叠传单朝我们一摇一摆走来。“两位英俊的先生,”她声音慈祥而婉转动听,带出微微后延的尾调,“如果没什么安排,要不要来奥摩斯港的相亲角看看?”

  半白的发梢间,她半掩着嘴笑,脸上绯红:“有很多适龄的老姑娘在等着你们哦。”

  两张新世界的画卷在我们眼前缓缓展开,下一秒艾尔海森便出手将他的那张快速卷起并丢弃:“谢谢。但我没有这种需求,以后也不必邀请了。”

  妇人的神情转瞬间变得有些尴尬,我又一次被艾尔海森的无情所震慑。“女士,您别在意,他说话总是如此,算是个屡教不改的顽劣分子,”我伸出手,将她落到额前的一绺银发轻轻拨回原位,安慰她,“这样傲慢的家伙不去才是对姑娘们幸福生活的保证,您说是吧?”

  妇人又盈盈笑起来,戴着翡翠玉镯的手抚摸我已布满皲裂的手背:“要是我的老伴儿能有卡维先生这样温柔该多好。”

  “您谬赞了。”

  “这么多年,卡维先生依旧英姿不减,我们有时聊起天来也还是忍不住要说到您,大家伙儿可都一直等着您退休呢,”她说,“所以,您愿意来赏光吗?”

  我正思考着,艾尔海森又突然放下瓷杯回头。“不想去就直接说,我知道于你而言拒绝别人的请求是很困难的事,”他对妇人说,“你如果是诚心邀请,就应该把宣传单留下,留别人回去思考,而不是立刻要对方作出答复。”

  妇人点点头,将两张传单乐呵呵地塞入我手中。“这位先生说得是。那我先走了,期待你们的参与。”说完,她与我们行礼,又扭着小步离开咖啡馆。我低头去看手上的纸页,上面用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若干事项与时间表,标题则是大号字体的“追寻你后半生的幸福”。

  我像读报似的看完上述内容,借此机会找到了提出心中疑问的时机:“艾尔海森。”

  “什么?”

  “说起相亲,我很好奇,你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出家了吗?”我说,“还是说,你是不婚主义者?为什么?”

  “你这是想我一次性回答你三个问题么,”他紧锁眉头看店员给我又倒了杯酒,“第一,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施加新信仰的打算;第二,我不是,所以我不必回答你的第三个提问。”

  “你怎么可能不是,”我快速扭头去看他,想到个滑稽的可能性,笑出声来,“噢,让我来猜猜,是不是你这嘴上不饶人的家伙在年轻时一见倾心看中了某个人,结果人家自得其乐,根本看不上你这副怪腔怪调的作态。而后你爱而不得,就一直寡到现在?” 

  敢开这个玩笑,是基于我了解我这位朋友从不会在意他人直截了当的评价,拿他开涮也并不会被他当真的前提。果不其然,艾尔海森将一小包摩拉放在桌面,起身朝咖啡馆门口走去,只落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评价:“有趣的推理。”

  我心里一惊:“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他在门口侧头看我,一字一顿:“大错特错。”

  众人大笑。我也哈哈一笑,摇摇晃晃跟上去。与旧友久违的共进早餐环节,对话竟还是以我的胜利为终结,这极大地愉悦了我。我得意地笑着和店员击掌,拄着梅赫拉克,怀抱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和一整天愉快的心情离开。

  春夏的几个月就这样过去。

  在那日之后,我把相亲活动一事抛诸脑后,全部心血倾注到培养建筑以外的其他兴趣爱好。当然,我也不会刻意避开过去已具备的学识。比如我回自家院落里收拾出了一块空地,又特地去了趟化城郭,找几个巡林官陪同,一起去山里带了几只蕈兽回来养,顺带给它们打了几间小房子。

  “这就是你短时间内帮社区的小孩做了若干个狗屋、猫窝、鸡舍的理由?”艾尔海森的语气里透露着几分尊重但不理解的意味,“就因为他们看中了你家门后养蕈兽的巢。不愧是已退休的前任贤者,闲到做着这等费时费工还讨不到好处的手艺活,还高兴得像捡了天上掉的馅饼。”

  “谁能拒绝孩子们亮晶晶的目光呢,噢,是我们前任大书记官艾尔海森先生,”我给地上的黏土添加胶合剂,“喂,把我放门边那只喷壶拿过来。”

  艾尔海森丝毫没有打算帮我的模样,只是环着双臂侧靠在门边,说:“我只是过来提醒你注意时间。因为帮你带了须弥蔷薇和香辛果盆栽的提纳里,已经在你家门口徘徊十多分钟了。”

  “你怎么不早说!”我急匆匆放下手中的黏土,喊客厅的梅赫拉克,一瘸一拐擦过艾尔海森身前,选择性忽略他那句“别把泥点子甩到客厅地板上”。

  提纳里一看到我两手泥泞地过去,高高挑起双眉,快速将尾巴卷到背后。“这几盆东西放你家还是放艾尔海森家?”

  我抬手点了点自己后院。提纳里便咳嗽两声,冲那处喊:“赛诺,是放那里。对,按我说的方式摆好。”

  行动依旧迅捷的白发中年男性很快从围栏边翻出,朝我走来:“卡维,早。”

  “大风纪官今天不用出勤?”

  “我昨天刚处理完阿如村那桩走私大案,犯人于昨晚招供。一早又见提纳里进城,就顺路也来看望你,”他说,“几个月过去,我还没空跟你说恭喜退休。”

  我对赛诺这等身获神力,不容易步入老年的体魄很是艳羡。但他本人并不如此认为——如今仍活跃于前线的他,在某次酒醉后向我和提纳里表示,不能与挚友同步迎接衰老是他终生的遗憾。祖上有耳廓狐血统的提纳里倒是豁达,对自己最有可能成为我们几人中率先入土的角色表示十分满意,早早与我们商定了待他魂归大地时要在石碑周围种什么植物。当时的艾尔海森听得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一问,理由是提纳里抚养多年的徒弟兼义妹柯莱自会处理她师长的后事。

  见我不语,提纳里侧望艾尔海森家的方向,问我:“你又跟他住这么久了?”

  “不久,”赛诺倒有闲心调侃友人,“还不到‘九’个月。”

  见提纳里滑到嘴边的后话硬生生哽在喉咙口,我不禁手扶梅赫拉克大笑出声。赛诺也绷着嘴憋笑。“艾尔海森还收你房租吗?”

  “怎么可能给我免除,”我义愤填膺,“他根本就是按照我养老金开的数字,卑鄙的老东西。年轻时就是吝啬鬼,老了只会变本加厉。” 

  轮到提纳里对我笑:“挺好。你和他一块住,我们也放心。年纪大了之后,总得有个依靠。毕竟我们不像赛诺这家伙,花甲的年纪却还是壮年的体魄。”

  “主要柯莱是好孩子,到独立成家的年纪心里还惦念着你、粘你,”我说,“我就不同。万一哪天在家摔一跤撞到头,人咣一下倒在地上没了,恐怕都得等晨扫的勤卫工闻见臭味才知情。艾尔海森这个独来独往的老光棍更是。我俩无儿无女,别的家人又早都不在了,实在有些危险。”

  想想,又补充:“我基本只是在他家过夜,饭点前去买菜做饭吃饭。没事干又懒得跟他呆一块的时候就回家,反正就这几步路。”

  “在理,”提纳里说,“你情况还好一点,你为人热情,跟你熟的人多,你消失个半天都能有人问东问西;但艾尔海森那个独来独往的……我不好说。”

  我们同时默契地往那间隔着十多米远的房子看了一眼,那房子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门,半倚在门套上注视我们的方向。“进我家坐吧,”我对身边的两人说完,也冲那人喊,“艾尔海森,你别傻站在那,来我家尝尝我做的树莓蜜酱果茶。”他关上门朝我家走来。

  客厅里,三人围坐在桌边,赛诺让艾尔海森帮忙洗牌,自己从兜里掏出一包七面骰子。提纳里走来厨房帮我端水果,等我一去,赛诺便把牌往我面前一推,我们就又开始打七圣召唤。

  关于打牌的技术,我们几人算得上不分上下。毋庸置疑,赛诺是我们几个里面技术最好的,胜率最高,胜负欲也最强。此外,胜负欲最弱的是艾尔海森,其次是提纳里——我坦白了,谁不喜欢赢的感觉呢?我们连打三轮,战绩是赛诺两胜,我一胜。我得意地往艾尔海森的胳膊上一拍:“来,记账,半个月酒钱你出。”

  “我看来是真老了,”提纳里慢悠悠地喝果茶,“脑袋都转得慢了,血量不够都忘了喂食物牌,手气还差。要是柯莱在,可得让她帮我投些好数字。”

  “你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夸徒弟,像在夸孙女,”我调侃他,“柯莱什么时候结婚生个小朋友,好让你做曾祖父?”

  洗牌的赛诺直接呛出嘴里的茶水,噗嗤一声笑了。艾尔海森没发出声音,但看他微动的嘴角也能猜出他在憋笑。大受震撼的提纳里把眼睛闭成倒八字型:“……卡维,你偶尔语出惊人的时候实在也是让人无法招架。”

  “说起孩子,”赛诺擦完嘴,开口说,“提纳里,我上次在奥摩斯港外勤时,听说你们化城郭那边有户人家似乎因为孩子闹出些很不愉快的事。”

  我们就听提纳里讲起这个故事。说是城外原先有个做生论学派研究的普通学者,以前兼任过学堂的教师,与妻子育有一女。原本幸福的生活却因突如其来的冲击解散——此人不顾一切爱上他的一位同性学生,婚姻走到尽头。可那学生来自沙漠地区,家中有些古老的信仰,加上他们的关系存在诸多违背伦理的事实,这段感情便没得到任何人的认可。于是,那学生从崖壁上一跃而下,将悲剧推向高潮;那学者则终日沉浸在失去爱人与家庭的惨痛教训里,近日被发现死在山谷中的一处小屋附近,死因是长鬓虎的袭击。

  我脑海里很快浮出那个画面:滂沱的雨,无尽的荒原,沉寂之地,变作死黑色的血液;拖拽的痕迹,被压倒的草叶,横陈的被肢解的尸体。

  “死者的前妻与孩子当前境况如何?”我一时做不出反应,只在心中郁结,“那学生的家人呢?需要申请生活津贴吗?”

  “放心,后续他们的生活问题教令院已经处理好了。那位女士是因论派的学者,经济上还算宽裕,只是那孩子,”话到嘴边,提纳里略一沉吟,“我见过两次。或许是从小缺乏关心,说话总有些带刺。”

  我一看赛诺的脸色就知道他是在心里暗暗否定的,而艾尔海森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不出喜怒。

  再打了半局七圣召唤,我心里一直走神,手上出招速度也变慢,结果牌面血量直接被艾尔海森一轮清空。“卡维,”他说,“有些一开始就注定是错误的事情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我没理他,闷头喝了口果茶,靠在沙发上,转过去看提纳里:“那人一开始就是非常规的婚恋取向吧?”

  “是,”提纳里这局的手气很好,下一招就将赛诺的最后一张卡牌击溃,“按照常理,他应该早些面对自己的真心,而不是去伤害他人——但换到那个时间点里人们的观念,这也实在是无解的情况。”

  赛诺大概也是想安慰我:“你在苦恼吗?”

  我很诚实地点头,并婉拒了他们后续的关切言论。想起那日在酒馆听到的言论。

  在须弥,同性间的婚姻并无明文禁令,但并非主流。这符合群众对智识的推崇。大部分人认为婚姻制度的实质是财产与权力的结合,繁衍后代是结果;至于情感,那是不重要的东西。

  我心里那个空洞又浮出来了。我恍惚中看见自己站在洞口前,看见自己坐在山崖前眺望远方被雨雾映掩的卡萨扎莱宫,听见除去死域的巡林官从我两侧走过去时,雨声里皮靴与枯草摩擦的声响。 

  那位抛妻弃子的学者被野兽啃食死去的时候会是在等待什么?是在等如天启般的曦光落下,抚慰他的内心么?

  “卡维,”那慵懒的声音从餐桌那头传来,“听不到吗?叫你吃饭了。”

  今夜,提纳里和赛诺并不留在我家吃饭,打了一下午的牌就各回各家。我就跟着艾尔海森回去吃晚饭。我久久注视桌面的饭菜:“艾尔海森。”

  他从饭碗上边抬起眼睛看我。

  “我突然感觉人生有点短,想起来很多事情还没尝试。”我说。

  他又无言地吃下去几块烤肉。“那就做。”

  有他这句话,我便心里有了底。由此,我往后两年的退休生活堪称精彩。除了养出一批又一批蕈兽,把它们轮番送回山野,我还托以前的妙论派同学推荐,去做过半年的老人速写模特,后来因为学生反馈说我的面部肌肉太流畅,不好画,我才辞了职;提纳里送来的须弥蔷薇和帕蒂沙兰花都是好养活的品种,我很轻松就让它们开满了自家院落;我还和城中的蔬果商联络,跟他们的商队去沙漠里,将新鲜瓜果卖去各个沙中部落。

  艾尔海森在我邀请的情况下会跟我一起出门,我在路上给他比划哪处建筑来自自己学生的手笔。不过他说什么都不乐意跟我去卡萨扎莱宫,理由是看得腻了。每逢这时,我就会啐他一口,并毫不上心地带他去下一个点。

  我们还在沙漠里吃烤肉。我烤的禽肉热气腾腾,脆皮紧致爽口,色泽金黄,咬下去滚烫滚烫,肌肉间的汁水和额头上汗水一起滑落。我懒得揩拭——我不认为有人会责备一个年逾七十的老人不注重吃相,所以我当着艾尔海森的面,左右开弓,一只手扯一只腿,一只手抓一块全翅,轮流撕啃。商队里的人轮流夸我,我这位老友也会给我递手帕,或者在我提出要求时面露不耐地帮我擦嘴上的油。

  我在人堆里就像回到鱼群,灵魂在热闹纷呈的气氛里快乐追逐,追到星月升天、追到旭日高照,在锣鼓喧天中跳着祭祀幸福的舞蹈。

  唯一的一次危机是,我去集市里买水果吃,和赛诺、艾尔海森去的。我在摊位前跟摊主聊得兴起,恰好瞧见身穿长裙的多莉从远处走来,我便一个不慎将墩墩桃的桃核卡进了喉咙。

  多莉原本还在跟我笑着打招呼,见状连忙转身,顺着赛诺指的方向去找艾尔海森求救。赛诺给我拍后背,未果,想给我做海姆立克急救,身高又不太够。好在艾尔海森步伐还算矫健,几个箭步过来,双手在背后很有力地抱住我,用拳头冲撞我的上腹部。我立马吐了一地,丢了面子,但万幸保住了小命。

  赛诺和多莉帮我清理地面,而艾尔海森抱着我不动,我后背紧贴着他的胸口。我从不知道他胸口那颗心脏也会跳动得如此剧烈,如此慌不择路。我听见他在我耳边的声音有细微的恐惧,不认真捕捉都感受不到的程度:“喂,就这样别死了。”

  我后来和酒馆的年轻人聊到这个事,说:“人没到那个年纪,就不知道小事都可能丧命。” 

  这两年里,我和艾尔海森的相处依旧是那样如饮凉白水,不痛不痒。我乐得多个聆听我说话的对象,他也不在意多了双吃饭的筷子。即便这间房子多年来过的,除了各类目的水电修理工,就只有数十年前那位来自星海的旅行者和我。但到现在,我们依旧会为各种琐碎的小事争执,吵到怒火上头的时候,我就会甩下一句“我今晚回家睡”,然后摔门出去。走到自家门前,觉得刚刚关门有点用力,就又灰头土脸撑着梅赫拉克走回去,拧开门锁,轻轻带上。最硬的语气配最怂的力道。

  在我再几乎遗忘那个空洞的时候,一个噩耗撕裂了我趋于稳定的退休时光。

  提纳里去世了。

  那个没有一丝风的午后,我是被艾尔海森背去健康之家的。起初见到来门口通知的风纪官后,我光着脚就扶着门廊往外跑,连梅赫拉克都忘了拿,也忘了自己几乎不能独立行走,直接腿一软翻滚到斜坡下方的石墩,脚踝剧痛难忍,怎么撑地都站不起来。艾尔海森锁门,追出来找我。我一看到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就忍不住流泪。

  某人今日原不打算出门,连泛白的胡渣都没剃干净,但他用力把我从地上拖起来,背到身上,去最后看了一眼我们相识数十年的朋友。

  柯莱撕心裂肺的哭声震耳欲聋。她跪坐在病床边,死死抓住提纳里从白布间垂下的双手,哭得面容扭曲,嘴里大声喊提纳里师父。不再是少女模样的她此时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凌乱的发丝像失去大树依凭的藤蔓一般在风中摇曳。

  前面的人给艾尔海森和我让出位置,艾尔海森刚把我放下,我就连滚带爬扑过去,看着友人那张灰白色的脸难以自抑地痛哭出声。柯莱泪眼朦胧地喊我,我便和她紧紧抱着哭作一团。队伍后面发出重物坠落咚的一声,而后是风纪官手忙脚乱的声音。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倒下去的是赛诺。

  艾尔海森是我们当中最安静的。他走过去,手在提纳里的脸上和手上反复摸,最后将白布轻轻盖上。我看到他眼睛很快地红透了,眼底盛着泪水,但一滴都没掉出来,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表示。

  据巡林官那边的说法,提纳里是前一夜走的。那天早上有个年轻的巡林官牵着猎犬经过。那猎犬在提纳里家的门口停下,朝里面叫。小巡林官便走进去,便见满头白发的提纳里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胸前,动作平静得像只是陷入沉睡。桌上留下几封手写的信笺。一封给柯莱,一封给赛诺,我和艾尔海森也有份。从页数来看,提纳里是最后写到给艾尔海森的那份时开始脱力的。

  “亲爱的卡维,”字迹没了平日里的工整,纸上有笔杆没拿稳掉落后留下的墨点,“不要为我的不辞而别难过。人生就是在不断相遇与失去之间来回转圜。让你参加我的葬礼我很抱歉,但希望你知道,与你的相处使我终生愉快。”

  “生命不是永恒的 ,不过,我由衷希望你的后半生能过得更加幸福。”

  署名是“你忠诚的朋友提纳里”。

  葬礼那天下着雨,浑浊的空气带着秋风的味道。队伍穿过伛偻的行道树,暗绿潜入大气中,折射出晦暗的光斑。提纳里教过的数百号学生,带过的巡林官全来了。风纪官团队也来了大半。蒙德那位叫阿贝多的炼金术士和他的女学生也来了。很多年后,他们都说提纳里的葬礼是排场最大的,场里的花圈是最多的。 

  阿贝多接管了站在灵柩边久久不愿离去的卡卡塔,带它回了蒙德,据柯莱说那是提纳里先前约定好的。赛诺走在队伍前方,跟在怀抱遗像的柯莱后面。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心他——很惭愧,我几个整宿都睡不着。

  走过一条小路,忽然有刺耳的声音从旁的村庄边传来。我看清楚了,是两个个中年男人。一个嘴里咬着草根,朝队伍前头斜斜地瞟,嘴里呸一下,对他旁边穿汗衫的男人说“那棺材里的不是大官吗,抱照片的怎么不是他婆娘”。

  “可能婆娘早走喽。”

  一人嘻嘻地笑:“或者根本就没婆娘,你看,走前面的都是……”

  大脑里有什么东西迅速地涌出来,我很确信我一生都没有出现过此时的情绪,愤怒像火焰般以我的血液为燃料迅速点燃我周身。我两个箭步朝那方向冲过去,想抓住那种嚼舌根的混球痛骂,却差点跌倒在地,被后面一个默默流泪的女巡林官扶住。我只能在给提纳里坟边播撒花种的时候边撒边哭,哭得连赛诺都看不下去,伸手拍我后背,我就又抱着他流眼泪。事后一想,心里更是愧疚。

  总之,我那晚回去还是睡不着。从房间到客厅来回走,一直流泪,不忍再看桌面的信纸。某人多次被我的脚步声吵醒,走出来看我,眼底也是黑黢黢的一片。

  他扶着后腰慢慢落座在我对面,说:“卡维,伤心事既成事实,想再多也不能改变。”

  我问他:“提纳里给你写了什么?”

  他只是摇头。

  我疲惫地揉眼睛,问他:“我能看吗?”我只是想再看点朋友留下的痕迹。

  艾尔海森知道我不是偷窥癖。他点点头,但是说:“提纳里让我烧了。” 

  “那你就烧了?”我苦笑,“他让你这么做,你就这么做了?”

  “尊重朋友的意愿更重要,”听上去还有别的理由,但他没说出来,“况且,我确信我记得住。”

  “好。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走,你也要记得住我的话……不,我不想,”我想说的哽在嘴边,几次试图讲出来,鼻腔都酸得发苦,“艾尔海森,我不想像他那种走法。” 

  某人给我倒了杯水,用眼神示意我说下去。我就描述噩梦里见到的画面:一个人躺在林间的小屋,身体的力量慢慢消失,可能会因呼吸困难而颤抖。冰冷的医疗器械。想叫人,也叫不到。夜里黑漆漆的,只有阴森的灯,灯芯跳啊跳啊,声音轻轻的,像自己的心跳一样。

  “我以前一直想要个家。但现在看,连提纳里这样家庭美满的人都是自己走的,”我沙沙地说,“没有爱人,没有孩子,房间里就只有自己在等死。人类来到世界上是那样热闹,家人在笑,医生在笑。但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留下的只有名声, 还会被愚者弄脏,”我悲愤道,“他们根本不知道提纳里是何等智慧的人。”

  “我也听到了。”他没否认。

  我想了很久,说:“我的想法可能很自私——名声能好一些最好,人类本就该干净地来、干净地走,但最希望走的时候不要一无所有。答应我吧,我太害怕孤独了。”

  艾尔海森沉默地看我,沉重叹气,说:“生死并非人能决定 ,你的愿望太过无理取闹。我当然可以假意答应你,而后呢?”

  他的话像一盆凉水浇了我一身。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我拄着拐杖冲出家门之后是去的哪片野地,只知道自己一直往前走,经过提纳里的新墓碑还停下来哭了一阵,心里想到他往后就像山野里的花朵一样孤独,又难过起来,漫无目的地走。我走得像无头苍蝇,像是怕某人找到我,又怕某人找不到我,天蒙蒙亮就又回去了。

  那段日子我过得都如同行尸走肉,直到大半年过去,我还在昏朦的歧路上走,看到花花草草都能眼含热泪,不时去公墓还能撞见赛诺。除开眼里的疲惫,他的精神反倒比我好些,每次都会送我回家。艾尔海森也都站在自己家门,确认我朝他那里走,才自己先转身进屋。 

  我足足用去了一年有余,才勉强从提纳里离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心中无名的空洞愈发深邃。多少还是需要感谢艾尔海森——我能看出他的情绪也很低落,但他却私下帮我联络了珐露珊,让对方给我找了些编写建筑机关学科普书的私活。而他自己则是从草神纳西妲大人那边接了点文学稿件任务。 

  顺带一提,珐露珊前辈的心情也不大好,但似乎是她送走的后辈数量已经数不清,所以转变情绪的速度远胜于我。

  我一忙起来也确实没太有力气去悲伤,成日在制作模型和编写讲解词之间游走。在某人的默许下,我还将养的蕈兽和花搬到了他家后院。这样我就不必总是拄着拐杖回家处理。

  某个雨夜,我在房间里做模型做得忘了时间,想起来的时候惊得差点心脏骤停。我惊恐地走向后院,见瓢泼大雨已经劈入后院的门框。我几乎要当场昏厥,腿一软,摸着沙发扶手半跪了下去。

  那是提纳里给我留的最后一批花种了。

  我回头想喊房间里的艾尔海森帮忙,却突然瞧见雨中黑色的身影——艾尔海森穿着暗色的斗篷,正抱着一盆须弥蔷薇朝门边走来,雨水成股顺着他的鼻尖滴落,滑过他已布满皱纹的脖颈。

  艾尔海森淡淡看我一眼,转身走进厨房。我扶着沙发边站起,慢慢跟过去,见我的花果们都整整齐齐排在厨房的地面,瓷砖上湿淋淋一片。呆滞的蕈兽们摇头晃脑,抖着身上的水在炉灶间蹦跶,有一只还向艾尔海森滑稽地吐了个泡泡。艾尔海森将斗篷脱下,露出不再宽阔的后背。

  他甚至连上衣都没来得及穿。我凝望着他已变得半白的短发,心中五味杂陈,突然就很想哭,觉得自己真的要振作起来,好好珍惜还在眼前的人。

  艾尔海森冻得浑身发抖,虽然我很快帮他烧起壁炉的火,又拿了厚衣服给他换上,但他还是患上了重感冒,低烧了几天才好转。

  那天我坐在他床头写文案,突然说:“喂,艾尔海森。我想起两个事。”

  “你又有什么异想天开?”他带着厚重的鼻音问我。

  “我当年退休的那天你去游山玩水了,那晚赛诺和提纳里又刚好都在外勤,就留我一个人在酒馆,”我说,“后面你回来了,他们两个回来了。结果到提纳里走的时候,你们还是没来得及给我庆祝过这个重要的日子。”

  “这样,等我七十五岁的时候,你无论如何都要陪我补过一个退休仪式。” 

  他蒙在被窝里先低声说了句“幼稚”,后面说“知道了”。

  “然后,”我无视他的调侃,对他郑重地说,“从明天开始,我想去一下奥摩斯港的相亲活动。”

  听完我后面的话,艾尔海森似乎是一直看着天花板,没有出声,我低头继续写稿,没太留意他别的反应。很久之后,他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我转过去看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相亲的地方在奥摩斯港的一个老旧餐馆。没人坐在室内区。因为内里的位置都闷热而潮湿、终年发着霉,我几乎都想要询问店家是否需要改造建议。万幸,我上学时参与改造的货梯还能照常使用,只是运行时发出的声音嘶哑又拖沓,时刻提醒着我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家伙。

  室外的桌椅上坐着二十多位同我年龄差不多的人,他们见到我时都面露惊讶,下垂的面部肌肉里挤出灿烂的、如花开似的笑脸。有些在教令院上过学的,还冲我喊前任贤者大人。我便一一和来和我聊天的妇人交换联系方式。她们当中许多是成过婚、也有孩子的,也有将一生献给学术研究,最后错过婚恋年纪的。我完全不介意她们的过往,倒不如说我对需要改嫁的妇女抱有更深切的同情与关怀,可能是她们令我回想起自己曾经孤身一人的母亲。

  可每当有人垂着眸子看我,面露羞色地说是否乐意做她后世的伴侣,我又都无法打从心底应承下来,最后内疚地留下一句:“感谢您的欣赏,但时候不早,我得回去做饭。家养的小蕈兽饿了。”

  她们靠在门上等我的模样,让我很容易联想到某个人。 包括她们低头拿着放大镜看报,安静思考的姿态,总让我看见心里那个挥之不去的人形。

  我便觉心头有冰河淌过,想快速逃之夭夭。

  星霜荏苒,又是一个新年。

  天色缓慢黑下来,罩住我们住的上城区,像戏剧到了下一场似的。

  我校对完珐露珊前辈要的稿件,怀抱配图的草稿,在傍晚经过酒馆,提了一箱啤酒回艾尔海森家,庆祝我们两个老东西又平安无事地熬过了一年。那晚雪下得很大,风吹得玻璃砰砰响,窗户外什么都看不清楚。艾尔海森喝了小半口酒,问我:“还没找到能收留你的女人吗?”

  “也不是没人乐意,”我实话实说,“但很奇怪,我都没有和她们再走后面十几年的想法。”

  “可能我这个人真的不需要老伴吧,”又乐呵呵地补充,“说不定我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脆弱,不用人陪也能走到那个阶段。”

  他用指尖捏着酒杯摇晃,没说话。我看他花白的眉毛已经软得垂到了眼尾,那双草叶色的眼睛却还是澄澈的,心中不由一动:“艾尔海森,我有没有说过你其实长得挺漂亮的?”

  某人终于抬起视线跟我四目相对。“……我很遗憾你到这个年纪才能发觉身边人的优点。” 

  “说什么呢,”我笑他,“我年轻时就这么想。只是那时候觉得夸你容易让你尾巴翘上天。”

  他放下酒杯,已经有些干瘦的后背朝前微倾,在风声与柴火焚烧的声音里拉近我们的距离。“那么,你想让我做那个人吗?”

  “你做我老伴?”我一想那个画面,身体就诡谲地打了个寒颤,“那倒是不必了。两个干巴巴的老男人搂在一块睡觉,想一下就怪吓人的。”

  艾尔海森点头,似乎是在认同我的话,但也可能有更多我没读懂的情绪。我心里便有些发虚,补了一句:“喂,我不是嫌弃你,我觉得你作为老伴会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只是我本人觉得跟男人在一起实在是个崭新的选项,在须弥不多见。你也是,都这把年纪了,还开这种玩笑……等一下,喂,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某人一边嚼肉一边听我越描越黑,脸上浮出略带戏谑的笑,唇角的胡渣也跟着抖。

  “还笑,我忍你很久了,”我说,“你就这么乐意见我相亲失败?” 

  “多思多虑,情感脆弱,难怪久久找不着归宿。”他用自己的酒杯把我那杯往前推了推,就当是碰杯,“新的一年,有想做的事就去做,卡维。”

  寒潮来的日子就在新年之后。

  某晚我起夜,去看了眼蕈兽们有没有保暖措施,忽然听见那边房间里顺着风传来低沉的咳嗽声,像还含着痰。我就一步一拐走过去,敲开门:“你又着凉了?”

  “可能是,”艾尔海森在黑暗一片里回答,“拿个手炉给我。”

  我就去客厅,往那铜制的暖手炉里夹炭片,用带纹路的布包好,拿进去房间,就着柔白色的月光坐在他床边,掀开被褥的一角,朝他怀里塞。我摸到他的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布满皱纹,冰冰凉凉,好像没什么血气。“真荒唐,”我发觉他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心里难过,怕他看出来,又开他玩笑,“你以前壮得像头牛,没想到还有今天。”

  他在睡眼惺忪中回握我的手,指尖穿过我的指缝,松弛的皮肤在我带厚茧的掌心摩擦,像是在确认我存在。我听不清他在被窝里说什么,弯下腰去听,才听出来他困得迷糊也在怼我“你才像头牛”“牛比你聪明”。

  我忍不住骂出声来,但还是拄着拐杖去给他煮药汤。等待药汤滚沸的时间里,我做了两个重要的决定。

  一周后。

  “你想做腿脚手术?”酒馆店长兰巴德的眼睛瞪得像鱼。酒保们也纷纷摇头,表示不认可我的计划。

  我正义严辞地辩驳:“你们这些年轻人会反对我,是因为你们对靠自己走路这件事没有兴趣。你们可能暂时无法理解,但我们这些上年纪的人都是生活的斗士,是有意志力继续活下去的人。我就是要抗争这种依靠外力才能走下去的结局。”

  说这话的时候我满腹激情,就像当初即便一无所有也要把卡萨扎莱宫造出来一样。优秀的建筑师就是要懂“无中生有”。

  年轻人们都住口了,较我年长的兰巴德倒是没被说服:“手术有风险这句是老话了。你有没有想过,卡维,你一旦躺到那个床上,可能就永远下不来地了。你当年六十出头的时候为了能继续教学生,都选择保守治疗,现在人近七十反倒冲动起来。艾尔海森,你不阻止一下你这位异想天开的老同学吗?”

  某人没开口,我就急不可耐地替他说了:“他说他支持我。”

  “怎么可能,”兰巴德看艾尔海森,“你答应他了?”

  “他自己都考虑好了,只是给我下通牒,不存在我答应或不答应的选项,”艾尔海森优雅地将一块鱼肉慢慢送到嘴边,在兰巴德的目光中,击碎对方的希望,“何况,就算我反对,他也会去做的。”

  “很好,够了解我。”我十分满意,给他倒了半杯香料茶。

  兰巴德不解:“可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早想好了理由:“是这样。我在某人家里看了不少他出游那几年写的游记,觉着挺有意思,和我年轻时那种为游学外出而准备的路线全然不同。”

  这就是我的两个决定。一个是手术,一个是旅行。我过去一直为职业梦想而活,从未怀抱纯粹的欣赏之情去游山玩水。在离世之前,我想作为一个纯粹的旅人走遍提瓦特大陆。

  “我想去走你走过的路,”我跟艾尔海森前一夜是这样说的,“也想带你看我走过的路。”

  同样,健康之家的医生们一开始也对我的想法呈否认态度。出乎我所料,一言不发的艾尔海森在我舌战群儒未果时站了出来,力排众议支持我。我后来笑他:“你是多想跟我一块去玩啊。”

  他用那种略带鄙夷的神情看我,手里拿着手术知情同意书。

  “签啊,”我理直气壮,“你看我也没用,我没别的‘家属’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在家属那栏爽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勾选知情。“小心点,别死在里面。”

  “放心,”我躺在狭小的手术床上,推开他另一只握住我的手,被医生推进病房前还冲他比划,“作为回报,以后你的我来签哈。”

  “你那张嘴巴到老都还学不会控制,”他的声音好像在发抖,但还是随着手术室门关闭而消失,“知道了。” 

  手术是全麻。我倔强地觉得自己全程醒着,只过去了不久的时间。被推出来的时候,等医生把我面罩一摘,我就说“我一直醒着”,把满手血污的他们都逗笑了。过后,我看到天色已从我来时的午后变成了凌晨,见到艾尔海森的时候,他两只眼睛都熬成了红色。

  “你差点大出血两次,”他狠狠瞪我,“你还好意思说你醒着,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尴尬地哄他:“咳,我这不是好好地出来了?”

  等三天观察期结束,我就被送回了家——准确来说是艾尔海森家。他让人在门口停下,把我抬进客厅内。来帮忙的赛诺第一次进来了客厅。趁艾尔海森进房间收拾,他坐我隔壁对我笑:“我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坐这几张沙发的机会,提纳里都没来过。”

  “想来可以提前打声招呼,”艾尔海森从房间里走出,“你们又没说过想来。”

  赛诺笑笑,没有吭声,只是去集市买了点食材回来,放下就走了。说是去化城郭的老树屋看看柯莱。

  手术完至少半年不能动弹。我躺在沙发上,享受了一把指挥官的乐趣,指挥的还是艾尔海森这样伶俐的部下。让他给我拿水果吃,他会洗好切好,泡在盐水里插着竹签送过来;让他给我拿书,他会连带着书签和我惯用的划线笔一块塞我手里,顺带给我拿靠枕和架在腿上的小桌板。

  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就说,送我去浴室,给我拿个桶,我给自己擦擦身子。艾尔海森就去取了梅赫拉克,看着我把它变成拐杖形,扶着我,我们两个一起颤巍巍走进去。他把我抱到浴池的边缘,转身出去取了几条浴巾,往桶里放温水。站到我跟前,让我把衣服脱完。我就脱下上衣扔给他。做完手术之后几天我都没穿长裤,从医院光到家里。艾尔海森把我衣服抱去丢进脏衣篓,搬来一张矮凳坐我面前,一手抱起我那条完好的腿,用沾湿热水的毛巾给我擦拭皮肤。

  实话说,我心里是非常不好意思的。主要在于给对方添了巨大麻烦的愧疚。我脸上烧得像烙铁,赧然得不敢看他,通过讲话掩饰情绪起伏:“喂,艾尔海森,开个条件吧,我该怎么感谢你?我不习惯欠别人人情。”

  他似乎一直紧盯着我的身体,根本没有避嫌的意思。“你要继续跟我算这种账?”

  “哪有无条件接受别人好意的,”我说,“你想想,我还得再让你这样照顾至少半年呢。我年纪比你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做同样的事报答你。” 

  某人没立刻回我,像是在思考。他挥手示意我转个身,然后帮我搓后背。在蒸气缭绕里,他那双发皱的手落在我多年未让他人触及的皮肤上,我闭上眼睛就会想象到他的表情——忽略那人其他的五官不看,只要他不开口,那双眼睛看什么东西都永远是深情款款的。他对待我的力度很合适,仿佛是在抚摸一座珍贵的雕塑,而动作在大脑里模拟过无数次。

  下一秒,他说:“我想好了。”

  “说。”

  “很简单,”艾尔海森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酒桌上谈生意,“我做的是类似护理的工作。你应该按照须弥的老人护工的平均价位给我发工资。考虑到我已是退休的年纪,又跟你相识一场,还非专业出身,价钱可以给你打个八折。就每个月跟你的房租一起交给我吧。”

  他很爽快地在我背上写下一串摩拉的数字。

  “你……”这笔飞来的开销直接把我堵得连呛都不想呛他,“你这年轻人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我这个年近七十的老同志!”

  “我退休金几乎都给你做房租和生活费了,”我气得牙痒痒,“坏东西,我哪里来的其他经济来源?你干脆直说让我把自己房子卖掉算了。”

  “首先,我早就不在年轻人的行列里;其次,你那点微薄的不动产不至于让我动心思;”艾尔海森慢条斯理道,“再次,我给你开出的价格并不需要你通过卖房来解决问题,希望你活动一下许久没使用过的大脑。” 

  我转过去指他,指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骂什么合适。直到最后,我猛地想起一个可能性,立即一阵急火攻心,闭上双眼:“你告诉我。我们须弥上城区租房的平均价格是多少。”

  某人开口说出一个我预料中的数字。

  “你做得好啊,算盘打得响啊,艾尔海森,”我咬牙切齿,“把我的房子租出去,刚好就够付你给我加的这笔钱啊。”

  艾尔海森丝毫没有负罪感地跟我对视,并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样子悠然自得。

  “一肚子坏水!”我转过去不再搭理他,一开始的愧疚感已然烟消云散,理直气壮地指挥他帮我擦身洗衣。

  次日,我便骂骂咧咧地给学院的老同学写信,让他们以正常偏低的价格把我空置的房子按单间分租给有经济困难的学生。某人全程在旁边翘着腿隔岸观火,还很是主动地询问我是否需要他帮忙把我的全部东西都搬来。

  对于已付费的服务,我自然是毫不客气地答应。但他一走出门我就又后悔,怕他搬重物受伤,紧急联络几个熟识的老邻居去帮他。

  “我就是太善良才会每次都狠不下心罚你,”我气喘吁吁看着他和我叫的的邻居帮手们走到房门前,“你跟我认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都没被感化。”

  “让一个岩神信徒去蒙德风神像参拜一辈子,他也不会觉得自由比契约更重要。”某人平静地谢绝邻居们把我行李搬进他屋内,独自忙活起来,“你下次找人来我家之前,麻烦先把自己的裤子穿好。”

  我猜测他根本只是不想让不熟的人进他家门,就不疾不徐拉过旁边的毛毯,把打着石膏的下肢盖上。

  时间如水,不知不觉流逝。

  或许是我的愿望打动了命运——事实上我更愿意把功劳归给悉心照顾我的艾尔海森,我的恢复时间并不像医生预估的那样需要半年以上。仅仅从冬末到夏初,我就可以下地走路。一开始有些使不上力,但在复健锻炼半个月后,我居然能走得比艾尔海森还快些,不再需要他停下来等我。这在过去十年里我都不敢想象。

  拆石膏的那天,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回家后在地上连蹦几下,被艾尔海森按回沙发上坐下。 

  在得到医生的确认后,我和艾尔海森收拾行囊,将家中的蕈兽和花草托付给赛诺,就一块出发,按着这几个月里计划好的行程周游列国。

  和外界的印象不同,艾尔海森除了擅长整理繁复如山的档案外,本身是个很会写文章的人。 即便我对文学一知半解,也知道他那种精准简练的文字、意境优美的比喻绝非常人能写出的水准。比如此刻,我站在蒙德境内龙脊雪山的对岸,回想起他在游记中的记叙:

  “半空白雾皑皑,绕山之河游鱼戏水。以寒天之钉为柄,致密雪层覆盖植被,整座山体宛如一只被巨人弃置的手摇铃。”

  我啧啧叹奇:“你不去应聘做旅行社主编,真是业界一大不幸。”

  “有魅力的是景物本身,”他说,“听再厉害的吟游诗人传颂也比不过亲眼所见。”

  “你就非得要怼我才会说话是吧?”

  我们就慢悠悠地并肩走,奔赴下一场盛景。

  在西风图书馆中,我寻来一些蒙德建筑学的书籍看,艾尔海森则是坐在我对面看些音韵学理论。我们从清晨看到日上三竿,临近饭点,我就托着下巴,看他手持放大镜,侧头思考的模样。我瞬间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也是在图书馆里,被木质书柜与草叶芬芳环绕的那个午后,我原本只是抱着模型路过,远远瞧见他专注的神情,不知怎地,脚步就迈了出去,像是冥冥中受到蛊惑一般。

  我们一见如故,携手并进,虽中途分道扬镳,却又再一齐面对生活的考验了。

  璃月港口的小吃摊上,我们在长凳上并排坐,分享买来的烤吃虎鱼和炸萝卜肉丸。美食带来的简单幸福感浸泡着我的内心,就像身处须弥雨季,在禅那园亭台里坐观湖水涨满鱼池,将月莲拥入怀中。吃到半路,我沉迷于环顾四周,观赏璃月建筑,没留意身边有个跑过来的孩子往我身上一撞。我身体一歪,手上的炸肉丸逃出竹签的禁锢,弹着跳着滚进身后港口的滔滔大洋。

  我正为到了嘴边的鸭子飞了而失落,艾尔海森就用齿尖撕去鱼鳍的一角,不紧不慢:“希望下一个变成鱼饵的不是你的其他重要物件。”

  “万一真有那种情况,我就不能跳下去捞吗?”我白他一眼。

  他皱着眉看我,唇角的胡渣抖动:“如果你只是为了反驳我而提出这个荒谬的观点,我可以忽略你话中的反逻辑性。” 

  我听出来他是担心我,心里高兴,就低头吃鱼,不和他争辩。 

  有神之眼傍身的我俩,能随便深入一些人迹罕至的山区游玩,撞见小型魔物也并无压力。我们走走停停,用着这个年纪应有的速度,从不赶急赶忙。我负责看地图,艾尔海森负责记录日期。至细雨弥散于河流之时,我们便会找些高地,用元素力支起营地,脱下鞋袜,闻着湿灰的气味,坐在地上观望翠绿的林海。

  而到璃月无人的海滩边,我们脱去外衣,只留一条短裤,两个连吃烤肉都要切成拇指大小的老人,踩着水花滑稽地打慢动作式水仗。湛蓝的海水清波粼粼,将我们闲适的心情如花卉般绽放开来。只是打闹了一小阵,我们便双双脱力,坐在水里湿淋淋地感受清凉。

  夕阳下,他那消瘦的、逐渐布上象征老去的斑点的身体印在我心头。快乐之余,我确实感觉到,那些永不知疲倦的少年岁月,就像扑到沙上的浪花,就这样消失,再也不复返了。

  傍晚,我们去客栈落脚。常规情况下,我们是会要一个套间,某人睡一间、我睡一间。由于恰逢大暑,客房已几近被订满,我们只能住单间。夏蝉彻夜鸣叫,我把窗开到最大,都还是热得直流汗。我便脱了外衣,躺在窗台内侧的床扇风乘凉。

  艾尔海森冲洗了身体,裹着浴巾出来,一眼看见我大翘着腿躺在床边摇扇子,忽地目光一闪,警觉地抬头看向窗口。我冲他吹口哨,调笑说:“这么老了还讲究这个?多秀一秀,说不准早就不用被调侃打光棍喽。”

  “用这种方式寻找的伴侣岂不肤浅至极?”他语气里很不满,反手将浴巾解下来,甩到我脸上,“我跟你不同。你明明有成家的愿望,却连自己想要什么类型的伴侣都搞不清楚。年轻时装得自由自在,老了相亲相一半没下文,现在又摆出那副寂寞的嘴脸。你建的那些楼,难道不用画工图就能自己从地基里长出来?那真该说一句生命的奇迹。”

  “早说你的脾气不好,”我把浴巾抓下来,扔回他手上,脸上还留着他连同洗澡水夹在一齐的味道,“明明是我失败,也不知道你在着急什么。你一个不想成家的人,反过来指导我,合适么?”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想成家。” 艾尔海森没好气地坐到我旁边,准备擦干头发。

  我一时兴起,拿回浴巾,跟他说:“我给你擦。”

  他颇感突然,眨眨那双已经被白雾蒙了大半的眼睛,没有反抗,安静坐在原位。

  我意外于他没有出言损我,心里高兴,就更乐得伺候他。手心托着布料,给他从发尾开始吸水。他的发丝已不比过去的弹性十足,发梢变得柔软,发根也有些稀疏,是岁月蹉跎的印记。我翻开他的发缝,小心地擦拭着他的头皮。忽然,我擦到一撮雪白色的发茬,指缝里上还挂着两根,心中不由一动。

  “怎么了?”艾尔海森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变化,开口问我。

  我伸出手:“你长好多白头发。”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白发,把它放在手心细细摩挲:“人总是会老的。”

  “那是自然,”我笑了笑,“我比你只多不少。”

  “况且,老不是问题,关键是老得有滋味。”我继续说,“就像这样,有人陪在身边,哪怕是擦擦头发,也很温暖。”

  “你这是做教令院导师上瘾,”他抬手搭在我的手腕,“别说教了。”

  “哈哈,也许吧。”我哭笑不得,“你这人真没情调。”

  他拿下浴巾,侧过脸看我,眼里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同时语出惊人:“卡维。”

  “嗯?”

  “我们确实都老了,”他说,“我也知道你一直想成家。”

  我没否认他的说法:“所以呢?”

  “既然你相亲失败已是板上钉钉,”他说,“为什么不考虑领养小孩呢?”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领养?”

  “你可以领养学龄期的孩子,”他说,“你如今距离七十五岁还有将近三年。即便你八十岁就彻底干不动了,几年也足够盯着一个半大孩子上完义务教育。”

  艾尔海森的建议十分合理,我一时竟觉得没什么破绽。思考半晌,心里感觉有些不安,但又有种莫名的期待,就没吭声。

  他见我不说话,就当我接受了:“等回须弥,给赛诺写信问问。他应该有经验。”

  我们最终只去了三个国家。脚程太慢,等到岸时已经错过枯水期最后出航的客船,赶不上去稻妻。但结果不算糟,一年多的时间,我们依次穿行枫丹、蒙德、璃月,绕大陆中东南走了个圆圈,还能恰好回到须弥参加这年的花神诞日。回国的路上途径道成林,我们顺道去了提纳里所在的公墓,给他带去几朵在层岩巨渊附近摘的清心。

  “我这几年过得很充实,你介绍的风景区我都去了,现在在继续寻找幸福的路上 ,”我摸着那已被他人擦拭干净的墓碑,“一切还算顺利,感谢你的祝福。”

  扶着地面站起身,我侧头问艾尔海森:“你有什么想和他说的?”

  艾尔海森摇头:“该回家了。”

  “无情的家伙,”我又转过去对墓碑小声说,“他老大不小还害羞,把什么话都藏心里。先欠着,等下次我来帮他讲。”

  巡林员将我们送回城中心,我们走螺旋形的水泥楼梯回去。往上城区的路蜿蜒上升,伸到圣树中心的青绿里去,越往上层人声越热闹,楼宇幢幢,我的心跟归巢之鸟一般雀跃,一路和每个认出我的老友或后生打起招呼。

  意识到自己心态确实有了转变,是我不自觉地走到艾尔海森的家门口。恍然间想起,刚经过自家房产的门前,竟然没想起来要回头看一眼。艾尔海森似乎也发现了,但既不提醒我、也没调侃我,想来也是默认我本来就会跟他回家。

  我俩进了家门就开始搞卫生。他以前看书时间太长,腰椎僵硬,但胜在脑子清醒,就负责做些收拾整理的零碎杂活;我体力较他还好些,就是早年熬夜过度,不太想动脑子,就负责大面积的清扫。我拿笤帚转了半日,才扫完两个房间和餐区,见艾尔海森还在沙发上分类擦书皮,就逗他:“我以前怎么没感觉咱家这么大?”

  他动作好像是停了几秒。我才发觉自己说错话:“哦,我是说,你家。” 

  “就算房产证写的是我的名字,”他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似的,“以你知名建筑师的专业知识,住了这么久,还看不出我家的套内面积是多少?”

  他真是在和我抠字眼。我心里很不舒服,就提起笤帚去厨房清扫,不想在他半径两米的范围里呼吸同一片空气。走进厨房,我意外瞧见除开地面还未清扫,桌上已被擦拭干净,砂锅里在煮东西。提起锅盖边角,一闻,香气像冬眠苏醒的穿山甲的四肢一般从内部舒展开来。我立刻就知道这是我爱吃的石榴核桃炖禽肉。

  在早年我们同居的日子里,我们就差不多轮流做饭——倒不是我不乐意为他承包,实在是我俩口味各有倾向。我常熬夜,消化不好,就偏好些汤汤水水的食物;某人则是连吃饭都想抱本书在旁边看,所以喜欢煎炸、烘烤、干煸类的菜式。我们虽会揶揄对方的口味,但在下厨时还是会互相考虑(排除吵架期间各做各的情况)。直到四年前。某天我做早餐,香料不够去邻居家借,借的过程里被邻居家孩子缠上,一时竟忘记回家关炉火。

  冲天的灰烟直入无人之境,不仅在铁锅锅底大炼钢铁,还将整个房子填满,甚至无孔不入,钻进卧室,硬生生把在睡回笼觉的艾尔海森给熏醒。等到我拿着香料拖着步子走回家,就瞧见他靠在门上狠狠瞪我,脸色铁青,衣服上的每道褶皱里都在散出烟味:“我如果没醒,你现在回来刚好能给我收尸。”

  我全然知道这是我老了的缘故——我从来没犯过如此弥天大错,差点失手害我最重要的朋友丧命。那天,我立刻给他还上买新锅和厨房清洁费用的摩拉,午饭晚饭都食不下咽。倒是他看不下去我一直愧疚,在两天后就不作声地承包了下厨的任务。我也没胆和他讨价还价,只能心虚地承受他独特风格的关心,专注于买菜、备菜和洗碗。

  想起那件事,又看到他做了我爱吃的菜,心情便平复许多。

  作为微不足道的报复,晚餐时我当着他的面把长粒香米直接倒进锅里,狼吞虎咽,把汤汁吸出很大的声响,吵到他几次抬头看我,最后留下一句“蕈猪吃饲料都比你优雅”。

  距离花神诞日还有两个月。我抽空去做了次全面体检。几天后,艾尔海森在沙发上看我报告单,前后来回翻动。纸页的响声也不小,吵到在客厅插花的我。“怎么,我指标还有啥问题吗?”我说,“医生都说只是些常见的小问题,像你说的,都是‘自然就会有’的东西。”

  他语气还是很平淡。“嗯,不用我伺候,挺好的。” 

  “你就别想着伺候我了。就你这大大小小的毛病,稻妻怕是去不成喽。”

  我哼着小曲继续插花。插完后,抱起一整个彩瓷瓶慢慢踱步去客厅边几,放在一幅我早年买的挂画下方。我喊艾尔海森:“喂,等会再看,看我有没有放在正中间。”

  艾尔海森顿了两秒才抬头,显然没在听,只又低头下去,手里不知道写什么东西:“摇摇欲坠。”

  “我是问花,不是画,”我不满他敷衍的态度,走过去看桌面,“在干什么呢?”

  “你不要孩子了?”他瞥我一眼,“你不是说,等你体检完,身体没什么问题就开始申请?”

  “要。”我连忙鸡啄米似地点头,立刻就不想花的事情了,跑去房间拿纸笔坐到他隔壁去,跟他讨论该怎么写给赛诺的信。写到最后,干脆让他这思路清晰的人给我代笔。

  艾尔海森的行动力是毋庸置疑的。几乎是第二周,我们就收到须弥几处恤孤院送来的信件。和院长们交流之后,我决定先作为普通的爱心人士保持接触,再看孩子们的意愿来决定。

  秋日的须弥城郊仍旧那般华美。金黄的落叶里,我们坐在湖畔,看放风的孩子们在羊毛毯似的草地上打滚、嬉戏,笑声化作音符落在水中,荡出阵阵微波。我事前已和孩子们玩得气喘吁吁,累得动弹不能,就侧身去看一直没动的艾尔海森。

  某人就这样静坐,观看山野里迸射着活力的画面。他微皱眉头,白色的眉毛压在眉骨,略微掩盖威严的眼眸,那双曾经清亮动人的淡湖绿色的眼睛,早在几年前就被一层可悲的白雾笼罩,失去应有的光泽,浑浊的眼球上泛起细血丝。他下垂的脸颊深深内陷,唇上被修剪整齐的胡须随着呼吸在抖动。

  孩子们在他身前纵情奔跑,其中一个捡了几枚野果,摇摆手臂小跑来,把战利品送给我们。我又在视线的余光里看艾尔海森,他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不明显的微笑,嘴角挤出单侧纹路,用满是厚茧的手拂拭那孩子的头顶。 

  飘摇的秋风里,我突然就觉得他其实也孤独得很。所以,在他问我说有没有合眼缘的孩子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他一开始是点头,但后面可能是觉察到我情绪不对,就也默不作声把这事搁置了。

  这一磨,就磨到了这年的花神诞日。

  我早起出门去,路过邻居门前,见他们早在房门口摆好各种菜品,从月莲到香辛果应有尽有。在早市买完雅尔达糖果,我一步一步走回家,将东西放到餐桌上。听见我的动静,艾尔海森打开房门,看我一眼,算是道过早安。

  “去看花车巡游不?”我问了一句废话,因为某人显然已经换好外出的服饰。早饭后,我们就推门出去,朝奥摩斯港走,一路听见响彻社区的鼓声和铜制号角的呜叫。我是跟艾尔海森并肩走的,走过街头摊贩,闻见烤肉和咖喱食品的浓郁香气。摊位上有数不尽的手工艺品,比如彩色丝绸和绣花挂布。

  我们跟在花之骑士法里斯的花车后面,听达布卡鼓拍击的响声和阿卡贝兹清澈的轮指奏乐。到月上梢头时,灯火辉煌的奥摩斯港被须弥群众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手捧糖果、欢呼着迎接盛大的花神诞日。在港口中心停泊的帆船上,一排排通体发亮的烟花燃放开来,要将黑夜都点亮。从遥远的角落里逐渐传来了肆意的欢呼声和嘈杂的交谈声,人们跳着舞、手舞足蹈地欢呼。

  我和艾尔海森站在人群边上,肩膀靠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他肩上的神之眼隐隐闪烁着,脸被五颜六色的焰火反射的光芒映照,双眼半眯着看天空。

  某人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拂过我耳畔。“我们又一起度过一年了。”

  我突然就想起,他出现在我家门口,强硬地要求我和他同住,让我们的生活轨迹再次拥有交点的那晚,他那张灰白色的脸。如果我就这样领养孩子,将他一人留在那房子里,那游弋于巷口的炊烟、灶台上的塔吉锅、深夜里的铜制手炉,便永远要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这种情绪令我震惊而茫然。

  “卡维,”艾尔海森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在想领养的事?”

  他指的是旁边一群抢糖果的孩子。

  我摇头:“是在想你。”

  某人面露不解地看我。我也不敢马上回答他,只是盯着眼前的景象出神。人们欢呼的声音如鼓点般热烈,在我心中却像秤砣一样慢慢坠下去……脑子里想的浑然是某人少年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一直知道有很多人惦记他,尤其青年时代。他才思敏捷,时常针砭时弊,提出颇有见地的观点,是教令院里当之无愧的天才。即便他只是站在图书馆的书架边上翻书,都有路过的同学用眼睛偷瞄他。我忍不住想,假如当初我年轻时没有在艾尔海森家合住,没有被动占据他的一切私人时间,给他留足与人交往的空间,他或许如今就不必和我一块站在这里,而是在家中享受真实的天伦之乐了。

  “这样,就当是感谢你过去对我的帮助,艾尔海森,”我说,“我是认真的,比起领养孩子,我想以照顾你为优先。”

  过去了很久,我没等到他的回答,再次回头,只见他仿佛是被雷击一般,胸口略微起伏,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回答,眼中闪烁着迷茫:“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猜他是听觉退化导致的反应迟钝,“呃……总之,家人不一定得是孩子,对吧?”

  我眼看艾尔海森困惑、惊恐中夹带震悚的表情,忍得很难受才没有大笑出来。“行了,和你开玩笑的。一把年纪还这么不经逗。”

  他这才松了口气:“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记得讲话要过脑子?”

  有个诡异的念头也在我脑海浮现:跟这人一起走下去,就当这辈子已经成过家了吧。

  发觉自己对一个人怀抱特殊感情其实不难。我陡然想起青年时和同学合作做课题的日子,许多人在若千年后好不容易突破知识瓶颈时,会顺嘴说一句“也没有那么难”。我过去不理解,直至现在才知道他们的感慨是由衷而发。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的生活里只剩艾尔海森。现在的他和年轻时的他在我眼前重叠起来,构成我一生的情感波动。

  心脏慢慢跳起来,起初是轻轻地叩响胸腔,而后速度渐渐加快、力道愈发放大,从我心底很小一片地方扩散到我的整个躯体,啸聚于我的灵魂,充斥我的大脑。迟到的,为安心而雀跃的狂喜跨过屏障,在参会群众的脸上绽放出来。我像被灌满糖蜜的琉璃樽,摇摇晃晃、天旋地转,甚至急得唇干舌燥,想直接叫他,等他回头,然后就这样在五光十色的烟火里看他的脸。

  我过往的旅程就像是一本毛边纸书籍,而艾尔海森无疑是这本书中最独特的一页。

  我决定要把这份心情好好整理一番,留待重要的时日再和他剖白。

  很快,我选定了日期——次年,我的七十五周岁生日,也是我早计划好的退休纪念日。我暗自做好被艾尔海森调侃的心理准备,决心在那天向他诚挚倾诉我多年和他相处下来的感悟和感激之情。

  好消息是,我们的相处与过往几十年有了很微妙的变化。倒不是说整体有很大变动,但就像纯净水体中被投入一枚散出烟雾与气泡的干冰,至少我这种比较敏感的人一下子就能感知出来。譬如,我们同样在客厅停留的时间变多了。有时我坐在餐桌边上煮香料茶,他就背对我坐在沙发上。可能在睡觉,也可能在发呆,反正即便什么都不干,也不急着进自己房间。

  当然,我们还是免不了会为某些截然不同的观点起争执,甚至吵得脸红脖子粗,胡须一起抖,气喘连连,连饭都不想坐在同一张桌上吃。可相应的,我们冷战时间肉眼可见地缩短。年轻时,我们当中总有一个会犟着等对方买酒回家赔礼道歉;现在,基本不到一天,我俩就又会像没事人一样梗着脖子坐一张沙发上,你瞪我我瞪你,看谁先忍不住低头。

  长达大半年的时间里,我几乎一周有好几天都在心中暗自完善着计划。我觉得艾尔海森也有一套他自己的想法。有好几次,我俩在酒馆分享闲暇时,一等酒意上涌,艾尔海森就转过来看着我,眼睛里落着认真的星星,“卡维,我有话和你说。”我就猜出来他是要跟我说花神诞日那件事,赶紧委婉地打住:“别提,有什么话留给我来讲。”如此几轮,他在后面几个月也就没再开口。我能在他那张扑克脸上感到些许期待,心里更是欢喜。

  考虑到从青年时的同居开始,我总是处在被动位置,包括落难时从酒馆去他家借宿到连续几年的长租,大部分情况都是他提出邀请,我选择接受。

  艾尔海森考虑事情的风格很“独”,不像我那样总会在乎他人的情绪,参考的变量很少,因此总比我更快做出判断,从来不需要我去冲锋陷阵。所以我很看重这次表明心意时的主动权——直白点说,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德行。如果我连这次都不主动,可能后半辈子都再没其他机会对他表达真心。

  我的生日在漫长的盛夏之初。我早起梳洗打扮,换上最符合我个人喜好的服装,在客厅香炉点上喜欢的熏香,去餐桌给自己动手做生日蛋糕。

  我烤了块香草蛋糕胚,搭配葡萄干,拼出须弥传统的“破饼干”蛋糕,外形参照年轻时考察过的赤王陵,削成金字塔形状。倒不是我不想做成别的,只是年纪一大,手远不如年轻时灵活,只能弄个基本的几何体。艾尔海森本来提议说他来做,被我拒绝。一个是他弄的蛋糕造型实在缺乏美感,另一个则是我自己特别想纪念这个日子。除了是退休纪念日之外,也是我和艾尔海森重新同住的十周年纪念日。

  我猜他不会理解这种独特的意义, 干脆独揽为自己庆祝的筹备工作。为了能和他有机会谈心,我一个老朋友都没邀请,就打算只跟他一块过。

  中午饭是艾尔海森做的,他特地做了两份汤菜给我拌饭吃,搭配家里我们自己弄的发酵酸奶。我心情很好,吃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看。他几次抬头见我都在看他,浅浅笑一下,又了无踪迹:“我以前做这菜都不见你这么好胃口。”

  “因为以前没觉着你长得这么下饭。”我美滋滋道。

  他啼笑皆非,埋头把餐盘里的炸饼吃完。

  回房间睡午觉的时间里,我一直盯着自己书桌看,在想抽屉里那一束我事前悄悄剪下的帕蒂沙兰,心里重复背诵准备好的台本,不敢休息。

  “我们在一起生活很久了,”我在大脑模拟那个场景,思考自己要把彩条扎到哪个位置,才可以确保在光线合适的画面里,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往后也和我一直走下去吧,艾尔海森。”

  大部分事情准备时间越长,就越容易临场紧张。我看着指针到了下午三点,还是睡意很浅,就开门出去。门往右边翻开,我一眼瞧见坐沙发上吃枣椰的艾尔海森,吓得身体一震。

  某人不紧不慢抿了口藏红花咖啡:“怎么起来得这样早?”

  我近几年午休确实贪睡,自然也没理由反驳,只能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还有水果吗?”

  “厨房倒是还有赤念果,”他示意我看桌面剩的几颗枣椰,“给你洗两个吃?”

  我心思根本不在水果上,只想着赶紧找机会布置客厅,装上我好不容易设计制作好的彩条、黄铜煤油灯,再在餐桌的陶瓶里插上选好的品相完美的花:“怎么还在家,不是说好你买菜吗?”

  “我可没有把重要事情留到截止日期当天做完的习惯,”他表情没动,眼神却在实打实地调侃我,“昨天早市就一起存好了。”

  “你又没问。”他又顺口预判了我的下一句话。

  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舌头打结:“你……”

  不行,他要是一直待在家,我就没办法为他准备惊喜了。我心急如焚,手指挠门框。艾尔海森神态自若地看我,手上优雅地抓握咖啡杯:“还有什么事?”

  “……墩墩桃!”我急中生智,终于寻出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艾尔海森,我突然想吃墩墩桃。你去大巴扎的果摊给我买点回来,成不?”

  我滑稽的神情尽数映在他眼中。我都想象到他会怎么拿我蹩脚的表演寻开心了,他却只是垂眼又喝了口咖啡,再将瓷杯和瓷碟放回桌面。 

  他转过去,按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拿过手边的钥匙包和放零钱的腰带,一步一步地挪出空位。

  “想一出是一出。”

  一开门,艾尔海森侧身看我一眼,留下一句很生活化的评价,还可能有两分休憩时间被占用的不满。午后暖黄色的阳光撒在他脸上,给他勾了一圈温柔而明亮的轮廓,就像他本人对我的意义。

  他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道光。

  我跟他挥手道别,扭头就跨进房间里,幸福洋溢地、满心期许地拿出我准备好的装饰品们,打扮起我们的家。

  没错,这个房子是属于艾尔海森一人的,我自己也不是没有独属自己的房子。但至少对于我而言,任何再美丽的房产也不是“家”。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从青年时至今,我终于不再是繁茂雨林里的孤魂野鬼。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数十年来,我从未对建筑之外的事物产生这样大的期盼之情。我甚至跑回房间拿滴管给帕蒂沙兰的花瓣末梢滴水珠,让它们保持鲜活的模样。

  我的未来也要像那盛开的花一样美丽而坚强。

  完全准备好后,我瘫在沙发上,欢天喜地地等待家门口传来熟悉的拧动钥匙的声响。秒针的滴答声前所未有地悦耳。

  饭点。我心里开始纳闷,隐约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心道去大巴扎买东西怎就需要去一整个下午。甚至站起身,到门边等。

  直到月光撒在窗边。

  我最终没有等到艾尔海森回家。

  来报信的是个惊慌失措的教令院学生,等他搀扶我到达城区边缘的斜坡底下时,我看到的就是一场令我惊惧终生的事故:

  艾尔海森后脑着地倒在路边的石台阶上,头部下方鲜血如注,泼洒一大片刺眼的红,染到脖子衣领上全是血。而在他手边不远处,滚落一地的,是十余个新鲜饱满的墩墩桃和一个空塑料袋。

  我当时就已经做不出别的反应,四肢一软就倒了下去,大脑无法作出任何有效判断,只知道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有好心的路人提前叫了救护车。几个身着白衣的人走下来,迅速检查地上那人的状况,把他抬上救护车。

  “家属!”一个医生回头,四处张望。

  我成了失去理智的疯子,只在听到这句才大叫着从地上挣扎着举手:“我!我!”

  “家属上车!”

  我哭得走不动路,几乎是被两个护士硬生拖上车。路上,几个急救的医生一直围着担架床忙碌,把我视线挡得严严实实。我急得要扭头去看。一个男医师转过来:“别影响病人抢救。”

  一听影响抢救,我就不敢出声,连呼吸都闭着气。各种我认得和不认得的仪器突突地响。还要不断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他们说着“病人无自主呼吸”,“立即启用应急预案”,就毫不吝惜手中的力道。我浑身都在发抖,又闻到空气中弥漫药物、血液与呕吐物的恶臭,满心都是绝望和痛苦。有旁边插不上手的护士过来安慰我,拍我的背,嘴一张一合在说话,但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车很快到健康之家。他们把担架床推下去,一个医生跪在床上做心肺复苏,另外几个也鱼贯而出,跟急诊室里跑出来的同僚汇合,将担架床往通道里推。我一手把要拉我的护士往前推出去,自己跟着跌跌撞撞跑出去,推开堵在大厅里的人,从他们之间一个一个挤过去,朝担架床去的地方跑。

  手术室的大门在我眼前十米的距离沉沉关上,我被追来的护士搀扶着,瘫倒在旁边的长椅。门上的红灯亮起,嗡鸣声从门内响到我的胸口,像有人拿刀子在我心上捅。

  在家属签名那栏用最快的速度写下自己的名字后,这世界的其他声音我都听不见了,只知道紧抱自己颤抖的身躯,在手术室门口绝望地等待。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就这样耗着时间苦苦等待。

  我知道,每每我多等一秒,艾尔海森都在门那头多受罪一秒。那些平日里看着不起眼的手术器械变得像怪物一样可怖,我控制不住去想象它们一分一分切开艾尔海森身体的样子,心脏也跟着骤缩着疼痛。

  我想起自己当初从手术室出来,艾尔海森慌里慌张骂我的时候露出的那个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他坐在手术室外等我的时候,也是怀抱着和我如今同样的心情吗?

  我双手捂着脸,缩在长椅的角落,眼泪淌到掌心,在一闪一闪的廊灯下苦等到天明。在我即将因疲劳和饥饿失去意识前,手术室绿灯叮一声亮了。

  艾尔海森从铁门里被推出,灰白色的发丝凌乱地散在枕上,糊在额前。他双眼紧闭,脸上扣着呼吸罩,吸气管顺着鼻腔捅入,身上也插满各种导管和针头,包括裸露在外的腿侧。他的外衣与长裤被剪成了几片,装到袋子里,由后面跟出来的护士递给我。

  仅次于那个最糟糕的结果。艾尔海森因严重的颅外伤导致脑干出血,脊椎和盆骨也存在骨折,目前还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医生立刻将他转去危重症病房。我跟着进病房时,恰好内里有离世的老人被推出,盖着白布,就在我面前离开。

  艾尔海森被安排在两人间靠窗的病床。医生调了他的个人资料,确认他没有任何家属,只能将我这个唯一赶来的朋友定为紧急联系人。

  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听完医生的嘱咐,我即刻拖着疲惫的身躯启程回家,将艾尔海森的血衣丢弃,给他和自己收拾了若干套便于更换的衣物和相关的日用品,又去他房间翻出银行存储卡,在沿路早餐档上买了一份。

  我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事就再也回不去了。

  艾尔海森的深度昏迷持续了近一个月。在这期间,我责无旁贷地担任起他的护工,每日给他擦拭皮肤,定时倒尿管流出来的液体和清理护垫的排泄物,学着其他病房的护工给他做下肢按摩。赛诺中途来过五六次,严厉要求我回家休息,并帮我替班看护。但即便是躺在床上,我也依然夜不能寐,耳畔里回响的全是仪器数字跳动的声响,休息不足半日,就扶着梅赫拉克回去。

  在只能鼻饲进食的状况下,艾尔海森肉眼可见地瘦下去,脸色从过去还算良好的淡色变得彻底晦暗。

  我每天就扶着病床的扶手看他,看他好像没怎么呼吸,心里就忍不住害怕,跑去卫生间用温水暖手,再试他的心跳。

  大量无法承受的痛苦和担忧转变成对自己的责备,我在医院卫生间角落狠狠咒骂自己,恨自己不能代他躺在病床上受罪。愧疚感如荆棘般缠绕着我的心脏,我每天都在与无尽的窒息感做斗争,看到艾尔海森的脸就难以呼吸,生怕哪一天自己眼睛一睁开,就再也见不到他。

  在我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的某个正午,艾尔海森的手指动了一下,碰到我的手心。我茫然地看向他的脸,见有眼球滚动的痕迹,不作多想便冲出病房,跑去前台喊护士。

  一群医护人员像白色的鬼魂浩浩荡荡涌进来,又让我去走廊等。

  我坐在门外祈祷了整个午后,又回去继续照顾。不知是幸运亦或是不幸,次日早晨,艾尔海森醒了过来。长达一个月的深度昏迷使他的口舌都变得有些歪斜,在我恳求的目光里,他很艰难才能用气声缓缓对我吐出一句模糊的话。

  “我没事,”一阵断断续续的喘息,而后说,“不是你的错。”

  他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安慰我。我眼泪立刻就控住不住流下来,滴在自己手背上,握着他的手,多一句话都说不出。他也一直看着我,透着混沌的虹膜看。我能看出他很难过,却不知道他难过的原因是什么。

  “你会好起来的,”我只能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的。”

  等了很长时间,仿佛时间静止,足够让羽毛沉入深潭。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回答我:“……那就一起面对。”

  我那时还太单纯,不知道他这句话的分量,只知道那天的天还没亮全,半冷的月光落在地面,病房阴寒的灯光下,艾尔海森松弛的嘴角抖了抖,像是在笑。他的目光越过他脸上的呼吸管,又无声地看着我,眨了眨眼睛。

  “好,我们约好了。”我自顾自地说。

  于是,浑身的力量短暂地回来了。我强迫自己振作精神,每天都在不断学习相关的手册,更积极地给他做护理,和他讲话,让他能保持清醒。但我确切地体验到了事不在人为的无力感:由于卧床时间过长,且骨折严重不能随意翻身,他身下长了一整排刺眼的褥疮,稍微移动都能听见他鼻腔里发出隐忍的闷响;接踵而至的是口腔感染,粘膜溃疡,他疼得连嘴都张不开,因此也很少跟我讲话。

  他的理解力远不如从前了,连我问他病好后想吃什么,他都需要反应好一段时间,最后说一句“随你”。

  我们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在疾病的阴影下勉强前行。艾尔海森病得愈发厉害,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顽强。

  他被推去做电磁波检查会疼到发抖和抽搐,被几个医护人员按住才能勉强拍出较为清晰的成像;因肺部感染的加重,大半年里,他有六七次呼吸衰竭被带去抢救,医护多次按断他的肋骨,强迫他喉口插入更宽的呼吸管;鼻饲管在他鼻唇接触处擦出一个血迹斑斑的裂口,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得强忍巨大的心理压力,才敢用医用酒精直接给伤口消毒。但他只是沉默地承受这一切。

  从病历单的记录来看,他原本甚至撑不过三个月。但他做到了,即便命运的考验孤独而残忍,他依然顽强地活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位英勇的斗士。常有日常诊断完成的医生聚在病房门口,感慨神之眼持有者的强悍生命力。那劫后余生般的语气落在我耳中,我心中的痛苦却难以排解,因为只有我知道他时常会在入夜后无意识地呻吟,甚至整夜无法入睡。我眼看着他的各项数值一日日下降,却无能为力,只能很多次摸着艾尔海森的手,跟他说,想和他回家,想跟他生活再长一点时间。每逢这时,他就会食指轻轻叩我的指节,表示自己活下去的决心。

  我们便如此疲惫地走过不堪的一年,各种节日都在病房内为伴,闻着刺鼻的药水味。我再没仔细打点过自己的生活,自己也因疲劳过度进过两次输液室,连生日都是赛诺来找我送礼物,我才想起时光如此匆匆。

  赛诺出门后,艾尔海森的眼睛就盯着我,嘴里含含糊糊像要说话。我就趴过去,轻轻贴在他的呼吸罩上听。这个动作我已经做过无数次。我听见他说“没有礼物”。我只能苦笑。“别想礼物了,”摇摇头,想起他年初生日那天还在抢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就说,“你还在就是我最大的礼物。”

  他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枯枝般的手臂动了动,像要来拉我。我就和他十指紧扣。

  而后是一场冬天。第一片雪落在窗沿,我抓起来,放到他面前:“换季了。”

  艾尔海森半眯着眼看我,眼睛里有些湿润的样子。我紧咬着下唇,对他摆笑脸,说“再加把劲”,就被敲门的医生喊出去,说我那张卡的存款已经都用完了。

  我收拾行李,把自己银白色的长发挽到脑后,跟艾尔海森说“怪你总收我房租,把我钱都收完了”,就走路回家拿别的银行卡。

  须弥治病倒不用花钱,就是在病房养病需要。我很快在艾尔海森房间翻到他自己的卡,刚走的时候瞧见抽屉里面好像还有东西,伸过去一摸,是另一张做了标记的卡。我就都拿出来,连着他的个人医疗证明一起去银行取。

  那柜员很快把第一张卡的改密码权限给了我,第二张做了标记的却不让。我一边登入查余额,感慨艾尔海森也是个败家子,存款只约摸是我两倍不到,一边问剩下那张卡为什么不可以开。

  柜员很平淡的语气:“艾尔海森先生当初签署的是,里面的钱等他过世后作为遗产留给继承人,非特殊情况不能取出。”

  “他哪里来的继承人,”我再看了眼手上这张卡的余额,在心里盘算,确定至少能再用一年多,就没再强求,“至少告诉我那张卡里有多少钱?”

  柜员看一眼屏幕,报出一串令我惊讶的数字。

  我就拿着两张卡走了。一路上心里琢磨第二张卡那余额,对数字残存的本能在我脑海盘旋,总觉得这笔额度很是熟悉。在我把第一张卡交给医院登记的那一刻,我才想出来,那数字分明恰好是我多年以来上交房租的八成。某人将我房租生吞了去,竟只是每回拿二成的金额作为生活用途。而大头的吃穿用度则全出自他自己的收入。想起他早年爱指责我的“为了做所谓行善开销无度”,我就一路抽噎回到病房,看着昏睡的他偷偷掉眼泪。

  多年过去,我只是暂时不想着别人了,他却一直是想着我。

  他醒来就又见到我在啜泣,呼吸罩上呼出气息,我趴过去,听到他很小声说“别这么脆弱”。

  在他卧病后,我愈发怀念他这种毫不客气的斥责,或许因为这能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他还在身边的事实。我破涕为笑:“多说点。以后不跟你斗气了。”

  而这个冬天来势汹汹,寒潮压迫,撞得窗框直摇晃,跟匠人给钢铁淬火一样凶狠。这晚,我穿着柯莱送过来的棉外套,把暖好的手炉放到艾尔海森的身边,就给他按摩冰凉僵硬的脚底。

  他昨晚又进去抢救了一夜,裸露的手臂上都是淤青和红色的针孔。他直直看着天花板,默默不语。我看见他小腿肚下溃烂的皮肤,胸口的痛感愈发深重,能做到的也仅有给他换上冷敷贴。回到床头,我坐在他旁边吃医院的盒饭。饭菜冷硬干涩,我因此还得过一次急性胃病,去了门诊大半天,回来就见他焦躁地左右扭头,像要挣脱脸上的呼吸罩,看到我才没再移动。

  他视线在我身上,一直看到我把饭吃完。

  福至心灵,我突然就觉得他好像有话想跟我说。我就凑过去,贴在他身上。

  他果然开口了:“……卡维。”

  嘶哑的声音,我知道他声带已经在多日抢救时的惨叫中损坏了。“我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话很含糊。“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他犹豫了一阵,在怕后半句话会刺伤我,“如果我不在了。”

  我鼻尖在刹那间酸涩到无法呼吸,扭过头去看窗外,才没让眼泪涌出来。“我会再去稻妻走走,之前没去成,”我无法再继续想象下去,赶紧掐了话头,转过去看他,“之前的日子,都是你在问我有什么遗憾。你自己呢?”

  他又想了很久,在认真思考要回答我什么内容。最后他闷闷地开口,吐出一句话。

  我毫不犹豫起身,走去救护站。

  “他这辈子没求过我别的事情,”我把完整的过程转述完,拉着旁侧的扶手,对面前的医生鞠躬,“我知道他身体情况可能不适合出门,但是……他有好久没有看过提瓦特的星空了。”

  医生长叹,将我扶起来,走进门内和同事商议,又带着人去病房。我再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艾尔海森身上的管子都被暂时拔除,只有呼吸管接到便携氧气瓶上。医生对我说,大雪天容易风寒,早去早回。我对他们千恩万谢一阵,走过去揽艾尔海森的身体,将他从床上捞起来。我抱着他,给他套里衣,又把自己最厚的外套换给他,单膝跪下去给他穿棉袜,套靴子。他浑身都没有多余的气力,只能任由我摆弄,但我看到他眼里的笑意。

  我好久没见艾尔海森这样高兴过。

  那晚,我们迎着风雪出去。我背着他,他抱着我的脖颈,脸埋在我的肩窝,呼吸管从我身前绕过,连在梅赫拉克拿的氧气瓶上。我们走走停停,他几次示意我放他下来走,我就拒绝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轻,轻得让我感觉根本不像在背着一个人,有的只是沉重的悲怆。我直接背着他去了城外的公墓,沿着斑驳的石路与两旁杂乱的枯草,我们坐在了一座墓碑前。艾尔海森的肩上落着月光,银色的星辰在我们头顶闪烁。他挪过去,静静注视着上头的墓志铭。

  我看着他瘦弱的肩上,变长的白丝垂落,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眸落寞而踟躇,抱着双臂的指尖绷紧、颤抖,只是看着那个方向。“足够了,”杳杳风声里,他微笑着,眼底却是红的,语气从未如此眷恋而温柔,“这样就足够了。”

  我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动摇,在他背后抱紧了他。我知道他是想念祖母,想念家人,但奈何世事无常。我们就这样在冬日的夜里静静待着。“走吧。”我扶住他的上身,想背他回医院,“我们明天来看。”

  他很缓慢地摇头,气若游丝:“我还想再去一次……”

  约莫两个小时后,我们坐在了一处高崖。夜风将我们的衣摆与长发吹起,我们依偎在对方的肩膀,坐在瀑布上。艾尔海森朝远方的那处建筑看去,眼里很快浮上一片水雾。

  卡萨扎莱宫。

  那不是我一生中最优秀的作品,但却是最重要的作品,是我建筑师梦想起航的锚点,也是我与艾尔海森初次重逢的契机。我依旧记得多年前的那个月夜,自己也是坐在这样一处高地,看着被死域毁损的地基与宫殿,沉默、冥想,等待将倾的大雨。

  飘落的雨丝在我和艾尔海森身上落着,我知道他不舍得走,就用神之眼的力量给他圈了一片位置,能勉强挡去一些水珠。“怎么突然想来这里?”我拉着他的手,手心那头传来的力量渐渐清晰,一颤一动,在我的心头划过。在我的注视中,他垂下头去,沉沉呼了口气,白雾打在氧气罩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深陷的眼窝,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都在向我诉说着一切。我忽然就又想到那片废弃的楼宇,想到从指缝流出去的沙粒。

  艾尔海森微微转过头看我,徐徐开口:“它很美……但我并不想让你认为,你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可以帮你一次,”他转回去,注视着那座雨中的华美宫殿,“但我不可能帮你一辈子。”

  释然的语气。“‘愿我的孩子艾尔海森过上平静的生活’,”他枕在自己并拢的双膝上,像在对彼岸的家人汇报,“我做到了,甚至还有陪着走到现在的……朋友。”

  “你问我有什么遗憾?”他闭上眼睛,说,“卡维,我的人生很圆满,没有什么遗憾。”

  他最后那句话一出,我的灵魂便如从神殿坠落,堕入荒芜。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奋战是徒劳的,他的生命已如这雪夜中的残烛那般岌岌可危。我想起他那句带着犹豫的“一起面对”,意识到是自己期盼他活下去的愿望成为了他的牢笼。

  我泪潸潸不住地流,但赶在他出言安慰我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累了,对吧?”我看他,“和我说实话。艾尔海森,我没有那么脆弱,不要再把自己的痛苦建立在哄我这种蠢事上面。”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接触。我看着他的眼神从疲惫到讶然,而后是山体崩塌似的疲惫、恐惧与悲伤从识海中滚落,重砸在地。他回握住我的手,压抑着声音中的痛苦,把头埋在我的怀里。

  “……每一次抢救都是又一场折磨,”他垂着双目,“学长,对不起。”

  我两眼热得疼痛,声音也变得哽咽:“别这么叫我。”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依靠着神明的照拂获得了支撑至今的力量,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我亲眼看着他的肋骨在抢救时被一根一根按断,连痛苦的呼救都发不出来;透明的管道刺破肌肤,将他像死物一样钉在病床上。我给他擦拭身体的时候,他会沉默地注视着自己身上四处溃烂的皮肤,久久不语。

  过去的我不明白,艾尔海森作为教令院公认的“天才”,他的理想为何仅仅是过上平凡的生活。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干成大事再隐退山林。可我后来明白了。在我还有家人能依靠时,他就一直是孤身一人。而对于这样的人而言,能平凡地活着就已是难以企及的梦。

  他从不声张自己的苦痛,是因为能倾听他苦痛的人早已不存在这世界上了。

  在很年轻的时候,我问过艾尔海森一次,为什么从不叫我学长。那时的他双目炯炯,眼中闪着明亮而锐利的光,反问我“你是如此在意辈分尊卑的人吗”。

  我们相识已有数十载,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我。他显然已经油尽灯枯,而我也不想再看到他受苦了。

  “听着,艾尔海森。你今天这么叫我,那就给予我与这个称呼同等级别的信任,”我的胸口涌上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力量,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同他耳鬓厮磨,“把一切交给我,我来背负你的生死。”

  从这日过后,我们再不去管顾头顶那柄终会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闷头走进看不见的倒计时。我们回到健康之家,熬过跨年,熬过寒冬,每天都在祈祷那个日子来得再晚一些。在他的要求下,医生给他拔了鼻饲管。我恪守他朋友的身份,给他做流食,往来于家与病房。他从不挑剔食物的卖相,总是含着含着就吞服完毕。他看起来甚至还精神了些许,能在赛诺来看望我们的时候作出回答了。

  但仪器的数字还是一天天在下降,艾尔海森昏迷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长。和他相反,我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就睁着眼睛无望地看他,想再看久一点。

  在二月的第一个周末,也就是春日转暖的天日,那个午后。

  仪器叫魂似地发出警报,刺眼的红点映入我的眼底,我没去管屏幕上的线形图,翻开被褥一看,身体下侧的肌肤已经泛紫。医生像往常那样快步跑来我面前:“家属,是否还要再抢救?”

  他们都习惯直呼家属。我定在原处沉默片刻,觉得是时候了,就跪到他身边去,拉住他的手。

  这是我和他预先做好的约定:不论前提如何,放弃下一次的抢救。

  “艾尔海森,”我的本能在抗拒我说出这句话,但我还是开口,声音颤抖得几乎要消失,“还撑得住吗?”

  “撑不住的话,我们就回家。”

  他几乎听不清我在说什么,只在听到“回家”的时候拼尽全力点了一下头。我就回过头去,压抑着胸口迸裂而出的疲惫与悲凉,对医生说:“有救护车吗?我们出院。”

  我就带着艾尔海森回到他阔别一年半的住宅。救护车一路呜叫,救护人员把我们送到房内才离开。走之前,我刷卡付了用车和临时氧气瓶的费用,就开门走进艾尔海森的房间,拉开他的工作椅,坐在他床边。做好上述一切后,我俯下身握他的手。“我给你拔呼吸管,”我的声音抖得厉害,一句话一次说不清楚,只得又重复一遍,“我没这么做过,可能会有点痛。”

  艾尔海森半睁着眼睛,“嗯”一声,很安静地看我,眼里是鼓励。

  他现在只有我了。我就鼓足勇气,咬紧牙关,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摘下他的氧气罩,俯身跪上去,一寸一寸地抽出沾满血丝与黏液的呼吸管。艾尔海森长长呼出一口气,嘴里很含糊地做口型。我看得出他说的是“谢谢”。

  “要听你一声谢谢真是好难,”我强忍眼中的湿意,同他打趣,“怎么样,艾尔海森,回到家的感觉如何?”

  他很不明显地笑了,干裂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其实你这房子没什么好的,”我说,“设计很平庸,就是上城区的常规居民房,胜在格局方正。而你的室内装修又十分缺乏艺术美感……要不是我这些年来认认真真布置……”

  “……嗯,”艾尔海森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以后也是你说了算。”

  他好像又暌违地活过来了。晦暗的眼底闪烁着感慨的光,用平静的语气开始设想更多以后的事,语速渐渐快起来。他说,以后这栋房子和里头的书都归我,我可以随便看,柜子里的他都没锁;他的衣服我也能随便处置,捐献或者烧掉都随我喜欢。

  总结就是,他早已写好遗嘱,他的一切,包括那张取不出钱的银行卡——包括他没说的,他这个人,以后都是我的。

  可是我们没有以后了。

  按照他的要求,我给他翻出在教令院的时候,我们课题组的合影。当时我站在正中间,把他拖到我隔壁拍照,那会儿我们还不曾针锋相对,只有打从心底地尊重彼此。他指着他的脸说,等他走了,就把这张照片的他裁下来做遗照。我问他为什么,他看着我说“我以为你会很怀念这段时光”。

  他说对了,但也没完全对。他知道我很理想主义,总喜欢一些纯白无瑕的事物,但能在我身上留下痕迹的东西,不论是伤口还是别的,我也同样珍惜。更何况,那是他留下的。

  我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的前半生。

  忘却时间的流逝,握住他的手,我就一直坐在他身边陪他,和他说话,好像这只是普通的一天,和我们过去十二年里的大部分午后没有什么不同。直至昏惨惨的阳光逐渐让月光取缔,我开了屋内的几盏床头灯,就这样和艾尔海森一直说话。我不再想和他探讨任何问题的答案,只是数着我们的过去,拾着那些生命长河里碎落的星光。我们的一生平凡而简单,所谓的才华和神明注视,也仅仅让我们在获得平淡生活的难度略微降低。我跟他都不会去想自己这一生有什么意义。因为漫漫人海中,每个独立的个体都在为寻找生命意义去奔忙。庸俗的从来不是世俗本身,是生于世俗却否认世俗的人。这是我和他都认同的观点。所以我们只能适时放弃,坦然接受渺小人类终将迎来的命运。

  就在星月升空的某一时刻,艾尔海森忽然加速了呼吸的频率,伸手圈住我的手腕,像是挣扎,在大口吸入空气的间隙里,发出结节似的喉声,跟我说:“还有两件事。”

  “我书房地面箱子里的记事本,”他竭力呼吸着,布满淡斑的脸上憋得发紫,“把皮面的都烧掉,然后、然后……”

  “别急,”我反复揉搓他愈发冰冷的手背,“我都会记住的,你慢慢想。”

  他宽慰地点头,看着头顶,半晌,竟带着绝望地:“我忘记了,但这件事很重要。”

  “没关系。你以前不是说过,‘许多疑问永远不会有答案’?”我握紧了他,“没有什么东西现在比你更重要,艾尔海森,我会处理好一切,就坐在这里,陪着你……走到最后。”

  他怔然看向我,口型动了动,好像嘴里还有话要说,但喉咙发不出声音。我读不出他的情感,就也只是和他对视,看着他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夜里的时钟指针走着,和他的呼吸一样微弱,他手上的力道也在消失,回握我的力量愈发减小。“卡维,我……”

  他挣扎着要开口,却还是没能把话说完整。“你太累了,”我只能伸出手,为他慢慢合上眼睑,对他轻声说,“谢谢你,为了陪我撑了这么久。你该休息了。”

  灯影憧憧,艾尔海森闭上双眼,空气中只剩他微弱的呼吸,他枕边那枚神之眼的光芒也在消逝。我为他盖好被褥,摆好手脚的位置,让他躺得舒服一些。

  “艾尔海森,你以前帮过我。我也陪你最后这十二年,照顾你这么长时间,就算是报答你了。”

  “别忘了我,”我把脸凑到他耳边,“我警告你,别一下去就忘了我。我们下辈子也要一起。重新做朋友也行,做前后辈也行,继续做没名没分的室友也行。”

  “……做家人也行。”

  再没有别的声音。他已经走了。

  过去很长时间我都静坐着,没动。在某个点,我恍惚地反应过来,按灭床头灯,脱下鞋袜,蹑手蹑脚爬到床边,把他冰冷僵硬的躯体往床的内侧推进去半掌距离,钻到被褥里,趴在他已经干瘪瘦削的肩头抱他,伸手去摸他凹陷的脸。他瘦得可怜,两颊的肉像被挖了一样,颧骨嶙峋地耸起来。明明我每天都在努力给他做好入口的流食,他却缩得皱巴巴的,像变回了一个孩子。

  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可是我已经说了很久,喉咙累得又干又苦,眼前也无法聚焦,连深呼吸都做不到,只知道用额头去埋他的颈窝,双手抱着他,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和艾尔海森共枕而眠。

  一夜过去,我离开房间,用清水洗脸,又给健康之家打去电话。很快有车辆来。车后下来两个人,他们步伐匆匆,怀抱白布,一前一后,去包床上那冰冷多时的身体。我站在房门,看那张凹陷下去的脸被他们用布料盖上。他们让我让出一个位置,我就挪开,看他们前后抬起担架,托到车后,重重落在后厢。力道之粗鲁令我惊心胆颤,哪怕我知道他再也不会疼了。签死亡证明的时候,我五指抖得笔杆都握不稳。我敢肯定我上学后就再没写过那样难看的字。耳边两人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好像说的是卡维先生节哀。我牵起嘴角朝他们笑,说没事,这一天总要来的。

  赛诺在得知艾尔海森离世的当日便即刻请了假,来家门口敲门找我。他拍我的后背,是安慰我,也是提醒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们打电话向殡仪馆预定告别仪式的日期,付了定金。赛诺帮我拟定一份名单,跟我确认之后,让我留在家里写悼念词,他去帮我联系到场人员。

  他走后的几天还是初春,这样一个雨奇晴好的时间,淅淅沥沥的水珠落到窗台,银白一片,屋内因而弥漫一层沉痛的光,我胸口那些代表着生存、呼吸、悲叹和呻吟的情感成为洒落在洞穴中的折射点,刺穿我的胸膛。和连绵的雨丝不同,我的写作断断续续,删了又改,总觉念悼词那固定的三分钟讲不完我们的过往,也怕写得过分嗔痴丢了他的名声。

  我不是没想过改变自己去成为一个理性的人,让沉着的精神成为主导我人生的光亮,可我的灵魂总难以舍弃为热忱和感性所吸引的心性。所以我几度被波动的情绪叨扰得无法提笔,去荒野里散心,因为家中无处不是逝者生活过的痕迹。我侧卧在草地上,看灿烂的积云在头顶展开,湛蓝的天空微起雷鸣。雨湿的草叶碧影婆娑,在我眼前扑朔迷离地晃着,又使我痛苦地想起那双美丽的眼睛。

  艾尔海森的葬礼来的人不多,远不及提纳里那次壮观,这是在我们意料之中的;倒是多莉看在我的份上送了相当数量的花圈,算是撑起了这位前大书记官应有的排场。赛诺找了书记官旧部给我打下手,登记帛金数量。我几宿没怎么合眼,精神是麻木的,只知道双手接摩拉,很多次连道谢都忘记说,心里全是那躺在木棺里的人。我给他选了最昂贵的刺葵木——如果他还在,恐怕会就“人死后是否需要贵价棺材”来跟我争论八百回合。但主持者是我,我就是想给他最好的,因而不可能采纳他这套观点。

  后续的事就是纯粹走流程。我读完悼念词,就跟随队伍绕棺材一圈。我最后一次看艾尔海森的脸。入殓师将他的面部恢复得还算红润完整,神态和遗像上那张桀骜的面孔相似了个十成。

  我很容易想到一句话: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有时它象征重生。

  于是,我久久站在棺材前想他,直到工作人员上来向我鞠躬,让我离场留给下一批预定好的来宾,我才回过神,同意他们把合上的棺材拉走。

  赛诺和柯莱帮我去张罗白事宴,我就一个人抱着遗像,跟去火葬区。四周是空旷的回声,呈现一派奇妙的肃穆,好像有什么声音在炉火的那头在呼唤。我亲眼看着棺木被滚动的轮轴带入焚化炉中。他走的那天我没有哭,写悼词、念悼词的时候也没有哭,连看到他躺在棺材里都没有哭。但直到赤色火光升起的那一刻,似大梦初醒,我立刻就泪流满面,喊了句“再见”,就蹲在地上发出喑哑的号哭。我哭得耳鸣不止,手握着本该一同投入火炉,却实在难以割舍的,那枚早已熄灭多日的神之眼。在那一刻,我终于刻骨铭心地认识到,我和那个人已经阴阳两隔,此生不复相见了。

  火葬区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安慰我,问我是死者的谁。我抹开满脸的泪水,心里升起无数个选项,最后还是说“朋友”。

  从头到尾,我们只是朋友。还没有来得及再朝前走,我们的关系就永远定格在这个阶段。

  下葬日后第三天,我打包好艾尔海森的全部衣物,留下我能穿的,其他都丢进壁炉里烧掉,连带着他说的那十来本驮兽皮制的记事本。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能果断烧掉提纳里给他留的最后的信,因为是他想把秘密带到地下去,我这活着的人又有什么权利去左右他的意愿。

  我做了他爱吃的烤饼,放在他照片前面,而后坐在位置上,想着他大口吃的样子。他算是很不挑食的人,不论我从外面打包回来什么东西,他都吃得很香。

  我没有养成对照片说话的习惯。赛诺那天说,艾尔海森告诉过很多人说我很脆弱。我怕某人回来看见我在自言自语,会坐实了他的指摘。我就很安静地泡茶,又剥水果吃。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我身旁看书、写作,或者干脆就靠在沙发上小憩。可能他往后也会继续这么做,只是我看不见。

  好多天过去,我都没有梦到某人。我只能安慰自己说,可能因为下面的路太长了,找回家要的时间很久。

  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

  我决定卖掉自己青年时期另外购置的住宅,专心守着这套从我名下去而复返的房产,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余生。

  初春的天气每日都很相似,但我心里总想着那个夏日的午后。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如果那天我没叫他出门,我们两个就简简单单吃顿饭,喝个酒,也许他就不会意外从斜坡上摔下去。而每逢我坐在门槛上,看天空杳霭流玉,他就会走过来教训我,让我别用肉眼直视阳光。

  下葬日的半个月后,购置我住宅的买家联系我见面。我不再隐瞒自己的住所,让对方直接来家里面谈。令我讶异的是,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信仰的神明,纳西妲。

  叫外表年幼的神明瞧见我桑榆暮影的模样,我一时有些慌乱:“见过草神大人。”

  “不必多礼,卡维,”她向我略一颔首,“艾尔海森过去于我有救驾之恩。于情于理,我早应到现场缅怀。”

  我就请她入座。纳西妲坐在沙发上,一直在观察屋内的布置。“我希望能按照市价买下你那套住宅,作为了解须弥人民生活的参考样本之一,”她说,“你似乎许久没有清理过这间房子了。”

  “……抱歉。”

  “请不要说‘抱歉’,”纳西妲温柔地看向我,“你或许应该先从修整自己开始。我知道,他的离开一定给你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但,他的人生已然画下句点,你的路却还很长。作为神明,我理应为子民实现力所能及的愿望。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愿望。”

  我们的神明走过亘古时空里互相角逐的舞台,见过的生死轮回数不胜数,却仍然否定奥古斯丁式的预定论,要为我们驱散无益的迷茫。“感谢您的慈悲,草神大人,但愿望应当是人类靠双手去实现的,”我内心感动不已,但还是保持了应有的理智,“如果可以,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以您的智慧,想来是可以给出答案的。”

  “请讲。”

  我便抛出埋藏于心底的那个空洞:“我有一个朋友曾在遗言中和我说,‘人生就是在不断相遇与失去之间来回转圜’,可他同时又祝我在余生能获得幸福。您说,人类这样渺小无力,能握在手中的事物总不过须臾就流逝了,自身的生命也不是永恒的。那么,于人类而言,究竟什么是幸福的?什么是永恒的?”

  纳西妲沉吟片刻,说:“很有价值的提问与迷思,我会回去慎重思考。”

  “我明白了,草神大人。”我对她诚挚地道谢,“然后,关于住宅产权转让一事,我会与相关机构联络,您届时提交申请便好。您这次拔冗前来,可是还有什么要事?”

  纳西妲携着慈祥而静谧的面孔,在客厅中转了一圈,停留在地毯前的空地。“那还未清理的残渣中,似乎蕴含有强烈的情感力量,”她看向地上的壁炉,“卡维,可以告诉我那些残渣来自何物吗?”

  我仔细回忆一番,将衣物与那我从未看过的驮兽皮笔记本之事告诉了她。神明小步走去,用那孩童般稚嫩的双手捧起一抹灰烬,用指尖擦开尘土,找到一隙未焚烧彻底的纸片。“也是很有价值的情感沉淀物,”纳西妲征询我的意见,“请问我能将它们带回净善宫吗?”

  “作为谢礼,我会赐你一场梦,”她看出了我多日以来因颠乱作息,精神与肉体早系在悬崖上的事实,也看出我为孤寂和悲叹所困、辗转难眠,只垂眸看着手中的灰烬,“我想,我也许能在它们当中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希望你能获得前行的力量。”

  是夜。

  四周峭壁环绕,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崖。我用指缝擒住石间的沙土往上攀,使不上力,又像无头苍蝇在茫茫林海里狼狈地追逐远处的一个人影。我大喊人影的名字,求他回答我,而后在跑过一处山丘时跌倒在地面,浑浊的河流倒映出一张年轻的面容。

  人影回过头,和我对视。我想起来,我和他相遇的时候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那是我人生里最自信,最闪闪发光的时段。我曾想他做我最锋利的矛,与我刺破世间的万般不平;他却实在是枚无趣的盾,堵死了我们之间的所有可能。但我不受控制地走过去,拉他的手,走到他站立的位置。

  于是我的眼睛成为了他的,我的大脑成为了他的。

  他在图书馆坐着翻阅古花神史文献,听见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就抬起头,和年少的我撞上视线。他在心里等着我向他伸手,而后紧紧扣住了我伸过去的手腕。

  ……

  高耸入云天的世界树前,纳西妲将灰烬洒向根系处。飞回她手中的,是数十本早前被卡维投入壁炉焚烧殆尽的笔记本。她端坐在世界之前,将这样珍贵的文本细细查阅:

——致亲爱的祖母:

  抱歉,我确信自己成为了赫希菲尔德那般的精神异常者,我选择了一个没有结果的人。

  要怎样向您概括这个人呢。用我在书上看过一段话来说吧:

  “我谴责那些赞美人类的人,也谴责那些谴责人类的人,我只赞赏那些一边哭泣着一边赶路的人。”

  我认为“一见钟情”是生物繁殖本能压制人类理性的产物,仅在文艺作品中为拓展剧情而服务,放到现实中则庸俗不堪。由此,我确信我一开始对他仅有好奇之意,绝无他想。我甚至一度对此人感到反感。因为他不论是言行还是举止都像是要强硬地证明我的生活哲学是错误的。您知道的,我不喜同他人交换自己的观点。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承认,他是独特的,和教令院里的所有人都有着天壤之别。只是我们有太多的不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互相认可,我们的初次合作也以散伙告终。

  我不会忘记那个夜晚,我在酒馆见到了卡维。他自以为能保住自己的体面,被梦想与世间蹉跎的痕迹却从来不是轻易能被掩盖的。

  那是我们第一次促膝长谈。他跟我倾诉了很长时间,也喝多了,我就鼓起一生中全部的勇气跟他小声说,我可以给他一个家。但他喝得太醉了,没有听见,只是一直在自言自语,说自己以后想要成家,想要一个爱人,然后是想要一个孩子。他想做一个世间最好的父亲,用尽一切去爱他的孩子,以弥补过去的错误。

  “我们一个烧火,一个做饭炒菜。她看看我,我看看她。我们的孩子在餐桌边看着我们笑。”那时,身穿教令院制服、醉醺醺的卡维傻笑着,靠在我肩膀上满脸幸福地幻想未来。而这个未来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等他醒后,我再次确认他的想法,让他以租客的身份借宿我家,而后将他上缴的房租取出少部分作为生活用,大头存入定期。

  我可以直接给他一个家,可以比任何人都对他更好。但我唯独不能让他获得拥有自己血脉的孩子,获得那个弥补童年缺憾的机会。

  自然,我相信卡维会是一位十足的好父亲,他的孩子也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其中之一。毫无疑问,他会用尽一切努力陪伴在孩子身边,用自己破碎的心去滋养一个全新的生命。

  他以前太苦了。我不想让他后半辈子活在无法消解的愧疚中。哪怕我心里清楚,这意味着我会走上无止境的苦旅,我也希望他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即便不能和他成为伴侣,至少也要做那位在他婚礼上给他致辞的友人。这就是我的私心。

  我看着他从我家离开,走向光辉灿烂的事业殿堂,成为聚光灯下最耀眼的一分子,又因岁月不饶人而隐退幕后,成为教令院导师,甚至坐上学院的贤者之位。他的所为均无愧于“妙论派之光”的称号。

  而与卡维这种意识不到获得总是建立在牺牲基础上的人不同,我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也从未拥有高尚的个人理想,无论何时。所以,我只是默默算好了他离岗的时日,申请提前退休。我自认这是一步完美的棋:倘若他在这些年岁里已与他人喜结良缘,我倒也不会做出如此选择。不过,既然我给足了他离开我视线的时间,他没有把握,便算是他自觉放弃主动权,交回于我。只是我未曾料想到,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他的理想主义竟还是丝毫未有退改的痕迹,甚至乐意在没有人身保险的情况下自己选择延长退休,仅仅是为了让手头带的几个学生顺利毕业。

  荒谬、可笑。他对待其他人用足了心底的共情力,却从不稀罕在我身上用情。我知道这是自己纵容的结果,许多时候还是难以忍受,只得强忍怒火,告负离开。

  只是,在决定成为那个他唯一不需要照顾情绪的对象的那一刻,我心底早已觉悟。因而怒火早早在旅行中消散,惟留无法说出口的思念。而等到我日夜兼程,赶在他退休的次日回到须弥,只在和他重逢的第一面,我就可悲地意识到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

  和杜拉斯那本《情人》写得一致:“和过去一样,我依然爱你,我根本不能不爱你,我爱你将一直爱到死为止。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

  在大陆游历的日子里,我在蒙德教堂的广场上站立,环视被青蓝花环、音乐和花海环抱的城市。街尾的吟游诗人被淹没在彩旗与人群之中,石板路缝隙间长出生命的痕迹,但我的灵魂留在潮热的雨林里,和我见不得天日的情感终日纠缠,和眼前的狂欢格格不入。在世界里随便找个人爱很容易,但仅有那只聒噪的天堂鸟能令我的大脑陷入高潮。

  我半胁迫地让他搬到我家,赌的是过往他对我多余的感激与责任心,还用了不少诸如提升租金和生活费的手段。如此,我们的故事才再度开启新篇章。

  提纳里早已看穿了我对卡维的想法。在给我留的绝笔信中,他尽量用简洁的语言写明了我与卡维共同生活后会遇到的困境,并在结尾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支持你,”笔划变粗,大抵是写信人犹豫了许久,笔尖流出更多的墨点,“但如果卡维暂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我建议你把我这封信先烧掉,未免他看到之后留下心理负担。”

  我拿着信纸的一角,放到烛火上方,让其化作永远的秘密。心中不免感慨,连他这个做朋友的都能想到的事,我如何会想不到?

  我就在心里盘算,想着如何潜移默化转变我们的关系。筛去一切能利用他心理弱点来攻破的方式,我还是决定用最和缓的一招,从他的愿望着手。

  我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父亲。但如果这是成为卡维家人的必备要求,我有信心做得比他更好。我甚至做好计划,在他找到自己想要收养的孩子的那天,就给他一份作为家人证明的惊喜。

  一切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他终于开始主动留意我的言行,看我因他相亲失败而窃喜也不会恼火。在数次尝试结束后,自花神诞日他向我剖白伊始,我确信他是喜欢上我了。在我为这个迟到多年的愿望即将成真而窃喜时,我因不可抗力,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成为了他人生中又一场噩梦。

  那个午后,卡维用拙劣的演技叫我出门给他买水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乐意跟他玩这种“我看穿了你,也知道你知道我看穿了你”的低级把戏,或许是太期待能从他嘴里听见我等待了数十年的话语。我路上健步如飞,连按照他平日说的那样记得购物砍价都忘了个精光。我在手心里算着时间,思考等回去之后,要在门口站多长时间才足够叫他把家里布置成连我都能想象出来的华丽样式。只是,走到陡坡附近,风中传来卡维的名字。我循声看去,见两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正暗暗瞄着我的行动轨迹,嘴里怀疑的是卡维如今的去向,以及他为什么会多次从我家中走出。

  我本该是就此离开,如果话题的主角是我,我甚至连驻足去听的兴趣都没有。但我很难不想起卡维那极其在乎的“名声”。他过去就不愿声张与我同住,何况如今已入迟暮。

  于是我转身,走到他们面前,两人一见是我,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朝我身侧逃去,其中一人力道奇大,径直将我撞了个趔趄。我便失去了意识。

  事实上,我在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从我和卡维那明显有差异的体检报告就能看出。只是难以料想,倒计时会进入得这样快——亲爱的祖母,我如今仍是孤身一人。用卡维的话来说,干净地来,干净地走。这与我的计划全然不符。我最早时想的是,此生已无机缘成为他的伴侣,但如果能在最后几年里做个伴,取个家人的头衔,也足以慰藉余生。

  可世界的恶行较史书的记载只会更加残忍。我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就知道卡维会为此自责终生。而那份“惊喜”也因我的记忆中枢受损,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终究是变成了他心上一道丑陋的伤疤。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睡了很长时间才醒,一醒就听见卡维在我旁边哭。我心里也在滴血,不是因为自己快要死了,是因为我努力保护了他这么久,最后还是失败了。

  我跟很多人都说过卡维很脆弱,目的是让所有可能和他有交集的人都照顾他一下,理解他是个抱着泡沫般美梦前进的单纯的理想主义者。毕竟谁都能看出来卡维很坚强——谁都能看出来的事实,我也不必挂在嘴上夸耀,以免长了他从不顾惜自己的恶劣气焰。

  听到我答应他努力活下去的时候,他高兴得手都在抖。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和永远能找到下一阶段人生追求的他不一样,我早早完成了所有生命中想实现的目标。只是想到他,心里才会升起一种不舍得死去的欲望。

  我下定了决心,不能让卡维在往后余生中再次背负家人因他而死的痛苦。所以,我必须做出一生毫无遗憾的样子,仅作为他的一个普通朋友,在圆满中死去。

  “所幸,爱而不得是人间寻常之事。”

  “能与这等无畏世间丑恶之人相识已是幸事一场。因而,此生无需任何意义”。

  “我不妄想来生还能相遇的幻梦,只希望他能一直没心没肺地活着。”

  纳西妲转过身,手捧的青绿色投影状书页化作齑粉,追随没入深海的洋流去了。

  ……

  我和艾尔海森又走过了一生。

  我看到年少时的艾尔海森和“我”在做课题。仅从学术角度来说,课题毫无疑问是成功的。当然,我从来不知道,在我对同课题组的同学屡次伸出援手时,他的视线从未从我身上离开。我过去认为他全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可等他回去家里,他又细细检查起被我多次提醒又更改过的同学的文本,乘着夜航船在学识的深海里独行。直到其他人全从组里离开,我因他的“不作为”而怒火中烧,他就手握已有成果,同我据理力争,同样怒浪涛天地指责我不应当将余力放在无才者的身上。

  曲终散场,我爽快地划去自己的姓名,抽身离去。他握持我留下的一切,在负责修改变更成员的办公室门口长立,直至下一场钟声回响。而我被命运催促着从人生出发,迈向下一个时期,建起我的两幢卡萨扎莱宫,又搬去了他的家中。而数年后,且算是功成名就的我自以为扬眉吐气,拖着行李箱,同他在玄关处告别。

  “我要奔向我的新生活了,”我说,“当然,还是要感谢你这些年的帮助。以后在教令院见到学长我,可还是要记得打招呼。”

  彼时的我满心激动,急着思考新家布置的方案,却未注意到,他是听到我说的新住址离他很近,脸上才浮出那带着戏谑的神色。更不知道,在我离开后,他依旧站在原处,抱臂而立。不论在过去还是未来,他都是以这个姿势等我回家。

  由于行业差异,我们的工作少有交集,我更不会想到,自己跟同僚勾肩搭背地去饭馆喝酒时,偶然擦肩而过的艾尔海森总会回头看我。我们便如此生分地走过数十年,就像从未结识过一般。我几次逼着“我”去追随,那幻影般的画面却全然无法撼动。

  时光流转,再次重逢时,我终于穿破屏障,走过去,在那个他敲开我房门的时刻,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我为自己终究能这样和他毫无芥蒂地靠近而欣喜若狂,说出了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我想成为你的家人。”见他还似记忆中的那日一般毫无反应,我又说:“艾尔海森,我陪你到最后了,你不会再孤独了。”

  他先是很无措地看我,而后反手扣住了我的后背。

  “我爱你。”似乎仅仅一次还不够,他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对他的神明做祷告,“我爱你,卡维。我一生都爱着你。”

  我的眼泪在一刹那间遏制不住地涌出。胸腔里一度冷却的热度又涌入大脑,挟卷着无数流转的时光,被一种异教徒似的狂热与苦痛摇撼。图书角里安静坐着阅读的艾尔海森,和我做课题时看着我写的板书笑的艾尔海森,争吵时看似面不改色实际下颌都在颤抖的艾尔海森,面色淡然地看我走进他家门的艾尔海森,跟我一起布置家居装潢的艾尔海森,无言目送我离开他家的艾尔海森,和我无意中愈行愈远的艾尔海森,再次同住后和雷雨抢夺盆栽的艾尔海森,悉心照顾我的艾尔海森,疲惫苍老的艾尔海森,雨夜里坐在墓前沉思的艾尔海森,陪我一起在高崖处眺望我一生中最重要作品的艾尔海森——那个惊艳我年少,还要我用后半生去思念的男人。

  我们之间的过往却那样短,短到一段话就能概括完。

  人生贪欢。人生澎湃。人生苦短。人生苦短。

  “草神大人,”意识到这只是一场神明赐予我的梦境,我的泪水大量地涌出,闭上双眼,胸膛抽动,“谢谢您,但他是不会对我说这种话的。”

  脑海深处却响起一个女声:“卡维,你所看到的艾尔海森,包括他的所思、所想,都来自世界树的记录。”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睁开双目,看着身前的另一个身影怔愣在原地。

  大吉祥智慧主神色悲戚。她周身生出蔓枝,现出原形,向我微微欠身:“他为你写了一部漫长而伟大的童话。”

  我在失重感中醒来,陷入混沌的恍惚。须臾,我冲出房门,摇摇晃晃,丧家犬般撞进书房。我翻箱倒柜寻找纸笔,一手开灯,一手摊开稿纸,蘸墨水,写,六神无主地写,想写下梦里的故事,却慌张得写不出一颗形状标致的字,只能任由梦境随着太阳升起而被我遗忘。我的眼泪滴落在纸面,擦过眼眶后还是在流泪,一开始还咬着牙关忍耐,后面干脆哭得一塌糊涂,最后只能趴在桌面上啜泣,哀悼从指缝不断流逝的黄沙。

  梦境的结构是混乱无章的,艾尔海森是有跟我这样说过。但我没料到有一天我会因为遗忘梦境的内容陷入绝望。我的一生中造出过无数伟大而瑰丽的建筑,却无法为这场梦筑起它应得的记忆宫殿。

  又过去了许多日。我站在等身镜前,给镜中面容沧桑的人换上出行的服装,携着小件行李,去完成我们过往的约定。

  我抵达奥摩斯港。港口的海水轻轻碰在岸边,月光落在上面,像撒满了盐。我登上去往稻妻的游船,在船头找了个宽阔的位置坐下。等船开的时间里,我拿出放在外套里的一个不起眼的木盒:那是我从艾尔海森的书桌抽屉里翻出来的。我们再重逢的那晚,他就把我的钥匙扔在这个盒子里,放在茶几上。而我只拿走了钥匙,盒子被他收了起来。

  我百无聊赖地把玩这半个拳头大小的木盒——我从来没有仔细地摸过它。就在我手指第一次触碰到底板边缘时,一条隐秘的缝隙使我颇感困惑。我立刻直起身,借着月光端详内里的乾坤。冥冥中,我有预感,这就是艾尔海森临终前提及的,他遗忘的那件事。

  两分钟后,我开启内里的暗格,手一抖,金属撞击木饰的清脆声响传出,两枚素戒从盒中滚落到地面。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刻,一枚弹了几下停在甲板上;另一枚则是从甲板与船舷的边界处滚落,纵身一跃落入海中,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我捡起仅剩的那枚,上头毫无雕饰,看上去就只是个普通的饰品。我起身,举起那素戒对着船上的灯光看去,在戒身内侧看到了一串我一时没辨认出的语言。照了许久我才看出,那上头刻的是艾尔海森的名字。

  漫长的沉默后,我意识到一个事实。

  人生的末路好似时空,就像黄昏总有来临的时候,夜晚也会随之而来。我听见港口里浩瀚的海洋传来海鸟的叫声,那是在呼唤,就像少女呼唤着情郎,草木的国度呼唤着下一场雨季,无望的爱恋呼唤着奇迹。

  “因为曾经相遇,即便失去也是幸福;虽然生命终有休止,但爱是永恒。”

  这便是神明给我的答案。

  我永远都不会记起那场梦境里的具体内容,但我已经知道,自己经历的一切不再是彻底的悲剧。我获得了新的,足以支撑我独自走向迟暮的东西:

  ——其名为“希望”。

苏打水水水水

【all蒲】30岁的老男人还爱吗?

出场人员:周唐齐石丁明侦,一点点kb歪少,一句话王润泽,一点点小猫only个人视角

蒲熠星0420生日快乐,永远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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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回旋镖。

  

  石凯看着蒲熠星笑意盈盈地偏着脑袋,仿佛一只等饭小猫那样期待着他的回答,而他“百口莫辩”“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捂住脑袋嗷呜一声蹲在地上。

  

  “这我也太难了吧!!”石凯揉搓着自己的脑袋,把脸皮蹂躏成包子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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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前的某一场剧本杀,彼时的石凯尚未理清楚自己对蒲熠星到底是哪一种感情,只一味觉得嘟空姐和蒲维修勾勾搭搭实在是辣眼睛,听到那句“30岁的老男人还爱吗”,...

出场人员:周唐齐石丁明侦,一点点kb歪少,一句话王润泽,一点点小猫only个人视角

蒲熠星0420生日快乐,永远自由!





#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回旋镖。

  

  石凯看着蒲熠星笑意盈盈地偏着脑袋,仿佛一只等饭小猫那样期待着他的回答,而他“百口莫辩”“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捂住脑袋嗷呜一声蹲在地上。

  

  “这我也太难了吧!!”石凯揉搓着自己的脑袋,把脸皮蹂躏成包子褶。

  

  

  #

  几年前的某一场剧本杀,彼时的石凯尚未理清楚自己对蒲熠星到底是哪一种感情,只一味觉得嘟空姐和蒲维修勾勾搭搭实在是辣眼睛,听到那句“30岁的老男人还爱吗”,他比嘟空姐还急不可耐地回答,“不爱,绝对不爱。”

  

  那颗子弹跨越数年光阴正中眉心,蒲熠星生了逗人的心思,支着脑袋看弟弟想争辩又因为无话可说,急着在原地跺脚。蒲熠星站起来伸腰,懒洋洋打哈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哦,”他甚至顺手复习了两个生日会的舞步,在石凯支支吾吾的狡辩里扬长而去,只留下一条解题的关键线索。

  

  “30岁的老男人,还爱吗?”

  

  

#

  这个问题对丁若虚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他见到蒲熠星的时候,后者就已经趋于成熟,但吸引丁若虚的,恰恰是蒲熠星身上一些近乎于矛盾的天真,会在赛场上任何情况保持绝对冷静跟赛场下一逗弄就红脸的从来是一个人,他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次看着蒲熠星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样子倾慕,转过头却抓包蒲熠星又窝在哪个空气不流通的更衣室睡着正香,细密的睫毛下是带着浓厚黑眼圈的下眼睑。

  

  这种时候他总会心疼的,跟他看到举着星球僵持的蒲熠星一样,直到很久以后,丁若虚才意识到那首致橡树和“你看看你蒲队付出了多少”有多像跟孩子讲述另一半的不易,他被这种认知闹得脸红脖子粗,却忍不住在下一个关头继续,继续去接触蒲熠星。

  

  他是漩涡,是黑洞,是帕累托最优原则。

  

  怎么会有一个理科特性的文科生不爱一个文科特性的理科生。“我本将心照明月”,丁若虚不喜欢这句话的后半句,他不喜欢那种怎么拼尽全力都够不到一个冷冷清清挂在天空上的人,但蒲熠星不一样。

  

  他强大就必然易碎,他聪明就必然敏感,他冷清就必然饱含一副爱天地爱苍生的热肚肠,越了解就越喜欢,越喜欢就越想拥有。自从蒲熠星说过,“在他选择我的时候,我也同时在等待着他”时,丁若虚就知道属于自己的结局必不会是“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靠着沙发,跟蒲熠星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两小时前的胡搅蛮缠,他说三十而立就要成家了,蒲熠星反驳他说人家本意是立事业不是立家庭,丁若虚终于鼓起勇气在对话框敲出一句,“孔夫子说三十而立,鉴于历史局限性,肯定是包括家庭和事业的。”

  

  置顶的人很快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丁若虚没给蒲熠星再粘糊着反驳的机会,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压过耳鸣,为了这一刻,他好像已经铺垫和思考了太久太久,又好像从很早很早以前,从宇宙大爆炸的瞬间,就注定了他会爱上蒲熠星。

  

  “所以,三十岁的蒲熠星,愿意给我一个成为你家人的机会吗?”

  

  #

  “哇哦,这是被表白了啊?”齐思钧端着早餐盘,醋溜溜得把豆浆塞在蒲熠星手上。

  

  本来就慌里慌张不知道怎么应对的人,这下彻底脖子红到耳朵,蒲熠星迅速熄灭了屏幕,一拳砸在齐思钧胳膊上,“小齐偷看!太坏了!”

  

  “这怎么能怪我,”齐思钧说得义正言辞,“我是来送早餐的,无意间看到的而已。”

  

  无意间,省略了一些看着蒲熠星跟人聊天就酸涩的情绪,也省略了一些端着早餐悄无声息埋伏在人身后的细节,齐思钧一屁股贴着蒲熠星的大腿坐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蒲熠星的眼神开始满世界乱飘,“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蒲·太极拳国家级表演大师·熠星重出江湖,齐思钧被噎到无话可说,只能一声不响地看小猪咪进食,这人的嗓子眼小的令人称奇,稍微塞快一点就容易被呛着,齐思钧一边撸猫一样拍着他的后背,一边絮絮叨叨,“你慢点。”

  

  手下的布料散发出潮气,还带着独属于蒲熠星的那股味道,齐思钧已经很难分辨这是蒲熠星的味道还是因为他的喜欢看到他就觉得香甜的生理反应,他顺着蒲熠星的侧脸去看,红涨的耳朵跟白皙的脸颊形成鲜明对比,嚼着食物的眼神始终落不回盘子,就连齿关咀嚼都显得漫不经心。

  

  他在走神,齐思钧几乎可以打赌,蒲熠星八成还想着丁若虚表白的事情。

  

  这种想法让齐思钧变得更不好受,如果有个镜子,齐思钧应该能发现自己脸色阴沉地能滴水。但齐思钧不得不承认,喜欢蒲熠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蒲熠星有多温柔,温柔到他这样一个人都会忍不住陷落进去恃宠而娇,他会保证你的每一句话不落在地上,也会保证你拥有百分之百的游玩体验,蒲熠星可以输,但他绝不会让每个玩游戏的人都感到一种有劲儿没处发的憋屈,蒲熠星可以偷懒,但他绝不会让跟他一个队伍的人多吃哪怕一点的苦头。

  

  回想起来,这份温柔从见到蒲熠星的第一眼就存在了,他温柔地近乎于好欺负,却又强大的令人望而却步,齐思钧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法从攀岩结束后蒲熠星的那个拥抱里挣脱出来了,就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捆住了他想要被爱,想要被温柔以待的心。

  

  齐思钧喜欢蒲熠星叫他小齐,黏糊糊的腔调,听着听着,心脏就陷落一块。

  

  齐思钧喜欢蒲熠星靠着他坐,温温软软的身体,靠着靠着,半边身体都酥酥麻麻的。

  

  可是现在,蒲熠星靠着他喊他小齐,手机界面还停留在跟丁若虚的聊天上,齐思钧从未觉得如此恐惧,仿佛下一秒,30岁的蒲熠星就会挣脱一些束缚,自由自在扎根在喜欢的土壤上,不会回头看他。这么想着,齐思钧忍不住把自己埋头在蒲熠星怀里,热乎乎的眼泪也跟着滚动上来。

  

  “哎,怎么啦?”

  

  蒲熠星手忙脚乱地扔下吃了半截的三明治去拍齐思钧的后背。齐思钧攥着蒲熠星后腰的衣服一言不发,修长的手指把衬衣捏出褶皱。

  

  至少这一秒,他还驻留在他的身旁。

  

  #

  “哥!说好了哦,演唱会结束要第一个来找我玩!”

  

  唐九洲在原地蹦了蹦,直到蒲熠星的身影从视野里都完全消失了才沉寂下来,鲜花,蛋糕,礼物一个不少,剩下的事儿,就是等待蒲熠星能赴约,他要亲眼看到哥哥脸上开心的表情,而且,他还有个很重要的事儿想跟蒲熠星说,虽然,他觉得自己不说蒲熠星也知道。

  

  哥,我好像,越来越爱你了。

  

  喜欢但是不爱,爱却又并不喜欢,可见喜欢与爱并不是一码事。喜欢是看某物好甚至极好,随之而来的念头是:欲占有。

  

  爱,则多是看某物不好或还不够好,其实是盼望它好以至非常好。随之得到的激励是:愿付出。——史铁生《爱情问题》

  

  最开始是真的很喜欢,看着你优秀也喜欢,看着哥哥迷迷糊糊睡觉也喜欢,喜欢每一句问候都有回应,以至于不想要蒲熠星跟石凯玩,不喜欢蒲熠星和齐思钧的接触,想要像八爪鱼一样把哥哥整个抓起来捆住。

  

  再然后,唐九洲想,更多还是在心疼他。

  

  他不是一个会心疼人的人,他过往人生里总在扮演一个被别人心疼的角色,那些有关心的戏码似乎永远都属于齐思钧,他仿佛从见到蒲熠星的第一眼就该被他关心被他爱护,但事实上,唐九洲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心疼他。

  

  最近的就是射箭比赛,蒲熠星耷拉着耳朵,任凭唐九洲帮他擦除鞋上残留的泥土,帆布鞋被拧在脚踝上方,他下意识倒吸了口凉气。

  

  “痛吗?”唐九洲瞬间收回了手,得到蒲熠星否定的回复才继续擦拭,一点埋怨的怒气也被心疼冲刷地干干净净。细白的皮肤上凭空多了一块淤青。蒲熠星顶着一头被野风摧残着乱七八糟的头毛,一边比划出射箭拉弓的动作,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石凯太坏了,居然偷袭……”

  

  “我一定会帮你报复回去的!”唐九洲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跟石凯是一队的人,蒲熠星久久没有回应,唐九洲在困惑里抬头,正巧落进那一片洋溢着星星点点温柔的眼眸里。

  

  “九洲长大了啊。”蒲熠星没再说什么,也没解释,他像过去一样伸手摸了摸唐九洲的脑袋,唐九洲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居然从被照顾者短暂成为了照顾者,而蒲熠星把全部重量托付给他的样子,激发起他心里不常有的,那种想要无条件付出的情绪。

  

  照顾蒲熠星是会上瘾的,有了第一次,唐九洲就总在想,什么时候蒲熠星的肋骨可以接着压在自己的胸口上,这种小小的紧密链接感,仿佛跨越大洋彼岸都不会被折断,仿佛永远,永远都会在他的身边。

  

  

  让你的三十岁生日和我们在一起的那天,一起成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日子吧,唐九洲躺在床上,蒲熠星的生日还有三天的倒计时,而他已经开始忍不住畅想哥哥的表情哥哥的神态,他的脸在期待里变得红涨,他要带着那种最原始的喜欢去爱他了。

  

  那会是宇宙最奇迹的存在。

  

  

  

  #

  “小蒲啊,”何老师支着下巴,“30岁有什么生日愿望吗?”

  

  “我的天哪小蒲都30岁了吗?”大老师摸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围绕着蒲熠星转了好几个圈,“那我们不都成了老妖怪吗?”

  

  “去你的,”鸥象征性踹了脚大的屁股,“你才是老妖怪呢。”

  

  “是是是,你们都看起来永远18,就我自个儿是老妖怪行了吧。”

  

  蓉没心思听大贫嘴,伸手拍了拍蒲熠星的刘海。被一人一言一语搞得只会闷头嘎嘎乐的小孩挨了姐姐轻轻一下,蒲熠星迷惑地抬起头,杨蓉朝他挑眉,“有什么生日愿望吗?姐姐能办的都给你办到。”

  

  “真的吗!”小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呃,太过分的除外,你别给整个什么你想要几百万。”

  

  “你看,我们蒲还以为音乐节的亏损能回来呢。”张若昀捂着嘴嘎嘎乐,乐得过头了连嘴都捂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什么音乐节?”昕的信号敏锐捕捉到关键词。

  

  “就是小蒲自己办那个生日音乐会...”

  

  “行啦!”何老师实在是看不下去一群人乌泱泱围着却干不了一点正事儿的样子,扯着人群里蹿来蹿去的小孩出来,“蒲,你说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上位!”蒲熠星搓了搓手,“上次上位太短暂了。”

  

  “可是节目组的台本是很早就定下来的。”晨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

  

  “你傻啊,”大拍了一把他的胳膊,“我们自己玩,又不播出去。”

  

  “干脆我们自己写个剧本录一期算了,连节目组都不用给经费。”

  

  说干就干,趁着没上班的功夫,几个人凑在酒店大厅里就演起了脚本,何老师充当画外音,“M城918年,亡城甄家侦探铺正式开业,一开业就生意火爆,不料,侦探铺店长撒长工消失,店铺及经营权都转给了蒲店长。”

  

  “嘿呦嘿,”大用白嫖来的浴巾假装擦汗,“我今儿啊,要来为我家老太太伸张正义是不是,听说这儿有个好店长。”

  

  甄家侦探铺每天都人头攒动,忙得蒲店长一天脚不沾地。来访民众中八成表示,店主长得真可爱。就连路过的蓉总裁都忍不住调戏两句,更别说本就喜欢店长的晨助理。

  

  张说书的故事正讲到最后一节“甄家囤出甄校草,蒲店长害普通人”。

  

  “甄家侦探铺最有特点的,是三个怪,”张若昀呼啦一声展开从经纪人那儿偷来的扇子,装模做样指着正盘踞在沙发上假装办案的蒲熠星,“一怪是老板姓蒲不姓甄,二怪是受理案件的嫌疑人都姓甄。” 

  

  “话扯得远了,说回三怪啊。”张相声把扇子做了惊堂木,啪得拍在梨花木的八角台上,倒是把正打盹的蒲裁缝惊了一跳,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站起来鼓掌,把蓝色丝绸震着顺着膝盖滑落到大腿,“好!”

  

  “好什么啊你,”张讲师恨铁不成钢,舍不得拿木头拍一拍那注满瞌睡的小脑瓜,转而用手弹了个脑瓜崩,“我还没说呢。”

  

  “这第三怪啊——”

  

  张讲师勾起一个斜斜的笑,活像趴在惊堂木下睡觉的哈士奇,“侦探店长是小猫!”

  

  “不是不是!”蒲熠星跳起来,“是,M城少了撒姓人!”

  

  “两年前,撒家一姓与嫌疑人和凶手突然都沾不上关系,一时间撒姓天下太平,淡出大众视野。”蒲熠星干巴巴的念完台本,撅起嘴。母爱泛滥的鸥第一个看不下去,一巴掌拍在张的脑袋上,“叫你不好好讲话!”

  

  夜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除了这几个愿意陪着他闹的人,就连窗外的星星都稀稀落落,冷冷清清,蒲熠星捏着那张简易到,只是鸥从笔记本上撕下来,何写了两句身份概况的“身份卡”,又偷偷望了眼天空。

  

  “我的三十岁愿望是,”蒲熠星闭起眼,在心里偷偷许愿,“撒老师能回来。”

  

  他也该站在这里,也该穿着睡衣裹着酒店的道具,也该喜气洋洋地扒着蒲熠星的肩膀叫他蒲店长,蒲熠星忍不住去想撒贝宁的神态,他会揪着自己的衣领撇嘴,来一句“30岁可太老了啊,不像我永远18”,转过身却在生日蛋糕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句“祝我家小蒲侦探:三十而立,随心所欲不逾矩。”

  

  撒老师啊,什么时候能回到小蒲身边呢,再见面,他都要三十岁了。

  

  #

  kb意识到蒲熠星快三十的时候,他自己的日子都过得兵荒马乱。他从空空荡荡的思绪里找到锚点,想起蒲熠星,他又忍不住想起那只离开的小猫。

  

  事实上他做什么都能想起那只离开的小猫,呼吸的时候会,喝水的时候会,就连望着他家别的小猫也会,他打开手机,歪哥和少帮主已经在群聊里张罗着给蒲熠星怎么过,蒲熠星大概很忙,过了许久才一条条回复下来。

  

  “谢谢歪哥谢谢歪哥。”(礼貌的反常,kb想。)

  

  “到时候在蛋糕上加个没脖子的胖子行吗,我喜欢这个?”(果然,kb想。)

  

  “滚你妈的,”歪哥发送了一个暴躁的语音条,“你怎么不把我吃了。”

  

  “那不行,那我们小kb不得吃醋死啊?”(少帮主这个拱火的东西。)

  

  kb一条条看着,心里终于慢慢的,慢慢的被填满了,巨大的悲痛像潮水般涌起又落幕,蒲熠星那天哭得鼻头都是亮晶晶的,跟他讲,kb,撑着,撑住。

  

  “kb呢?”蒲熠星果然还是惦记着他,“kb一起嘛~”

  

  “那你说的,kb耍大牌,才不一起呢。”

  

  kb把脑袋从哭湿了一片的枕头上抬起来,很好很好的小猫去当一只更名贵也更健康的小猫了,他知道猫这种生物向来是来去如风自由自在的,他从来不能困守住任何一只。

  

  能在生命里短暂相逢就已经足够值得珍惜,他念着帮帮,也想着蒲熠星,终于把湿漉漉的脸从枕头里扒出来,极快的回复一句,“谁说我不去,老子必须去。”

  

  

  #

  

  

  “人脑才是最精密的仪器。”蒲熠星总爱这么说,他还喜欢说,“你们每个人都是奇迹。”

  

  每次这么讲的时候,唐九洲就会一脸骄傲地证明自己就是奇迹,齐思钧往往会噙着笑意点头,石凯总会手足无措的低头,耳朵根都红透成草莓的颜色,丁若虚喜欢用手托着下巴,一副欣赏样儿地盯着蒲熠星,还有周峻纬,这种时候总会洋溢着腻歪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或许这个世界都是宇宙爆炸后碎散的尘埃,或许我们的未来如百年孤独的羊皮卷般早早写下宿命,但只要蒲熠星还站在身边,人总会不由自主地相信,我们会赢。

  

  我们会赢。

  

  周峻纬觉得,认识蒲熠星是他过往里见过最奇迹的存在,踽踽独行的路上,他感受过太多次精神上无可作为的空虚感,过度内卷以后对自己的不认可,但是蒲熠星存在的很美好的地方就是,他不是告诉你,他天资很高很优秀所以他能达到,而是告诉你这个东西是值得的就去做,你的心愿你的兴趣是重要的,告诉你认可自己是要自己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

  

    周峻纬一直是自由至上主义,而蒲熠星是第一个让他觉得完全自由的人,他是肖申克救赎里自由的鸟,受伤对他来说就像笼子,关不住他的,就算他藏了特别的痛苦和挣扎,他还是把自己想做的放在第一位,甚至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刻也要顾着告诉周峻纬,“坚持自由必须付出代价。”

  

  昨晚他做了噩梦,那是他第一次梦到蒲熠星时并不快乐,他梦到他被人耻笑,他梦到他变成一只折翼的鸟儿,周峻纬看到蒲熠星的神色一点点在坚忍中失去锐利和色彩,心脏锐痛到差点碎开。“阿蒲———”

  

  “哈,”周峻纬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哈。”

  

  眼前又是一片死一样漆黑的寂静,他打开床头灯习惯性望窗外找星星,银河系的行星全部按轨行驶,只有他自己的心脏,因为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在顷刻间脱离了万有引力,他下意识就想拨号给蒲熠星,可巧看到他b站开播。

  

  “这首歌我能写一首,就能写第二首....”

  

  还好,周峻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粘腻的汗液也被清风吹干,蒲熠星的眉眼一如从前,锐利而张扬。

  

  还好,他们没有一个人迷失在充满荆棘和迷雾的路上。

  

  

  

  我们是宇宙最奇迹的存在,我们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

  

  三十岁的老男人怎么还能让他这么爱。

  

  石凯想不明白,在房间里连做了12组平板支撑和深蹲都想不明白,他一把揪住被子捏吧捏吧团在一起,脑补抓着蒲熠星肩膀左摇右晃,又指着被子质问,“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说话啊,怎么回事?”

  

  被子是给不出答案的,石凯松开被玩坏了的被子,皱巴巴地躺回床上,活像吃到酸时挤眉弄眼的蒲熠星。各种各样的蒲熠星从脑海里跑出去,有开心的又不开心的,有骄傲的也有破碎的,拉着手转圈,石凯被侵扰地不胜其烦,把一头短发揉乱,揉成鸡窝,又扑哧一声,栽倒在被子中央。

  

  思绪开始满天乱飞。像一团小猫的毛线球,找不到起源也找不到结尾,偶然惊醒才发觉又有一只蒲熠星从心头蹦跶着跑过去,石凯摇摇晃晃站起来,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嗤笑,他紧急回头,蒲熠星看着还在背对着自己头顶冒傻气的石凯,努力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三十岁了,还会有更多的人去爱他。石凯心知肚明却又扭扭捏捏,王润泽的短信刚巧发在蒲熠星的手机里,没有人知道那一句轻描淡写地“阿蒲,我刚好路过苏州要不要出去吃饭”背后,隐藏着多少次踌躇又惊心动魄的纠结,蒲熠星抬腿欲走,腰间突然环绕了一圈胳膊,紧紧地把他困在原地。

  

  “别走...”石凯的声音从背后闷闷地响起来。

  

  “哥,我爱你,90岁了我也爱。”

  

  

  

  

  #

    小猫舔舔受伤的前爪,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你。【1】

  

    是天才的不能容错,是一分快乐后很多分心酸,我不曾在落寞中屈服,就算堕入牢笼也会永向自由,你知道我这一路过来有多不容易,你知道我天才的代价是什么,你知道我并不完美,我是一个很孤独的人,你知道我三十岁了,却依然像断了线的风筝向往自由。

  

  那你知道这些还会选择爱我吗?





end.





【1】这句话是 @反转朝夕. 老师给我朋友圈评论的,偷来(


  

  

  

  

  

  

文章合集   👈🏻

  


xw
我喜欢他,因为他酷、可爱、挑衅...

我喜欢他,因为他酷、可爱、挑衅、充满活力💙

かっこよくて可愛い、挑発的で元気な彼が好き


(首次出现插图:2022)

我喜欢他,因为他酷、可爱、挑衅、充满活力💙

かっこよくて可愛い、挑発的で元気な彼が好き


(首次出现插图:2022)

-Lucis-

约法三章

第一条:不抛弃任何一个队友

第二条:战斗!爽!

第三条:一键三连,关注中……

「致命公司完结纪念贺图」

禁止二改二传商用

视频封面需要授权

(我真的被搞怕了,之前summerboy那张图已经不知道被二次授权多少次了!希望大家能标注原作者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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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被搞怕了,之前summerboy那张图已经不知道被二次授权多少次了!希望大家能标注原作者捏)

织蓝憬。

【蒲熠星中心】观星录(陨星番外)

阅前须知:

1.此篇为《陨星》番外,主蒲熠星,蒲all蒲无差,其余友情向,半现实向

2.注:全篇番外以日记形式展开,[]为后来补充内容

3.人物属于他们自己,ooc归我

4.全文近3W字,但并没有多少糖。提前预警,文笔不够,降低期望。


若以上都可,全文如下:...


阅前须知:

1.此篇为《陨星》番外,主蒲熠星,蒲all蒲无差,其余友情向,半现实向

2.注:全篇番外以日记形式展开,[]为后来补充内容

3.人物属于他们自己,ooc归我

4.全文近3W字,但并没有多少糖。提前预警,文笔不够,降低期望。



若以上都可,全文如下:




                                            观星录 


                                                                    ————星星休眠时,我在偷偷说爱你





 

01.

写在前面:

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犹豫了三分钟,然后点头答应了。同意归同意,该反驳的我还是要反驳,我对我的医生朋友说:与其叫它“病人观察日记”我更愿意称它为《观星录》。我的朋友笑着说随我,只要能给他一个反馈就好。

 

于是我兴致勃勃的买了一本牛皮本和一支钢笔,在扉页写上了“观星录”三个大字。

 

这是时隔七年后我第一次写日记,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凭我现在的文笔能写成什么样,十有八/九是流水账。但我确确实实是想记些什么去纾解我的情绪,毕竟不是每个经历过天灾人/祸的人都能那么快从伤痛中缓过劲来的。所以让我们开始吧。

 

宇宙上所有的温柔,都归落到了银河;银河上的所有温柔,都归落到了星星。

 

这是一个关于蒲熠星的故事。

 

                                                                                          记录员:蒋励

                                                                                          日期:20X0年11月2日

 

02.

20X0年10月19日  星期一  天气:晴

我至今都忘不了这个晚上。系统被彻底摧毁,十五天的噩梦之旅终于结束,NPC们回了他们应该回的地方,而余下的四千多名玩家纷纷涌入了最近的医院,蒲熠星第一个被送进了急救室。

 

郭文韬抱得太紧,以至于松手把蒲熠星放上担架时那么艰难。他大抵是怕吧,怕在自己怀里尚有一口气的人交出去后就没了呼吸,他不想放手,可又不得不放手。

 

蒲熠星被推进手术室时,郭文韬的视线紧紧跟随着他,直到被大门阻隔视线;直到红灯亮起;直到手中的温度冷/却;他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五感,疼痛和酸涩一齐涌上来,脱力地坐倒在地。

周峻纬想去扶他,结果也被带倒,于是两个人任性地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郭文韬摊开双手,盯着掌心里还未干涸的鲜红的液体,呢喃道:“都是血,都是他的血……”

周峻纬看了一眼,抓着郭文韬的手腕往下按,强行让郭文韬的视线从那一大/片红色上移开,自己却固执地扫过郭文韬全身的血迹,企图以出血量来判断那人的情况如何。到最后他也只说出了两句话:“没事的,阿蒲会没事的。”

 

齐思钧还抓着医生的手说着些什么,被些许冷漠地推开。我猜医生可能是和他说“病人情况危急我们会尽力”之类的话吧。齐思钧愣了很久,回过身去察看其他人的情况,在看到情绪几乎崩溃的邵明明唐九洲石凯三个人后,他第一反应还是温柔地去安抚他们。齐思钧的笑明明那么暖,可我看着他却更想落泪了。

 

十分钟后有护/士来查看我们的状况,毕竟一群伤患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场景实在不太雅观,尤其是郭文韬脖子以下全是血的样子看着太吓人了。可任凭护/士怎么劝,这群人就是不肯离开半步。劝了两次,护/士也就放弃了,她们还有许多其他病人要救治,因此也懒得管他们这些执拗不听劝的人。我都能从一个护/士小姐姐的白眼中读出她的心里想法:一群疯子,爱咋咋地吧。

 

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突然冲过来两个人,一个一头卷毛胖胖的,另一个人高高瘦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也不知道他俩是怎么找过来的,但一定很着急就对了。[哦,这里补一句,我后来才知道这俩大哥是著名的虎/牙主播——JY和刘小怂。]

他俩跑得气喘吁吁,到的时候显然被我们的状态吓到了,胖哥看了看唐九洲齐思钧等人又指着坐在地上的郭文韬和周峻纬半天没缓过劲,倒是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急的大喊:“蒲熠星人呢?”没得到回应又冲着郭文韬喊了一遍:“郭文韬,我问你蒲熠星人呢?!”

 

我当时皱着眉头,暗想这个一开口一股子东北大碴子味儿的小哥谁啊,敢这么跟郭文韬说话。

郭文韬没应他的话,只是抬手指了指紧闭着的手术室。紧接着就听到两人一人爆了一句脏话,不堪入耳的那种。

 

还算冷静的齐思钧给两人解释了一下事情始末,得知事实真/相后两人骂的更起劲儿了。

“我/靠蒲熠星傻/逼吧,真当自己玩兔子呢死了还能活?!TMD这一身的中二病能不能收收啊?自己那么小个一人平时磕一下碰一下疤都几天不消的成天幻想当什么英雄,他咋这么能造呢?!”

“我艹/TMD破系统,它有种怎么不把老子也拉进去啊,老子要在肯定TMD弄死它!蒲熠星也是傻,什么都自己扛着不说,以为这样人家能感激他记得他呢,妈人家伤好后转头就忘了谁管你是死是活?”

 

这俩真的是蒲哥的朋友吗?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话是真的很难听,可激动的情绪和通红的眼眶都做不得假。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去掩盖他们的心疼和无措。最重要的朋友出了事,他们连忙都帮不上,他们能怎么办呢?

 

还是唐九洲出声让两人坐着等,两人才安安静静/坐下来。

他们现在除了等也别无他法。

 

王春彧、郎东哲、潘宥诚、火树四人是后半夜才到的,这四人显然比JY和刘小怂靠谱多了,他们至少把地上的郭文韬和周峻纬两人拉起来了,并试图劝几人先去治疗,这里让他们来守。

 

只是可惜,手术室里的人的分量实在太重,重到他们根本挪不动脚。郎东哲只好找护/士借来医疗用品,在王春彧等人的帮助下先帮那几个家伙处理身上比较严重的伤。

 

手术室大门打开时,离得最近的周峻纬是第一个冲上去的,紧接着就是已经包扎完的齐思钧和包扎到一半的郭文韬。

 

那个出来的年轻医生叫陈峰,是我的朋友,我有些同情他,他刚刚踏出手术室就被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峰是个高材生,年纪轻轻就跟着主任在手术室里实习了。他整个人理智又淡漠,丝毫不顾忌他的好朋友我还在场,也完全不认识面前这一堆小有名气的大神们,更不知道该缓和语气给病人的朋友们一些安慰,只是一本正经地说:“病人现在的情况很严重,必须马上进行手术,你们谁是病人家属,来签一下手术同意书。”

 

“你们通知蒲熠星的父母了吗?”火树问。

“没呢,这么大的事哪敢让他们知道,昨天阿姨打电话给我我都骗她说蒲熠星在录节目。”刘小怂答。

“那……怎么办?”郭文韬无助地望了一圈,视线又落在那份手术同意书上,颤抖地问出一句。

他们这里没有一个人能为蒲熠星的命负责。

 

周峻纬一把夺过陈峰手里的纸笔,我们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一面想阻止他签一面又希望他签,但他最终还是没能下得了笔。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根本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周字。

这个字他签不了,他们都签不了。

 

每每回忆到这里,我都不得不感慨一句幸亏撒贝宁老师和何炅老师到得及时。那句“我签,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负责”至今仍时不时在我耳边回响。幸好、幸好蒲哥还有这么个师傅。

 

撒老师从周峻纬手中拿过纸笔,唰唰签上自己的大名交还给了陈峰。

陈峰本着职业素养说了句:“我们马上进行手术,但他伤的太重,还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撒老师一把拽住他:“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花多少钱,哪怕是请最好的医疗器械和医疗团队,都得把他给我救回来。需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们找给你们提供,但请你们务必全力以赴抢救,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你们就别出来递我们一张病危通知书说什么我们尽力了,我徒弟我再了解不过了,他是不可能把他一群朋友丢在手术室外不管不顾的。”

“您放心,我们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人的命。”

“好了,别为难人家实习医生了。”善解人意的何老师轻轻拉开了撒老师,放陈峰回了手术室。

 

我想,陈峰现在总该知道里面躺着的是个什么大佬了吧。

 

“那可是小蒲……”撒贝宁的情绪有些激动,眼眶红了大半,“好好的说失踪就失踪,好不容易有消息了,结果跟我说人在急救室……”

何炅同样红了眼,连鼻尖都是红的。但他还是搭着撒贝宁的肩膀和胳膊安抚他,语气轻柔:“知道你心疼小蒲,我也心疼,可现在我们也只能等。况且你千里迢迢跑过来,就只关心你徒弟,这些个孩子你都不管了?”

撒贝宁这才恍然回过神,环顾了一圈,发现那几个人血迹斑斑伤痕累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这几个家伙怎么回事啊?伤也不去处理,都不知道疼的吗?”

 

齐思钧想要解释,被撒贝宁一个眼神堵了回去。“赶紧的,老何你带他们去处理伤口,这里我守着。”

“都听话哈,先去处理一下,这里有撒老师在不会有事的。”何炅拍了拍郭文韬的背又拉着周峻纬的胳膊,哄着几人离开手术室门口。

 

王春彧等四人跟去帮忙,徒留撒贝宁、JY、刘小怂还有我守在门口。

 

等待的过程太漫长也太无聊,撒贝宁会主动和我们三个搭话,但不知是在这位大名鼎鼎的主持人前比较拘谨还是气氛太沉重的原因,每每都是三两句后又陷入无尽的沉默。

 

我们守了一/夜,手术室大门始终没打开过。

 

 

 

03.

20X0年10月20日  星期二  天气:阴

撒贝宁和何炅两人还有许多工作要忙,安顿好郭文韬等人后一大早就急匆匆的走了。撒贝宁根本不放心走,奈何工作行程是很早之前就决定好的,根本推不掉。临走之前,他还特意跟我说:“小蒋啊,阿蒲要是有什么情况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诚惶诚恐的应了。

 

而何炅在叮嘱完其他人后又特意来找我加了微信,让我多看着点他们,有什么情况微信向他汇报。

 

于是我看着和何炅的微信聊天页面,像是接受了一个艰巨又重大的任务,每隔一个小时就要向他汇报一次。

 

9:00AM

周峻纬打完麻醉刚睡下。

 

10:00AM

郭文韬身上的伤处理的差不多了,刚刚送到普通病房。

 

11:00AM

齐思钧醒来吃了午饭想离开病房被潘宥诚拦住了。

 

12:00AM

唐九洲醒了会儿,吃了点东西又睡回去了。

其他人都还睡着,情况还算稳定。

……

 

我看着微信界面上一水的绿色气泡框,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会打扰到何老师工作,但好在何老师每条都会认真看,然后告诉我我可以做些什么,我连忙回复一串“好”字。

 

“小蒲怎么样了?”

 

何老师这条消息来得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我抬头看了眼紧闭的手术室,不知怎的就有些难受,指尖微颤地在手机键盘上敲敲点点。

 

“蒲哥还没有出来。”

 

消息发送出去的时候,一只手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是王春彧。

 

“蒋励,你先去吃晚饭吧,这里我来守。”王春彧语气温和,眼角还带着笑意,说出的话让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服感,“我在这儿跟阿蒲唠唠嗑,他能听见的。”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起身的时候已经在想要吃点什么了。

走到拐角处,我听到王春彧说。

 

“阿蒲,我还等着和你继续聊上次没聊完的话题呢。”

“十六天了都,你还要我等多久啊?”

 

[那个时候的王春彧大概不知道,他这一等就是近半年。]

 

20X0年10月22日  星期四  天气:多云

比起前两天,今天的天气很好,至少没那么阴沉沉的了。

我始终关注着他们的情况,每天准时准点地和何老师汇报,时不时还要接两个撒老师的电话问候,我猜我的电话大概是何老师抖落出去的。

从一开始的“这臭小子……”到现在的沉默半晌后的一个轻叹,我已经数不清撒老师叹了多少个气了。

 

我挂断电话,日常点开微博热搜,我们十五天的奇幻旅程得到了全球的广泛关注,世界各地都在讨论这件事,好的坏的好奇的害怕的……说什么的都有,我随便刷了两下就看不下去了,那些没有经历过这场灾难的人又怎么可能感同我们的身受呢?

 

又有多少人会知道故事的主角,那个被大家评头论足的所谓的英雄,至今还在抢救室里没有出来呢?

 

中午的时候,JY刘小怂两人和火树换了班,我们三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聊天。准确来说,应该是他两在那阴阳怪气,而我只是个听众。

听JY和刘小怂讲话其实很有意思,两人一个逗哏一个捧哏跟讲相声似的,如果不是这两人在疯狂diss我蒲哥,我一定会为他们鼓掌叫好。

 

刘小怂:“你说这蒲熠星浪费我们多少时间了?就因为他,我那个综艺都没去录!”

JY:“就是说,我这么多天不开播,估计粉都要掉完了。”

刘小怂:“掉粉算啥,啊,礼物少收了几万才亏好吧。”

JY:“唉,你说这损失是不是得算到蒲熠星头上?”

刘小怂:“那必须得算他头上啊,等他出来不给我俩一人刷一个藏宝图都说不过去你说是不戴士?”

JY:“不至于不至于,你说这他的那群小姑娘也这么多天没看到人了,等他出来,到时候我俩啥都不用干就怼着他拍,这掉的粉少收的礼物不是蹭蹭蹭就回来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TM差点撸起袖子给两人轰出去。

 

两人逼逼叨叨了半小时,才终于停了嘴。

世界安静的那一刻,我起身走到窗边,将头探出窗外透了口气。

一阵秋风拂过,我看到墙上的阴影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暖黄/色的光亮,沿着窗台悄悄爬进了走廊。

我仰头一看,太阳出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几声异动,我转过身就看到原本坐在长椅上的两人冲到了手术室门口,这时我才注意到那盏亮得格外刺眼的红灯终于灭了,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也随之打开,医生和护/士们推着一张病床鱼贯而出。

 

我几步跑上前去看蒲熠星的情况,他的身上插满了管子,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面色苍白,大大的氧气罩几乎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呼吸又轻又浅。

我只来得及瞥到这么一眼,他就被推进了电梯,JY跟了进去,而我和刘小怂被留在了电梯外。

 

我一脸茫然地看向刘小怂,而他用双手狠狠揉了一把脸后笑着告诉我:“刚刚百忙之中我问了两句,医生说蒲熠星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我下意识地勾起嘴角想笑,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刘小怂看我哭了,狠狠拍了我两下,然后一把抱住了我说:“有啥好哭的嘛,这是好事,是好事……”

 

我拉住他的胳膊笑道:“小怂哥,你能不能擦干眼泪再跟我说这句话。”他也是非常不见外将眼泪全部蹭到我的衣服上,哑着声说:“我刘小怂TMD这辈子没为谁哭成这样过……”

 

我笑了:“是,等蒲哥醒了我一定告诉他让他负责。”

“我也不图他别的,我这眼泪这么宝贵,要他一个藏宝图不过分吧……算了还是让他请我吃顿饭好了,我都三天没吃好的了。”

 

……是啊,三天。

蒲熠星抢救了三天三夜,才终于从手术室出来进了ICU。

 

JY是和陈峰一起下来的,看我俩哭的那个样子,JY还对我和刘小怂进行了大肆嘲笑。刘小怂不服气的和他闹,我没理他们两个,去问了陈峰详细情况。

 

陈峰难得良心发现似的把我拉离了歪怂两人,悄悄告诉我蒲熠星只是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之后还会不会复发什么时候能醒都未可知。

 

他们把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得靠蒲熠星自己了。

 

这是一个长期战斗,他挺过去了就是挺过去了,他要是没挺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调整了下情绪,和陈峰还有歪怂三个人一起回到了307病房,这是一个六人间的大病房,虽然条件可能没有其他病房好,但一来他们六个坚持要在一个病房,二来也方便照顾,何老师当时就依了他们。

 

难得的,六个人都处于清醒状态,就连伤的最重的郭文韬和周峻纬两人都已经能从病房上坐起来吃些东西了,而邵明明和石凯甚至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唐九洲是第一个注意到我们进来的,他反应极快地直起身问:“是不是蒲熠星出来了?!”齐思钧紧接着问道:“手术结束了吗?阿蒲出来了吗?他怎么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眼里充斥着希冀。

 

“刚刚被推出来,转到ICU了。”刘小怂的话一出口,这些人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有了些许生气,眼睛都布灵布灵闪着光。

 

“那就好……那就好……”

 

郭文韬直接掀了被子想要下床,甚至动了想要去拔吊针的念头,被王春彧和郎东哲两个人眼疾手快地制止了。

 

“别折腾了,ICU是不会让你们探望的,你们要真有这份心就先好好养病。”陈峰冷漠地泼了几人一头冷水,上前检查每个人的情况,“等人什么时候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了还得你们去照顾。”

我是真怕我这个朋友被这些个大佬揍啊,急急忙忙替他找补:“对,你们先好好养伤,蒲哥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们这样。”

 

“……我只是想去看他一眼。”被强制按回病床上的郭文韬低着头,一手抓着被子说。正当其他人想说些什么安慰他时,JY突然出了声,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就想看一眼是吧,巧了,我刚刚拍了一张打算等他醒来之后给他自己看看来着,我跟你们说,真的贼丑,这怎么也得进黑历史前五吧……”

 

JY说着把手机解了锁调出那张照片递到郭文韬手里,他话是这么说,可谁都明白歪哥是知道他们心心念念那个人所以特意拍了一张给他们看。

 

郭文韬接过手机的手都是抖得,眼睛死死盯着手机上的照片足足有二十秒钟,像是要把照片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才终于松了眉头咧开嘴笑起来:“是挺丑的……”

 

JY的手机在病房里传了一圈,大家争抢着看照片和吐槽,气氛逐渐活络起来。我趁机给何老师和撒老师发了消息,又拍了张307病房的照片传过去,好让他们俩放心。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04.

20X0年10月29日  星期四   天气:晴

离蒲熠星进ICU已经有七天了,这七天我们看不到人,只能从陈峰那里了解蒲熠星的情况,好在目前看来都是好消息。

 

蒲熠星那边暂时不需要人守着,JY和刘小怂也就先回去工作了,至于其他人也都还有工作,见他们的情况也都稳定下来后就开始了轮班模式,谁有空的谁来医院,并告诉他们一个电话随叫随到。

 

我一个闲散人士,大学刚毕业也没有工作,父母也都在国外,好朋友陈峰又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我也就顺势留在了医院帮忙。

于是这几天我每天待在307病房,继续向何老师汇报他们六个人的情况。久而久之的,我也算是成功打入了他们的内部,他们现在已经会和我讲一些他们之间的趣事或秘密,也会时不时开我的玩笑。

特别是石凯,知道我打游戏还不错之后就隔三差五拉我还有唐九洲邵明明打游戏,被周峻纬齐思钧联合骂起几次才消停了些。

而我在空闲的时间就开始补课,看他们之前录的综艺节目,企图让自己多了解他们一些。

结果补着补着,我就彻底入坑了,这些人也太上头了吧。

距离产生美这句话果然没错,要换作十天前我哪敢相信这群大佬私底下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我推开门就看到石凯和唐九洲在抢一个橘子吃,周峻纬抓起果篮里的橘子就朝两人砸了过去骂他们幼稚,邵明明拿着手机坐在郭文韬病床边对他连说带比划似乎是在争论哪件衣服更好看的问题,齐思钧在一旁给大家泡牛奶不时提醒一句小声一点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像极了他们合宿时候的样子,其乐融融,温馨美好。

 

我握着把手就这么愣在了门口,心里却莫名的不是滋味。他们的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基本已经能出院了。看到这么有活力的他们我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开心,可是为什么鼻头那么酸涩呢。

 

“蒋励,你来啦?进来啊。”周峻纬看到我招呼道。我连忙低头摸了下鼻子,敛去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笑着进了门:“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刚刚陈医生来检查过了,我们大概明天就能出院了。”周峻纬接话。“都已经恢复好了吗?不用再养养吗?”我不放心地问。

“不用了,都好得差不多了,整天呆在医院也无聊,凯凯和明明两个人早就吵着想出去了。”齐思钧笑着接了我的话,开始一杯一杯给大家分发牛奶。

 

“九洲你的牛奶!”

“哎谢谢齐妈!”

有了唐九洲的带头,接下来的邵明明和石凯也都纷纷喊“谢谢齐妈”,齐思钧颇为无奈又拿他们三个没什么办法。

 

“来文韬给。”齐思钧把牛奶递给郭文韬,在郭文韬开口之前补了一句,“你要是敢叫齐妈我就敢打你。”

郭文韬呛了一下,才道:“谢谢老齐。”

齐思钧将另一杯递给周峻纬,同样也得到了周峻纬的一句“谢谢老齐”,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这时我注意到桌上还有两杯牛奶。

然后我看到齐思钧去拿牛奶的手很明显地顿住了,停了有三秒钟才端起其中一杯朝我走过来,把那杯牛奶递给我:“来,小蒋,给你的。”

 

我当然知道这杯牛奶并不是给我的,至少本来不是。齐思钧并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又怎么会提前给我泡好牛奶,更何况我也并不需要喝牛奶。他大概是在合宿里养成的习惯,什么东西都要准备七份。

 

这一杯牛奶,本来是给蒲熠星的。

 

我没有戳穿他,只是顺手接过说:“谢谢齐哥。”

我喝了一口,牛奶偏甜,估计是放了两勺糖。

 

他朝我点了下头笑了,眼里还透着感激。

 

我搭着他的肩,一口喝了一大半,竖起拇指夸赞道:“嗯,齐哥泡的牛奶就是好喝!”

 

周峻纬大概是察觉到齐思钧的情绪,举起了手中的牛奶轻轻晃着,附和我说:“真的好喝,这可是你齐哥的独家手艺,不喝可惜了。”

 

“对啊你看我这能喝到齐哥亲手给我泡的牛奶简直是莫大的荣幸啊!”我下意识的回复了一句,因为嘴里含着牛奶,语速又快,牛奶两个字根本没念清楚。

在我说出这句话后我感觉到病房里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齐思钧显而易见地僵住了。

 

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好在唐九洲很快打了圆场,把空了的杯子一递:“小齐我喝完了!”

齐思钧自然地接过杯子,顿了下又反手去打他:“喝完你自己不会放啊?真把我当保姆使唤了!”

 

我有些尴尬地去看周峻纬,企图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但他只是低下头继续喝他的牛奶,眼神晦涩不明。我又转头去看郭文韬,发现他面向窗户那边,像喝酒一样一口干掉了杯中的牛奶。

 

我只好默默地喝掉那杯对我来说有点甜的牛奶。

 

就在我犹豫着是该走该留时,陈峰的出现救了我,他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蒲熠星情况稳定,已经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了,目前在420病房,你们可以去探望了。

 

听到这句话,六个人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动身前往420病房。420病房是个豪华单人病房,大概是撒老师和何老师打点的,我们一群人进去也根本不觉得挤。

 

蒲熠星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戴着氧气罩,挂着吊瓶,还连着心电监测仪,整个人白得几乎和床单融为一体。

 

邵明明几乎是当场就哭了出来,一直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唐九洲的眼睛几乎红透了,哽咽了好几下。石凯掉头冲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后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了。

而郭文韬、周峻纬、齐思钧三人也不愧是最冷静的三个人,他们没有开口,却是第一时间就默契地分了工。

 

郭文韬仔细查看蒲熠星自身的状况,点滴的快慢、氧气罩供氧是否正常、心电仪上显示的频率如何……确定一切正常后,他松了口气,俯下身小声说:“蒲熠星,谢谢你回来了。”

 

齐思钧检查病房的环境,室内的温度、光线的明暗、房门的隔音效果、病床的高低统统都在他的检查范围之内。齐思钧总是很细心,细心到连枕头的高度和软硬程度都要试过,生怕蒲熠星不舒服。

 

周峻纬则询问蒲熠星的主治医师详细情况。

“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

“也许两天,也许十天,也许一个月,也许半年……说不准,这得看他接下来的状态。当然这段时间内家属的陪护是非常重要的,不能有任何的疏忽。”

 

医生又叮嘱了很多注意事项,我们连连答好,邵明明更是直接拿出手机把医生说的话都记了下来。

 

送走了医生和护/士,我听见周峻纬转身对蒲熠星轻声说了句:“阿蒲,你好好休息,没关系,大家都在呢。”

之后大家也都不说话了,默默地忙活着自己的事,许多该置办该准备该注意的都需要我们分工完成。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整个房间只剩下机器运作的声音。让我平白想到一句话: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齐思钧之所以僵住的原因是蒲熠星之前也和他说过这句话,而且牛奶的发音是liulai。

蒲熠星的原话是:那可不,能喝到小齐给我泡的liulai简直是我莫大的荣幸啊!]

 

 

 

05.

20X0年11月2日  星期一  天气:阴

其实这篇才是我写得第一篇日记,前面几篇都是我靠记忆补得,好在我的记忆力还不错,毕竟要没点能力的话蒲哥真不会收我当小弟。

 

蒲熠星转到普通病房后,我们商量着建了个群,主要是汇报蒲熠星每天的情况和一些相关事宜。毕竟他们出院后就得立马复工,不可能一直待在医院。郭文韬弄出了个轮班表,一人一天可调换,多出的一天谁有空谁去,若是都没空就由我先照看着。

 

[这个群刚建的时候只有八个人,他们六个、我和何老师,后来人越来越多,到最后群里已经有三十来个人了。]

 

今天来的是唐九洲,他拎了两个大袋子过来,我好奇地凑过去看,一袋是零食,一袋是乐高。他告诉我反正干等着也无聊不如拼拼乐高打发时间,还说反正我也无聊,可以和我一起边拼边聊天。我答应了。

 

他又变回了那个阳光乐观、活泼开朗的大男孩。

 

例行检查完蒲熠星的情况在群里汇报过后,他把那盒乐高拿出来倒在地上,我俩就坐在地上开始拼起了乐高。我比唐九洲只大两岁,兴趣爱好也差不多,而且我俩属性相同,都是蒲吹,于是也更亲近一些。[以至于后来唐九洲为了保证他才是第一蒲吹的地位与我大打出手。]

 

唐九洲拼着拼着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蒋励,你为什么会认蒲熠星当大哥啊?我看你也挺有领导气质挺厉害的啊,能带领那么多人拿下武/器库。”

 

我愣了一下,停了手看了一眼蒲熠星,认真思考了他的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我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吧。”

 

“我们触发的那个游戏挺变/态的而且非常的不公平,虽然对于一些聪明的人来说只要发现端倪就能通关,但对于大多数来说没有通关的可能,包括我在内。当时在场的人里面有五个人非常厉害,那些人明明知道规则不公平,可他们只想着明哲保身,毕竟这是一个竞争游戏,和你又素不相识,谁不想让自己赢呢。”

“只有蒲哥,在最后关头突然站了出来,公然挑衅游戏boss,强行让系统修改规则,我才活了下来。”

“在这种环境下,如果你一开始感受到的就是恶意,那么之后传播的大多也是恶意,玩家与玩家之间会开始互相残杀,你留存的善心会被一点一点抹杀。善良有什么用,善良你就会死。”

“我很庆幸我先遇到的是蒲熠星,否则我无法保证后来的我会不会为了活命也把枪口对准我的同胞。”

“我当时就觉得蒲哥真的很厉害,他能在自己赢时帮其他大多数人也赢,或者说让你们先赢的同时还能保证自己不输。他对局面的把控真的是让我感到震惊。”

“他就很随意地站在那里,也没什么表情,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但实际从容不迫、运筹帷幄,这不是大佬是什么?!那我一个小虾米还不得赶快抱紧大佬的腿啊。至于我领着的那帮人也基本都是受过蒲哥的照拂才自愿加入进来的。”

“要不是蒲哥说他还得去找你们,我就真的跟着他走了。”

 

唐九洲听完点点头道:“是他,他早年前在《一站到底》就这样。”他把手上的小零件拼好说,“我第一次见蒲熠星是在密逃,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后来我们的关系会变的这么好,当时就是觉得啊这个人好厉害不愧是学霸。其实按我们当时的那个阵容啊,论体型是歪哥,论学历是火树老师,论身高是我,论综艺效果是明明,谁都没想到最后蒲熠星会成为团队的中流砥柱,但我后来认真想了想,不得不感慨一句节目组会选人,如果只有我们几个的话怕是要完。”

 

“这不是因为蒲哥胆子大嘛。”我笑道。

 

“不光因为胆子大,而是全能。他似乎什么都会一点,而且没有明显的短板。他具备我们每个人的优势,却又没有我们的短板,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吗?”唐九洲说着顿了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蒲熠星的方向道,“我用了一季密逃求证,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就是蒲熠星。其实论优秀,峻纬和文韬完全不输他,可我就是觉得蒲熠星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我只把他当哥。也只有他,敢做出独闯控制中心的举动了。”

“后来录名学,我习惯性地粘着他,而他也总是很迁就我,无论我做得是对还是错,只要我转头看他,他永远会给我一个温柔又宠溺的笑,而我也因此从蒲熠星真的厉害转变成了蒲熠星真的好,说不出来的好。”他笑了一下,语气里充斥着炫耀。

 

“再到后来,他们说我变成了蒲吹,对蒲熠星的滤镜有八百米厚。其实是我看不惯有人针对他,所以也总想夸夸他。他自己很无所谓,针对就针对吧他也不怕,但我就是看不惯。他已经做得够多了,他已经做到他能做的最好了,怎么还是有那么多人仗着他温柔就不管不顾地去伤害他呢……”

 

红者必有人黑,强大者必被针对,登高者必会被想尽办法拽下来,这大概已经是社会的常态了。没有任何逻辑道理,单纯地看不惯你。

 

唐九洲说到最后整个人情绪都有点不太对,我已经分不清他说的是系统里还是现实中发生的事了。

 

他耷拉着脑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我想了想,把手里一块黄/色的乐高积木递给他:“九洲,蒲哥和我说你是他见过最阳光的男孩子,他说一个团队中很需要九洲这样的人在。所以不要难过了,你不是说等蒲哥醒来,要把这套乐高模型送给他吗?”

“对,我得赶紧拼,说不定蒲熠星明天就醒了呢。”他说了句,又开开心心地拼起乐高来,边拼还边嘟囔,“嗯,星星一定会喜欢的。”

 

我看着他,脑子里又响起了蒲熠星的那句话:

唐九洲这个人啊,就是你看到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对他好。

 

我蓦然笑了,然后抓起地上散乱的积木,帮他一起拼。

 

 

 

20X0年11月6日  星期五  天气:雨

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根本提不上力气。但是我必须要记录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是齐思钧守夜,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齐思钧临睡前又检查了一遍蒲熠星的状态,明明那个时候都还一切正常,谁能想到凌晨的时候蒲熠星突发心跳呼吸骤停。据齐思钧口述他当时并没有睡熟,半梦半醒间就看到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几乎趋于一条直线,他直接吓清醒了,慌忙地去按呼叫铃。

 

“滴滴滴----滴滴”的致命性错误报/警音打破了黑夜的寂静,蒲熠星再次被送进了急救室。

 

消息是一个与我相熟的护/士告诉我的,我就住在医院旁边的宾馆,离得近,立马赶了过去。

 

抢救进行了三个小时,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这三个小时的,更不知道齐思钧是怎么熬过这三个小时的。

蒲熠星被推出来进入ICU的后,我听见主治医生和齐思钧说:“幸好病人的求生意识非常强才能救回来。”他连连点头对医生表示感谢。

 

当我跟陈峰打探清楚消息后,扭头发现齐思钧不见了。

我是在走廊的拐角处发现他的,他靠着墙蹲着,双手抱着自己的腿,将头埋在膝盖里,整个人剧烈颤抖。

 

他在哭。

 

我一下子慌了,以为他是被吓到了,连忙上前安慰他:“小齐哥,没事了,蒲哥已经没事了。”

 

他大概是被我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片刻后才缓缓抬头看向我,他似乎是想对我笑,可他实在没有力气笑了。于是他又垂下头去,平视着前方,眼里还有泪,目光却是无神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齐思钧。

我不敢去拉他,只好与他并排蹲着陪他。

 

许久后,他开口对我说出了第一句话:“他一定很痛苦吧……”

我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齐思钧口中的他是蒲熠星。

 

“他肯定又梦到那些片段了……在鬼门关前挣扎一定非常非常痛苦吧,他本来可以不用这么痛苦的。”

“他总和我们说‘没事别担心不疼’,他又不是铁做的,怎么可能不疼,我光是看着就已经疼得要死了……”

“他明明可以不用管我们,拿着五角星直接通关;他明明运气那么好,可以很快赢得游戏;他明明可以少受很多伤……”

“他把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可我呢,在他准备慷慨赴死的时候还要拿自己牵绊住他,因为害怕自己痛苦所以自私的求他不要死,害得他现在备受煎熬、生不如死……”

“我分明是想他好,到头来却每一步都是把他往绝路上逼……”

 

我被他的情绪感染,开口也带了点哭腔:“小齐哥,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一切都是蒲哥的选择,是他心甘情愿的,怎么会怪你呢?”

 

“心甘情愿,他凭什么心甘情愿……”

 

我被他问的一愣,在脑中搜刮着蒲熠星与我为数不多的交谈,突然间灵光一闪,笑着对他说:“凭什么,就凭齐思钧值得。”

 

齐思钧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我又说:“人间甜豆齐思钧,值得所有人温柔以待。他的原话。”

 

齐思钧噗呲笑了声,抹去溢出来的泪水,半是抱怨地开口:“蒲熠星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两个小时后,蒲熠星转回了普通病房。齐思钧进去的时候,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就没走,站在门口看了会儿。

 

齐思钧给蒲熠星掖好被子后也不睡了,就搬了个凳子在他旁边坐下。他俯下身,伸出双手把蒲熠星没有打吊针的那只手握住,贴在自己脸边,低语:“阿蒲,你看看你又瘦了这么多,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一点啊……”

“我们已经从系统里出来了,生活也逐渐步入正轨,名学马上又要开始录制了,就等你了。听说这次的主题是去旅行,这可是你心心念念的户外,你不赶紧醒过来的话我们可就自己去玩咯。”

……

 

我退出房间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我坐在走廊上,掏出手机戴上耳/机,点开了《名侦探学院》。

 

 

“蒲哥你那些朋友都是什么样的人啊?”

“很好的人。”

“有多好?”

“每一个都值得我豁出命的好。”

 

 

 

20X0年11月10日  星期二  天气:多云

周峻纬是直接从片场赶过来的。他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十五天,导致剧组拍摄进度被耽误,所以出院后就在疯狂赶通告赶进度,他今天之所以能来,大概是他的工作团队终于肯放他休息一天了吧。

 

我推开门给他送午饭的时候,他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我走上前把饭给他放到矮柜上时好奇地问了句:“你也在写日记啊?”

 

“不是,我在给我们十五天的经历做一个复盘。”周峻纬抬头看我。“复盘?!”我惊讶地叫出声,他立刻对我“嘘”了一声,示意我小声点。我忙捂住嘴,悄悄探/头去看他本子上的内容,那大概是第四个副本的事情。他画了游戏的简图,旁边是标注的一些分析,而在这一页的正中间,他写了比其他字都大的一行英文。

“I didn't catch the star.”

我下意识地念了出来。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向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的蒲熠星,苦笑一声:“那是个双人任务,因为一些原因我们被/逼到了悬崖,打斗过程中我被/迫和他分开了,阿蒲整个人从悬崖上摔了下去,我没能抓住他。幸好悬崖下是另一个空间,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

“那之后我总在想,为什么阿蒲能接住我,而我却抓不住他。”

 

“因为星星会闪。”我说了个冷笑话。

 

周峻纬一滞,沉默了两秒才笑开,转头问我:“你刚刚说‘也’,你在写日记?”眼神里是藏不住的锐利。

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咽了咽口水说:“是、是啊。”

“在写什么?”他先是问了一句,复又补充道,“当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是想打探你隐私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奇怪,因为你不像是会写日记的人。”

我呆愣了一瞬,张着嘴看他:“这么厉害?连我写不写日记你都能看出来?”

“这个还是很好判断的。”周峻纬笑着说。

 

“额……其实也不算是日记,准确来说是一个观察录吧,陈峰让我用这种方式去记录一下蒲哥和你们的状态。”我老老实实跟他交代了,生怕不说实话又被他拆穿。

 

他似乎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之后才理解地点点头,拍拍我的肩膀说:“没事,你写吧。”

然后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我觉得阿蒲更像风,肆意又温柔。”

“他可以踏过大海、闯过森林、翻过高山、跑过平原去到天涯海角,一往无前,绝不回头。”

“他也可以绕着云朵尽情嬉戏、挽起树叶跳支拉丁、载起雏鹰飞向未来、穿过屋梁悄悄来到你身前抚摸着你的发梢在你的脸颊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风是困不住的,当他决定出发,将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止他前进的步伐。”

“花鸟鱼虫山河湖海也许会因为时间迁移而改变,但风不会。”

“风永远是风,他只去到他的心之所向。”

 

周峻纬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他只去到他的心之所向的话……

“那他一定会醒来。”我坚定地对周峻纬说。

 

“对,他一定会醒来。”周峻纬合上了笔记本将其搁于矮柜,“我只盼这一天来得快一点。”

当我起身离开时,我不小心看见了电视机的反光。

周峻纬站在病床边,一手撑着床头俯下身偷偷亲了蒲熠星的眼角。

 

“我在等一缕风撞进我怀里,我会一直等。”

 

 

20X0年11月14日  星期六  天气:多云

郭文韬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好在给蒲熠星挂营养液:“韬哥你来啦?”“路上堵车来晚了,真是麻烦你了。”他向我表达了歉意和感谢。我对堵车表示非常理解,忙道:“不用,这是我该做的。”

 

郭文韬是上班人群,基本只有双休日才有时间赶来医院,而且要买最早的一趟航/班,之前差不多都是八点能到,今天晚了半个小时。我看他额头上还有汗,大概是跑过来的。我之前劝了两次让他不用这么早,但他显然没有听。

 

他把包卸下后又看了眼手机消息,然后设成了免打扰模式。我见此非常有眼力见的问了句“那我先出去?”,没想到他说不用。

 

这是我第一次和郭文韬“单独”相处,还有些紧张。郭文韬不像其他人会与我搭话,他大多数时候都是静静/坐在病床旁边陪着蒲熠星。

 

他让我留下也没说需要我做什么,我只好默默到沙发上坐下,手脚都有些放不开。也不敢继续补课,生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吵到他们。

 

我瞄了一眼郭文韬,突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没见过私下和蒲熠星独处的他是怎么样的,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观察一番。于是我也把手机调了静音,装作玩手机的样子偷偷去看郭文韬。

 

“抱歉啊,阿蒲,路上堵车,今天来晚了。”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小组又拿了个大项目,老板看在我表现优异的份上说要给我加薪。”

“我拒绝了,我问老板能不能多批我几天假。”

他说着说着笑了:“他当时脸色都变了,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然后说再给我批半个月的病假让我滚回家好好养着。”

“嘿嘿嘿这样我就能和你们去旅行啦。”

“你看我这么艰难都把假请出来了,就为了和大家一起去旅行,你是不是也得努力努力赶紧好起来啊……”

 

郭文韬和蒲熠星聊了些日常琐事,然后便安静下来,只有“沙沙”声不时传来。我抬头一看,郭文韬拿着画板和铅笔,盯着蒲熠星看两眼,低下头来画一会儿,也许是在画素描?

 

我没敢打扰他。

令我意外的是郭文韬主动与我分享了他的画。

“我刚开始学素描,画得不是很好,你帮我看看,像他吗?”

 

我接过画的那一刻就被画上的人惊艳到了。

郭文韬的画技的确是稍显生疏的,整个构图和轮廓都能看出是初学者,但那双眼睛却是出奇的传神。

 

我光是看着这双眼睛,就能想象到蒲熠星站在我面前对我笑的场景,那是一副无论何时何地想起都让人足够心动的画面。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宇宙。

 

我突然想起了很早之前在网上看到过的句子:

你眼里有星河,值得半生蹉跎。

 

我想,郭文韬一定望进过很多次蒲熠星的眼睛。

至此弥足深陷,无法自拔。

 

“画得很好啊,特别像他。”我笑着说。

郭文韬听到我这话似乎是得到了鼓励,拿过素描本翻了上一页给我:“那这张呢?”

我这才知道,他那半本素描,画得全是蒲熠星,而且全都是笑着的蒲熠星。

自信的、张狂的、温柔的、搞怪的、羞涩的、可爱的……每一张都是不同姿态的蒲熠星。

我只是看着画就对画中人产生了无以言表的喜欢。

那么作画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创作出这些画的呢?他一定把这些画面都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吧,一遍遍回忆一遍遍描摹。

他把他所有的心思念想都通过一幅幅画传达出来了。

 

郭文韬希望蒲熠星永远开心。

 

我翻着翻着,看见画本的扉页写了一句话。郭文韬见此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把画本拿了回去说:“嗯我还得再多练练。”

 

我了然的笑笑。

 

“每想你一次,我屋里的星星碎片便多一颗,如今,那些零星的欢喜,竟已凑成了银河。”

 

 

 

06.

20X0年12月30日  星期三  天气:小雪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晚,将近一月份了外面才飘了小雪。

蒲熠星的病房里暖烘烘的,一直是最适宜的温度。而所有赶来的人都会先在房门口站一会儿,等身上的冷气消散后才推门进去。

 

他现在的状态好多了,已经不需要借助呼吸机呼吸了,身上的伤口也都在慢慢的愈合,只是一直还没醒。但这种事情急不得,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

 

让我很感动的一点是,自从蒲熠星转到普通病房后,他的身边一直有人照顾着陪着等着,从未断过。

 

郭文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宜,偶尔会画画。

周峻纬则会抽几个小时背台词,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复盘。

齐思钧总是会和蒲熠星念叨这段时间的大事小事,好让他安心。

唐九洲除了工作和学业就是一心一意地完成他的乐高大作。

邵明明是个闲不住的,跟我抖搂了很多蒲熠星的八卦秘密。

石凯比较特殊,他喜欢在蒲熠星旁边吃东西和打游戏,似乎是想把蒲熠星气醒。

 

有时候六个人实在都没空,那其他人也会过来顶个班。

王春彧最近应该是接了个项目,我看到他的时候基本都是安静地坐在病床边画设计图。

郎东哲会带一堆书来看,多是医学方面的,有时候还会拉着陈峰讨论,话题大多也是围绕着蒲熠星的身体状况。

潘宥诚每次都会一些新奇的玩意儿给蒲熠星,然后在病房里自娱自乐。由他这一起头,导致后来蒲熠星病房里的东西越来越多。

火树喜欢看电影,多是科幻哲理类的,看着看着还会和蒲熠星聊两句,哪怕蒲熠星并不会给他回应。

少帮主因为要录游戏教学视/频,所以基本是在家先把视/频录好,来的时候戴着耳/机剪就好了。

戴士每次来都会先跟蒲熠星唠上一波,唠着唠着又扯到狼人杀,于是就开始狼人杀教学,我好几次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教我玩还是在教蒲熠星玩。

刘小怂日常阴阳怪气,总说什么哥哥还等着你和我玩兔子呢,你不在哥哥我一个人玩游戏都没啥意思了。我合理怀疑他在撒娇,也不知道是撒给谁看。

申屠老师的操作我其实看不太懂,但他好像是在整理邮箱里收到的小故事分析,看到好玩的还会念出来给蒲熠星和我乐呵乐呵。

……

 

其实不止他们,蒲熠星的老朋友,和蒲熠星熟识的主播都会来探望一下。我万万没想到我能见到这么多名人,在撒贝宁何炅之后,白敬亭、魏大勋、张若昀、刘昊然、井柏然都相继来过。

但他们不像其他人有那么多时间,基本是趁工作间隙抽空过来看一眼,送点必需品过来,坐一个小时半个小时就走。

 

他们有时会和我聊聊他们眼里的蒲熠星。那个蒲熠星,是多面的鲜活的,是纯粹而又矛盾的,是独一无二的。

 

我每天看着蒲熠星的病房里人来人往,总会在想:

真好,有这么多人在等着他醒过来。

 

 

 

20X1年1月3日  星期日  天气:阴

我的日记零零散散也写了这么久,差不多有小半本了。昨天陈峰来问我进度,我拿出笔记本想给他看,他却说不用,只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他。他只是难得地笑开了,说:“蒋励,你不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吗?”

 

“变了吗?”

“是啊,更加阳光、更加热情、更加平和、更加优秀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蒋励了。”

陈峰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而我恍然大悟,终于懂了陈峰的用心良苦。

陈峰在用这种方式调节我的心态,抚平我的心理创伤。而我这些天借观察蒲熠星的名义天天和这些个优秀的人混在一起,我的心情在逐渐变好,心态越来越放松,我看到的都是世界上美好的一面。

《观星录》的“星”也不再单指蒲熠星,而更多的是他们这群人。

星星不是孤单的,星星的旁边围绕着数不清的星星。

 

他们一起照亮了整片黑夜。

而我,借着他们的余辉,点亮了我的蜡烛。

 

遇见他们,是我人生中最美丽的意外。

 

 

20X1年2月11日  星期四  天气:雪

     今天是除夕,这是自他们出院后第一次郭文韬、周峻纬、齐思钧、唐九洲、邵明明、石凯六个人都齐聚医院,说是要陪蒲熠星过年,陈峰和我都被拉了过去。

 

他们买了好多东西,把整个病房打扮了一下,说虽然蒲熠星看不到,但气氛还是要搞起来的。这一打扮,整个病房都多了许多生机,看着热热闹闹的。

 

要不是医院不让吃火锅,这几个指不定把火锅也整上了。

他们还在医院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为了让蒲熠星有参与感一点,他们把真心话的问题和大冒险的惩罚都改成了蒲熠星/相关。

特别是唐九洲邵明明石凯三个人,趁着蒲熠星没醒,那叫一个肆无忌惮。嗯,毕竟蒲熠星真的好久没打他们了。

后来春晚开始后,大家就围坐在地上一起看春晚,边看边吐槽,笑声愈发放肆。好在我们病房隔音效果比较好,不会吵到其他人。

陈峰确定不会影响到蒲熠星后,也就任由他们去了。如果蒲熠星能感知到的话,一定会更想快点醒过来加入大家吧。

 

零点的时候,我们一起碰了杯,齐齐说了句。

 

“蒲熠星,新年快乐。”

 

 

春天要来了。

 

 

07.

20X1年3月5日  星期五  天气:晴

今天是惊蛰。俗话说“惊蛰一到,风暖草青”,今天也的的确确是个好日子。

之前大家在群里开玩笑说,要是谁轮班的时候蒲熠星醒了那就相当于中了头等大奖。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石凯。想来无非两种原因,要么是石凯的运气确实比较欧,要么就是蒲熠星真的ren无可ren要醒过来打他了。我个人其实更偏向后者。

 

我今天刚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哭声,被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冲进病房就看见石凯捂着脸在那哭。我以为蒲熠星又出现了什么意外,扭头就看见躺在病床上的蒲熠星露出了一个非常无奈的表情。我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好与我进行了一个对视。

 

是这双眼睛。

这是我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

 

他终于醒了。

这是第二个念头。

 

然后我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陈峰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我和石凯两个人哭得稀里哗啦,他没管我们俩,急忙去检查了蒲熠星的情况。

 

以下这段对话是陈峰转述的,当时哭得太惨烈我什么都没听清。

“医生,我应该是醒了而不是死了吧,他们俩怎么能哭成这样?”蒲熠星极轻地问了句。

“你昏迷了将近五个月,我们都一度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蒲熠星愣住了:“居然有这么久吗?医生……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们两个,让他们别哭了……咳咳……”

“你刚醒,先别说这么多话,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蒲熠星摇摇头,“就是嗓子有点干。”

“行,我让他俩先给你倒杯水,过会儿还得做个全身检查。”

“嗯。”

 

“蒋励,哭什么哭,赶紧去给你蒲哥倒杯温水!”陈峰朝我吼了一句,这句话我是听见了的。我立马条件反射的抹干眼泪,拿着茶壶冲出病房去了茶水间:“蒲哥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陈峰后来和我说就是这次对话让他觉得蒲熠星是个非常有趣的人。闻言我搭着他的肩膀,勾嘴一笑:“怎么,你也被我们蒲哥的魅力收服了?”

我以为他会一把推开我骂一句“去你的”,没想到他居然点了点头说:“有点吧。”

我足足愣了有三十秒,才嘿嘿嘿的笑起来。

我就说嘛只要是真正了解和接触过蒲熠星的人基本就没有几个不喜欢他的。

 

我出了茶水间就听到“叮咚”一声,是微信消息,我拿出手机边走边看。

石凯:阿蒲醒了

齐思钧:!!!

唐九洲:真的假的?!

邵明明:你不会骗我们吧?

石凯:(是一条语/音,还带着气急败坏的哭腔)我要敢拿这件事骗你们郭文韬和周峻纬两个人肯定第一时间夯死我,我不要命吗?!

周峻纬:确定他真的醒了吗,别到时候让大家白跑一趟

郭文韬:石凯你拍张照片给我们看看

 

石凯有些无奈地对蒲熠星说:“阿蒲,他们不信。”蒲熠星偏了偏头,抬起右手比了个“耶”的手势,石凯立马心领神会地拍了一张他手的照片发到了群里。

这张照片丢下去,群里立马炸了,都说让石凯和我好好看着蒲熠星,他们马上赶过来。

 

中午的时候蒲熠星的状态好多了,已经基本处于一个清醒的状态,还能和我们搭两句话。石凯喂他吃了点白粥,起初蒲熠星还觉得别扭,被我俩好说歹说才放下心理包袱。

 

午饭过后我劝蒲熠星睡一会儿,其他人估计都要下午才能来,他倒是格外地有精神说已经睡了够久了不想睡了。然后开始问我和石凯一些出了系统后的问题,我俩也很乐意回答他。

 

“蒲熠星!”

唐九洲和邵明明几乎是前后脚到的病房,看见蒲熠星就红了眼眶,让我们又是一阵好哄。

“蒲熠星,你终于醒了,我们都等了好久了。”唐九洲委屈地说。

“是啊,我要再不醒,迟早被烦死,特别是你们三个,整天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真当我听不见。”蒲熠星故作冷淡。

“嘻嘻,这不是想让你早点醒嘛。”邵明明吐了吐舌头。

“就是,你也不看看你睡了多久,都3月5号了。”石凯附和。

蒲熠星自知理亏,没再说话。

 

周峻纬、齐思钧、郭文韬三个人刚好都在北京,看到消息后推了工作坐同一班航/班飞过来的,差不多是下午三点到的医院。

这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病房里莫名其妙陷入了一片死寂。

 

最后还是蒲熠星先开了口。

他伸出手挥了挥笑着说:“好久不见啊。”

就好像他只是很平常地睡了一觉,而不是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

 

“阿蒲你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伤口还疼不疼啊?”

“喝水了吗?饿不饿?医生怎么说?”

这三人上来就问了一堆问题,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关心了。

“感觉很好,没有不舒服,伤口不疼,喝过水了,刚刚吃了粥不饿,医生说恢复得挺好,已经没事了,你们别担心。”蒲熠星耐心地一一回应着。

听他这么说,这三个人才慢慢冷静下来。这么多天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位,可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之后病房又陷入了安静,一阵无言。本来等他醒来有那么那么多话要和他说,可真当蒲熠星醒了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们三个可别哭啊,再哭我就哄不过来了。”蒲熠星笑笑,“我们大家都成功从系统里逃出来了,这是好事。”

 

“我刚刚都听蒋励和我说了,说你们恢复的不错,生活回到正轨,工作都挺顺利的,峻纬好像还接了个大IP是不是?可以啊。”他说着兀自点点头,“挺好的,欸,那今天不是周五吗?韬韬你不是还要上班嘛,你们怎么就过来了?”

 

“我今天没通告。”齐思钧说。

“我通告延迟了。”周峻纬摊开手。

“我……今天老板有事出差给我们放了假。”郭文韬表情诚恳。

 

“这样的吗?”蒲熠星半信半疑。

“嗯。”三人坚定地点点头。

 

“我真是信了他们的鬼话。”石凯小声跟我吐槽。

 

不过蒲熠星这么一打岔,病房里的氛围好了许多。他们又开启了日常吵架斗嘴的模式,而没有战斗力的蒲熠星也只能打打嘴炮了。但蒲熠星是谁,靠嘴炮打赢系统的人怎么可能会输?仗着其他人不能上手打他没一会儿就火力大开嘲讽全场。

 

嗯,牛还是我蒲哥牛。

 

 

20X1年3月6日  星期六  天气:多云

今天双北和歪怂分别来了一次,双北是上午来的,歪怂是下午来的。别问我现在怎么这么熟练,问就是视/频看多了。

 

双北来的时候蒲熠星刚刚打完一瓶吊水,见到两人进来的时候惊讶到连忙坐直了身子:“师傅,何老师。”我也赶紧站起身向两人打了招呼。

“别,别起来,好好躺着。”撒老师上前把他按回床上,还帮他调整了下靠枕,“他们说你醒了,我和何老师就过来看看你。小蒲,感觉怎么样啊?”

“已经好多了,还劳烦师傅和何老师跑一趟真是……”蒲熠星回答。

 

“你撒老师听说你醒了就立马说要来看你,本来昨天就该来了,是我非说让他等等我,我们一块儿来。”何老师边说边把手里的袋子放到床头柜上,“喏,这是我和撒撒给你买的东西,到时候让小蒋他们给你弄了吃哈。”

“啊谢谢何老师谢谢师傅,这怎么好意思嘛。”

“你师傅给你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说你这孩子也真是,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好端端地把自己搞成这样,也不知道保护好自己,你知道师傅我看着有多难受吗?”

撒老师是真的心疼他这个徒弟,看到蒲熠星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总ren不住念叨念叨。

 

“师傅对不起,小蒲错了,是小蒲不好,害师傅和何老师担心了。”蒲熠星拽了拽撒老师的衣袖,举起手发誓,“我保证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自己。”说着还向何老师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何老师也是立马心领神会地拉着撒老师说:“好啦,小蒲知道错了,你就别跟人怄气了啊,也不知道谁整天跟我说小蒲怎么样小蒲醒了吗好想小蒲啊,你撒老师就是嘴硬心软,你别太当真啊。”

 

     “我知道,可是撒老师不是说过吗,‘如果命运是世界上最烂的编剧,你就要争取做你自己人生最好的演员’。”

蒲熠星这话一出,撒老师何老师和我都一愣。

 

所以他努力地把自己变成了那个可以拯救世界的主角。

 

撒老师释怀地笑了,拍拍蒲熠星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徒弟,真是好样的。”何老师也竖起大拇指说:“干得漂亮!”

见两人笑了,蒲熠星也露出一个腼腆又乖巧的笑,笑里带着六分把人哄好的开心三分被夸奖的羞涩和一分我很厉害我做到了的骄傲。

 

 

 

 

歪怂的画风与双北完全不同,我甚至有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把他们放在同一篇日记里,但不得不说面对他们的蒲熠星的确是不一样的。

 

来了来了又开始了。

 

JY:“哟,喷喷睡了这么久终于舍得醒了?”

刘小怂:“可算是醒了,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们玩睡美人的游戏呢。”

蒲熠星:“我这不是为了你们好嘛,那我不在不就都跑去看你们咯。”

JY:“好个屁跑过来礼物也不送一个整体就问蒲熠星呢蒲熠星怎么不播了蒲熠星出什么事了……”

刘小怂:“我这是天天在那儿编啊今天说蒲熠星录节目没时间明天蒲熠星去搓澡了来不了后天说蒲熠星飞国外了短时间都不会播了。”

蒲熠星尴尬地笑笑:“那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也不想的。”

 

刘小怂:“蒲熠星你自己说咋办吧,这么多天没开播直播间都长毛了粉丝也掉完了,你今年欠的好几个月的业绩怕是跟不上了。”

蒲熠星大概是真没想过这件事,闻言呆呆地看着歪怂两人,委委屈屈地问:“啊,那怎么办哦?”

 

本来还想添油加醋再骗一波的戴士看到蒲熠星这个样子顿时不ren心了,急忙改口安慰道:“没事,没事,阿蒲你人没事就好,其他的不重要,大不了你重新开播那天再搞一个活动,哥哥们去给你把牌面拉满!”

刘小怂也应声附和:“蒲熠星你放心哈,这段时间就先好好养着,这边有哥哥帮你看着,工作是绝对不可能让你丢的,等你啥时候好了回来了,我帮你把申屠腿毛神秘狗都叫上,我看他们哪个敢不来。”

蒲熠星点点头,笑着说:“谢谢歪哥!谢谢怂哥!”

我忽然发现,其实蒲熠星也不过是个寻常的男孩子,在长辈面前乖乖巧巧,偶尔会向哥哥们撒娇,爱和好朋友嬉笑打闹的男孩子。

是个眼里装着星辰,笑容盛着阳光,心里怀着世界,手里握着正义的男孩子。

 

 

20X1年3月12日  星期六  天气:阴

这几天蒲熠星恢复的不错,已经可以把身上的仪器都拔了,进入到了复建阶段,毕竟他躺了将近半年,身体各方面的机能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不过这几天也发生了不少事,总的来说就是秋后算账环节。

以下三段为正主复述而得知(我要发挥我写小说的想象力了):

 

1、郭文韬的场合

前情提要:郭文韬围观了蒲熠星换药的全过程,然后开始生闷气。

蒲熠星换完药躺回到病床上时就看到郭文韬一言不发地忙前忙后,给他盖被子倒水切水果,可全程就是不和蒲熠星产生任何交流。

蒲熠星敏锐地发现不对劲,喊他:“韬韬。”

郭文韬没应,背对着他默默地整理桌面上的东西。

 

蒲熠星没法只好撑着坐起身,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发出一声闷哼。郭文韬几乎是下一秒就扑到了他床前检查他的情况,紧张地问:“怎么了?哪里碰到了?还是很疼吗?”

蒲熠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抬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郭文韬看他这样就知道自己被骗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蒲熠星你有意思吗?”

蒲熠星敛了笑容,问:“韬韬,你生气了?”

“我没有。”郭文韬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郭文韬,你看着我。”蒲熠星强硬地抓着他的手腕,用命令的口吻说,“你就是生气了。”

 

郭文韬被他搞得没法,只好抬起头去看他,有些颤抖地开口:“蒲熠星,你躺了137天,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蒲熠星一怔,眸色沉下去,反问道:“那你替我挡丧尸的时候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还想要自我了结,如果当时我晚回来五分钟,是不是见到的就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郭文韬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只能保持沉默。

 

“所以我俩半斤八两谁也别怨谁。”蒲熠星松开了他的手。手腕上的力度骤然消失,郭文韬没由来地有点慌:“可是,我……”

“郭文韬,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去死,我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我们能重获新生。我把每个人的命都看得一样重,包括我自己。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所以我敢放手一搏,我会想尽办法活下来;我也知道你们一定会等我,所以我敢放心睡一会儿再醒过来。”蒲熠星说着说着柔和了语气,笑了下,“不过可能这次没把握好时间,睡得有点久,让你担心害怕了,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出来的时候,郭文韬的心都跟着颤了下。我明明是在怪我自己,怎么还要你和我讲这一声对不起呢。

 

“韬韬,你肯定会等我的对吧?”

“嗯。”

 

郭文韬当然会等蒲熠星,等他醒过来,等他好起来,等他一起奔赴新的未来。

 

“所以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蒲熠星说。

 

郭文韬注视着蒲熠星,冁然而笑,心里的欢喜快要溢出来了。

 

2、齐思钧场合

前情提要:术后清淡的饮食对于蒲熠星这个四川人来说很不习惯,齐思钧说如果他不好好吃饭就剥夺他看电视玩手机的权利。

 

“老齐我错了——我错了老齐——”蒲熠星哀嚎道。

齐思钧将他的手机背在身后,冷眼看他:“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不好好吃东西,我现在就把粥喝完嘛。”

蒲熠星委屈巴巴地喝完剩下的小半碗白粥,见齐思钧站在那里好像还是没有消气的样子说:“我喝完了。”

 

“就这样?”齐思钧挑眉。

蒲熠星疑惑地看向他问:“还有什么吗?”

“你好好想想你自己都干了什么?”

蒲熠星想了想,又道:“给个提示嘛,这么多事情我哪还记得。”

 

齐思钧本来只是想装装样子好让蒲熠星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可听到蒲熠星这句话的时候他又想到了他们在系统最后一天发生的事情,情绪莫名其妙地就来了。

 

“你把我当NPC帮你拦路用这事怎么算?还害我跟九洲和峻纬吵了一架。”

“那这要怪唐九洲和周峻纬嘛,他们俩怎么这样?!这么不懂事的吗?!我待会儿就让他俩给你道歉!”蒲熠星义愤填膺地说。

齐思钧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调整了情绪笑眯眯地看着他:“合着你‘欺上瞒下’就一点错都没了?”

 

“是是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老齐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吧。”蒲熠星抱拳作揖,表情非常之诚恳。

 

齐思钧看他这样突然就泄了气,把手机递还给他,让他好好躺好,无奈地说:“阿蒲,伤口疼了可以和我们说不用一个人ren着,不想喝白粥想吃点别的什么也完全可以告诉我,不用什么都委屈自己迁就我们。”

“生病的时候就好好享受你身为病人的权利,需要什么就和我们说情绪不好也可以冲我们发脾气,你完全可以依赖我们把我们当保姆使唤,而不是什么都ren气吞声。”

“我刚刚跟你发火,你完全可以骂回来说:我没错我是个病人齐思钧你凭什么骂我,白粥太淡了我喝不惯你怎么就不能给我做点别的呢?”

 

蒲熠星缄默了片刻,开口道:“所以小齐你明天能给我改善下伙食吗?我想吃牛肉,还想喝鲫鱼汤。”

 

蒲熠星开始提要求了,这是一个莫大的进步。

 

齐思钧看向他,欣喜地说:“好,牛肉和鲫鱼汤是吧,我明天就给你做,还有别的什么想吃的吗?”

“暂时想不到了。”蒲熠星摇摇头,笑得狡黠,“但我想你陪我玩PS4,不多,就一个小时。”

 

“好。”

 

只要蒲熠星肯提,齐思钧一定无条件答应。

 

3.周峻纬的场合

前情提要:蒲熠星得知周峻纬在给系统做复盘,要了周峻纬的笔记本来看,却发现周峻纬的笔记有很大的问题。

 

“峻纬,你介意我在你的笔记本上修改吗?”蒲熠星皱着眉问。

“当然不,你尽管写。”周峻纬把笔递给他,又问,“怎么了,是我哪里写的不对吗?”

 

蒲熠星没有答话,认真地思索一会儿,然后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周峻纬没有打扰他,默默地等着,像是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难得的有些担忧和紧张。

 

约莫过了五分钟,蒲熠星可算是修改完毕把笔记本还给了周峻纬。周峻纬急忙去看蒲熠星写了什么,翻着翻着突然愣住了。

 

蒲熠星划掉了一些他给自己的评价,写了三句话。

 

JZ did a great job.

JZ is very professional!

We are so proud of JZ!

 

周峻纬抬头看他,就见蒲熠星笑了一下说:“OK,现在你的复盘非常客观和专业,没有问题了。”

“我不认为你写的话客观,那几个地方我的失误明明很大。”周峻纬不赞同地说。

“那我也有失误的地方,怎么没见你写?”蒲熠星反问。

“……你的补救措施非常到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周峻纬说。

“同理,周峻纬的表现也非常好,好几次都是他带着我们脱离了险境,我就是觉得周峻纬厉害有什么问题?”蒲熠星理直气壮地说。

 

“……”

 

“峻纬,没有人是完美的,在那种情况下我们不知道也不可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只能选择当下的最优解。你自己也说了,这是一个团队游戏,什么是团队游戏,我们所有人加起来大于7,那只要结果是大于7就好了,至于每个人是大于1还是小于1需要去纠结吗?”

“在我这里,你只要做好周峻纬就好了,无论是那个足智多谋以一当十的周峻纬,还是那个马失前蹄怅怅不乐的周峻纬,都是周峻纬,都在我的可接受范围内。”

“至于最后,为什么选择不告诉你们独自去控制中心,一是因为周峻纬比我小,我作为哥哥理应保护他,二是因为我知道以周峻纬的战斗力在外面绝对没问题,如果让我在外面和系统对轰我大概是没办法达到这个效率的。”

蒲熠星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周峻纬点点头,忽然就释然了:“那你也一样,在我这里,蒲熠星可以只是蒲熠星。”

“好。”蒲熠星答应了。

 

周峻纬站起身朝他伸开双手:“要抱。”

“我不管,不是说我可以当小周弟弟吗?你昨天都抱唐九洲了,那我也要。”

蒲熠星有些意外,但还是笑着倾身给了他一个拥抱。

 

[对此唐九洲表示:周峻纬你又跟我抢,那是我哥!]

 

 

 

08.

20X1年3月29日  星期一  天气:晴

     嗯,最近把他们的节目都补得差不多了,我还专门补了蒲哥早年的综艺和前段时间的直播,导致最近磕CP有点上头。

你要问我站哪对?

我觉得我×现杀妹妹就很不错。现杀妹妹我可以!

当然我也只敢想想,毕竟我谁也惹不起。

 

今天上午是难得的我和蒲哥的独处时间,我一定要单独写篇日记记录一下。

 

“蒋励,我听他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医院,不会耽误你工作吗?”

我没想到蒲熠星会问我这个问题,一时竟不确定他的意思,只好回道:“额,我去年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来得及找工作呢就被拉进系统了,目前有在网上做点小生意,我最近已经在找工作了,不急的。”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金融。”我秒答。

“你也学金融啊?”蒲熠星显然很惊讶,“我以为你学计算机的。”

然后他就给我科普了很多金融行业需要注意的事情以及和我分享找工作的经验。

蒲熠星讲起自己的专业时的状态和其他时候都不一样,整个人神采奕奕的。他讲得格外认真,我听得也格外认真。

他和我聊了近三个小时,结束的时候我整个人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真的生出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慨。

“谢谢蒲哥!”我高兴地说。

 

“不用谢,刚刚那算是我给你的谢礼,是我得谢谢你,没有你的话,我的计划可能都无法实施,恐怕也没有人敢和系统对轰,我们也不一定都能活得下来。出了系统后你和你的朋友也给了我们很多帮助和照顾,真的谢谢。”

他这么诚挚的感谢我,让我登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摇摇头,惭愧地说:“蒲哥,其实我得和你道歉,你当时把五角星勋章和组队卡交给我的那一刻我其实有想过把它藏起来不给小齐哥的……”

我越说声音越轻,一想到蒲熠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这么信任我,而我曾经却想背叛这份信任我就觉得无地自容。

 

“你也只是想过。”蒲熠星打断了我,“但你没有做,你就没有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它的诱/惑太大了,我拿着那枚五角星勋章的时候也想过丢下同伴自己通关,谁都想活命,蒋励,这不是什么大错误。”

“而且我既然敢把它交给你,就已经对你这个人做出了充分的预判,同时也给自己留足了余地,事实证明,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你不会真以为,你要是独吞勋章我会没有对策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无言以对。

当我消化完他的话时对蒲熠星这个人的崇拜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怎么会有这么温柔又强大的人?

 

“蒋励,有句话我想我必须要告诉你,对于我来说,比起那枚五角星勋章,遇到你才是系统给我最好的奖励。”

 

!!!

致命一击。

 

蒲哥撩我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20X1年4月4日  星期六  天气:多云

在众人的悉心照顾和他本人的积极复建下,蒲熠星恢复得很好,目前已经基本能自己下地走路了,大家不在的时候他就自己在病房里慢慢溜达,为此陈峰一直夸他是个蛮听话的病人。

 

不过今天来了位特殊的客人——郭文韬他们把瓜蛋带来了。

“瓜蛋!”蒲熠星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睛都亮了,惊喜地问,“韬韬你们怎么把它带来了呀?瓜蛋不是在北京吗?”

“我猜你一定也想瓜蛋了,前两天刚好路过那家宠物寄养店就把它抱回来了。”郭文韬说着把太空包卸下放在沙发上,拉开拉链把瓜蛋抱了出来。

周峻纬跟在郭文韬后面说:“我和文韬想尽办法才把瓜蛋从北京弄过来的,还借了陈峰的关系才偷偷把它带进来。”

“唉妈这一路可太艰险了。”唐九洲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汗感叹。

“阿蒲,提前说好你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而且过程中千万不能被瓜蛋抓伤或者咬伤。”齐思钧叮嘱道。

 

“石凯和明明在门口守着呢,要有医生或者护/士来他两/会给我们传消息,然后阿蒲你就立马把瓜蛋塞进包里用布一盖放柜子里。”周峻纬说,“九洲!”

“明白,我时刻准备着。”唐九洲举手示意。

“我们其他人还得谨防猫毛掉到地上知道吗?”齐思钧补了一句。

“没问题。”蒲熠星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伸出手。郭文韬把瓜蛋小心地放进他手中。

 

“喵~”熟悉的气味让瓜蛋瞬间打起精神,扒着蒲熠星的胳膊扭头就往他怀里钻。

蒲熠星一手托着它另一只手去摸它的头,问:“瓜蛋,这么久不见,是不是想爸爸了?”

“喵~喵~”瓜蛋的叫声小而尖利,可怜兮兮的。

“瓜蛋委屈了,嗯?我们瓜蛋是不是委屈了?”蒲熠星低声说,用脸去蹭瓜蛋的脸。

“喵~”瓜蛋抬起小脑袋,竖着趴在肩上,用鼻子碰他。

蒲熠星一边不停地替瓜蛋顺毛安抚它,一边回应道:“喵?”

“喵喵喵~”

“没有不要你,瓜蛋,瓜蛋这么可爱怎么会不要瓜蛋呢?不会不要你的。”蒲熠星像是真的能听懂瓜蛋的话,哄道。

“乖~等爸爸出院了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

 

我非常有幸地见到了现实版的猫次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小姑娘会说一时不知道该羡慕猫还是羡慕人了,这是什么小可爱和大可爱啊?!那一瞬间我感觉空气中都充满了粉红泡泡,好甜好甜的那种。

 

不行,我得控制住自己,再这么下去,我对蒲哥的爱都要变质了。

 

悄咪/咪说一句,蒲哥看瓜蛋什么眼神,那几个看蒲哥就什么眼神。而且我严重怀疑他们几个酸了,说好的一个小时,最后还剩二十五分钟的时候就强行把瓜蛋抱走塞回了太空包,还让我先把瓜蛋带回宾馆,把我也给赶了出去。

 

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有些人啊,一天天活得还不如一只猫,是不是瓜蛋?”

“我自己带瓜蛋吃好吃的去。”

 

 

20X1年4月9日   星期五   天气:阴

我很生气,不知是谁透露了最后和系统对峙的人是蒲熠星,蒲哥说得那么多话不记,偏偏只记得系统的一句“是蒲熠星触发了这场大型游戏”,一时间网络上众说纷纭。心疼蒲熠星的粉丝、不明真/相的路/人和恶意带节奏的黑子吵成一团,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对系统的激进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又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我们担心影响蒲熠星的情绪,一直都想方设法瞒着他这件事,可惜还是没拦住,有群不知好歹的人竟然跑到了医院来闹/事,被蒲熠星看到了。也幸亏医院的安保措施做得到位,否则我真不敢保证那些人会不会直接冲进蒲熠星的病房要个说法。

 

我看着那些人凶神恶煞的嘴脸,不禁在想,人怎么会这么可怕呢?这样的人真的配称为人吗?他们和系统内那些食人肉啖人血的怪物有什么区别?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时代的悲哀?是不是真的如系统所说人类迟早会自取灭亡?

我不知道。

 

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蒲熠星发了一条长微博。

 

蒲熠星V

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我近段时间一直在医院积极接受治疗,很快就能完全康复,回到我的工作岗位上。在这里向一直在等着我的人说一声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这段时间大家关于系统和我的讨论我都看到了,对于去年突然出现的大型游戏,我的确可以算是最了解的那个。我是1号玩家,是第一个进入系统的人,我们进行了为期十五天的殊死搏斗。在全球各地被选中的十万名玩家中,最后只有四千多人得以死里逃生。

不必怀疑,这四千多人之所以成为不幸之中的幸运者,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能力,而非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功劳。我只是其中之一,没有任何代表性和象征性。而且我还得感谢他们,如果没有他们最后团结一致与系统来了个对轰,系统无法摧毁,我也不可能有机会发送这条微博。

 

我唯一特殊的地方在于最后我与系统进行了一场对话,据我所知消息,系统是由一千五百年后的人类打造的,投放于现在进行实验。它有七个副本,每个副本会随机触发游戏,只有赢得游戏和通过副本的人才能活下来。也许有很多人并不相信这件事,但事实就是如此,它真的发生了。

我所能想到最好的解释就是,未来的科技已经到了空前发达的程度,他们已经能够掌控时空实现穿越,不过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已经走上了末路,所以企图用这种方法改变我们从而改变未来。

 

这对于当下的我们而言,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灾难已经发生,无法挽回,首先我们应该向那些死于这场灾难的人致哀!其次我们要进行反思并充分吸收这次灾难带给我们的经验和教训。最后我们要想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灾难和噩耗从来都不该是我们低头认输的理由,相反,正是这次系统的出现才让我们有幸窥见一千五百年后的未来文明,这是件好事。因为我们还有这么多人和这么多的时间,可以通过不断的努力,去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人之所以为人者,以其有辨也。

生而为人,我们从未有一刻停止思考,从未有一刻停止前进。

我们每一个人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向世界证明自己作为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人类存在的意义何在?思考的意义何在?前进的意义何在?

这场大型游戏清楚地告诉我们无论是当下还是未来,人类文明都会是银河系中最辉煌灿烂的一种文明。

这便是意义。

 

而今朝正是最好的时代,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所以,我们有什么好犹豫?有什么好迷茫?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只管大步向前走就行了。

 

 

 

[蒲熠星的微博发出的当天就受到了广泛的关注,越来越多的幸存者转发他的微博并站出来发声,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舆/论终于被引导向了好的一方。而后,有不少影视公司游戏公司找上我们,希望把我们的经历制作成影视或者游戏,让更多人能够更全面的了解系统。蒲熠星同意了,选了目前国内最好的游戏公司,联合打造一款全息游戏,后来蒲熠星将这款游戏命名为《Winds in winter》。

Winds in winter的意思是凛冬,当玩家通关整个游戏时,会看到一个漫天星河的特效,寓为:

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09.

20X1年4月20日  星期二  天气:晴

今天是个非常特殊的日子,没错,就是我蒲哥的生日,同时呢也是蒲熠星出院的日子。

三天前我们就在群里商量要给蒲熠星一个惊喜,最终决定让我和陈峰以出院前要再做一次全身检查为由把蒲熠星控制在医院,并尽可能让他忘记他生日这件事,等晚上接他出院时再给他一个惊喜。

一直到蒲熠星出院以前,计划都顺利的进行着。

 

时间来到下午五点,白敬亭和张若昀准时敲开了病房的门。

蒲熠星看到他俩很惊讶:“小白哥,若昀哥,你们怎么来了?”

“我俩奉何老师撒老师的命接你出院。”张若昀拍了拍蒲熠星的肩膀笑着说。“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走吧。”白敬亭径直走进房间,看到地上的打包好的包就拎了起来。两人自觉拎起行李就走,而我配合着他们演戏。

然后蒲熠星一脸懵圈地被我们拐上了车。

 

“伤怎么样?都养好了吗?”驾驶座上的白敬亭突然出声问道。

“啊,都好的差不多了。”蒲熠星立马回答。

“但还是得注意,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张若昀扭过头叮嘱道。

“嗯嗯我会的。”蒲熠星点头。

 

“唉,小白,下一季要开始了吧?”“嗯。”“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小蒲当一次我的助理。”“那你可赶紧求求撒老师吧,看他老人家愿不愿意让你一次。”

 

“撒老师愿不愿意我不知道,小蒲肯定愿意的。”张若昀看了蒲熠星一眼,笑着打趣道。

“啊,嗯,愿意的。”蒲熠星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句,后又试图活跃气氛,使出夸人大招,“若昀哥这么聪明,那能跟着若昀哥干真是太好了。”

“你这助理还挑侦探呐?”白敬亭故意问了句。

“没有没有,那还是侦探们挑我。”蒲熠星连忙说,“我会竭尽全力帮助每一个侦探大人,这是我身为助理的义务和荣幸。”

大概是这句话太中二,白敬亭和张若昀两人都ren不住低声笑起来。

 

 

白敬亭和张若昀两人把蒲熠星和我送到了房间门口,在他要进门前叫住了他。

“我们俩就不进去了,送你到门口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撒老师和何老师他们怕来了你们放不开就没过来,让我们给你带句话,以后出了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

 

蒲熠星看着他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小星,生日快乐。”白敬亭笑着说,扳着蒲熠星的肩膀把他推到房门口。

“生日快乐。”张若昀替他打开房门,把他往前一送,“进去吧,他们都在等着你呢。”

 

 

“快快快,准备好,他们快来了!”邵明明招呼众人。

唐九洲握着礼炮站在门的一侧,小声说:“怎么办,我好紧张啊!”

石凯握着礼炮的手都出了一层汗:“这个礼炮不会打不响吧!”

“你俩可千万别给我掉链子啊!”齐思钧环顾四周做最后的检查。

周峻纬上前控场,“待会儿阿蒲进来后老齐立马关灯,文韬你就可以推蛋糕上前了,然后我这边小提琴音乐一起,大家就一起唱生日歌。歪哥小怂哥那边开关就交给你们控制了,要确保屋顶的星星灯一盏一盏亮起来。火树少帮主负责礼物机关,至于其他人随机应变,明白吗?”

“明白!”

 

角落里的反水和圈圈两个人悄悄打开了直播,小声说:“阿蒲马上进来了,让你们偷偷看一下他,我们猜一下待会儿阿蒲会不会哭?”

 

 

蒲熠星踏入房门的那一刻,礼花怦然在空中炸响,随即就是一道整齐又响亮的:“蒲熠星生日快乐!”

 

郭文韬推着蛋糕缓缓上前,跳动地烛光照亮了蒲熠星的脸庞;小提琴轻柔的声音缓缓流淌,不同声线的生日歌在屋里回荡;屋顶的星星一颗一颗亮了起来。

 

“蒲熠星,快许愿吧。”郭文韬笑着对他说。

蒲熠星双手交叉握于胸前,默默许下心愿。然后在生日歌结束后吹灭了蜡烛,屋里的灯同时亮了起来。

 

蒲熠星微红着眼眶,慢慢笑开来,然后他朝众人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大家。”

 

 

[“呜呜呜星星笑得好甜”

“啊啊啊啊啊啊是在发光的星星啊”

“宝贝不用谢啊因为你真的值得”]

 

……

 

祝蒲熠星生日快乐,

往后余生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20X1年4月23日  星期五  天气:晴

蒲哥出院后,我成功找到了一份待遇条件都还不错的工作,我也是时候该和他们告别,开启我人生的新征程了。

 

    再见,

   《观星录》暂告一段落,但是他们的故事永远未完待续。

 

10.

这是一个关于蒲熠星的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爱与被爱的故事。

 

————————————END——————————————


织蓝憬。

【蒲熠星中心】陨星(下)

新粉报道,还请各位学分多多指教。


阅前须知:

  1. 全员主蒲熠星,蒲all蒲无差,其余友情向,半现实向

  2. 背景框架是无限流形式,部分设定参考《全球高考》

  3. 第一次尝试写无限流,可能有不太严谨的地方,如有错误还望指出

  4. 注:蒲熠星为1号玩家,全系统共七个副本,休息室开放有时间

  5. 全文共4万+,因为太长分成了上下篇,上篇麻烦大家点头像

  6. 人物属于他们自己,ooc归我

  7. 刀子预警,雷者勿入

  8. 最后感谢好友@今衣辰 的大力支持和倾情改稿


若以上都可,正文如下:


——你见过星星陨落的样子吗?


接上文——


06.

只可惜光亮处等着他...

新粉报道,还请各位学分多多指教。


阅前须知:

  1. 全员主蒲熠星,蒲all蒲无差,其余友情向,半现实向

  2. 背景框架是无限流形式,部分设定参考《全球高考》

  3. 第一次尝试写无限流,可能有不太严谨的地方,如有错误还望指出

  4. 注:蒲熠星为1号玩家,全系统共七个副本,休息室开放有时间

  5. 全文共4万+,因为太长分成了上下篇,上篇麻烦大家点头像

  6. 人物属于他们自己,ooc归我

  7. 刀子预警,雷者勿入

  8. 最后感谢好友@今衣辰 的大力支持和倾情改稿


若以上都可,正文如下:





——你见过星星陨落的样子吗?


接上文——


06.

只可惜光亮处等着他们的并不是出口,而是一队守卫,郭文韬一拳挥过去后,混战立马打响。

 

周峻纬、石凯两人合力把一个黑衣人掼倒,唐九洲一脚踹在另一个妄图偷袭的人腰上,邵明明抄起不知为何出现在墙边的扫把就往黑衣人身上扫。

“阿蒲你先别出来!”齐思钧朝身后喊了句就加入了战场。

 

战况打得正激烈,一阵白烟袅袅升起,一开始大家并没有察觉道异常,后来是齐思钧率先反应过来,惊恐地叫道:“这是迷烟,大家快捂住鼻子!”

 

他提醒地太晚,几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感到了阵阵眩晕,下一秒就相继晕倒在地。

 

 

 

 

 

 

 

 

齐思钧收敛了惊恐的神色,恢复了面无表情,将手里的金属制烟杆丢在地上,走上前对几个黑衣人说:“谢谢,麻烦你们演这出戏,还让你们受了伤,真不好意思。”

 

黑衣人的领头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朝地上呸了口血沫,笑着摇摇头:“无妨,蒲哥早交代过了,就是您这烟要是早点放就更好了。”

 

齐思钧扬了下嘴角,没搭他的话,只说:“你们动作轻点。”

“是,一根毛都不许掉,您放心吧。”黑衣人领头招呼着手下将人扛起来,推开一扇暗门,下了楼。

 

齐思钧跟在众人身后,下楼前,他回头朝漆黑的通道望了一眼。

 

蒲熠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空旷的水泥地上,铺了一条很大却有些旧的薄被,黑衣人把昏迷的人一个一个放到被子上,转头对齐思钧说:“那我们先走了。”

 

“嗯。”

“哦对了。”黑衣人的头领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跑回来,把两样东西塞进了齐思钧手里,“小齐先生,看到那边的那个缆车了吗?蒲哥说了,要是他输了,你们也能搭那个缆车出去,因为那条缆车是个bug,它有一部分没有被系统囊括,所以它在三分之二处会穿过系统通向现实世界。”

“你们一定能成功出去的,祝你们好运。”黑衣人领头说完后转身跑了。

 

齐思钧愣愣地目送黑衣人远去,这才低下头看被塞进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张组队卡和一枚五角星勋章,五角星的背面刻着蒲熠星三个字。

如果齐思钧没记错的话,这是蒲熠星在第一个副本赢得的道具。当时蒲熠星说这个东西就是个装饰,中看不中用,唐九洲还嘲笑他拼死拼活赢了个废品。之后也再没见蒲熠星拿出来过,久而久之他们都忘了蒲熠星还有这么一个道具。

直到刚刚,齐思钧才知道这枚五角星勋章的真正用处——直接通关任何形式任何一场游戏。

 

五角星勋章是蒲熠星的个人道具,其他人是无法使用的,但有了组队卡就不一样了。组队卡的功能是可以任意组队,所以他们六个人可以组成一队记在蒲熠星名下,这样一来整支队伍即蒲熠星本人,既可实现道具共享。

除此之外,组队卡还有一个功能,就是队伍所做的所有事都会记在“持卡者”头上,只有当持卡者解散队伍或者队伍全员死亡,组队卡才失效。也就是说一旦使用了组队卡,“蒲熠星”这个名字就有七条命,哪怕蒲熠星不回来,他们也能代表“蒲熠星”本人,依然可以使用勋章通关。

 

齐思钧死死握着这枚五角星勋章,紧咬下唇,强硬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最后仰头呼了口气,将勋章和卡放进自己的口袋。

 

然后齐思钧走上前,叫醒昏迷的几人,替他们解开了捆着手脚的绳子。

 

“峻纬、文韬醒醒!”

“九洲、石凯、明明!”

“你们怎么样,都有没有事?”

 

“我们这是怎么了?”邵明明扶着脑袋问。

“我们中了迷烟,然后就被带到这儿来了。”齐思钧解释。

 

几人缓了几秒,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老齐,蒲熠星呢?”郭文韬爬起身问,“他不是跟在你后面的吗?”

 

“我不知道,我醒来就没看到他。”齐思钧把适当的惊慌和担心演绎地炉火纯青。

“他不会还在那栋楼里吧?”石凯惊讶地说。

“老齐我记得你没让他出来,那很可能他躲过了这一劫,还在通道里……”周峻纬提出猜测,话还没说完,就听唐九洲用一种低沉的语气对齐思钧说,“我晕过去之前看到了,迷烟是齐思钧放的,他手里当时拿着一个金属制的烟杆,烟是从那儿飘出来的。”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齐思钧。

 

“你一定知道蒲熠星在哪儿对不对?”唐九洲盯着他问。

 

周峻纬和郭文韬二人在他这句话问出口的几秒内就想通了所有的一切。

“蒲熠星早就不见了对不对,你那句话是喊给我们听的。”郭文韬的语气非常冷淡。

“老齐,阿蒲是你放走的吧?”周峻纬皱着眉说。

“怪不得你之前坚持要让蒲熠星和你走最后,就是方便让他走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唐九洲情绪激动地问。

 

面对众人质疑的齐思钧低下头,自嘲般地一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们看出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蒲熠星现在在哪儿?”

 

“他走了右路,现在应该快到控制中心了吧。”齐思钧收敛了笑容,神情冷漠。

 

周峻纬难以置信地怔在那儿,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是不是都出了问题。齐思钧难道不知道去控制中心意味着什么吗?他怎么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轻描淡写的样子?

“你明知道他要去送死,你不拦他?!”

 

“我拦啊,我怎么没拦啊?我拦得住吗?!”齐思钧的情绪也不太好,语气格外地冲。

 

 

 

时间倒退到昨天晚上。后半夜是齐思钧守夜,因为实在是太困就没忍住打了个盹,醒来时就看到门口蒲熠星的背影。齐思钧起初以为蒲熠星又被噩梦惊醒了,连忙追出去想看看他的状态,却意外地看到蒲熠星正在和一个人一边向远处走去一边说着什么。他觉得奇怪,又怕打草惊蛇就没有声张,只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结果他就听到了蒲熠星和那个人的计划。蒲熠星打算把他们引到左路后让那人把他们迷晕送他们出去,自己则走右路去控制中心。

“蒲熠星!”

齐思钧气昏了头,想也没想就冲到蒲熠星面前质问他:“你又想干什么?”

 

“小齐?!”蒲熠星显然也很惊讶,“你听到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确了,你们走左路,我走右路去控制中心。”

“你去干什么?”

 

蒲熠星舔了舔嘴唇,话语里都隐隐透露出疯狂的意味:“我要去摧毁系统。”

“你想都别想!”齐思钧拽着他的胳膊骂道,像是怕他现在就会跑了一样,“我不会让你去的,文韬峻纬九洲他们都不会让你去的。”

 

以温柔出名的齐思钧,还真的是很难得看到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但恰恰是最温柔,考虑最周全的齐思钧会成为他最好的帮手。

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蒲熠星可能都得考虑换个计划,唯有齐思钧不用,蒲熠星有把握说服他。

 

“小齐,你先冷静听我说。”蒲熠星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些安抚的意味,“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们走到现在有多难,现在就差临门一脚我们就能出去了你明白吗?你不希望这么多天大家的努力功亏一篑吧。”

 

“既然都只剩临门一脚了,为什么不能大家一起努力通关呢?之前的每一个副本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吗?”

 

“小齐,这次和之前的副本都不一样,我们已经通过副本了,但我们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我们依然在系统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它不允许我们再去冒险了,所以一定要走最保险的那条路,而只有左路是最保险的。”

 

齐思钧在他的话语里渐渐冷静下来,但还是万般不解:“你早就知道左边是生路,那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蒲熠星沉默了几秒,给出了答案:“左边的确是条生路,可生路上的最后一道生门需要有人去开启。”

 

“你……”齐思钧看向蒲熠星,终于懂了他话里的含义,一时间细思极恐,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缄默了片刻才呢喃出一句话:“非你不可吗?”

 

蒲熠星注视着他,神情和语气都严肃起来:“齐思钧,你要明白,生路要有人走,生门要有人开,我们必须兵分两路,没得选择,少了任何一环,我们都将全军覆没。这个风险注定要有人担,而且这个人要足够熟悉系统,要能为其他人拖延时间搏出生路的同时把控全局,要有把握有能力把损失降到最低,除了我,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齐思钧的大脑疯狂转动,他想搜刮出足够有力的理由去反驳蒲熠星,但当他在脑海里把每个人每种情况都筛选了一遍之后,不得不承认蒲熠星的计划确实是最完美的计划。

到最后他只得无力又无奈地说:“还真没有……”

可他不甘心就这么同意蒲熠星的提议,挣扎着还想说些什么,蒲熠星没有给他机会。

 

“你不要想着让谁跟我一起,峻纬不行,文韬也不行。一来摧毁系统这件事风险太高收益太小,不值得这么多人去冒险,二来就算他们去了也不能帮到我什么,三来万一左路遇上什么突发情况还需要他们两个来主持大局……”

蒲熠星知道齐思钧足够周到又足够理智,是绝对不会让周峻纬或郭文韬去送死的,在各方权衡下,齐思钧一定会选择风险最小收益最高的方案。所以蒲熠星敢把利弊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逼得他别无选择。

 

峻纬不行,文韬不行。那我呢?我可不可以陪你一起,至少这条路上,你不会走得这么孤单。

齐思钧苦涩地想。

 

“小齐,我需要你帮我。我需要你帮我把他们往左路上引,并在必要时刻拦住他们,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哦。”蒲熠星笑着说,“当然你要是非要告诉其他人我也拦不住你,只是我不确定错过这次机会,以后我们还出不出得去。”

 

齐思钧心头一震,暗自感慨蒲熠星不愧是谈判好手,先是缓和语气向你提出邀请,装作信任你的模样让人难以拒绝,接下来又好似妥协般不给你压力,却是在警告你一定要想清楚,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担得了的,让你迫不得已只能跟着他的思维走。

 

“呵。”齐思钧轻笑了声。

他现在除了答应已经别无他法,就算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人,他们拦住了蒲熠星不让他去又能怎样呢,到最后还是只有两条路,要么有人去冒险,要么大家一起死。无论怎么选都是痛苦,他们已经够痛苦了,那又何必说出口让他们再痛苦一些呢。

 

蒲熠星啊蒲熠星,你真是好狠的心。

 

“好,我答应你,替你瞒着,我也会帮你尽力拦住他们。”齐思钧说,“但是你要明白这件事终究会兜不住的,他们早晚会知道这件事,当他们知晓真相后会怎么选,这个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足够了,谢啦老齐。”

 

“你也得答应我,千万要小心,一定活着回来。不然的话,他们饶不了我的,指不定哪天就把我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了。”齐思钧笑笑。

 

蒲熠星也笑了:“怎么可能,他们不会的,谁舍得跟你齐妈动手啊,要骂肯定也是先骂我。”

“好啦,时候不早了,赶紧先回去吧,要是被其他人发现就完蛋了。”

 

昏暗的灯光洒在蒲熠星肩头,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明明只是缓步向前走着,齐思钧看着他的背影,却觉得自己快跟不上他了。

 

“阿蒲。”

“嗯?”蒲熠星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怎么了?”

齐思钧两步冲上前一把抱住了他,有些哽咽道:“我知道我很过分,但算我求你,求你答应我,不要……不要丢下我们好不好?”

蒲熠星抬起一只手回抱了他,温柔地笑笑:“Yes,sir.”

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抬起手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07.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一旦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谁改变得了?谁拦得住?”齐思钧一改往日的温和,语气变得非常强硬,“他把他自己和你们所有人放在同一杆天平的两侧,你让我怎么选?周峻纬,你告诉我怎么选?把他拉回来,让你或者文韬去冒险吗?”

 

“合着他之前说什么全靠我们了都是屁话,这么大的事他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我们不能想一个两全的方案吗?”周峻纬面色阴沉,巨大的落差感导致他整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不对,“最后一步了,他还要骗我,他还是要一个人去逞强,到现在了他还是不相信我是不是?”

 

“现在到底是他不相信你还是你不相信他?!”齐思钧倒是没想到周峻纬的情绪波动这么大,现在想来只能归咎于蒲熠星在这十五天里给他造成的影响太大了。“周峻纬,我现在怀疑你的心态出现了严重问题,麻烦你用你的专业知识给自己做一个全面的心理评估。然后冷静下来再和我讨论这件事。现在的方案就是两全的方案,你觉得如果有更好的方法的话他会去冒这个险吗?”

 

周峻纬瞳孔一震,捏了捏鼻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苦笑一声:“我早该想到的……”

他早该想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早该想到蒲熠星另有谋划才会那么坚定地支持他们的决定;他早该想到,蒲熠星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是把什么都计算好了。

 

“我去找他。”郭文韬丢下一句话就想跑,被齐思钧一把拽住,“先不说你去哪儿找他?就算你找到他了又能怎么样?”

 

“我做不到让他一个人去冒险。”郭文韬说。

“韬,你到现在都不明白他的意思吗?”齐思钧目光灼灼,“还是说你已经决定弃自己的性命不顾,弃我们的性命不顾了?”

 

齐思钧说着又把视线扫了一圈其他人,道:“或者,你们都不打算领蒲熠星的情,都不感激他做出的最好的决定,都疯了不要命了是吗?那对不起,我感激他,我还想活。”

齐思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组队卡和那枚五角星勋章:“这是他留给我们的东西,他赢了,自然是皆大欢喜,他输了,我们还能通过这个回去。”他把五角星塞进了郭文韬手里,“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不拦你们了,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就两个选择,要么把这枚五角星扔了踩碎,要么拿着五角星跟我去那边的缆车。”

 

郭文韬凝视着躺在手心的五角星,那只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五角星勋章罢了,可上面的蒲熠星三个字的分量重到他几乎握不住。这颗五角星意味着他的全部心意和另一条命,他把自己的心和命都交给他们了,他小心翼翼捧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踩碎它呢?

郭文韬的眼尾都红了,瞪着“蒲熠星”三个字就像是瞪着他本人一样,骂了句:“混蛋。”

闻言齐思钧蓦然笑了:“真没想到韬韬你是第一个骂他的人,实不相瞒我早就想骂他了,自己说的傻子才会走右路,我看他就是个傻子。”

 

“不止是傻子,还是个骗子。”周峻纬咬着牙说。

“说骗子都不够格,他蒲熠星就是个疯子!”唐九洲的怨气不比这三人少,骂起他哥来毫不心软,话都狠毒了许多。

 

“到时候请你们务必当着他的面全骂一遍,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呢。”邵明明指了指大家,拍了拍手说。

“我早说了不要信他不要信他,他这个人阴险狡诈得很!”石凯大声囔囔着,犹如一只炸了毛的大型犬,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不满,可表情却又是那么地难过。

 

“行了,骂也骂够了,走吧,去缆车那儿等他。”

 

 

他们走了没多久,就见四面八方所有带屏幕的建筑物上的大屏同时亮了起来,大屏上显示出一扇门、一张铁桌和一把椅子。三十秒后,刚刚被每个人都问候了一遍的主角蒲熠星出现在了大屏上。

 

在齐思钧的帮助下,蒲熠星于通道拐角处成功脱身,他一边握着手机听着大部队的动向,一边迅速朝控制中心跑去。直到听到几人决定去缆车处等他才真正放下心,切断了通讯,解开几道门锁,进入了整个系统的核心处——控制中心。

 

“你果然来了。”一个机械性的男声响起,是系统的声音。

“我来的应该不算晚吧。”蒲熠星语气熟稔,随意地像是进了自己家门,自顾自拉开椅子就坐了下来。

“时间刚好,蒲熠星先生。”系统彬彬有礼,像是一个绅士,“只是我原以为来我这做客的人不止你一个,你的同伴们呢。”

 

“我的同伴?”蒲熠星抬眼看向正上方,给系统认定了一个位置,冷淡地说,“不是都被你除名了吗?”

系统卡顿了三秒钟,故作和善地说:“蒲熠星先生,我想你一定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你的同伴在外面活得好好的,我怎么会把他们除名呢?”

 

“所以说,镜子迷宫里的场景还是幻境是吗?只是基于我内心深处的恐惧捏造出来的一个幻境,再加上游戏上的一些小设计令我深信不疑,以此来掣肘我折磨我好让我痛苦?”蒲熠星的语调没有什么波澜,语气也没有什么温度,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那恭喜你成功了,我的确很痛苦,痛彻心扉,苦不堪言。”

 

“不不不,让你感到痛苦我很抱歉,但你要知道我的本意并不是让你感到痛苦,我是想帮你。”

“帮我?”

“是,帮你。”

“那还真是多谢你的好意。”

 

“你太客气了。只是我想不明白,你帮了你的同伴那么多次,救了他们那么多回,怎么到头来你的同伴还要让你只身涉险呢?”

系统的声调听不出什么感情,言语间却满是赤裸裸的挑拨离间的意味。

 

蒲熠星轻笑了声,翘着二郎腿摊开了手,颇为得意地说:“因为我牛逼呗。”

 

“我多牛逼啊,如果非要有个英雄出来拯救世界,那必须是我啊。”

 

 

众人抬头注视着大屏幕里的蒲熠星,百感交集。

换做平时蒲熠星说这种话,大家一定会觉得他中二病又犯了,但此时此刻,他们必须得承认。

 

虽其无盔无甲,无枪无矛,

但单凭一身桀骜,一腔热血,

他亦做到了所向披靡,盖世无双。

 

郭文韬有那么一刻是替他开心的,因为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做了一回可以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但开心过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无尽的担忧。

英雄二字往往伴随着悲情色彩,古今中外被冠以“英雄”二字的人物,下场大多都好不到哪儿去,或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或苟延残喘声名狼藉。可无论哪一种,都不该是蒲熠星的结局。

所以,他不希望他做英雄。

 

 

“依蒲熠星先生的意思是,你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而我是试图毁灭世界的大反派?”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可真是冤枉我了。我非但没有想要毁灭世界的意思,甚至是为了帮助世界进步呀,你不觉得在经历七个副本的历练后存活下来的都是强者吗?这本就该是个优胜劣汰的世界,只可惜你们的原世界实在是太过安逸,导致有太多人变成了百无一用的废物,而我不过是帮你们一把,替你们清理掉那些只会抢占资源的废物,让你们更早实现人类进化罢了。”

 

蒲熠星眸色微沉,带着些许戾气反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肯放那些通关的人回到现实世界呢?他们不是你承认的强者吗?”

“他们还差了点。”系统先是有些轻蔑地说,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的语气,“我承认的强者——蒲熠星,只有你。实不相瞒,从你踏进游乐园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最符合条件的人,从头到尾所有的考验、测试、观察都是针对你一个人的。知道你为什么是1号玩家吗?因为是你触发了这场大型游戏,你的同伴和那些无辜的人们都是被你拖下水的。”

 

 

 

“不对,系统在骗他。”周峻纬出声解释,“这场游戏不可能是针对他一个人来的,这对系统来说根本不值得,他是1号玩家,无非是因为游戏开启时,他是离入口最近的一个人,被第一个录入了系统。系统这么说是想让他觉得一切事情因他而起,让他产生自责内疚的情绪,从而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啊?那阿蒲他岂不是很危险?”石凯很是焦虑地问,“他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那个什么PTSD发作啊?”

 

“不会。”郭文韬答。

石凯一愣,扭头去看郭文韬,郭文韬的视线始终都在大屏幕上,并没有看他一眼的打算。

齐思钧察觉到他的视线,向他解释道:“凯,你要相信阿蒲。”

“我没有不相信他。”石凯小声嘟囔,“我只是担心……”

 

石凯嘴上囔着再也不相信蒲熠星了,但对蒲熠星的话从来不疑有他。他和唐九洲邵明明一样,对蒲熠星充满崇拜和敬佩,但他又和他们不一样,他从不把蒲熠星当哥哥。

他始终觉得蒲熠星不过是比他们大几岁,甚至不是他们之中年纪最长的那个,有什么义务处处护着他们宠着他们呢,分明他也只是个受伤了会痛;难过了会生气;被冤枉了会委屈;失误了会自责的人,分明他也该是那个被照顾被保护的角色。

这些天来,他很努力地想要给予蒲熠星这样的感觉,但可惜的是,他没做到。

毕竟连周峻纬和郭文韬都没能完全做到的事,他怎么可能做得到呢。石凯自嘲地想。

人与人先天上的差距,是后来无论怎么努力都弥补不上的。

 

 

什么时候能换我替你排忧解难,而不是你为我保驾护航呢?

石凯仰头看向大屏幕,手紧紧拽着裤角,叹了口气。

 

 

08.

蒲熠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冷笑道:“你还真是抬举我。”他双手撑在铁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眯了眯眼睛说,“可是你不觉得你刚刚的话自相矛盾了吗?”

“既然你说这场游戏存在的意义是淘汰废物,实现人类进化,而你控制着所有游戏,游戏的结果代表你的选择,那么现在活下来的那些人不就是你所承认的强者吗?可你又说,你从头到尾只承认我一个人为强者,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所有人淘汰留我一个呢?你存在的意义何在?究竟哪个才是你的意志?如果你只承认我一个人为强者,那是不是意味着你自己也是个废物,需要自我清理呢?” 

“……”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语病罢了,而且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不是吗,只要他们通过我的最后一个考验,就是我承认的强者,我将送他们回到现实世界。”系统冷冰冰地说。

 

“最后一个考验?”

随着蒲熠星略带疑惑的语音落下,控制台上的数盏红灯和监控视频同时亮起。

 

“启动清扫模式。”

 

 

 

 

 

没有给人反应时间,铺天盖地的炮火倾泄而下,有不少人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当场死亡。

短短一分钟,除控制中心大楼外整个系统内硝烟四起、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蒲熠星猛地站起身,双手抓着桌子的边缘,目光飞快地掠过五十块视频监控,搜寻着郭文韬周峻纬等人的影子。

但是没有,哪都没有。

变故来得太突然,之前的话一语成谶,这令原本心态平和的蒲熠星瞬间变了气场,整个人隐隐透露出乖戾阴鸷的意味。

 

“你请我来,只是为了欣赏这么一出好戏吗?”

 

“我说了这只是给他们的最后一个考验。”

 

以郭文韬周峻纬齐思钧三人的应变和控场能力,不至于躲不过第一波轰炸,监控里没看到很有可能是躲起来了。

蒲熠星念及此,渐渐冷静下来,抱着胳膊问:“那么,我的最后一个考验呢?难道不该来一场强者对决么?”

“强者对决?蒲熠星先生,我真是欣赏你身上这股劲儿。”系统似乎是被他的态度取悦了,心情颇好地说,“既然如此,我便陪你玩最后一场游戏。”

 

 

 

 

 

系统启动攻击模式的前一秒,郭文韬强大的危机意识让他瞬间做出了反应提醒大家找掩体躲好,这才使得众人没有在第一时间就遭到攻击。

爆炸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由远及近,渐渐逼近了他们的所在地。

 

“这也太突然了吧!”石凯被吓了一大跳,蹲在地上抱怨。

“文韬现在怎么办?!”邵明明捂着耳朵缩在角落冲郭文韬喊道。

“这个地方再过一会儿就要塌了,我们得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郭文韬一边安抚身旁的石凯,一边朝明明伸出手喊,“明明你和九洲先过来,那边太危险了!”

“好!”邵明明应了,起身抱着脑袋就想冲被唐九洲拽了回去。“明明你躲在我后面走。”唐九洲拆了块铁板下来挡在二人身前,趁着攻势稍弱的时候,一举跑向郭文韬。

 

接到九洲明明后,郭文韬扭头去问右后方的周峻纬和齐思钧:“峻纬你们那边怎么样?”

“我们没事,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地下车库,我们去那里躲一会儿!”周峻纬回应郭文韬,又对齐思钧说,“老齐你先过去,我在这里接应他们。”

“行,我先去探探路。”齐思钧应下,拍了拍周峻纬的肩膀,弓着腰朝地下车库路口跑去。

 

“好,我们马上过来!”

十五天的游戏之旅使得每个人的身体素质都提高不少,六人身形灵活地躲开炮弹,顺利在地下车库路口集合。

 

令人意外地是,他们进入到地下车库,远远地就看到了另一批人。郭文韬和周峻纬二人瞬间提高警惕,拦着其余几人,试探性地看着对面。

“是之前的黑衣人。”郭文韬低声说,整个人已经处于一个戒备状态。

好在这种眼神交锋没有持续多久,对面的一个青年出声打破了对峙的场面:“小齐先生!”

 

几人下意识看向齐思钧,齐思钧笑了一下对大家说:“别担心,是盟友。”说着径自朝那人走去,几人见状也跟了上去。

“盟友,我们哪来的盟友?”石凯困惑地问。

“你蒲哥的人。”齐思钧丢过去一句。

“哈?我哥还有人?”唐九洲一脸惊讶。

“之前就是他们把你们带出那栋大楼的。”

“我蒲哥哥可真牛逼啊!”邵明明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

 

“小齐先生。”蒋励几步小跑上前,“你们不是应该去缆车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轰炸来得太突然,没来得及。”齐思钧解释了句。

“哦哦,这样,那看来只能过会儿再去了。”

 

蒋励带着六人来到大部队,互相介绍了一番。

 

“你叫蒋励对吧?你是怎么认识蒲熠星的?”周峻纬好奇地问。

“哦,那是第一个副本游乐园的事儿了,当时我们参加了同一场游戏,蒲哥救了我。之后我们就一直保持联系,哦,主要是我单方面抱他大腿。”蒋励挠了挠头说。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郭文韬提出关键性问题。

“我们查探到这个地下车库里有个武器库,我们正商量着要去那儿拿些武器看能不能跟系统来个对轰。”蒋励一改刚刚小迷弟的形象,认真严肃起来,“总不能让蒲哥一个人替我们冲吧,我们要助他一臂之力。”

 

他话音刚落,就听旁边一个抱着笔记本的小男孩惊呼:“蒋励!情况有点不妙,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星星哥哥他……”

“他怎么了?!”唐九洲问。

“你们自己看吧!”小男孩手速飞快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一个全息影像投射在半空。

 

 

 

 

 

“玩了这么多游戏了,最后一场游戏让我来定怎么样?”蒲熠星提议。

系统没有想到蒲熠星会主动提议,但还是说:“当然可以,这是强者的权利。”

蒲熠星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说:“快问快答如何?”

“快问快答,想用你最擅长的游戏打败我么,《一站到底》六连庄庄主战神之神?”

“那必须得选我最擅长的游戏了,还是说,全能的系统大人害怕了?”蒲熠星挑衅道。

“呵呵,当然不,游戏越刺激我越喜欢。我只是在替你担心啊,毕竟我可不是你们人类,我的知识储备量比你们大多了。这万一要是输了,你蒲神的名号可就不保了。”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你只需要告诉我接受还是拒绝就够了。”

“有意思,我接受。”

 

“好,先定规则和条件。”

“没问题。”

 

“第一、双方不得撒谎,所答必须为真理。”

“第二、问题必须是该世界范畴内合理的问题。”

“第三、回答时间限定一分钟,一分钟内回答错误或未答出均为失败,需接受惩罚。”

“第四、每方只得问七个问题,十四个回合游戏结束,答对问题多者胜利。”

 

“既然是问答,那总该有惩罚才好玩是不是?”系统说。

 

“我赢,你关闭一个攻击点。”

蒲熠星看着控制台两边的七个玻璃箱里的电闸说。玻璃是防弹玻璃,还需要密码验证,所以只有系统自身才能关闭内部的七个攻击点。

 

“我赢,你承受我一次攻击。当然,游戏结束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死的。”系统机械性的声音里充满了恶意。

 

“可以。”蒲熠星毫不犹豫。

 

“为了公平起见,我现在关闭清扫模式,给你十分钟的准备时间,十分钟后我将再次开启清扫模式。”

 

 

 

于此,系统的真正意图昭然若揭。

 

“他疯了吧?系统的攻击他怎么受得住啊?!”

地下车库炸开了锅,一个个像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郭文韬安静地站着,意外的冷静。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

 

这个游戏从来没有通关的方式,他们所有人的最终下场都是一个死。

可最早知道这件事的蒲熠星却不信,他要用自己的命为他们搏一条生路出来。

 

哪怕是之前看到了他们的死亡,哪怕是现在九死一生的结局,蒲熠星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放弃过一丝生的希望。

 

郭文韬突然发现,蒲熠星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他自己会怎么死。他无法想象那个场景,可不代表蒲熠星不知道,也许蒲熠星在迷宫里早已目睹了自己的死亡场景,才会这么毅然决然奋不顾身。

 

以系统的恶趣味,有什么比反复观看自己的死亡更折磨人呢。

 

早知死亡,仍向死而生。

这大概就是蒲熠星与众不同的魄力。

 

能说出“在有限的生命里无限地爱你”的蒲熠星,太会了。

而这一次,他选择用这种方式去诠释他无尽的温柔和爱意。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蒲熠星,就像没有人不向往光明。

 

 

 

郭文韬总算明白,为什么明知会是个不好的结局,却还要去拼尽全力。因为在爱的人面前,一切风险都不值一提。

他的耳边又回响起蒲熠星的那句话:“勇敢一点吧。”

于是在此刻,郭文韬和蒲熠星的想法终于达成一致。

一旦做出决定,无论结局是什么,郭文韬都将全力以赴。

 

 

“武器库在哪儿?”郭文韬打定主意走向蒋励问。

“就在这后方五十米的那扇门里,我们刚刚已经把守卫基本解决了,正准备进去你们就来了。”蒋励回答。

郭文韬点点头,又问:“你们有地图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有。”一个女生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质地图递给他。

郭文韬接过地图,蹲下来在地上展开,周峻纬齐思钧等人连忙围上去。

 

“总共七个攻击点,呈六边形分布,为A、B、C、D、E、F、G,离我们最近的这个炮塔应该是中心炮塔G,在六边形中心,最大,有五十米长、二十米宽、三十米高,其余六个每个炮塔大概二十米长、十米宽、二十五米高。炮塔分为五层,每一层有不同的功能,第三层是上下四层的连接处,也是最容易攻破的一层,只要我们摧毁第三层,就能摧毁整座炮塔。”郭文韬拿着笔一边在地图上圈圈画画,一边对众人讲解,“所以我们要集中所有武力兵力去攻击每座塔的第三层,这样能大大提升效率。”

“居然是这样吗?这也太厉害了吧,文韬先生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蒋励带着些崇拜地说。

“我之前专门有留意过这个炮塔的构造。”郭文韬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我们现在人手不够。”

 

“你们能不能做到全系统广播?或者说联系到所有的幸存玩家?”周峻纬当即明白郭文韬的意思,看向拿着笔记本的小男孩。

“系统广播只有控制中心才能使用,但是我应该可以通过信号干扰入侵每个人的游戏ID设备里给他们发消息。”小男孩紧紧盯着屏幕,快速地敲击着键盘调出各种各样的页面。

 

 

“好。”周峻纬走到他身旁,“你帮我发送一段话给所有玩家。”

“好,你说。”

周峻纬目光温和地看着全息屏幕上的蒲熠星,缓缓开了口。

 

 

 

鼓动人心的事放心交给周峻纬这个心理学专业的人去做,郭文韬齐思钧二人争分夺秒地商讨策略。

“我不确定摧毁中心炮塔后其余炮塔会不会停止运作,但中心炮塔一定是最重要也最难攻下的。”郭文韬说。

“我觉得不会,炮塔之间应该是独立的。”齐思钧接话。

“总之我们这些人不用想了,肯定是攻击这座塔的,就是怎么样效率最高的问题。”唐九洲推了推眼镜说。

“外面火力覆盖这么猛,我们就这样上是不行的,我刚刚过去看了眼,里面有很多辆装甲车,我们可以开装甲车去,车里武器足够,这样也降低风险。”石凯走回几人身边弯腰说。

“无论如何,我们要比蒲熠星快,倒计时已经开始了,留给我们的只有二十四分钟的时间。”郭文韬盖章定论。

“恐怕二十四分钟都没有,万一他们答题速度快呢?”齐思钧摇头,面色担忧。

“那更要快,趁他们准备的十分钟,赶紧去武器库!”

 

十分钟能做什么呢?

十分钟足够他们准备好武器坐上车来到中心炮塔前。

十分钟也足够将周峻纬的话发送到每个玩家的手上。

十分钟足以让所有人做出一个选择。

 

 

 

“各位玩家,你们好,不用害怕,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幸存者。”

“你们中很多人是不是也和我一样通关了游戏副本却依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甚至被炮火打的措不及防。”

“你们是不是已经开始感到绝望,想要就此放弃?”

“不要害怕,不要放弃,因为即使此时此刻,也还有人在为大家都能活着出去而努力。”

“你们不用知道我是谁,但你们一定要抬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大屏幕,你们一定要知道屏幕中那个戴着眼镜,皮肤白皙,有着一口川普的男孩子是谁。”

“就在刚刚,他还和系统打赌,企图用自己最擅长的游戏为我们关闭尽可能多的炮塔。”

“而代价很有可能是他的命。”

“他叫蒲熠星,是我们最最重要的人,我们不想让他一个人送命,我们想在外面陪他一起拼。”

“我的手里有张组队卡,相信你们知道组队卡的使用方式,我会向所有人发送组队邀请,不论你是谁,只要你同意,就会被拉进队伍,队长就是蒲熠星。”

“这件事听起来好像有点疯狂,但系统是可以摧毁的,只要我们齐心协力。”

“所以,我想请求你们加入我们帮助我们,如果你们愿意,如果你们想再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找到离你们最近的武器库洗劫它,然后轰掉最近的炮塔,记得要轰第三层。”

“最后,欢迎大家陪他一起冒险。”

 

 

 

09.

“蒲哥说的没错。”驾驶座上的蒋励突然出声,“他之前和我说他有一群出类拔萃的同伴,每一个都很厉害。我当时还不信,现在一看,大神的朋友果然都是大神,不是我们凡人能比的。”

“然而事实是,到最后还是要靠你们。”郭文韬出人意料地接了茬。

蒋励一愣,听出了郭文韬的话外之音,是想让他不要妄自菲薄,这一点跟蒲熠星还真像。他笑了笑:“还是有区别的,你们加入后我就更有信心了,我们一定能赢。”

 

 

“嗯。”

郭文韬拎起手边的一个火箭炮,扛到肩头,带了些狂傲的笑意。

“大家加油,我们一起轰了这破系统!”

 

三、二、一。

仿佛是约定好的默契,在十分钟的最后一分钟,七个炮塔同时响起接连不断的轰炸声。

战火纷飞,硝烟弥漫。

一时间系统内部天昏地暗,唯有高楼大厦上的屏幕还亮着光。

 

 

 

 

 

“警报!警报!玩家开始反抗!启动清扫模式!”

“清扫模式启动。”

 

系统并没有理会响起的警报声,只问:“想好了?”

“来吧。”蒲熠星扫了一眼监控屏幕,随意地站在铁桌旁,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摆出一贯答题的姿势。

系统:“你先。”

 

“那我就不客气了,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你确定这是你的第一个问题?”

“Of course,简单吧。”

“名字是指人或者产品、物体的名称,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其实无非是一个称呼,我没有具体的名字,但你完全可以用代号称呼我,0034965720。”

“这怎么记得住哇?连个名字都没有这么惨的吗?”蒲熠星夸张地说,“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甄提莫吧。”

 

 

 

“Timo它做错了什么?”

齐思钧扛着一把加特林探出头开枪的同时替Timo打抱不平。

“蒲熠星连Timo都得罪了,他完了呀!”

邵明明拉开手榴弹的拉环,就朝炮塔扔过去。

 

 

系统:“别以为我不知道Timo是一条狗的名字。”

蒲熠星竖起一根食指晃了晃:“此言差矣,首先我说的中文,甄提莫先生,再者全世界叫Timo的这么多,你怎么知道就是条狗呢,就算真是条狗,狗难道不是我们人类最好的朋友吗?我这是在表达对你的尊敬。”

“……”

 

 

 

“真狗,这都想得到。”

郭文韬噗呲笑出了声,显然是有被爽到,手上轰大炮的速度、力度和精度都提升了很多。

“阿蒲就是鬼点子多,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平平无奇的诡辩小能手。”

周峻纬同样扛着火箭炮配合着郭文韬,两人一左一右成为全场的主力输出担当。

 

 

系统:“轮到我了,第一个问题,山间别墅副本里和唐九洲长得一模一样的NPC叫什么名字?”

 

 

“哇靠这么狗的吗?我们当时谁都没问过那个冒牌货叫什么名字吧?”

石凯趴在车顶架着榴弹机枪不停地扫射,子弹无一例外打在炮塔上,密集的火力为身旁的唐九洲做了很好的掩护。

“我只知道他姓万。”唐九洲咬牙发射了一发“标枪”反坦克导弹,隐隐有些担心。

 

时间已过去二十秒,蒲熠星仍然没有开口,系统颇为得意:“怎么,不会连第一道题都答不上来吧。”

下一秒就听蒲熠星冷冷地说:“我不同意你口中NPC的说法,他有思想,有名字,他叫万鹏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有思想,有名字,他叫万鹏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站在别墅顶层天台边缘,望着远处屏幕的男人,闻言毫无预兆地泪流满面。

拂过的清风激得他浑身一颤,他低头望了望脚下的丛林山路,颇有些后怕地跳下围栏,落地的瞬间双腿软而无力,他扑通跪在地上,靠着墙忍无可忍地放声大哭起来。

他有名字,他叫万鹏飞。

 

 

 

“希望你能尊重你的每一个同伴,没有他们,你根本无法正常运转。”蒲熠星落落穆穆地劝了句,才继续道,“第二个问题,如果你参加赛跑,追过最后一名,你是第几名?”

 

 

 

 

“这问题太简单了吧,追过最后一名,不就是最后一名吗?”蒋励脱口而出。

副驾驶的小男孩看白痴的眼神看向他,还顺带翻了个白眼:“我实在不懂星星哥哥当初是怎么会想收你当小弟拖他后退的。专心开你的车吧!侧面45°损毁程度已达76%,再轰四下!”

 

 

 

系统:“你是在考验我的智商?如果我是最后一名,我怎么追过我自己?如果我不是最后一名,我怎么追过最后一名?”

 

蒲熠星:“笨呐,倒着跑呗!”

系统:“……这不符合赛跑的规则和逻辑,不能算你赢。”

蒲熠星惋惜地摇摇头,一副没骗到人的样子:“没想到兄台你还会脑筋急转弯,失策失策。”

 

系统:“第二个问题,末日赞歌副本里病毒的解药是什么?”

蒲熠星神情一滞,垂下眸,舌尖都泛起了苦涩,那是他最不愿回想的一段经历。

 

末日赞歌是最后一个副本,也是所有副本中最难的一个。他千防万防,还是让郭文韬染上了丧尸病毒,郭文韬的两条胳膊已经完完全全尸化了,很快就要蔓延至全身。他们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

郭文韬甚至想像他曾经看到的那样开枪自杀,被周峻纬和齐思钧硬生生拦下来了,捆得严严实实地锁在房间里。

至于他,整个人疯了一样,带着炸弹单枪匹马冲进了实验室挟持了所有的研究人员逼他们交出解药。

然而解药并没有完成,他们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性——风信子也许能解开丧尸病毒。

可谁都知道风信子是有毒植物,他怎么敢直接拿去给韬韬。

于是蒲熠星抓起实验桌上放着的丧尸病毒样本,不顾研究人员的阻止,毫不犹豫给自己扎了一针。

 

幸得上天眷顾,知道他郭文韬命不该绝,让他成功试出了解药。

之后,他们用风信子为药引,成功研制出解药,借着风和蒲公英,将解药带到天涯海角。

 

 

 

 

过去的已经过去,重要的是眼下。

蒲熠星用了五秒钟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恢复泰然自若的样子:“风信子。第三个问题,宇宙里有外星人吗?”

 

“有。”系统回答的很快。

 

蒲熠星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所以你是外星人造的?”

系统:“这算是第四个问题吗?”

蒲熠星摸了摸鼻子道:“不是,这纯属我个人好奇。”

系统:“满足你的好奇心。我不是外星人造的,我是一千五百年后的人类造出来的。至于目的我想你应该明白,就是为了未来地球不被其他星人占领,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

 

谁知蒲熠星听完非但不赞同还冷哼了声:“呵,为了人类更好而杀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所以说,现在的人类怎么会懂得未来一千五百年后的智慧呢?”系统懒洋洋地来了句,“第三个问题,你知道埃及金字塔是怎么建造的吗?”

 

这TM的地球上就没人知道好吗?

蒲熠星在心里骂了句。

他问了一个世界未解之谜,系统就用另一个世界未解之谜还他,够狠。

“实在抱歉,你问的这个问题超出我们地球人的范畴了呢,甄提莫先生。”蒲熠星愤愤不平地说。

 

“那真不好意思,一千五百年后这个难题已经解决了,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你需要接受惩罚,蒲熠星先生。”

 

系统话音刚落,蒲熠星就感到四肢和脸颊一凉,紧接着而来的就是一阵阵刺痛。

蒲熠星低头一看,发现系统在他的胳膊和双腿上各划了一刀,其锋利程度直接将他的衣裤撕开了四个口子,鲜红的血液缓缓从各个口子里淌出来。

身上的伤其实不算明显,也不差这四道,最扎眼的无非是他右脸颊上一道口子,伤口不长也不深,但刚好割破了皮。

血顺着脸颊滑落,于下颚交汇,最后滴落在地板上。

 

其实不怎么疼,远没有之前在副本里受的伤来得要疼。

但那一道血痕被过分白皙的皮肤衬得格外的红,红地让人心惊。

 

 

 

 

 

蒲熠星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从容不迫地问:“惩罚结束了吗?结束了我问第四个问题。”

“第四个问题,你知道白马王子为什么想要和白雪公主离婚吗?”

 

系统:“因为白雪公主不再年轻漂亮,白马王子不爱她了。”

 

蒲熠星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错。”

“也是,机器怎么能理解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呢?白马王子没有不爱她,正是因为白雪公主太漂亮,有太多人想要她的命,白马王子为了保护她,才在白雪公主的饭菜里下药让她变得不再那么漂亮,甚至向她提出了离婚,在他铲除所有暗中势力,确保没有人能再害白雪公主后,他会用更盛大的婚礼将她迎娶回家。”

 

这个答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当初他被周峻纬坑了一把,说什么只有他有女装经验也只有他的肤色最像白雪公主,结果他被所有人推出去假扮成恢复容貌的白雪公主进入了他们的寝宫,去刺探白马王子,这才从白马王子口中得知了真相。

外界都以为白马是喜新厌旧、为了上位不折手段的坏男人,只有蒲熠星知道,白马爱白雪爱得有多深。

他不过是假扮了一次白雪公主,结果被白马整个副本追杀,差点没命。

 

蒲熠星敲了敲桌子,道:“请关闭一个炮塔。”

三秒钟后,蒲熠星看到右手边第一个玻璃箱里的电闸落下,监控屏幕上七块屏幕里的火力肉眼可见地小了下来。

他终于成功关闭了一个炮塔。

 

 

巍峨的城堡中,一对恩爱夫妻坐在真皮沙发上看着墙上挂着的电视机,正是白马王子和白雪公主。

“你说5720真的有拿我们当同伴吗?”恢复容颜的白雪靠在白马的肩头问,“把我们困在这里,一遍又一遍演绎虐心的剧情。”

白马缄默。

“其实我很感谢蒲熠星,如果没有他,我会恨你一辈子。”白雪仰头看向白马说。

“我也感谢他。”白马开口,“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会永远失去我的雪儿。”

“我们帮帮他吧,你的白马大军应该轻轻松松就能摧毁一座炮塔吧。说实话,我想造反很久了。”

“好,都听你的。”白马侧过脸吻了吻白雪的额头,“我这就去通知其他人,既然要造反,干嘛不来个大点儿的呢。”

 

至此,除了所有幸存玩家,系统内被称为“NPC”的所有生物也加入了摧毁系统的行列。

 

 

 

 

“警报!警报!NPC开始造反!请求立刻启动二级清扫模式!”控制中心的警报红灯亮起,刺耳的警报声连绵不绝。

蒲熠星倒是没想到连“NPC”们都开始造反了,这大大提升了他们获胜的概率。可见这系统是真的不受欢迎,真不知道未来的人是怎么想的。

“说好的强者对决,你不会被外面那些人所干扰吧,还是说你觉得他们威胁到你了?你怕了?”

 

这次系统显然有些意外,卡顿了有半分钟才将那句“启动二级清扫模式”换成“忽视”。

“一帮废物而已,不足为患。第四个问题,为什么竖中指代表骂人?”

 

“嗯?”蒲熠星有些不可置信,没料到系统居然会问一个这么有意思的问题。他本来已经做好接下来一直回答不上的准备了,结果刚好撞上他的猎奇知识点。

果然是被影响了吧。

 

“‘竖中指’最早出现在英法百年战争末期。英国弓箭手让法军损失惨重,法军发誓在击败英军后,将英军弓箭手拉弓的中指斩断。但结果法军惨败。在法军撤退时,英军弓箭手纷纷伸出右手中指,炫耀他们依然存在的中指。随后这一侮辱性的手势迅速在西方国家走红,流传至今。”蒲熠星一边解释,一边伸出手朝它竖起了中指。

 

 

 

巧合的是,在蒲熠星竖起中指对系统发起嘲讽时,控制中心大楼外东南方向两千米出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E炮塔成功被摧毁。

 

 

“真的不懂为什么你需要知道这个知识,知道了有什么用吗?你又没有手。”蒲熠星拖着下巴,装作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系统:“……”

谢谢,有被气到。

 

“第五个问题,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系统:“你在想我会怎么回答你在想什么。”

 

蒲熠星摇摇头,笑了笑:“很可惜不对,我明明就是在想你怎么实现一个更新升级,快再关闭一个炮塔。”

系统:“你耍赖,这种问题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蒲熠星大吃一惊:“诶?你难道没有储备微表情分析和心理知识吗?怎么人家学心理的都猜得到,你个一千五百年后的超高新智能产物还猜不到?不会吧?连周峻纬都不如,这么没用的吗?”

 

 

 

周峻纬开炮的手一顿,躲开飞来的子弹,抽了抽嘴角:“请某位姓蒲叫骗子的人不要妖魔化心理学,也不要妖魔化周峻纬,谢谢。”

 

 

 

系统无言以对,只得再关闭一个炮塔。

 

如果说刚刚的两个问题算是意外,那么接下来的三个问题,它绝对不会再给蒲熠星可乘之机。

“第五个问题,这是一个选择题,只要你做出选择即可。现在外面有三千个NPC和四千个玩家,你选择一方,我就可以让我的火力点只攻击另一方,怎么样?”

 

“此题没有真理,是无效问题,不能算数。”蒲熠星瞪着它,心生戾气。

系统不紧不慢:“你的选择即是真理。”

 

蒲熠星捏紧拳头,整个人僵直地站着。

这其实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NPC本身就是系统的一部分,他们不像玩家一样一旦死亡就无法起死回生,只要系统还在他们就会复生,他们中的很多人他并不了解也不认识,甚至有不少曾经还害惨了玩家。他其实没必要犹豫的。

 

倒计时的滴滴声在蒲熠星耳边回荡,他的大脑高速飞转着,却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

系统的这一出离间计玩得相当好,料准了他选与不选总会伤害到一部分人,所以其实无论他答不答都无所谓,问出这个问题就足够了。

 

最后的五秒钟,蒲熠星蠕动了嘴唇,说出三个字:“我不选。”

 

“既然你不选,那你就代替他们受惩罚吧。”

 

风刃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迅速包裹住他周身。

一刀、两刀、三刀……

蒲熠星的肩膀、手臂、腹部、腰侧、后背出现大量长短不一的割伤,新伤叠着旧伤,不一会儿就伤痕累累。最深的一道在脚腕上,深可见骨,疼得蒲熠星几乎站不住。

风刃持续了半分钟,每一刀都够疼,可又每一刀都精准地避开了要害,算准了力道,让蒲熠星不至于流血而亡。

 

 

与此同时,控制中心外的每一个人的胳膊都毫无征兆的一疼。炮火停了十秒,十秒后,火力成倍覆盖了回去。

半分钟后,C炮塔和F炮塔同时坍塌。

 

 

系统大概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离间计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让NPC和玩家们更加团结一致,效率呈几何式提升。

 

蒲熠星撑着桌子让自己保持站立的姿势,头发已被汗液浸湿,半天直不起身,余光瞥了眼监控屏,微不可闻地笑了声。

他抹了抹头上的汗,粗喘了几口气,慢慢直起身子:“第六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希望你能给我个解答。如果你更新升级意味着你战胜了自己,那么你自己到底是胜了还是败了呢?或者说更新升级后的你还是不是你呢?”

 

“……嗞嗞嗞。”系统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自己是战胜不了自己的,就像你的第二个问题里我是最后一名,我怎么追过最后一名一样,就像你的左手打不过右手。”

“反驳!请你认真审题并适度发挥联想,我们人类有一句话叫‘人类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既然你说自己战胜不了自己,那么人类如何实现进化?文明如何进步?而且我问你的是你战胜了自己,你自己是胜了还是败了。”

“……嗞嗞嗞。”

最后半分钟,系统找出了合理的解释。

“这其实是个语病,它保留了空间维度,却忽略了时间维度,准确的说应该是现在的我战胜了以前的我,所以现在的我是胜者,以前的我是败者。在空间上两者同一,但在时间上两者不同一,而世界是一个四维空间,因此也不能将更新升级的我和之前的我混为一谈。”

 

 

蒲熠星鼓了鼓掌,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系统:“第六个问题,为什么人类闭着眼不能走一条直线?”

 

说来也巧,这个问题蒲熠星之前就有了解过,还和唐九洲他们实验过,但事实就是蒙上眼睛无论如何都走不了直线,而这个问题至今都没有科学的解释,让他们一阵可惜。

 

蒲熠星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他不可能回答得上来。

然而系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信息紊乱的缘故,亦或是料定了他肯定答不上来,这次没等一分钟倒计时结束就直接开启了惩罚模式。

 

 

郭文韬的心脏猝然停拍一秒,一枚流弹擦着他的肩头而过,他的肩膀登时鲜血淋漓。可肩膀上的疼痛根本比不上刚刚那一会儿的心悸。

“文韬!”其他人在喊他,可他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仰头去看一眼屏幕。

太过密集的火力打得他根本无法抬头,他只瞥到了一眼。

只是一眼而已,郭文韬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停止流淌了。

他猩红着双目,紧咬下唇,稳住有些颤抖的双手,一炮接一炮地朝着G炮塔轰。

 

 

好痛啊,蒲熠星,真的好痛啊。

 

 

 

 

 

 

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而来,蒲熠星骤不及防,整个人被击飞三米远,带翻身后的椅子,狠狠撞在墙壁上,然后又重重跌落在地,眼镜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剧烈的撞击导致蒲熠星五脏六腑都狠狠一震,两根肋骨应声断裂,痛得蒲熠星两眼一黑,趴在地上呕出一大口血。

钻心刺骨的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一遍又一遍撕扯着他的脑神经。蒲熠星小幅度甩了甩头想让眼神恢复清明,结果又呕了一口血。

 

 

不行,最后一步了,你不可以在这里倒下,不可以,那么多人还在等着你,绝对不可以……

 

蒲熠星用胳膊撑起上半身,仅仅是这个动作就痛得他浑身颤抖。他闭上双眼,三秒后再度睁开,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前爬。

每一步都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每一步他只能前进二十厘米,而就是用这样的速度,蒲熠星慢慢爬回了铁桌旁,然后抓着桌角撑着自己一点一点起身。

直到蒲熠星重新站立在铁桌前,这个动作花了整整五分钟,像极了一只倔强的蜗牛。唯一的不同是,蜗牛爬行后会留下白色的涎线,而他的身后,是一条赤红的蜿蜒至墙边的血路。

 

 

 

与此同时,D炮塔坍塌。

 

 

系统对此表示非常意外:“真没想到你还站得起来。”

“还没完呢。”蒲熠星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舔了舔嘴唇道,“最后一个问题,我把你彻底摧毁最简单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人类制造出来的东西,肯定有一个方法能关闭它。

如果系统说了方法,蒲熠星将直接关闭系统。

如果系统不说,他将关闭最后一座G炮塔,那么玩家算是通过了最后一个考验,系统承诺将送所有人出去,亦或者当系统关闭最后一个防御措施时,所有火力调转将在顷刻间汇聚至它本身,不出片刻系统将被暴力摧毁。

 

 

 

警报声和刺耳的“嗞嗞”声交替这疯狂响起。

“最简单最快摧毁我的方法是……嗞嗞嗞……输入……嗞嗞……口令……口令是……嗞嗞嗞……”

对于真理的唯一性和肯定性使得系统不得不说实话,但求生欲望却干扰它不让它说出实话。如此循环往复,矛盾和复杂信息的导致系统处理器过载,控制中心上的按钮时开时关,直接导致整个控制中心废掉,开始冒烟。

“关闭G炮塔……嗞嗞……”

 

 

“既然由我开始,便有我结束吧。”

蒲熠星扬起嘴角。

“Game Over.”

 

 

 

 

 

 

随着系统的下令,G炮塔被关停,激烈的枪炮声渐渐减弱至停止。系统内陷入一阵寂静,人们茫然四顾,企图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们……成功了吗?”

“……应该是成功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许多人与自己的同伴或爱人紧紧相拥喜极而泣,这场胜利来得太不容易,他们每个人都值得为此欢呼呐喊。

 

而在大多数人为了自己的幸存而激动和哭泣时,有一部分人第一时间抬起头伸手挥散烟雾去看大屏幕里那个人的情况。

 

蒲熠星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小水晶,这枚水晶是之前在第六个副本时他们一起发现的,一开始他们并不知道这枚水晶的真正用途,只是猜测它有什么重要作用,于是交给了蒲熠星保管。

他是在最后一个副本快结束时才知道,这枚水晶就是系统的内核。

蒲熠星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它的两端,举至头顶45°,水晶在灯光的照射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不要试图揣摩人性这种东西,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它下一秒折射出来的是善还是恶。”

 

“而我见过极黑的恶,仍然愿意相信有极美的善。”

 

“也不要试图考验人的能力限度在哪里,每一个人都有无限的可能。”

 

“没有人是废物,他们每一个人,生来便有意义。”

 

“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没有资格去嘲笑他们,更没有资格去剥夺他人的生命。”

 

“所以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只要你违背自然法则和人性道德,你注定会被打败。”

蒲熠星说完后轻轻一捏手中的水晶,原本坚如磐石的水晶此刻轻而易举化成了齑粉。

 

蒲熠星眼神锐利地看向前方,吐出两个字:“绝杀——”

 

 

 

 

10.

“嗞嗞……内核遭到外界损坏……嗞嗞……启动自毁系统……”

“倒计时……嗞……一分钟……”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蒲熠星紧绷的背部泄了力,像是终于发现众人在看他似的,一步步缓缓走到镜头前。

 

他定定注视着一个点,目光异常地缱绻深情,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动了动嘴唇。

 

 

“不要……”郭文韬脑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极度的害怕和恐慌攀上他的心脏。他丢下火箭炮,拔腿就朝开始晃动的控制中心大楼跑,“不要——”

 

 

 

他听见他说,

“Farewell ,my love.”

 

然后他切断了屏幕。

 

没有人比郭文韬更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而放在此时此刻,对他的杀伤力则更大。郭文韬心痛得几欲滴血。

 

 

蒲熠星在说:再见了,我爱的山川和人间。

 

 

 

“不要!”

可就算他再怎么跑,他也阻止不了系统自毁,他也到不了他的身边。

 

“砰——”前方传来一声巨响。

郭文韬眼睁睁的看着控制中心大楼轰然倒塌。

 

 

“蒲熠星——!!!”

 

 

 

 

11.

你见过星星陨落的样子吗?

 

 

是流星划过天际,在生命的尽头将自己燃烧殆尽,迸发出最最璀璨耀眼的光芒。

你若侥幸看到一眼,便会发现,它美得令人惊艳,惊艳到余生都难以忘怀。

 

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12.

控制中心大楼的坍塌太过于轰动,吓得众人久久回不了神,直到看到几个年轻的男孩子疯狂冲过去的身影,他们才意识到那个叫蒲熠星的家伙可能被埋在大楼下面了。

 

郭文韬几步跳上废墟的中心,就扑跪在地徒手开始挖石块,用力的搬开一块块石块往外扔,一边挖一边喊着蒲熠星的名字。

周峻纬赶到的时候看到郭文韬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他的双手早已血迹斑斑,却还是执着又倔强地翻开每一个石块,翻不动的就直接暴力的砸碎。

他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郭文韬的心情周峻纬再理解不过了,所以他没有上前阻止,只是红着眼告诉后来赶到的人“大家分开找”。他头脑清晰的安排了五个人的搜寻范围,看似理智地去了属于自己的地方,还找了个工具去翻石块提高效率。可当他翻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到那人的影子时,终究忍无可忍的一拳砸在地上。

他学过那么多专业理论知识,可从来没有一条告诉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齐思钧以为自己做好准备了,他以为他可以保持一个沉稳冷血的状态,他以为无论是何种结局他都能平静地接受了。但当大楼坍塌的时候,他发现他做不到。他骨子里本就不是个冷血的人,要他如何能接受这个结果,何况这个结果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齐思钧竭力克制着翻涌而来的自责和后悔,在心里苦苦哀求。

 

蒲熠星,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

可你呢,你答应我的呢?

 

自从认识蒲熠星以来,唐九洲就没有想过失去蒲熠星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所以在进入系统和蒲熠星汇合后,他就在心里默默地说,哪怕他死都不能让蒲熠星死在他前面。他一定会崩溃的。

唐九洲总在想蒲熠星这么厉害怎么会死呢?你看他连系统都敢单挑,有什么东西能难倒他吗?不会的。

可当这件事真真切切发生在他眼前时,他连哭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敢哭,也不能哭。

他怕他一哭,他哥就真的不要他了。

 

石凯和蒋励两个人年轻力壮,速度又快,两人通力合作很快就清空了一片地方。但可惜并没有找到蒲熠星。两个人皱着脸,看上去马上就快要哭出来了,可下一秒又是气势汹汹地在顶嘴。

“蒲哥肯定不会死的对不对?”蒋励问道。

“废话怎么这么多啊你?那可是你蒲哥。”石凯怼了回去,“赶紧找人啊!”

 

邵明明眼泪汪汪,整个人泣不成声。他力气又小,很多石块他都翻不开。尝试了几次无果后,他狠狠抽泣了一声,随后擦掉眼泪爬到高处带着哭腔喊道:“能不能帮忙找找人?求求你们了,求求大家帮我们找一找他……算我求求你们了,各位哥哥姐姐,找人不耽误你们回去的时间的……”

 

 

随着控制中心大楼的坍塌,系统的壁垒也一寸寸的碎裂,一闪大门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是通往现实世界的道路。

他们有许多人已经踏上了这条道路,可当听见邵明明的呼喊时又都停住了。

邵明明的哀求声太让人动容,几个年轻男孩子徒手挖废墟的举动太让人心疼。

他们中有人开始往回走。

 

一个女生拉住了她男朋友的胳膊说:“那个男生救了我们的命,我们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好,我们回去帮忙找他。”

 

女生拉着她男朋友的手跑到邵明明面前,朝他招手:“喂,他是叫蒲熠星吗?”

 

越来越多的人折返加入到找人的队伍,邵明明热泪盈眶,双手做喇叭状朝大家喊:“对!他叫蒲熠星!!”

是普天之上的熠熠星光。

 

于是乎,整个空间都回荡着呼喊蒲熠星的声音。无论是否与之相识,但这一刻,每个人的愿望都是找到他。

 

 

 

 

蒲熠星,你一定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对不对?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蒲熠星,你别躲了,快点出来好不好?

蒲熠星,大家都在找你,都在等着你一起出去。

蒲熠星,你到底在哪儿?

蒲熠星,你答应过我的……

蒲熠星,……

蒲熠星,……

蒲熠星,我在喊你啊,你听到了吗?

 

 

 

 

 

郭文韬在喊他,他听见了,韬韬,韬韬在喊他。

这一念头拉回蒲熠星快要消失的意识,他张了张嘴想回应,就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咳咳。”黏稠的液体不停从他嘴角涌出。

蒲熠星的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黑暗,唯有一小道缝隙透进一点亮光。

记忆一点点回溯,蒲熠星想起在爆炸发生前的最后十秒钟,他利用铁桌在墙角给自己打造了一个三角形空间并整个人抓着桌子缩在里面,这才逃过一劫,没有直接被炸死。

那挡在自己面前的应该就是那张铁桌。

神智恢复清明后,蒲熠星就听见了好多人在喊他的名字,可他根本无法开口回应。

 

韬韬怎么样了?

峻纬还好吗?

小齐是不是在怨我?

九洲和明明会不会哭了?

石凯有人看着吗?

……

系统彻底摧毁了吗?

大家是不是都能出去了?

……

果然,我还是不放心啊。

你们和人间皆绝色,我哪里舍得。

 

 

 

蒲熠星尝试着抬起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引起全身锥心刺骨的疼痛,当他把双手放到桌面时已经满头是汗。他先是试探性的推了下发现桌子纹丝不动时就立刻反应过来桌子被卡住了。

蒲熠星缓了半分钟,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像是吞了一把刀片,不停地搅着他的五脏六腑,可他不得不大口呼吸以保证不会缺氧。

他积攒了五成的力气,双手同时使力,这才终于把桌子推开了一些距离。可还是不够他出去,他只得调转方向再试一次。

如此往复了五六次,压着铁桌的石块才滚落下去,铁桌也被掀翻在一旁,蒲熠星终于爬了出去。

 

 

 

 

石块滚落和铁桌掀翻的声音在整个嘈杂的空间听起来是那么微不足道,小小的动静根本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郭文韬非常突然地停住了,像是拥有心电感应似的站起身往前方跑了好几步跳下废墟,远远就看见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他朝他狂奔而去。

 

郭文韬看着蒲熠星扯了扯嘴角,轻轻地笑了下,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可还没等他听清,就见蒲熠星再也支撑不住地整个人往后栽倒。

 

“蒲熠星!”

郭文韬几乎是飞扑过去,膝盖重重跪在地上,伸长手臂接住了蒲熠星。

蒲熠星浑身上下都是血,郭文韬已经看不出他到底受了多少伤了。

 

“蒲熠星……”郭文韬小声叫他,希望蒲熠星睁眼看他一眼。

可惜蒲熠星彻底失去了意识,无论他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

郭文韬颤抖地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在他的食指感知到那小小的气流时,眼眶里的水汽蓦然凝结成泪珠飞速下坠,落在蒲熠星的脸上。

 

“傻瓜……”

郭文韬将蒲熠星搂得更紧了些,闭着眼睛颤着唇去吻他的额,然后他尝到了他自己的苦涩的泪。

    

“文韬你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我带他过去,你们去出口等我们!”

 

郭文韬回应完,低下头笑了下说:“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回家。”

 

郭文韬的胳膊穿过蒲熠星的脖颈和膝弯,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将其整个人抱了起来。

他抱着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出口走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人们抬头仰望时发现这不再是系统中的黑夜,一片漆黑只有惨淡的月光,这是现实世界才有的美丽景色。

这一次的夜幕,闪烁着满天繁星。

 

这些星星为他们指明了回家的方向。

 

 

 

13.

你见过星星陨落的样子吗?

 

Stars never fall.

Star's gonna glow forever.



 

 ——————————End——————————

PS:如有疑问欢迎在评论区提出

 

 


织蓝憬。

【蒲熠星中心】陨星(上)

新粉报道,还请各位学分多多指教。


阅前须知:

  1. 全员主蒲熠星,蒲all蒲无差,其余友情向,半现实向

  2. 背景框架是无限流形式,部分设定参考《全球高考》

  3. 第一次尝试写无限流,可能有不太严谨的地方,如有错误还望指出

  4. 注:蒲熠星为1号玩家,全系统共七个副本,休息室开放有时间

  5. 全文共4万+,因为太长分成了上下篇

  6. 人物属于他们自己,ooc归我

  7. 刀子预警,雷者勿入

  8. 最后感谢好友@今衣辰 的大力支持和倾情改稿


若以上都可,正文如下:


——你见过星星陨落的样子吗?


01.

他们被困在这个破空间里已经有...

新粉报道,还请各位学分多多指教。


阅前须知:

  1. 全员主蒲熠星,蒲all蒲无差,其余友情向,半现实向

  2. 背景框架是无限流形式,部分设定参考《全球高考》

  3. 第一次尝试写无限流,可能有不太严谨的地方,如有错误还望指出

  4. 注:蒲熠星为1号玩家,全系统共七个副本,休息室开放有时间

  5. 全文共4万+,因为太长分成了上下篇

  6. 人物属于他们自己,ooc归我

  7. 刀子预警,雷者勿入

  8. 最后感谢好友@今衣辰 的大力支持和倾情改稿



若以上都可,正文如下:





——你见过星星陨落的样子吗?




 

01.

他们被困在这个破空间里已经有十五天了,每个人都是精疲力尽、伤痕累累。

 

十五天前,他们无意中被选为玩家卷入这场大型游戏中,从此被迫开始了亡命之旅。

 

这个游戏和密室大逃脱有一定的相似之处,都是通过破解各种各样的难题、闯过一个个关卡来逃生。只不过在逃生的过程中会随机触发游戏,唯有赢得游戏才不会被淘汰。

 

录制密室大逃脱时,节目组就算布置的再真也是假的,他们不会遇到任何生命危险,他们需要考虑的无非是题目的难易和通关的速度。

 

而这个游戏不一样,这个游戏里,场景是真的,NPC是真的,机关是真的,惩罚是真的,危险是真的,淘汰是真的,死亡也是真的。

 

游戏的过程中,他们见过太多玩家死亡的场景,就连他们自己都几次险些丢了命。

 

在求生本能的逼迫下,他们一次次创造奇迹,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终于到达了这个游戏的最后一关,不过也快到极限了。

 

邵明明几乎破了相;

石凯身上许多地方都挂了彩;

唐九洲的额角包着厚厚的纱布;

齐思钧颈侧盘旋着一条恐怖的疤;

周峻纬腹部豁大的口子还在淌血;

郭文韬裸露在外的两条胳膊缠满了绷带。

 

至于蒲熠星,他胸前的伤口不小心受到了感染,正在发烧。

 

一屋子的伤兵残将,和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未知的危险。

情况糟透了。

 

 

 

 

他们或站或坐地缩在一条幽暗又隐蔽的走廊上,商量着接下来的对策。

 

邵明明看了看低着头沉思的周峻纬,以及正和郭文韬说着什么的齐思钧,又看向靠坐在墙角低喘着气的蒲熠星,走到他旁边蹲下,轻声问:“阿蒲,你感觉怎么样了?”说着用手背碰了碰蒲熠星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蹙着眉头道,“还是好烫。”

 

“没事,已经不怎么晕了。”蒲熠星摇头,勾了勾嘴角以示安慰。

 

石凯听出他的嗓音有点哑,连忙把包里还剩的半瓶矿泉水拿出来拧开递给他:“你先休息会儿,别想了,有他们呢。”

蒲熠星接过矿泉水瓶灌了口,点了点头:“嗯。”

 

“怎么就没有看到退烧药呢……”唐九洲快懊悔死了,怎么说蒲熠星胸口这道伤也有他一半的原因。他在旁边急的团团转,不时看两眼蒲熠星,一不小心又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那是在第四个副本的时候,他们在一栋山间别墅里。唐九洲因为一时大意掉了队,被别墅的主人抓起来关进了顶层阁楼里。更险的是,这户人家的儿子和唐九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于是他假扮唐九洲混入了他们的队伍。

 

大概是这栋别墅特有的一种幻象加成,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直到后来他们不小心触发了机关,离‘唐九洲’最近的蒲熠星下意识地护着他躲开了飞来的斧头,结果被‘唐九洲’反咬一口,摸出匕首就朝他胸口刺了过去。饶是蒲熠星反应再快,匕首也在他胸口上划下了长长的一道口子,鲜血登时染红了他的白色T恤。

 

“蒲熠星!”邵明明尖声叫道。

“唐九洲你疯了吗?!”石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唐九洲。

 

“他不是唐九洲!”蒲熠星瞬间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迅速与‘唐九洲’拉开了距离,朝众人喊道。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先前跟着他们的唐九洲一直是假冒的。

 

听到响动立马赶来的郭文韬与蒲熠星两个人联手,三两下就制服了冒牌的唐九洲。

 

郭文韬将用绳子捆得死死的冒牌货丢给周峻纬,转头抓着蒲熠星的手问:“你怎么样?刀口深不深?”

 

“还好,只是划了一道,不深,就刚那一下有点疼。”蒲熠星如实说。

“衣服脱了,我先给你上药。”郭文韬拽着蒲熠星往旁边的椅子上按,跟在他身后的邵明明及时递上了药箱。

“我自己来吧。”蒲熠星看着药箱说。

“你来什么来,你自己能消毒和缠绷带吗?”郭文韬怼道。

“哦,韬韬好凶。”蒲熠星低下头委委屈屈地小声嘟囔。

郭文韬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衣服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蒲熠星在郭文韬的眼神威势下飞快地上手脱了自己的衣服并乖巧地坐好。

 

邵明明“噗呲”笑了声又赶紧用手捂住嘴憋了回去。

 

 

 

在周峻纬和齐思钧的连环逼问和蒲熠星一针见血的助攻下,他们成功从这个冒牌货口中套出了唐九洲所在的位置,并与真正的唐九洲取得了联系。

 

“喂,九洲,唐九洲,听得见吗?”蒲熠星打开了从冒牌货身上搜出来的对讲,喊道。

 

破旧、狭小、寂静的阁楼里,已经被困了五个小时的唐九洲用胳膊抱着双腿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墙角,饥饿感和无力感源源不断袭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他甚至绝望地想,是不是他太笨太没用了,他们不要他了。

 

当声音在阁楼里响起的时候,唐九洲欣喜地差点整个人跳起来。他急忙起身找了一圈声音来源,最终发现了桌上放着的人偶的眼睛里有个摄像头。他走过去拿起人偶放到嘴边,有些颤抖地问。

 

“是蒲熠星吗?”

 

“是我,你现在怎么样?”

“我没事,但是我被困在房间里出不去……房间,房间里我都找过了,这个门是被外面反锁的,我,我打不开……它也没有窗……”过度的恐慌和刹那的欣喜令唐九洲有些语无伦次。

 

“好,九洲,别慌别慌,我们现在正在往你那边去,马上就能到,你乖乖待着,别怕,大家都在呢,我们肯定能把你救出来的。”

 

蒲熠星特有的口音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单是听着就让人身心愉悦。

此时的唐九洲就像是深海里溺水的人在即将要沉下去时突然抓住了旁边飘来的一块木板,在他抓住那块木板时,他就知道他得救了。

 

他肯定能获救。

 

其他人也纷纷出声和唐九洲说话,安抚他的情绪。

“九洲别怕,哥哥们马上来了。”

 

“好。”唐九洲蓦地红了眼眶。

他们没有丢下他,这简直太好了。

 

接下来他们和唐九洲持续保持通讯。周峻纬、齐思钧和石凯三个人押着那个冒牌货,谨防他中途逃走,邵明明和郭文韬则跟在蒲熠星两侧,时刻提防像刚刚那样的突如其来的意外。

 

蒲熠星站在阁楼的大门前,询问了唐九洲一些阁楼里的细节后,迅速解开了门上的六位数密码并打开了门。

 

“蒲熠星!”

门打开的一瞬间,早就守在房门旁的唐九洲像是瞄准目标的愤怒的小鸟一样直直扑向蒲熠星,撞得蒲熠星整个人踉跄了下,得亏郭文韬及时扶了一把。

愤怒的小鸟现在又变成了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大兔子,死死地扒在他身上,将头埋在他的肩窝处微微颤抖。

“好啦,哥哥们说了会救你出来就一定会救你出来,你看这不是来了吗……嘶——”蒲熠星拍了拍他的背,本想先好好安抚几句,但还是没忍住抽了口气。

主要是小孩刚刚的力道太大,撞得他胸口有点疼。

 

唐九洲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松开了他的肩膀,看到蒲熠星有些苍白的脸色,眼神顿时冷冽下来:“你受伤了是不是。”

蒲熠星来的时候换了件黑色的T恤,还套了件外套,就是想把伤口遮严实点,省得小孩看到难过,可不能这么快就被拆穿呐。

没想到的是他刚想开口反驳,就被唐九洲打断了:“你肯定要骗我,我自己看。”唐九洲说着就去扯蒲熠星的领口。

 

“喂喂喂唐九洲你光天化日之下扒我衣服不太好吧,还这么多人看着呢。”蒲熠星抓住他一只手的手腕喊道,“注意影响啊喂!”

唐九洲根本没理会蒲熠星喊了什么,换了只手去抓他的衣领。在看到黑色T恤下染着血的白绷带后,当即松了手,两只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

这下真的和兔子一模一样了。蒲熠星想。

 

“……怎么回事?蒲熠星,你老实告诉我,我知道在我被关进阁楼前你根本没受过这个伤。”唐九洲极力保持着冷静,哑着声询问。

 

蒲熠星无奈,只好把事情简单和他说了遍,末了还特意加了句:“是我自己不够小心,你别多想,不是你的错。”

 

在听到蒲熠星是为了保护那个冒牌的唐九洲反被划了一刀后,唐九洲从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从心底涌上来一股火再到最后变成无以复加的滔天怒气只花了五秒钟的时间。

 

唐九洲看了眼蒲熠星身后被周峻纬拿铁链拴着的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大步走过去,没有丝毫停顿,也不给人时间反应,狠狠一拳把他揍翻在地。

 

“九洲!”众人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齐思钧上前去拉他结果被一把甩开了,只见唐九洲用膝盖抵住着冒牌货的上半身,一拳一拳往他脸上揍。

周峻纬齐思钧他们可能会因为这张脸舍不得下重手,他唐九洲可不会,他现在恨透了这张脸,看着都恶心。

如果不是这张脸,他不会无故被抓,这个人也不可能顶替他的位置混入他们的队伍,蒲熠星更不会为了保护‘他’受伤。

 

冒牌货手脚都被绑着,没法反抗,只能被他打得口鼻喷血,发出一阵阵呛咳声。

 

大家都愣住了,没有人见过暴怒时的唐九洲,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去拦他,也可能压根没想拦。

 

揍了差不多有十来拳,唐九洲突然停了手,揪着那个冒牌货的衣领,猩红的眼睛瞪着这张和他一样却已经鼻青眼肿的脸,咬牙切齿地吼道:“他是我哥,是我唐九洲打心眼里最佩服的人!他愿意护着我我感动都来不及,结果你呢,你居然反手给他一刀,你……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啊?!”

 

这句话一吼出来,刚刚还有点被唐九洲吓到不明所以的石凯顿时明白过来了。是啊,如果有人打着他的名义伤害了他的朋友,他的怒气绝对不会比唐九洲小。

 

“呵呵……我呸!”冒牌货笑了两声,仰起头朝唐九洲吐了一口血,血沫喷在唐九洲的眼镜上,溅的到处都是。

他表情扭曲地咆哮:“唐九洲,咱们明明长得一样,凭什么你就有这么多人护着你?而我就只能整天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阁楼里不停地学习,被我那变态的爸妈当成抢夺我爷爷亿万家产的工具,和一群疯子去勾心斗角!我比你聪明比你优秀,凭什么你犯错了还有一群人护着宠着,你被抓了他们还冒着危险救你,而我无论再怎么努力,所有人到头来都只是想杀了我?!啊,凭什么啊?”

唐九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想有人护着你?那好,我问你,危险来临的时候蒲熠星明明护着你了,你为什么反手给他一刀?”

 

冒牌货一愣,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音量突然低了:“那是因为我爸妈要我杀了他,只要我杀了他……只要我杀了他,我爸妈就答应带我去别墅外的公园玩一天。”

 

他真的很想很想和爸妈去公园玩,自他生下来他就没有出过这栋别墅,他太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了。他之所以混入他们的队伍中,也是为了完成爸妈交代的任务。

可当那个叫蒲熠星的男生伸手拉住他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温暖和真情。他知道斧头直直朝他飞来的那两秒钟蒲熠星是真的想救他,救他这个冒牌的唐九洲,他行动了,也的确成功护住了他。

而他当时却是在想,这是离蒲熠星最近又离其他人最远的时候了,是个绝无仅有的好机会。

于是他也行动了,拿出匕首刺向了他。

 

大概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相信,匕首刺过去的瞬间他动摇了。他的确是动摇了的,否则这把匕首刺穿的就是蒲熠星的心脏。然后他就能在他那群朋友慌乱时脱身,而不是像现在被真正的唐九洲压着揍。

 

“哼。”唐九洲勾起了一边的嘴角,“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说得果然没错。我承认你的确很可怜,你比我惨多了……”

唐九洲松开抓着他衣领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渍,道:“但是,就算你再可怜再凄惨,也不是你去戕害别人的理由。这一点,你差远了,所以,他只会是我唐九洲的哥,他们也只会护着我,至于你——”

“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TM配吗?”

“混蛋。”

 

唐九洲最后一拳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直冲他的太阳穴而去。

他的耳朵嗡嗡地响,眼前越来越黑,在陷入彻底的黑暗前,他竭力扭头看了远处的蒲熠星一眼,想:

万鹏飞啊万鹏飞,你要是真正的唐九洲该有多好。

 

蒲熠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上前把唐九洲拉起来,用袖子替他擦干净脸上的血迹,然后轻轻把对方揽进怀里:“够了够了,九洲,他已经被你打晕了,已经够了。”

 

当蒲熠星轻声哄你的时候,很难有人不被这太过于温柔的语气打动。

唐九洲原本一直紧绷的弦突然间断了,整个人都脱了力,再也忍不住地崩溃大哭,眼泪在须臾间浸湿了蒲熠星的肩头。“对不起,蒲熠星……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别听那个冒牌货瞎扯,你比他聪明多了优秀多了,唐九洲很厉害的,会解各种各样的图形难题;会唱歌讲笑话逗大家开心;会在关键时刻灵光一闪说出正确答案;会在危险的时候勇敢地站出来保护明明和石凯弟弟……世界上有且仅有一个唐九洲,是属于我们的唐九洲,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你明白吗?”

“说起来还是我们不好,没有及时发现你不见了,还差点被那个家伙骗了,害你一个人被困了那么久,你肯定担心死了也害怕极了,但你刚刚帮我找线索的时候还是那么冷静。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该怪哥哥们来晚了,让我们的JOJO受委屈了。”蒲熠星揉了揉肩膀处毛茸茸的脑袋。

“不是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唐九洲只是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蒲熠星只好按着他的肩膀拉开了些许距离,伸手替他抹掉了啪嗒啪嗒珠子般落个不停的眼泪,说:“不要哭了,哭成这样我都不认识你了,快点把那个爱笑男孩唐九洲还给我们!”

“听话,已经过去了,也不要说什么对不起,这种情况你应该对我说‘可以啊蒲熠星’知道吗?”

 

唐九洲呼吸一滞,眼泪几乎又要卷土重来,被他飞快用手背抹去,抹的整张脸都脏兮兮的。

然后唐九洲扯了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了他那两颗标志性的兔牙,笑的眉不见眼,深吸了口气对他说:“可以啊蒲熠星!”

 

小傻子,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蒲熠星宠溺地笑了下,在心里吐槽道。

 

“这才对嘛,你说你一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整天哭哭啼啼像什么话,简直比小姑娘还难哄。”蒲·气氛终结者·熠·多煽情一秒都不行·星瞬间切换成了蒲喷喷模式,“再说了我又不是死了,嚎这么难听。你就这么不信我?这次是因为情况特殊,我以为是你脑子坏了所以没怎么防备,这要换平常,他那点小把戏都不够我看的。”

 

“蒲熠星,你信不信我掐死你哦!”唐九洲当即炸毛。

 

 

 

那是个不太好的回忆,唐九洲神色低沉,再一次为自己的无能为力难过,不甘心地说:“要不我再回去其他房间找找,看还有没有医药箱什么的,这一直烧下去怎么行呢。”

 

他说着转身就想往回走被邵明明拉住了:“这个时候你就别单独行动了,要去也我和你一起。”

蒲熠星见两人还真有要回去帮他找退烧药的架势,连忙道:“真不用,刚刚那地方大家都已经找过了,没有就是没有,而且我真的感觉好多了,就是还有些低烧,过会儿应该能自己退下去。”他边说边给石凯递了个眼神让他拦着点两人。石凯也是立刻挡在了唐九洲身前。

 

唐九洲沉默了半晌,终是妥协了。他不敢保证自己回去就一定能找到退烧药,他也不敢保证独自一人是否能安全返回,他不能再一次连累他们去找他。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脱下身上的外套,半蹲下来将其盖在蒲熠星身上,裹住他有些发冷的身体,认真地告诉他:“哥,如果你觉得难受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们,不要自己一个人撑着。”

 

“好。”蒲熠星乖乖应了。

“九洲你去听一下峻纬文韬他们在商量什么。”

“嗯。”

 

 

 

 

“我还是觉得应该选左边那条路。”周峻纬突然出声,看向郭文韬和齐思钧两人,眼里写满了坚定。“刚刚我们已经分析过了,接下来仅剩左边和右边两条路能选,其实范围已经非常小了。在之前我们看到过的地图上,左边那条路上有一段空缺,我推测它是出口,而右边的那条路是封死的。”周峻纬拿着笔在本子上草草画了个地图的简图,标明了两条路后,对着二人解释道。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郭文韬点头表示认同,“而且之前我们得到的一个谜语提示‘何以成一句’的谜底也是向左转没错。”

 

“还有我们在上个密室看到过的那部邓超老师主演的作品《相爱十年》,这个线索我们一直没用过,它的原著小说是慕容雪村的《天堂向左,深圳向右》,这个天堂向左是不是指生路在左边的意思?”齐思钧补充道。

 

“是。但我又忍不住觉得这会不会太巧合了一点?”周峻纬歪了歪头,显然还是很犹豫。

“可我们之前也验证过了系统给的提示都是对的不是吗?”齐思钧又说,“不然这几条线索有什么用呢?”

“我刚刚从头到尾推算了一遍,右边有95%的可能性是条死路。”郭文韬揉了揉额角,神情严肃地说,“右边最有可能通向两个地点,一是控制中心,二是病变体集聚地,无论如何,风险都是远远高于左边的。”

“那左边会有什么呢?”周峻纬问道。

“要么是新生,要么是骗局,各50%。”郭文韬笃定地说。

 

“看来只能赌一把了。”

 

 

02.

虽说郭文韬、周峻纬和齐思钧三个人基本已经确定了应该走左边,但这毕竟事关七个人的命,不是谁都能轻易做决定的。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不允许再出现任何意外了。

 

三人又向剩余四人复述并解释了一遍他们的想法,然后询问几人的意见。唐九洲自然是以一句“我脑子不好,想不出来,还是听你们的吧”表示同意,至于邵明明和石凯两个人更不会有什么意见。

 

“如果你们两个智商天花板做出的决定都是错的,那还有谁能对呢?”邵明明说。

 

最后的决定权似乎落在了蒲熠星身上。

 

“阿蒲,你觉得呢?”周峻纬半跪在蒲熠星身旁,柔声问他。

蒲熠星看了他一眼,此时的周峻纬像极了那个在节目里解题时没有把握的他,下意识向自己投来了求助和希冀的眼神。

就好像只要蒲熠星说一个同意,无论是对是错,无论前方有多大的危险,他周峻纬都敢去闯。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蒲熠星上。

 

郭文韬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但蒲熠星知道,他在不安。

他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过了,可还是怕会不会像3的3次方那个游戏一样有他没看到的一面而导致全盘皆输。

他输不起,他们都输不起。

 

所以郭文韬也好,周峻纬也好,亦或是其他人也好,都急需要蒲熠星的一个肯定,这源自于他们对蒲熠星的信任。

 

蒲熠星看着面前这群人,轻轻地笑出声,随即嘲讽道:“你们是瓜皮吗?都提示这么明显了,傻子才会走右边哦。”

 

好欠哦,想打他。

众人想。

 

但这句话一出口,大家始终惴惴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安稳了。

 

蒲熠星坐直了些,身体微微前倾,揉了一把周峻纬的头又拍了拍郭文韬的肩膀,声线柔和下来:“你们俩怎么回事儿?这其实就是‘寻机头’和‘爱信不信’的结合版,线索也好,风险也好,已经全部摆在你们眼前了,就看你们信不信,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一定是真相。你俩不是最擅长玩这两个游戏吗?在不自信些什么?嗯?”

 

“我担心的是系统是否真的会这么好心让我们通关,还是说它就是想看我们置之死地而后生。”周峻纬看着蒲熠星说,“因为系统有时候真的很恶趣味。”

 

不是不够自信,而是在害怕。害怕会像上次那样做出太果断的决定后陷入险境,结果还是要你来帮我善后啊。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左边。无论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也绝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但,如果是你们的话,我怎么忍心。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如果单纯以概率论,那左边的生路肯定大于右边,现在怕的就是要是系统不按套路出牌呢。”郭文韬浑身的气压都很低,左手死死握着钢笔想要驱散自己的不良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要是你也觉得是左的话,那证明我和峻纬的想法没错,那我们就走左边。”

 

他其实并不想让大家和蒲熠星看到这样子的他,这个因为前路布满了危险就感到沮丧开始犹疑的他,太糟糕了。这样的他的确不适合做一个领头者,但凡他关键时刻流露出一丁点负能量,团队一定会受影响,他不能给团队增加负担。

要是蒲熠星在的话,要是蒲熠星在他旁边陪着他的话,他想他愿意去拼一把,因为他知道他所有的害怕和不敢都会被那个人接纳,然后告诉他“有我呢”,于是乎他去闯,他紧随其后。

郭文韬太清楚不过了,要是他关键时刻退缩那么一点点,蒲熠星一定会接过这个重担,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去做那个冒险者。

只要他软弱那么一点点,他就可以不再犹豫,把责任抛给蒲熠星,而蒲熠星也一定会理所当然并心甘情愿的承受。

可是,怎么可以呢?

他真的不想让蒲熠星再冒险了。

蒲熠星身上的伤不比他们任何人少,他还在发着烧。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还能自私地把本该属于自己的责任压到他身上呢。

郭文韬啊,说好了的,这一次该换你护着他了。

 

“没错,我的想法和你们俩是一样的,这已经近乎是最完美的一个决策了,要是你们还是有担心,那就选择相信我吧,左路百分百是生路。”蒲熠星说的非常肯定。

“为什么?”石凯很奇怪他是怎么得出肯定答案的,毕竟连郭文韬都说左路也只有50%的可能性。

 

蒲熠星抬起头,嘴角微扬:“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左路里的情景,这样说,你们能放心吗?”

 

闻言众人具是一愣,记忆一下子被拉回了五天前。

 

 

 

第五个副本,全域沉浸,几乎算得上是最凶险的一个副本。它的凶险之处不是在于副本本身有多少机关和陷阱,而是在于它会使人陷入幻境。如果长时间沉溺于幻境之中无法自拔的话,他们将永远被困在幻境里。

灵魂在内得到永生,肉体在外腐烂至死。

 

他们一进入这个副本就被迫分散了,各自踏入了自己的幻想世界。

 

有太多太多人折在了这一关。

很多人觉得,与其一直疲于奔命,落得个遍体鳞伤,到最后还是要面临九死一生的局面,不如现在就醉倒在温柔乡,至少这一刻,他们的灵魂是无比的快乐。

 

能从系统为你定制并织就的美梦中挣脱出来的,大多都是些意志非常顽强而不受名利所蛊惑亦或是太过清醒理智以致于根本不信所谓的美好世界的人。

齐思钧、唐九洲、石凯属于前者。

周峻纬、郭文韬、邵明明属于后者。

 

他们当中最晚的人也只花了两个小时就脱离了幻境。碰头之后一打听,才发现破解幻境的关键基本都出现在“人”身上。 

   

“如果真的如幻境所说,我成为了最著名的主持人,登上了顶峰,从此顺风顺水,衣食无忧。如果这真的是最好的结果,那为什么当我站在最好的舞台上主持最隆重的节目时,你们不在呢?”

齐思钧难得的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什么最幸福的事,全是笑话。”

“对我来说,我们所有人在一起,平安喜乐,才是最幸福的事。”

 

“是啊,如果没有人可以分享我的成就,那么这个成就我宁愿不要。”周峻纬笑着搭上齐思钧的肩膀说。

 

“其实那里面描述的画面还是很美好的。”石凯出声道。一时大家都有些诧异地看向他。石凯笑开了:“不过我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实现,我想要的可远不止这些啊,才两栋别墅五辆豪车哪够啊?”

“就是,怎么着也该给我一屋子的名牌奢侈品吧!”邵明明立马接话,伸出手划了半圈强调那“一屋子”。

“哦哦哦哦哦哦哦!我还想要永远都吃不完的零食!”唐九洲跟着起哄。

三人被齐思钧一人打了一下以示教育:“你们三就贪吧。”

“看来我还得感谢系统没给你们太多啊。”周峻纬抱着双臂挑了挑眉道。

大家一下笑开了,差点被困在幻境里的事也就被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闹了片刻,齐思钧一扭头才注意到郭文韬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不停地四处张望,皱着眉很焦虑的样子,出于关心询问道:“文韬,你怎么了?”

郭文韬回过头,抿了抿唇,吐出一个问句:“蒲熠星呢?”

 

“对诶,阿蒲呢?我怎么一直没看到他,我以为他早就出来了。”石凯说。“他不会还没出来吧?”邵明明担心地说。

“不会吧,我们都出来了,蒲熠星不至于连这点小把戏都识破不了吧。”唐九洲下意识为蒲熠星辩解,“他会不会出来太早没看到我们就先往前走了啊?”

 

“……我在想,他会不会在幻境里得出了人生的最优解?”

郭文韬说出这句话时,周峻纬猛地抬眼看向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说,他的幻境帮他做到了他之前一直在摸索却还没能做到的事,并给了他成长感和价值感……”周峻纬忽然不敢再说下去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无法保证蒲熠星是不是会更愿意活在这个理想的世界中。

 

“不会吧……不可能的吧……”唐九洲整个人都愣住了,一边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一边不断给自己洗脑。

 

在他心里,蒲熠星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怎么会识不破这个小小的幻境呢?他不是那种会被金钱名誉所诱惑的人,也不是那种被表象误导就不理智不清醒的人,更不是那种盲目又固执地非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可的人,他怎么会出不来呢?

 

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对于他们来说算不上太困难的幻境,蒲熠星有可能会折在里面。  

 

“你们先不要自己吓自己,现在谁也不知道阿蒲的幻境里到底是什么,也没人看到过他,说不定真的如九洲所说他一开始就出来了,找不到我们就先往前走了呢。”齐思钧迅速反应过来,调整了一下心态,并安慰众人,“我们再去找找他,先找到他的人再说,如果他真的还陷在幻境中,那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叫醒。”

 

“嗯。”郭文韬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了指正前方的路口,“刚刚我们是从东西北三个方向走到这儿的,路上都没看到人,他应该不会在这三个方向,我们一起朝南走,不要再分散了。” 

 

他们走了十多分钟,才终于在一个转角口撞上了跑出来的蒲熠星。蒲熠星虽然跑得急促了些,满头是汗,但周身没有什么大碍,详细询问后得知他果然如唐九洲所说早早脱离出幻境后就去找他们了,结果被复杂的地形绕晕,差点迷了路。

听他说完,大家放心下来不再追问。

 

“你居然也会有迷路的一天?”郭文韬挑眉打趣他。

“这地形这么复杂,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就不会迷路了?”蒲熠星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下,伸手揽上郭文韬的肩膀,凑过去,“还是说,原来在韬韬你的心里,我是无所不能的吗?”

 

“滚。”郭文韬抬手推了他一下,笑骂道。

然后在大家都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耳朵悄悄红了。

 

 

 

如果不是接下来的西洋棋游戏中蒲熠星的表现太反常,他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之前蒲熠星到底经历了什么。

 

西洋棋游戏,顾名思义,他的玩法和国际象棋是一样的。呈现在他们的面前是纵横各十六米的正方形场地,由64个黑白不一的正方形地砖组成。我方为白棋,对方为黑棋,哪方先把对方的王将死即为哪方获胜。

 

这是一场博弈。与平时下棋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要站在棋盘上代替棋子前进,除了他们七个人,白方还有九枚白色石雕像为真正的棋子,而对方黑棋则全为黑色石雕像。

国王、皇后、战车、主教、骑士、禁卫六种兵种的立体石雕像屹立在棋盘上,像是标准的立体棋子被整体放大了十倍,栩栩如生、巍峨肃穆又带着一丝恐怖的气氛,让每个人都不敢大意。

 

蒲熠星看到这个场景时,瞬间就想到了电影《哈利波特与魔法石》里的经典桥段,手心暗暗出了层汗。

 

他们中最会玩西洋棋的莫过于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周峻纬,所以一切的排兵布阵顺理成章地交给了周峻纬。周峻纬也并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把每一步棋都下的进退有度有条不紊,不出意外,再走三步棋,他们就能把黑棋的王将死。

 

然而让周峻纬万万没想到的是,本来十拿九稳的结果还是出现了意外。

“明明,象往左斜走两格到E6。”周峻纬对着邵明明说。

“哦好。”邵明明应了,找到E6的位置,刚抬起脚想走过去,就听到蒲熠星朝自己大喊:“明明趴下别动!”

邵明明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收回了脚,迅速趴了下来。只见蒲熠星飞快地往左移动一步到F5的位置,猛地撞开F5上的黑兵,黑色的士兵雕像被他一撞猛然碎裂开来。

 

“阿蒲你要干什么?!”周峻纬惊讶地喊道。

 

与此同时,对方的车急速朝邵明明所在的G4格撞过去。

 

“明明快躲开!”唐九洲大惊失色。

邵明明下意识地往左走了一步想要避开巨大的黑车石像,却一脚踏空,F4整块黑色地砖从中间碎裂开来,邵明明半个身子都坠了下去。

“啊——” 

 

“邵明明——!”

 

千钧一发之际,蒲熠星“嗖”一下飞扑地探出身去死死抓住了邵明明的手腕:“明明抓紧我千万不要松手!”

地板砖很光滑,也没有任何的可着力点,蒲熠星只能用左手使劲抓着板砖的边缘以免自己也被带下去,锋利的板砖割开了他的左手掌心,霎时间鲜血淋漓。

 

离他最近的石凯当即就想过来帮忙,被余光瞟到他动作的蒲熠星呵止了:“石凯不许动!棋还没下完!”

石凯顿时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了。

 

其他人因为离得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帮不上任何忙。

 

邵明明的整个身子悬在半空,他低头看了眼脚下布满的尖锐的钢刺,一根根钢刺在白炽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泽,某些刺尖还沾着血迹和似乎没清理干净的残骸,昭显着之前有人甚至很多人就是这么掉下去被扎死了。

邵明明心有余悸地呼着气,又抬头看向脸和脖子涨得通红,整条右胳膊青筋暴起的蒲熠星,眼泪“唰”一下就出来了。

 

“明明,你另一只手也抓住我的手腕,我数一二三把你往上提一点,你想尽办法抓住我的衣领知道了吗?”

“好。”邵明明空着的左手向上握住蒲熠星的手腕,只能发出一个颤音。

“一,二,三——”

蒲熠星右胳膊猛地一发力,将邵明明整个人往上提了五厘米,邵明明也反应迅速地松开蒲熠星的手腕转而抓住了他的衣领。蒲熠星直起身就势往后一仰,邵明明又上升了不少,整个人胸口以上已经出了地面。邵明明紧接着抬起一条腿,脚成功勾住了地板边缘,有了落脚点之后,总算是成功借力爬了上去。

 

邵明明上来后,蒲熠星顷刻间泄了力,仰倒在地上,左手掌心的鲜血滴落,在白色砖块上绽放出一朵朵的红玫瑰。

邵明明的左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领,不肯松手,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也不说话,只是哭。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哈……”蒲熠星抬起右手放在邵明明的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会……”

 

“蒲熠星你们怎么样?!”离他最远的郭文韬焦急地喊道。

“你们两有没有事?!”齐思钧紧接着问道。

 

“我没事,就是明明受到了惊吓,先让他缓一缓!”蒲熠星回答。

 

郭文韬狠狠跺了下脚,只恨此时他们困于棋面上,是一枚被操控的棋子,无法脱离棋局行动,连过去看他们一眼都不行。

 

“好,不着急,让他先缓缓,就是你注意点你的左手!”齐思钧忙说。

邵明明似乎是听到了齐思钧的这句话,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急忙坐起来,看向蒲熠星的左手。他的手心上横着一道又长又深的疤,还在不断往外冒着血。“哥哥,你的手……”

 

“九洲,把你的包扔给我!”邵明明擦了擦眼泪起身对唐九洲喊道。

“好,你接牢了!”唐九洲卸下身上背的包朝邵明明用力扔过去。

邵明明跳了一下接住了包,赶紧走到蒲熠星的左边蹲下,拉开包的拉链,从里面翻出备用的棉签、酒精、纱布和绷带,替蒲熠星处理伤口。

“哥哥我轻点,疼的话你就告诉我。”邵明明握着蒲熠星的左手手腕说。

蒲熠星点点头,闭上了眼睛。邵明明只当他是太累了,便没有说什么,只是专心致志地处理他的伤。

 

殊不知闭上眼后的蒲熠星,脑子里浮现的全是他没能及时抓住邵明明的画面,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邵明明整个人直接坠了下去,被钢针扎得千疮百孔,鲜血喷射了三尺高,溅到了他的脸上。

邵明明瞪着眼睛看着他,嘴巴微微张开,好像在向他发出控诉:“为什么不抓住我?为什么你没有抓住我?”

明明生得那么漂亮,怎么能落得一个这么悲惨又难看的死法呢?怎么能像一个破洞娃娃一样被他们遗弃在这儿呢?

 

“明明……”蒲熠星睁开眼,看着头顶上白晃晃的白炽灯,轻轻唤了声。

“嗯?”邵明明停下了手看向他,“哥哥,是我弄疼你了吗?”

蒲熠星摇头,喘着气说:“我只是确认一下你还在。”

 

蒲熠星,邵明明没有掉下去,他还在。你抓住他了,你抓住他了的……

邵明明一愣,将剩下的绷带缠好后,握住蒲熠星的右手,将手心的温度传递给他,吸了吸鼻子说:“我在,蒲熠星,谢谢你救了我。”

 

“谢谢你救了我。”

耳边传来邵明明的声音,蒲熠星恍惚地想:我救了他吗?

我应该是救了他的吧。那就好,那就好。

蒲熠星用力地闭上眼,两秒后睁开,撑着自己站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局面,沉思了片刻,随后对自己斜后方的周峻纬说:“峻纬,接下来的棋我来下吧。”

 

周峻纬感到非常惊讶,他想问些什么最终又没能问出口,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即使他万分不解,他也还是相信蒲熠星有那个能力和把握带领他们赢得这一盘棋。

 

其实惊讶地何止周峻纬一个人,其他人也都不明白蒲熠星的意图和目的。不过他们不大懂西洋棋,见周峻纬都没有反对那便只能听从蒲熠星的安排。

 

“峻纬车直行五格吃兵。”

“九洲象右斜走两格护峻纬。”

“小齐马左跳吃象。”

“石凯马前跳护小齐预备吃车。”

“文韬皇后跟对方皇后对阵。”

“左兵行至A8格,兵变后,将王——”

 

随着蒲熠星的最后一声落下,白色的士兵雕像上多了一个“后”字,向右前方的黑色的国王雕像走过去,两个巨大的石像狠狠相撞,轰然炸裂开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空间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晃,石像一个个碎裂开来。

离石门最近的郭文韬看见原本关闭的石门正在缓缓开启,匆忙大喊了声:“这里要塌了,大家快往外跑!”

 

“石门开启有时间,快!”

 

周峻纬和齐思钧两人反应极快地一人推着九洲一人拽上石凯几步冲刺跑出了石门。

离石门最远蒲熠星拉着邵明明躲了几下才飞快往外跑,郭文韬特意留在原地等他们过来后拉住邵明明的另一只手将两人往外送,等所有人都出去后,他才一个弯腰从正在下降的石门里钻了出去。

 

石门外是一条敞亮的通道,通道尽头有一扇玻璃门,门上的牌子刻着三个字——休息室。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成功通关了第五个副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进了休息室后,大家先是关心了一下邵明明的境况,然后便从橱柜里换了些食物,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进食和补充体力。

 

这期间,周峻纬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蒲熠星身上。蒲熠星从进入休息室后就找了个角落摘了眼镜坐着没动过,别人递给他东西他也不吃,只是握着一瓶矿泉水一口一口的灌。他觉得蒲熠星很不对劲。

“阿蒲,我……”周峻纬刚刚开口就被蒲熠星打断了。

蒲熠星把空了的矿泉水瓶往地上一放,站起身朝他走了两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听你的安排让明明走到E6,而是选择吃过路兵。如果不是我临时起意,那明明不会因为违反规则差点掉下去,你也能在三回合之内把王将死,不至于后续走那么多步冒着被吃子来挽回局面是吗?不用否定,换做我是你,我也会质疑你。”

 

周峻纬半开的口型僵住,下一秒抿成一条直线,点了点头。他其实并没有想要责怪蒲熠星的意思,只是想找蒲熠星复下盘,看看是不是因为他算漏了什么才让蒲熠星临阵变卦。但是蒲熠星此时的态度却让他觉得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他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

“所以呢,能告诉我你的理由吗?”周峻纬直直注视着蒲熠星,不经意地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蒲熠星避开了他的视线:“抱歉,我不能说。”

 

周峻纬皱眉,眸色慢慢沉了下来。

虽然邵明明的确是经历了生死一线,但蒲熠星也拼尽全力把他救回来了,为此自己还受了伤,之后的落棋也都没什么问题。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去质疑他。但凡蒲熠星随便给他个理由,事实依据也好全凭感觉也罢,他一定会就此揭过,不再追究了。

可蒲熠星偏偏什么都没说。

“蒲熠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周峻纬问。

 

“怎么了怎么了?”其他人大概是感受到了他两之间不太对劲的气氛,纷纷围了过来。“蒲熠星怎么了吗?”

 

“你从幻境出来后就不对劲,是不是你在幻境里遇到了什么?”

 

“没有,你想多了。”蒲熠星扯了个不算笑的笑,“幻境的事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了吗?”

 

“我现在合理怀疑你之前的说辞是在骗我们。以你的能力破解那个幻境想必不会太难,就算后来不小心迷了路,也应该不至于把自己搞得满头是汗脸色苍白的狼狈样子,你当时的精神状态太差了,除非你在出了幻境后又遇到了什么,否则我想不通为什么。至于刚刚的西洋棋游戏,你几乎是在我对明明下了指令的那一刻就出声叫住了他,好像你早就知道我会让明明去哪儿以及明明可能会遭遇什么危险一样……你的反应太快,表现又太反常,很难让我不怀疑。”

 

郭文韬在听到周峻纬的话后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从他们汇合之后蒲熠星的种种表现,的确很不对劲。他早就想问了,只是苦于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何况他们刚刚经历了生死时速,现在怎么都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他本来是想再过一会儿私下找蒲熠星谈谈来着,可看现在的局面周峻纬似乎下定决心一定要挑明了。

 

“其实我刚刚也想问,蒲熠星,你怎么了?”郭文韬的语气其实比周峻纬柔和不少,但在这个关头就很要命,好像他在无形之间和周峻纬联盟,站在了蒲熠星的对立面。

 

蒲熠星看了他一眼,伸手揉了揉眉心,声音轻到无力:“我真没事,就是有点累。刚刚也是直觉感觉不对,下意识喊了,我也没想到车会冲向明明……别问了,我们再休息一下出发好不好?”

 

他在向他们示弱,他想让他们放过他,他在害怕。

周峻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太不像蒲熠星了,自从进了这个地方之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有过感到害怕心态不稳情绪崩溃的时候,唯独蒲熠星没有。

十几天来,也只有蒲熠星真正做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吓到他,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他。

他太靠谱了,靠谱到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中以他为中心,每个人都下意识听从他的指挥,每个人在遇到问题时都会向他寻求帮助和依偎。

而蒲熠星也总能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他们鼓励、安慰和开导。集“夸夸机”和“喷喷机”为一体的他常常能轻而易举地缓和气氛,为大家驱散恐惧,带大家不断向前。

他的梗太多了,从头到尾没断过的“可以啊XXX”,时不时蹦出来的两句嘲讽,调戏NPC正面硬刚小boss,找游戏bug独辟蹊径,花式彩虹屁和cue人,疯狂破坏场景道具……

待在蒲熠星身边,你总会有一种自己只是在录综艺节目的错觉,有什么好怕的呢?没什么好怕的。

这也是被困这么久,遇到了这么多次险境,他们还能满怀希望走下去的一部分原因。

 

 

那他呢?

从未向他们展露过一丝负面情绪的蒲熠星,难道真的不害怕不担心不崩溃不痛吗?

学心理的周峻纬当下就得出了否定答案,这不可能。

他只是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压在心底吞在肚里独自消化罢了。

 

蒲熠星的负面情绪已经积攒变质形成了一个脓包,如果不及时把脓包刺破,让脓流出来,而是等它自然烂掉的话,他会很痛很痛。

 

长痛不如短痛。

 

 

所以周峻纬在捕捉到蒲熠星的那一丝害怕后就决定狠下心咬死不放,非要逼他说出口为止。

 

“蒲熠星你不要逃避话题,当初是你对我和文韬说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你,怎么轮到你自己就不作数了?你是不相信我们吗?”

 

“……我没有。”

“既然没有,有什么不能和我们说的?如果是很糟糕的事情,那你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不是更好吗?”

 

“我觉得周峻纬说的有道理啊。”石凯插了一嘴,“阿蒲你要真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呗,我们肯定会帮你啊。”

唐九洲打了石凯一下,把他往后拽了两步,意思是让他别瞎掺和。

 

“好,既然你不肯说幻境里发生的事,那我问你,为什么刚刚的西洋棋游戏里你没有按我说的走而是开拓了另一种走法?明明到E6根本不违反游戏规则,也不会被对方的棋吃,他不会遇到危险。你让明明不动选择自己吃过路兵,导致他被对方的车吃棋无路可走,你早就预料到了明明一定会掉下去才能反应迅速地拉住他是不是?你如此大费周章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周峻纬持续咄咄逼人,“你不给个合理解释,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蒲熠星,毕竟经过上次九洲掉包事件后,你也不是没有可能被掉包。刚刚的那一幕很有可能是你自导自演,你要知道,如果明明当时没有向左而是往右跑,那我们谁也救不了他。你会害死他。”

“还是说,无论他往哪儿跑都行,他往右跑你救不了他他死了就死了,他往左跑你救了他则是苦肉计成功。”

 

周峻纬的话太犀利太伤人了,其他几人听着都有些不舒服,何况蒲熠星本人呢。他正竭力克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右手紧紧握拳,整个人都带了点火气。

 

“周峻纬,你不要逼我。你只要知道我绝对不会害你们就行了,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知道了对你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蒲熠星甩出一句话转身想走,但周峻纬怎会在关键时刻放过他,立马上前一步死死按住了他的右肩膀:“这说明你还是有事瞒着我们。”

 

周峻纬的手劲太大,又刚好按在他撞石像的地方,疼得蒲熠星煞白了脸,低吼了声:“撒开——”

 

“峻纬你先松手。”齐思钧察觉出蒲熠星的脸色不对,连忙上前掰开了周峻纬的手,扶住蒲熠星拉开了他右边衣领——原本白皙的肩膀上一片青紫,还有几道泛红的血丝。

齐思钧倒吸了一口冷气,忙叫邵明明拿来背包,让蒲熠星坐下:“肯定是刚刚撞石像搞得,阿蒲你说你也是,都不说出来让我们处理一下,这一下得多疼啊。”

 

周峻纬愣了下,眼里泛起了些许内疚和歉意,但周身的气场却并没有降下来。

 

齐思钧余光瞟见周峻纬杵在那儿,温度还是冷的,少见地有些生气:“周峻纬你今天怎么回事?前面还好好的,到后面话越来越难听,什么叫合理怀疑阿蒲是冒牌的?什么叫苦肉计?他为了救明明把自己搞成这样先不说,他之前替你挡的那一下疤都还在胳膊上没消,你说他是冒牌的?”

 

“峻纬你在说什么?蒲熠星会害我怎么可能嘛。”邵明明也没好气地跟了句。

 

“就是就是,峻纬你刚刚说的话太过了,真的有点难听。阿蒲他怎么可能害邵明明?事实就是阿蒲他不仅救了邵明明,还让我们所有人安全通关了,我不懂你到底在怀疑他什么?!”唐九洲愤愤地替蒲熠星打抱不平,他都开始怀疑周峻纬的脑子是不是也不好了。

 

“我……”周峻纬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他为了激蒲熠星说了多少口不择言的话。但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前功尽弃。以蒲熠星的性格,要是现在放过了他,之后的路他一定会把自己全副武装得更加严实,到那时再想从他身上窥测到点什么就更难了。

越是装得刀枪不入,越容易被万箭穿心。

他不希望等到一切都晚了的时候再去后悔。

 

“蒲熠星,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文韬,还是说你压根不相信我们这个团队,你不信我们有那个能力共渡难关,你不信我们可以帮你分担帮你解忧……”

“够了峻纬,别说了。”郭文韬上前想要制止周峻纬。

他知道周峻纬在想些什么,他也想让蒲熠星坦白。但他终究还是比周峻纬心软,他做不到这么逼他。

蒲熠星不想说,那就不说好了,大不了之后盯紧些以防万一。

可惜郭文韬没拦住。

 

“蒲熠星,你一个人心里装着那么多事不累吗?”

 

 

 

03.

这句话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说刚刚蒲熠星只是有点生气还算是冷静的话,那现在蒲熠星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了。他本来人就偏白,现在更是整张脸都失了血色,白到让人心惊,足以用惨白来形容。

 

几乎是蒲熠星情绪变化的一瞬间,郭文韬和石凯两个人就强行扣住了周峻纬,不让他再开口说话,顺便挡住了蒲熠星的视线。而齐思钧、唐九洲和邵明明三个人则轮番上阵说好话想让蒲熠星冷静下来。

这中间蒲熠星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局势变得越来越紧张。

 

蒲熠星不说话又面无表情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有多冷,大家多少都有体会过,邵明明都快被这个蒲熠星吓哭了。

“哥,你别这样,你说句话……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们让周峻纬给你道歉好不好?”邵明明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小声地问道。

 

唐九洲见状连忙应和他,特别牛气特别拽还带点小愤怒地大喊了句:“周峻纬,你给我过来道歉!”

那副模样像极了一个“我哥最牛逼我哥全世界第一好我哥干什么都是对的谁都不能伤害我哥就算你是周峻纬也不行”的蒲唯。

 

此时周峻纬的心情格外复杂,大脑中的天使与恶魔大战了三百回合以天使获得胜利而告终。他拍了拍挡在他身前的郭文韬,从郭文韬侧身让出的夹缝里走上前,想要给蒲熠星道歉。

谁知就在这时,蒲熠星突然开了口:“我没有生气,只是这件事我真的不太好说。我知道不光峻纬,你们肯定也都很想知道,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进入幻境,而是不小心进入了一个镜子迷宫。它这的镜子迷宫比《明星大侦探》里的那个还要大还要复杂,但如果只是镜子迷宫的话,晕是晕了点,我也不至于被困死在里面。一开始我真的只是以为这是个走迷宫的游戏,所以我慢慢摸索着走到了中心,当我到达迷宫中心的时候,所有的镜子都开始变了,它们变成了一幅幅场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却又无比真实的场景。”

 

“我看到了你们每一个人的死亡。”

 

所有人都愣住了,上一秒还在欣喜蒲熠星终于肯说的周峻纬这一刻简直想穿回十分钟前把自己狠狠揍一顿。他在听到蒲熠星说出这句话时就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想阻止蒲熠星说下去,可他们的眼神却还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我想知道的神情。

 

好奇心害死猫。

 

哪怕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周峻纬每每想到这件事都是数不尽的后悔。

 

蒲熠星说得没错,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第一个是邵明明。我在迷宫里看到邵明明在西洋棋游戏这一关的时候掉下去被扎死了……我本来不信,直到刚刚……峻纬的每一步落棋和我在迷宫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明明去到E6格30秒后,E6格会裂开,他整个人直接掉了下去,我没来得及抓住他……”

 

邵明明顿时反应过来为什么之前蒲熠星会说那句“我只是确认一下你还在”,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和强行压下去的泪意又一齐涌了上来。

邵明明伸出手握了下蒲熠星的右手,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我还在。

 

“我当时在想,那只要我想办法让邵明明不要走E6格不就好了吗?结果没用,我后来才知道,西洋棋这一关邵明明必死无疑,无论他走几格走到哪儿,他的下场都只有一个……他会掉下去。”

“我想了很久,我想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不让他掉下去,我到底该怎么救他……到最后也只能赌一把,我只能选择吃过路兵,让对方吃掉邵明明的棋,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拉住他。只有把邵明明和我变成同一颗兵棋,系统才会判定邵明明已经死亡;只有这样,明明之后才有办法继续活下去。”

 

没有任何字句能描述出众人当时的心情,一个个呆愣在那儿仿佛是一排真人蜡像。

 

这还只是第一个就出现了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后面他们怎么接受得了啊?

蒲熠星心想。

要不最后大笑三声就当是和他们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吧。

 

于是他调整了状态,站起身,走到石凯面前,搭上他的肩膀勾了勾嘴角,轻声说:“第二个是石凯。石凯弟弟有点倒霉的哦,积木天梯里明明石头剪刀布都赢了的说,游戏前期也积攒了很多优势了,他本该是最稳的那一个,结果最后他把他所有的积木给大家当垫脚石,其他人都爬上去了,就这个憨憨差了两秒硬是没有出来,石墙合上了。”

 

石凯紧急关头把所有逃生时间都留给其他人,他用双手双脚死死撑着向中间闭合的墙壁,用尽所有力气给哥哥们争取时间,最后自己被石墙压成了肉饼。

可能连肉饼都不是,毕竟石头做的积木都灰飞烟灭了。

 

“第三个是唐九洲。九洲你真的是惨遭滑铁卢啊!”蒲熠星看着唐九洲,一脸恨铁不成钢,“不就是个几何拼图游戏吗?把最后一块三角形转个90度就能上来的东西,犹豫了一分多钟就是不转,我看你脑子是真的有点问题了,自己的趴都能把自己作死。”

 

唐九洲早就知道他只要转了那块三角形他就可以安全通关,可当他转了一点点后猛然发现如果他转了,几个哥哥就会有生命危险。

直到最后关头,唐九洲都没有转动那块三角形。

矩形激光阵来得太快,唐九洲连个笑容都还没来得及给哥哥们留,整个人就被切割成了好几块。

 

“第四个是齐思钧。小齐你就是太好太善良咯,那些个村民可喜欢你了,天天好吃好喝的供到你面前,结果你要走人家还不乐意了,非要你留下来陪他们,都叫你赶紧跑咯偏不听,还说什么他们人都很好的想救他们,是不是傻,什么人都信哝,这下可好,副本出不去了吧。”蒲熠星对着齐思钧的语气非常之惋惜,颇有一种自己的队友被别人抢走的不爽。

 

齐思钧混入了村民中当卧底替他们打探各种消息,没想到热情开朗的性格让村民们对他趋之若鹜奉为神明。临了要出副本时,齐思钧想要离开的这一行为让村民们感到了欺骗和背叛。

齐思钧为了帮他们拖延时间,选择主动留下。无边愤怒的村民们早就丧失了理智,不知是谁先泼了一瓶油,之后就是横空飞来的几支火把。

他们把他们所信奉的神明活活烧死以告慰上苍,企图让上苍原谅他们的愚昧和不忠。

 

“第五个是周峻纬。”蒲熠星走到周峻纬身前,挂着一个嘲讽和幸灾乐祸的笑,非常恶趣味地凑到他面前,像是想要报复刚刚那一爪之仇,“周峻纬,你知道你有多惨吗?”

“让你什么时候都冲第一个,让你老感觉自己无所不能,翻车了吧?这一冲,冲到丧尸堆里去了。身上就一把枪,枪里还只有五发子弹,就敢往丧尸堆里冲,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自信,真当自己是电影里拯救世界还死不了的大英雄啊。就这,不被咬死才怪。”

 

周峻纬为了替他们打掩护,孤身一人冲进了丧尸堆,并朝天数次鸣枪,将所有的丧尸都吸引了过去。

几十只丧尸接二连三地往他身上扑,没过一会儿就把他按倒在地,咬断了他的喉咙,一人一口瓜分了这秀色可餐的美味。

 

“第六个是郭文韬。”蒲熠星说着停顿了下,全然没有刚刚打趣其他人的兴致,只是低低地说,“韬韬也真是的,一拳500都能被人偷袭,我们都摸到实验基地了,实验基地诶,还不小心一点。不过都怪你长太好看了,我跟你说他们就是馋你的身子才把你抓去做实验体的!”说到最后像是要强调文韬真的是因为好看才被抓的还上手捏了捏郭文韬的脸。

 

郭文韬关键时刻推开了他,结果自己被人从身后扎了一针,注射剂里装的都是奇奇怪怪的药物。半个小时后药物就发作了,他的皮肤开始溃烂,他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正在变成一个怪物。

郭文韬不想变成怪物,他更害怕自己在变成怪物后会伤害到蒲熠星。

于是他在意识尚存的时候,趁蒲熠星不注意从地上捡起NPC的手枪,一双手将沾着鲜血的枪口用力地抵着自己的太阳穴。

 

最后的最后,他看着他的背影笑着说:

“蒲熠星,往后的路你只能自己走啦,我…只能陪你到这儿啦。”

 

04.

“嗯?一个个怎么都呆了,吓傻咯?早说让你们做好心理准备的,非逼我说。”蒲熠星伸出手在几人面前晃了晃,所有人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一个个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他心想自己的玩笑还是开大了。

 

蒲熠星摆出了标准的诡计得逞后的笑容,自个捂着嘴笑了好久:“好啦,看我有没有当编剧的潜质,脑洞大不大?我还结合了好几部电影呢!逗你们的,就是跟你们开个玩笑吓吓你们……”

 

 

 

郭文韬看着眼前人有些拙劣的演技,忽然意识到,此时蒲熠星非常需要一个拥抱。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伸出手将蒲熠星轻轻揽进怀里。

 

从蒲熠星开始说第一句话开始,接下来的每一个字就像是有一把小刀在一刀一刀剜着郭文韬的心脏,险些痛到窒息。

他敢百分百确定,刚刚蒲熠星所说的都是他亲眼看到的,才不是什么编出来的恶作剧。

可令他无法想象的是,换做是他,在看到这些画面后早该疯了,蒲熠星是怎么做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还用一种玩笑的语气把它说出来的呢?

那个只身被困在迷宫里,亲眼目睹一个又一个同伴在他面前死去的蒲熠星,该有多崩溃啊?

 

 

蒲熠星整个人都僵住了,到嘴边的话怎么都出不了声。

他想说韬韬你别信,这都是假的是我骗你的。

他想说谁让峻纬刚刚欺负我,我就是想报复他一下。

他想说这是变相的鼓励你们,其实接下来的关卡远没有我刚刚说的那么可怕。

 

 

他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选择暂时卸下盔甲,将脸埋进郭文韬肩头,发出不可抑制的一声呜咽。

但也仅仅只是一声呜咽。

 

 

 

 

 

 

“阿蒲,对不起,我不该逼你的……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周峻纬手足无措地站在他旁边,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周峻纬,你成功了,你成功地戳中了他的软肋,逼得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这下你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蒲熠星怕什么了,很得意吧?

周峻纬脑中的恶魔又蹦了出来,一张嘴叭叭叭讽刺得不行。他真的想一巴掌拍死这个东西。

 

这是周峻纬第一次觉得,心理学从某种方面来讲真的不太好。

 

就在周峻纬想上前给蒲熠星一个拥抱并向他诚挚道歉时,却见蒲熠星一把推开了郭文韬,捂着嘴跑到了一个垃圾桶旁开始干呕。

 

“蒲熠星!”

 

棋盘格里喷射出三尺高的血,石墙里飞溅出的零星肉沫,拼图上四分五裂的肢体,充斥在鼻腔的臭鸡蛋味道,被丧尸撕咬拉扯流了一地的内脏,青黑色的脸和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

 

一幕幕在他眼前交织闪现,他的耳边充斥着石墙的闭合声、机械的运作声、村民的叫骂声、丧尸的嘶吼声和一遍又一遍响起的枪声,然后他闻到了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蒲熠星蜷缩着跪在地上,双手扒着垃圾桶,呕得撕心裂肺,吐到昏天黑地。汗水和生理眼泪糊满了他整张脸,可除了胃酸他什么都没吐出来。

 

所有人一下子慌了,郭文韬和周峻纬几步跑过去给他拍背,齐思钧和石凯赶紧去拿了几瓶矿泉水拧开在旁边等着,邵明明和唐九洲疯狂地在休息室里搜刮餐巾纸。

 

几人手忙脚乱地又是帮他拍背又是给他擦脸又是喂他喝水,好容易才止住了蒲熠星来势汹汹又绵延不绝的呕意,正想松一口气就听周峻纬心惊胆战地喊道:“文韬,老齐你们赶紧把他架起来!”

 

蒲熠星正瞳孔涣散,呼吸急促。

 

郭文韬和齐思钧立马一人一条胳膊把蒲熠星从地上半拖起来,让人靠在他们身上,周峻纬扑到蒲熠星面前看着他说:“阿蒲,深呼吸,呼吸,快,跟着我深呼吸。”

 

“蒲熠星,蒲熠星你别吓我!”郭文韬轻轻拍了拍蒲熠星的脸,声音都打着颤。

 

喊了两声却没有丝毫起色,周峻纬立刻换了个策略,开始不停地喊蒲熠星的名字。

“阿蒲,蒲熠星,我是峻纬,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阿蒲,我是周峻纬,我没有被丧尸咬,你看见的那个不是小周,小周还好好的在你面前,你看到了吗?”

“还有文韬,文韬他没有变成实验体,文韬他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他在你身后你感觉得到吗?”

“小齐、小齐没有被村民困在副本里,九洲和石凯也都没有遇到危险,至于明明,明明已经被你救回来了,你看到的都是假的,我们都在你旁边,没有人死!”

 

可蒲熠星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这是PTSD发作,你们快喊他的名字,告诉他你们都在啊!”周峻纬通红着眼睛焦急地喊道。

 

“蒲哥,小蒲,我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巧笑倩兮神采飞扬神采奕奕的团宠邵明明!你还认得我吗蒲哥!”邵明明甩了甩头发,用独特的有些做作又活泼的声音说。

 

“蒲熠星,哥,你看看我,你看看全世界最可爱的JOJO啊!”唐九洲比了个可可爱爱的耶放在头上,变成了一只大型兔子。

 

“阿蒲我是小齐齐思钧,我齐锣嗓门这么大你不会都听不到吧,需不需要我在你耳边敲一下锣啊!”齐思钧清了下堵着的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元气满满,还特意朝他挤出了个齐思钧标志性的笑。

 

“蒲,hey bro!Can you hear me?”

石凯试图以rap的方式引起蒲熠星的注意力,却看到蒲熠星的左手无意识地死死握拳,之前绑着的白绷带早就被血染成了红色,只是大家都在安抚蒲熠星的情绪一时并没有注意到。

“宝贝你别抓自己的手了,伤口又裂开了……抓我的吧。”

石凯心都揪起来了,他一根一根掰开蒲熠星的手指,随后将他的五指牢牢握在手心,用棉布去擦他手上的血。

 

“阿蒲”“蒲”“蒲哥”“小蒲”“蒲熠星”……

每个人都在喊着他的名字,但都没有得到回应。

 

“既然说话不行…那…那我们给他唱首歌试试…?”郭文韬半低着头,前额的发丝微不可探的轻颤着。

话语刚落也不等大家答应,他就自己起了头:“……没想过…自己的心思可以写成故事,不会因结局难猜时针停止。”

 

唐九洲反应过来,有些哽咽地开口:“在最好的年纪 对错成败的选择题。”

其他人也接上节奏,一句句唱了下去。

 

“没有标准答案 拥抱自己”

“站在舞台中央 期待着可以发光”

“要成为怎样的人 来发挥想象”

“聚光灯下的你 抓住了谁的目光

瞬间就有了方向 努力地向前闯”

“别害怕成长

就算跌倒或受伤 有朋友在你身旁”

“谁都会迷茫

你是第一 因为你在我心上”

 

石凯强忍着情绪唱了蒲熠星和自己的两段rap,调子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郭文韬再次开口:“指针如何导航……”

 

就在这时周峻纬惊喜地发现蒲熠星的眼神慢慢聚焦,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虽然他的意识尚未恢复清明,但见他双唇微张了张,极其轻缓地唱到——

 

“你…是我…唯一方向…”

 

郭文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周峻纬和齐思钧对视一眼,紧接着唱道:“感谢温暖的你 让我们遇上。”

唐九洲和邵明明压抑着哭腔接道:“想成为你的太阳 无时无刻不为你发光 夜晚做你的月亮 黑夜不会彷徨。”

 

蒲熠星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他一直在跟着他们唱。

 

得到这个信息的周峻纬喜极而泣,他伸长胳膊把蒲熠星,连带着扶着他的齐思钧和郭文韬,一齐拥入怀里。看到这一幕,蹲在一边的邵明明、唐九洲和石凯三人也纷纷伸出手环住了大家。

 

歌声在继续。

 

“一起去飞翔 青春有我就不会无处安放

一起去分享 梦想很甜让你无法想象”

……

 

“你是第一 因为你在我心上。”

 

他们所有人坐在地上抱成一团,在系统警报声响起的前一分钟,哭着唱完了整首《南波万》。

 

 

 

05.

自那天之后,蒲熠星的精神状态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他又恢复到了之前分分钟Carry全场的状态。

 

根据蒲熠星从迷宫里看到的信息,他们想尽办法,齐心协力地通过了一个又一个关卡,闯过了最后两个副本,没有人死亡。

 

若不是蒲熠星常常无法入睡,睡着了也不安稳,必须得有人时刻守着,之后又突然发起了低烧,他们真的会以为那个差点崩溃的蒲熠星只存在于他们的幻想。

 

  蒲熠星说他从没见过左路的情景,这说明走左路不会有人死亡。

 

周峻纬第一个反应过来,有些心疼地唤了声:“阿蒲,你……”

蒲熠星朝他摇了摇头,说:“不过这次,得靠你和韬韬了呀。”

 

“好。”郭文韬垂眸应了,掩去了眼里翻腾的情绪。“这次我和峻纬打头,我们走左路。”他站起身对几人道,“我们商量一下战略战术,然后再休息两个小时,下午一点的时候出发。”

 

周峻纬也站起身,投入了讨论中:“这次我们的准备一定要充分,以防各种意外事件发生。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不要再犹豫了,还是那句话,我们可以一起赢一起输,也可以一起生一起死。”

 

“就是说,大不了就是一死呗,有什么不敢的?”蒲熠星撑着墙角站起来,脸上的笑容格外狂妄,又格外鼓舞人心。

 

齐思钧隔着人群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分针滴滴答答走了一圈,与时针汇合,都停留在了12的位置。昏暗的走廊中只有一簇簇跳动的火苗在发着光,照亮了小小的方寸天地。

他们中午生了火,用上个副本的超市里顺来的铁锅煮了煮搜刮来的一块牛肉,然后几个人分着吃了。吃完后郭文韬、周峻纬、齐思钧、唐九洲四人围着火堆坐着,继续之前的战略商讨。

 

“阿蒲呢?”齐思钧看到从门口出来的石凯问。

“我看他困得不行,靠着墙都快睡着了,就把他抱到里面的旧沙发上让他先睡会儿。明明在里面守着他呢。”石凯并没有朝几人走过去,而是靠着门框坐下,“我就坐在这儿守着他俩,你们说我能听得见。”

“嗯,让他多睡会儿吧,接下来可能是场硬战。”周峻纬说。

“他好久都没有睡个好觉了。”郭文韬突然开口。

 

走廊里沉寂了几秒,齐思钧转移了话题,提议道:“这条走廊这么长又窄,肯定得分组走,要不待会儿行动的时候,我陪阿蒲走最后面吧。峻纬你和文韬打头,然后石凯明明九洲中间,我和阿蒲殿后,这样万一后面有什么危险,我两还可以及时策应你们。”

 

“还是让蒲熠星走中间吧,中间是最保险的位置,前后都太危险了,他现在这个情况我担心他撑不住。”唐九洲罕见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我觉得不行,最保险的还是我和阿蒲最后,而且其实现在后方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后方的障碍已经被我们基本扫除了不是吗,把蒲熠星放最后只是以防万一。”齐思钧坚持自己的意见,拉着唐九洲的胳膊解释,“九洲你听我说,把他放中间和让他打头是一样的,两边策应更累,只有把他放最后,他才不至于冲那么猛。”

“这样啊。”齐思钧这么一解释,唐九洲就忽然明白过来,同意他的说法了。

“老齐说的有道理。”周峻纬认真思考了齐思钧的话,又看向郭文韬问,“文韬你觉得呢?”

郭文韬其实更想让蒲熠星跟在他身后,这样万一遇到意外,他可以及时保护他,只是目前的情况好像并不允许。齐思钧提出的方案的确是最合理又最保险的一种,他没道理不同意。

“嗯,就这么定吧。”

 

“那到时候你多看着他点。”周峻纬拍了拍齐思钧的肩膀,嘱咐道。

“我会的,倒是你们两个,一定一定要小心。”

 

一个小时后,蒲熠星醒了,七个人整装待发,向着最后一个挑战前进。

 

越往里走,通道越黑,当系统一定要让你感知黑暗时,你身上的一切照明设施都是没有用的。他们只能扶着肩膀摸索着墙前进。

 

“OK吗?前面OK吗?”

“韬韬峻纬你俩慢慢来,别冲太猛哦。”

“发现什么异常第一时间说。”

“大家搭着肩膀走,别离太远以免走散。”

殿后的齐思钧和蒲熠星两个人一直在出声鼓励大家,其余几人不时回应两句,长时间的黑暗倒也没那么可怕。

 

“前面好像到拐角了,大家都在吗?阿蒲在吗?”周峻纬摸着墙角问了句。

“在在在!都在,放心往前走!”蒲熠星回应。

“好,我估计再走个十分钟应该能出去了。”周峻纬说。

 

经过这么多天的历练,大家的胆子都大了不少,面对突发事件也能快速想出办法解决,所以这条走廊虽然又长又窄,但对他们来说已经不算是难题了。

 

“前面有亮光!”

“太好了我们应该能出去了!”

 

不远处微弱的亮光仿佛是胜利的曙光,众人都不自觉加快步伐,朝亮光奔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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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位随本送亚克力立牌+钥匙扣-棠下春

2位随本送亚克力立牌+钥匙扣-花间曲

6位随本送色纸-棠下春

6位随本送色纸-理欲二分

6位随本送色纸-泡影

8位随本送75mm双闪徽章-棠下春

8位随本送75mm金葱膜徽章-泡影

8位随本送75mm镭射徽章-花间曲

54位随本送书签套装


以上100份优惠微店和tb店一边一半,在完售或预售结束后下架

tb分店独占优惠:全套209元

微店分店独占优惠:色纸套装45元/3色纸



【预售→通贩调整】

预售期:12.16晚八点至12.25零点

预售期内《理欲二分》价格为67元,预售结束后调整为77元

tb分店《理欲二分》套装(大立牌x2+钥匙扣x2+色纸x3+75mm徽章x3+书签套装+明信片+本体)预售期内价格209元,预售结束后调价为219元



【内容】

性质:A5小说插图本,离达中短篇小说集

标题:理欲二分

字数:18.6万字

页数:308p(厚度:0.9如)

CP:钟离(摩拉克斯)x达达利亚(阿贾克斯)


Staff:

主笔/主催/校对/排版:焚花就酒

封面/封设/周边: zlreli 

插图: 落椿 

周边设计: 阿倾&AT&周缪

监修:不熬夜  


篇目:

《暗潮汹涌》(全文已公开,文本收录版增修了部分正文)

提瓦特恋爱


《天假良缘》(全文已公开)

秘书总裁,现pa


《二等分》(全文已公开)

师生,双胞胎,现pa


《知狐者野》(全文已公开,文本收录版增修了新结局)

龙狐养成,帝后


《当我们开始谈论死亡》(全文已公开)
提瓦特恋爱


《棠下春》(全文已公开)

单性转,钟离x达达莉娅♀


《这个大院有点不太对劲》(全文已公开)

钟离(摩拉克斯)x达达利亚

钟黎(摩拉克丝)x达达莉娅

龙角龙尾形态的摩拉克斯x达达狸亚

神装小摩拉克斯x小阿贾克斯

钟喵(喵拉克斯)x小天鲸

以及达达利鸭


《勾引》(本子限定)

黑帮大佬钟离x养子达达利亚,养成

《勾引》番外成年礼(本子限定)
成年生日会前和会后两三事


《不要相信老钟医》(本子限定)

有部分单性转,钟离x(达达莉娅♀/达达利亚♂),洞房花烛


《劳逸结合》(全文已公开)

指挥家音乐教授钟离x吉他手男大达达利亚


《温故知新》(本子限定)

黄金屋一离二达


《朝欢暮乐》(本子限定)

璃月君主钟离x至冬执行官达达利亚,人体盛,微背带艾斯艾姆,半强制条叫,龙化发晴,铲卵等


附录一 

作者碎碎念


以上所有文本已进行校对和精修,可戳入本篇日志所在的《理欲二分》合集阅读已公开的部分。

*限定篇目均会发布试阅



【制品展示】

《棠下春》系列

75mm幻彩白葱双闪徽章-棠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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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m夹层双面印刷立牌,赠7cm夹层双面印刷钥匙扣-棠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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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4cm色纸(银包边/触感膜)-棠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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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x7cm流沙麻将-棠下春【流麻不包含在《理欲二分》全套套装内】

3+1四层流麻/镂空设计/绿色沙+花瓣亮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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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曲》系列

15cm夹层双面印刷立牌(红玫瑰ver)配5cm玫瑰底座,赠7cm夹层双面印刷钥匙扣(蓝玫瑰ver)-花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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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mm星星镭射徽章(橙玫瑰ver)-花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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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曲系列为“15cm立牌+7cm钥匙扣+75mm徽章-42,徽章可单购”,42元档已囊括徽章,无需重复购买)



《泡影》系列

14*14cm色纸(流沙黑包边/闪砂膜)-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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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mm金葱膜徽章-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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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欲二分》封面

21*14cm色纸(流沙银包边/流沙星星膜)-理欲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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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影》《理欲二分》色纸徽章展示视频 


15*5cm书签套装(两枚入)

打样中

书签柄图:棠下春+理欲二分



圣诞离达龙鲸套装,本次随新刊一道通贩

11cm银箔板亚克力立牌 配5cm天星底座


75mm金葱双闪徽章-钟离


75mm银葱双闪徽章-公子



*以上所有制品和本子在预售期内不限购买数量

*运费多退少补,客服会主动联系



【注意事项】

不推荐未成年人购买本体,谢绝家长代拍


购本即赠送明信片一张,尺寸15*10cm,款式为:

1 封面(理欲二分)

2 插图(棠下春)

两款中的随机一款。


明信片就是本体,本体就是明信片。敲客服问“要买哪个/怎么没有本子是下架了吗/店里卖不卖本/有没有肉”之类的问题,客服也不知道哦。


离达个人志《有间客栈》预计2024年2月预售,《Genshin/Episode》预计2024上半年发售,建议妥善规划邮费。



【关于发货】

12.25左右,代理会开始配货和发货;如果你的单子1月1日都没发,那就说明预售时准备的现货(根据本宣/印调时大家评论预先准备的本与制品)中有某项已完售,需要等待厂家制作。


周边工期基本都是三周以上,可能被各种因素影响:厂家生产效率,物流运力,假期规划等等。发货的最晚心理预期可以定在二月,如果有超长延期,我会在lofter和Q群内通知。


*二月之前发货的时效不包括含非现货流沙麻将的订单。流沙亚克力制品工期极长,以三个月为准。


请不要点“催发货”,因为代理非生产方,催了也没法有效地提高产能。我已经嘱咐了代理包装和发货都要用心,感谢每一位的支持和理解(❁´ω`❁)



—————我是掉落的分割线—————



特别掉落!这篇日志点喜欢+推荐,在钟离生日12月31日当天啾一位赠送《理欲二分》本体x1,大陆境内包邮,境外包寄送至转运仓的费用。

如果被啾的小可爱在12月31日之前已购入本体,该笔订单退本体款项并免邮,另外随机加赠制品周边若干。


*如抽中未成年人,改为赠制品周边若干。


感谢看到这里!

狸子餅

忍不住畫了、這個動作真的很可愛欸💕

忍不住畫了、這個動作真的很可愛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