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享四篇像散文诗似的小说
我本人近几年特别喜欢那种文艺、浪漫、温柔、慢热特别像散文诗似的小说,目前为止这种感觉的小说也只看了四本全部出自长佩,可能符合我说的这五点要求的文真的很小众吧。
这四篇文分别是《逐云墓场》《穿堂惊掠琵琶声》《余香》《飞行士》,《逐云墓场》后劲大;《飞行士》微醺;剩余两篇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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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逐云墓场》
故事的开端是汤于彗为了逃离现实匆忙开始了一场未知的旅行,从小生长在鱼米之乡且未曾远足的他选择了川西,那是一次偶然契机知道的地方,那里水清山远,天很蓝,云很高,美丽又神秘,是可以洗涤灵魂的地方。虽然高原反应让汤于彗吃了不少苦,但他几乎在下飞机的一瞬间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并在一场晴空万里里...
我本人近几年特别喜欢那种文艺、浪漫、温柔、慢热特别像散文诗似的小说,目前为止这种感觉的小说也只看了四本全部出自长佩,可能符合我说的这五点要求的文真的很小众吧。
这四篇文分别是《逐云墓场》《穿堂惊掠琵琶声》《余香》《飞行士》,《逐云墓场》后劲大;《飞行士》微醺;剩余两篇细腻。
一.《逐云墓场》
故事的开端是汤于彗为了逃离现实匆忙开始了一场未知的旅行,从小生长在鱼米之乡且未曾远足的他选择了川西,那是一次偶然契机知道的地方,那里水清山远,天很蓝,云很高,美丽又神秘,是可以洗涤灵魂的地方。虽然高原反应让汤于彗吃了不少苦,但他几乎在下飞机的一瞬间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并在一场晴空万里里邂逅了冷酷的康巴帅哥康赭。
康赭这个人既像天边的云又像远处的山,他云淡风轻的模样总给人一种天生的疏离感,笑意往往爬到眼角就散了,神色里全是漫不经心的倦怠和漠然,但他又活得极为通透,像主体脱离了世俗的欲望,他的灵魂就像一座冰山,静静地屹立在那里,淡漠地看着天边的风卷云散,脚边的冰川溪流,他既无来处也无归去。
汤于彗出生于高知家庭,却拥有十分无趣和孤独的童年,他作为姐姐的替身而出生,最终却被父母所抛弃,尽管痛苦而寂寞,他还是长成了一个寡言但并不偏激的少年,甚者骨子里带着股纯真的善良,但他又是极度缺爱的,在与康赭的相处中暧昧一点一点横生,喜欢一点一点积攒,直至因为胆怯而选择了疏离,又因为无法克制的喜欢而开始隐痛。
“你可以爱一朵云,看一轮月亮,亲近它,爱慕它,但你追不上,也带不走它。”
康赭就是天边的那朵云和月,汤于彗很清楚自己够不着他,但还是带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勇和康赭开始了一场不问结果的恋爱,他们在旷野里骑马,在摩托车上相拥,也会躺在草坪上看星空,在皎洁的月光下做爱。
“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爱上是他了。”
恋爱的日子里时间仿佛过得飞快,再怎么努力放慢脚步去挽留,离别那天总会如期而至。在离别前,康赭带汤于彗爬上了一座雪山,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并坦白自己的灵魂被困在了山上,他没有办法轻易地和它告别,因为不能拥有自己,所以不能爱他。他亲自带着汤于彗和自己的一切来了一场告别。
离开的这一日康定美得惊心动魄,但汤于彗却哭得泪流满面,对于他来说这场爱而不得的感情,是一场痊愈不了的疾病,是四年来购买过的十七次机票,是躲在大树旁只为远远地望一眼自己的心上人,是不远千里地来到一个离他最近的城市,是住在拉开窗帘就能望见心之所向的雪山的顶楼。汤圆彗把对康赭的爱和思念偷偷藏进了时光里,不打扰,不纠缠,不联系。
康赭,原本一个没有奔向,也没有期望的人。最终却真真实实地迈出了第一步,为了寻找一个身影,每周奔赴成都,漫无目的地排回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只为了能在一千五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偶遇朝思暮想的爱人。是汤于彗一次次不求结果的奔向,拯救了康赭,让他得以被原谅,从而有了爱与被爱得勇气。
“所以从今往后,都由我来奔向你。”是康赭为汤于彗做出的承诺。
“爱情不是阿赭的全部,但是爱我已经是他爱情的全部了。”是汤于彗对康赭爱的包容。
他觉得康赭像一颗沿闭合轨道做周期运动的卫星,有时候近,有时候远,平衡汤于彗所在星球的自转,控制潮汐,变成类似阴晴圆缺的时间坐标,安静地运行在一个遥远的点上,不离开也不靠近。如果云知道,它一定听见了汤于彗本人喜欢康赭,或许爱上了康赭的宣言,像一群过于饱和的水蒸气依附在凝结核周围——他爱他的物理意义和人文情感,它们同样那么轻那么美丽。他早就开始崇拜、开始热爱,这几乎是一种自然规律。如此眷恋云海,他注定会沉浸在这种任意滂沱、随便晴朗的自由中间。康赭在哪里,就在哪里影响人群带来的感官密度,影响空气的含水量,影响时间和光线的传递。他不是逐云的人,他是被追的,安静飘荡的天空墓场。“所以从今往后,都由我来奔向你。”他带着晨间熨热的气温,如愿以偿地抵达地球星康巴区的B612,和真正的小王子嘴唇相碰。他们从气流层洁白的云间穿过,那些团团散散像羊毛一样的云,变成了天空稀薄的血液,慢慢地被穿透、经过,再重新流为苍穹的涟漪,化进天空的命脉里。
这篇文篇幅不长,但值得细品,因为作者的文字温柔浪漫又充满了力量。真的写得很有感觉,高原的开阔,云波流动,为数不多感染力很强的文字,光是看着就有种要被那里的神明震撼到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人设很饱满,酷哥很酷,从头到尾都很酷,谈了恋爱也是那样。受很软,但有自己的筋,不傻白甜!总之,是我无法描述的磅礴壮阔和浪漫绵长。文中那种爱别离,求不得的情绪通过文字直击我的心脏。汤于彗和康的爱情有邂逅相遇的浪漫,也有爱而不得的酸涩,最后是再续前缘的甘甜,爱情的形式有很多种,但他们的爱情有着宿命般的绝美。这篇文赚够了我的眼泪啊。但是是he。答应我,一定要看到最后最后,这样这个故事才真的算是完整。作者的文笔非常好,读起来就像落在安逸的云朵里,沉溺在温柔之中。
二.《穿堂惊掠琵琶声》
孟新堂和沈识檐,工程师和医生,他们的相遇就是一副画卷,始于琵琶,却衍生出了无数浪漫情节。知己难觅,竟真的有人如古戏文一般,寻音问人。初遇也应了小说的标题,穿堂惊掠琵琶声。那日清雅茶堂,琵琶声穿堂而过,像极了爱情疾疾,惊掠心头。一个满怀期待,一个一见倾心。后来就那么地水到渠成,相识相知相恋,由最初的彼此心动,到后来的表明心意定终生。整本书浪漫又克制,没有什么大起大落,轰轰烈烈,就这么细小一个故事,却无数次让人动容,它描述的那种岁月静好,看庭前话开花落,不见的日子闲来思念,相伴的日子赏花做饭,平静安逸的日子很让人迷失。
我也喜欢很作者刻画的这两个人物,沈识檐细腻温柔,孟新堂撩人的情话张口就来。但他们都是经历过坎坷的成年人,生活不易,工作繁忙,但是总会记得给爱人带一束花,有一种历经千帆面对你,我仍是少年的可贵。他们连告白都是动人的三行诗,“想买束花给你,可路口的花店没开,我又实在想念”,令人羡慕。两个人关系很平等,都拥有自己的事业,也懂的尊重对方,三观都很正,知世故而不世故,明白世界的不完美,却仍然热爱生活和工作,会主动承担责任。可能因为他们都热爱生活,所以才能极尽浪漫。
这是一篇字里行间透露着浪漫的故事,一遍看下来之后我想我需要重温,高台树色的每一个字每一段话都美到了极致,低调而日常的话语,仔细品读,不经意捎带些浪漫的气息。而且文中探讨有关医生和工程师职业的情节也非常值得我们去思考,比如医闹比如医生的职业操守等等,文中不仅仅写爱情,还有亲情和社会世俗。本文真的文笔绝佳,走的是温馨平淡风,所以情节的曲折会比较少,整体偏甜无虐,喜欢的可以可以看一看哦。它就是简简单单的文字描述出来的孟新堂和沈识檐从相识相知相爱的再平常不过生活,当我想要剧透的时候觉得整篇文的情节都需要被写下来,但又觉得什么都没必要写,整篇文整篇文章没有什么大的波澜,浪漫又温柔。两个人真的是成熟坚定且温柔,而且还会时不时搞些小浪漫,而且这篇小说不仅仅写爱情,对职业、对初心的描写与看法也很棒。
三.《余香》
陆景年和他的哥哥年幼就被母亲抛弃,起早贪黑上班打拼,好不容易有了成就,工作还因为哥哥被停职,哥哥遇了事还直接一声不吭、抛下妻子和儿子跑了,寻迹去海边小城找他哥,但是天气热还色盲,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被受拉了一把,缘分从此开始在经历一系列人生变故后,陆景年只身来到了一座海岛。漫无目的在街头散步的他,神情黯然,冒失地横穿马路,恰好被人美心善的余知意看见。他误会陆景年意欲轻生,便坚持将人拖回了自己的花店里。没想到一碗糖水的功夫,陆景年的背包被其他客人拿错,丢失身份证的陆景年,只能暂住在花店。
同居的时间里,余知意十分热情,给陆景年介绍店内各种花和花语,带着他欣赏海岛各处景色,品尝各类美食小吃。然而,陆景年天生色盲加色弱,他眼中的夏日海岛只有黄色的树,灰色的花和紫色的海,还因此频频闹出误会。得知此事后,余知意愈发心疼对方。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这个表面淡漠,实则温暖细腻的成熟男人心生好感,几次试探陆景年的取向和感情经历,但始终没有将告白的话说出口,因为余知意明白旅人终将离开海岛,两人注定要分离。其实,陆景年早已沉醉在余知意的温柔乡里,只是他无法给出任何誓言承诺。在离别的车上,陆景年终于确认了心意,于是掉头飞奔向街角的花店.....
这是一段相识相知相爱的普通故事,文里提到的内容都很贴近生活,深圳小梅沙,广州煲仔饭,很多都感觉是我周边随时会发生的内容。叙事娓娓道来,节奏特别舒服。让人看的心情也会变好!如果说野有蔓草是下雨天的潮湿感,余香就是铜陵沿海的咸湿味道。这篇文真的很温柔,章节名称都是花朵,以花之语表我之意,真的用到了极致,里面的语句、环境的描写超有感觉,标题都是一朵花的名字,每一章都能认识那朵花,如果不是大众的熟悉的作者还会把图片贴在微博,细节真是绝了成熟男人的恋爱,张弛有度,里面看大家相处好喜欢,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作者把理想生活写进书里,好细腻,真实而浪漫。
故事背景是福建的东山岛,受在岛上经营一家花店,遇到了来寻找亲人的攻,其实全文写的都是攻受在小岛上相处的日常居多啦,剧情点的描写并没有多大篇幅,这也是我喜欢的地方,不论是攻家庭哥哥的问题,还是受之前做老师后来因为学生的问题离职,自己的父母又深陷保健品陷阱,这些只是整个文的背景和架构,所占的比重的影响并不大,简单地说就是没有救赎的味儿,温柔舒服的日常文,是我喜欢的类型啦,海风和花店,就很好。
四.《飞行士》
时烨是知名摇滚乐队飞行士的吉他手,也是创立人。他自小具备了无数摇滚气质,叛逆、真实、自我、个性,这支乐队在他手里跌跌撞撞走过了十多年,第二任主唱却突然自杀了,他又陷入了风口浪尖里。公司给他找来了万般合适的第三任主唱,可甫一见面时烨愣住了,这个男孩,是他四年前的一场(噩)梦。 时间追溯到四年前,时烨因为和第二任主唱磨合的十分困难,自己到西南旅行放松,无意中帮原来一个姐姐的忙救livehouse的场,误打误撞认识了盛夏。
盛夏当年才十八岁,干净清澈又迷迷糊糊,他喜欢飞行士喜欢了太久,迷恋时烨更是到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程度,突然遇到偶像, 还住在他家民宿里,每天当个小导游带偶像四处乱走 ,盛夏的心是惶恐的、雀跃的、迷蒙的、陶醉的。 在那个夏天,同样都热爱音乐的两个人,陷入了注定的一场情愫里。时烨是纠结万分的,他之前从未喜欢过男人,他自小被父母抛弃,原因也大抵是因为父亲是个txl,这个点在他心中生出太多的刺,让他接受男人,天方夜谭。但小盛夏就是有那样的魔力,他被这个纯粹简单好看的男孩吸引,被“蛊惑”,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相同又有太多的不同——对音乐的敏感和理解,这个男孩真正的懂他,让时烨慌乱了,慌乱过后,他还沉溺了,他最终心甘情愿的坠入了这场爱恋。
然而,盛夏却仿佛没有准备好,他明明那么爱恋时烨,可他还不懂得那是爱,所以在时烨第一次表达的时候懵懂害怕的推拒了,此举重重刺激和打击了时烨,四年前他慌不择路的逃回了北京,他记住了盛夏,忘不掉,心里满是苦涩,也有怨。 可盛夏这边呢,他拒绝后的第一时间就后悔了,他仿佛一夜长大,他参透了自己的感情,和单亲母亲出柜,他追着时烨而去可遍寻不到人,他大病一场,他和家里决裂最终也要跑到北京去找他的时烨,那是他的偶像,他的精神支柱,他的梦想。
时间转至四年后,依旧误会盛夏的时烨自然对他没有任何好脸色,可小盛夏有备而来,对于所有的疏远冷淡甚至明目张胆的欺侮都坦然接受,他的目的很明确,我就是为了你而来,时烨哥。 不被触动是不可能的,时烨看起来是个不羁的摇滚青年可心里一直为感情留着一片清白的地方,他还是会被迷糊的盛夏牵动,他一度暴躁的像报复一般的让二人双双失去男男的第一次,但激烈的情绪平复后 ,他还是爱盛夏。他们把话说开了,他们恋爱了。 后续再无鸡同鸭讲的误会和虐点,再无擦身而过的惋惜,就是小盛夏用他特有的方式包容那个心里有伤的大男孩时烨。
开头十分慢热,情感线既有突兀的地方也有觉得读不懂的地方,但到了回忆里攻受都意识到自己感情的那个夏天,越写越丰满,越写越迷人,小盛夏无措中也诚实于自己的感情,懵懂又执着,让人心疼;时烨则因为沉浸其中但初时被拒,骄傲的他受不了的逃跑消失,也看的唏嘘。 当我可以共情到他们的时候,我终于进入了这篇文。 这本书写了一个有关梦想有关爱情有关音乐非常美的梦,大概率不会出现在现实中,但是看完了很爽,那个乌托邦的世界让人震撼让人满足,让人不自知的“掉入了共鸣里”。有关于乐队的内容不少,但看的不烦腻,两个人后来在台上在演出中的种种默契场面感十足,乃至最后的巡演开启,盛夏求婚那幕看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褒义)。太太文笔貌似也是渐入佳境,她自己也说是“过程里发现要求高了, 尝试无大纲写一场无头无脑的深情。”
这篇文怎么说,其实主干就是个破镜重圆的故事吧,但是它的重点绝对不在这个主干故事上,剧情的走向其实很简单,无非是相遇分开重逢在一起,人长大成熟互相陪伴一起前行,剧情上和攻受的感情互动上我是觉得有点小问题的,转折上没那么圆润,但是这篇的重点是情感的描写上,人物的设定和情感的描写很棒(是情感不是攻和受的感情哈),虽然是乐队相关但是不是娱乐圈文,所有都在写情感,写攻写受,攻受都是那种很特别很特别的人,音乐艺术,他们的想法很奇妙和普通人不同,可以说是两个奇怪的人,却又是两个浪漫又丰富的人,作者写他们的性格写他们的想法写他们的心理,反正重点着墨全在感情线,就好像一棵大树树叶枝条太茂盛,反而不会有人去关注掩藏在里面的躯干,所以即使我觉得一些设定剧情走向和节奏把握上有些处理的没那么好但我基本可以忽略,而且会不自觉的原谅他们性格中的小毛病,你们懂吗,就是那种追求艺术的都是怪人,我可以理解,就这种感觉……受近视不戴眼镜,下雨的天空是有情绪的,周一到周日每天都有不同的颜色,他要穿相应颜色的袜子,一些小设定蛮戳我的整篇文给人的感觉就是夏日里浓热飘渺的梦,攻受看似不同却又契合互补,又都相同,这种音乐啦绘画啦等等艺术相关的文,总会给我一种更高大的感觉,可能是我自己没有,所以觉得这种的角色要特别神奇特别厉害,他们不是为了生活而活着,而是为了理想为了追求活着,反正就很不一样,所以这种描写的比较文艺色彩的文我总会不自觉。
早安晚安
·人物属于Priest,OOC属于我
·又一篇流水账,没有情节
·角色互换哈哈哈
三十九度三。
费渡对着电子体温计看了半天,反复确认几回,才确信他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师兄,的的确确在盛夏发起了高烧。
难怪了,费渡想,今早他烫得跟刚出烤炉的红薯似的,还真不是自己的错觉。
骆闻舟基于以往经验,对自己身体素质坚信不疑,愣是没察觉任何病征,自我感觉特别良好地问道:“跟你说了没事儿,量完放心了?过来再睡会儿,这才几点……”
“发烧了,高烧。”费渡把体温计递给他,头也不回地洗漱换衣服去了。临离开房间前还把骆闻舟蹬到脚底下的凉被掖好,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空调我不关,好歹盖着点。...
·人物属于Priest,OOC属于我
·又一篇流水账,没有情节
·角色互换哈哈哈
三十九度三。
费渡对着电子体温计看了半天,反复确认几回,才确信他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师兄,的的确确在盛夏发起了高烧。
难怪了,费渡想,今早他烫得跟刚出烤炉的红薯似的,还真不是自己的错觉。
骆闻舟基于以往经验,对自己身体素质坚信不疑,愣是没察觉任何病征,自我感觉特别良好地问道:“跟你说了没事儿,量完放心了?过来再睡会儿,这才几点……”
“发烧了,高烧。”费渡把体温计递给他,头也不回地洗漱换衣服去了。临离开房间前还把骆闻舟蹬到脚底下的凉被掖好,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空调我不关,好歹盖着点。睡吧,饭好了叫你。”
骆闻舟快烧短路的脑袋茫然了一刻才开始处理接收到的信息。他十分纳闷,眯着眼瞧清楚体温计上的数字,方才后知后觉精神是不大清爽。虚掩的门外传来一句压低声音的“别过去,听话,你爸病了”,随后又响起水龙头哗哗的放水声;他听了个大概,心里不由得默默感慨道:“家里还真是添了一口子。”
哪怕生着病心里也觉得踏实。
这念头越琢磨越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雀跃;睡意既难以重新汇成一团,索性爬起身来。骆闻舟本打着溜到厨房的算盘,无奈才抬头就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便赶紧靠床头坐好。他百无聊赖地盯了好一会儿天花板,从床头柜上摸来昨天随手撂下的晚报。
费渡此时正在厨房里运刀如风。
他平日一副“君子做派”,能远庖厨则远庖厨,但毕竟师承他哥又手巧,难得不犯懒,做点简单吃食倒还像模像样。
等锅里熬上了给骆一锅他爸的粥,费渡又充分利用碎片时间,跑到客厅去填骆闻舟他儿子的饭盆。他摸摸埋头苦吃的小脑袋,对着脑袋下面圆滚滚的大肚子百般惆怅道:“你爸说得对,咱真该减肥了。”
骆一锅一点反应没有,全心扑在饭上,相当不给面子。
“哎,怎么不躺着?”
费渡一开房门就看见他家病号懒洋洋坐在床头。他把碗碟放在床头柜,又把耷拉到地上的被子拉回床上,一脸无奈地瞧着这位坐没坐相的警察同志:“……被子也不盖。”
这人怎么发个烧都不消停?
骆闻舟一边翻报纸一边理所当然地回道:“热啊,真热。还盖被?我病好之前就给憋傻了。”
费渡用被子罩住他两条不安分的长腿,把被角坐在屁股底下,一举杜绝了多动青年乱蹬的可能性。
“吃点东西吧,”他伸手去试骆闻舟的额头,顺势揉了揉他的后颈,笑了一下,“我喂你啊?”
骆闻舟倒想爽快答应,可惜全然没胃口;他怕说实话费渡瞎操心,便先随口糊弄道:“不急宝贝儿,”他把枕在脖子后的手拿下来握在掌心,“没刷牙呢还。”
“我把东西给你拿到床上,刷的时候用盆接着就行。”
见他万分诚恳地提议,骆闻舟觉得有点儿可乐:“哪儿那么金贵,亏你想得出来?我一会儿自己去。”
“粥都晾好了,再等就凉了。”费渡拉拉他的手腕,“吃完饭才好吃药。”
骆闻舟收起报纸,叹了口气:“真不……”
“骆闻舟。”
这位病号鲜少被直呼大名,加之话没说完就被费渡半路截断,烧成浆糊的脑袋不禁愣了一瞬。等琢磨回味儿来,他非但没恼,反倒眼睛一弯,笑得颇为无赖:“哟,生气了?”
费渡看着他,一脸大写的“无可奈何”,神色着实和“生气”俩字挨不上边。
然而这无法阻止骆闻舟心花怒放。他当即愉快地应承道:“成成成,摸摸毛气不着啊——这就照办。”
费总无言以对。
与非暴力不合作病员抗争的道路远比想象中崎岖。
好容易灌了他师兄半锅粥,费渡才把水和退烧药端来,骆闻舟就自我感觉良好地要换衣服下地。
“不是,”费渡赶忙过去,差点把水洒了,“又怎么了?”
费渡生病向来怎么省力怎么来,难以理解这位活泼青年生病时也格外不省心的行为模式,一股对其监护人穆小青的景仰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换衣服干嘛?要去哪儿?要干什么?”费渡按住他,“我帮你。”
三个问句不经细细打磨便急切地抛出来,着实不大有“完美情人”的风范。可它们撞进骆闻舟的耳朵里,却是怎么听怎么舒心。
他暗自琢磨:这么着急,看来确实喜欢我。
于是他叹口气,一把将费渡捞到怀里来:“别紧张,真没事儿了宝贝儿。”
费渡攥着他滚烫的手心,一阵头疼,觉得自己才该叹气。他上手呼噜两下骆闻舟热乎乎的脊背,轻声道:“先把药吃了。”
骆闻舟可不大乐意吃药——一来他对自己身体自愈能力相当自信;二来嘛,和费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间难得,实在不想把一个大好休息日全睡过去。但看着费渡忙前忙后、谨小慎微的样子,又觉得心里怪甜的,不舍得老逆他心意,于是找了个折衷的法子:“再过一遍体温吧,不高的话没必要吃药,发烧也不是什么坏事。”
没等费渡答应,他又话锋一转:“忙活一上午,你吃了吗?”见费渡不即答,又添两句,“得,关心别人的时候挺勤快,自己身体不好好照顾——小同志,你这不行啊。”
费渡眨眨眼,发现自己没威风多久,又在瞬息之间变回了被唠叨的角色。他熟练而迅速地开启了平日的挨训模式,哄他师兄的套路信手拈来:“不啊,我只在关心你的时候勤快。”
骆闻舟没理他,作势要站起来:“走,陪你吃饭去。”
费渡实在是怕了他,赶紧扯件外套披在他肩上,把他重新按回去:“我端过来吃,你先量体温。”
骆闻舟的自信总算没在一天内落空第二回——体温计上的数字确实降下来了。
费渡搬了把椅子坐床边小口喝粥,听他说“不烧了”,便把碗放下,伸手问骆闻舟要温度计。
骆闻舟手上老老实实地递过去,嘴里却啧一下:“还不信?我身体怎么样你不知道?”
费渡一手接过来,对这位病号的一语双关充耳不闻,心里想:身体怎么样知不知道不要紧,知道爱逞强就够了……唔,还真退了。
他瞥着骆闻舟生龙活虎、分分钟能下地绕小区跑两圈的架势,不动声色道:“有点低烧,今天好好歇着吧。”
骆闻舟深深觉得他家这位爷真是不负其名的“费事儿”。
也罢,本来就是休息日,躺着就躺着。
“过来,”他对费渡扬扬下巴,拍拍床空着的另一边,“坐这儿来。”
费渡一张口又显其事儿精本质:“那我先换个衣服。”
“甭换了,”骆闻舟眉毛高高挑起,“明天换床单。”
费渡不敢抗旨,当即坐了过去。
床在他们家一般只有两个用处:睡觉,和“睡觉”。
当下他俩谁都不困,可骆闻舟人在病中,又不好做什么体力活,只得并肩靠在床上,一副“盖被聊天”的正直模样。
费渡看着墙壁发了会儿呆,转头瞧骆闻舟:“坐过来你又不说话,到底想干嘛?”
骆闻舟没想干嘛,他除了让费渡挨着自己之外什么都不想。
但干坐着一言不发,又确实形似两根棒槌,于是他思索一会儿,回道:“……打游戏?”
费渡对他的想一出是一出有点奇怪:“可以啊,打什么?”
“泡泡龙。”
费渡被这饱含时代眼泪的三个字哽了一瞬:“……还是我师兄有情怀。”
骆闻舟敲敲他的脑袋:“你个拿游戏机打啪嗒砰的废话还挺多。”
费渡守着一肚子反驳,念在他生病的份上一声不吭,只抱来笔记本,默默打开了怀旧版泡泡龙的下载界面。
然后俩人对着一屏幕的彩色像素点双打了一下午。
天色昏暗,晚风习习,本该是打盹的最佳时刻,骆一锅却活活被他爸的大嗓门震醒了。
它在客厅里溜达了一圈,扒拉扒拉自己空荡荡的饭盆,不满地叫唤一声,一步步挪向向铲屎官的房门。
费渡看见门缝里钻进来个骆一锅,才恍然记起来他们在床上荒废了几个小时,猫没喂,晚饭也没顾上吃。
哪想他刚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就被骆闻舟一把捞回电脑前:“不行,先再来一次——邪门了,我真不信还能输?”
费渡好笑地看着他:“宝贝儿,你不饿?”
骆闻舟摆摆手:“饿也等会儿再说。”
费渡觉得他可爱,对着他笑个不停。看着看着又觉得骆闻舟脸色红得不自然,便伸手摸他的脑门,喃喃道:“好像又烧了。”
骆闻舟还是那副全然不在意的德行,打哈哈想糊弄过去。
费渡挣开他的胳膊:“乖,我叫点吃的你垫下肚子。”
骆闻舟说:“我不饿,家里有什么随便凑合下就行。”
费渡拿他没辙,叹口气道:“好吧,我饿。”
……得,这下骆闻舟可舍不得只是“凑合下”了。
软磨硬泡半天,好歹盯着他老老实实吃了饭吞了药,费渡终于抽空出来照顾嗷嗷待哺的骆一锅。
“今天冷落你了?”费渡目睹了饭盆从满盈到见底的全程,帮它捋顺后背暖烘烘的毛,“没事儿,明天你爸好了随你折腾。”
骆一锅方才饱餐一顿,亲昵地蹭蹭他的手心,表示宽宏大量。
费渡笑了笑,又逗了它一会儿,一人一猫气氛十分融洽。
夏天白日长,费渡洗漱完,天色才彻底暗下来。他进屋关掉空调,将窗户打开一个缝,晚风裹挟着蝉鸣填满了卧室。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他师兄从早足足闹腾到晚,这时屋子突然沉默下来,反倒教人不习惯了。费渡趴在床边看着他安静的睡脸,凑上去啄一下。
“……回来了?”骆闻舟拼了命地在药性作用中挤出一点清明,说话带着模糊的鼻音。
费渡没想他这么容易就醒了,轻手轻脚地躺进被窝,小声道:“快睡吧。”
骆闻舟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在睡意彻底侵占之前挣起身来搂住他,一歪头跌进了梦乡。
“意志力真够顽强的。”
费渡抱着摊在他怀里的大型热源,一边叹息一边低头亲吻他温暖的发旋。
他一下一下轻拍着骆闻舟的背哄他睡觉,想着昨天他还满世界乱窜,今天就趴在自己胸口上不起来了,由衷觉得这大块头很是招人疼,舍不得撒手。
皮肤相触的地方烫得要烧起来;费渡有点犯愁,想放他平躺下去又怕这位热力四射的好汉乱掀被子,只好靠坐在床头,在被窝的包裹里紧紧搂着他。
“晚安宝贝儿。”他悄声说。
昏暗的房间里突然传来电器启动的嗡鸣,柔和而绵延不绝。是冰箱还是空调呢?费渡猜不出来。
可尽管它无法像费渡公寓里的家电一样无声无息,却不惹人厌烦。那一点噪音有着夜晚温柔而深沉的颜色,配合着夏日蝉鸣,将气氛渲染得更加安宁了。
大城的灯红酒绿里有无数的人歌唱喧嚷,城楼的轮廓装点着金子般的灯,街上车辆往来是一条不曾停止流动的光之河;从空中俯瞰下去,燕城星火点点,富丽又明艳。
费渡的旧友们盛装坐在底盘贴地的座驾上,欢声笑语,不眠不休。他们是金色午夜里呼啸而过的狂风。
费渡在城市角落暗淡的一隅,怀抱着他熟睡的爱人。
半梦半醒间他摸到骆闻舟背后发了汗,于是最后一点不安也落回肚子里。他无端去想隔壁骆一锅也许蜷成一团,头尾相接,呼吸平稳。
这很好。他迷迷糊糊地点点头,下巴在骆闻舟的头顶刮蹭几下。
除了压在身上的大个儿和一墙之隔的小不点儿,再没什么和他有关。
于是他把拥抱收紧了些,心里感到十分踏实、圆满,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
·人物属于Priest,OOC属于我
·题目取海明威短篇小说“A Clean,Well-Lighted Place”,其实没啥关联(
·写不出他们百分之一的好,掬一把泪
这一天天晴、无霾,除了穆小青女士拿傻儿子开涮,神叨叨地提点句“本日宜嫁娶,胎神占房床厕外东北”之外,本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可经过今天以后,大概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费渡托着手里的丝绒小盒子,仿佛那是个刚降世的、脆弱娇嫩的小生物,手指不敢用一点力,悬在空中,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意味。
骆闻舟本来就吊了一颗心,见八辈子不知道紧张为何物的费总局促了起来,自己也莫名其妙被带跑了,登时忘了要说什么。
凉风呼啦啦...
·人物属于Priest,OOC属于我
·题目取海明威短篇小说“A Clean,Well-Lighted Place”,其实没啥关联(
·写不出他们百分之一的好,掬一把泪
这一天天晴、无霾,除了穆小青女士拿傻儿子开涮,神叨叨地提点句“本日宜嫁娶,胎神占房床厕外东北”之外,本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可经过今天以后,大概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费渡托着手里的丝绒小盒子,仿佛那是个刚降世的、脆弱娇嫩的小生物,手指不敢用一点力,悬在空中,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意味。
骆闻舟本来就吊了一颗心,见八辈子不知道紧张为何物的费总局促了起来,自己也莫名其妙被带跑了,登时忘了要说什么。
凉风呼啦啦而过,俩人对着个盒子大眼瞪小眼,竟一时无言。
这股尴尬和微妙的气氛实在太过于浓烈,以至于接到通风报信溜来看热闹的市局同志们也为之所感染,各自手心都暗暗冒了汗,心底无声地呐喊起来。
老天啊,谁来帮帮忙说句话吧。
半晌,仿佛收到了同伴们的感召,骆闻舟深吸口气,凝神让组织语言的能力重新汇聚起来:“那什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
费渡安静端详了半天盒子,突然抬眼将目光转向他:“这不是买的吧?”
骆闻舟愣了愣,应道:“不是,呃,也不完全不是,”他停顿一会儿,捋了捋自己生平没打过几次结的舌头,“……打的。”
他这次专程跑了个可以自己打戒指的店,跟人磨磨叽叽学了一下午——灵感来源于上次某位同志在他家拿铁丝拧成的“婚戒”。
费渡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问道:“……打的?自己打的?”他把双手合拢,将盒子严严实实地握在掌心里,“手是因为这个受伤的?”
“也不算是……”骆闻舟没想被他注意到了,下意识把烫破了点儿皮的手往身后放。他听见自己这肾虚的回答,觉得他的脑袋大概半夜被骆一锅偷摸啃了,不然实在无法解释此刻连个整句都说不完的窘境。
好在费渡也跟着得了失语症似的,只是把骆闻舟烫伤的手拉到面前,张了张嘴,一个字没蹦出来。
“妈呀,我都不忍心看了。”
眼见他俩又陷入了沉默,郎乔深深觉得要窒息了,将脸埋在双手里。
“我……”费渡犹豫了一会儿,仿佛是字字都斟酌着开了口,“很喜欢。”
骆闻舟点点头,短促有力地答道:“好。”
好个头啊!倒是把盒子打开啊!
陶然七手八脚地按下蔫儿不到一分钟就要暴起的郎乔。
别说郎乔,骆闻舟自己也十分懊恼,不明白怎么至于张口结舌成这样。他看了眼神魂大概已经飞了一半、不言不语的费渡,无奈地想这家伙不答腔的时候,真是连个顺着下的台阶都没有。照理说他家费总是个情诗朗诵都张口就来的主,套路多得不行——可大概人在面对一份沉甸甸的承诺时,心情总归是不大一样的。
他定了定神,抬手拢住费渡的手,牵引着他将盒子缓缓打开,低头抵着他的额头问:“我帮你戴上,好吗?”
墙根儿后面,一众好事者仿佛亲眼见证了偶像剧最激动人心的桥段,齐齐倒吸了一口心率不齐的凉气。
费渡抬眼看进他的眼睛,沉默半晌,轻轻道:“好。”
其实戒指本身哪有什么魔力呢?一个小小的指圈而已,缀在手指头上,有时做起事来都嫌累赘,得摘了去才行。它无法锁住幸福,也箍不了对方一辈子——只有在繁复的雕纹,闪亮的宝石的衬托下,才偶尔吸人眼球、为人称赞。
可费渡眼看着那枚戒指被缓缓推下自己的无名指,忽然觉得它确实是有魔力在的,让人无端而心甘情愿地想将下半生交付出去。
冰凉的触感掠过了第一个指节,第二个指节,稳稳地停在第三个指节中间,费渡的心也随之慢慢攀升,高高地悬着,急躁地鼓动着。
直到骆闻舟的吻落下来。
那之后他们俩脑子都有点蒙,什么时候被市局的人起哄架秧子地团团围住都不知道。骆闻舟头大得不行,脸上摆着“不情不愿”的样子请他们吃了顿饭,心里倒挺美,其间连着帮费渡挡掉的份儿,喝了不少,最后还是陶然帮衬着塞进车里的。
费渡替市局的同事们叫好车,笑着致谢道别后,还做出了“下次更正式地请一次”的承诺,才载着他家睡得人事不省的师兄往家走。
车停了,方才饭店里的嬉笑怒骂在耳边留了点回响,渐渐平息在寂静的停车场里。车位夹在两盏路灯中间,刚好哪盏的光都照顾不到,车厢里暗沉沉的。
熄了火,拔了钥匙,费渡不急着下车,趴在方向盘上看骆闻舟十分安逸的睡颜。
他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
他希望日头不要再转移,时针不要再走动,骆闻舟能在他身边安睡更久更久。他凝视着骆闻舟低垂的睫毛和带点弧度的嘴角,觉得总是看不够,只盼着他的温度能渗进自己的胸膛,盼着他的呼吸能淌进自己的血液里——越多越好,多到经得起往后百十年岁月的洗刷。
“灯亮起来了,”他忽然自顾自地说,“每一户点亮的窗子后面都有人在。”
“我看看……咱们家在那儿,”费渡拿指头晃悠一圈,定在一扇没亮灯的窗口,轻轻地笑了,“现在是黑不溜秋的,一会儿进去了,也就变成一个闪着光的小方块儿……看起来和任何一户灯火大概没什么两样。”
“这么一大片星火点点,一眼望过来,该是很好看的。见到的人心里可能会想:‘得快点走,到回家的钟点了。’”
费渡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笑道:“我没敢想过有一天会过上这样的日子,我以为……”他顿了顿,没继续下去,重新起了个话头,“……我真的很开心。”
他倾身轻轻亲吻骆闻舟的脸颊。
“谢谢你。”
骆一锅蹲在床头柜上,歪脖看着他家铲屎官二号手持毛巾帮铲屎官一号擦脸,机械性的往复动作催眠效果卓绝,一会儿就给它看困了。
费渡倒不怎么困。
自打他进了这个家门,“基本只是摆设”的手脚被开发出相当多新技能;怎么照顾人,怎么打点家务,多多少少也学会了些。再加上骆闻舟酒品好,不疯不闹不说胡话——“任尔毛巾搓揉,我自长醉不复醒”——他的清洁工作可谓进展得十分顺利。
费渡在骆闻舟手上破皮的地方擦了点消炎药,缠上创可贴。他的伤口刚好在无名指上,这下看上去也跟戴了个扳指似的。费渡把自己戴了戒指的手放过去和他的手比对一下,忍不住笑起来。
费渡心想,改天也做一个送给他。
“你喜欢吗?”
费渡正准备帮他脱衣服,听到骆闻舟蓦地开腔,一时没反应过来。
骆闻舟眼睛只开了小小的一个缝,笑得懒懒散散,分辨不清到底是半醒还是说梦话。
费渡没管他醉着醒着,应了一句:“喜欢啊。”
骆闻舟清清嗓子,抬起胳膊糊了把脸,声音从手掌底下传出来,听起来闷闷的:“真喜欢?”
费渡笑了,他解开骆闻舟的领口,拿毛巾在他脖子下面擦了一圈:“你想听多少遍?再来一篇千字短文好不好?”
“滚蛋。”骆闻舟用腿别了他一下,声音里也夹了点笑意。而后他又不笑了,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费渡身上。
“我老在想,”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嘶哑,“我早该去拉你的手。”
费渡手上动作一顿。
“……说起来也真够傻的,我看你戴上,总觉得更安心点,”骆闻舟自嘲似的扯扯嘴角,“好像……”
“你一直都在,”费渡截过他的话音,不错眼地望进他眼睛里,“即使没有这个戒指,你也在这儿。”
费渡拿指尖点着自己的心口。
他的眼睛狡猾地弯了弯,接着说:“但有戒指就更好,套在指头上,随时都像在牵你的手。”
骆闻舟笑了,在费渡的脑门儿上轻轻拍一下。他晃晃悠悠地坐正,把人收进怀里。
“我白天想了挺多话,结果一句都没说出来。”
“多练练就会了。来,跟我念:‘我心里有一簇……’”
“还没完了是吧?是不是找打?”
“等等,等一下,先别、能不能申请换点别的惩罚?我先把毛巾泡上,唔……”
“……”
“……”
“晚了,让你贫。”
城市高楼上小格小格的灯光等到准点,又约好般一一灭了下去。
有一扇窗圈着两个贴在一起的影子,在宁静的夜里亮了许久。
费渡听见叶片摩挲的飒飒声响。
太阳透过枝桠,落下许多金色的光斑在他的床头,晃花了他的眼睛。晒过的枕头干燥温暖,散发着刚烘烤出炉的面包的香气。
他茫然地望着染着暖阳色泽的天花板,心里奇怪这栋阴郁的大房子曾几何时也有这么明媚的光照进来。
楼下传来朦胧的琴声。
降E大调夜曲,肖邦的。常常在各种影视背景里听到,以至于此刻响起,费渡以为自己身处在某个电影片段里。
他循着隐约的钢琴声,缓缓从台阶走下去。
转一个墙角,便刚好面对着空旷的客厅。阳光非常好,反射在木地板上,白得耀眼,让人几乎要眯起眼来;细小的灰尘被映得透亮,在空中自由闲散地沉浮。
有人背对着他坐在那架三角钢琴面前。
她的脑袋随着演奏轻轻摇晃,长发的光泽在阳光下流动不定,比过去任何梦境中她的形象都要更为活灵活现。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温暖清新的气息,白色的纱帘倏地被夏日凉风掀起,飘飘忽忽地阻隔在他和弹奏者之间。
费渡没有再走过去,只是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她蒙在白色薄纱里的背影。钢琴声清清楚楚响在他耳边,颤音宛如溪水扣在圆圆的卵石上,清脆而通透。她的身形随着旋律起伏着,仿佛在舞动,轻盈自由,随时都能飞向窗外的蓝天艳阳。
费渡忽然没来由地觉得,她在笑吧。
所以费渡也笑了,他下意识轻轻触碰无名指上的指环,无声地对着她的背影说:你看,我现在过得很好。
她在纱帘的另一端抚摸着琴键,背影看不分明,只让人觉得十分动情,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在用缱绻的音符向他诉说着:那很好啊。再见了,费渡。
费渡也向她道别。
他伴着流淌的琴声走向这幢大房子的大门,心里清楚他正从那阴暗的地下室上面一步步踩过去,脚步慢而坚定。
他走到门前,将手放在门把手上,突然觉得前所未有地快乐;没有对过去编就的牢笼的恐惧,也没有对明天随时可能落下的重锤的忧思。那是一种纯粹的开怀;是快乐本身最完完整整的、不被污染的模样。
这么多年来,他像是头一回意识到,原来他还年轻,不过二十出头而已。他的爱人也很年轻,他们面前有无数的可能性,有许许多多生存的意义等待被挖掘。他们还有时间、精力、试错的机会;还有反应迅捷的脑袋,还有可以跑跑跳跳的身体,还有颗强健有力、会痛会欢笑的心。
还有——还有啊,阴霾已经散尽,前途坦荡光明。道路由脚下向四面八方延展开,如同大树繁盛的枝桠。他也许还能做成些什么,遇见形形色色不一样的人物,去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一切都不是既定的,人生再不是一条一眼望到底的窄桥。
活着真有盼头,不是吗?
费渡最后望了她一眼。
他将门把手压下去,期待着门后和煦的日光,温暖的风,远处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
除此之外,院口还有个人在等他,他知道的。
于连卷写得太棒了,重温几次都能唤回第一次看时的惊艳……
描写王秀娟和何忠义时流露出的对弱者的关怀极其触动我
还有诸如“而抽泣的风从高楼楼顶盘旋而下,刮过骆闻舟见汗的鬓角,像一声掠过的叹息”的神来之笔……由空旷的城市上空到五光十色人满为患的地面,由王秀娟的悲恸到骆闻舟的焦急,脑中简直能清晰映出一个流动的长镜头
于连卷写得太棒了,重温几次都能唤回第一次看时的惊艳……
描写王秀娟和何忠义时流露出的对弱者的关怀极其触动我
还有诸如“而抽泣的风从高楼楼顶盘旋而下,刮过骆闻舟见汗的鬓角,像一声掠过的叹息”的神来之笔……由空旷的城市上空到五光十色人满为患的地面,由王秀娟的悲恸到骆闻舟的焦急,脑中简直能清晰映出一个流动的长镜头
纯真年代
·人物属于Priest,OOC属于我
·来自@金秋璇_ 姑娘的点梗“时空穿越”,拖了好长时间啊……故事大约也不是你期待看到的那种……真不好意思!
·这篇需要避雷的地方太多啦:有17岁费渡和17岁骆闻舟捏造,有蛮长的第一人称表述,有很多我个人的理解,以及非常恋爱脑(
请注意避雷!请注意避雷!请注意避雷!
1.一个梦
没什么可奇怪的。
世间包罗万象,状似荒诞的小事儿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正常,正常。骆闻舟心里默念两遍,狠狠合上眼,数了三下,复又打开。
正常。他一字一顿地想。
两分钟前,他出现在这儿。具体缘由说不好。
面前是费渡过去的高中,身边是摩肩接踵往校门涌去的家长...
·人物属于Priest,OOC属于我
·来自@金秋璇_ 姑娘的点梗“时空穿越”,拖了好长时间啊……故事大约也不是你期待看到的那种……真不好意思!
·这篇需要避雷的地方太多啦:有17岁费渡和17岁骆闻舟捏造,有蛮长的第一人称表述,有很多我个人的理解,以及非常恋爱脑(
请注意避雷!请注意避雷!请注意避雷!
1.一个梦
没什么可奇怪的。
世间包罗万象,状似荒诞的小事儿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正常,正常。骆闻舟心里默念两遍,狠狠合上眼,数了三下,复又打开。
正常。他一字一顿地想。
两分钟前,他出现在这儿。具体缘由说不好。
面前是费渡过去的高中,身边是摩肩接踵往校门涌去的家长,唯他一人在人流中站成一根笔直的电线杆。校门口挂着的红色条幅完美解释了闹市般的纷扰,骆闻舟匆匆一扫,开头是“为青春致贺”,结尾是“毕业典礼”。
毕业典礼?
他顿了顿,慢慢将眼神从“毕业典礼”四个字往回倒。礼——典——业——毕——届。“届”字前面有一个年份,红底白字,格外昭彰。
骆闻舟眯了眯眼,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风的行迹仿佛都能落下影子、无从遁形。骆闻舟环顾四周对横幅内容毫无质疑、匆匆来往的群众,极力试图不让他塞满一团疑问的脑袋产生不唯物的想法。
正常,他想。
恶作剧也好,拍摄现场布景也说得通,又或者是学校格外大意而群众格外漫不经心,都可以是理由。这世上怪事看着特别多,其中真正得不到解释的却是少之又少。
他滚动着意念的巨石攀上山坡,一点点逼近高峰顶点。很好,没有问题。石头即将抵达终点镇压住奇怪的猜想,他几乎说服自己了。
一切意外就是在这个戏剧性的瞬间里发生的。
本该全神集中于平复心绪的精力出了个小岔子:他的眼睛被什么牵动了一下,一个影子晃进视线里来。
细高个,容颜苍白,头发软软地垂到脖子中间。穿着学校的礼服。
骆闻舟一开始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后来他发现身体已经先于意识作出判断:他的心跳长久地停滞,手心里渗出薄汗,耳边喧哗归于空白的沉寂。脑中属于理性的那根弦瞬间崩裂,强行解释出的说辞轰隆隆塌回一地旧瓦碎砖。
废墟之上只剩两个字:费渡。
说来也奇妙。
打从第一天见到费渡起,骆闻舟心里就莫名藏了本小册子,一页页记录着他成长过程中每个阶段的面貌。这很有点像小时候玩儿的翻页小人书:当那本记录本飞快翻动起来时,能看见费渡是如何为年月一点点打磨的。潜移默化中一切成长都被接受得心安理得,只有当突然回溯到遥远过去的某一个节点时,才猛然发觉岁月加在他身上的改变如此显而易见。
他曾经是这样的。骆闻舟想,心里充满一股难言的情绪。
这是费渡。形态还没稳固住,细手细脚,仍然在生长中的费渡。母亲已过世三年,父亲即将遭劫,倔强的眼光为暧昧的笑意所湮没的费渡。
十七岁的费渡。
稚气和天真早早褪去,少年特有的柔和轮廓下面掩埋着一身硬骨。
骆闻舟想,他永远,永远不可能忘记他。
——至于为什么会回到过去,骆闻舟最终一锤定音:管他的。
哪儿来那么多解释。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
骆闻舟远远地瞧着费渡,看他和人笑着攀谈,外套脱下来整齐地搭在臂弯。他将记忆搜刮一番,发现费渡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一个阶段,能像其他高中生一样,踩着球鞋在操场上疯跑,把外衣随意地系在腰间。
倒也不是不好,他心说。在大好青春里没心没肺、吊儿郎当地过活就一定更值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没什么高下之分。
可骆闻舟看着他,还是觉得可惜。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太熟悉”。朝夕相对这么久,眉梢眼角一点动静都给他摸个透,更何况对面是个进化未完成版。骆闻舟甚至感到奇怪,为什么当时没看出任何端倪呢?现在看来,他的面具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天衣无缝:眼皮轻轻垂着,流出一点倦意,嘴角的笑勾得不甚自然。他对着那个影子心说,回家去吧,既然你不想笑也不想和人相谈。塞个游戏机给你,你能自个儿窝在沙发上消磨一整天。
你别再笑了。骆闻舟心想。
别再笑了。
以“如果能回到过去”开头的假设,骆闻舟不是没想过。他那时候在心里预设的场景是:走过去,抱紧他,千万次地告诉他“没事的”。可现在时机真正到来了,却有无形的绳索牵绊住了他的脚步,令他一切冲动无由地哑火了。
骆闻舟自认不是个思前想后的人,更年轻些的时候,天天因为易冲动的脾性捅娄子。可到底费渡是不一样的。待他必须小心轻放,这是骆闻舟恪守的原则。
他能贸然走过去吗?怎么解释现下的情况?说些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
骆闻舟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费渡如果需要那些温言,就不是费渡了。
他抗争了许多年。在没有得到任何许诺,放眼唯有深渊时,还是选择了那条满是荆棘的路。他的骨头足够硬,从不迷惘,也从不屈膝。任何居高临下的怜悯于他都是折损。
骆闻舟想,我不能那么做。
可真的什么都不做吗?他叹了口气,抬手掐了掐鼻梁。好歹来一趟,真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
他颇为疲惫地转动一下脖子,目光随意扫过四下,觉得视线里有什么花花绿绿的格外扎眼,忍不住凝神细瞧几下。方才骆闻舟的注意力全聚焦在一个点,眼里根本没给旁人留下跻身的地方,直到现在他留心多看一眼,才蓦地反应过来,好多学生怀里捧着的格外打眼的物件儿,原来是花啊。
应该都是家长送的。
中国家长不善言情,可在孩子人生中难得庄重的一刻,也都愿意买上一束花,为这一瞬添上些“不同寻常”的意义。有花,有祝福,有拍照留念,有老师同学的赠言,往后想起,校园日常中不快的细节通通被时间洪流抹去,唯有最后挥别时的一团和气最是值得品味,最是记忆犹新。
但费渡是没有的。
这本该是他十七岁里一个重要的日子。然而在这样的日子里,他的妈妈不能来,爸爸不来才是最好。
不过费渡大约不会介意,哪怕两手空空,胳膊上只搭着一件外衫。他和人说笑,披着一件“合群”的画皮,打算把这一天平淡无奇地混过去。
骆闻舟沉默了一会儿,眼珠一错。
一个上书“花店”的招牌远远地凝视着他。
花店在学校正门对街,两脚路就到。今天借毕业典礼的东风,想必忙了一上午。骆闻舟一推门,磕响了挂在天花板上的风铃。店员小姑娘从工作台上一大捧尚待修剪的花枝中抬起头,热情地招呼起来。
买给学生吗?她问。今天目的相同的客人她大概接待了几十位。
骆闻舟点点头。
小店员偷偷地打量他,琢磨着这位客人怎么看都不像学生家长的年纪,暗自在心里编排起来。
可能是送妹妹的,她揣测着,便跟着骆闻舟满店转悠的脚步,嘴里唠叨开了。
那边是刚进的非洲菊,有好多颜色,奶油粉卖得特别好……
还有鸢尾,在这儿,寓意好花也鲜艳,挺适合毕业的……
您喜欢郁金香?啊,绣球也不错的。
可骆闻舟仍在四处打量,好像“好寓意”“鲜艳”“女孩喜欢”还不足以打动人心。
于是她心里又冒出个念头,并随之小心翼翼地修正了自己的建议。
您要不要……看看玫瑰?
骆闻舟的脚步停下来,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他嘴角松动一点,颇有点忍俊不禁的味道。
小姑娘心下了然,也笑了。
玫瑰的话您来这边选,刚进货,样子很多。她侧身,让出一点空间方便骆闻舟通过。
不用了,骆闻舟没挪窝,向日葵就成。
小姑娘愣了一下。
劳驾帮我包一束向日葵。骆闻舟说。
花是新鲜的,花瓣明亮,粗茎绿叶。小姑娘往上面喷了水,便如同刚掐下来一般嫩,又明艳又骄傲。
向日葵。骆闻舟打量着价牌上写着的这三个字,心里跟着默念一遍。向日葵。
永远追随着光,明晃晃仿佛正午的太阳。
愿少年生命当如此。
店员忙着包装的时候,骆闻舟从收银台上抽过一张寄言卡片,拿在手里随意打量。卡片简陋,只有打印的一个“From:”和一个“To:”,下面一片留白,可以多写两行字。
骆闻舟把卡片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回来。原本平整的卡片被折出好几个皱褶,看着十分凄苦。十余回合后,他终于妥协,趁没人看见,偷偷拿起笔。
骆闻舟偷摸将卡片放在花束里面,没让店员发现。他自己看着都起鸡皮疙瘩的东西,实在是没底气凭旁人鉴赏。
一般情况下他不做这样的事儿。香水,鲜花,烛光,寄语卡片——费渡青睐这些花哨小把戏。骆闻舟老爱半开玩笑地嫌他浮夸,毕竟他自己是个惯于把爱意煲进汤里、炒进菜里、藏在买来的糖炒栗子里的“深沉”男人。
可人对一生所爱,到底是要借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去做刻意而直白的表达的。
这也是必不可少的“仪式感”。骆闻舟想。
他抱着一束明晃晃的花在路上走,思忖着怎么不留痕迹地把花送给他。路人投向他怀中花束的眼光一不小心就惊动他敏感的神经,使他对自己这种做贼的状态十分不忿:附近捧花的人多他一个不多,慌什么?
思及此,倒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那张卡片往花束更深处推了推。
卡片可怜兮兮地跻身在花茎中间,边角已经被打湿,却仍然尽职地没有让字迹被洇成一团。
From:
To:献给烈日
上面只有四个字。
2.初恋
费渡坐在小花坛边上,两条腿无所事事地垂着。
晚饭后骆闻舟遵医嘱带他出来适量活动。现下这位爷顺路跑附近超市去买家里缺的日用品,让费渡坐在这儿一边歇一边等。
花坛在一所中学的门口。学校校风宽松,不搞什么劳什子晚自习费人心神。白日里喧闹不已的校园未等到夜幕降临,就摇身一变,成为附近最寂静的地界,与傍晚人声鼎沸的中心广场只隔两条街。太阳恋恋不舍地一点点向下蹭,远处的居民区里已经稀稀拉拉点起灯,而教学楼上所有窗口都自顾自暗着。
操场空荡荡的,大半湮没在傍晚柔和的阴影里。费渡注视着那个孤独的篮球架,产生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总觉得一不留神就会有个男孩子从那里跑过来,手里抱着球,年轻的脸上挂满汗水。
他闭上眼,试图摆脱这个在他脑海里盘踞了一天的影子。
最近睡得太多,费渡想,容易乱发梦。
骆闻舟回来了,帮他带了两只蛋挞。
多的没有,他说。
骆闻舟予人好意的时候总要撑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十分不老实,却也是十分可爱的。
费渡笑眯眯地接过来,拆开袋子小口小口咬着滚烫的挞心儿。
他打从一开始就喜欢骆闻舟的“假正经”。
“假正经”的骆闻舟又硬邦邦地开口了——“今天算破例,我买的,不计在这周额度里。”
费渡鼻子里应一声,在骆闻舟的注视下慢悠悠地啃完一个,就着递来的纸巾擦了嘴和手。他拈下骆闻舟袖口上一根不打眼的猫毛,思忖着如何报答他的宽宏大量。
骆闻舟问:“昨天没睡好?”
费渡抬眼瞧他。
“随便问问。你没睡好的时候特容易走神儿。”
费渡没接茬。骆闻舟靠过去,准备说点什么,斟酌了一会儿,把话又斟酌回了肚子里。四下静悄悄的,半天没有人来,广场的喧闹声仿佛隔了千里远。他们俩坐在学校门口的花坛边,一同发起了呆。
知了——知了——
无人惊扰,树上的蝉肆无忌惮地放歌。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费渡突然开腔。
骆闻舟蓦地回过神,一时间不知道费渡又在打什么算盘。有过了前“车”之鉴,他对费总口中的“秘密”抱持着十分复杂的心情。
“我做了一个梦。”
骆闻舟愣了愣,问:“什么梦?”
费渡慢条斯理地把头发别到耳后,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梦见你了。”
嚯,还难为情了。骆闻舟想。
“梦到我什么?”
“——小时候。”费渡笑了笑,仿佛想到什么,“你不是说过你原来打球吗,就梦到那个。”
“然后呢?”
“没然后,打得挺好的,坐在那儿看了一会儿。”
骆闻舟斜眼看着他,暗搓搓地想起了自己在梦里的所作所为,清了清嗓子:“什么都没干?”
费渡有点好笑:“你想我干什么?”
——也是,自己做了个类似的梦,干了件蠢事,便由己及人地推测费渡也会犯一样的傻,算怎么回事儿呢?
骆闻舟找补回一句:“我是觉得……见到你哥光辉灿烂的少年时代,居然也不想搭个话?”
费渡沉默了一会儿,望着远处一栋老居民楼墙上蜿蜒的爬山虎。天色半阴,像晕开的水墨,是一种十分温柔的灰色。空气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潮湿的气息,一滴雨水在他将开口的时候砸在他的睫毛上。
“我留了一封信。”他说。
……啊?
什么玩意儿?
骆闻舟本来只是和他打个哈哈,没想得到回应,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半晌,他伸手拈掉挂在费渡睫毛尖上的水,干巴巴道:“……这位小同志想法很不错。”
费渡:“想听吗?我还记得。”
骆闻舟:“……”
倒也不是不想,骆闻舟表情复杂地想。只是哪怕没羞没臊如他,至今也未能适应费总感情丰沛、信手拈来的小作文朗诵——说起来这毛病还是上次罚写检查时落下的,如今随时受到情诗洗礼,不可谓不是作茧自缚。
那厢还在犹犹豫豫,费小同志却不以为意,早把之前针尖大的羞赧抛到九霄云外,重新拾起了城墙拐角般厚重的脸皮。
“‘骆闻舟同学,你好: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已经注视你很久了。’”
被人点名道姓的骆师兄没想这位爱慕者表现欲望如此强烈,说表白就表白,连个缓冲都没有——一受惊吓直接给口水呛着了,当即咳了起来。
费渡上手在他后背捋了捋。他其实不真记得写了什么,只是觉得每次骆闻舟一脸酱色地听他朗诵的样子实在好玩儿,便随口胡诌了一个中学生情书模版:
“‘上次的球打得真不错,我在球场边看你,空中飘着杨柳絮,身旁的人一直在咳嗽,我却连眼都不敢眨,只能干忍着,特别难受。我一边看一边想,你马上就要毕业了,无缘的话,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大可能认识我,写两行字给你,算作人为制造一个小小的交集——以后说起中学时代,总不至于一片空白,落个无疾而终的下场。’”
费渡故意把声音拖得很长,态度不十分端正。骆闻舟憋着笑,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写满了“编,接着编”。
“‘可真要落笔的时候,才发现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说。昨天的你做了什么?明天你又会变成什么人呢?我们接触的机会太少了,你的喜怒哀乐,你生命中的大事小事,于我而言是无解的谜题。我只能在你今天的影子里揣测千百种你可能有的样子:你可以在晨光里甩着满头水珠,叼着袋牛奶行色匆匆;也可以抱着书包,沾着一腿的泥土草叶闯进家门;或是骑车在老城街头巷尾游弋,快意地吞吐如水晚风。’”
“‘我想你十七岁的生命该永远自由,永远在路上,每一个场景都是闪闪发亮的:有太阳,有绿叶,有风,有所有好的、充满生命力的东西。而你一定是每天都在这条宽广的路上全力奔跑,仿佛前方每一步都是终点,也仿佛路途遥远不见尽头。’”
骆闻舟看着他,开玩笑的心情一点点地瓦解冰消。
“‘我的想像力无奈仅止于此。没有办法,当人只能看到一弯月牙的时候,怎么去预见月亮真实的形状呢?我知道你爱打球,曾经逃出去参加比赛;你还喜欢笑,待朋友很好。这些是我唯一构建你形象的线索。除此之外,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里,我们之间没有更多可以共享的事物。’”
“……费渡。”
费渡眼睛一眯,不介怀骆闻舟霎时收敛了的笑意,接着朗声道:
“‘——对此我丝毫不遗憾。’”
“‘曾有一种柔情萦绕在我心头。哪怕它只是类似恋爱的幻觉,能够浅尝辄止也已经足够幸运,是不可多得的意外之喜。尽管如此,倘若自问‘这样就够了吗’?我的心音给出的答案仍是:‘如果可以,希望有更多的可能性。’”
骆闻舟静静地等待下文。
“‘两个人从不相干到相干总是要走很长的路,最后到底是相好、交恶还是形同陌路都为太多不确定因素左右。我原来觉得未来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东西——你不能指望经历过什么,一定就会得到某种偿还。可没有办法,对明天的盼头是一个漩涡,也许最终任何人都无力抵抗,也可能只是我天性软弱。我没有办法将冒头的那一点期待从心中连根拔起——或许它也有开花的时候呢?我想等等看。我期待着有那么一天,有一个机会、一根引线,让我走近你的生活,到那时候,也许我就会有更多的话可以和你说。’”
“‘就这样吧。’”
“‘祝你快乐,愿你得到爱,愿你脚步坚定,愿你总是开怀比烦恼多。’”
“……完了?”
“完了。喜欢吗,骆师兄?”
骆师兄翘起二郎腿,没脸没皮地幽幽道:“我那时候可没这么深沉的暗恋者,喜欢我就得大呼小叫着扑过来,毕竟你师兄这样的多久才有一个,不抢就没了。”
“要是有人偷偷给我塞这样的情书,我可得好好把他揪出来审一审:‘既然写了这封信,就是想认识,干嘛不干脆把今天变成那一天,非等着造化他老人家牵线搭桥?’你就是想要,有念想,干嘛拉不下面子,在那儿装大尾巴狼?”
“不……”
不等费渡给他一个完整的回答,骆闻舟就截过话音:“我知道,我知道,欺负你师兄心软对吧——这路数我现在可有经验了。”骆闻舟一把搂过费渡,对着空气数落一通。
“不过这位学弟看着比较合我胃口,既然对我有意思,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偶尔骑车载他回去。”
骆闻舟接着叹息一声。
“你确实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什么。就算——就算你真的那么欠揍,跟那时候的我灌输一通‘以后要小心长成我这样的人,会害得你心肝脾肺肾哪儿哪儿都疼’的混账话——”
“我还是一定会来拉你的手。”
“你信吗?费渡。”
他笑了一下,不等费渡应声,将额头轻轻磕过去,抵在费渡的脑门上。灼热的吐息近在咫尺,宣告着即将来临的亲密举动。
费渡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骆闻舟将继续靠近,直到他们的鼻息相互纠缠,直到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一个柔软的吻。他们交换过太多亲吻,他甚至清楚骆闻舟惯于将脑袋倾斜成如何的角度,会在唇齿贴合时以怎样的节奏轻轻呼吸。这一切并不突如其来,一举一动都是缓慢的,任何发展都可被预料。
可费渡却莫名地慌起神来。
一瞬间有太多思绪涌进他心里,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耳边响起血液流动的汩汩声。胸口仿佛有一串珠子嘣地断了,大大小小四处奔逃,撞得心弦叮咚作响。费渡徒劳地想将它们收拢,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他无法解释这股无由的悸动。
可能因为一切都太恰好了,而那个打球的男孩子落下的剪影还未来得及从他眼前褪去。
可能要怪静默的街道,校舍湿漉漉的砖墙,树叶被雨水击打时的沙沙作响。可能要怪从自己嘴里溜出的“师兄”。可能要怪那声仍在鼓膜上轻轻颤动的“学弟”。
可能这些情境的叠加太容易让人产生奇怪的错觉——仿佛他仍然在青春期里抽枝拔叶,对情愫一知半解,此刻鼓足十二万分勇气去接近,小心翼翼地索求生命中第一个吻。
别怕。骆闻舟说。
费渡愣了一下,没能抓住这两个字的尾巴,让它们溜了个无影无踪。回过神来,也没能分清那两个字,是真实还是自己的臆想。
怕?
尽管没什么可纠结的,费渡还是忍不住自问。
怕什么呢?他从没怕过什么。
他不过是一和骆闻舟在一起就格外容易间歇性心率不齐罢了……鉴于骆闻舟确实是当世奇男子,会变成这样岂不是自然而然。
可能只有一点患得患失。费渡想,自认非常坦诚。
比如现在,他有一点点不确定,骆闻舟的吻什么时候落下来。
这使他觉得有些难捱。
“我小时候不爱带伞,哪怕我妈说再多遍也懒得塞在包里。雨淋在身上,全身透湿着在街上跑,感觉特别自由。”
骆闻舟沾着雨水的嘴唇印上来的时候,费渡脑中没来由地响起他曾说的这句话。他想到他们今天也没带伞,雨水打湿了肩头也不回家,趁没人在,在学校门口悄悄地接吻。
小孩儿才干的傻事儿。费渡想。
但也确实有点自由。
“怎么样小同学,遗憾被满足了?”骆闻舟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是不是有种早恋的感觉?”
费渡垂着眼睛,看不出什么表情:“……先上车后补票那种?”
骆闻舟轻轻嗤笑一声,抬起费渡的下巴:“哎,躲什么?看这儿。”
费渡从善如流,目光直直撞进骆闻舟的眼睛里。
他说:“好了。现在你可不可以也告诉我,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骆闻舟说:“……啊?”
费渡说:“你一上午也没少愣神儿,警察叔叔。”
然后情景翻转过来,重新上演了一遍。骆闻舟说起自己的梦,费渡一声不吭地听着。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他们坐在树荫下面,很少被淋到,可以安安静静地打量马路上反光的水洼。雨天和其他天气不一样,有特殊的意义在。他们曾经在雨中解开了一些结,开启了一种新的可能性。时至今日,同样的天气里,肩靠着肩,时间总嫌少了,想讲的话还有很多。
骆闻舟说到向阳而开的花儿的时候,费渡笑了。他学着骆闻舟的口气:“只送花啊师兄?‘干嘛拉不下面子,装什么大尾巴狼?’”
骆闻舟嘴里“啧”一声,屈指去弹费渡的额头。
3.两个梦
没什么想要改变的。费渡想。
他只想坐在骆闻舟见不到的地方,仔仔细细地看上一会儿。
费渡不大相信时间回溯这一套,尽管四下里一切都真实得不可思议:风清甜的味道,杨絮刮蹭脸颊时些微的痒,夹杂在少年们呼喊中的低声交谈,篮球扣在地上的声响,一下,两下——
还有形态各异的少年。费渡从不曾见过他们,但那些沾满汗水的脸上的一颦一笑皆是详实生动,冒着热腾腾的活气儿,这让他多少不能笃信自己一定是身处梦境。
但没关系,他对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是兴趣缺缺。他的注意力全落在球场中间一个男孩子身上。
骆闻舟实在是很好辩认。费渡颇为愉快地想。
这不单单因为他看过他小时候的照片,而是因为奇迹般地,这个人喷薄而出的生命力经年都不曾改变。
“快点!这边——”
你看,就是中气最足的那个。
费渡瞧着眼前仍在运球、左突右冲、大呼小叫的少年,觉得安逸极了,几乎能睡过去。他半合着眼,在不知某个瞬间里视线失了对焦,眼前一片恍惚,许多片段式的画面忽然毫无预兆地浮现。那个在球场上奔跑的少年的身形被严丝合缝地挡上,看不分明。费渡一时觉得眼前景观及其纷杂,而后它们一个个从混乱的集合中剥离开,渐渐变得清晰、可辨认了:他看见骆闻舟趴在课桌上睡着,太阳光斑驳地落在他年轻的脸上,于一呼一吸中轻轻摇曳;骆闻舟一脸不耐烦地踹走了巷口的小流氓,把书包丢回给女孩子,连人家一句“谢谢”都没听全就跑了;骆闻舟耷拉着头坐在家门口,沉默一时,叹气一时,直等到他爸猛地开门一巴掌糊上他的脑袋……
为什么会这么真切呢?费渡有些动容。这明明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场景,却一幕幕潮水般上涌,恍如他亲身经历过的,过往的每一个日夜。他不敢眨眼,屏息凝神地注视着,想在这一片刻中用力记住他一整段无忧无虑的十七岁。
可美梦难寻,稍稍一眨眼,到底是留不住的。
太短了。费渡轻轻叹息。
连坐在这里看骆闻舟打球这件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戛然而止——或许就在下一个眨眼的瞬间里。
等夜露消弭于初升日光之下,新鲜事物将繁茂地生长起来,将前尘旧事埋藏到更深的地方,到时候——到时候,他在十七岁时曾有过的快乐、冲动、不安、迷惑,还能记得吗?
能就好了。费渡想。
能就好了。
纸和笔都是临时找来的,大概是费渡迄今为止用过的最寒酸的配置。可他写得认真,埋头在膝盖上,一笔一划都慢而用力。
他写:骆闻舟。
想了想,又在后面添上“同学”两个字。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称呼过谁,觉得有些古怪,便自顾自地笑起来。
费渡趁他们围在一起不知嘀咕些什么的时候,悄悄绕到篮球架后面,将信偷偷塞进骆闻舟丢在地上的外套里。松手的那一刻,他几近虔诚地想:希望你永远幸福。
那真的是一种简单的情感。单纯地期待对方前路顺遂坦荡,不含一丁点的绮念。费渡突然想,他也曾经是这么看我的吗?
风穿过青翠的枝条,蝉鸣声忽起,如海潮乍涨。
费渡轻手轻脚走开,沿着无人的街道晃荡下去,将那些属于少年人的声响抛在身后。他回忆起自己苍白而乏善可陈的中学时代,细细琢磨一番,倒也没有什么苦涩的情绪翻腾上来。
也不算太亏。他想。
起码情书递过了。虽然晚了点。
旧日的空气顺着他的气管奔流,要在肺里长出薄荷般的、新鲜的叶子。
这是一个好的秘密。他心说。
到时候讲给他听吧。
4.纯真年代
“师兄,谢谢你的花。看你没带伞,要不要先去我家坐一坐?我家没人。”
“……您不发展个话剧演员的副业可真是屈才了。”
日常惊奇(OOC)小故事一则
一个悲哀的事实:费渡发现无论如何扩容自己的常识,都没法把一个骆闻舟完整地包进去。
费渡体会到这种无力感的时候有很多。最近的,可追溯到今早。
出门的时候他把套在大衣外面的防尘袋打开,对着连身镜比了比。衣服是前两天特意送洗的,挺拔平整,一尘不染——可见费总暗自里对过节见家长这事十分上心。
费渡很满意,正打算穿上,被骆闻舟一把截住。
穿这个。骆闻舟说。他取了自己的一件羽绒服,顺手把费渡的大衣挂回它那群同样徒有其表并无实际御寒作用的同伴中。
费渡一时无法理解。他问,怎么了?待他上下打量一番这件棉袄后,不可思议地张大眼睛,又问,为什么?
骆闻舟颇有耐心地解释:今天先要去买年货,晚上还要放烟花,你脑子坏了穿这个?...
一个悲哀的事实:费渡发现无论如何扩容自己的常识,都没法把一个骆闻舟完整地包进去。
费渡体会到这种无力感的时候有很多。最近的,可追溯到今早。
出门的时候他把套在大衣外面的防尘袋打开,对着连身镜比了比。衣服是前两天特意送洗的,挺拔平整,一尘不染——可见费总暗自里对过节见家长这事十分上心。
费渡很满意,正打算穿上,被骆闻舟一把截住。
穿这个。骆闻舟说。他取了自己的一件羽绒服,顺手把费渡的大衣挂回它那群同样徒有其表并无实际御寒作用的同伴中。
费渡一时无法理解。他问,怎么了?待他上下打量一番这件棉袄后,不可思议地张大眼睛,又问,为什么?
骆闻舟颇有耐心地解释:今天先要去买年货,晚上还要放烟花,你脑子坏了穿这个?
费渡觉得他脑子才坏了。
费渡说,冻不坏的,今天不冷。费渡又不要脸地添上一句,实在不行,到时候你可以裹着我啊。
他眨眨眼,把身体里的糖分全泵入口舌中:师兄身材好,衣服里再加一个也不太挤。
费渡用满是甜言的嘴亲亲他,使出了最后一击:两个人说不定比一个人还暖和,对吧。
骆闻舟早有预料。
费渡这个人大部分情况下很好商量,很耐揉搓——包括在床上。但一切前提是别乱呼噜这只爱美鹌鹑的羽毛。他们对四季应有的着装样板存在着天差地别的见解,想搞定他认同自己这一套,实在是很难。
但也算不上不好摆平。毕竟解决方法又不是只有让他按头接受自己的这套审美。
所以骆闻舟更不要脸地回道,哎呦,你师兄最近加班多,身子比较虚。
费渡一脸漠然地想起自己还在酸痛的后腰,觉得他这话不大有信服力。
骆闻舟说,虽说到时候加你一个也不是不行。
费渡想,哪儿这么好摆平,还有后话。他没吭气,等着骆闻舟接着说。
骆闻舟见他不上套,便继续道,只是我病了就难办了。
费渡用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他。
骆闻舟改口,——成吧,就算是你病了。到时候你师兄给你端茶送水献拥抱,天天夜不能寐地守着你。这位小同志你自己感受一下。
这事骆闻舟确实干得出来。费渡默默承认。
骆闻舟说,然后第二天还得风里雨里去为人民服务。
费渡已经能想到骆闻舟的一脸倦容。
骆闻舟一槌定音道,你疼不疼我?
费渡:……
要说男友衬衣尚且算种情趣,男友棉袄——还是件不合身的男友棉袄,则完全无诱惑力可言。费渡穿着与腿部线条十分贴合的裤子,无奈上身鼓鼓囊囊,此时看上去与细棍儿棉花糖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费渡无意间瞥见连身镜,心中一悚,觉得这须臾之间的痛能让他记一辈子。除了沾着骆闻舟的味道之外,他简直想不出一点儿这件外套值得在地球上存活的理由。
从门口到车上,费渡半张脸埋在领子里,一句话没说。
哟哟哟——还不高兴啦?
骆闻舟瞅着十分新鲜,哄人的话都让他讲得三分幸灾乐祸。他一边倒车一边在费渡脑袋上呼噜一把,成功地在他细软的头发丝儿里引发了静电。
五环之歌
·人物属于Priest,OOC属于我
·快乐小青年费渡的日常(不是
·又双叒是流水账,我快不认识“笑”这个字了
在有一段时间里,燕城出租车司机惯于这样开启一段对话:“前段时间分局那事儿您听说了吗?最近这事儿是一桩接一桩的,别是要变天啊。”
要是赶巧碰见个关心窗外事的,就着话头立马能擦出交流的火星,三言两语便和师傅热络起来:“可不是,世道不太平啊——”
于是谈资一现身,连旷日持久的塞车都觉不出难捱了。
这事的确有些说头。
自打花市分局局长因涉毒落马,便像点燃了一串炮仗的引线,噼里啪啦炸得燕城好一阵不太平。女童失踪案再现水面,二十年间数十花儿一样的娇嫩生命未及彻底开放便...
·人物属于Priest,OOC属于我
·快乐小青年费渡的日常(不是
·又双叒是流水账,我快不认识“笑”这个字了
在有一段时间里,燕城出租车司机惯于这样开启一段对话:“前段时间分局那事儿您听说了吗?最近这事儿是一桩接一桩的,别是要变天啊。”
要是赶巧碰见个关心窗外事的,就着话头立马能擦出交流的火星,三言两语便和师傅热络起来:“可不是,世道不太平啊——”
于是谈资一现身,连旷日持久的塞车都觉不出难捱了。
这事的确有些说头。
自打花市分局局长因涉毒落马,便像点燃了一串炮仗的引线,噼里啪啦炸得燕城好一阵不太平。女童失踪案再现水面,二十年间数十花儿一样的娇嫩生命未及彻底开放便孤苦伶仃地委地,惹人唏嘘。随后跨国集团的朱楼塌得地动山摇,昔日权贵化作黑糊一团,辨不清高低贵贱、善恶忠奸。“327国道”大案行凶者重返人间,迫使暗流中潜行的怪物露出一个形容模糊的影子。直至燕郊一声爆响,豢养通缉犯的老巢被连根拔起,警局内鬼拔萝卜带出泥,故弄玄虚的操盘者锒铛入狱——这大半载在燕城上演的轰轰烈烈、死死生生,如同小石子儿落进池子里,“噗通”一声响,流言如余波缓缓扩散,荡悠了十数日,终究归于一汪寂静。
如今已是来年春末,夏日将至。
人们在街巷中、公车上、苍蝇馆子里,谈论的已然是远方的风光、别处的波澜。接连几个大新闻曾为燕城人带来的冲击与不安,早在这个蕴藏着生机的季节到来前悄然散去。
而曾真切置身于其中的人,也沉默着凭日头抹去那些个鲜血淋漓和刻骨铭心。旧疤新伤仿佛含苞的夏花,于潜移默化中生出了新鲜的肌骨。它们蛰伏着,企盼新生日的到来。
“哎。我好喜欢你啊——”
费渡顺着晚高峰鱼贯而出的人潮走向地铁口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孩儿捧着手机站在出口,一脸打心眼儿里流出来的盈盈笑意。列车里人挤人氛围不佳,她估计是怕嘈嘈杂杂不能让甜言蜜语清晰地传到心上人耳边,争分夺秒也要在乘车前诉一诉衷肠。
费渡心里笑一笑。
他最近闲下来,看生活里处处有细小的闪光。原来不得闲的时候很少体味,如今天天沉浸在庸常与忙碌中耳濡目染,竟觉得这种看上去寡淡的日子里,常有一些瞬间蕴含着别样的芬芳和甘洌。
他走在去往市局的路上,脚步又轻又快。
周五费渡的车限行。难得赶上自己不忙、骆闻舟也不加班的时候,也偶尔提前放自己下班,跑过来载骆闻舟的车一起回家。
尽管从市局回家也就一脚油门的事。
“费总,来了啊?”
作为格外好辩识的骆队的格外好辩识的家属,费总在市局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和门卫寒暄了两句,得到特批后熟门熟路地往里走,一路上收获了数不清的招呼和有关他身体的嘘寒问暖,终于安定地落脚在刑侦大队的办公室里。
“哎,费总!”“费渡来了啊。”“费总……”
费渡笑着一一打了招呼,一扫眼没瞧见骆闻舟,便道:“你们忙。我去他那儿坐会儿,在这儿影响你们工作。”
郎乔一见费渡来接人就觉着下班的钟点近得格外真切,按捺不住一颗上浮的闲心:“别啊费总,我们这阵子没什么要紧事,你一个人在里面多无聊啊!”
陶然端着个杯子走过来,敲敲郎乔的桌子以示警告,随后转向费渡:“他刚刚被陆局叫走了。不是什么急事,你先去里面等会儿吧,也该回来了。”
费渡笑眯眯地应下来,摆摆手回应郎乔的一脸不甘。
骆闻舟的办公桌上各类文件以岌岌可危的平衡互相制衡着,午后阳光洒进来,倒也有种奇怪的欣欣向荣之感。费渡生怕这个小型现代主义艺术作品轰然倒地,将四散的纸张稍稍拢了齐整。巴掌大一块地方还没收拾好,桌子边上一个相框迫不及待地钻出来,十分有存在感地闯进费渡眼里。他随手拿过来一瞧——一张他抱着毛茸茸大小俩儿子的照片赫然入眼。
说来也是奇了:一共三口子,竟没一个看着镜头,全都各捣鼓各的,进行着某种迷之交流。费渡左右端详,觉得这也只能用偷拍来解释。他见照片里自己套着骆闻舟的运动外套——灰色那件,情人节的时候他亲自挑的,在家两个人常常随便换着穿——便推测照片是最近拍的。他端着相框,脑补了一会儿骆闻舟偷偷摸摸拍照,又鬼鬼祟祟拿去洗的样子,心想:这还真是十足地“骆闻舟”。
他抿抿嘴唇,好容易才将满溢的笑意压下来。
地下摄影师骆闻舟在路上被告知他家那口子到了,心里哼个小曲儿一路晃回办公室,却没想刚进门就被抓了现行。
“你还来的挺快。”他不动如山道,假装没看见费渡捧着相框似笑非笑的脸色。
我他妈怎么把这个茬儿给忘了。他心想。
“拍得挺好的。”费渡把相框恭恭敬敬地摆回桌面,口气十分真诚,“我给美人摄影师当模特向来一文不收。下次有需要直接说啊。”
末了还很邪性地眨眨眼。
骆闻舟一时无言以对,只觉得此人“化温情脉脉为少儿不宜”的技艺十分专精。
“那多不好意思,怎么着也得好生款待你一下。”骆闻舟深知对费渡不能太惯着,就得以牙还牙,“提供点儿特殊服务,觉着怎么样?”
而后他不等费渡回应,话锋一转:“不贫了,收拾收拾——回家再说。”
二环路长得仿佛一辈子走不完。
骆闻舟和费渡做了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上车时也不知谁随便提了句趁着收工早去采购点日用品,另一人毫不过脑地习惯性夫唱夫随,直接造成了他们现下被困在车海中动弹不得的尴尬局面。
但这都不是事儿。反正这两个人只要能呆在一起,在哪儿大概都不会有太多抱怨。
“有劳老师点评了。”
骆闻舟没反应过来,一侧脸差点被手机屏幕糊一脸。他眯眼对上焦,与一张很有文艺范儿的摄影作品迎面相接:逆光里一位英俊男子手持方向盘,面容神态笼在阴影里,只有剪影轮廓镶着余晖的金边儿。
单单看这一张照片,你大概会以为车正驶于充满愁绪的、美国乡村公路的黄昏里。
而配言则无情地戳破了这种妄想,十分地煞风景:啊,五环。
嚯,还有十来个赞。
骆闻舟看他一眼:“宝贝儿,被你师兄迷晕了?”他煞有介事地试一试的费渡的额头,伸出两根指头来,“这是几?”
费渡没理他,低头忙着调饱和度,甚至还加了点躁点以模拟胶片的效果,丧心病狂地打着再发一次重编辑版本的算盘。
“这是二。看见没?二。不是五。”骆闻舟自顾自说开了,“车有统共‘二’加‘二’——四个轱辘,车上坐着‘二’个人,被堵在‘二’环快俩小时没挪窝了。记住了吗小朋友——”他大约是被车堵得闲出了屁,贫起嘴来十分抑扬顿挫,权当给自己找乐子。
费渡听着他自娱自乐,觉得骆闻舟这个人有点神奇。
和他在一起很难不开心,特别是在他还故意神叨叨地逗你玩儿的时候。于是他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听着骆闻舟扯淡,很捧场地笑起来——以一种曾经很少见的、实打实的笑容。
最近他似乎总是这么笑。
神奇的骆闻舟从眼角偷摸摸瞄他一眼,抬手摸一下鼻子。
完了,魔障了。他想。
见他笑一声,自己的笑意也像翻腾的气泡,拦也拦不住地从嘴角浮上来。笑个什么劲呢?连骆闻舟自己都纳闷儿。但老也管不住这张嘴、这颗心,只能任它们傻呵呵地欢欣雀跃着。
您瞅瞅,是不是有问题。
都该到瓜熟蒂落的时节了,这春怎么怀起来没个完呢。
他觉得这全赖费渡。
“啊——五环——”
就在他们俩各笑各的空档,音乐声突然强行插入广播声中,一唱三叹地响起来。
“电话,妈打来的。”费渡看了眼屏幕,把手机屏幕侧过去让骆闻舟看一眼——上面是骆闻舟编辑的“穆小青女士”。
“哎,妈。”费渡按了接听。
骆闻舟在一旁听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觉得费渡的声音像坐着滑梯“呲溜儿”一声下了坡——轻了,软了,和平时说话的声调有些奇妙的不同。但就算是错觉又能怎么样?这毫不妨碍他的心脏懒洋洋地舒展开,好比太阳底下摊成一大张猫饼的骆一锅。
“我挺好的。”费渡笑了笑,看了骆闻舟一眼,“嗯。……嗯,吃了。特别管用,真的。……闻舟到现在还每天花时间帮我调。……是啊,是特别细心。……嗯,上次复查大夫说恢复得差不多了。”
骆闻舟把广播声音扭下去,心想这说的该是上次他爸妈慰问时论箱搬来的保健品,维生素骨胶原鱼肝油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这些物件不比水果干货方便分给同事或邻居,吃了大半年,至今还有一半落在地下室吃灰。
“闻舟在我旁边呢,您跟他说吗?”
骆闻舟晃晃脑袋,心里有模有样地补全穆小青女士的下句来:“不用,你让傻小子好好开车。”
果不其然。费渡接着说:“没关系,我开免提。”
等了一会儿,又答:“行。那一会儿到家我让他打给您啊?”
骆闻舟十分不老实地对着看不见的穆小青做了个怪相。
“现在不知道,可能还得一两个小时吧。”费渡探头看了眼路况,对着听筒道。
骆闻舟隐约听见穆小青在电话里又问了句什么。
费渡顿了一下。
骆闻舟没等到他即答,有点纳闷,心道穆小青女士是不是一不小心满口跑航母,问了什么不好答的问题。
就在他准备递一个疑问的眼神的时候,费渡答曰:“……您看见了啊。没有,我瞎写的,我们堵在二环呢。”
骆闻舟“噗嗤”一声乐出来。
费渡瞥了他一眼,一边听电话,一边伸一只手指头过去点点他的嘴唇。骆闻舟佯装要咬,费渡便忙把手收回来。
“……成。……妈,您等一下,我跟闻舟说一声。”
笑意刹不住,连声音都染着点儿喜悦的光。
骆闻舟听着,感到一股熨贴劲儿顺着耳根一路溜到心里。
费渡侧头转过来:“妈让我们别回去了,直接去他们那儿吃饭。”
骆闻舟说:“也行,看这堵的,饭点前到家估计够呛。”他又补一句,“一会儿打个电话让物业帮忙喂一下猫。”
费渡点点头,把骆闻舟的话复述给穆小青。他对“传话员”这个身份似乎十分有兴趣,又在他们母子之间带了几个来回的话,才一步三回头地把电话撂了。
骆闻舟紧随着旋开广播,打算听听路况,不抱任何希望地试图寻摸一条能省点时间的路。
广播里还在放剩下的半首歌,骆闻舟简单听了几耳朵,越听越不对劲,忽然手一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掉了车载广播。
“……”
“……”
车里猛然寂静下来,车外细细碎碎的人声、广播音乐声、车引擎声便清晰可闻了。一时间他们俩谁都没说话。
广播里放的是“You Raise Me Up”。
沉默了一会儿,骆闻舟突然开口道:“我亲你一下呗?”
费渡愣了一下。随后他反应过来,颇为愉快地眯了眯眼睛。他把脸挨到骆闻舟脑袋旁边,方便他下嘴。
骆闻舟在他脑门上啵儿了一口。
这可有点不够意思。费渡把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想去亲一下骆闻舟的嘴角。
骆闻舟没顺着他,有点不自在地问道:“难受吗?说实话。”
费渡看着他,勾着点儿狡猾的笑意,两片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骆闻舟开口截断:“要还是‘师兄我爱你’那套淡话就闭嘴。我知道你爱我。”
费渡:“……”
“我就想知道,你自己——疼不疼?”
费渡沉默了一会儿,把手收回来,老老实实地答道:“……我还好。”
骆闻舟一把将费渡放在膝盖上的手掀过来。手心里留着指甲尖浅浅的印子,小月牙一样。
骆闻舟盯着费渡的眼睛。
“还好?”
“——确实没什么。”费渡十分诚恳地解释,甚至带有点急迫的意味,“我用的时间不算长,也停了这么久,已经不大有反应了。”
一个“用”字就轻飘飘翻篇了。骆闻舟心里觉着憋屈,简直不敢想他每次是怎么在那张躺椅上醒过来的。
费渡没注意到骆闻舟内心的纠葛,他正搜肠刮肚,想让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一些:“上次你手被鱼鳞划破出血了,我还帮你冲了伤口,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
人的身体和精神着实为造物主手下的奇迹,有着磨难也无法挫顿的坚韧不屈。除非是长期反复刺激造成不可逆的损坏,肌理总还是会日益向最原始自然的模样靠拢。费渡这“造物主奇迹”中的个中翘楚,胸口渐消的疤痕,日渐复苏的真实而鲜活的情感,似乎都在为他“痊愈”的进程佐证。
可骆闻舟有时候心口仍然堵得慌,总觉得还差着点儿。
“费渡。”骆闻舟把他的手拉过来,揉了揉带着痕迹的掌心。
他叹了口气,望着他瘦削手腕下面鼓动的脉搏:“痛苦如果被感知到,那就是实打实的。没有一种疼理所应当被忽视你知道吗?‘无病呻吟’、‘不配’喊疼?全他妈放屁。如果你觉得难受,你就心安理得地说出来——虽说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吧。但你得记得我永远守在那儿,你得记得我爱你。我想你对自己好一点儿,不舒服就来找我,别死乞白赖什么都一个人往下咽。”
费渡看着他,一时没有动静。照他原来的说法来看,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人瞧,“通常是在索吻”了。
骆闻舟却忽然开口:“你觉得我帅么?”
费渡几乎被他的想一出是一出逗乐了。
“……艳冠京华。”他干巴巴地配合道。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骆闻舟懒洋洋地认下这句毫不走心的夸奖。
“我打小就是个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主,自我感觉特优良。反正原来没少因为这个挨呲儿。这种事儿我应该给你讲过挺多。”骆闻舟捏捏他的手指,垂下眼睛,“可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什么?”费渡十分配合。
“我觉得你特别好。费渡。比什么都好。”
——掷地有声倘若是真的,这话大概能把二环路砸个对穿。
“……”
“不是,你乐什么?”骆闻舟很不满,“我还没说完,给我老实坐直了,严肃点——”
他话音还没落,身后车喇叭就催命般炸开了——这年头人心似短跑运动员,一秒也等不得,半米也不肯让的。骆闻舟只好“啧”一声,先顺着车流往前蹭了蹭,复又将车停稳。
“说老实话, ”骆闻舟眼睛直直地望着前面,“我觉得爱自己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他把广播重新打开,迅速地换了个台。水一样的歌声在狭小的车厢内淌开,唱的是“夜色紧张”“时间漫长”。
骆闻舟拾起没说完的话:“但我觉得,如果是你,如果你想这么做,”他顿了顿,“……就没问题。”
费渡一时想不出话说。他偏头看向窗外,刚巧望进隔壁车后座开启的车窗:有个小孩儿偎在年轻女人身边,坐不到一会儿又闲不住地趴去前座椅背,在开车男人的脑袋上连拍好几下。看着真疼。可孩子笑,年轻男人也笑,他们三个都笑了。而后他望天,安安静静地端详风中扯成一丝一丝的云。
“可能需要师兄一点指导。”他突然开口道。
尔后他笑着摇摇头,转向骆闻舟:“……这事儿还真是和你学最合适。”
“那可不?”骆闻舟挑起眉毛,“包教包会——分文不取——”
然后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绷不下去了,就也笑,对着费渡的眼睛,将口气放得很轻。
慢慢来。他说。
歌行至结尾,悠悠唱着“这夜的风儿吹,吹得心痒痒。”
真是巧得很。夜是良夜,开窗想必也有微风拂面。
还有心。
费渡听着,又一次笑起来。
小事之家
·人物属于Priest,OOC属于我
·小猫其实是深秋被领回家的,写一半才反应过来,我先跪为敬
·原创人物有,一点儿屁事儿讲八米长
“早上好。天气和暖,晨风芬芳。我想把春天第一朵花交到你手上。”
[骆一锅对窗远眺繁花一树,背影三分萧索七分肥硕]
5月1日 07:08
32赞 9评论
台词设计:费渡
街角的槐树五月开花。槐花儿一攒攒从茂密的树冠里垂下来,又白又香。
穿过甜腻腻的春风,再绕过树下摇着蒲扇下棋的老爷子,便能看见一个破旧的公交站牌。这个季节里,等车时需要经常拂一拂肩头,以免被树上耷拉下来的“吊死鬼儿”沾一身。
从站牌所在的路口拐进南北向的小路,途经...
·人物属于Priest,OOC属于我
·小猫其实是深秋被领回家的,写一半才反应过来,我先跪为敬
·原创人物有,一点儿屁事儿讲八米长
“早上好。天气和暖,晨风芬芳。我想把春天第一朵花交到你手上。”
[骆一锅对窗远眺繁花一树,背影三分萧索七分肥硕]
5月1日 07:08
32赞 9评论
台词设计:费渡
街角的槐树五月开花。槐花儿一攒攒从茂密的树冠里垂下来,又白又香。
穿过甜腻腻的春风,再绕过树下摇着蒲扇下棋的老爷子,便能看见一个破旧的公交站牌。这个季节里,等车时需要经常拂一拂肩头,以免被树上耷拉下来的“吊死鬼儿”沾一身。
从站牌所在的路口拐进南北向的小路,途经各色干洗店、水果摊儿、修鞋铺子小小的门面,小区高大的铁门分外打眼。主门只放车过,人从旁边的小门进出;赶上下午四五点钟,附近小学放学,一帮戴黄帽的小脑袋把小门堵得水泄不通,等上好一会儿才能挤进去。
过那道门,走那条停满车的小路。正朝门口,离栽满月季的小花坛最近的楼,一单元、一层楼、一号门,是骆闻舟和费渡的家。
“吱呀”一声,门开了;“哐当”,又合上。
骆闻舟上好锁,一回身,刚巧对上齐刷刷看过来的三双眼睛。
“怎么这么早?”费渡问。
他正半跪在地上,身边是小猫颤颤巍巍地在摸爬,手里捏着骆一锅两只前爪。见骆闻舟回来了便起身朝门口走——连带拎着骆一锅。
费渡在骆闻舟嘴上亲一下。这是他俩之间独特的问候方式:“我走了”、“你回来了”、“一会儿见”、“好好上班”——任何辞令都能以吻代替,异常省时省力。
骆闻舟十分不得劲儿,把他轻轻推开:“要亲就好好亲——你抱着它干嘛?咱热爱强身健体也分个时间地点成吗?”
“你不如去看看沙发。”费渡无奈道。“猫现在不听我的,光靠讲道理根本管不住。”
这话半点不假。
也许是受新来的胆大包天的小跟班的影响;也许是终于把费渡囊括到可以“窝里横”的范围之中;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中年危机爆发——不论如何,骆一锅近来十分躁动,对家中任何物件都抱着一种更年期式的忿懑;不撕咬、不抓挠,便不足以泄心头之火。
骆闻舟从费渡手里接过脱水胖泥鳅般疯狂扭动的骆一锅:“啧,镇宅的都不好使了,只能降妖了。”他目光沉郁,口气肃穆:“——拿降龙刀来。”
费渡翻出宠物指甲刀递给他。
骆闻舟把骆一锅圈在腿中间,在杀猪般的嗥叫声中轻车熟路地动起手:“学着点儿,下次指甲长了就给它剪,起码能削弱破坏力。”
费渡:“哦。”他蹲在骆闻舟身边,双手撑着脸,“倒不难,就是觉得沾一裤子毛有碍观瞻。”
沾了一裤子毛的骆闻舟:“……你烦不烦人?”他腾出一只手在腿上抹一把,将掌心的猫毛飞快糊向费总矜贵的脸。
然而“铲屎官折于调小情”很可能是骆家版本的“反派死于话多”——说时迟、那时快,锅总伺机而动,以不符合其身型的敏捷猫不停蹄地钻进了地下室。
而骆闻舟的手甚至还没来得及从费渡脸上撤回来。
骆闻舟:“骆一锅!”
费渡:“……”
地下室传来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
骆闻舟眉毛一扬,应声而动。费渡眼瞧他三步并作两步扎向楼梯口,慢悠悠抬手把脸上的毛拨弄下来。
地下室里多的是鸡零狗碎,处处可做屏障。细细环顾一圈后,骆闻舟的目光聚焦在储物柜旁边的角落:骆一锅的上半身此刻已经不见了,没进了一个不知猴年马月买来的瓷罐子里;两条毛茸茸的后腿在空中扑棱片刻——“哐当”,终于也悉数落入罐中。
骆闻舟不紧不慢地晃过去,看见锅总一小截尾巴尖还在罐口自如游移,毫无被发现的自觉。他实在是没砸缸的兴致,拿脚在罐子上轻轻磕一下,“咚”一声响:“出来。也不嫌憋得慌。”
骆一锅的尾巴“嗖”地撤了回去。
骆闻舟:“……”
费渡才把小猫在纸箱子里安置好,地下室里传来一人一猫的对骂声。时有几个饱含怒气的脏字儿冒出来,时而又变成尖利的喵喵呜呜——翻译成人话估计也干净不到哪儿去。费渡听着可乐,干脆坐到楼梯口,靠隔岸观火解闷儿。他一边听一边刷手机,一条一条重温他在朋友圈里发的“骆一锅日记”:每天两张猫图,一早一晚,台词由他编排,呈现的是一种十分“岁月静好式”的猫生。常有小姑娘在下面评论里哀怨:“唉,锅总这日子过得逍遥。这辈子指不上,来世怎么也得当条猫。”
当条猫?她们向往的一定不是这会儿吵闹得屋顶都恨不得自己把自己掀开的日子。这算什么呢?生活中真实的兵荒马乱倒被隐在聚光灯之外了。
费摄影师托着下巴,反思了一会儿自己的艺术诉求,得出结论:这些不全尽善尽美的地方,也该让光照进来。
叫骂声停了。随之而来的沉默倒比喧闹更教人胆战心惊。骆闻舟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费渡竖起耳朵听,心下判断:猫没跟着,谈崩了。他把手机放下,果真看见他师兄挂着副臭脸一级级走上来。
“不找了?”费渡问。
骆闻舟一屁股坐他旁边,俩人把楼梯口填得严丝合缝:“它爱出来不出来。有种一辈子别吃饭。”而后又觉得不够解气,音量抬高八度:“听见没骆一锅?别给脸不要脸。我数二十个数,你不愿意出来,成,那你就再也别出来。”
费渡:“……”他觉得这台词有些似曾相识。
骆闻舟言出必行,开始计数:“一——二——”
直到十九,楼梯口毫无动静。
“十九点五——”
费渡有点儿想笑,斜眼瞧见骆闻舟明显气急败坏还端得假模假式,便很给面子地把笑意一口憋回肚子里。
当数字延长至小数点后五位时,骆闻舟终于忍无可忍了:“——二十。行,骆一锅,你真行。以后你他妈爱怎么着怎么着,你看我管不管你。”
地下室传来一声愤怒的驳斥:“喵嗷!”
骆闻舟:“滚蛋!”
费渡:“……”
值此家庭关系岌岌可危之际,费渡自觉受到了某种“挽狂澜于既倒”之责任感的召唤。他靠过去,在骆闻舟太阳穴上亲一下,见他脸色稍霁,便贴到他耳根轻轻说:“你歇会儿,我下去看看。”
“不许去。”骆闻舟扯住他,“一个我爸,一个你——老顺着它意,跟它一个鼻孔通气。瞧被惯的这熊样儿。”
费渡无奈极了。
能真情实感地和自家猫吵得不可开交的熟龄男子,放眼燕城估计找不出来第二个。饶是他从小就在交际场上磨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已臻至化境,也始终摸不透如何在这两位闹脾气的大爷之间周旋。
他挨过去,把骆闻舟的手扣在掌心里,笑道:“有么?我觉得我对你更有求必应。”
费渡接着说:“最近它脾气有点儿大。估计新来个小的,分给它的时间少了,觉得被冷落了。”他顿了顿,看了眼骆闻舟缓和下来的神色,“我听隔壁王姐说,家里添口老二,老大有危机感,闹一闹正常。多哄哄,过段时间就好了。”
“嚯,你还和人研讨这方面理论知识?”
“唔,该说是单方面受教。主要是为了你。”费渡把腿在台阶上抻直,轻笑着加一句:“和你儿子。”
眼见骆闻舟又一脸“少来这套”的神色,费渡收起油嘴滑舌,扯开了话题:“过两天王姐家老二满百日,送点儿什么?”
“不知道。”骆闻舟伸个懒腰,“你明天没事儿吧?”
“你没事儿我就没事儿。”
“贫不死你——那就早点起出去逛逛,买什么到时候再说。”
“嗯。”
骆闻舟:“她家老大现在不闹腾了?”
“一开始有些脾气,现在说是和小的挺亲。”
“啊。挺好。”骆闻舟点点头,“那时候是真淘啊,天天跟家闹完以后‘咣咣’跑来砸咱家门。每次他妈把他拉回去都折腾小半个钟头。”
“嗯。有一回抱着你腿不肯松手。”
“……你陈芝麻烂谷子记得倒清楚。”
费渡笑得暧昧:“当然。跟你有关的事儿,一件都不敢忘。”
“得,你省省。”骆闻舟瞥他一眼,又憋出一句:“就看你原来那么难搞的德行,还能记我点儿好?说来听听。——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费渡没戳穿他的不坦率,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唔,我还是前两天想起来的——我高二那年的家长会,你来了,是吧?”
骆闻舟:“……”
费渡接着说:“我之前还一直在想,你从哪儿知道我书读得‘稀松二五眼’。”
“前两天猫把地下室的杂物箱弄翻了,”他垂眼笑了笑,“我不小心看见那时候的成绩单和教师评语都在里面。”
他转头看骆闻舟:“和你的毕业证书收在一块儿。”
“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费承宇找人拿走的。”
骆闻舟无话可说,十分想把几分钟前开了这个头的自己打晕。
可费渡不依不饶:“师兄哪儿都好,尤其是‘心软’这点,”他挂着让骆闻舟全身发毛的笑,“特别招人喜欢。”
费渡瞥见骆闻舟见了鬼的神情,感到时机成熟了,便道:“——所以我觉得,师兄其实还是想让我下去,对吗?”
骆闻舟:“……滚滚滚。”费渡笑一下,捏捏他的耳垂,往地下室里走,心中暗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就自觉承担起了“家庭矛盾调解员”的兼职。
大事尘埃落定,如今天天挂心的,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骆一锅好容易从罐子里扑腾出来。
见有来人,它下意识又想钻回去。可来不及了,脚步渐近,情势紧迫,一意孤行只能落得被薅住屁股生擒的下场。骆一锅团进角落里,弓起身来一阵猛哈气,企图以气势给来人以震慑,好换取一个绝处逢生的契机。
费渡对着它狰狞的胖脸站定。“哎,”他俯身在它脑袋上轻轻点两下,“你跟他置什么气呢?”
骆一锅气哼哼地一甩头。
“这么大火。”费渡被甩了脸子也不恼,“你爸的脾气吧,”他笑,“你跟他住得久,肯定比我明白。他有些话得反着听;像‘不管你’这种就纯属嘴硬——一般老大爷都这德行——到时候还是忍不住要管。”
骆一锅一动不动,连个反应都不给。费渡索性一把将它托起来,与它近距离面对面交涉:“给我个面子,不跟他计较。一会儿帮你加个餐。”费渡眯了眯眼,“悄悄地,不让他知道。”
骆一锅以豆大的脑子一思量,觉得姓费的既然以脸做保承诺有饭吃,谅他姓骆的不敢拿它怎么样。于是乎气焰顿消;惊天动地一声“嗷呜”在几欲脱口之时刹了个百转千回,化作软唧唧的一声“喵”。
这就算谈妥了。费渡想。
他把骆一锅放下来:“喏,上去吧。”还不忘传授点儿经验:“稍微翻个肚皮耍个赖,他一会儿就没气了。”
——合着还是“卖身”那一套。骆一锅觉得这“高招”简直无聊至极,颠儿巴颠儿巴往门口走,留给费渡一个傲慢而肥胖的背影。
危机警报暂时解除,傍晚的家庭生活终于又正常运作起来。
费渡把粘尘纸滚筒上沾满纤维和毛发的一面撕下来,在骆闻舟背中拍一下:“好了。”
骆闻舟除毛不误切菜工,正低头运刀如飞:“成,你搁旁边,正面一会儿我自己弄。”
费渡从背后虚虚环抱他一下:“不用我帮你?”
骆闻舟觉得他这话格外不安好心:“你帮?那这饭还做得完?”
费渡:“唔,怎么会?”手则诚实地印证了骆闻舟的担忧,在他大腿上溜了一圈。
骆闻舟被摸得一阵起鸡皮疙瘩,把切好的青椒拢到菜板一边:“手,手,哎,注意影响。”他洗了把手,揽着费渡出了厨房,一路到玄关:“没空跟你聊骚。不是要吃虾吗?下楼捎瓶料酒。”顿一顿,重新强调一遍,“我说的可是‘料酒’——听好了?别玩儿中饱私囊那套。”
没有半点信用记录可言的费总从大衣里摸出钱包,不置可否,只是笑。
“哎。”他把钱包放置安稳,突然扯扯骆闻舟的袖子。
“干嘛?”
费渡背面冲他,头回过来:“我身上没有吧?”
“……没有什么?”
“猫。”
骆闻舟“啧”一下,觉得他名符其实的费事儿至极,上手在他屁股上捻两下:“费老板,这是准备登台献艺?没有。”而后回身窜进厨房,伴着油锅的吱吱冒响声又高声叮嘱一句:“快去快回,一会儿菜凉了白瞎我手艺。”
费渡嘴上应得动听,仗着骆闻舟看不见,将换鞋、整领子、抓头发有条不紊地一套做全,方肯出门亮相。
费渡其人,疼可以忍,身体可以随意对待,吃食也能靠一口稀粥一筷子小菜糊弄过去;唯有外表,任何时刻都不松懈。哪怕下楼买菜时讲求一种与环境相匹配的“慵懒随意”,也是要精心拗出来的、严格与“邋遢”区分开的“慵懒随意”,以达到无论何时被何人瞥见,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合时宜的光鲜的效果。
“小费——”
于是当费渡拎着购物袋被人叫住时,自然是八风不动,带着微乱中见有型的造型从容地回过身来。
“王姐。刚回来?”
面前的“王姐”,即是最近家里新添一口人的邻居了。
“你看,真巧了不是。外面水果摊子搂了些槐花儿在卖,给你们带了一兜。”她笑了笑,又分外关切地问道:“——你好这口,我没记错吧?本来还说晚上带给你,现在,喏,刚好,直接拿回去就是了。”
王姐家俩孩子都处在不省心的年岁,偶尔跑来他们家添些小乱,总归不讨人厌;她却极其怕麻烦人,老是觉着亏欠他们俩;月饼鲜果东北大米,但凡能分的东西,都有他们俩一半。费渡知道她图个心里安稳,利落地承了情:“谢谢,难得您总惦记着。”
“你们家那谁呢?”
“老骆?”费渡从她手里接过兜子,“他在家做饭。前阵子还说看你们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他做些春饼。”费渡笑了笑,十足温良恭俭让,“刚好小孩子喜欢吗。”
王姐咯咯乐:“行啊,又有口福了。你们啊,有点儿什么都捎上我家俩小的,不怪他们天天盼着往你们家跑。”
费渡随口和她客套两句,将人哄得高高兴兴的,脑后也不忘骆闻舟叮嘱,见好就收,不着痕迹地引谈话入结尾,向她道别。
“哎,小费,等等。”王姐临走前又突然出声。费渡停住脚步:“姐,还有事儿?”
“裤子掸掸。”王姐指指自己的腰,示意他往背后看。费渡随之扭头,发觉裤子上有一小块儿细细密密地沾着软毛,在黑色布料的映衬下颇为显眼。
——可不就是骆闻舟刚才手揩过油的地方。
费渡:“……谢谢。”
费渡面无表情地想象一会儿骆闻舟得逞后贼兮兮的笑,发觉自己虽然逆来顺受良久,但以往处处针对老大爷的那点儿反骨,还是很有卷土重来的潜质。
当然,真见到人,那点儿小心思又服帖了。
骆闻舟顶着一脑门子油烟忙活,费渡坐在旁边,手边儿一盆洗净了的槐花儿,一边嚼一边看,怎么也不觉烦,卷土重来的反骨被轻易赶回九霄云外。
骆闻舟扭头:“你在这儿呆着不热?”
费渡不答,拈起一粒白花问他:“要吗?”
骆闻舟身子探过来,直接就着他手叼进嘴里:“费渡,问你个问题。”他嚼两口,被春天特有的甜味儿染了一嘴,也不知是来自花儿还是费渡的指尖儿,“你多大了?你师兄学龄后就基本告别这爱好了。”
“唔,说不好。”费渡似笑非笑,“不过肯定是过了往别人身上蹭猫毛的年纪了。”
骆闻舟:“……”
他把围裙解下来,十分生硬地跳过这茬:“别吃了,过来端菜。”
骆姓父子的争吵和夏日雷雨一脉相承,电闪雷鸣后迅速归于雨过天晴。此时骆闻舟和费渡头对头边说边吃,俩猫也守在餐桌边俯首啃得欢乐,不见一点儿嫌隙和阴霾。
骆一锅的饭盆率先被舔得锃亮。每每酒足饭饱后,该猫整个气场都不一样了;舔起爪子来气定神闲,眯起的眉目间敛着一股逼人的雍容。
小猫吧哒吧哒地啃完了幼猫猫粮,也学着样子将前爪抬起来,小尾巴在身后一个劲儿地摆。它动作不太协调,学得很是手忙脚乱;毛没舔到,反倒“啪唧”栽了个跟头。过去有大猫照拂,身子总被舔得顺溜溜的;现在没人管它,它颇为委屈地“咪”一声,眼巴巴地望着它妈钦定的“监护人”。
费渡:“……别看我,我可不会。”
骆闻舟把最后一只虾剥了,放进费渡碗里:“骆一锅原来有把梳子,一会儿我去找找。它这毛擀毡了可就麻烦了。”
小猫似乎听懂了,也为自己感到焦急,晃晃悠悠地踱来踱去,嘴里细细叫唤着;这幅样子要是让骆诚看见,八成得心碎一地地叹一句:“哟,乖乖,真可怜。”
骆一锅不舔了,看着小猫满地乱转。平时它饱了就溜回沙发下面,拒绝和新来的小家伙进行任何的交流。可现在它吃也吃完了,身上也整理干净了,却还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打量着小猫。费渡和骆闻舟也停了嘴,不约而同地将眼光投向骆一锅。
骆一锅动了。它先是小心翼翼地靠近;见小猫不躲闪,便伸爪轻轻碰了一下它的头。小猫好像被碰到了什么按钮,立马不走了,乖顺地坐下来,盯着这只几天来丝毫不愿搭理它的大块头,喊一声:“咪。”
骆一锅向小猫走几步,停一停,又走几步,直到它们彻底靠在一起。它伸出舌头,犹犹豫豫地在小猫背上捋两下。小猫又叫一声:“咪。”
骆一锅说:“……喵。”
这一次它不再犹豫,将舌头严实地贴在它身上,打算从头到尾舔个齐整。
骆闻舟看笑了。
他看向费渡的时候,费渡还看着猫;灯光下他的眼球上蒙着一层柔和的水光,看上去近乎带点儿欣慰的神色。骆闻舟心里一动,管不住嘴欠:“孩儿他爸,想哭随时欢迎来我怀里。”
费渡扭头看他,一挑眉,也笑了:“行啊,先存着。”
骆闻舟:“到床上用?”
费渡对他口头套便宜早就司空见惯。他处变不惊,从容地掏出手机,趁它们俩还没分开赶忙捕捉下这一幕。
“咔嚓”。
向着猫。也向着决定性的瞬间,一种冰释前嫌的可能性,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
在他们的家。
“夜深了,可时间还不晚。往后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骆一锅爪子落在小猫耳朵尖,骆闻舟半只脚入镜]
5月1日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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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词设计:费渡
当我在哭唧唧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一个感想。很主观。
“费渡的手掌终于小心翼翼地落下,贴在了骆一锅油光水滑的后背上,从它头顶顺着毛轻轻地抚摸了几下。
原来猫是这样的,毛发细腻,十分柔软,又和毛绒制品不同——细毛的根部是暖烘烘的,手放在上面,能感觉到悠长的呼吸和轻轻挣动的心跳。
是一条无忧无虑的小生命。”
事情是这样的:我太过喜欢这一段,以至于每次看到都会鼻子一酸;为了搞清到底这一段是哪里触动了我,我进行了一些(非常漫无边际的)撕烤。具体过程如下:
我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是,在摸猫这一刻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了一下,觉得其中两个字很重要:“原来”。
我们什么时候会说一件事物“原来”是这样的呢?当一件曾经不被我们所理解或所知晓的事物,忽然被我...
一个感想。很主观。
“费渡的手掌终于小心翼翼地落下,贴在了骆一锅油光水滑的后背上,从它头顶顺着毛轻轻地抚摸了几下。
原来猫是这样的,毛发细腻,十分柔软,又和毛绒制品不同——细毛的根部是暖烘烘的,手放在上面,能感觉到悠长的呼吸和轻轻挣动的心跳。
是一条无忧无虑的小生命。”
事情是这样的:我太过喜欢这一段,以至于每次看到都会鼻子一酸;为了搞清到底这一段是哪里触动了我,我进行了一些(非常漫无边际的)撕烤。具体过程如下:
我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是,在摸猫这一刻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了一下,觉得其中两个字很重要:“原来”。
我们什么时候会说一件事物“原来”是这样的呢?当一件曾经不被我们所理解或所知晓的事物,忽然被我们发觉的时候。所以“原来猫是这样的”,其实包含了一种新奇,一种淡淡的讶异。我觉得这种新奇感反映了费渡这一刻心态上的变化;少年时代的创伤和“训诫”为他建立起来的那套心理机制,多年以后第一次被抽离了他的身体。此时此刻“过去”的阴云忽然散开,暂时地离开了他,不再痴缠着他;于是他主动去摸骆一锅,就好像孩子头一回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对感受到的一切都抱有新鲜感。猫是温热的,就好像糖是甜的,草叶是绿的;是一种非常直观的、摆脱了“过去”烙印的感受。这种近乎启蒙的时刻在我看来是异常神圣的。
然后我想,是什么引发了他的改变呢?我觉得这个问题也许可以在另一个问题中找到答案,那就是:改变发生时,他处在怎样一个情境之中?我想了又想,觉得用最简洁的话来概括的话,只有一个词:“告别”。摸猫这一情节所处的整个场景,其实是一个充满离别情绪的场景;费渡要走了,他向骆闻舟道别。
在摸猫片段的前一刻,他想骆闻舟是“一生只能奢求一次”的人。在一切开始的时候他不刻意去想他怎样看待这段感情,只是毫不抵抗地陷进去;等到走的时候他想清了,那是不会再遇见的、渡他过河的船。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被人珍视过、真诚热烈地爱过,他知道他有幸与纯真的情感碰过面;他的生命中曾有那么一刻,阳光照进来。我想爱情在这一刻真正降临;当混沌慢慢呈现出可辨识的脉络,他真正想清楚他得到了什么的时候,他也看清了自己的心。于是他去摸一摸那只猫,当作告别的仪式;在这一个瞬间里他没有背负太多东西,就像任何能够自由地去爱、自由地接纳爱的普通人,去做一件曾经的他做不到的事,体会到一个生命,该是如何的有温度而不受拘束。这个救赎的瞬间是转瞬即逝的,因为他认定自己没法登那条船,没法被拯救;可没关系,他还是选择去拥抱这一刻,放任自己在这一瞬间被柔情浸满,哪怕不知道往后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生活。
我觉得我的感动可能来自他身上这种对美好的极其纯真的向往。
再然后我也不知道还能想什么,就没再想下去。之后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他开口讲了家里的事儿,关于费承宇和他妈妈。他平静地向这份自以为无可挽回的爱告别的时候,心中所爱返回来说,“我知道你不想我走,你不想我走那你就跟我来”。他以为不可能的可能性被兑现了;骆闻舟知道一切,并仍然爱他。在他第一次意识到爱的存在的时候,爱便得到回应。
舟渡心意相通这个部分我真的喜欢得不行,特别人间童话。
最后,让我用对王道乾老师拙劣的模仿这结束一整段的不知所云:
那时候他藏着秘密,披着画皮;人人称美、众星拱月。可有那么一个人走过来,说比起他毫无瑕疵的容貌,更爱他不见光的、饱受摧残的面容。
这条不是甜甜相关。
后编辑:说的不是什么特别值得看的东西,但打出来对精神的净化效果是无可比拟的。如果有朋友真的无法消解,也许可以尝试这么做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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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可能打出来就要后悔的,下一秒就会觉得自己蠢得没边,但不讲出来真的太难过了,所以当勇气和冲动消失前,我想抓住它。
Inner peace这个词我常见人提及,人将它与“强大”挂钩,我曾企图过它。可我的内心太孱弱了,总在被击打得连连败退,我无法想象这样的安宁有一天会降临。世不可避;桃花源是不存在的。
几天前,我和朋友晚上出门。路过一个国际小学的大门口,发觉正中央的地面用黑漆喷了巨大的字,始作俑者横躺在门口,看来准备空熬上一夜。路灯微弱,可那些字...
这条不是甜甜相关。
后编辑:说的不是什么特别值得看的东西,但打出来对精神的净化效果是无可比拟的。如果有朋友真的无法消解,也许可以尝试这么做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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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可能打出来就要后悔的,下一秒就会觉得自己蠢得没边,但不讲出来真的太难过了,所以当勇气和冲动消失前,我想抓住它。
Inner peace这个词我常见人提及,人将它与“强大”挂钩,我曾企图过它。可我的内心太孱弱了,总在被击打得连连败退,我无法想象这样的安宁有一天会降临。世不可避;桃花源是不存在的。
几天前,我和朋友晚上出门。路过一个国际小学的大门口,发觉正中央的地面用黑漆喷了巨大的字,始作俑者横躺在门口,看来准备空熬上一夜。路灯微弱,可那些字太黑、太大、也太清楚了,令人无法不投以注视:“X主席,您来看看,XXX小学怎样对待残障人士”。他想让人看什么、知道什么呢?天亮的时候,当学生、保安回来的时候,他打算怎么办呢?我有很多疑问,可最终没有停下来、听他说。朋友们在等我,晾下她们不合时宜。我们要去吃一顿气氛轻松的饭,挑起这样的讨论,也是不合时宜。我想,对于这样的话、这样的事儿来说,对的时间太少太少。
前些日子,我上一位老师最后一堂课。他是聪明人,绝顶聪明、记性也好那种;数理化文史哲,均有涉猎,什么都能拈来谈一谈。在他的课堂中,最常提及的是“精英”,与之相对的是老百姓;而这两者之间的关系:率领与跟从——尽管在他的描述里,称作“剥削”与“任凭宰割”也不为过。他讲一种丛林法则,讲书本音乐戏剧该如何成为一个人向上攀登的称手工具。“弱就活该捱着”,是他在临近尾声留给我们的激将。课后,我听见第一排一个同学跑去问他,有点羞赧,十分诚恳:“老师,请问我如何成为一个精英?”
前天晚上,我看到一些人。我不了解他们,也不了解他们擅长的运动,但很奇怪,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想起在地铁的人流中,有时能很容易地将学生分辨出来。并不是因为他们表象更年轻,而是他们有着特别的气质,是鲜绿色或明黄色,燃得正旺,将他们与被磨砺和洗刷过的人群区分开。更为富足的物质生活使他们打一开始就更加善良,更加热情,也更具正义感。当然,年轻的情感是有时限的,它总会自然而然地,不消多久就被矬磨殆尽。可我总希望至少,至少——生活的环境应该允许它存续得更长久一些。不要塞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眼睛,不要因为这种情感终将消逝,而及早地将其扼杀,更不要大言不惭地为这种“规训”正名……至少让他们在现实中——而不是书本、电影、小说中——有一刻能期盼,他们可以看见没有边界的世界,他们将面对的是一种自由的生活,一种有尊严的生活,一种义理有立足之地的生活。
我不太清楚自己打了什么,也不想回头看了。就这样吧。
啊,默读使我幸福!喜欢一个作品和其中的人物真的是最好的事情了!人所有冗余的、过剩的情感都可为之承载。热爱也令人精神振奋,恨不能下楼跑圈;热爱也会锥心刺骨。可这些尖锐而不稳定的部分全部是自己的,从不必担忧他们为这些沉重的情感所支配、所改变。
他们生活的门向我永久地关闭着。而我在那种生活的影子底下尽情舒展手脚,长久而放肆地发想、仰面端详,好比看山川和月亮。
啊,默读使我幸福!喜欢一个作品和其中的人物真的是最好的事情了!人所有冗余的、过剩的情感都可为之承载。热爱也令人精神振奋,恨不能下楼跑圈;热爱也会锥心刺骨。可这些尖锐而不稳定的部分全部是自己的,从不必担忧他们为这些沉重的情感所支配、所改变。
他们生活的门向我永久地关闭着。而我在那种生活的影子底下尽情舒展手脚,长久而放肆地发想、仰面端详,好比看山川和月亮。
关于那篇文评,一些我想的东西。犹豫了很久,还是打了tag。欢迎质疑和纠错。
大致看了两遍,先就我个人理解梳理一下我印象中评价者的思路。一开始她就明确了探讨的方向:并非“是否是佳作”,而是“是否是神作”;后者还有一个前提:“在作者已经是‘殿堂级’的情况下”。所以这篇评价的标准必然不是基于平均水准,是更加高且严苛的。
明确了标准以后,接下来的阐述中我大概摸索到她对“神作”的定义:“形”要肖似,“神”要深刻,而且在表达“神”的时候,态度要真诚。
对她而言,《默读》的“形”——(在她看来等同于)“推理”的这个外壳——是不过关的。原因:很多情节倚赖对话和角色剖白推动,物证不足。
光就原因而言,我觉得她讲的没错。...
关于那篇文评,一些我想的东西。犹豫了很久,还是打了tag。欢迎质疑和纠错。
大致看了两遍,先就我个人理解梳理一下我印象中评价者的思路。一开始她就明确了探讨的方向:并非“是否是佳作”,而是“是否是神作”;后者还有一个前提:“在作者已经是‘殿堂级’的情况下”。所以这篇评价的标准必然不是基于平均水准,是更加高且严苛的。
明确了标准以后,接下来的阐述中我大概摸索到她对“神作”的定义:“形”要肖似,“神”要深刻,而且在表达“神”的时候,态度要真诚。
对她而言,《默读》的“形”——(在她看来等同于)“推理”的这个外壳——是不过关的。原因:很多情节倚赖对话和角色剖白推动,物证不足。
光就原因而言,我觉得她讲的没错。但因此“形不过关”这一点就成立吗?我觉得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开始读者怀有的预设和期待。想到这儿我返回去看了眼默读的文案,标签里确实挂了“悬疑推理”,那也许读者一开始以对推理的高要求去读,并没有什么错。可怎么讲,对我个人而言,标签是死的,是规定好的、很僵硬的东西;而作者心思是活络的。标签也许贴近文章的题材,但不等同于作者落笔时的出发点;因而就算不以“推理小说”的标准去衡量,在我看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而后,评价者对《默读》主题和内核的概括,我非常同意,虽然我没完整看过《坏道》(喂
——“弑父”(我个人理解为对被诅咒的命运的反抗),我认为是相当精准的。
评价者似乎对《默读》的“神”没有太多意见,唯一一点在于它是八年前旧作的重复。她的重点在后面,也就是对同一主题和内核的表达上,她认为《默读》并无精进之处。所谓的“进步”似是而非,仅仅多一些流于表面的花招:看似瑰丽,细品则无更深意味的道理;看似复杂,实则落窠臼而不耐推敲的人物。其中“油”这一个字让我格外有兴趣;我对它暂时的理解是“公式化”、“套路”,但我觉得它包含了远比这两个词更多的东西……比如说,怠惰。这个怠惰当然不是行动上的;它可能是思想上的一种怠惰,是满足于经年累月留下来的娴熟技巧而不再刻意追求、甚至缺乏勇气追求更深刻的自我突破——这也许就是她所讲的“心境上的困境”、“要渡的劫”。
怎么说,我认为这是一个如她所言连载者“在所难免”的东西,但更认为它是绝非刻意而为的、习惯使然从而很多时候被无意识释放的东西——尤其是当对象指向Priest的时候。我从不认为她是一个安于当下,会觉得靠耍滑头就能瞒天过海的人——毕竟这个某种程度上“诛心”的评价,我是因为她自己才得以看见。对此我真正的想法是,如果她认真看了、接受并点赞了这一种评价,那么我为她感到开心。开心她并不把可以视作“在所难免”的东西视作“在所难免”,并借此为自己开脱;开心她始终卯着一股子劲儿,有往更深处钻的决意。
怎么说呢。其实我已经没话可说了。
我不太想细数《默读》在她生涯里排第几作。我觉得《默读》有所谓“油”的地方,但并不使我觉得这个作品不真诚。我非常、非常喜欢《默读》里,那些能体现她对形形色色事件与人物的观察的片段。我认为她表达的东西,是必然为她所笃信的。
其实再多讲一点的话……《默读》吸引我的恰巧不是它精美的框架,复杂的剧情。我最喜欢的是在那之下的、留白的地方,我在其中找到了一种非常简单质朴的情感。正是这种情感、唯有这种情感,使我感到安慰。
就这样吧。天已经太晚了。
连理
·人物属于Priest,OOC属于我
·2w,原创人物,时间线乱跳
·全是瞎编,有问题随意锤
1.1
“送呈 骆闻舟 费渡 台启”
费渡展开红彤彤的卡片,略微眯眼,一时觉得好玩儿:“一早就知道了还这么讲程序,陶然哥也太客气了。”
“客气?这还简略过了的。”骆闻舟才把卡片扔给费渡,这会儿正弯腰把鞋在架子上罗好。“他之前还很犹豫,旁敲侧击打探我意思,说要不要在你名字后边添上‘贤伉俪’。”骆闻舟直起身,抻个懒腰,“我名字,你名字,...
·人物属于Priest,OOC属于我
·2w,原创人物,时间线乱跳
·全是瞎编,有问题随意锤
1.1
“送呈 骆闻舟 费渡 台启”
费渡展开红彤彤的卡片,略微眯眼,一时觉得好玩儿:“一早就知道了还这么讲程序,陶然哥也太客气了。”
“客气?这还简略过了的。”骆闻舟才把卡片扔给费渡,这会儿正弯腰把鞋在架子上罗好。“他之前还很犹豫,旁敲侧击打探我意思,说要不要在你名字后边添上‘贤伉俪’。”骆闻舟直起身,抻个懒腰,“我名字,你名字,再缀个‘贤伉俪’——我靠,这不纯搞笑呢么。”
话落,费渡果真倚在门边笑起来。
一个“陶然”,一个“常宁”,呈出来和风细雨、稳稳当当的一对名字,婚姻大事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来得兼程前进、雷厉风行。
穆小青接到骆闻舟电话时瞪圆了眼。
“小陶?”她问,“真是那个小陶啊?”
骆闻舟承陶然嘱咐,请帖派出去前专程知会一声,此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地无奈道:“可不,您还知道几个。”
“没敢想是他啊。”电话那头愉快地笑上几声,而后话声忽然调转,穆小青的声音不如方才真切了,只若即若离地听见:“——你儿子。说是小陶要结婚……还能有哪个,陶然。……我哪知道,正问着呢……不是,你先好好看报告行不行,电话撂了再和你说。”
她重新把嘴凑回话筒边,解释一句:“哎,你爸事儿多。”而后又回到先前的感慨之中,接着叹道:“真没想到,这么快结婚了。”
她想起陶然来,记得小伙子白白净净的,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是非常和顺的性格。上一次碰见,他还挠挠头,笑曰,“我这种条件的,不敢想,只能顺其自然”——好一个“顺其自然”!没多久便顺到了开花结果、落地生根么?开心之余,穆小青不由觉得稀奇。
“年轻人是不一样哎。”她施施然道。
骆闻舟却不以为然:“人俩老同学了,有的是感情基础。您甭瞎操心。”
穆小青撇撇嘴:“哦,有感情。有感情又怎么着?小陶人毕竟温吞。上回见他,和姑娘讲两句话都闹个大红脸——又不像你,三两天不见拐个‘一生挚爱’、‘非他不可’回来,我说什么了吗?”
“哎我说——”骆闻舟对穆小青女士三句话不忘损儿子一把的“陋习”十分不满,明知电话不漏风,还是向“一生挚爱”指代的对象投去做贼心虚的一眼。
费渡正猫在沙发一边,插着耳机,膝头托着手提电脑,对着屏幕研究着什么。
穆小青耍过他一回便算,并不追击,笑盈盈道:“说什么说?就你废话多。有顶嘴的工夫不如代我和你爸跟小陶说一声,祝他快乐。到时候红包给他包个大的。”
话及此,骆闻舟暂且将牢骚抛到脑后,紧忙跟了句:“——那敢请好。他也就看着温吞,其实十成十足金驴脾气——你们坚持,他倒没法子;费渡和我,还有平时玩儿得挺好那帮同事,真是一毛钱别想塞进他兜里。”
“哈哈,小陶有脾气啊。”穆小青笑,“这么看倒是有点闪婚的道理。”
“什么乱七八糟的。”骆闻舟对此作出评价。
“哎,跟你聊个天儿真费劲。”她抱怨,却忽然话音一转:“哦——我知道了,没拣着你爱听的说是吧。”口气里揉着股莫名百转千回的笑意。
骆闻舟一时摸不着头脑。
穆小青清清嗓子:“小费,小——费——怎么样?这回爱听吧?”
骆闻舟面有菜色地捂住听筒,低声道:“这位女同志,您可歇会儿。”他瞥费渡一眼:“他挺好的。过两天我们过去。”
费渡闻声而动,抬头看向他,用口型比道:“妈找我?”
骆闻舟挥挥手,同样不出声:“你忙你的。”
费渡点点头,眼睛又回到电脑屏幕上。
穆小青说:“行,他还想吃醪糟吗?干脆一会儿让你爸把糯米蒸了。”
骆闻舟斩钉截铁:“别,我们刚约法三章,精制碳水量要严格控制。”
“又不跟你似的要健身,都快瘦没了,控制什么?给肥猫树立榜样?”
“——平衡膳食。”骆闻舟一套一套的,“还真就是因为‘快瘦没了’,更得好好吃。”
穆小青笑:“现在倒名堂多,知道讲究了。以前忙起来也没见你拿自己当人使唤。”
她总结:“少爷会疼人了啊。”
普普通通一句感叹,一经骆闻舟做贼心虚的耳朵过滤,那是十二万分的阴阳怪气。
尽管在斗嘴方面常常被穆女士捏了七寸,骆闻舟却天生不屈不挠,开口就想抬杠——好在半路跑出个救场的,插了一嘴。
“依我看,一锅差不多,不能再瘦了。”
——凡事以“猫”为轴心,不出意料是骆诚。
“啊?”骆闻舟没反应过来。
“什么‘树立榜样’——都该吃吃该喝喝,别瞎折腾。”他义正辞严道。
眼见话题要跑偏,穆小青在那边咳一声,提点一句:“大个儿,你和小费这周末就过来吧,商量一下给多少合适。”
骆闻舟随即应和,又顺水推舟地和骆诚汇报了陶然婚礼的前因后果及时间地点,岔开老爷子一不留神就指向猫的注意力。
“嗯,成。”骆诚惜字如金。只要不谈及动物,该男士显然是个比穆小青靠谱许多的交谈对象,骆闻舟不由感到心口一松。
“咳……那什么,刚听你妈提起来,你和小费要不要?”
骆闻舟:“……要什么?”
穆小青插嘴:“红包啊——要么被套儿?都成。” 骆诚紧接着:“家里现成有套红的,你们到时候拿走还能腾出点儿地方。”他又自觉很有说服力地补充,“苏绣鸳鸯并蒂莲,丝面儿的,便宜你小子了。”
电话那头即刻响起穆小青翻箱倒柜的声音——主人对及早摆脱这套床品显然颇为急不可耐。
骆闻舟:“……”
得,别指望骆家任何人能端个正形。
“哎,老骆,我怎么记得是在这个柜子里来着——”
“没看见?在不在储藏间?(“没见着啊——”)往里翻!嗨哟,算了,我来吧。”骆诚道。转过来对他儿子说:“先挂了,我去看看。”
骆闻舟:“不是您等……”
——已是忙音贯耳。
骆闻舟一脑门儿官司地撂下电话。
“怎么?”费渡端着电脑蹭过去。
骆闻舟摆摆手,决定暂且按下不表,免得崇尚设计感的费总提早受到审美上的冲击。他下巴向费渡电脑屏幕一扬:“忙什么呢?”
费渡摘一只耳机给他:“托朋友剪的,看看?你拷一份,让他们带去现场试一下效果。”
骆闻舟方才被一通折腾,心很累,一边把耳机塞进耳朵,一面将下巴垫到费渡肩膀上。
“什么玩意儿?”
费渡按下播放:“开场片。”
民谣吉他拨弦声起,画面里摇晃着太阳光斑和青翠的草叶;沙沙,沙沙,响动声混杂在音乐声里,轻柔地摩擦着鼓膜。
【该如何向你讲述这个故事呢?】——第一行字幕随音乐打在屏幕上。
【是从一个月前?】
画面一转,屏幕中出现陶然和常宁婚拍纱照的花絮:常宁帮陶然理领带,陶然对着她垂下的眼睫微笑。
【半年前?】
另一张相片叠加上去:是夜,演唱会场里昏暗不明,他们一人一支荧光棒,脸在闪光灯下泛着亮光。
【一年前?】
那是多年后阴差阳错的初次重逢,在一家西餐厅里。陶然正襟危坐,脊背紧绷;常宁单手支着脑袋望向相机,笑容舒缓。
【还是——】
骆闻舟向下瞄一眼时间线:“嚯,快半个钟头了,这么长?”
“青梅竹马,素材多。”费渡一帧帧仔细瞧,生怕遗漏了错误在上面,“客人入场开始放,放到尾应该都坐下了。之后看他们是想安排其他环节,还是直接出场。”
骆闻舟点点头,带得费渡半个身子跟着一起晃。费渡笑,侧过脸,拿鼻尖在他的太阳穴上蹭一蹭。
【还是——】
前奏行至结尾,在第一句歌词唱出的空档,背景图片切换:陶然和常宁身着运动校服,在其他面孔均被模糊处理的班级合影里,他们的笑脸遥遥相隔。
【——十六岁的夏天?】
2.1
费渡十六岁那年,骆闻舟二十三。
回想起来,他绝对不会称那年为很好的一年。那个夏天他年轻、资历浅,成日被胡乱使唤,有很多时间在路上,从一个城区赶到另一个城区,从一条街巷奔去另一条街巷。烈日凶猛,柏油路上蒸腾着灼灼热气;他像其中一块滚烫的石头,淌着汗,丢进水里都能滋滋冒响。
劳碌命啊。骆闻舟将瓶中最后一点儿水淋在头发上,甩了甩,感到脑袋中嗡嗡响个没完。
他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噪音却不减,反倒越发聒噪得不像话,几乎要连成一片锣鼓喧天——忍耐片刻终于意识到,声音另有来源。
“喂,陶陶啊。”他接起来,切断了那股响声。
“闻舟,还在外边儿?”
“是啊,”骆闻舟说,“您老请假,无人相助,唇焦口燥呼不得——”
“哎,真的对不住,今天家里这边真是走不开。”
“开个玩笑,不至于。”他懒洋洋地,“什么事儿?”
“不是大事儿,我就是突然想起来,”陶然答,“费渡他们今天补习应该结束了。他爸不在燕城,我想刚好过我这边住两天,也方便和朋友走动走动。那孩子静,一个人在郊区住,总嫌太孤独了点儿。”
骆闻舟第一时间腹诽:有那么听话,还真跟着补习?而后沉默一会儿,应道:“嗯,成呗。反正你自己租的房,犯不着参考我的意见。”
陶然说:“哎,对,但我这几天不有事儿,那什么——”
骆闻舟有种不详的预感:“——打住。退一万步,就算我愿意,你绑着他都不一定肯进我屋——”
陶然:“没有,我意思是,你接他一下。”
骆闻舟:“……”
陶然接着:“他学校不是在咱们辖区吗,平时上课住的地方就在附近,让他领你去。”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劳动你跑一趟,带他整下行李,晚上你俩饭我包了。”想了想,又添一句,“对了,先打个电话,免得扑个空。”
骆闻舟持续沉默。他把“你给他打呗”这五个字在心里揣摩一遍,觉得显得自己太过心虚——简直像怕那小鬼似的——到底没说出口。
“别发短信,直接打过去。”陶然叮嘱,“刚换手机没他号对吧,你记一下——”
骆闻舟听他絮叨,心不在焉道:“没事儿,他号我知道。”
陶然愣了愣:“……哦。”
“哦什么。”骆闻舟莫名觉得有点儿窘,“他那种花钱买的号多好记,这要都能忘我干脆别干这行了。”
陶然:“这样啊,没注意过。”
骆闻舟:“……”
陶然:“成,先这样,有事儿联系。回见啊。”
劳碌命啊。骆闻舟站在费渡学校门口,将烟圈儿和叹息一道吐出来。
五通电话,全部占线。他要是能分身,真恨不得对还有耐心等在这儿的自己行个抱拳礼。
“劳驾,方便借个火吗?”
骆闻舟张开眼睛。来人鼻头上一层汗珠,缩着脖儿,眯缝着一对肿泡眼儿看向他。
骆闻舟点点头,掏出打火机。男人咬着烟屁股,一手遮风,连按好几下才点上。
“多谢。”他递回来,走到相邻的树荫底下,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掏出手机。
骆闻舟继续闭目养神。
“喂,喂。听得见吗?”男人说,“哎,是我。刚才接电话不方便。”
“我在大街边儿呢,不吵就怪了。”
“出来抽烟呗。”他说。
“这有什么可为什么的?哎,我前两天才刚受到教育,跟你说啊:‘校规第七条,禁止在校内吸烟,违者处分。’——听懂没?”
“服,哪儿敢不服啊,”他鼻子里喷一声,笑起来,“我特别服,心悦诚服。”
他嗓子呜噜几下,“呸”地吐一口痰,紧接着:“之前?之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家领导说了,‘觉得我有教师的自觉性’——现在?那是‘希望我好好起到表率作用’。”
“不是同事,被一学生告的。”
“我们班的,说了你也——哎,别说,你还真说不定知道。”
“‘费’,‘浪费’的‘费’,能猜着吗?”
骆闻舟缓缓睁开眼睛。
“可以啊这理解能力。”男老师两只眼睛眯成细缝,将存在嘴里的烟长长吁出来。
“嗨,少爷么,惯的。我小时候天天吸我爸二手烟,敢嘟囔一句?一脚就过来了。”
“可不,‘教养’,什么叫‘教养’。哦,现在学起人模狗样那套了,往前老规矩倒丢得一干二净。‘尊师重道’,‘尊师’——这是要忘本啊。谁还记得?谁还在乎呢?”他此时收起了笑脸儿,显得颇有些愤愤。“不过这确实是个有爹生没娘养的主——我不是骂人啊,真事儿。前两年他家不是出了个新闻吗,他妈——”
“——没错。嘿,真没看出你记性挺好。”
骆闻舟重重清一声嗓,感到一股尖锐的东西要破胸口而出,他咬牙压下来。男人被声响惊动,瞟他一眼,又毫无介怀地回到对话中:“娇贵,是娇贵,一家都是贵人,碰不得的。”他又呼哧呼哧笑起来,“有一回是干什么来着——生物课吧?也不知道看见什么了,少爷病一犯,脸色惨白,可给他班主任吓得。”
男人咂巴咂巴烟屁股:“——别说,还真没有。我本来也觉得坏菜了,可后来他班主任忙活半天也没联系上他爸——都说了,毕竟贵人么。反正这事儿就算过了。”
烟雾从嘴里缓缓漫出,他拿腔拿调道:“是啊,是说么,不用和这种小子计较。所以我也没置气啊?我像吗?我至于吗我?”他点点手指,一丝烟灰抖落下来,“再者说——”
那边似乎插了嘴,他停顿一下。
“哎,不叫‘下海’好吗。”男人一双眼睛颇为愉快地眯起来,“是人家‘诚邀’我——‘诚邀’,什么概念。”
“反正,哈哈,今儿个最后一天了,往后有的是逍遥日子。要我说,什么叫有尊严地活着?这才叫有尊严地活着。抽根儿烟被赶到大马路上?这他妈是给人当孙子呢!”
他抬手擦擦嘴,瘾还没过完,只觉得面前又多了一道荫凉。
“真他妈长,”骆闻舟说,“有完吗还?”
男人抬眼看他,满眼狐疑。
骆闻舟笑了笑:“敢请好要滚蛋了,我还纳闷儿这怎么满地大小便,一点儿为人师表的架子都不端着。”
男教师“腾”一下脸红了,嘴巴形状一会儿成“啊”,一会儿成“哦”,哦哦啊啊了半天,也没发出一个音节。
“要走早说啊。”骆闻舟把袖口慢慢悠悠地往上卷,男人下意识瑟缩一下。“我还在那儿怕你给他穿小鞋玩儿阴的,装了半天孙子。”他懒洋洋道:“差点儿没憋死,费渡那小兔崽子欠我欠大发了。”
“费、费,”男人方才“豪言浪语”的不羁形象怎么也拾掇不回来,两片黏着口垢的嘴唇憋屈得直打颤,“不是,兄弟,你看,误会,我不是那意思……”
“别怂啊。”骆闻舟说,“我不是他什么人,您接着说呗。别明儿了,就从今天开始吧,不是要逍遥吗?”他眯了眯眼,提高嗓门,“不是不当孙子了吗?——啊?”
男人手一抖,一不小心合起电话,“啪”一声响,自己都被这动静吓了一激灵。
“瞧你丫那操性。”骆闻舟嗤笑一声。“不说是吧。”
“——那就滚蛋。不许再给我提他一个字儿。”他盯着男人湿漉漉的额头,一字一句,“听见吗?”
凡事沾上费渡,好像便只剩下“流年不利”四个字——好比骆闻舟现在感到气血上涌,晕上加晕。
他气为师者不尊,气费渡只字不提,也气对此毫不知情的自己。可这些又和他有什么干系呢?他的气是无根的气,没法向任何人讨说法,只能自己憋着。
一般情况下,一八尺英俊小伙儿黑脸杵着,大多人不会无端去招惹。可大千世界包罗万象,总会碰到些闲得格外发慌、闲得令人拳头痒痒的神奇生物,可谓是马中赤兔,人中费渡。
彼时这位少年豪杰才出校门,站在两米开外,以不咸不淡的口吻作细针,刺向骆闻舟这个一肚子火儿的皮球:“骆警官,别来有恙,印堂发黑——多半肾虚啊。”
五通电话没联系上的“大忙人”见面便出言不逊,骆闻舟一时气短,很想问问他生物是不是体育老师教的——话刚到嘴边,好像又听见有人在耳边说:“……生物课……脸色惨白……半天没联系上人”,心里登时绊了一跤。于是踟蹰一会儿,到底没接费渡的茬。
难得没看见一戳就爆的骆闻舟,费渡有一丝丝讶异。他眨眨眼睛,趁上一句话的热乎劲儿还没彻底散尽,接一句:“陶然呢?”
“陶然呢?”——长久以来,这三个字在骆闻舟和费渡的口头交流中可等同于常人间“吃了吗”的问候;不以它开头,基本无法和平开启一段对话。
不幸,今天的骆闻舟从各方面看来都不处在一个可和平交流的状态。被轮番气上半天,此时他觉得这话格外刺耳,除了对方“故意寻衅”外,着实找不到第二种解释。
于是他说:“五通电话,全部占线——我在这儿恭候大驾多时了,继承人的确是不同凡响。”
费渡轻轻拧一下眉头,感到了骆闻舟话语中的不满:“骆警官,你临时起意,也没提前通知,我的手机没道理为你空闲吧?”他微笑,“还是又调解社区矛盾失败,拿我撒气?”
“费渡,别怪我没提醒你。”骆闻舟也笑,却实在与“和蔼”沾不上边儿,“你呢,最好少说两句。今儿晚上去陶陶那儿吃饭,你不会想我现在来‘调解’下我们俩的问题吧?”
费渡收了笑容,冷冷地看着他。
骆闻舟不想理会,掉头就走,半天却不见有足音跟上来,猛一掉头:“你他妈走不走?”
费渡笑一笑:“不劳费心调停,您自便,我自理。晚上见。”
骆闻舟“哈”地笑一声,一瞬间感到头皮一麻,一直隐痛着的太阳穴仿佛炸开了,将尖锐的疼飞射到整片后脑勺。他强撑着迈开步伐,缓缓走到一条长椅边儿坐下,头垂着。
校门口三三两两聚集着学生,有的推了自行车准备回家,有的等家长来接,嘻嘻哈哈的。有几个学生和费渡道别,费渡回应上一两句,听上去是笑的,却也很疏离。疼痛渐渐温驯起来,骆闻舟喘息片刻,想道:我至于吗?
跟一小毛孩儿较真儿,骆闻舟摇摇头,有病吧。
不知过了几时几分,方才等半天也等不到的脚步声忽然传到他耳朵里,晃了半圈,轻缓而犹豫地落在他身旁。
“哎,”费渡低头看他,“……怎么了?”
骆闻舟勉力支起一点眼角,挥挥手,没搭腔。
炮仗砸下去愣是一个响儿都听不见,费渡倒也不显得恼火,隔了两步慢悠悠问:“还活着吗你?”
骆闻舟嗓音暗哑:“……只要您免开尊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费渡笑起来。
“老大爷,劳驾腾点地方。”他将骆闻舟衣摆扒拉开,空出一块位子,在可行动范围内找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了。即便如此,他身上的热度和味道还是丝丝缕缕地漫散过来。
骆闻舟如临大敌,迅捷地往长椅那端滑过去。
费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嗤笑一声:“骆警官,你有意思吗?”
他把一个水瓶横放在长椅上;一推,它便向骆闻舟滚过去。水瓶碰到骆闻舟的腿,又咕噜噜往回转了两圈,停在他们俩中间。
费渡说:“喏,劳驾别中暑了,不然我还得找个——不,起码俩人搞搬运工作。”
骆闻舟没说话,拧盖儿一口气灌了半瓶。
费渡看着前面,静静听他喉头滚动的声音。
“我刚刚是有个电话,打了比较长。”他突然开口,“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骆闻舟没想他还会主动解释,有点讶异。他侧头看,觉得费渡面色忽然变得很古怪,几乎有种不合年龄的肃穆;这个发现使他莫名心头一沉,没能轻佻地问出肚里的话:还处理——半大孩子你懂什么你?
于是他点点头,回过来,又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水。
蝉鸣绵延不绝,小锯子一样,一下下在神经上割。
这一刻,他们安静地坐在一起。
阳光斑驳,草叶摩挲声不绝。费渡仰起头,忽然心血来潮,指尖轻轻掠过悬在头顶的花儿;它们像铃铛一样在空中摆荡。骆闻舟好巧不巧这时转头:“哎,你……”其时花还在晃,费渡的手尚且没来得及收回来。
骆闻舟吞了后半句,若无其事地扭回头去,假装没看见此等略显孩子气的行径。费渡脸色如常,手放回座椅上,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娇贵”是那狗屁老师的说法,陶然不止一次形容他“懂事”,几个前辈有事没事念叨他“心思重”。可费渡就是个小屁孩儿,世上好像只有骆闻舟这么想。
怎么就“小屁孩儿”了呢?——可惜没人刨根问底地问他这个问题。就算有人问了,骆闻舟也绝不会将半个好词儿用在费渡身上。他会说,“小屁孩儿”和“讨人嫌”差不多一回事儿,领会精神就成。可至于他是不是真这么想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细揣摩,遑论要求他人细究。于是“小屁孩儿”这个称谓涵义中所包含的那一丢丢“纯真”的意味,便永远不得为第二人知晓了。
“走了,去收拾东西。”
“……哦。”
“……”
“……错了,右拐。”
“……”
“左,左。不认路别硬抗,老——”
“……”一声闷响。
“……骆闻舟!”
十六岁和二十三岁的夏天,他们之间实在没什么可说。
回忆的篇章总是被描绘得温情脉脉。其中相遇、别离、重逢、相守,任何一帧截出来都饱含对美好未来的预示。新人仰头看着屏幕,间或在台上相对一笑;在对昨日的感怀之情中,爱意的涟漪忽而泛起,于心头荡漾。
可费渡和骆闻舟的过去再怎么粉饰也就是这个样子:骆闻舟在费渡脑袋上落一记凿栗,脑袋的主人瞪开眼睛看他,万分惊愕——在他们漫长的相处里,唯有这样的针锋相对最多,也最具代表性。沉默的应答、不足为道的龃龉和令人难堪的默契,就是他们所拥有的,关于过去的全部。
1.2
“全、全部?”男人大着舌头,“就这么多?怎么能——陶副你可不、不局气!”
周遭损友全喝得兴致高昂,渴求新鲜八卦的眼睛全数聚焦在他身上,陶然一脸无奈:“——就这么多。人也见过几次了,能打听到的全被你们问了个遍,真没别的新鲜的。”
一群人哼哼唧唧地又琢磨起来:哎,问初次见面,问初次见面。——卧槽,什么记性,讲了快八百遍,我都能背下来了,“那时候上高中,她坐在我斜对过……”
啥时候喜欢上的?——一见钟情好不好!一眼!记了半辈子!
小常姐也是啊?——也是,上次她说了,你不在?你好像是不在。
哦,现在是交往中……哎哟,家有芳邻……——可不,在一块儿得有小半年了吧?陶儿,是不是半年了?
“啊。”陶然应一声,一个头两个大。“都这么久了,新鲜劲儿还不过啊你们?”
“唉,”骆闻舟叹口气,“当代单身青年,离群索居惯了,对一切事物心怀好奇,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他揣起双手,往后一靠,摆出一副“欢迎八方来问”的宽容姿态。
只可惜没人搭理他。
说起来,人的好奇心可不就是这个样儿。对犹抱琵琶半遮面,挤牙膏一样问一句答半句的,那求知欲是越燃越旺;对天天恨不得把故事抖落得一干二净,秀恩爱是拿手绝活的,真是一点儿精力都懒得匀给他。
可骆闻舟岂会为这点冷眼而有所收敛。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下划弄一番,夸张地摇摇头,叹道:“——还不来。”
郎乔翻个隐秘的白眼儿,啃口馒头片儿,把嘴堵了个严实。
肖海洋却是次次都给面子,一本正经地问道:“骆队,等人?”
骆闻舟粲然一笑:“等人接。”
这下众人倒被激发了——虽然懒得听该男子秀恩爱,但作为酒伴却是必不可少的——立马七嘴八舌起来:“老大,好不容易聚一次,这么早撤?”“老大,几点啊才?让费总一起坐会儿呗?”“哎,费总又没催,怎么这么自觉?头儿,咳,要我说你这觉悟——”
“真走?”陶然问。
骆闻舟:“他不能呆;这家伙喝酒醒神的,一小杯三小时内绝对睡不着。我不回吧,他又要等我。干脆陪他回家了。”
酒壮怂人胆;何况这帮人平时就不怵他,越发口无遮拦:“呦喂——回家——回家三小时内就能睡着了?”
骆闻舟一挑眉:“怎么,对细节感兴趣?”
不敢不敢不敢——他们连连摆手,笑成一团。
笑好了,一个青年开口:老大,保证,保证不劝费总酒——诶您好,劳驾来两听椰汁——怎么样?多坐会儿吧。费总也真是好久没见了。
骆闻舟不置可否,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小常也好久不见了。”他在杯口抿一下,蓦地开腔。“陶陶,怎么不约一起?”
陶然一脸“怎么又他妈来了”,无奈道:“大老晚的………环境也不好,麻烦人家。”
“……还这么见外?”骆闻舟笑了笑。
陶然也垂眼笑笑。
“没有的事。”他说。
一波吃食已被浪卷残云般扫荡一空,签子七零八落地散着。小年轻们脑袋挨脑袋围成一圈,开始琢磨下一波点什么。
“有烟吗?”骆闻舟摆弄了好一会儿手机,忽然问。
陶然去摸公文包,在边角里找到个压扁的盒子;还剩半包。
骆闻舟拿过来,没急着离席,站在桌边儿:“……来一根儿?”
陶然愣了愣,点点头,站起身来。
烟雾顺着肺管走一圈儿;吹着夜风深叹一口,陶然感到神经稍有松弛。
“心里有事儿啊。”骆闻舟说,用了一个肯定句。
陶然等着烟雾缓缓没过自己的眼睛,苦笑道:“嗨,我这点儿破事儿。”
他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突然开口问:“老骆,你怕过吗?”
骆闻舟正拿手机打字,不知道在忙什么;听见这话,摁灭屏幕,转头看他。
“我怕。”陶然闭眼,“我真怕。看见她就在眼前了,笑着。可总觉得远——我怕够不着她,拉不住她的手。”
骆闻舟沉默一会儿,笑了:“用问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年前我快被那小崽子吓疯了。”
他吸一口烟,接着说:“原先我一直觉得,在一块儿么,自在就好。人和人的关系说到底都一个样儿,新鲜感褪去后余味是相同的。那种让人心跳、血压猛升的感觉是瞬间的化学反应,是激素水平短暂的涨落。”
“后来吧……我发觉这东西其实是走独木桥;永远不可能有安稳的一刻。我和他捆在一块儿,不是为了走得更好、更舒心;相反,我给他伤害我的权力,令我提心吊胆的权力。”骆闻舟笑起来,“可那就是我要的。”
“我怕,我是怕;路太多,时间太长。所以呢?我怕我也要他。因为他也要我;因为好的时候有,忧愁的时候有,世事本来就是这样。”
陶然笑:“我没法活那么理想,闻舟。我没法向她许诺:‘你来吧,我能帮你扛起一切将来的苦。’我得等,等到我能做出承诺的时候。”他叹口气:“我……”尾音渐弱,没能讲下去。
“‘等’,陶陶,接着‘等’。今儿是等涨工资,明儿是等晋升,还有买车,还有攒够首付,还有一切安定下来,再然后呢?物价一直在涨,凶犯一直都有,你有多少时间可以浪掷,她呢?她等得来那一天吗?”
骆闻舟沉默片刻,接着:“陶陶,我不是想逼你,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告诉我我立马闭嘴。我问你:你是真的想等吗?”
陶然深深吸了一口烟,没有应答。他闭着眼,酒精使他感到眼睛酸涩,太阳穴突突地疼。头一次,他放任那些情感在心里左突右撞。
骆闻舟瞥他一眼,见他收了声,只好仰头,眯了眯眼睛:“天气不错。”
陶然随他去看天上的月亮。
骆闻舟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再没什么明天早上,这一聚就是最后的晚餐,这会儿的月亮就是最后的月亮——今晚大家一起嗝儿屁着凉。现在她站在你眼前,你还有一分钟,不,就三十秒的时间。你要说一句话。就一句,非现在说不可——如果在你一脑袋浆糊里还有一句是重要的。陶陶,你想说什么?”
陶然张开眼睛,缓缓将烟吐出来。他在五光十色的夜中看见她的面容。多少次他梦见她,坐在窗边儿,对着课本念,脸颊上一圈被阳光晒得金黄的绒毛,像月亮,像风。可人如何有资格去拥有一盏月亮、一段风呢?——那是他永远触碰不到的影子。过去他一直想: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只因一生要背负的秘密实在多得说不到尽头。之中有一个酸涩又甘之如饴的,已经太难得;那么未曾揭封,又怎么敢感到太遗憾。
可此刻她的影子在袅袅烟雾里浮现,在他湿润的视网膜前轻轻颤动着。
“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她说。只有十六岁。额头洁白,嘴唇柔软。笑起来能催开整个季节的花儿。
没有吗?也许是有的。一直都有。
骆闻舟说什么来着?如果只有一句话是重要的。
只有一句话。
关于捕风,关于捞月亮,关于他是如何——如何舍不得让这个秘密永恒地沉寂。
“我会对你好,一直。保证尽全力。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能,”陶然说,嗓音有些颤抖,“我可以——和你一直在一起吗?”
语音落地,半晌没有人声。昏鸦“啊啊”嚎着飞离,途经好奇地俯视着人间的月亮。好一会儿,骆闻舟自顾自笑起来:“可以可以,感觉对了。咳——就是孤男寡男的,略显诡异。”
陶然感情方面一向是个闷葫芦,这会儿回过神儿,也顿觉稍有尴尬。
骆闻舟摇摇头,啧啧道:“好在能自证清白——” 他转头,“费事儿,你和小常听清楚了?可不是冲我啊。”
陶然一口气没提上来,讶异地转头,差点儿栽在地上。费渡在笑,和骆闻舟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常宁站在费渡的身边,穿着职业女性的风衣。她无需雕饰也是美的,却扑了粉,因为眼睛下无可避免地冒出一些淡淡的斑痕。那里还有一些细细的纹路,笑起来的时候会加深。
她快三十岁了。
眼下她双手交叠掩住口鼻,脸上亮晶晶的。她在哭。
2.2
“‘让我说说我有多抱歉吧。’面包师说着,把胳膊肘搭在桌子上,‘我只是个烤面包的,我不会声称我是什么别的东西。可能有过一次,很多年以前,我曾是个和现在不同的人。但我已经忘了。’”
费渡一激灵,安稳的睡眠被撕开一个口。
他的手机在茶几上,阅读软件仍在尽职地念着。费渡伸手去够,想看眼时间。
“‘你们可能需要吃点儿东西,’面包师说,‘我希望你们能吃点儿我的热面包卷。你们得吃东西,像这样的时候,吃是一件很小、很美的事儿。’”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来。玄关处忽而有淡淡的光打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又消失了。
黑暗里,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走过来。
“在这儿干嘛呢?都几点了?”骆闻舟问。他压着嗓子,怕惊散了费渡残存的梦:“让你别等我,回床上睡,讲不听的?”
他把手机从费渡手里抽走,关掉软件,一矮身把他抱起来。两只猫在角落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骆闻舟几乎能依此想象出它们此起彼伏的肚皮,像两个小小的、毛茸茸的鼓风机。
“厨房里有汤,”费渡说,“喝完把火关了。”
“……”
“……还是要我陪?”他低声问,带了鼻音和笑意。
骆闻舟原地站了一会儿,长长叹口气,将费渡放下来:“去披件衣服。”他揉揉鼻梁:“我下点儿面条,饿瞎了。”
凌晨两点,燕城下起雨。
灶台上放着飘着两根细面的汤锅。餐厅里亮着橘黄色的灯,有轻微碗筷磕碰的响动。
费渡撑着脸,看骆闻舟埋在面碗里的脑袋:“没跟他们在外面吃?”
“没吃多少。”骆闻舟喝完最后一口汤,“有两个新来的喝断片儿了,折腾半天才扛进车里,吃了也耗没了。”
费渡递张纸巾过去:“汤还有。”
骆闻舟:“不用,大晚上的,半饱就够。”他胡乱擦擦嘴,把碗收起来,往厨房走。
费渡跟过去。
“今天碰到小常姐了。”他说。
“这么凑巧,”骆闻舟随口问,“在哪儿?”
“办公室楼下,她刚好在附近见完客户。”
骆闻舟把碗抹干,甩了甩手:“嗯,怎么样?人还好?”
费渡没即答。骆闻舟有点纳闷儿,转头看他。
“干嘛?”他说,拿手在费渡眼前晃晃,“不至于吧,有这么帅?”
费渡盯了他一会儿,没接茬:“……陶然哥最近挺好的?”
骆闻舟收起手,缓缓直起身来:“怎么?”他问:“不是吧,有矛盾了?他俩?想象起来可有点难度。”
费渡摇摇头:“——我不确定。既然你没看出什么,那应该是没什么。”
骆闻舟说:“别介,既然人精费总看出什么,那一定是有什么。”
费渡笑起来。
骆闻舟说:“他平时不怎么提小常,就算提起来——你也知道——也是那副话说不利索的样儿,我可能没注意。”
“小常姐倒没说什么。”费渡说,“就是觉得提起这事儿的时候,有些距离感。”
“他们俩人好,好得过头了。”费渡接着,“事事考量对方的情绪当然重要。可要走到下一个阶段,总得迈过‘相敬如宾’这一步。”
骆闻舟看着他,一眯眼:“是吧,战略性耍流氓的重要性你领教过了。”
“唔。”费渡非常坦率,“师兄高招,本人招架不来——指导陶然哥如何‘耍流氓’的任务可能要劳你费神了。”他轻轻按住骆闻舟滑进他上衣下摆的手:“当然,物理层面上的最好不要教。”他笑着,嘴巴贴到骆闻舟耳边,“毕竟像我这种对耍流氓耐受力极高的比较稀少。”
他们靠在灶头上温存了一会儿。
“我留心一下。”骆闻舟把头从他的颈窝里抬起来,“先让他们自己处理吧,得对你陶然哥有点儿信心。”
费渡双手搭在他的后颈,在他面颊上亲一下:“我有。”他轻声道,“他人好,真心想要的,都会有的。”
这话十足温良,太不“费渡”了;骆闻舟略有诧异。
“可以啊宝贝儿,神卦灵兆。”他啧啧,“帮我算算?”
费渡轻轻挨过去:“你想要什么?”
“我还真想起来一个。”骆闻舟吊儿郎当地,“——你猜?提示一下,适合夜半无人,偷偷摸摸地干。”
“会实现的。”费渡抿一下嘴,在他耳边悄声道,“……我来帮你。”
骆闻舟笑了笑。
“过来。”
凌晨三点,费渡坐在副驾驶上,被绑好了安全带,仍然没反应过来。
“你不提醒我还真忘了,”骆闻舟挂了档,“光在他老人家那儿挂了号,正事儿一直没办。”
费渡一脑子浆糊:“……谁?” 什么老人家?
“没谁——玉皇大帝他老人家。”
骆闻舟一脚踩下油门。
过去关系晦暗不明的时候,骆闻舟尚且扯个“幌子”,板着个正经脸把人骗过去;如今摊开铺平、尘埃落定了,便光明正大地干起夜半绑人的勾当。
要说真有什么可执着的,似乎也不是。
可再多的亲密接触都无法撼动没实现的愿望;空落落地剩在那儿,总觉着称不上十成十的完满。
只欠一座钟鼓楼,一个情人镜,将一切缺口填平。
夜风清朗,月亮皎白。
一步步被领向阔别许久的钟鼓楼,费渡忽然发觉出时间的迁徙。一年了。他想。一晃神,又觉得今夜恰似过往的夜晚;略微绷紧的心情和当时别无二致。
“天人同心——”骆闻舟拍拍大石头平滑的打磨面,以一种略不屑的口气把上面的字样念出来。“这玩意儿怎么能火爆呢?你觉不觉得咱小区后面那假山比这个气派?”
——亏他想得出。这么青睐假山,怕不是属猴儿的。
费渡抿抿嘴,什么都没说。
“半天不张嘴,紧张了?”骆闻舟问。
“不,看有没有藏身的地方。怕一会儿巡逻员搅局,师兄又要策划一次夜奔。”费渡微笑,“不开始吗?”
骆闻舟看他一眼,退回来,和他并肩站着。
“行啊——费渡,我有一个问题,你愿意给我答案么?”
费渡此时此刻站在这面坊间传说缔结姻缘的石镜面前,做出了种种古怪的联想,口吻暧昧道:“嗯,我愿意。”
“那好,”骆闻舟转向他,“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在停车场里,冷链车爆炸,你嫌命不够长扑过来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费渡没想他突然来这一出,愣一下,第一反应又是打太极:“师兄,往事不可追,当下没有更重要的东西要问我?”他狡猾地笑,“还是要我来?”
骆闻舟盯着他好一会儿,直盯得费渡后背发僵。他眨眨眼,刚想开口打破僵局,骆闻舟却蓦地笑起来:“宝贝儿,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真没谈过恋爱。”
万花丛中过的费总生平第一次收到这种评价,被噎得一时没话讲。
“面儿上打情骂俏倒是熟练,一到动真格的时候就懵了是吧。”骆闻舟啧啧道。“没事儿,师兄陪你多练练。多练练就好了。”
他很欠扁地把爪子伸过来,蹭蹭费总的脸颊:“毕竟是初恋,比较纯情,面子薄情有可原。”
费渡:“……”
骆闻舟说:“我先做个示范?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费渡木然地看着他。
“没有我就自便了啊。”骆闻舟说。“咳。”他假正经地清清嗓子,“我……”
“我不知道。”费渡说。
骆闻舟收了声。
费渡沉默一会儿,开始微笑:“我不知道。”他轻轻地,“人在呼吸的时候在想什么?人第一次尝到甜味就觉得喜欢,尝到苦味就皱眉的时候,在想什么?”
骆闻舟静静地看着他。
他低头笑:“我不知道。我只能揣测,心是不可抗拒的。无论怎么施加强力篡改它、掩埋它,在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它永远是人行动唯一的准则。”
“哪怕从第一天起,就被一遍遍教导‘从心是软弱与不健全的’呢?更多的时候这种规训强硬而有效,可总有一刻,行动背后蕴含的抽象概念不再重要了——我不得不选择‘软弱’,就像我不得不吃、睡、呼吸。因为只有这样,只有还能看见你站在那儿、在这个世界之中,”他微笑着看向骆闻舟,“我才能活下去。”
万籁俱寂。
费渡听见自己的心在跳了;一声,两声,三声。他合上眼睛,将呼吸放长,渐渐地,像潜水者缓缓浮出水面,听到天地间的声响:蝉远远地叫,有风,布料相摩擦,脚步踢踏着,向他走过来。
骆闻舟抱了他。
“别闭眼,宝贝儿。”他说。
“心跳得真快。”骆闻舟笑了,“我是不是什么都不用问了?天人同心——玉皇大帝他老人家听见了准得发一打证下来。”
“但流程总得走一遍才算圆满,所以我还是代他问一句——费渡同学,”骆闻舟没绷住,笑了一声,将话头重新捡起来,“他问有个人很爱你,想和你成个家,你愿意吗?”
“……我已经有一个家。”费渡回答。
他补充:“——不过先上车后买票也没关系。”
“所以呢?”骆闻舟问。
“嗯,愿意。”
“好,”骆闻舟笑起来,很欠扁地在他屁股上拍一下,“心愿已了——收工。”
凌晨四点半,归程路上,骆闻舟的肚子又饿了起来。
汤还有。他想到柜子里还有一包没拆的细面,打算摊两个蛋,再煮一锅。
“‘吃点儿东西很好,’面包师看着他们说,‘还有呢。都吃光啊,想吃多少吃多少。全世界的面包卷都在我这儿呢。’”
费渡的手机横放在膝盖上,仍然外放着那个倒霉的读书软件。他靠在座椅上,又睡着了,街灯掠过他低垂的睫毛。今夜他睡得未免太多,也太踏实,骆闻舟怀疑他下午偷喝了酒。
“面包师讲起那些他为了别人的聚会和庆典做过的食物。那些手指深的糖衣。那些插在蛋糕顶上,象征新婚夫妇的小人。他是个面包师,他很高兴自己不是个花匠。他觉得喂人更好一点儿,无论何时,面包的味道都比花要好闻。”(1)
骆闻舟摇摇头,无奈地笑一笑。
街灯辉煌,高架桥空空荡荡的。燕城的夜晚里,他们的车疾驰在回家的路上。
1.3 红
骆闻舟打开门。
费渡伏在书桌前,穿着酒店的浴衣,没有抬头。
他们同时向对方发问:“布置好了?”“改完了吗?”
安静片刻,两人一同笑起来。费渡侧头看他:“怎么样?”
骆闻舟说:“看了眼,没什么大问题。篷房里的灯串儿破了俩,用剩余的重新调整一下倒也看不出来。”
费渡点点头:“唔。”
骆闻舟走过去,看见费渡手中的稿件凡空白处挤满了批注,凡落字处尽是划线与修正,彻底成了个大花脸。
费渡说:“他们策划给的这个不行,我还是重新写一份。”
骆闻舟问:“现在?明天可就上台了。”
费渡将手中稿件翻过来,落笔在干净的纸面上:“要不了多久,”他抬头对骆闻舟笑一笑,“有师兄帮忙的话。”
“用得着我?”骆闻舟挑眉,“这位小同志不是非常精通于进行一些文学创作?”
“当然。”费渡抬手,把骆闻舟的头带下来,迅速接了个吻:“辛苦你,这是预付。”
骆闻舟:“……”
一招何以屡试不爽?只因“美色”在骆家是硬通货。
骆闻舟从餐桌旁搬把椅子凑过去,感觉自己有点儿像监督孩子写作业的老爹。
晚上好。
今天是陶然先生和常宁女士生命中一个特殊的日子,能和在座各位一同分享这个时刻,我感到很荣幸。
陶然先生——对我来说,更熟悉的叫法应该是陶然哥——从我十四岁那年负责我母亲的案件起,一直对我多有关照。那时候我不大懂事,非常棘手
骆闻舟单手撑着脸,缓缓道:“能不能换个词儿?”
“哪个?”费渡笑。
“——明知故问。”骆闻舟手指在最后一个词上点点,“用不着这么夸张,你,咳,那时候还行。”
“挺乖的。”他说,“除了对我。”
那时候我不大懂事,很能添麻烦,也很不擅长和别人相处。陶然哥却是一个顽固的好人;认定要管,就真的一直管下来。几年来,大大小小的假日里,他家的餐桌旁总会有一个座位留着,等我来。到今天我能想起很多类似的场景:一个方桌挤满了人,他们嘻嘻哈哈,互相开着玩笑,也不会冷落中途插进来的问题儿童。桌上摆着菜,盘子叠着盘子,很密集,大多是肉。骆警官——陶然哥最好的朋友,会满脸油烟地从厨房冒出脑袋。旧木柜上的电视回放着过时的电视剧。头顶的灯是昏黄的,嗡嗡细响,间或闪动着。
我小时候不太清楚“生活”是什么,它是一个我没怎么接触过的概念——可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就是从那些餐盘、那盏灯开始,“生活”头一次拥抱了我。
骆闻舟:“……费渡。”
“嗯?”
“没事儿,叫着玩儿。”骆闻舟道,在费渡头上呼噜两下。“……一会儿去陶陶房间喝一杯?”
“酒当然是好的。”费渡眼睛眯起来,“但新婚前夜,把新郎官灌多了,是不是不大厚道?”
“三分颜色开染坊啊你。说了一杯,还打算喝多少?”
费渡迅速转移话题:“把小肖几个也叫上吧。今夜分房,陶然哥估计一个人在那儿干紧张,还不如热闹一下。对吧,”他微笑,“——哥?”
“你先写,我问问他们。”骆闻舟把手机掏出来,在费渡落笔的间隙开口道:“一杯,听见没?叫哥也没用。”
费渡:“……”
骆闻舟继续看手机,面上漫不经心地开口:“多巴胺释放增多令人欣快,缓解焦虑;血管舒张使更多血液流往四肢躯干,短暂地带来温暖的感觉。费渡,”他停顿一下,“酒精对你来说到底只是有味儿的饮料,还是——”
“药?”费渡接上。“……你是在担心这个?”
骆闻舟:“……”
费渡注视了他一会儿,把笔放下,笑起来:“只是饮料,真的。”他在骆闻舟耳根啄一下。
“就一杯。我记住了。”
当然,人无完人。
这世上人有很多,却也很难见到像他一样,十年如一日般不灵通的。陶然哥不懂钻营,不懂利用,不懂话中有话和弦外之音,连句俏皮话都要人教。他似乎和一切精细的东西绝缘;袖扣别不好,领结的打法学了一下午,最终还是没有学会。
可同样的一双笨拙的手,也曾经擦去过小孩子的眼泪,揽过失独老人的肩膀,敲响过千百受伤者的家门。人当然有很多东西是需要不断习得和打磨的,可还有另一些东西——珍贵之处就在于它与生俱来,并在风雨之后,始终完好如初。
这样的人很少,也常常遭人非难:人们总在追逐玲珑的心、精巧的手段,觉得以最自然的姿态无法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上活下去。
而我今天站在这里,感到最高兴的是能够见证:人终究可以这样活着,并且获得幸福。
“十点半过去。”骆闻舟说。
“讲好了?”
“嗯,一共七个人。”
“酒呢?”
“隔壁那俩结伴买去了。”
“可能来不及。”费渡放下笔。
“写不完?”
“估计是。”
“没事儿,让他们先过去。我等你。”
“不用,到点了去吧。”费渡说,“写完再抄在手卡上,还得要一阵子。”
“而且现在是陶然哥急需人谈心的时候。”他微笑。
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想。
在这些花束和酒杯的对面,我看见陶然哥正在变成一个不同的人。这种改变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在目睹他第一次看见小常姐的时候,一向沉稳的陶然哥几乎飘得找不见北;或者也可以在那之后,以往见到人话都讲不利索的他,干脆而果决地许下了承诺。人的性格决定他会依照怎样一种惯性行事,而我想,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地打乱步调的对象,大约就是生命中正确的人。
今天过后,他将面临更多的改变;担负一些全新的责任,走上一条未经开垦的路。在兄长、同伴、挚友之上,他成为丈夫和将来的父亲。我希望在座各位能和我一起举杯庆祝这一刻,因为
敲门声响起,毫无预兆。五六只手的动静,有的在叩有的在拍,听起来雀跃而迫不及待。
骆闻舟看了一眼门,又看了一眼费渡的手稿:“来么?”
费渡回头:“先去吧。我过一会儿。”
“房间号知道吗?”
“知道。”
“好。”骆闻舟站起身,在费渡发旋上亲吻一下。
他吊儿郎当地往门口走,高声道:“扰民不扰民——别拍了,门板都给你们卸下来。”
费渡看着他被哄闹着拽出去,和探头进来的几个小青年打个招呼:我一会儿来,你们玩得愉快。
门关上,他笑一笑,重新拿起笔。
因为有一个人告诉我,仪式本身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意义全凭人自己去赋予。
今天我看见了鲜花和气球,看见熨贴的西装和裙摆;对任何在场的人而言,这是重要的一天。所以干杯之前,我想为这一场聚会、这一杯酒标定属于它们的涵义:在这个瞬间里,新的联系被缔结,新的可能性被打开。人感受到了爱,不再去惧怕未知的伤害与背叛,从藏身之所中走出来。
2.3 白
(“可一定有的。这世上一定存在走得通的路。你还小,你得相信它。”)
(“永远、永远,不要放弃寻找。”)
(“……费渡。”)
走吧。骆闻舟说。
他穿了白衬衫,前三颗扣子敞着,手上拎了条领带。
“……这么正式?”费渡笑,“我帮你?”
骆闻舟自己上手开始打,倒很熟稔。他深深看了费渡一眼:“不喜欢?”
费渡没直接回答:“前两天还‘下辈子不想往脖子上套东西’——不是么?”
“能一样吗?”骆闻舟说,“给人当伴郎能和头回省亲比?”
费渡搞不大懂他的脑回路。
可有关骆闻舟,他不明白的事儿实在太多了,多一件也不算什么。好端端一个有为青年,商场上深谋远虑长袖善舞,工作中井然有序御下有方,一回家就莫名其妙地过上了糊涂日子。
可那到底也是没什么所谓的。
他觉得安稳。这就很好。
好比现在他们的车停靠在花店旁边。前两天骆闻舟说,一切由他弄就好。他语音笃定,费渡便随他安排。现在骆闻舟又开口了,他说,你去拿吧,报我名字就行。费渡也不多问,从善如流地下了车。
“荷兰进口的,货不多,最后一支。”花房姑娘笑得腼腆,“骆先生说一起拿给您。”
费渡愣了愣,轻轻抽出洋甘菊花束中独一支绑了缎带的玫瑰。转动花茎的时候,花瓣上落光的部分流动着奇异的暖黄色。
“夏阳,”小姑娘停顿一下,小心翼翼又磕磕绊绊地吐出英文的音节,“Suh-summershine.”
“品种名?”费渡问。
小姑娘点点头:“对的。”
费渡微笑:“他选的?”
“骆先生?本来他要包一束红的来着,嫌一支太少——”
“哦,听名字就拿了。”
小姑娘愣了愣:“哎,对的。”
费渡眼睛眯起来,笑得堪称灿烂,略显狡黠。
“谢谢,很好看。”他说,“以后会常来的。”
骆闻舟是很让人搞不懂的。
费渡抱着一捧花走出来,看见骆闻舟手搭在车窗框上,望向窗外,并不看过来。你很难弄清楚为什么一个人花了心思,还要神神叨叨地摆谱。
费渡打开车门坐进去。
“回来了啊,还挺快。”骆闻舟说。
费渡叹息:“还有我的份,真浪漫啊。”
骆闻舟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骆闻舟是会更多把戏的。
这点不止他自己清楚,费渡也记得。再往先一些的时候,他也很会玩儿。虽然不比费总排场巨大,但在讨喜方面绝不落下风。对他而言,得到青睐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他愿意,那么人人都爱他。拿起,放下,从来都不是难事。
——可如果情绪也有额度的话,那么他大概把一生中的“不坦率”都用在了费渡身上。
所以他答:“……啊,喜欢就好。”
他感到有些窘迫,像个少年人。
他沉默着上路,沉默着停好车,接过花束,又沉默着同费渡走上山坡。他用余光瞟见费渡不知怎么就将花别在胸前,与其说是扫墓的,倒更像个新郎官。
拾级而上,左拐,直行,再左拐。这条路走了七年,他们都不会忘记。
费渡走过那些小路时感到安宁。生与死的界限模糊起来,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仅仅是被一些沉睡者注目着。土壤之下,他们的鼻息平稳而温柔。
我来看她。费渡心说,像是解释给他们听。
墓园里寂静无声。
骆闻舟将花束轻轻放下。颔首,和她无言地对视一会儿。
还很年轻。仅从画面来看,说不好年龄。面色很白,眉目含水,看着湿漉漉的。也可称之为忧郁,但骆闻舟看了又看,也能瞧出几分似有若无的和蔼来。
费渡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抿一下嘴角:“她很漂亮。”
“嗯。”骆闻舟点点头。他偏头看费渡,说:“你很像她。”
费渡笑起来,似乎被话语里包含的迂回的褒奖取悦了。“受宠若惊。”他说,尔后笑意渐收,轻轻地,“……可惜。能像她一点都是好的。”
骆闻舟扯扯嘴角,仿佛想反驳点什么;临了,到底没说话。
费渡看他一眼,顿了顿,又笑着:“倒也不是那个意思,我……”
“你说。”
骆闻舟偏头,回望进他眼睛,重复一遍:“没事儿,你接着说。”
费渡一时语塞,问:“……说什么?”
骆闻舟伸手把他滑下来的头发别回去,使眉眼露出来:“随便。你不想谈谈她么?”
费渡低头注视;她以忧郁的微笑回望费渡缓慢眨动的眼睛。一点笑意在他嘴角化开。
“已经这么久了。”他说。
白花花瓣在风中轻轻曳动着,并不瑟缩,反倒显得极为舒展。
“八年——”骆闻舟接着。
“八年。”费渡轻声重复。“如果有因果,”他很快地笑一下,好像觉得这么说有点缺心眼儿,“应该已经过上很好的日子。”
“不用问。”骆闻舟很肯定。
费渡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地回过头。
“那些年她过得并不好。”他顿了顿。“……不太好。不像这张照片,也不像你最后见到她的时候——换了裙子,化了妆——大部分时候很狼狈,毫不体面。”费渡用手指轻轻在眼下的皮肤上点一点,“这里,”指尖滑去嘴角,“还有这里,”费渡微微侧头看向骆闻舟,眼光晦暗不明,“常年带着伤。”
骆闻舟去握费渡的手,让它不再停留在那些虚幻的伤口上。
费渡却很平静,慢慢地描述着:“她精神上问题很严重。没有得到好的干预,常常前言不搭后语的。偶尔出去,事情做不完整,小孩子都笑她。——倒也没什么。很难强求理解。我们毕竟是这个世界中的不健全者。”
骆闻舟静静听着,没说话。
“疯子,弱者,待宰的羊。”费渡笑一下,“这么想再正常不过——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不一定是这样。”
“处于她这种境遇中的人,往往因为痛苦而不得不欺骗自己。辱骂是情话,拳打是爱抚——她们必须得这么想,因为信仰决不能崩塌——哪怕代价是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肉体折磨。因为如果无法将暴力用诗意与爱包裹起来,她们的坚持便毫无意义。她们必须秉持着这点念头,必须这么骗自己,不然根本没法活下去。”
“她也是一样的。”费渡说。
“囚禁、暴力对待,”他停顿一下,“抗争了那么久,付出背弃亲情的代价才获取的爱只是幻觉。如果这种情况下她无法接受,需要活在编织的谎言中,没人能苛责。”
“——可她不要虚假的梦。她要直面那种生活,要清楚地意识到落在身上的每一拳里,并没有爱存在。”
费渡停了一会儿,重新捡起话头:“她要我记住,费承宇的所有‘规训’是彻头彻尾的恶,不会因为血缘而蒙上任何温情脉脉的色彩。我因为她的不妥协,而没有一直被蒙蔽在自我欺骗中。”
“她和我不一样;她是殉道者。”费渡说,“而我软弱,走不上那条路。”
“……对不起,”费渡笑了笑,垂下眼睛,“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
骆闻舟心平气和。他终于开口:“你说得没错。”
费渡侧脸看他,似乎有点讶异,而后眉头一动,又似乎变得见怪不怪起来。
骆闻舟说:“我不喜欢听你这么说。但我也不想勉强你讲违心的话。”他长长地吁一口气:“我是真不知道。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好。”
“我有一阵子的确忍不了你这样。你对自己没有一个客观的评判,非得把所有乱七八糟的词儿都用在身上才舒坦。”
“可到底,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话?从你小时候就是,每次都气得我够戗。在别人面前尽心扮演五好青年,好么,到我面前,画皮一掀,破罐子破摔,不找抽不快活。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忍你?或者说——”骆闻舟嗓音沉了沉,“那是最不堪的样子,是大可以把所有人蒙在鼓里,完全藏匿起来的样子;你为什么愿意让我看见他?”
“料定我会纵容你?料定我就连怀疑都会踩着一条小心翼翼的线?是吗,费渡。”
“既然是这样——”
“你可以说任何话。你愿意说,我就听着。你想讲什么就讲,你讲到什么时候我听到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无能也好、觉得自己辜负了她也好——怎么想就怎么说,随你便。我能忍的时候就忍,忍不住了冲你发个火;你有的你情绪表达,我也有我宣泄的出口——这没什么。可我需要你告诉我。因为我想知道,我想听;因为听完了我也有话想跟你说。我不怕冲突,只怕你因为不愿意惹争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我不需要你做任何隐瞒和矫饰,不需要你觉得自己的想法摆不上台面。你做你自己就成,我永远爱你——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我永远爱你。”骆闻舟看着他。
费渡也看着他,忽然笑出来。现在骆闻舟知道是什么害自己总要窘迫了:该严肃的时候不严肃,嘻嘻哈哈、自由散漫——这么一个人,实在是烦人得很。
可骆闻舟就像费渡拿他无可奈何般拿费渡无可奈何。所以他摇摇头,说:“……小崽子。”
然后也随着笑起来。
他捋一把头发,抹一把脸,转过身,端正地站着。他开始说他今天本来要说的话。
“阿姨,八年了。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他说。
“那时候他十四岁,只有这么高。”他夸张地比出一个显然短了一截的高度,“愁眉苦脸,豆芽菜似的,非常让人牙疼。”
费渡为他信手拈来天马行空的用词感到震惊。
“后来茁壮了一些。现在就和我一起凑合过。”
“您别误会,之前来看您和这事儿全无关联——没满合法婚龄的时候我对他没想法。”他强调,“一丁点儿都没有。”
费渡笑起来,被骆闻舟一掌拍在后脑勺。
“总的说来:朝九晚五,鸡毛蒜皮,肯定不比原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时候清闲。一日三餐,四道菜里三道有他不爱吃的配料;打游戏也不得安生,隔三岔五被揪起来到外面散动一下那把懒骨头。泼洒了东西要自己打扫,本职忙碌的间隙不能忘了喂猫。”
“就这样,比较琐碎,没什么特别值得说道的。他所有臭毛病,扳不过来的我就惯着,不劳他经营任何完美无缺的假象。”
“目前看起来,”骆闻舟斜眼瞥了费渡,后者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他紧了紧嘴角,勉力维持一个家长面前严肃正直的形象,“一切都还不错,您别担心。”
“可能晚了点儿,但他绝不会错过任何他值得体验的东西。我跟您保证。”
“他将有一种平凡的生活。”
骆闻舟是很奇怪的。
人们承诺“自由”、“惊喜”和“永恒的幸福”,没几个会说:我给你平凡的一生。大多数人到底是不甘平凡的——费渡却眯起眼睛笑;他很喜欢,不再期待任何其他的答案。
她注视着他,注视着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安安静静地。如果有其他的可能性——如果横亘在她与他们之间的不是石碑和泥土,而是一张餐桌、一根电话线,或许也将是这样的场景。她将听完一整个过场,对他们微笑,和他们做一些简单的对话。吃东西了吗?她知道费渡喜欢吃什么,也会知道骆闻舟的。她会将盘子一碟一碟摆上来,在桌子中间摆上花:有时候是自己买的,有时候是骆闻舟带来的。洋甘菊很好,玫瑰也是——谢谢你,都很漂亮。
她看着他们。
能笑出来总是很好的,在墓园里,家里,或任何地方。生者或死者都没有关系,比起沉默的缅怀,她会希望多看他们笑一笑。她不会介意。
(1)"A Small,Good Thing" by Raymond Carver
原文基本出自大陆译林版本《好事一小件》,有参考台湾宝瓶文化版本《一件很小、很美的事》。有(我自己瞎搞的)删改。
非常美的故事,我的心灵良药。
我很抱歉。看到评论我很过意不去。刚刚喝了汤,现在觉得踏实一些了,让我来做一些解释吧。
我一开始想,就用那种欢快的语气糊弄过去好了。在句末加很多的“啊”和“啦”,发一些叹号和颜文字,“哈哈哈”、“嘿嘿嘿”地笑一笑。“我早上实在是不清醒被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激了真是不好意思啊_(:з」∠)_”——就像这样。
但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吧,不要这样做。一直以来我都想让自己显得雀跃一些,但在今天仔仔细细想了想我的生活后,觉得既然这种情绪很久没有出现过,在这种境况中还努力拗出这种姿态就显得有点荒谬了。荒谬的事我今天已经做了一件,不想接着做第二件。
我今天确实冲动了,行动几乎是脊髓反射:想法根本没上到大脑,行为输出紧随在感...
我很抱歉。看到评论我很过意不去。刚刚喝了汤,现在觉得踏实一些了,让我来做一些解释吧。
我一开始想,就用那种欢快的语气糊弄过去好了。在句末加很多的“啊”和“啦”,发一些叹号和颜文字,“哈哈哈”、“嘿嘿嘿”地笑一笑。“我早上实在是不清醒被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激了真是不好意思啊_(:з」∠)_”——就像这样。
但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吧,不要这样做。一直以来我都想让自己显得雀跃一些,但在今天仔仔细细想了想我的生活后,觉得既然这种情绪很久没有出现过,在这种境况中还努力拗出这种姿态就显得有点荒谬了。荒谬的事我今天已经做了一件,不想接着做第二件。
我今天确实冲动了,行动几乎是脊髓反射:想法根本没上到大脑,行为输出紧随在感官输入之后,“想跑路”就这么发出来了。一直以来我很爱Priest,却也很怕。我的情感太冗余了,为我带来负担,也为他人带来负担。有时候涂涂改改、结结巴巴地讲出来,连自己都觉得荒唐又无聊,更不要说曝露在她也存在的平台中。潮虫爱太阳,也需要有阳光存在的世界,可如果把遮蔽的东西撤去,本能会驱使它向其他地方慌张地奔走。事情就是这样。
而我现在召回了一点属于灵长目的神魂,所以又跑回来说一些多余的话。话说太多总令我不安——我对被阐释、被误解有着深刻的恐惧——但我想竭力真诚。说来可笑,Priest的作品曾真实地将我打捞上来,对我有着难以言说的意义……甚至今天我有幸能和很多人交流,得到鼓励,也全部来自于她的馈赠。怎么说好呢……好事很少,这是难得值得开心的一件。因此我不可能不感激她,不可能不爱她的人物,不可能不爱他们的关系和故事。我在今天想了又想,如果“跑路”是我的本能,那我能不能出于感激,去做一些违抗本能的事:继续讲我有如何喜欢她,不被自己过剩的热情带来的羞耻感击溃。欢愉是可延伸、渗透、传染的情感,我不能做链条中令人扫兴的、阻断的一节。这是我最终的想法。
再次,我很抱歉给各位造成困扰。打下这个东西比想象中还要困难一些,希望它不要加深困扰就好。
如果还有东西可写的话,我会继续写写看。谢谢各位一直以来对我的宽容。
哪里会有没有哀愁的爱呢
这是对前阵子我说费渡的爱本质“轻柔、苍白、无声”的一个展开。也可以说是对一些(我曾看过的)讲费渡的爱流于花俏形式的评论的反驳。贼主观,随便看看。
是这样,甜之外我没读过几本原耽。不过尽管做不了很好的横向比较,我大概也知道她的作品中,对感情的处理偏向干净利落,不会有漫长的误会和纠葛。舟渡也差不多。大部分时候我感到很好很幸福,他们之间紧密地契合;但同时我也觉得如果仅仅这样去描述他们,并不完全。我想讲的是他们之间有关犹豫、忧惧和疼痛的部分。因为事实上也正是这一部分,真正地打动我。
爱是什么,和爱对一个人来说是什么,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我要说费渡是理解爱的,他在这上面的认知并不存在和大多人的偏差。他知...
这是对前阵子我说费渡的爱本质“轻柔、苍白、无声”的一个展开。也可以说是对一些(我曾看过的)讲费渡的爱流于花俏形式的评论的反驳。贼主观,随便看看。
是这样,甜之外我没读过几本原耽。不过尽管做不了很好的横向比较,我大概也知道她的作品中,对感情的处理偏向干净利落,不会有漫长的误会和纠葛。舟渡也差不多。大部分时候我感到很好很幸福,他们之间紧密地契合;但同时我也觉得如果仅仅这样去描述他们,并不完全。我想讲的是他们之间有关犹豫、忧惧和疼痛的部分。因为事实上也正是这一部分,真正地打动我。
爱是什么,和爱对一个人来说是什么,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我要说费渡是理解爱的,他在这上面的认知并不存在和大多人的偏差。他知道那被看重,是普世的渴望和需求。他从没对“爱”自身有过任何的轻蔑和嗤笑,在一些情境中,他甚至会很尽心地去呵护与保全它:比如他教陶然追常宁的小把戏;再比如他待王秀娟。“爱”是好东西,值得珍重也有分量,他当然清楚;只是对他来说,一天也不能为他所有——而问题不出在“爱”上,是他自己。就好像纺锤对他人来说只是稀松平常的物件,被诅咒的十六岁公主却一旦触碰就会陷入永久的沉睡;爱本该是常事旧事,费渡却早早地背负上了费承宇给他的诅咒,其内容是:爱的萌芽,必然预示着凄惨的尾声。这个咒语在一次次费渡亲手将心有好感的小动物捏死在手里的时候,在他年幼时唯一爱过的母亲死在眼前的时候被反复地加深了。在漫长的训诫之中,尽管他爱过的事物的死亡全部是费承宇一手构建的,他却还是接受了费承宇的说辞,认为无论如何,生长于他心中的爱是一种罪孽,一种祸根;被他的柔情所灌注的对象就像是被打上了标记,会被邪恶的眼睛瞄准,被厄运和毁灭紧紧相随。正因此他送走了小小的骆一锅;同样地,正因此他一开始对任何人都有疏离感:并不是由于他不爱,恰巧是因为他想爱,所以用力一点都不敢,只对他人抱持着一种周到却一触即放的好意。因为对他自身来说,爱为被爱者带来伤害,所以爱,即是不靠近。
讲到这里插个嘴。我认为他过去的经历也解释了为什么他起初的喜好是“‘文静温柔’那款的”:这款人某种意义上是他母亲的投射。他容易被吸引,因为这种特质非常柔软而易受伤害,会令他心感怜惜和愧疚,感到去照拂和补偿的需要。而也正是由于这样的情感,注定了坚信自己的爱是利刃的费渡,不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说回来。要说他和骆闻舟的话,又得回到那个一切被挑明的晚上(对,这个晚上发生的事足够我再反刍两百多个来回)。引发他恐慌的只有两句话:“你喜欢我”和“我知道你在对自己进行矫正”。其实骆闻舟当时也只是窥见一角,未必讲得出更多的东西,但在费渡那里却引起近乎山崩的反应。一直以来他避讳一般不去想自己究竟抱持了什么样的感情——连对“不喜欢我可以直说”的下意识反驳都憋了回去,徒劳地防备某种不幸的降临。结果在他以为尘埃落定、骆闻舟重新被隔离到安全范围的当口,刻意使一切保持混沌的努力轻易地被消解:“你喜欢我”清楚指明费渡怀有的就是无可争议的爱;“我知道你在对自己进行矫正”,换句话说是“我知道你身上有可能会伤害到人的特质,你在尽力摆脱它”——两句话,骆闻舟摸到了诅咒的一个边。可这个东西怎么能够毫无遮掩地拆穿呢?费渡的惊骇源于诅咒的应验:始终,他如何躲避都无法逃开爱;而当爱被揭开的时候,悲惨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可到底那是无从破除的吗?可能很难,却并不无解。唯一的谜底是:发觉诅咒的人自愿承接那份爱,无惧任何伤害。一直以来,由于有生命中接二连三的惨剧“佐证”,费渡将这个人为捏造出来的效应看作了某种天命、某种不可违逆的自然法则。可当他坦白说出“我是虐待狂的儿子”,却收到“就你啊,快别吹了”的回应时——当诅咒被大声宣告又被不当回事地轻轻驳回时,诅咒无声息地消失了。
甜在这之后写“费渡拿起擦地的抹布,觉得方才亲手剜出来的心口难得如此空旷,好似一块巨石轰然裂开,无数隐秘的、压抑的、扭曲的念头,全都像是石头下面暗生的小虫一样,一齐乱哄哄地奔逃而出,在光下露出不见天日的身躯来。”
——这就是一个阶段的结束。
在那之后,破抹布两端的对视,和“嗯,我喜欢你”,是沉睡的公主醒来,是十一只野天鹅落地化为王子,是荒颓百年的宫殿一朝升起焰火,濒死野兽的胸腔之中,心重新开始跳动。
好了,将近一个月后才补上,真是个漫长的厥词。
我重新看了一遍,其实就是一个由于没有识清“相关性不等于因果性”而造成的悲剧,是不是(不是
今天看到一个评论,讲《过门》的“门”是一道“社会”的门,“爱”的门。我觉得讲得很好,不太清楚还有没有更多的阐释,就来随便讲一哈自己的看法。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怎么讲,其实仅从圣经原文中理解的话(当然,像其他读者一样基于甜甜原文解读很有必要),永生之路只有路小门窄的一条。这是为什么我不把窄门理解为一种来自社会和家庭的阻碍:人须跨越这种阻碍,才得以进到和阻碍全然相反的乐园中去;相反,我认为窄门是通向爱的必经之道,是唯一的桥梁和阶梯;除此之外,无路可走,并无选择。因此,窦寻和徐西临从漫长的学生生涯中的摩擦到...
今天看到一个评论,讲《过门》的“门”是一道“社会”的门,“爱”的门。我觉得讲得很好,不太清楚还有没有更多的阐释,就来随便讲一哈自己的看法。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怎么讲,其实仅从圣经原文中理解的话(当然,像其他读者一样基于甜甜原文解读很有必要),永生之路只有路小门窄的一条。这是为什么我不把窄门理解为一种来自社会和家庭的阻碍:人须跨越这种阻碍,才得以进到和阻碍全然相反的乐园中去;相反,我认为窄门是通向爱的必经之道,是唯一的桥梁和阶梯;除此之外,无路可走,并无选择。因此,窦寻和徐西临从漫长的学生生涯中的摩擦到彻底分手,不是缘于“窄门”的横加阻拦,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找到窄门所在。而这扇门,我倾向于理解为“相爱所需求的品德”。
具体它是个什么品德,我没细想(。但在原文里,有一个改变我觉得可以完整地将它展示出来:从他们矛盾爆发时的“窦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到最后饭桌上的“同性恋敬健康和自由”。甜在文中说“一段感情是不能有太多磨难的”,可经由困惑、争吵、离别、死亡,最后窦寻改变,徐西临改变,他们找到了一种在一起的可能性。《过门》中成长的达成不是“us against the world”式的和外界的抗争,而是双方对本心的妥协,对彼此的驯服。
门窄,路小,人怎么过门?
也简单也困难:躬身。
—
后编辑:
很感谢各位朋友的回应。我现在时间有点紧张没想好怎么一一回复,也为了避免由于我语言上的疏漏和展开不足带来的误会,我多嘴两句。
“门”是一道心门。“躬身”所代表的谦卑和归顺——顺从自己的内心,顺从爱人——某种意义上是真正将人从爱而不得的痛苦中解放出来的东西。它不是外力对人的强行篡改,而是人自主地去寻找并接纳的一种形态。这个可能更偏向于我想表达的。
一天
·人物属于Priest,OOC属于我
·原创人物,设定瞎搞,沿用小事之家的那个
·几天前的带孩子脑洞,真没想到写完了,凑个热闹,看着玩儿
“嗷”一嗓子,音波扩散,贯穿门前走廊。
门“刷”地打开,又“嘭”地轰然合拢,将门内呼唤阻断在身后。“哒哒哒”,凉拖夺门而出,足音在地上拖沓成一串,直往骆家奔来。
骆闻舟和费渡正在饭桌上。他们在第一声嘶嚎的时候就同时望向房门,心中默数:五、四、三、二、一。
零。
“咚咚咚咚咚”——如期而至,其声如擂鼓,在他们家门上一声响过一声。
“金宝,又怎么了?”费渡开门,一脸无奈。
一道小小的影子见缝就往里拱,拱进来便自行甩紧大门。脸色阴晴不定了一...
·人物属于Priest,OOC属于我
·原创人物,设定瞎搞,沿用小事之家的那个
·几天前的带孩子脑洞,真没想到写完了,凑个热闹,看着玩儿
“嗷”一嗓子,音波扩散,贯穿门前走廊。
门“刷”地打开,又“嘭”地轰然合拢,将门内呼唤阻断在身后。“哒哒哒”,凉拖夺门而出,足音在地上拖沓成一串,直往骆家奔来。
骆闻舟和费渡正在饭桌上。他们在第一声嘶嚎的时候就同时望向房门,心中默数:五、四、三、二、一。
零。
“咚咚咚咚咚”——如期而至,其声如擂鼓,在他们家门上一声响过一声。
“金宝,又怎么了?”费渡开门,一脸无奈。
一道小小的影子见缝就往里拱,拱进来便自行甩紧大门。脸色阴晴不定了一会儿,终于靠着门板,蹲下身“哇啊”地抹起眼泪来。
金宝何许人也?大名金天天,四岁半,隔壁金家老大。老二年前出生,小名没顺本家姓,倒随姐姐喊作“元宝”。刚好两个都胖滚滚,“金宝”、“元宝”一双珠圆玉润的名号便也算恰如其分。
添丁发财,家门兴旺,按说是好事一件,对金宝来说却实在是无比大的噩耗一桩。吃喝玩乐倒是没少她——多一口人多置备一份的事,买两份超市也搬不空。可有些东西却供量有限,是稀缺资源——譬如大人的注意力。小小金宝,金家的心尖尖,在元宝诞生的一刻头一回体会到人情无常,感到围绕在身边热度瞬间的消散。那时她站在产房一角,看所有人聚拢在对面大呼小叫,小小的心中万分郁结。
金宝哭。她哭出来,一声大过一声,元宝嚎一句她嚎一句。在角落里,在大人们的起哄笑闹声中,她哭冷遇,哭无人认真应对的委屈,眼窝怎么也倒不干,泪河绵延至今。
“水漫金山了祖宗诶。”骆闻舟抱着金宝在屋子里转,感觉衣服从肩头湿到领口。
费渡接完电话,顺手调了杯牛奶,递给骆闻舟。
骆闻舟接回来,侧脸问金宝:“宝贝儿你不累?我累了,真累了,胳膊都快挂不住了。”他佯装无力,忽然撤劲儿放金宝下坠,又马上稳稳地颠回怀中。金宝吓了一下,哭腔一噎,满是涕泪的喉咙里终于有吭吭笑音钻出来。
骆闻舟也跟着笑:“可算停了——真成,不带渴的。哎,喝不喝奶?”
当然。哭归哭,吃喝绝不能落下。
金宝坐在沙发上,鼻子陷进杯子里,抽搭着小口小口咽。骆闻舟和费渡见她安稳了,到饭厅里汇合。
“怎么了?”骆闻舟问。
“元宝病了。”费渡说,“王姐他们实在急着去医院,就没管得上拖金宝回去。”
骆闻舟探头看金宝一眼:“她哭什么?着急她弟?”
“唔。”费渡说,“可能也有吧。主要不是这个。王姐本来约好明天带他们出门,说游乐场的票早订好,背包都装完了。”他看了看沙发上的金宝:“今天在医院耗一晚,八成是没戏了。
骆闻舟叹口气,活动活动肩膀:“……倒霉孩子。”
费渡踌躇一下,说:“我觉得王姐的意思……”
骆闻舟接上:“想让我们带她去对吧。不然也犯不着提一嘴票买好了的事儿。”
费渡和他对视一眼,又一齐将头转向金宝,都沉默了一会儿。
骆闻舟先开口:“要早出发的话,差不多该洗洗睡了。她今晚住哪儿?小姑娘家,在咱家不太合适。”
“这么快就应下,师兄倒真热心肠。”费渡一眯眼:“我是无所谓,你起得来吗?”
骆闻舟啧一声,未待到开口反驳,金宝在房间那端先叫起来。
“小姨——小姨——”她趴在窗玻璃上,脸上映着车尾灯的红光。回过头对着他俩,胖指头指着窗外一辆缓缓倒入车位的轿车,声音响亮:“我小姨来了!”
神兵天降,金宝夜晚陪伴工作交接顺利,算是解决当前麻烦事一件。
“不进去了,不进去了。”金宝小姨说。
“那什么……”她很不好意思开口似的,倍感歉意地欠了点身:“真的不好意思。我姐没提早跟我讲,明早有约,实在是走不开。”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我早上七点把她送过来的话,不知道你们这边合适吗?”
费渡眉眼舒展,笑得亲切异常:“没关系,不麻烦。”
骆闻舟点点头,也跟着“客气客气”地寒暄两句。
门方合拢,他转身,一巴掌糊眼睛上:“……悔啊,悔不当初。”
费渡终于笑出声来。
天色蒙蒙亮,紧赶慢赶,七点半的时候,三口子终于出了大门。
费渡半蹲着帮金宝调背包肩带,骆闻舟将车后门打开,车钥匙挂在手指上甩了一圈:“你带她坐后面吧,我来开。”
险些失去后的得偿所愿令金宝快乐加倍,她摆荡着身子,在后座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平时慢慢说还称得上口齿清晰,兴奋起来,便开始吞音,喊骆闻舟的名字有时听起来像“论舟”,再快便干脆缩减成“舟”。费渡在她嘴里则是“渡啊”、“渡啊”。她喊得欢,模仿电视剧里某种特殊的音效似的:DuaDuaDua——DuaDuaDua——连嚷几声,哼哼哼地笑起来,倒在费渡腿上。胖手遮住眼睛,悄咪咪往上看费渡,Dua!手猛然放开,又叫一声,笑纹让脸蜷成皱巴巴的一小团。
费渡无奈地将她扶正,她倒过来;再扶正,又倒过来。活活一个小阿斗。
骆闻舟在后视镜看见,说:“小孩儿都这样,越不让越来劲,由她去吧。”
得到豁免,金宝枕着费渡的腿,咿咿呀呀唱起歌来:从“门前大桥下”到“王老先生有块地”,一个都唱不全。好在曲库够大,倒也够她两句换一首地哼唧。
骆闻舟说:“我怎么感觉儿歌一直都这些。我小时候听的和她差不多。”
费渡手机搜了编发教程,一边看一边帮她重新收紧辫子,不走心地:“是吗?我小时候没怎么听过歌,不太清楚。”
话落骆闻舟没响应,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补一句:“我原来喜欢——打游戏什么的,没师兄这么有音乐素养。”
骆闻舟说:“嗯,接着编。”
费渡:“……”他倒一语双关,“编辫子”和“编瞎话”一个不落地包进去。
“要不是金宝在,”骆闻舟说,“现在这儿就是我主唱的即兴骂老丈人大会了。”
费渡笑一笑。这种大会他见识过几回,第一次在两个月前,夜里他恐慌发作的时候——不是没经受过治疗,可PTSD毕竟是焦虑症里最那块难啃的硬骨头。骆闻舟一开始在他耳边低语,有一句没一句,哄小孩儿似的;后来看费渡情绪渐趋平缓,想着靠逗乐进一步缓解,便干脆扯费承宇骂开了。万事一回生二回熟;那以后他便也不再忌讳什么,火一上来便充分口随心动。费承宇倘若九泉之下有耳,火化流程都不用走,直接能被那一箩筐不带重样儿的骂法挫成灰。
费渡把皮筋绕了三道,伸手将上面的蝴蝶结扯平。辫子被花饰坠下去,垂在金宝肩头。
金天天虽体型充实,到底不是永动机:大喜大悲过后起了个大早,能量储备彻底告罄。歌声在哈欠中渐弱下去,余下半句歌词还含在嘴里,便睡着了。
费渡脱了外套给她盖,开口道:“前面停下,换我吧。”
骆闻舟侧脸:“干嘛?”
“你睡会儿。”
骆闻舟挑眉:“——小同志挺疼人。放我睡可就是一去无回了,不如再考虑考虑?”
话虽如此,半途还是费渡上了。后视镜里瞥见骆闻舟和金宝两个在后座仰面睡,头偏移的角度都分毫不差,一大一小,活活像套娃里的两只。费渡笑起来。
及至到站,好梦还不醒。车停好,两面门敞开,费渡在这头喊醒了金宝,又绕过去摇骆闻舟。好不容易骆闻舟抻出懒腰,神魂复位,那厢金宝又睡过去了,只好教骆闻舟抱出来。
越近园区越热,空气里蒸腾着人声和乐声。金宝半梦半醒,在骆闻舟颈子上蹭了蹭。
费渡在前面,背后长了眼似的:“醒了?我
请你吃冰淇凌,自己下来走好吗?”
金宝擦擦眼睛,模糊应了一声。
甜滋味化到嘴里,金宝彻底醒了,感官被乐园鲜艳炙热的氛围彻底调动起来,不用催都自己挣脱了怀抱,下地一边蹦跳一边吃。
费渡身为糖罐子精,自然不会亏待自己,手里也举了一支。骆闻舟探头偷一口:“没看出来你还挺严格啊。”
费渡说:“有吗?”他就着骆闻舟下嘴的地方舔一下,“可能因为特别惯着你?”
骆闻舟心里受用,美滋滋的,拿肘子怼了他一个趔趄。
冰淇凌糊了半嘴的费渡:“……”
——真是给惯的一身毛病。
所谓快速通道票,其“快速”也不过是个相对值:人多,孩子多,为一天欢乐愿多花钱走快道的自然不会少。他们两个在蜿蜒的队伍中,盯着金宝在栏杆上拉拉拽拽,手脚并用地自得其乐。
骆闻舟将费渡的衬衫左右打量。虽说是休闲款,毕竟质地不能和普通短袖比,扣子也只解了两颗——在一起后这家伙就一改着衣风格,天天对准自己审美做精确打击。
他问:“你不热?”伸手帮他又解了一粒。
费渡瞟他一眼,特微妙,要笑不笑的。骆闻舟瞥见他脖子底端绵延到肩线的几个印子,若无其事地又帮他把领子拢上了。
费渡和王姐交换讯息,骆闻舟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还在等化验结果,但两颗退热药下肚,元宝已经活蹦乱跳起来了,该是没大碍。谢了一大串,抱歉了一大串,传去几张游乐园的照片,王姐又回笑了一大串。还问:都是你拍,怎么不去玩玩?
骆闻舟鼻子里轻蔑地哼一声:“费总,怎么不去玩玩?”
费渡口吻无辜:“总得有人拍照,不是吗?”
骆闻舟翻个白眼:“坐个旋转木马,又不是三百六十度大旋风,碍着你技术发挥了?”
骆闻舟气得有理:木马的项目排了四十分钟,费总临门一脚居然溜了,名曰“到外头方便给他们摄影”。碍在后面有人不好拉拉扯扯,骆闻舟隔空手指点了他两下,警告意味浓厚:给我等着。
费渡笑,根本不怵他:骆闻舟能拿他怎么样?
再者说,比起发朋友圈的素材,那点“惩罚”又算得上什么。他连朋友圈配图的文案都想好了——
“世上谁最喜欢在匀速旋转的器械上匀速奔跑?木马,仓鼠,骆闻舟。”
——作为书写者,要是也坐个木马,把自己也放进被奚落的对象里去,岂不是缺心眼儿。
总而言之,十六岁炸人车胎,二十三看图说话,费总平日里运筹帷幄的脑袋瓜遇上骆闻舟,也就这么屁大点儿出息。
这回到了放闸处,骆闻舟让费渡带金宝走前面,自己紧随其后,严防此人再次临阵脱逃。
金宝小,他们只选平缓的项目。小船一尾一尾停在水道里,金宝抢在其他人前挑了条最亮眼的,一屁股落在中央的圆凳上。骆闻舟和费渡对坐,一人占一边;船不大,腿即使蜷曲了还是交叠在一起。
船顺着既定轨道漂游,一路尽是不同主题的布景:人鱼喷泉,桃花亭台,玻璃宫殿。金宝如数家珍:这个是哪位公主,那位被后母下了毒,又是谁谁爱好和妹妹一起堆雪人。
一转角,景色又变了。水道边突现稀树莽原,狒狒、狐獴、鬣狗从中升起,唱着相当狂野的歌。
金宝指着正中头颈磨蹭的两头狮子彩绘雕像,兴奋地呼喊一声,脚一阵踏,小船晃晃悠悠的。
“干嘛?”骆闻舟挑起眉毛,笑了,“看什么这么开心?”
金宝双手捂住嘴,话从指缝之间漏出来:“它们在亲嘴呢——”
骆闻舟噗一声:“行啊,倒知道。不避讳,挺好。”
“我知道的可多了!”
费渡逗她:“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金宝说,“爸爸妈妈在一起睡觉。所以才有的我。还有元宝。”
“哦。”费渡说。
“还有啊,告你个秘密。”金宝四周看了看,声音压下去:“我和大虎也会有小宝宝了。”
骆闻舟皱了皱眉,坐姿正起来:“大虎是谁?”
费渡同时开口,和他的问句冲撞到一起:“你和大虎睡过觉是吗?什么时候?”
金宝没反应过来,只好按费渡最后一个问题答:“每天中午。”她掰起手指头,“还有麦包,丽丽,壳壳,安娜一起。老师帮我们盖被。”
他们俩同时泄了口气出来。
金宝看了看他们,问:“你和舟也在一起睡吗?”
费渡看了看她,点点头,说:“嗯。”他停顿一下,“和你爸爸妈妈一样。”
“我知道,”金宝说,“你们是男朋友。”
费渡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嗯。”他说。
“但妈妈说——说你们不能有宝宝。为什么一起睡没有宝宝?”
费渡说:“人长大以后,睡觉时会亲吻,会触摸,平时衣服盖住的地方碰到一起。女性在那以后怀孕,生产——但不是一定发生。所以你和大虎不会有宝宝。还有更多事情,你妈妈以后会告诉你的。”
“男的不能怀孕,所以才不能‘生产’吗?”她新词用得像模像样。
费渡说:“是这样。”
“不‘生产’也一起睡觉吗?”金宝问,“为什么?”
“因为有比那更重要的东西。”费渡说。骆闻舟坐在另一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我喜欢他,所以我和他做这样的事情,让他亲我,碰我衣服遮住的地方。”费渡看着她,笑了笑。“那些是重要的部分,所以平时需要保护好,不可以让人随便碰。如果有不认识的人,甚至是认识的人,哪怕你喜欢,也不可以。”
“可你说喜欢就可以啊。”金宝说,“你不是让,”她磕磕绊绊地据理力争,“让舟吗。”
“因为我已经长好了,可你的还没有。”费渡轻轻拢一下她掉到脸上的头发,“如果你有一只小鸡,刚刚孵出来,你会让人随便动它吗?”费渡轻声喊她:“金宝。”
“不会。”女孩子即答。眨了眨眼,又想了想:“如果是好朋友的话,我会让他们轻一点。”
“嗯,为什么?”
“它们好小,会受伤。”
“对。”费渡说。“你的那些地方也很容易受伤,它们太小了。所以好朋友也不行。你要保护它们,它们才能好好长大。”
“好。”她说,“我保护好。”
费渡笑道:“我知道,你很厉害。”
她“嘿嘿嘿”地笑出来,肉脸蛋上挤出猫纹,感到光荣似的。可一会儿又说:“那万一我没、就是,有人,特别高的那种,我打不过——”
“那就一定要说出来。我们会帮你。爸爸妈妈会帮你,我会帮你,”费渡一字一句,“骆闻舟会帮你。”
费渡抬头看他一眼,他双手抱胸,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对上费渡,他无奈地侧一下头,笑了。
费渡也笑,看回金宝,装出很隐秘的口吻,压着声音:“他很厉害的。”
究竟怎么个厉害法,还需要金宝验一验。才下船,她便蹲在地上喊“走不动了”,秤砣似的,拉也拉不走。骆闻舟只好曲膝,被小胖崽得寸进尺,直接骑到肩上——换个人是断然扛不动的,着实厉害了。
天近傍晚,骆闻舟脖上还长了个累赘,他们便没再找其他项目,直接就近在摩天轮下面排了起来。
正当费渡企图再次威逼利诱哄人下来,一把和金宝不分伯仲的大嗓门如惊雷入地:“金天天!”
金宝一低头:“啊,壳壳!”麻溜地从骆闻舟身上滚了下来。
得了,省得费渡磨嘴皮子。
“壳壳”身后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和金宝打了招呼,将目光投过来。
“我们是邻居。”费渡未等人家开口,率先解释,“和天天家一栋楼。王姐有点急事,托我们带她一下。”
女人点点头,脸色松快了:“是不是元宝又病了?”
她不是个拘谨性格,直接扯开来:“上回天天也是,在我们家住了一个周末。”
“是病了,连夜去的医院。”骆闻舟揉着脖子,看了看叽叽喳喳到一起去的两个女孩子,笑道:“那您要带俩姑娘一块儿,真是不容易。”
男人说:“哎,习惯了就那样。不过你们年轻啊,还愿意帮衬着照顾孩子,真难得。”他笑一笑,“你俩合租啊?室友?”
女人嘴角一抖。她面上表情不动,背后在男人侧腰上拧一把。该男子胖脸颤了一下,赶忙把嘴合上了。
骆闻舟:“……”
费渡:“……”
她没给他们回答的余裕,接着说:“现在带孩子难啊,出趟门人山人海的,一天干不了别的。平时开家长会联欢会都得专门请假。工作家庭两头兼顾不容易——哎,你们做什么的?”
人这么迂回地把话题转走,不接才真是不好意思。
骆闻舟说:“我公安的,我对象——”他斜眼瞥了费渡一下,“——做点生意。”
费渡微笑着点点头。
对象。
哦。男人心里应一声,眼睛也适时瞅见他们手上的对戒,此时此刻终于对刚才后腰惨遭偷袭的原因心下了然。
女人笑了笑:“那挺好的。平时累吧,不是带孩子也不会来这种地方。”见骆闻舟不隐瞒,便没再藏着掖着,加了句,“当成约会也不错啊。”
骆闻舟打了个哈哈,没多说。
金天天和壳壳难舍难分,果不其然跟着他们家坐去了。骆闻舟和费渡不尴不尬地站着,最后还是一起钻进了一间。
“累吗?”费渡问,“腰没事吧。”
骆闻舟意有所指:“哎哟,担心了?”
费渡懒得理他。
房间渐渐被吊高,人声远了。他们都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骆闻舟清了下嗓子。
费渡调转了眼神。骆闻舟却不看过来,只是又清下嗓子,手指在鼻尖上蹭了蹭。
他有话想说的时候就这样。
费渡给他这个台阶,问道:“怎么了?”
他总觉得能隐隐感到他想说什么。
骆闻舟说:“我问你个事儿成么。”
费渡点点头。
骆闻舟说:“我问你——不许笑啊。”他说,又清了下嗓子,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费渡,你想要个孩子吗?”
费渡没有笑,反而将坐姿正了正。
他盯着骆闻舟:“你想要吗?”
“我都行。”骆闻舟回过头来。
“我也都行。”费渡笑,顿了顿,“所以暂时还是别了吧。”
“嗯。”骆闻舟说,他看了看窗外。“等不是‘都行’的时候吧。”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天色暗了,骆闻舟的背后映着余晖暖融的橘黄,逆着光,面容便看不分明。
费渡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骆闻舟说:“说。”
“为什么?”
“——别多想。”骆闻舟道,“不是爸妈说了什么。是我想问你。”
“我知道。”费渡说。
骆闻舟又去看窗外。游人在广场中,慢慢悠悠,零零散散,各走各路。可就是能清楚地感觉到某种牵引将他们网在一起,都在向出口去。
费渡哪里都不看,只看着他。
“‘为什么?’”骆闻舟笑笑,将问句重复一遍。“喜欢你呗,还不简单。”
费渡撑着脸看他,笑了,真的去想了想:一个孩子。女孩或者男孩。柔软、易碎。会长大。会拥有各式各样的情感:痛苦或快乐。可如果有骆闻舟守着,那快乐也许会多一些。在那样无瑕的快乐之中,也许也有他自己播撒下的种子。他也许真的可以作为一个——一个父亲。父亲?这简直听起来可笑了,他怎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但骆闻舟说了,他就真的去想一想,也真的愿意去相信。
“快到了,一圈还挺快。”骆闻舟说。
他半倾斜过去,在费渡嘴唇上亲一下。
“走了。”
他没走动,肩膀被扣住了。费渡抱着他,在他侧颈上蹭了蹭。
“哥。”费渡说。
回程路上,金宝和清晨判若两人,安静得像后座摆放的人型抱枕。
费渡问:“累了?”
金宝没回答,在座椅上怎么也不舒坦地扭了一会儿,开口问:“爸爸妈妈到家了吗?”
费渡说:“到了,饭也做好了,你饿不饿?”
金宝仍然不理,对一切问句充耳不闻似的:“元宝呢?”
骆闻舟觉得好笑:“都在家呢。还能扔外边儿不成。”
“元宝!”她忽然大叫一声。
“不好养的,”她说,“妈妈说不好养。妈妈生气就这么说。她生气很凶,会叫唤,”金天天拧起鼻子,装作声嘶力竭的样子,“‘元宝——元宝——又拉这么多臭!’”
“可烦了。”她说。“元宝。”
“那把元宝接到我们家怎么样?”费渡问。
金宝眨了眨眼,张了张嘴。她问:“你说什么啊?”
费渡说:“以后家里只有你,元宝到我们家住。”他笑了笑,又问,“好吗?”
金宝玩了会儿辫子,很小声地嘟囔:“不好。”
骆闻舟笑:“哎,怎么又不乐意了,不是嫌烦?”
金宝没说话。车轮声滚滚,她哼哼起来,歌词含混在唇齿间,一遍一遍,越来越弱,怕不是又要去梦会周公。骆闻舟却隐约听懂了:虽然没有大厅堂,冬天温暖夏天凉。
还是老歌。
——到底是谁说的世事常新来着?
没有的事儿。
“轰隆”。
门被甩上了。
“讨厌!我讨厌!”声波久久未消,简直能抖落下一斤的墙皮。
骆闻舟和费渡同时放下碗,向房门看去。
脚步声高速逼近。
骆闻舟开口:“明天扯个线,装个矮点的门铃吧。再这么下去咱家门遭不住。”
“成。”费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