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味》7 - 终章
“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次,季杭直视着安寄远的双眸,是亲眼看见孩子眼底的泪水,像洪水海啸般哗哗从眼眶溢出,聚成两股清澈的泪流,从绯红的脸颊上滑过。
肿胀带来的闷痛是会滞后的,仅仅是站直身体,安寄远的臀上已经痛得火燎火烧,怎么还挨得了四十下。
安寄远双唇微微颤抖,显然是怕极了,“我以后不敢翻墙了,可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一边说一边哭,一边还去拽夏冬握着钢尺的胳膊,仿若不经意地往身后藏。
季杭脸色深凝,眼神晦暗。盯孩子看了许久,才冷冷转身从身旁的大树上折下一段食指粗细的树枝。
向自己跟前的空地轻轻一指,“过来。”
“我不想过来……”...
“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次,季杭直视着安寄远的双眸,是亲眼看见孩子眼底的泪水,像洪水海啸般哗哗从眼眶溢出,聚成两股清澈的泪流,从绯红的脸颊上滑过。
肿胀带来的闷痛是会滞后的,仅仅是站直身体,安寄远的臀上已经痛得火燎火烧,怎么还挨得了四十下。
安寄远双唇微微颤抖,显然是怕极了,“我以后不敢翻墙了,可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一边说一边哭,一边还去拽夏冬握着钢尺的胳膊,仿若不经意地往身后藏。
季杭脸色深凝,眼神晦暗。盯孩子看了许久,才冷冷转身从身旁的大树上折下一段食指粗细的树枝。
向自己跟前的空地轻轻一指,“过来。”
“我不想过来……”安寄远用袖管狠狠抹了一把小花脸,嘴里嚷嚷着不想,身体却被季杭极具压迫性的气场触发开关,踏着微小的步子挪向季杭跟前,怯惧的眼神试探性地去看那段黝黑的树枝,哭腔逐渐浓重,“哥,别用这个好不好……这个也好疼的!”
他的xx像刚出锅发烫的馒头,隔着裤子都能感觉到与周身冰凉的空气产生明显温差,突突的抽痛,根本碰不得。原本大而水灵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让人单看着便觉得可怜极了。
可就是有些人,仿佛生来连脑沟都像是棋盘,四平八稳、纵横有矩。
季杭轻轻皱了下眉头,“我说过你写完才开始计数的,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实心眼的孩子哇地哭出声,“我以为你是吓唬我的啊……”
“眼泪收回去!”季杭呵斥。
安寄远被吓停两秒。
可继而,报复性的恸哭席卷而来,他越哭越厉害,还不忘替自己辩驳,“我也不想哭啊!可是,可是你要打我我怕啊……”
全然忘记了十多分钟前,是谁在嘶吼着要跟哥哥顶嘴,一副打死不从的模样。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实在难以让人不动容,夏冬几步上前,冲季杭吼道,“你有完没完了!再大的事也给足够教训了,你要把他打死不成!”
夏冬说着,便要伸把孩子往身后藏,可安寄远才刚刚迈开步子,就被季杭骤然严厉的训斥扎回原地!
“你敢再动一步试试!”
一步?
安寄远半毫米都不敢再动,恨不得用502把双脚粘在地上,可是再如何强迫自己听话,畏惧却是藏不住的,他湿漉漉的眼眶里满含求恳,巴巴看向季杭,“哥,我错了知道错了你别训我了——”
拉不动小孩儿,夏冬只能站到二人中间,“没听见小远说他知道错了吗?保证书也写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季杭阴沉着脸重复,面对夏冬的时候,他的脸色显然更少了几分对待孩子的冷静和沉着,一副被点燃的小火炮模样,肆意炸开,“你以为我很想打他吗!你今天想拦着可以,我只问你,他下次再冒险翻墙、逃开家里人视线失联乱跑、给老师下药的时候,你负责吗?!!!”
夏冬被季杭吼得一愣。
季杭怒然大叱,“你负不起责任就走开!”
安寄远小朋友也是倒霉,那年暑假期间,正值季杭去急诊轮转。每天除却睡觉的那六小时,睁眼接的都是些因意外事故而被收治入院的患者。从学龄前一直跨度到年轻的成年人,有在游乐园跌落而导致腹腔脏器大出血的,有在游泳池跳台撞到脑袋导致颅内血肿的,也有在自家后院的蹦床上跳出颈椎骨折高位截瘫的。
是以,在确认了安寄远确实是翻墙进的校区后,季杭便暗自下定决心,要给足教训。
“四十下,一下都不会少了你。”季杭用树枝点在安寄远腰间,“衣服撩起来,弯腰把屁股撅好。”
“哥……”眼泪像雨水似的砸在地上,安寄远一边弯腰摆出令人xc的姿势,一边不忘回头,卑微地细声求着,“哥,不要太重好不好,太疼了……”
树枝在空中挥出嗖嗖的呼啸,季杭板着脸,对小孩的央求无动于衷,“你觉得你现在跟我撒娇还有用吗?”
烙铁般的树枝咬上伤痕累累的臀肌!
趋利避害乃人性本能,没有人是生来就会忍耐的,都是在一次次伤痛和锤炼之中,锻造出的意志和承担。
譬如,时常被大人们标榜“你已经是大孩子了”的小孩儿们,在家长一次次期待和鼓励下,不再因小伤小病而掉金豆子。
譬如,儿时在扎针喝药后哭闹而被安笙降责的季杭,在一次次嫌弃和厌恶的眼神中,明白自己的病症给家族蒙了多大羞耻,于是,疼痛能忍,委屈能藏。
再譬如,九岁之前的安寄远,被哥哥管教时,从来都不懂什么是隐忍。痛了便哭,委屈了就闹,求饶的话张口便来。哭惨了、闹累了,季杭一定会心疼。
可是,近五年来的经历,让安寄远逐渐明白,受罚就是要让你疼,哭多了哥哥会烦,犯错还敢求饶就是没有担当——这些,都会被讨厌。
他不想被哥哥讨厌啊。
安寄远努力维持着(战术省略)而抖动引起的衣物细微摩擦,又使他痛不欲生。
周而复始。
安寄远隐约听见,身后夏冬和季杭偶尔的争执声,可他已然无暇顾及争执的内容,只专心致志维持姿势和抗打,就足够耗最后一分力气。
(略)安寄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将满脸的鼻涕眼泪蹭在衣袖上,屁股上排山倒海的痛就要将他淹没,却不敢在挨完后的下一秒靠着夏冬。
他在季杭冷峻的注视下忍痛站直。
“好了,不哭了。你哥是坏人。”夏冬摸着安寄远的脑袋安慰道,“还没吃饭吧,走,去食堂。”
安寄远哭得一抽一抽,怯生生看向季杭,眼里软得出水。
季杭冷声道,“他在受罚,不用吃饭。”
季杭在前面走,安寄远蹒跚地跟。棉质的刷手服被他坚挺的脊背弧线衬出一身硬挺凛冽的滋味。路上,季杭给家里打去电话,负责接送安寄远上下学的司机被特地唤来临头一通训斥,严厉而干脆的语气让相隔两米远的安寄远,听得都不禁哆嗦。他是不姓安了,也不是名正言顺的安家长子,可是,那股不容置喙、严正而沉肃的威慑力,总让人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来——
当然,除了记吃不记打的安寄远同学。
怎么还带饿肚子的?
安寄远一脚踢飞了颗石子!嘴唇翘得跟挂钩似的,肿胀的眼皮上下眨了两下。他不过是想要来看哥哥一眼,别说翻墙了,翻山越岭他都得来!
季杭缓缓停住脚步,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安寄远慌张解释,“没有,不是……我没踢,不是我踢的……是被风吹的……”
时而,安寄远闪烁的眼里也会隐隐点亮几分喜悦。季杭的身体状态真的比从前好多了,六层的宿舍楼,两格台阶一步,也都不带喘息,倒是疼痛难忍的安寄远,跟得满头大汗。
六人的宿舍,气氛诡异而安静。
季杭忽略舍友们打量的视线,兀自将安寄远带进盥洗间,(略),暄软热乎,不见zhong块。
“嘶——啊,疼!”安寄远嘶哈嘶哈地吸气,想要逃脱季杭的制伏,“轻点!”
季杭撒开手,上下看了小孩儿两分钟,“再有下次,就是八十。xxxx把你按在校门口揍。”
安寄远转着滴溜圆的小眼珠,“那我以后,可以打电话给你……你会出来接我吗?”
“不会。”季杭沉下脸,“你想都不要想。”
安寄远嘟嘴,“那我打给夏冬哥哥。”
季杭火气猝然上窜,“你敢!”
安寄远不服地瞪回去。
他不敢。
正值晚高峰,从安家到季杭学校的路程,也要个把小时。季杭揪着安寄远的后脖,将他拎到宿舍的墙角处罚站,碍于孩子的脸面没有再加以训斥。
待季杭回到自己座位,不出意外,原本干净的垃圾桶里堆满了带汤带面的泡面桶、细碎散乱的饼干外包装,和油迹纷飞的辣条,桌面上更是团了几张沾染污渍的纸巾。
洁癖闻名的季杭幽怨地看了一眼身边翘着二郎腿哼歌的夏冬,挽起袖子收拾桌位。
那晚,季杭送安寄远到校门口。
小孩儿还是忍不住挣扎,“哥,我能不能——”
“不能。”季杭断然拒绝。
我能不能过生日那天来找你——安寄远被季杭冷峻的脸色冻得嘴唇僵硬,将没说完的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安寄远,你十五岁,该有分寸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本不应我再耳提面命盯着。”路灯的幽光打在繁密的树叶上,将季杭的脸色照得影影绰绰。
许多稚嫩而锋利、深刻又浓烈的情绪,逶迤于字词之间,“我不想每次见到你都有理由动手,也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专门来收拾你。好自为之。”
还是那晚,季杭回到宿舍后,没了安寄远在场,夏冬差点跟他打起来。
“你他妈有没有想过,你弟弟来找你只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季杭也睁红了眼。
他性子素来冷淡,少有情绪起伏如此之大的时候,“想我干什么?我不是打他就是骂他,想我能当饭吃吗?!”
三天之后,是安寄远十五岁生日。
安寄远人生的前九个生日,一点儿都不特别,除了没有妈妈。
季杭会给他做生日面。然后,细声告诉弟弟,他小时候生日,只有表现好了、乖乖吃药、打针不哭时,妈妈才会亲自下厨,为他做生日面。小小年纪的季杭也如此“威胁”弟弟:
乖孩子才有生日面吃。
于是,临近生日的那几周,每次都像笼子里的白兔似的乖,恨不得在季杭面前把自己变成一幅静止画。
其实,也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条,铺上一个圆滚滚的荷包蛋,却承载了两个孩子对亲情缺失的寄托。小小的安寄远会伸长脖子问,妈妈也会放这个吗,然后同样小小的季杭也会一本正经地答,会。
安寄远从未见过母亲,却一直不觉得,母亲离他很远。
只是,九岁之后,他的生日,成了兄弟俩的禁区。
那日在医学院分开,安寄远就没再去“烦”过季杭。他将哥哥那句“好自为之”的训诫,和其眼神里明晃晃的警告,奉为圭臬。
——我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专门来收拾你。好自为之。
安寄远坐在包厢的角落里,硕大的豪华包厢里簇拥着人头。正中的茶几上放了五六个款式不同的大蛋糕,完整得连切痕都没有,倒是周围零落的酒瓶,空了好些。
当年的B市,并不盛行未成年人不得进入KTV的规定,这一屋子大大小小,年纪没有一个过十八的。
从点歌台上款款走下的黄毛男孩,穿着镶满铆钉的牛仔裤,一手拿麦,一手端酒,坐到安寄远身边。
“哎!远哥!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今天过生日啊,认识那么久也没给你庆祝过,今天要好好补偿补偿!”他一开口,浓浓的烟味便扑鼻而来,“来,喝酒!”
安寄远咧嘴歪歪一笑,仰头灌了一口酒。
黄毛继而眉飞色舞地道,“我跟你说啊,我这次给你准备的礼物啊,可是乔丹限量款……”
耳边一直嗡嗡嗡的,喋喋不休的同伴多了,安寄远甚至有种身处马蜂窝正中的错觉。把自己封闭起来,睁眼都是密密麻麻的蜂巢,仿佛外头再怎么天崩地裂,他也可以兀自麻木不仁。
原本,安寄远的十五岁生日,是可以伪装成波澜不惊的模样,一点一点从柔软的血肉中,长出坚硬的盔甲。可是,他在偶然一个瞬间,神经质地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
正对上季杭透过门上玻璃,看向他的冰冷目光。
是真的冷,宛若置身寒潮,全身血液都在瞬间被冻结。
安寄远在原地愣了足有半分钟,等他复苏过来破门而出时,季杭早已走出KTV的正门。远远的,安寄远看见,季杭将手里透明塑料袋顺手扔进转角的垃圾桶内。
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季杭十米开外的地方,不敢靠近,也不想远离,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想默默无闻——像极了他过去五年来的缩影。
熙熙攘攘的人群间,季杭的身影尤为扎眼,黑色短袖搭配黑色运动裤,背影都透出一股肃然孤高的气质。他走下KTV所在商业广场的台阶,在路边公交车站站定两秒,旋即上了一辆驶近的公交车。车身侧面标识了终点站:临屏公墓。
公交车的车轮开始转动,安寄远才后知后觉想起。
要追。
绚烂而迷幻的黄昏,将安寄远的视网膜扎得生疼,眼睛不自觉又开始发酸。安寄远像个从洞穴里凶猛窜出的小兽,疯狂地拍打车厢,发出嘶哑的怒吼,饶旁人如何指点劝说,他还是契而不舍地追着车厢跑出两条马路。
那年夏天的安寄远,瘦得跟只淋湿的鹌鹑。孤身站在人流浩荡的马路中央,被狂按喇叭的各路司机们唾骂指摘,只有金灿灿的余晖为他那一身刺毛描出柔软的轮廓。
“哎!远哥!你去哪儿了,怎么突然就跑开了!”
“是啊,我们找你半天了,就差去女厕所了!”
“远哥,前台在问我们还要不要续时间啊?”
安寄远木然停在KTV正门旁的银色垃圾桶前,身边人的面孔被初亮的霓虹灯照出五彩斑斓的斑驳迷雾。他听不见任何议论,也难以被旁人的拉扯所阻拦。安寄远附身掀开垃圾箱的顶盖,探头向下看去。
那个被季杭扔掉的透明塑料袋里,用简易饭盒盛着的,赫然是一份清爽的面条。浓稠的骨汤和纤细的白面显然是用小格分装过的,面条上还铺了一颗金黄的荷包蛋。然而,投掷时的冲击力冲散了盒盖,荷包蛋的流心碎开了,面条歪歪扭扭挂在盒边,汤也只剩堪堪一半。
安寄远想都没想,伸手就将仍有余温的饭盒捞了起来。
十五岁的第一天,他蹲在B市最繁华的商业广场的垃圾桶边,徒手抓起脏兮兮的面条,一口接连一口地送进嘴里。
面汤激活味蕾的那一刻,久别的味道像是砸进记忆深潭的石块,精准地砸开尘封过往的铁锁。原本以为就此忘却的细枝末节,分崩离析得从缝隙中涌出,拼凑起少年丰润而欢愉的过往。
他们也曾是彼此最为坚稳不竭的支柱,也相拥过、共枕过、大手牵小手并肩携手过,可是,命运终将他们推入肮脏的泥沼,在那纯粹至真的血脉牵念里,混杂进许多猜疑、试探和少年们还尚且无法解读的诸多情绪。
山长水远,孰知其味。
——————
《知味》完。
这个番外在脑洞时期就知道不会是个小甜饼(虽然中间也有挺甜的地方),但写到最后,还是有点emo。。。
想听听大家的想法,赶紧给我评论!
彩蛋还是多年后的两兄弟
《安歌》第十六章(1-1)
【欢迎看文,前文请移步af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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椭圆形的会议桌刚好被填满,屋内亮得有些刺眼,外面的天色仍是墨一样的黑,凌晨时分,倦意却好像是被隔绝在了窗外的夜色里。
除却季杭乔硕二人,刷手服外套着舒适的棉质外衣,其余的都是正襟危坐,衣冠楚楚。
席间的阵容其实并不算浩荡,如果,是跟第一次见到余甜甜那个夜晚相比较的话。
季杭坐在椭圆的七点钟方向,食指和中指压住那一叠十多张名片,拇指顺着侧边捋过,翻书似的,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好像受了伤的小鸟在扑腾翅膀。
如果要给这声响贴上标签,那大概,不屑和鄙夷是最好的形容词了吧,恰到好...
【欢迎看文,前文请移步af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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椭圆形的会议桌刚好被填满,屋内亮得有些刺眼,外面的天色仍是墨一样的黑,凌晨时分,倦意却好像是被隔绝在了窗外的夜色里。
除却季杭乔硕二人,刷手服外套着舒适的棉质外衣,其余的都是正襟危坐,衣冠楚楚。
席间的阵容其实并不算浩荡,如果,是跟第一次见到余甜甜那个夜晚相比较的话。
季杭坐在椭圆的七点钟方向,食指和中指压住那一叠十多张名片,拇指顺着侧边捋过,翻书似的,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好像受了伤的小鸟在扑腾翅膀。
如果要给这声响贴上标签,那大概,不屑和鄙夷是最好的形容词了吧,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朱麾的话音。
朱麾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季主任有话要说?”
季杭手上的动作停了,抬起眼,“我还是那句话,这不可能。”他从来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但是,在很多事情上,他是一个太不容易退让的人。
手术自然是排满的,门诊也是开放预约内的十分钟内便会被抢完号,哪怕多学科会诊和教学任务可以协调,但是作为病区主任,整个A组的患者医疗质量,他都是第一责任人。
怎么可能任谁一句话,说停就停?
“季主任,我们也是在传达瞿输|记的意思。”说话的人同朱麾间隔两个位置,四十多岁的样子,咬字顿挫间透着沉稳,季杭记得,他姓刘,可后面的名衔,却只有代表二字,“到目前为止,还是在跟您商量,希望您能积极配合调查,参与余小姐的诊|疗,这样大家都会好受一些,也不用抹开面子说些伤人的话了。”
季杭点了点那摞名片,围坐在会议桌周围的人便自然而然向他投来目光,他的语声很淡,“调查没有问题,如果你们想要参与,我相信B大附院的鉴|定组定然会相当欢迎。余小姐的诊治是我的职责所在,更没什么好推脱的。”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蓦然凌厉起来的眼神冷冷扫视全场,“至于其他的,并不属于你们的管|辖范围。”
刘代表点点头,他说起话来有一种中规中矩的距离感,“我们理解,只是,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季主任也不是神,时间和心力都是定量。我相信瞿输|记的意思,我们几个也表达的非常清晰了。只是希望季主任暂且停下手边的琐事杂事,专注在余小姐的救治上。”
季杭皱起了眉,他难以避免的从心底生起厌恶来,可说话之人怎么算也比他大了一个辈份,骨子里的教养还是迫使自己听了下去。
“季主任心系患者的心情我很理解也很感动,但是我们这边既然提了要求,就一定会妥善安排合理调度,不会让你难做的。若觉得这不归属我们的管辖范围……这个嘛,等晚一些,院长和d支|部都会过来。输|记都开了这个口,季大夫觉得,这事情,还会难吗?”
刘代表说着就笑了,笑的特别通情达理的样子。
“妥善安排合理调度?”
季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却是随手拿起那一摞名片往桌上轻巧一抛,一张张风格统一的名片像是扑克一般呈扇形展开,“我看,是叫做只手遮天横行不琺,比较合适吧。人|民公|仆的称号只是为了他可以方便抢夺公共资源,对权力的追逐也可以被安然披上为群众服务的外衣。当guan无所畏惧,难道做人也没底线了吗?”
刘代表的脸上还微微带着笑意,可面子究竟是有些挂不住了,“季主任,这话,说重了吧?”
早就听说这个季杭软硬不吃,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作为瞿林的公|关团队,这一屋子坐的尽然是身经百战的人物,zheng务,fa务,律师,行政,后勤,精算师,健康助理,生活助理……去到哪里都是被前呼后拥着夹道欢迎的,又什么时候受过如此无礼艰难的对待。
即便很多时候都需要处理一些搬不上台面的事情,但瞿林的名字向来就是一张畅通无阻的通行证,省内又有谁不知道瞿家的势|力,近到市中心黄金地段才落成的高端住宅区绪川别苑,远到近百年来最大的桥梁水利项目工程,上到国加力量钟泱郑伪,下到那些如蛛网般密布在整个B市的隐形势|力。几代人的正|商混杂,根深叶茂。
太少有的碰壁经历,不免让人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如今见刘代表也沉了声,便更有人看不惯季杭假装正经的嘴脸,“你还要谈什么底线,知不知道这就是医|廖事|故!好端端的人让你手术的时候你不做,拖到今天肿瘤出血了才抢|救,有什么好推托的!”
“是不是事故,院方有没有责任,不由你说的算,也不由我说。”季杭说话的声音又轻又低的,却像定海神针似的,牢牢刺在这一屋子来意不善的人心底,“可是,医|廖鉴|定也好,斯|法程序也罢,我还不知道是哪条文|书规定涉|事医生在没有出拟定结果前就需要立刻停|职的。”
角落里像是发出一声嗤笑,“季主任难道认为,没了你,你们科室就没法看病了吧?”
“当然不会。”季杭抬起眼,他的语气太严太实,就好像那严密的血脑屏障,没有一丝缝隙可供遐想,“但是,余甜甜身份再特殊,她也是B大的患者,如果家属对医疗程序出现质疑,自然有事|故组出面|鉴定,是我的错,我绝不会推卸责任。可是,A组的其他患者,门诊的潜在患者,一样都是我的职责所在,不可能因为一场急诊手术,或者谁谁的一句话,就置之度外了。”
对面的朱麾从手里的资料中抬头,“季主任如果需要我们发协|查|函的话,也未必不可,只不过到时候,真正难收场的还是你自己,和乔医生。”
季杭的脸色瞬间冷了。
“季主任。”
刘代表起了话头,却是停顿良久才继续往下说道,“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成就,我相信你一定是个聪明人。这件事,瞿输|记的意思是,不想张扬。其实,不张扬,受益的不仅仅是输|记和余小姐,在下明白季主任并不是个贪图名利的人,但是,总还是要为后辈们想一想的,毕竟,年纪轻轻就有事故在案处|分归档,多少会对今后的路有些影响。”
季杭沉默着,看人的眼神却阴沉得可怕。
一直在一旁没敢说话也轮不到他说话的乔硕不禁被这忽然散开的气场震慑到,季杭虽对他严厉苛刻,但这六年来再狂再混的时候,也从未见过老师这般阴冷的神情,乔硕轻声,“老师……”
季杭狠狠一个眼刀刮了过去,“闭上你的嘴。”
刘代表倒是笑了,他们本就是有备而来,底牌还没亮,又怎么会自乱阵脚呢,“季主任很疼徒弟,那就更不会坐视不管了。”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3
远处的天边,闷雷轰隆隆在响。
从小诊所出来后又走了半个小时,两人才走到宋亚轩家住的片区。
“你住的什么鸟不拉屎的地儿啊,这么偏。”
刘耀文搭着宋亚轩的肩,包着纱布的腿走路一瘸一拐。
宋亚轩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搀扶着刘耀文的手已经有些发酸,额前也出了一层薄汗,呼吸间是药膏味参杂着血腥的气味,让宋亚轩嗓子发紧。
“到了。”
刘耀文看着眼前的老旧窗子,不明所以地朝宋亚轩挑了挑眉,“要我翻窗?”
“难道你想走正门?”宋亚轩挑眉回去,“我先进去开窗户,你别乱...
远处的天边,闷雷轰隆隆在响。
从小诊所出来后又走了半个小时,两人才走到宋亚轩家住的片区。
“你住的什么鸟不拉屎的地儿啊,这么偏。”
刘耀文搭着宋亚轩的肩,包着纱布的腿走路一瘸一拐。
宋亚轩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搀扶着刘耀文的手已经有些发酸,额前也出了一层薄汗,呼吸间是药膏味参杂着血腥的气味,让宋亚轩嗓子发紧。
“到了。”
刘耀文看着眼前的老旧窗子,不明所以地朝宋亚轩挑了挑眉,“要我翻窗?”
“难道你想走正门?”宋亚轩挑眉回去,“我先进去开窗户,你别乱跑。”
推开家里的门,宋玉真正坐在沙发上绣一块香囊。
宋玉真活了小半辈子没什么会的,唯一会点的手艺就是绣花。她闲在家时总爱绣一些东西,听一些柔曼悠远的戏曲,把自己活得像个旧社会小姐。
“妈,干嘛不多开几盏灯,你这样绣了眼睛不好。”宋亚轩摁下墙上的开关,屋内瞬间亮了许多。
“又不是看不见。”宋玉真见他回来了,放下手上绣到一半的鸳鸯,“我去给你把饭热热。”
“我自己来吧。”宋亚轩想着刘耀文应该也没吃饭,自己多热点饭等下端房间里去。
宋玉真点点头,“那你吃完饭自己把碗洗了,妈妈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出门?
宋亚轩扫了一眼宋玉真的装扮,状似无意道,“妈,快下雨了。”
“是呀,等下落雨了你记得把窗户关紧,不然屋里会潮。”宋玉真拿过鞋架上的雨伞装进包里。
“砰”一声,门关紧了。
宋亚轩杵在原地,垂在裤缝边的手默默握紧了拳。他觉得脑子里有血在往上涌。
呼,吸,呼,吸。
直到天雷劈开寂静的天空,宋亚轩才被巨大的轰鸣拉回了神。
他急急忙忙跑进自己的房间。转下月牙锁,推开窗户,外面却空无一人,宋亚轩刚想张口喊刘耀文的名字,听到窗台下传来幽幽一声。
“我都准备找块石头砸窗了。”坐在窗台下的刘耀文缓缓站起身来。
雷雨下得急促,刘耀文翻进宋亚轩房间时还带了雨水进来,水泥的地板一下就湿漉漉深了一片。
“你干嘛啊,老半天才来,我还以为你耍我玩呢。”刘耀文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还好,纱布没打湿。
“没事儿,”宋亚轩隐去阴沉的脸色,笑了笑,“去客厅吃饭吧,正好我妈出门了不在。”
晚饭有四季豆炒肉和糖醋排骨。
刘耀文是真饿了,都顾不得手上的淤青会疼,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那架势,仿佛能吃下一头牛。
“你慢点,别等下噎死在我家了。”
宋亚轩默默接了一杯水放到刘耀文手边,想了想,又起身去厨房里煎了两个蛋端上桌。
解决了肚饿之困后,刘耀文这才有了闲情打量起宋亚轩的家来。
啧,打出生后就没见过这么破的屋子。
瞄到了刘耀文眼里的嫌弃,宋亚轩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轻声开口,“你要嫌这里不舒服随时可以走。”
“不了,那么大的雨,有床睡总比睡大街强。”刘耀文大爷似的在旧沙发上舒展开手脚,瘫坐着伸了个懒腰。
饭后,宋亚轩在厨房洗碗,刘耀文就自觉地回了他的房间,坐在书桌前左翻翻右看看,甚至拿起笔煞有其事地涂涂写写起来。
宋亚轩收拾完外边,一走进房间就看到刘耀文在书桌旁“认真”的背影。
轻手轻脚地靠近一看,自己辛辛苦苦推出关键步骤的真题被画上了乱七八糟的涂鸦,肇事者刘耀文还一脸开朗地给他展示起来。
“铠甲勇士,像不?”
“我谢谢你啊铠甲勇士,这题我算了三天才算出这一步,你给我全画乱了。”宋亚轩夺下刘耀文手中的笔。
“哟,你不是大学霸嘛,这题还要算三天?”刘耀文撩了一把自己半湿的头发,“这不是有手就行。”
宋亚轩一边从布衣柜里翻出一条新内裤,一边翻了个白眼,“别贫了,快去洗澡,记得别让纱布碰水。”
这房间虽然不大,但好在它起码还带个独卫。
刘耀文在里面磨蹭了半天才出来。宋亚轩看了眼他赤裸的上身,没说什么,拿起自己的睡衣也去洗澡。
两人都洗漱完后,房间里陷入了沉默,空气中一时只剩下窗外倾盆大雨的声响。
单人床狭小,两个大男孩躺进去十分勉强。刘耀文被挤得难受,抬起包着纱布的腿放到宋亚轩腿上,宋亚轩也没说什么,好脾气地任他放着。
刘耀文在玩手机,宋亚轩用目光描绘了一遍他侧脸的轮廓,率先开口。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刘耀文没看他,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
“关你屁事。”态度极其恶劣。
“在小诊所花了一百三,加上上次借你的一百,你现在欠我两百三,”宋亚轩朝他摊开手心,“还钱。”
刘耀文放下手机低低骂了声脏话,然后看向宋亚轩,“得得得,我告诉你行了吧?老子被暗算了,那帮孙子躲在拐角玩偷袭,否则就那几个鳖孙,怎么可能打得过我。”
宋亚轩把身子侧了侧,手臂搭在刘耀文的手臂上,“他们为什么暗算你?是因为你捅人那个事吗?”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闪烁了一下,屋外又开始打雷。
“嗯,所以等我养好了伤,我要让那帮孙子也尝尝,被刀子捅破肚皮的滋味。”
刘耀文嘴里说着骇人的话,脸上却是明媚的笑。
这种奇异的反差让宋亚轩一时语塞,他抿了抿唇,还未说些什么,屋里的灯就突然熄灭,整个房间被昏暗吞噬。
“啊,停电了。”宋亚轩看了眼窗外。
耳边,刘耀文的声音沉沉地响起。
“宋亚轩,你为什么把我带回家呢?”
窗外的闪电亮起一道光,使得视线里短暂地明亮了一下。
在片刻的光明里,宋亚轩看见了刘耀文眼眸里的凶狠,然后就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掐住了脖子。
“我是杀人犯的儿子,你带我回来…不怕我杀了你吗?”
电闪雷鸣间,雨势越下越大,密密麻麻的雨滴砸向地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掐在脖颈上的手不断收紧,就像在喉咙上箍了一圈又一圈的橡皮筋,勒得宋亚轩难以呼吸。他睁着眼,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胸腔里的氧气一点一点流逝,大脑逐渐空白。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瞬,刘耀文松开了手。
“咳咳咳……”
突然呛进胸膛的空气让宋亚轩拼命咳嗽起来,咳得床板都跟着抖。
刘耀文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仿佛他刚才的危险举动只是在开玩笑。“逗逗你,别生气。”
事实上,宋亚轩真的没生气。他稳定了呼吸,撑起身子去摸书桌上的糖盒。
薄荷糖的凉安抚了他的神经。
“我当然怕死啊,刘耀文,”宋亚轩在昏暗中对上刘耀文的视线,
“但我觉得,杀人犯是杀人犯,你是你。”
“在你养好伤之前,就住这儿吧。”
“我可没钱付你住宿费哈。”
“不收你钱。”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善良?”
“……”
就这样,刘耀文在宋亚轩的房间里暂住了下来。
夜晚,两个人共用枕头与被子,在同一张床上做不同的梦;白天,宋亚轩坐在书桌前写题看书,刘耀文就坐在一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随着街边的枫叶逐渐染上了红,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慢慢缩短。
房间里多住一个人其实并不容易,一来要小心被宋玉真发现,二来刘耀文也不是个安生的主儿。
腿上的伤还没好全,刘耀文就拉着宋亚轩翻窗去看球赛了。
市区公园的篮球场刚装修完,宽敞又明亮。
一个漂亮的三分扭转了场上的局势,刘耀文跟其他观众一样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鼓掌叫好。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关注着球赛,只有宋亚轩的目光一刻不离地停在刘耀文身上。
他看着刘耀文脸上的神采奕奕,看着他生动的笑和清澈的眼眸,心里生出柔软来。
也许在别人眼里,刘耀文是杀人犯的儿子,是天生带着暴戾基因的恶魔,但宋亚轩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有着世间最丰盈的血肉和最澄澈的灵魂。
这是一个别人都看不到的刘耀文,只有他宋亚轩能亲眼目睹。
这种独占的快感像一根根丝,在宋亚轩的心上缠绕,裹成暗恋的茧。
“今天这场球是真带劲儿。”
刘耀文吐出一口烟,还沉浸在刚才的球赛里。
宋亚轩和他并排走着,双手插在卫衣兜里,“是挺不错的。”
虽然他整场下来几乎没怎么看过球。
“刘耀文,你平时经常来看球吗?”
“也没经常吧,偶尔来看看。”刘耀文把烟夹在指间抖了抖烟灰,“有时候打完架会过来。”
“你咋总打架?”宋亚轩微微皱起眉。
“挣钱啊,就跟你总去参加什么竞赛一样,不就是为了钱嘛,”刘耀文坦然道,“我打架厉害,在旧城区那片打一场架最少拿四位数,为什么不去?”
旧城区是一片乱地,贩d卖y聚众斗殴,什么神马牛鬼都有的灰色地带。
刘耀文跟人约架的时候认识了那一片的人,遂搭上了打擂的活儿,美名其曰打擂,其实就是一群有钱的暴力爱好者拿钱押注,让人打架给他们看。
宋亚轩觉得有点生气,“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挣钱吗,不怕哪天被打死?”
“死不可怕,宋亚轩。”刘耀文把烟头扔到地上,抬脚碾灭,“想死却不能死才可怕。”
这话里蕴藏的秘密太多,宋亚轩抑制不住自己想窥探的好奇心。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人不是你捅的,对吗?”
刘耀文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浅浅笑了笑,“你确实比学校里那群蠢货聪明点。”
宋亚轩握住他想点烟的手,“如果人真的是你捅的,你早就进监狱了。”
“那个b是收了钱,自己捅自己,想栽赃给我,”刘耀文挣脱开宋亚轩的手,固执地点上了烟,深吸一口,“有够好笑的,还专门找了没监控的路堵老子,最后证据不足还不是让老子脱身了。”
“你能脱身还有个原因,是因为校长找关系保你了吧,”宋亚轩侧目看他,“你和校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特么问题好多啊,”刘耀文把烟从唇间移开,放到宋亚轩的唇间,“等哥哪天心情好再告诉你,来,吐个烟圈看看。”
“滚。”
“别害羞啊,你不是很会的嘛。”
嘴里的薄荷糖含了半晌,化成小小的一片。
身后的人已经吵了半天了,宋亚轩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心想早知道就不把这个不良少年捡回来了。
“你天天写这些题有啥用啊,好无聊。”刘耀文用没打药膏的那条腿踢了踢宋亚轩的凳子。
“不无聊啊,数学很有意思。”宋亚轩耐着心回答他,“虽然所有科目我都很擅长,但只有数学能让我想要永无止境地去探究。”
“啧,真装啊,还永无止境地探究,你有那智商吗?”
宋亚轩笑了起来,颇有些自满地说,“不好意思,小学的时候老师带我去测过智商,159,你知道智商超过140意味着什么吗。”
“笑死了,你不会想说自己是天才吧?”
宋亚轩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刘耀文一声笑从鼻腔里发出来,语气拽得二五八万,“老子还IQ一百八呢。”
“爱信不信。”宋亚轩不跟他辩,手中的笔流畅地继续计算。
刘耀文在床上躺下,“喂,书呆子,你都不出去玩的吗。”
“嗯。”
“你是不是没朋友啊?”
“是。”
回答简洁而迅速。
“我看你在学校不是人缘挺好的嘛,”刘耀文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还以为你朋友很多。”
宋亚轩没有抬头,不疾不徐道,“跟同学好好相处是社交必要,但交朋友不是,同学和朋友不一样。”
刘耀文又踢了一下他的凳子,“还挺傲。”
“不是傲,我是真的觉得同学就是同学,没到朋友的程度,”宋亚轩很无奈地为自己解释,虽然大概率刘耀文并不会听进去。
“宋亚轩,你是不是想跟我做朋友?”
宋亚轩手中的笔停下了,须臾,又自如地开始书写,“不是。”
“那你干嘛收留我?”
一片落叶被风吹进来,掉在草稿本上。
“看你可怜。”
“滚你丫的。”刘耀文的笑声明朗。
宋亚轩没有接话,轻轻拨开草稿本上的落叶。
米白色的纸张上,是一条在数学里不成立的公式。
lim me→∞=you
苏朱 山海
HE/回答衍生产物/吉他手和小结巴非典型破镜重圆
记《回答》一周年
全文6.5k+
————
00.
那是我们难以忘怀的山海。
01.
苏新皓推着那辆响铃坏掉的自行车,真倒霉,又在那条路掉了链子。或许是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回过头,没有熟悉的身影路过,不会和当初那样有个讲话慢吞吞的少年路过载他一程。
远山的落日倾斜角逐渐变小,时间的推移反而没让那块巨布褪色,似乎和那天一样,和吉他被父亲摔坏的那天一样,他们只是举着两罐百事可乐,看候鸟迁徙的底色从水蓝氧化成绛紫。
两人骑的一辆...
HE/回答衍生产物/吉他手和小结巴非典型破镜重圆
记《回答》一周年
全文6.5k+
————
00.
那是我们难以忘怀的山海。
01.
苏新皓推着那辆响铃坏掉的自行车,真倒霉,又在那条路掉了链子。或许是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回过头,没有熟悉的身影路过,不会和当初那样有个讲话慢吞吞的少年路过载他一程。
远山的落日倾斜角逐渐变小,时间的推移反而没让那块巨布褪色,似乎和那天一样,和吉他被父亲摔坏的那天一样,他们只是举着两罐百事可乐,看候鸟迁徙的底色从水蓝氧化成绛紫。
两人骑的一辆自行车不敌自重,路线歪歪斜斜,双双落地,好像还是朱志鑫压着苏新皓,还在一起互相嘲讽捧腹大笑,弯弯的眉眼藏匿在树叶交叠不及的斑驳里,好像就在昨天。
朱志鑫不辞而别了。
多久?两个月了。
不知不觉竟有两个月之久,如果不是今天的升旗仪式表彰了校园歌唱大赛的冠军选手,都差点忘记了。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苏新皓撇撇嘴,他怨朱志鑫的逃兵似的不告而别,他一个人坐在候场室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到学校的保安将他撵回家里,都没有等到朱志鑫回来。
他怨朱志鑫的杳无音讯似乎在明晃晃地嘲讽,一起吃的饭,一起练的歌,一起打的篮球,一起骑的车,都是放屁,都是他一个人自作多情。还有一起吹过的晚风,一起看过的落日,大梦一场。
如果再见到那个小结巴,一定要揪着他的领子要一个解释。苏新皓坐在江边,捏紧了掌中的易拉罐,他有些说不清楚,还想不想再见他。
想这些干嘛,总之,找不到了,这次是真的找不到了。
墨绿色的门掉了铁皮,像被溶解体面的糖衣,凹凸不平的铁锈渐渐显露,区域越来越大,摸起来坑坑洼洼。苏新皓娴熟地将钥匙插进了钥匙孔,尝试转动起来,今天的阻力似乎格外大,他想着待会让父亲添点油。
算了,自己添点也行。
“我回来了。”
“回来就吃饭吧。”苏父闻声掐了手中的廉价二手烟,缓缓站起身,将最后一碟菜端了上来,苏新皓闷声点头,瞟了一眼,是西红柿炒鸡蛋。
苏新皓和父亲的关系算不上好,父亲对自己向来严厉,很典型的望子成龙的家长形象。特别是苏新皓的母亲去世之后,被工作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的苏父更显极端,在单位裁员后干起了出租车拉人的活,钱袋子算不上紧凑,却常常沉默呆滞,家中烟雾缭绕,香烟一根接着一根从不间断,也会因为苏新皓考试偶尔的发挥失常而对苏新皓破口大骂。
大多数时候苏新皓都是忍气吞声,任凭父亲发泄,他从不还口。唯独那次,苏父摔坏了苏新皓攒了许久零用钱买的吉他,也是苏新皓第一次与父亲正面对峙,父亲积满泥沙的眼睛里灌满眼泪,才意识自己和儿子的心隔了千百万条河。
也是那次,父子俩的关系才稍微缓和,父亲也在充斥尼古丁烟雾的嫌隙里默许地点头,至少不反对他弹吉他参加校园歌唱大赛。
“你怎么最近都不带吉他去学校了?”
“不想带。”
面对父亲有意无意地搭话,苏新皓没有抬头,只是一口接一口扒着白米饭,偶尔夹起桌上卖相算不上好的剩菜送进口中,唯独不碰那盘西红柿炒鸡蛋。
“爸给你换一把新吉他吧。”
苏父对儿子心怀愧歉,又因之前冲动摔坏儿子吉他想要弥补,以为苏新皓不带吉他去学校是嫌弃这把吉他是二手的,而主动提出想给他换一把。
苏新皓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将视线挪到了墙角的木吉他上,琴桥旁用记号笔歪歪扭扭地写上“xx”。是朱志鑫写的,这把二手琴是两人凑钱买的,苏新皓的脑海里闪过那天朱志鑫标记的画面,他笑靥如花,说这是“新鑫,苏新皓和朱志鑫”。
“不换。”
苏新皓也说不清他到底在纠结什么,或许他也明白换把新的吉他音质会更好,但躺在角落的那把“xx”,明明已经很旧得斑驳,却就是不愿意换走,甚至不愿意再让别人碰。好像那把吉他有着独属他和小结巴的记忆,即便小结巴食言逃跑,即便这场大梦被冰封。
“我那把挺好的,不用换。”苏新皓低声补了一句,不至于让满脸褶皱的父亲下不来台,又想缓和这有些尴尬的气氛,或许与父亲太久没有认真相处,“校园歌唱大赛的冠军是谁谁谁”这样分享生活的话难以启齿挂到嘴巴又随着饭菜咽回胃里。
“今天我去给舅舅送药吧。”
02.
入目无他的墨蓝袭过整片天空,几颗沉寂的孤星淌着,不见弦月的踪迹。道路两旁的路灯按时睁眼,街道车水马龙,苏新皓蹬着自行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丝毫不在意学校门口的小吃摊伴随“滋滋”声的腾腾雾气再消逝在夜空。
舅舅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已经没办法正常自理,常年需要护工陪伴,苏新皓的母亲去世后,照顾舅舅的担子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苏父和苏新皓身上。苏新皓上了高中后,一个月一次的定期送药大多是苏父,后来苏新皓学会骑自行车,偶尔也会去。
那是一条僻静的巷子,刚下过雨还积着水坑,屋檐落下的雨点打出一圈又一圈涟漪。地上有些许蟑螂被出租车碾成纸片厚度的尸体,枯黄落叶的脊骨也被过往匆匆的行人踩碎。
苏新皓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只有高矮参差不齐潮湿阴暗的违建房。与舅舅也没有多深厚的情谊,只是母亲的遗愿有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平安,苏新皓通常也是出于血脉情分放下药就走。
舅舅住在那栋红砖砌筑的居民楼的顶楼,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苏新皓甩着透明塑料袋裹着的精神类药品低着头直奔最高层,按规矩将药袋塞进了门口墙上贴满三无小广告的锈迹斑斑的牛奶箱,护工来了会顺带拿进去。
鸦睫纤长浓密,却在缝隙中寻到了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那人黑压压的刘海遮住了视线,身上是楼道昏暗灯光下看不出什么颜色的体恤衫。可至少那股子薄荷味的清香骗不了人,苏新皓还记得自己曾经与他并肩凑近而后的雨后青草气打趣着最贴切的比喻是含羞草,他的耳根刷的一下就红了磕磕巴巴地小声反驳。
“小结巴?”
苏新皓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以至他确定及肯定此时与他狭路相逢的就是朱志鑫本人。本以为自己会揪着朱志鑫领子厉声质问,没想到真正和他重逢,脱口而出地竟还是那个掺杂暧昧的昵称。
朱志鑫像受了惊的小猫抬起头撞上了跟前炽热的目光,又迅速垂下眸子想要逃离,他能感受到这狭小逼仄的楼梯间容不下如此沉重的呼吸,可苏新皓顺势将手扶上了泛黄的白墙,拦住了上楼唯一的道路。
他欲转身落荒而逃,手心却被一股温热袭住,霎时间丧失了逃跑的能力和权利。苏新皓还记得那天,他只是接了个电话,就消失了两个月之久,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重演。
“对…对不起。”
沉默许久,苏新皓抑住心中的焚火牵住跟前人的手,他在等,等他先开口。朱志鑫没有甩开这好似有些越界的手,他耷拉着脑袋揪住衣角,唇瓣被咬出充血的殷红,他扫过苏新皓与自己交叠那只手臂上凸起的青筋,也明白薄薄的皮肤掩不住血液的流动,却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于是他开了口,他不知道从何说起,好像道歉是不会出错的,他欠苏新皓一个道歉。
他确实欠苏新皓一个道歉,但绝不止一个道歉。
“为什么消失?”那句还是磕磕巴巴的道歉扫过自己耳膜时,苏新皓在昏暗中悄悄红了眼眶,总能从朱志鑫拒人千里的下三白探到一丝柔软,而真正碰上那池雪水什么责备的话就一句都说不出口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朱志鑫。”
那近乎颤抖的声音同样刺痛着朱志鑫的心脏。朱志鑫拽着苏新皓的手下了楼,步伐越来越快,逃离这混着发酵气味摩肩接踵的空气,踩过一阶又一阶湿漉漉的土地,溅起一道又一道水花,到最后奔跑于一盏盏月亮的替代品之下。
苏新皓想问目的地在哪里,可喉咙似被尘土堵住,转念一想,朱志鑫带他去哪就去哪吧,无所谓了,暂时忘记。
最后的落脚点是在华灯四布的天桥,四周都是归家驶客摩擦地面的脚步声,轿车远光灯和鸣笛,嘈杂的环境,朱志鑫和苏新皓靠在围栏上气喘吁吁,即便如此,那紧扣的双手依然没有放开。
“对不起,但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只是轻轻给的牵引力,朱志鑫就落入苏新皓有温度的臂弯,刚刚疯狂的奔跑微微出汗,刚刚好,更安稳,更适合拥抱。心脏和心脏相贴的瞬间,以准备校园歌唱大赛为正当理由的点点滴滴又在脑海中开始放映,分不清情感的根源。
“你先不要问,再给我一点时间。”
03.
“妈妈六点半的高铁,阿志,来见妈妈最后一面好不好?”
朱志鑫攥着手中的宣传单,回头忘了一眼被夕阳眷顾着镶起光晕的苏新皓,他还调试着手中画着两人缩写的木吉他,专心致志准备着待会的演出。见妈妈一面还是校园歌唱大赛,朱志鑫已经没资格做选择,在血脉压制下好像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无关紧要的是所谓的校园歌唱大赛,不是苏新皓。
但也来不及了,朱志鑫还是走了,没有打一声招呼。从学校一路走到跨江大桥,最后打车到了高铁站。
妈妈说,和她一起走吧,她需要她的阿志。
妈妈和爸爸的矛盾从朱志鑫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萌芽,似乎两人都以朱志鑫还小为由妥协着过日子,最终仍被生活鸡毛蒜皮的小事磨碎了残存的爱意,一次次情绪的爆发,陶瓷碎片被摔得满地,到最后架都懒得吵了,也许就该分开了。
所以朱志鑫坦然接受了父母离婚的事实,说内心毫无波澜是假的,但从小就自卑的自己也没有享受到多少来自父母的宠爱,没有人留给自己唱完一首歌的时间,更何况还有一个各方面都比自己优秀的弟弟,最起码这个弟弟讲话不磕巴。
那是妈妈第一次坚定地选择自己,朱志鑫眼睛发痒,湿了眼眶,他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他同意了,没有收拾任何行李,补了张票就和妈妈登上了邻市的列车。
在高铁上,朱志鑫删删改改编辑了一条信息,他无比珍视与苏新皓的感情,即使他仍懵懂误以为这是朋友兄弟的情分,可性子里压不住的懦弱,他胆怯苏新皓会不会发火,他再一次选择沉默,将手机关机,没有声音地离开他的生活。
除了手机号码换掉这个现在看起来无比荒唐的事,一切都计划中稳步进行着,妈妈说学校的事她会尽快安排好。朱志鑫憧憬着未来的新生活,却发现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妈妈对自己的态度和在高铁站判若两人,不仅学校的事一拖再拖,竟很快投入了新的感情对自己不管不顾,朱志鑫渐渐意识到,法庭上争夺抚养权的战役胜利者的奖品是小自己五岁的弟弟,而自己只是妈妈为了让自己显得输的没那么彻底的筹码,为的是不让爸爸取得真正的胜利。
妈妈好像并不需要自己,好像没有人需要自己,于是他说,他想一个人生活。
在某个不知名寂静的深夜,携着月辉登上了回本市的列车,没有再接令自己失望透底母亲的一通电话、一条短信。一个人回到了这座生活了近十八年的城市,也没有再联系父亲,也没有回去上学,租了个小房子,干点零碎的活谋生,晚上找了个清吧驻唱。
他好像在赌气,和家里人赌气,又好像在逃避,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姿态回到学校和之前一样和苏新皓相处。虽然清吧的话筒音质更好,但他仍然怀念天台的丛生膝盖以上的杂草,怀念那个墙头,苏新皓夸他唱歌好听,苏新皓主动邀请他成为搭档。
这座城市本身就不大,前些白天送外卖的时候就与放学回家的苏新皓擦肩而过。朱志鑫戴着头盔倒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腿脚有些不利索的高中生,总在江边入口那条磨磨蹭蹭龟速前行,忍不住偷看一眼,还是握紧油门快速穿过。
好像从那一刻起,朱志鑫就意识到总有一天他们会在这座城市重逢,或许在学校门口,或许在江边礁石,总之那种预感愈发强烈,一定会遇到的,光是脑补就足够惶恐。他该怎么开口,该如何解释,听起来合理且没有那么狼狈。
那一颗本就藏匿着脆弱自卑的心脏被苏新皓缝缝补补重见天光,又在自己一瞬间的贪念重新破碎,重新被活埋,失去了脉搏。
唯独没想过那一天到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如此之快,今天的工作很忙碌,如果麻利些早点干完或者磨蹭些晚点回来,是不是就不会打照面了呢?可偏偏不偏不倚,恰好那个时间,恰好苏新皓下楼,朱志鑫上楼。
朱志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准备接受苏新皓的指责质问,他能感觉到苏新皓喉结滚动的怨意,好像更多是委屈,霎时仅只有用指尖在他掌心打转去安抚的冲动。
他眼睛红了吧,还自以为灯泡瓦数不够就能被略过,他还是一点都没变,吉他被摔坏后一个人躲在秘密基地流眼泪,鼻子皱起来圆圆的,眼尾挂绯色,哽咽着还想撇过头。
可是他一句重话都没有,只是唤朱志鑫的全名,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客都请了,歌也练了,为什么好不容易携手面对那么多困难后在最后一步,逃跑了。
苏新皓眼睛红了,朱志鑫好像突然就明白,不是冠军鹿死他手,第一名没有那么重要,而是自己一声不吭失联了两个月。
他需要自己对吗,那他是不是可以抱抱自己呢?
04.
最后连那几颗孤星也躲进了深蓝色的云层里,朱志鑫的下巴轻轻蹭着苏新皓的肩头,暖烘烘的气息扫过苏新皓的皮肤,心脏的起伏剧烈,苏新皓下意识抚过他的蝴蝶骨,攀上他柔软的细发。
好像什么都不需要做,也什么都不用说,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相逢后相拥,只是将时间定格,溺于温暖的怀抱。
其实和当初很像,只是朱志鑫戴着耳机背对着簇簇野草爬上了红砖水泥砌上的墙,以为是秘密基地而放声歌唱。苏新皓背着把吉他在微暖的日光下小憩,半梦半醒间听到悦耳的声音,好像陌生又熟悉,想在梦里寻到少年的身影,徒劳,才意识并非梦境。他眯起眼睛锁定了那个背影,不知什么原因,只觉得这好似油画的风景,想蹑手蹑脚慢慢靠近,关于两人的故事就因一句发自内心的称赞而开启。
苏新皓和朱志鑫在此之前并不熟悉,苏新皓转学而来,从城东跨到城西,只知道班里有个男同学总坐在角落里,并不合群,名字却有些好听。他有些好奇,问起同桌朱志鑫的关于,只得来一句嘲讽语“你以为他是哑巴,结果发现他是结巴”。
后来就有了正当理由约他出来练习,请他是城里有名的火锅,却点了鸳鸯锅,不让他沾一丁点辣味,望着他盯着自己吃得大汗淋漓而委屈的眼睛,打打闹闹里偶然地凑近那双下三白发觉才没有什么攻击性。
或许苏新皓之前对朱志鑫的感情不清不明,只觉得那是一起为梦想而战的兄弟,只觉得一起在空无一人的周末翻墙进来打一下午的篮球再喝同一罐百事可乐没什么了不起。
或许苏新皓在那个云蒸霞蔚因吉他被摔坏后躲起来想破罐子破摔的傍晚,朱志鑫拽起自己的手臂,被他摁坐在地上,一脸认真说着他就是要发声就是要唱的模样,就应该触碰到情愫的潜滋暗长,在热气腾腾却没有一丝辣味的两碗小面,在他闹着要学吉他不小心触碰手背而脸红的瞬间。
苏新皓轻轻拍着朱志鑫好像会长出翅膀飞走的脊骨抱得更紧了,又想到什么似的摸了摸校裤口袋,掏出一条银灰色的链子,借着路灯的光圈看清挂坠处写着“第一名”。
苏新皓缓缓和朱志鑫拉开距离,这次没征求朱志鑫的意见,指尖绕过他的而后,将项链扣了上去了。其实那是在和朱志鑫约好一起参赛时就有的想法,不管有没有拿奖,他们都是第一名,只不过那时没有那么矫情,想着定制个可乐罐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可在日后的点滴里,愈发觉得漂亮的小结巴应收到漂亮的小礼物。
朱志鑫颈后冰凉的触感袭至全身,他愣了神,他想起了前些天做的一个梦。他梦到他一个人坐在公交站台,等着末班车,等了好久好久,才发现这掉线有路段在维修,万念俱灰,耳膜振动,那个清泉般的声音响起。他知道这个声音属于谁,再不会有如此难以忘怀的声音出现在他的生命,却纠结该不该回头,该不该再以狼狈的面容与他重逢。
世人皆说山海不可平,难以忘怀为何不紧紧相拥?
“朱志鑫,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能会觉得荒谬,但你别打断我。”
“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应该恨你,恨你把我们感情当做一文不值,恨你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就偷偷消失,恨你把这段时间的努力说丢弃就丢弃。我想着我再见到你或许会给你一拳,讨一个解释。”
“可后来,我渐渐发现,我对你的纠结不是那所谓不讲义气的兄弟,我甚至难过,质疑我对你的重要性,我在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一席之地。”
“直到我真正再见到你,不守舍的魂魄才松了一口气,我的第一想法是,还好你没事,还好再让我碰到你。”
“听懂了吗,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不是对朋友的喜欢。”
“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时间,你想清楚了再给我回答。”
“但别让我找不到你了好不好?”
那应该是苏新皓最勇敢的一次,这世界本就是变幻不停,说不准明天会不会再找不到朱志鑫。其实朱志鑫的答案也没有那么重要,他们还能见面,还能上学,还能带他吃巷尾的小面,现在不用准备歌唱大赛,可以给他点变态辣去番茄。
小结巴一点都不结巴,想在哪唱就在哪唱。
在哪唱都是第一名。
“苏新皓。”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回答。”朱志鑫向前走了一步,鼻尖碰上了鼻尖,急促的呼吸被迫暂停,“如果你以后的情歌只弹给我一个人。”
“那有些故事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我的回答。”
那也会是热烈少年携手奔赴的山海。
有回答,有回音。
——END——
不要嫌弃小水的复健产物,有点矫情的小故事,送给伟大的一周年,希望你们能喜欢!!
近水
2023.6.18 12:31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2
入秋后,天气变得凉而干燥。
高二四班教室里,语文老师写完板书,拿起教材一边讲一边走下讲台转悠。
“四叔的打骂,短工的冷漠,天地圣众酒醉的蹒跚,无一不是推祥林嫂入死亡深渊的黑手……”语文老师的照着教案一字一句地念,视线像监视器似的在教室里扫描着。
第一排眼镜比酒瓶子厚的学委,表面上在认真听课实则在走神;坐在中间的一男一女,在课桌底下偷偷拉手,以为自己看不见;倒数第二排的差生,把手机藏在课本下面玩,不过毕竟差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最后一排的那小子,唉。
语文老师看着最后一排...
入秋后,天气变得凉而干燥。
高二四班教室里,语文老师写完板书,拿起教材一边讲一边走下讲台转悠。
“四叔的打骂,短工的冷漠,天地圣众酒醉的蹒跚,无一不是推祥林嫂入死亡深渊的黑手……”语文老师的照着教案一字一句地念,视线像监视器似的在教室里扫描着。
第一排眼镜比酒瓶子厚的学委,表面上在认真听课实则在走神;坐在中间的一男一女,在课桌底下偷偷拉手,以为自己看不见;倒数第二排的差生,把手机藏在课本下面玩,不过毕竟差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最后一排的那小子,唉。
语文老师看着最后一排正在睡觉的刘耀文,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讲课,“以乐写哀,倍增其哀,这就是《祝福》的对比艺术。”
刘耀文平日在学校不是睡觉就是翘课溜出去打架,就像优等生总有特权一般,问题学生到了刘耀文这种程度,老师们也会给出特权不再管束,只求他不要耽误自己上课就行。
一夜没睡,刘耀文趴在课桌上眯了整整三节课,直到中午放学,所有人都去食堂了他才慢悠悠地起来。
“耀文,醒了?”
不睁眼,光听这声音他都知道是谁。刘耀文脸上露出烦躁的表情,“别叫我名字。”
西装革履的校长正坐在他前面的座位上,亲和地问,“你昨天怎么没回家?”
“回家?”刘耀文笑得开朗又乖张,“我有家吗?”
校长面不改色,知道跟刘耀文无法沟通下去了,遂站起身把一张卡丢到他的课桌上。
“不想回家住就自己租个房子吧,密码是你妈妈的生日。”
“你特么别提我妈!”
刘耀文猛得一下站起来,课桌椅挪动出了尖锐的声响。
校长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走出了四班教室。
人走出去了,有火也没地儿发。
刘耀文颓丧地坐下来,他从昨天起就没吃过东西了,看了看课桌上的银行卡,又摸了摸裤兜里最后一张五元纸币,最后他把卡收进包里,决定再饿一天。
起身,刚走出教室门就在走廊拐角看见了正在交谈的校长和宋亚轩。
见到宋亚轩这种好学生,是个老师都会眉开眼笑,校长也不例外,这会儿笑的比刚才在刘耀文面前真心得多。
聊了几句后,校长拍了拍宋亚轩的肩,拿着公文包走了。
宋亚轩脸上温和的笑还没收住,抬眼看到了杵在教室门口的刘耀文。
两人的眼神一瞬交汇,又迅速分开。
笑容消失,宋亚轩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在经过四班后门的时候,刘耀文伸出一只脚拦住了他。
“喂,借我点钱。”
本以为宋亚轩会翻个白眼然后跨过自己的脚直接走掉,没想到他沉默了一会,真的从校服兜里摸出了一张一百,递了过来。
一时兴起想逗逗他,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有钱。
刘耀文舔了舔自己还破着皮的嘴角,笑着朝宋亚轩扬了扬下巴,“谢了。”
“什么时候还我?”宋亚轩的声音轻轻的。
“有钱了就还你。”
刘耀文把一百块收进兜里,一阵秋风拂过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天气变冷了,多穿点吧。”宋亚轩丢下这么一句就走了,一边走一边拿出兜里的糖盒来。
这小子,还是这么爱装。
刘耀文看着他嚼着糖一动一动的侧脸,勾了勾嘴角。
不过,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情一片,幻出人天姻眷。但使有情终不变,定能偿夙愿。”
家里头那台破旧的收音机又在放《长生殿》了,宋亚轩站在门口定了定,握上了门把手。
推开门,入目是逼仄的小客厅和贴满奖状的墙壁,破了皮的沙发和旧木桌子摆在一起,再往边上是看起来有些年代了的储物柜,柜子上的收音机还在放着昆曲,咿咿呀呀不停。
“回来了啊。”宋玉真端着刚盛出来的汤走出厨房,“来吃饭吧。”
宋亚轩帮着她摆好碗筷,然后仔仔细细地洗了手,才在划痕斑驳的木桌前坐下。
“上次那个数学竞赛,出结果了吗?”宋玉真往宋亚轩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
“出了,老样子。”宋亚轩放下筷子,把书包夹层里的信封递过去,“拿去交这个月的房租吧。”
宋玉真看了看装满钱的信封,又看了看儿子低垂的眼。
“轩轩,你真是妈妈的骄傲。”宋玉真语气里的喜悦真诚无比,“明天开始放十一假了吧?”
“嗯。”
“放假了也去找同学们一起玩吧,别老闷在屋子里学习。”
“好。”
蹄花汤油腻,宋亚轩只喝了半碗就不想喝了,但如果浪费了宋玉真会生气。
憋着气把汤咽完,他站起身,“妈,我回房间了。”
“去吧去吧。”
宋亚轩的房间算是这个屋子里最大的一间了,但仍是小得只能容下一床一桌和一个组装的布衣柜。
反锁上房门,宋亚轩在书桌前坐下。
最近吃糖的频率有点高,这才没几天,糖盒里的糖又没剩几粒了。
脑海里一闪而过刘耀文坏笑着的脸。
算了,大不了下次买糖的时候多囤几盒。宋亚轩打开铁皮盖子,倒了两粒糖到嘴里。
客厅里的收音机还在响,缠绵婉转的唱腔透过门板传进来。
“尘缘倥偬,忉利有天情更永。不比凡间梦,悲欢和哄,恩与爱总成空。”
十一国庆,学校难得大方给了一个星期的假。
宋亚轩通过班主任介绍,接了一个给小朋友补习的活儿。
今天是头一次去别人家里,宋亚轩翻出了自己最整洁大方的一身衣服,出门。
小朋友的家住在富人区,家长看中他年级第一的成绩,花高价请他去家里给小孩补习。富人区在城东,而宋亚轩居住的地方在城西,中间的路途遥远,要不是对方开得报酬实在是丰厚,宋亚轩可舍不得花那么多时间去城东教小屁孩数学。
在去城东的路上,宋亚轩偶遇了刘耀文。
那是一条抄近道的小路,街上来往的人很少,偶尔有几只流浪猫窜过。
刘耀文就靠坐在街边的墙角,垂着脑袋,身子缩成一团,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在舔舐伤口的狼。
宋亚轩走近了才看清他挂了多少彩。
他应该是刚打完架,身上穿的还是校服,暗红色的血从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淌下来,滴在他淤青的手臂上,校裤破了一道口子,露出来里面皮开肉绽的大腿皮肤。
起码还是活着的,还在喘气儿。
宋亚轩没有停留,扫了刘耀文两眼就接着往前赶路。
富人区的建筑华贵,优美的绿化环境使得这片的空气都比其他地方清新。
有钱人家的客厅很大,比宋亚轩家的全部占地面积还要多。虽然宋亚轩不能理解才二年级的小孩有什么补习的必要,但拿钱办事,他礼貌的跟这家人打过招呼后就进房间开始教题目。
小朋友的妈妈很客气,让佣人端了果汁和点心来,小朋友也很听话,虽然总是开小差,但理解题目的速度还行。
在小男孩做题的空当,宋亚轩抬头环顾了一下他的房间。
大是不用说的,装修风格也很温馨。淡蓝色的天花板,手绘着海浪和轮船的墙,墙上没有金光闪闪的奖状,但那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让宋亚轩觉得万分羡慕。
“轩轩哥哥,这道题是这样做吗?”小朋友指着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答案问宋亚轩。
宋亚轩压下心中的不平衡,拿起笔温柔地给他讲题。
四个小时的补习一晃就过去了。
“妈妈,轩轩哥哥明天还来吗?”小朋友看起来很喜欢宋亚轩,临走前拉着他的手晃啊晃的。
宋亚轩温和的笑笑,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哥哥下个星期再来。我布置的题目你要认真做哦。”
“嗯呢!”
穿着华贵的女人笑着把钱结给宋亚轩,“小宋老师今天辛苦了,这些点心,你就带回去吃吧。”
蛋糕盒上印着宋亚轩听都没听过的外国牌子,估计价格也是自己想象不到的高昂。
宋亚轩顺从地接过蛋糕盒,笑着道谢,“谢谢,那我先走了。”
天色已黑,大约是快要下雨了,厚重的云黑压压铺在空中,挡住了所有的星光。
秋风在夜晚更是萧瑟。
“阿嚏。”
刘耀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把皱巴巴的校服往身上裹紧。
血凝干了,但伤口还是很疼。刘耀文懒得尝试站起来,反正站起来也只会更疼,不如今晚就将就着在墙角睡一宿。
空旷的街道里,除了野猫的叫声还多了缓缓的脚步声。
那阵脚步声一点一点放大,然后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刘耀文半睁开眼,看到了一双干净的帆布鞋,再往上,整洁的直筒裤,没有褶皱的衬衫套装,最后是宋亚轩清秀的面庞。
“穿得这么人模狗样,约会去了?”
刘耀文勾起一个调侃的笑,扯起的弧度让嘴角的伤口隐隐发疼。
宋亚轩在他面前蹲下来,伸手拨开他长得挡住眼睛的刘海,“还能嘴贱,看来伤得不严重。”
“别碰我,”刘耀文拍开他的手,“要嘲笑要打随你便,等老子休养回来再跟你算。”
他虚弱着呲牙的模样像头刚断奶的小野兽,宋亚轩轻声笑笑,没再上手。
“不回家休养?”
“没家。”
晚风掀起了刘耀文的刘海,把他好看的眉眼露了出来。
路灯下,那双眼眸亮得像碎星。
“没家?”宋亚轩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嗯,没。”
几只流浪猫窜到他们脚边,喵喵地叫着。
刘耀文把脑袋靠在墙上,闭上眼不再看宋亚轩,呼吸浅浅的像是要睡着。
宋亚轩摸了摸野猫的脑袋,然后把手上的蛋糕盒放到地上,打开盒子让野猫吃里面的点心。
猫尾巴蹭到宋亚轩的脚踝,痒痒的,惹得他轻声笑出来。
温和的笑声让刘耀文再次睁开眼。
宋亚轩其实是有点洁癖的,但这会儿竟也不嫌弃刘耀文脏兮兮的衣服,扯了扯他的衣袖。
“喂,睡这儿不冷吗?上我家睡吧。”
《尾迹》第二章(4)
之所以把停飞两周期间的坐班理论训练压缩成三天完成,是因为陆闻想借这段时间回一趟萍城。
他来寰京已经快半年了,还没有机会回去过。萍城的家人只有母亲还健在,飞行员的职业使然,即便在萍城时,陆闻也并不能长时间陪伴身在护理院的母亲,只是,如此长时间的离开还是头一遭。
他需要回去看看母亲,也需要提醒自己学飞的初心。
“怎么会想要学飞的?”
同样的问题,曾在梁铭面前说起两次。一次是在机组聚餐上,陆闻没想到会被问,反应不及时,搪塞说爱好。另外一次,是梁铭亲自问,在公司后门的面馆里,趁着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陆闻说,是因为父亲是空军。
如果说头一次的答......
之所以把停飞两周期间的坐班理论训练压缩成三天完成,是因为陆闻想借这段时间回一趟萍城。
他来寰京已经快半年了,还没有机会回去过。萍城的家人只有母亲还健在,飞行员的职业使然,即便在萍城时,陆闻也并不能长时间陪伴身在护理院的母亲,只是,如此长时间的离开还是头一遭。
他需要回去看看母亲,也需要提醒自己学飞的初心。
“怎么会想要学飞的?”
同样的问题,曾在梁铭面前说起两次。一次是在机组聚餐上,陆闻没想到会被问,反应不及时,搪塞说爱好。另外一次,是梁铭亲自问,在公司后门的面馆里,趁着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陆闻说,是因为父亲是空军。
如果说头一次的答案是完完全全胡编乱造,后一次独自面对梁铭时,话里可能有两三分真实。
窗外的草木建筑被朝霞映衬着从眼前飞逝而过,车窗缝里钻进来的空气掺着咸湿的海味,偶尔路过繁忙的早市,车内的陆闻仿佛闭眼就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从机场到家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出租车停在一个老式小区门口。
“师傅,不用进去了,小区里不好调头。”
“诶!好嘞!”结账的时候,司机向挡风玻璃外多看了几眼,“这片以前是军区分的房吧,我有个老同学也住这儿。”
陆闻皱了皱眉,“砰”得关上了门。
阔别半年的老家,还不至于感慨搓叹。
陆闻踯躅前行,游客似的走马观花。被不知哪儿飞来的篮球砸中后背,他弯腰拾起,转身撞入绿柳袅娜下的无忌嬉笑,给远处翘首以盼小孩儿们抛去,竟连半声道谢道歉都没听见。
陆闻眯眼,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那是金叔家的小儿子吧,下回找你哥告状,看他不揍你。
“我去找小鸣告状,看他不揍你!”
轰的一声!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穿越数十年的威胁倏地刺破陆闻耳膜,他被这猝不及防席卷而来的回忆怔在原地,久久不能迈开脚步。
陆鸣是陆闻的哥哥,也是陆闻学飞的全部理由。
没有热爱,没有对翱翔蓝天的理想,没有愿人们旅途安稳的矫情,要说有什么强烈的情绪,那只能是恨,也许,还有一丁点渺然的希望。
希望哥哥在这浩然世界的某一处,能看到他飞出的尾迹。
梁铭非但被没收了他心爱的座驾,甚至连家里的司机都使唤不动了。每当这种时候,耐不住寂寞的小少爷总会想起一个人。
沈令枭来接他时已是傍晚,进门与梁元峥请安后,又回到车里在别墅前停了小一会儿才等到梁铭出来。
半边脸被夕阳照得微微发烫,沈令枭绕喷泉调头,没多少耐性,“怎么了这是?我叫司机接你不好吗?”
“你家司机来我爸才不会放我走。”梁铭系好安全带,手肘靠在车窗上揉太阳穴,“就是你亲自来,老头子都要上一课才放人。”
轰然一脚油门,商务型轿车被开出跑车的推背感。梁沈两家为世交,梁父和沈父曾是学飞期间的战友,退伍后梁元峥进入民航,沈豫从政。
沈令枭与梁铭是一起穿开裆裤在军区大院撒疯的发小,虽是同龄人,但自小到大,不论是哪个年龄阶段,沈令枭却总显得比梁铭要稳重练达得多,梁铭将其归因于沈令枭自小经历的超精英教育,以及——
听完梁铭的转述,沈令枭精辟总结,“所以,你为了个认识两月的小副驾,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去冲撞挤兑寰信飞行时长榜上的元老级机长。”
梁铭用三秒钟才得以消化沈令枭的立场,脸上浮出一层执拗,“你哪儿来的一副官腔?”
城市的流光溢彩映得沈令枭的眉眼异常深邃,他淡淡笑道,“这就官腔了?伯父没有家法伺候已经是客气了,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梁铭:……
以及,沈家森严刻板、动辄得咎的家法。活生生把一个阳光少年,规训成了个小老头。
C市的夜惯是纸醉金迷,梁铭和沈令枭并肩而行却双双冷着脸,掠过从停车场走来路上频繁收获的各种媚眼。几个拐弯转进一面石头筑起的大门,转角的老洋房边立了一块半人高的水晶雕刻招牌,镂空的“鱼”字由红酒灌注填充着。
二人皆是常客,黑色口罩遮去半张脸的酒保朝梁铭抬了抬下巴,“飞吗?”
梁铭点头,他明天下午就有航班,于是要了杯加冰的芬达。谁知沈令枭也坐下,跟道,“两杯。”
“你也不喝?”
沈令枭在民航局就职,属行政编制,没有禁酒的规定。可人家有夫管严,“翟清凌晨的航班,我要去接机。”
梁铭差点被沈令枭无名指上的戒指闪出青光眼来,赶紧闭上嘴以免误食狗粮。
一小碟开心果和一把山核桃,话题没过多久还是转回了陆闻身上,沈令枭用手肘撑着膝盖,眼神时不时往中央妩媚的驻唱撇去,“需不需要我帮你查查你的小副驾?”
梁铭靠在沙发背上,挑眉道,“你以为我自己不会查?”
沈令枭这才扭过头,懒懒给梁铭递了个眼神。
梁铭说起来居然有几分小得意,“陆闻来总部后的第一次复训,在明知会失事的状态下不接操控,给那个新晋机长上了活生生一课,幸亏他在讲评时一字不差说出正确应对方法,自己才不用被连坐。这样个直愣愣不会拐弯的死性子,他能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沈令枭听笑了,他长相板正,平日里也习惯严肃,难得笑,“说得那么神,怎么不带出来我见见。”
梁铭说,“我叫他了,他说今晚还要赶作业,在公司加班呢。”
沈令枭突然高深莫测,“梁铭,你都不像你了。”
梁铭闻言一怔,隐约被沈令枭一个眼神砸中。
恰在他怔愣时分,一段温柔甜美的说辞从始终专注驻唱的窈窕淑女口中吐了出来,“……能在各自的业余时分相聚在此,本身就是一种缘分,我想最后唱一首歌,送给A08座的梁机长,歌名就叫,《缘来》。”
一曲终了,沈令枭忍不住笑得更开了,方才还有的三分端着挥发殆尽,盈盈的一副看好戏姿态。
女孩儿长得玲珑,身材曼妙,肉粉色的绸缎礼服将举手投足衬出绝佳气质,尤其是在梁铭毫无拒绝之意的眼神鼓励下,唱得愈发沉浸。
梁铭给女孩点了杯粉红佳人,嘴角噙着邪气的笑意,抬头看人提裙摆款款走来,“认识我?”
“梁机长很难让人不认识。”女孩儿顺势坐下,为如此优渥的外形条件揭开谜底,“宋燎,寰信春招的乘务员。”
宋燎?确实挺撩的。
“你很漂亮,也很符合我喜欢的类型。”梁铭猜到了,所以并不惊讶。C市很大,他常去的酒吧却只有这么几家,总会有心思不纯之人守在各处,伺机泼狗血。梁铭摆弄着手里的开心果,攥来攥去半天没有剥开,“只可惜,乘务员我可不碰。”
宋燎的脸唰得一下红得透彻,愣在一边看梁铭和沈令枭低头说了好几句话,才小声憋出一句,“为什么?”
梁铭没客气,将那颗早就攥热的开心果随手扔进烟灰缸,倏地起身,“我需要跟你解释?”
从暗中窥探梁铭,想要利用他身份上位的人并不少,作为董事长之子的身份,从踏入寰信第一天就没有隐瞒过,他又从来没有摆出过正直凛然的人设,别人心里不纯,那他的心思就是调色盘。不妄那群叔伯辈的机长所言,男女通吃、老少皆宜、来者不拒——唯独有个例外,天上的人他不碰。
出卖美色、出卖肉体、就是出卖灵魂给他做牛做马都不碰。
沈令枭口中的“不像你”,梁铭算是明白了。旁人总觉得梁铭毫无原则,成天想一出是一出,纨绔子弟不成大器,挑衅王满一听就是他能拍脑袋干出的事情来,可只有梁铭自己知道,亲自介入副驾和其他机长之间的纠纷,这次是头一次。
凌晨的机场人流稀疏,沈令枭安安静静坐在值机处外等待翟清落地的消息,他佯装工作,笔记本电脑上显示的,却是民航局内部的人事系统。
沈令枭点进陆闻信息表,页面左上方,年轻稚嫩的脸庞配了双深到探不出底的眼眸。
他抬头,又低头,凝视三秒后,又抬头。终于无比确认,斜对方望着登机牌发愣的男人,正是梁铭口中应当在公司加班的陆闻。
——————
陆闻:每天撒个小慌
下一段就要揭露小闻的秘密了
头狼【极禹】1
特种部队体裁
教官×学员
非专业人员不保证专业知识绝对正确
🈲上升
几辆迷彩军事越野车开进特训基地的大门,刚停稳,就有不少新兵冲下车趴在地上吐的天翻地覆,来的路上翻越不少崎岖的山路,搞得大家都有点晕车。
张泽禹捏着鼻子跳下来,呕吐物的味道实在不好闻,他把包里来之前带着的矿泉水拿出来递给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让他们传着喝一两口,随后就站远不少,皱着眉观察这个基地,随处可见的训练场所,大大小小的泥潭,泥潭里摆放的柏木柱子,各种各样的障碍,都在告诉他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他是被他亲爱的老爹压过来的,家里那位威严的中将过于凶狠,他不敢反驳,只能暂时抛下医院里的...
特种部队体裁
教官×学员
非专业人员不保证专业知识绝对正确
🈲上升
几辆迷彩军事越野车开进特训基地的大门,刚停稳,就有不少新兵冲下车趴在地上吐的天翻地覆,来的路上翻越不少崎岖的山路,搞得大家都有点晕车。
张泽禹捏着鼻子跳下来,呕吐物的味道实在不好闻,他把包里来之前带着的矿泉水拿出来递给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让他们传着喝一两口,随后就站远不少,皱着眉观察这个基地,随处可见的训练场所,大大小小的泥潭,泥潭里摆放的柏木柱子,各种各样的障碍,都在告诉他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他是被他亲爱的老爹压过来的,家里那位威严的中将过于凶狠,他不敢反驳,只能暂时抛下医院里的事跑过来混个几天再打道回府,回去继续好好当他的军医,救死扶伤。
“干嘛呢!干嘛呢!聚成一团干什么!”几个穿着黑色短袖的人走过来,各各带着墨镜和黑色帽子,对着倒成一团的人一通吼。
倒在地上的人赶忙爬起来,跑到场地中央的旗台前站定,他们之间混杂各种迷彩服,绿色黑色蓝色等等。
张泽禹活到现在,最讨厌的就是站军姿,每次都会站的腰酸背痛,但是眼前几个教官不开口,他们也没法动。
过了十分钟,又走来了两个人,手里拿着一沓纸,脸上带着笑交谈什么,其中一个站在几个教官的正中央,墨镜挂在领子上,扫视了一圈才开口:“下午好各位,今天你们的运气很好,是个大晴天,这让你们接下来的训练也会舒服很多。”
“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次的主教官,野狼特战队队长张极,代号King,我身边这几位是……”张极停下,说道,“来,你们自己介绍。”
几位教官表面面无表情,心里都快笑疯了。
张极右侧的人往前跨了一步,说道:“我是野狼特战队副队长,左航,代号……饺子。”左航脸有点黑,他其实早该对这个代号免疫了,但是在这么多人前,说出这个曾经在学员时期因为饺子太好吃,吃了太多就被叫出来的代号还是有些不满。
“苏新皓,野狼特战队队员,代号阿皓,皓月当空的皓。”
“张峻豪,野狼特战队队员,代号阿顺。”
“余宇涵,野狼特战队队员,代号鲨鱼,可以叫我鲨鱼教官,但是不可以叫我鲨教官,特别是那些个发音有问题的,让我知道了就收拾你。”余宇涵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却有说不出来的狠戾,墨镜下的眼睛看着一处,手背在身后握成了拳头。
“好。”张极鼓了鼓掌,开始翻阅刚刚拿着的纸,翻到一处忽的一笑,“诶,余宇涵,过来。”他把那张纸抽出来递给余宇涵,“这个学员你待会好好交流交流。”
余宇涵哼笑两声,拿着纸重新站回到刚刚的位置上。
张极却突然起了兴趣,兴致勃勃的继续往下翻:“呦,一个少校,军医来这种地方,让我看看是谁找虐呢?”他往人群里看着。
张泽禹听到他这种轻蔑的笑就觉得心里不舒服,翻了个白眼喊道:“报告,我。”
“啧,瘦的跟竹竿一样,会搏斗么你?”
“报告!”张泽禹已经开始咬牙切齿,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的不爽,“老师告诉我们,不要以貌取人,请问九年义务教育是抛弃了您么?”
“你很狂啊?”张极两步走下台阶,绕过几个学员走到张泽禹面前俯视他,“你只需要回答,会,或者不会,话多的人,在战场上,往往是第一个牺牲的。”
“报告,会!而且我觉得,你,话,也,不,少。”张泽禹一字一句的说着,瞪着眼前的人。
张极嗤笑两声:“嘴皮子挺溜,希望你的训练之路和你的嘴皮子一样溜。”
“报告,借您吉言。”张泽禹挑了一下眉。
张极回到众人前方,手里的a4纸草草翻阅几下,又抽出一张,看着上面的武警特战队,按照上面的一寸照片在人群中巡视了一下,随后指着一寸照片低声对左航说:“这个特别盯一下,程峰手底下的人。”
“朱志鑫。”左航也在人群中看了一眼,笑着说,“我直接给他安排定位得了。”
“去你的。”张极把纸夹回去,随后原地一撒,佯装抱歉的说道,“不好意思,手滑了,我本人比较懒,不想捡,所以该怎么让我记住你们,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现在,回头看看你们身后的山,那是你们接下来要徒步十公里的地方,你们自己带的行李就是你们要负重的东西。”张极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下午六点,我希望在六点五十前可以看到你们回到这个地方,回不来的,没有晚饭,出发。”
余宇涵和张峻豪一人一辆四轮越野摩托开出去,一个人在人群前引路,一个人在后面催促。
“快点!快点!乌龟都比你们快!”张峻豪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拿着喇叭。
“操。”张泽禹低声骂了一句,“乌龟跑的本来都很快,用蜗牛都比用乌龟好。”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那个人跑到张泽禹身边:“你好啊,少校,我是童禹坤,认识一下?”
“啊?哦。”童禹坤笑的很明媚,看起来是一个开朗的人,张泽禹对开朗的人没有抵抗力,语气也不由得好了许多,“我叫张泽禹。”
童禹坤揽了一下肩膀上的带子:“你为什么来这里啊?”
“我爹押我过来的。”张泽禹叹口气,“我哪敢不来。”
“啊,那你爸爸还挺好的,我爸妈都不知道我来这。”
“为什么?”张泽禹疑惑的看着他,不小心被拌了一下,踉跄几步,被童禹坤扶住才算没有摔倒。
“我爸妈不想让我来特种部队,说太危险。”
“那你为什么来?”
童禹坤看着前方一个身影沉默了一会,笑道:“我来追我未来的男朋友。”
张泽禹又踉跄了一下,微微瞪圆了眼睛:“什么?追什么?”
“未来的男朋友,接受不了么?抱歉,我……”
“没,没有,我只是,没反应过来。”张泽禹打断道,他对同性恋并不抵触,一直持尊重祝福的态度,只是人生中第一次离同性恋那么近,他有些惊讶。
童禹坤松了口气:“不恶心就行,看你那反应我还有点后悔跟你讲。”
“哎,这有什么的,不过是喜欢的人正好是同性而已。”张泽禹安慰似的拍了拍童禹坤的肩膀,有些心疼童禹坤的敏感,“你男朋友也在我们里面么?”
“不,他不在,他……”童禹坤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张峻豪骑着越野摩托到他们两个身边,“不累的话就加训,累不累?”
“累累累。”张泽禹敷衍的点点头,拉着童禹坤的袖子往前跑了跑,他掏掏耳朵:“真的是,我又不聋。”
他把刚刚两个人没说完的话题忘的一干二净,心里只记得这些教官一样烦,烦的很。
十公里很长,虽说行李并没有多重,但是上坡下坡导致用力不均,时间也有限制,加之一路来这里的奔波让大家本身都有点疲惫,到后半段,几乎没有几个在继续跑,都是用尽剩余的力气往前快步走。
“我操。”张泽禹喘着气,看着队伍最前面还在负重跑的人,跟童禹坤说,“他怎么那么牛逼。”
“他好像是武警大队的,和风雷突击队隶属同一个单位,蛮厉害的。”童禹坤也有点喘,虽说之前也有训练,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电脑前,勤勤恳恳的作为空军电子对抗兵工作,这突然的十公里,他多少吃不太消。
张泽禹深呼一口气,点点头,没再说话,嗓子里的血腥味过于明显,他觉得下一秒就能吐血倒地,十公里,太折磨人了。
最后一公里的时候,他几乎是被童禹坤拖着走,整个人半死不活的,腿已经失去知觉了,胳膊也酸痛的抬不起来,肩膀被背包袋子勒的生疼,脚底板也又痛又麻。
“你别管我了。”张泽禹往前推了一把童禹坤,“你往前跑吧,别管我了,别让我拖累你。”
“不行。”童禹坤不想丢下张泽禹一个人,又重新抓着他的手臂,“没有我,你一个人更难熬。”
“你是个好人。”张泽禹已经没有力气挣脱了,只能任童禹坤拖着他跑,慢慢的就能看到终点的位置有人站在那里。
“001。”张极把号码臂章递给朱志鑫,拿着喇叭催促后面的人,“快点,现在已经六点四十七了!我看是谁不想吃晚饭!”
“071。”张极把臂章递给童禹坤,看了站在一旁黑着脸的余宇涵一眼,觉得有些好笑,那么多年都没答应人家,怎么现在这个表情。
“072。”张极嘲讽的笑了一下,“你不行啊,小少校。”
张泽禹白了他一眼,伸手抽出张极夹在指缝间的臂章,贴在左胳膊的衣服上:“神经病。”
“100。”张极把最后一个臂章递给最后一个人,走向瘫在地上瘫成的一团前,“所有人都在六点五十前回到这里,让我有些意外,你们的表现不错,所以我打算给你们吃点好的。”
随后,苏新皓和左航一人抱着一个筐子走过来,扔在地上的时候还带起不少尘土,张极走过去把盖在上面的白布掀开,一个筐里装满了馒头,另一个筐里是袋装的咸菜。
“一人两个馒头,一袋咸菜,过来领,不要挤,不要少拿,不要多拿,不要浪费,余宇涵张峻豪去发一下,苏新皓和左航跟我过来。”张极说完,就带着苏新皓和左航回到不远处一个棚下。
棚下有一张桌子和几个椅子,桌子上摊着几张a4纸,上面是训练计划,张极点了点:“一会等他们吃完,下泥潭,俯卧撑五百个?”
“两百个吧。”左航提议到,苏新皓和张极奇怪的看着他,都以为左航良心发现,不虐新人了,谁想到下一秒左航就笑了起来,“两百个俯卧撑,两百个蹲起,一会上水压枪。”
“牛。”苏新皓撇了撇嘴,摇着头为左航鼓掌,“还得是你,没有心。”
“啧。”张极也没忍住笑了,往后一倚,“怕是有些人吃不消哦。”比如那个小少校,可能会崩溃。
“吃不消就滚蛋,反正他们想走就走。”苏新皓也变得没有良心起来,兴致勃勃准备水压枪去了。
——T.
本文只着重描写极禹线,涵坤线两笔带过。
本文只有极禹涵坤两对cp。
都是铁血汉子,硬汉,强强。
❗️❗️❗️阅前须知:点一下
【小剧场】天天开心 - 2
原本真没多大事的。
直到这一刻,安寄远才开始回忆,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他与颜庭安的相处素来只打直拳,不似在面对季杭时,对委屈的容忍度那么高、显露度那么低。有任何不开心不愉快的,都惯于直接写在脸上。
倒也不是安寄远性格本如此。
他也是学妹们眨着星星眼、头顶闪亮偶像光环的高冷少爷,也从小被喜怒不形于色的古板规则所支配,只是,他会嘀咕、会攀比、会试探、会想——
你那么宠我哥,我可是我哥的亲弟弟,难道不能也宠一下我吗,我又不是不可爱。
可答案,显而易见。...
原本真没多大事的。
直到这一刻,安寄远才开始回忆,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他与颜庭安的相处素来只打直拳,不似在面对季杭时,对委屈的容忍度那么高、显露度那么低。有任何不开心不愉快的,都惯于直接写在脸上。
倒也不是安寄远性格本如此。
他也是学妹们眨着星星眼、头顶闪亮偶像光环的高冷少爷,也从小被喜怒不形于色的古板规则所支配,只是,他会嘀咕、会攀比、会试探、会想——
你那么宠我哥,我可是我哥的亲弟弟,难道不能也宠一下我吗,我又不是不可爱。
可答案,显而易见。
现实是残酷的。
一如安寄远骤然缩减的容“委屈”度,颜庭安也从来没被任何人如此甩过脸色,他同样不愿容这皮孩子的臭脾气!
当年安寄远能当全科室住院医的面将二十多页手写病例分析扔进碎纸机,一度流传为神外继季主任连续站台30小时后的第二大传奇。而当事人季杭也只不动声色地纵他怄气,只要安寄远在临床工作上不犯错,季杭就能对他的挑衅熟视无睹。
颜庭安可没那么好脾气。
玩脱了,那就揍一顿。
没有正当理由,也没关系。
真要按季杭那对事不对人的严谨态度,那岂不是开错药拆错线才能揍?
所以,本来真没多大事的,颜庭安打过孩子,气消了就好了。奈何——
“安寄远,等我开口命你重复刚才那满嘴的鬼话,就是一个字一巴掌了。你若不想今晚回家连门禁识别系统都不放行,还需要跑去物业顶着巴掌印更改面部录入,就赶紧的!”
奈何安寄远喝凉水塞牙缝。
这几句话宛若滚烫岩浆,浇得安寄远从耳尖到脚趾浑身发烫。心里明明委屈得拔凉拔凉,也控制不住脸颊温度急剧上升,磨蹭半天才规正,颤颤巍巍端举戒尺的手更不算服帖。
季杭即刻沉下脸,“你是真的想挨巴掌。”
安寄远明明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开口却仍旧不甘不愿,“我,我在请罚了啊。”
“身正、目平、臂直、尺静。你哪一项做到了?”季杭厉声斥道,“是不是太久没舍得对你动家法,才把你惯的这般目无尊长!头抬起来!”
凶什么啊——
“抬就抬!”安寄远一个爆破音蹦出!
这是抬吗?
这简直就快折了。
安寄远瞪眼看向季杭,越想越委屈。
他咬住牙根,可怜兮兮地在两瓣眼眶里盛满泪光,因强忍的哭腔而拉出奇奇怪怪的音调,“我……哥,哥难道没看到我委屈吗?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你都没听我解释,就盲目向着你师兄,这是对的吗?这是一个哥哥该做的吗?你不应当先公平公正了解事情经过吗?!嗯?”
最后的那个表达疑问的单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委屈得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制造出二十一世纪最大规模洪水。
季杭的眉头一点一点蹙起来,肉眼可见得,脸色又阴沉了。
还想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对师兄大放厥词的,难道是个全感官仿真安寄远不成?就凭那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便理当家法伺候!
季杭刚要回斥——
“解释,你解释。你哥听着呢。”颜庭安用柔软的眼神安抚住季杭震怒的情绪,手中的拖把棍往桌边一靠,又冲安寄远点头,一点都不遮掩哄孩子语气,“从头跟你哥说说,我怎么欺负你了。别哭,好好说,不然你哥听不清你哼哼唧唧。”
安寄远嘴上都可以挂油壶了。
可他还是一板一眼、义正词严,将对颜庭安的控诉一股脑抖搂了出来。也不知这记仇的模样是遗传了谁,从进科第一天颜庭安没亲自带他熟悉环境、并告诉他自己办公室有可乐库存,到他从来没有在查房时被颜庭安提问过,一直嘀咕到今天早上的手术插曲。
期间说累了,高举戒尺的双手稍有挪动,都会被季杭面无表情地移回原位。
“说完了?”长篇大论只换来冷淡一句。
安寄远心中微微荡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鼻音还像低音炮似的,“嗯。”
“说完就请罚吧。”季杭神情凌厉,没有半点通融,“顺便,因为你刚才的解释,又为自己赚到额外的十下。”
小狮子瞬间炸了,“凭什么?!”
颜庭安又上手揉了把狮子毛,多少有劝慰的意思:这都什么时候了,也不看看你哥的脸色,还敢大吼大叫的。
颜庭安解释道,“不抽问你问题,是因为我明知道你会,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就像我明知道这个操作你做不了,也肯定不会让你尝试。
季杭浅浅打断,“他做得了。”
这次轮到颜庭安愣住了。人工血管与心血管的端端吻合及其微小,可对其缝合的精度要求又是外科届的天花板,那是承受人体最大血压的血管,稍有不慎造成破裂就是一起根本无法挽救的人命。
三百余针,针针都需要最高质量最稳定的吻合。
可季杭说做得到,那肯定不是虚夸。
理所当然的认同让安寄远蓦然发笑,透亮的眼底还闪着缕缕泪光,嘴角已经憋不出弧度。男孩子,就这点儿对自尊心的追求。季杭笃定说他做得了,心里的委屈哗哗随这四个字吹散了一大半。
可颜庭安到底城府不浅,看了眼季杭认真的脸色,又话锋急转,“你做得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得趴下挨揍。”
安寄远还没来得及嘟嘴,就被紧接着的一盆冷水淋得透心凉,“你做得了这个操作,又不代表你明天就可以来心外上班了。安寄远小朋友,你哥一定跟你说过,作为一个处在临床初期的低年资住院医,多看多听多观察比多动手要重要,你但凡多用点心思,就会发现我提问学生的规律了吧。这个操作,那么多主治甚至我本科室的住院医等着做,凭什么让给你。”
就好像家长和老师在当面对峙教学内容。安寄远小朋友根本没有钻空子的余地。
季杭扫视他垂落的脑袋,在安寄远还算规矩的跪姿中,终于腾出点耐心,“你开始轮转前我就跟你讲过,给自己制定合理目标,你的目标一定不是成为你所有轮转科室的第一把刀。怎么,你每天动脑还不满意,准备隔天给人开心,隔天再去塞肠子吗?术业有专攻的道理都不懂?今天上台做成功了这个操作,除却满足你的好胜心和自尊心,对你今后的行医根本不会有太大帮助。去其他科室轮转,需要的是从宏观角度了解这个科室内患者疾病的组成,和治疗的基本原则方针。你需要思考的,是你的轮转经历,能如何增益你今后在神外领域的发展,回到自己科室后,能为整个神外科室带来什么价值。而不是,做白日梦似的想象你终有一天会站在心外的手术台上主刀——你一辈子都不可能。”
季杭话音一顿,“除非,你是真的有意转科来心外。”
安寄远不满的瘪嘴,低声嘀咕,“明知道我没有。”
季杭冷漠,“那还有什么问题?”
不想挨打,可以吗?
安寄远巴巴抬头,看向季杭。
道理他清楚了,季杭说得他心服口服,可就算是为了自尊为了好胜心,他也没有真的和颜庭安生气,只不过是想闹闹脾气也许可以被哄。
“没有问题,就请罚吧。”季杭的声音骤然冷厉,“事不过三。请罚再不会,你就给我跪门口去掌嘴。”
安寄远赫然一抖。
若只有季杭在场,那他如今已经可以对挨家法一事从善如流,可颜庭安这个太有存在感的大活人站在旁边,他都规规矩矩高举戒尺挨训挨半天了,居然还不够羞耻?
“我——”
安寄远犹豫地吱呜出半个字,如有千斤重的双臂却猝然一空!
抬头,才看见季杭脸色铁青得将戒尺扔到一旁的沙发上,敲击声并不沉重,却砸得安寄远心头发颤。
他赶紧膝行过去重又拾起戒尺,端端正正托举过头,不敢再挑战季杭的耐心,“小远顽劣、目无尊长、任性妄为。请哥哥行家法责罚——”
绯红的脸色像是染了墨,安寄远羞得牙根都在哆嗦,“三十……戒尺责臀。”
压抑的沉默有三十秒之多,将小狮子的心跳催出骏马飞腾的节奏,季杭才轻声追问,“还有呢,这里就我一个人吗?”
安寄远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精华部分自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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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结束啦)
两个彩蛋揭秘安寄远罚跪一二事:有六一特别节目提问征集热评第一的问题。不说也知道是什么了吧。还有暖风写的小硕子小段子。
要记得戳。
《杠杆》17-终
安寄远的反应是在太过反常。
他早都不是十几岁的无助少年,情感表达直接而浓烈,被逼急了就会抱着哥哥的大腿苦苦央求。时光和历练在安寄远身上磨砺出一身铜墙铁壁,如今的他是独当一面的副主任医师、带教老师,是一家之主,是孩子们眼里无所不能的小叔和父亲。他遇事沉稳、干练、从容、笃定,挨个打都一副掌控之中的姿态,哪里还能见着如今这幅狼狈又焦灼的模样。
“庭安哥,我真的知错了……别说了,好不好……”
像挂在悬崖边命悬一线的旅人,恳求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切勿砍断最后的稻草。
安寄远始终不敢看季杭,却能感受到身侧的注......
安寄远的反应是在太过反常。
他早都不是十几岁的无助少年,情感表达直接而浓烈,被逼急了就会抱着哥哥的大腿苦苦央求。时光和历练在安寄远身上磨砺出一身铜墙铁壁,如今的他是独当一面的副主任医师、带教老师,是一家之主,是孩子们眼里无所不能的小叔和父亲。他遇事沉稳、干练、从容、笃定,挨个打都一副掌控之中的姿态,哪里还能见着如今这幅狼狈又焦灼的模样。
“庭安哥,我真的知错了……别说了,好不好……”
像挂在悬崖边命悬一线的旅人,恳求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切勿砍断最后的稻草。
安寄远始终不敢看季杭,却能感受到身侧的注视深邃而锋利,他无意担心季杭会如何误解他,只一心守护内心的疤。
气流静止,滚烫的大耳朵却猛然一凉,被季杭冰冷的大手狠狠揪起。
沙哑的嗓音故作轻松,“出息,多大事情,用得着吗?起来。”
都是那么大的成年人了,夫妻之间都保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亲兄弟便更不用说,季杭本就不至于事事究根问底。
可安寄远依旧不放心,被安抚着出门后,洗把脸的时间又推门而入,抽查似的特地没敲门,只探出一颗脑袋、一双滴溜转得大眼睛。
外强中干地盯着颜庭安,“庭安哥,你刚才答应过我的。”
颜庭安才不给他多余的承诺,他乐得手里有安寄远的把柄,只似笑非笑看季杭。
“哥,你也答应过我的!”安寄远跟季杭说话明显底气更足,“你说不问了的!”
季杭简直都要无语了,刚才就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好不容易轰出去居然又跑来找事。
“你今天还睡不睡觉了?”
没得到肯定回答的安寄远登时急了,往门里跨半步据理力争,“哥你怎么这样,答应过的事转身就翻脸不认人——啊!怎么打人啊!”
季杭抄起藤条,一点不客气的招呼上去,“你烦不烦人,睡觉去!”
最终,藤条的积威压倒性地战胜了安寄远内心的隐约不安,他还是选择相信颜庭安能守住秘密。
他的信任,当然是被果断辜负了。
颜庭安转身就将他查到的所有资料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季杭。
“师兄认识?”
颜庭安摇头。他的两条前臂支撑在阳台加高的围栏上,仰着脖子吹风,“不算认识,点头之交而已。学术会上见过几次,都是前呼后拥,我真想认识还高攀不上呢。”
季杭没空理会颜庭安的玩笑,他混乱的内心早已翻滚如潮,思绪却仍旧坚定冷静,“所以,周以宸想要留在B大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哥哥。”
颜庭安想,这样的事实对季杭而言不可说不残忍,但蒙在鼓里只会让他和安寄远之间产生更大的嫌隙。毕竟小远不是他,做不到将“秘密”藏得天衣无缝。
半晌,季杭问,“那他哥是怎么想的?会认他吗?”
颜庭安推测道,“周以宸哥哥如今所在的家庭,可不一般,在政坛打拼大半辈子的人物都深不可测,况且,如今形势又格外敏感,每走一步肯定都经过精心度量,哪里能那么容易。”
“这个小远也知道?”
颜庭安挑着眉,笑话道,“我也想知道他知不知道,可有些人心疼,激他两句话就恨不得抱在怀里哄二十句。”
哪怕是顶顶贴心的师兄,最了解如何逗师弟,如今,也无法牵动季杭的嘴角了。季杭满脑子都是短时间内得不到解答的疑问。
周以宸到底有多少心机?
小远在整件事中的角色是什么?
他们师生二人的身世有如此之多的共同之处,只是巧合吗?
早春的嫩芽在夜里悄悄冒尖,季杭却恍惚听见了冰封雪落的声音。一颗始终牵系着的心并没有因为颜庭安的故事而安稳半分,只沉沉向下坠去,坠落深渊冰川,不见天日。
季杭并非能容忍一知半解。能够从安寄远甚至周以宸口中得知全貌的方法很多,但是,自己却不能让安寄远没了退路。既然答应过不再过问,那便要装作真的毫不知情。
况且,他又不是神明,无法带着结果看曾经。若小远真能收获一段不寻常的师生情谊,那季杭定为他感到雀跃欣喜;若是被利用被愚弄,安寄远也永远都会有最坚实的后盾。
安寄远醉酒的第二天,经医务处盖章认定的处分通知,在神外公示了。
惩处决定为严重警告,处分内容包含扣除三个月绩效奖金、轮转期间总体考核系数下调20%、六个月处方权及操作权监管期(监管期内所有处方及临床操作需带教审签)。
科室的处罚意见,如无重大欠妥之处,医务处一般不予修改,这次也是一样。安寄远看了季杭向上递交的日期,落款签字是五天之前。
后来,冰淇淋和扫把棍相伴的某个午后,颜庭安问安寄远,是不是因为周以宸的处境和当时的自己太像,才生出这份私心?
安寄远舔着冰淇淋,说,算是吧。
颜庭安又问,那为什么不想让你哥知道?
安寄远说,他知道了会内疚。
而我不想让他内疚。
一年一度的市级优秀住院医评比顺利拉开帷幕,今年的评比形式与往届略有不同,非但降低了学历门槛,住院医的指定带教老师也会参与评选,结合师生的共同特质和能力评出市级十佳。
B市的医学界内,对本次住院医评优的赛制改革颇有微词,根据不可靠的小道消息说,此次修改为安家子嗣亲手操纵。
“安家?”学术泰斗也免不了世俗的八卦之心,“安老那个安家?可安老不是已经走了好几年了?”
“哎呀,人家那俩儿子也不是吃素的。”
人头攒动之中,季杭阔步向八卦中心走来。成套的石墨色西装将他修长挺拔的身躯包裹妥帖,银色的袖扣点缀在平整合身的袖边,握手间不经意露出手腕两侧、那常年经消毒液洗刷而格外白皙的骨性标志,显得从容干练。
“邱主任,汪会长,好久不见。”
刚嚼完舌根的二人极其尴尬,“啊,季主任好久不见,您也来了啊。”
季杭着正装时,总有种孤高肃冷的气质,不用开口便自带压迫感,叫人屏息凝神。
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二位前辈,而后用无足轻重的语气说道,“嗯,听邱主任和汪会长谈论起我和家弟,便失礼过来问候一下。”
拽得二五八万。
【两千字的糖,今天的彩蛋是真的甜啊】
《杠杆》16
颜庭安靠在电梯门边,环抱双臂看季杭清扫呕吐物的拙劣手法,举止投足都难以掩藏他内心的极端嫌弃,让颜庭安忍俊不禁。
“这是什么?”颜庭安很故意,用脚尖远远指向一断黏糊糊、滑溜溜的呕吐物,低头钻研道,“海参不嚼碎就往下吞,真浪费。”
季杭握住拖把的手一顿,深深皱起眉头却不敢瞪颜庭安。真是服了,这半年都不要吃海参了。
无视季杭的不适,颜庭安乘胜追击,“你去接小远的?”
季杭眉头还不松,“是。”
“哦。”颜庭安上楼前摸过引擎盖的温度,此刻又故意问,“开车回来的?”
......
颜庭安靠在电梯门边,环抱双臂看季杭清扫呕吐物的拙劣手法,举止投足都难以掩藏他内心的极端嫌弃,让颜庭安忍俊不禁。
“这是什么?”颜庭安很故意,用脚尖远远指向一断黏糊糊、滑溜溜的呕吐物,低头钻研道,“海参不嚼碎就往下吞,真浪费。”
季杭握住拖把的手一顿,深深皱起眉头却不敢瞪颜庭安。真是服了,这半年都不要吃海参了。
无视季杭的不适,颜庭安乘胜追击,“你去接小远的?”
季杭眉头还不松,“是。”
“哦。”颜庭安上楼前摸过引擎盖的温度,此刻又故意问,“开车回来的?”
这是真要算账。
空气静止半秒,季杭默默抬眼,撞入颜庭安狡黠和严肃并存的眼神里,犹豫不及两秒,果断选择放弃抗争,“嗯。我开的。”
颜庭安彻底笑了,寄往的威严不露声色地弥漫在小小电梯箱内,“如果进局子了,是准备找我捞你,还是找小远?总不见得找小鹤吧,你又拉不下这个脸。”
季大主任万年难得一见的低眉顺眼,声音沙哑低沉,显得无比可怜,“我今年会去把驾照补了。”
“今年?”
两个字让季杭脊背瞬间僵直,单手扶住拖把,立正颔首,“这个月。”
他没看见颜庭安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仿佛闪过一道黑影,继而,腿跟后头、屁股往下一寸的地方就重重挨了一个鞭腿!因为毫无防备,右脚往前跨出半步后才生生立住,强大的表情管理系统瞬间宕机,布满惊愕的侧脸从电梯墙上的落地镜内映射而出。
这都多少年了,颜庭安多少年没跟他动手了。这种细节还真不能细想,想了季杭就止不住要脸红。
颜庭安视若无睹,只继续拷问,“药呢?真的吃了?”
季杭咬紧上下牙齿,刻意清过嗓子才开口,好让声音听上去滋润几分,“吃了……薄荷含片。”
砰!
又是一脚。
“不是准备睡觉了吗?”
季杭这回没答,反倒抬头幽幽看了一眼颜庭安,满脸“师兄什么时候废话那么多了”的怨念,侧身调整站姿,垂在两边的双手不禁握拳,乖乖捱下极重的一记!
这次真疼了。
于是,三十好几的季杭一拧一拉便轻巧将手边的拖把柄卸下。笔挺的身杆微微前倾,双手平举那空心的不锈钢棍,恭恭敬敬呈上。
季杭在电梯里为收拾烂摊子陷入水深火热,而罪魁祸首安寄远死死沉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庄生晓梦。
——这让颜庭安如何能忍?
与颜庭安家猫狗双全的盛况截然不同,季杭家中素来冷清,更何况夜深时分,家里的熊孩子乖孩子也都熟睡,只剩厨房的暖灯点亮着,隐秘地传出浓郁的葱油香。
季杭洗过澡换了睡衣,一边用毛巾揉着头发一边闻香而来。厨房里空无一人,净白的大理石台面上静静摆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肉丝葱油拌面。肚子正咕咕的季杭心花怒放,捧着面碗抽了筷子跑来客厅,在颜庭安身边的沙发上盘腿吃面。
等待季杭下楼的时间里,颜庭安随手翻看了季杭做过批注的手术方案。安寄远的作业明显带有赶ddl的仓促痕迹,季杭的批注也越来越不耐烦,前几份还悉心例举文献、分析优缺点,评语连页面的缝隙都快挤不下,到了第八九份的时候,逐渐失去客观性,变得……
“IV脑室正中孔都粘连了,还不显微分离?你脑子也进浆糊了吗?”
“双侧额底扩展入路的镜下盲区是鞍背,傻瓜才选这个入路。”
“你平时就是这么教课的?定位线画得比安泽写得字还丑,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经鼻内镜怎么做环枢椎脱位固定?你做白日梦呢?”
“安寄远,你不适合手术室,你就适合呆在垃圾桶。”
变得可爱诙谐。
颜庭安捧着手术方案笑得直抽抽,季杭才后知后觉想起那上面的批注,满嘴的面挤在脸颊处,迫不及待要去抢,“师兄别看了。”
颜庭安一点不留情地笑他,“是不是后悔揍早了?要是知道作业写成这样,还能再多加个百八十下。”
季杭绷着脸吃面,“他是跟我赌气。”
赌气?颜庭安挑眉,不着急置评,“没事,现在揍也来得及。”
季杭并没有因师兄的话多想,只是安安静静吃碗面,又吞了颜庭安带来的消炎药,去厨房洗碗时见颜庭安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想直接收拾客房让师兄住下。
路过安寄远的房间,季杭脚步略顿,脑海里便自动闪过急诊那些醉酒后被自己呕吐物呛死的患者,不用过多思量,便放轻声音,推门而入。
往正中的六尺大床上看去,床上空无一人。
厚重的羽绒被凌乱铺开,床单布满褶皱,床头柜上比刚才季杭离开时多了两包冰袋,再无其他线索。季杭又找了浴室、衣帽间,甚至弯腰往床底看了一眼,确定安寄远确实不在屋内才重新来到客厅。
他大概能猜到,又不敢十分确定。
“师兄,小远呢?”
颜庭安仍沉溺在那份手术方案里,他眼皮都不掀一下,淡淡回道,“书房跪着呢。”
【可怜巴巴的远崽你们最爱了,记得戳彩蛋】
《杠杆》15
季杭没有拒绝周以宸的协助,毕竟醉鬼安寄远重得死沉。
只待二人将他扛到车里,才想起来要过河拆桥,“你不用我送了?”
沙哑的嗓音让周以宸微微发怔了一会儿,等缓过神来已经是半分钟后,季杭单腿弯曲支在副驾的车门边,只留了背影给他。周以宸不傻,且嗅觉敏感。从餐厅到停车场不过十分钟的距离,他......
季杭没有拒绝周以宸的协助,毕竟醉鬼安寄远重得死沉。
只待二人将他扛到车里,才想起来要过河拆桥,“你不用我送了?”
沙哑的嗓音让周以宸微微发怔了一会儿,等缓过神来已经是半分钟后,季杭单腿弯曲支在副驾的车门边,只留了背影给他。周以宸不傻,且嗅觉敏感。从餐厅到停车场不过十分钟的距离,他快被季杭凌厉的气场碾成碎渣了,哪里还敢让人送回家。
周以宸哆嗦摆手,“不不不、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
季杭却连瞥他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那不省人事的醉鬼被安置在副驾,一双眼睛死沉死沉得阖着,毛细血管清晰分布的纤薄眼皮下,眼球还不安分得来回滚动着,锋利的剑眉更是紧紧蹙成一对,只剩上下唇瓣微微开了一条缝,供不应求似的吞吐空气。
偶尔咂巴几下嘴,那被季杭掰正无数次的脑袋,便又往一侧歪斜垂落。
反正,左右都看上去就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
两分钟后,季杭终于对安寄远如今的状态和坐姿忍无可忍,决定“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来个眼不见为净。从车门里退出身,才发现周以宸依然同电线杆似的站在车边,眼神不禁更冷。
冻得周以宸狠狠一个激灵,深深鞠躬,“那、那我先走了,季主任晚安。”
“站住。”突然蹦出的两个字,定住周以宸后退的步伐。
空旷的停车场、昏暗的路灯,当季新款的卡宴边,立着两个颜值不低的青年。开口叫站住的那人面容犀利,不闻其词也能远远感觉到他周身不好惹的气场——简直跟拍电影似的。
季杭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挑剔,“你喝了多少?”
“没事,我没喝,老师不让我喝。”周以宸差点误以为季杭在关心他,直到他看见对方逐冷的脸色。
果然,季杭冷漠置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上级替下级挡酒的,下级还觉得理所当然,这都是谁教你的规矩?”
连老师都不是了,只是简单而利益的上级和下级。
被嫌弃的周以宸倒没什么不甘,这是他在打这通电话时就已经预想过的画面。谁家哥哥看到自己弟弟跟外人应酬醉成这样,都会发脾气吧……
除了他自己哥哥。
周以宸在安寄远面前能说会道,在季杭这就像被传染了似的木,“对不起,季主任,我下次注意,不让老师这么喝了。”
“还有下次?”季杭没心情揣摩他的思想挣扎,只在他离谱的回答中,愈发凶狠,“你家老师为什么要吃这顿饭,你知道吗?”
说不知道也太假了,显得没良心。
季杭毫无耐心,“答不出?那换个简单的,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你师母的联系方式你也有,之前陆白哥也给你留过名片,他们都是家里人,为什么偏要打电话给我?”
路灯是冷白色调的,能将周以宸脸上刹那浮起的赧然的红,照得一清二楚。
倚靠车身的脊背骤然挺起,季杭往前踏出一小步,原本还稍带休闲的气场瞬间被强硬取代,霸道地掠夺周以宸心底的最后一份侥幸。
倘若方才的谈话是询问,如今俨然成了训斥。
季杭绷着脸,低哑的语声更显他气势深稳决然、不容辩驳,“你知不知道,你家老师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跟我提起他那摆不上台面的暗箱操作,他走一步顿一步都需要仔细衡量能否承担得起代价。你居然敢让我特地来见证他跟谁一起吃饭?让我揣测他因为什么喝酒喝成这副鬼样子?你是什么意思,想让我知道你老师对你有多用心、多看重、多不择手段?好让我因此手下留情?”
数月前安寄远第一次为周以宸修改评优规则的时候,季杭就想问的话,如今还是说出了口。他究竟是不擅长假意周旋这一套,对谁都更乐意打直球。
直球自有直球的威慑力。周以宸咬住嘴唇不知如何应答,头顶一撮头发被夜风掀起,立在他的脑袋尖儿上。季杭这番训话,吓得他人都抖了起来,那撮头发也就跟着一抖、一抖的。
他低着头、咬着唇、不辩驳也不说委屈。
有一瞬间,季杭甚至想,如果周以宸也有像安寄远一样的大耳朵,那此刻定是耷拉到了地上,一副无助又无辜的受伤模样。
而下一瞬间,季杭便惊醒。
是昏暗冷白的路灯模糊了少年迥异的五官,只剩毛茸茸一圈泛起光晕的轮廓,无限逼近那在人工湖边瑟瑟发抖、满身泥泞的卑微身影,猝不及防地重新描摹出季杭心底始终压抑着的遗憾和失落。
“以宸。”季杭挪开视线,深吸气,嘶哑中透出无力,“你既然那么擅长抓软肋,你就该知道,我一定不会容许自己弟弟找一个成天只会为他找麻烦的学生。不管你是真喜欢我们神外,还是想要抱大腿走捷径,精进自己的业务能力永远是最重要的。”
不论周以宸是否真有如此歪歪绕绕的想法,抑或纯粹是季杭想多了,说出去的话总不会再收回。况且,季杭真生气起来,没有几个人能让他拥有克制脾性的残存理智。周以宸当然不包括在内。
可眼前这位小祖宗完全可以。
车上这一路都安稳极了,临近小区偶遇警察查酒驾,季杭气定神闲地对着探测器轻轻一吹,见警察点头示意后便扬长而去,完全没有无证驾驶的心虚感。
吃饱、喝爽、睡足后的安寄远,在季杭停车熄火的那刻开始,便报复性的闹腾起来。等季杭上楼取了外套又下来准备扛人,迎面便被满口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
“你怎么才来?你是把我忘了吗?!”安寄远看清来人后便将眼睛瞪得滚远,怒气冲冲吼道。
已知对方酒品极差,季杭只能耐心解释,“我去拿件衣服,你的外套落在饭店里了。”
安寄远不屑得拧过头,小声嘀咕,“尽胡说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宁可隔三差五去给别的小学生做家教,也不愿给我讲一道题。我每天等你放学要等好久啊,门口保安都知道塞热牛奶给我暖手,可你就知道骂我赶我走。还是人家小学生可爱是吧,还会哥哥哥哥地叫……我看啊……”
季杭皱眉:我看你是喝酒喝穿越了。
安寄远迷惘的眼神投射在季杭脚下的花坛里,声音都在飘,“我看,时间一长,你啊,早晚都要忘记自己还有我这个可爱的弟弟了。”
【季杭的脾气已经好到大家都忍不了了吗?】
【解锁彩蛋你就解锁了全文不曾见过的温柔木头】
《压岁钱》
除夕下午。
颜庭安从厨房端了一个果盘出来,随手一指在客厅角落里搭乐高的亲儿子和亲师弟,“你们两个过来。”
一旁端着哥哥刚拼完的小汽车兀自玩得起劲的安淮微微一愣,圆不隆咚的小脑袋就被季杭的大掌一把揉搓,“去厨房看看你妈有什么要帮忙的。”
“哦!”得令的安小淮一个跳转蹿下沙发,向着厨房跑去。
颜家长子,颜星回小朋友,是不敢像季杭那样磨蹭,爸爸口令一出,便立马放了手里的玩具,在颜庭安对面小手贴紧裤子,挺胸抬头,规规矩矩叫了声爸。
季杭小心觑了眼师兄不论何时都不露声色如沐春风的表情,挨着人旁边的一小块沙发轻轻坐下。
“让你坐了吗?”
这嘴角噙笑,话里却渗着...
除夕下午。
颜庭安从厨房端了一个果盘出来,随手一指在客厅角落里搭乐高的亲儿子和亲师弟,“你们两个过来。”
一旁端着哥哥刚拼完的小汽车兀自玩得起劲的安淮微微一愣,圆不隆咚的小脑袋就被季杭的大掌一把揉搓,“去厨房看看你妈有什么要帮忙的。”
“哦!”得令的安小淮一个跳转蹿下沙发,向着厨房跑去。
颜家长子,颜星回小朋友,是不敢像季杭那样磨蹭,爸爸口令一出,便立马放了手里的玩具,在颜庭安对面小手贴紧裤子,挺胸抬头,规规矩矩叫了声爸。
季杭小心觑了眼师兄不论何时都不露声色如沐春风的表情,挨着人旁边的一小块沙发轻轻坐下。
“让你坐了吗?”
这嘴角噙笑,话里却渗着寒意的场景,季杭再熟悉不过了。
“师兄,我昨天四台手术,腿都软了。”
一片死寂,连个眼神回应也都没有。
季杭心里略慌,不再多嘴,不情不愿地敲了两下小腿,跟自家小侄子并排站好。
实在是有点高,杵在客厅里,显得不协调。
颜庭安懒得仰着脖子,只冲颜小星伸出右手,摊在人前,还微微曲了曲手指。
这动作……
站着的一大一小都不禁一抖,颜小星不敢犹豫,颤着胳膊将揣在羽绒背心口袋里的红包拿了出来,两只手放到颜庭安手掌上。
“爸爸……”
“师兄,”季杭顺手就揽过一边儿的小朋友,“孩子大了,该有自己可支配的财务了。”
颜庭安家的孩子,过年不收压岁钱,这件事在医学界的朋友圈内,仿佛已经成为一条定理,没有人反驳,没有人质问,更没有人敢在背地里偷摸作祟,除了他胆大包天的师弟。
颜星回小朋友今年小学一年级了,孩子嘛,总有玩乐之心,藏一些私房钱,季杭觉得没什么不合理的。
颜庭安笑得清朗和煦,好像下一秒就要笑出声来,可那微妙的弧度又隐隐透着瘆人的冷意,他歪头看季杭,“你是在教我怎么做爸爸?”
?
季杭吞了口空气,“……不敢。”
颜庭安转向垂着脑袋的颜小星,肃声,“这规矩多少年了,我还教不会你了?”
这气场,小朋友哪里受得了。
“没有……我,我错了……”颜小星挣开季杭的胳膊,一个人又端端正正站好,这次两只手背在了身后,声音像是在喉咙里折过一折,稚气下铺着一层难掩的委屈,棕黑的眼珠在长长的睫毛下左右颤动。
任谁看了都想抱在怀里好好宠爱一番,唯有颜庭安不为所动,“长大了,反倒把小时候的规矩都忘了。”
季杭心里一紧,原本以为塞了红包被师兄发现最多也就没收,听这口气像是还要追究的意思,不免后背凉凉。
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师兄,过年不能打孩子的。”
颜庭安随意往沙发后背上靠着,笑睨着季杭,有孩子在他也不去下季杭面子,但那眼神分明是在说——那是你才有的特权,对他,不适用。
“去厨房帮我把面揉了,”颜庭安揉压了下肩膀,“昨天那台搭桥做的我脖子酸。”
颜庭安大概是后悔把季杭碾去揉面的。
剥离神经清除血肿熟念干练的季主任,让他揉面不如叫他给萝卜雕花来得容易。
于是,颜星回小朋友刚从书房捧出戒尺来,厨房就传来了一声长吼——
“师兄啊,你来看看这么多面粉够吗?”
颜庭安莅临厨房一番指挥,回到客厅面对两手笔直捧着尺子的儿子,道理刚开始讲——
“师兄啊,我好像水放多了,你来看看呗!”
……
“师兄,你说让我加面粉来着,我怎么觉得太干了好像,石头似的……”
……
“师兄,再加水,确定我们吃的完么?
……
燃料有燃点,开水有沸点。季杭倒是越来越清楚颜庭安冲他发火的点在哪儿,于是,在战况升级之前果断换上儿子出场——
“颜伯伯,我粑粑说,家里面粉都用完了,叫哥哥带我出去买一点粉。”
—————————
《安歌》四岁啦,更文战线长的后果就是……
咦?惊喜发现了去年过年写的小剧场??
那就发出来祝大家新年好!!!
彩蛋是我正在吃的年夜饭,四舍五入算是跟大家一起过年了!!!
《杠杆》6
将安泽哄睡,又掏出感动中国的耐心来,替自己那残疾弟弟收拾了房间。季杭从楼上下来准备回自己家,楼梯上就听见客厅里的电视嗡嗡嗡播着近百集的家庭伦理剧,安寄远竟没有回房,他坐在沙发上,很明显的等待姿态。
走近,比桃木茶几深了两三个色系的藤条便跳入视线。
季杭轻轻挑了眉角。
他立定在茶几前,双手插在两侧口袋里一直没拿出来,淡淡的目光从藤条移向缓缓站起的安寄远,轻声问道,“给揍了?”
安寄远拧着眉头,仍旧挂在胸前的右胳膊不自在地挪了挪,低声嘀咕,“什么给不给啊……哥要揍我轮得到我说给不给吗?”
季杭赫然冷下脸,狠狠斥道,“你这...
将安泽哄睡,又掏出感动中国的耐心来,替自己那残疾弟弟收拾了房间。季杭从楼上下来准备回自己家,楼梯上就听见客厅里的电视嗡嗡嗡播着近百集的家庭伦理剧,安寄远竟没有回房,他坐在沙发上,很明显的等待姿态。
走近,比桃木茶几深了两三个色系的藤条便跳入视线。
季杭轻轻挑了眉角。
他立定在茶几前,双手插在两侧口袋里一直没拿出来,淡淡的目光从藤条移向缓缓站起的安寄远,轻声问道,“给揍了?”
安寄远拧着眉头,仍旧挂在胸前的右胳膊不自在地挪了挪,低声嘀咕,“什么给不给啊……哥要揍我轮得到我说给不给吗?”
季杭赫然冷下脸,狠狠斥道,“你这什么态度!”
……靠。
……这么凶。
安寄远只能在心里骂,本就不够坚固的双腿,肉眼可见地一软。
距离那份检讨的不愉快已经过去近一周了,安寄远还以为季杭会同过去一周内任何一次碰撞一样,同他虚与委蛇、半死不活、敌进我退玩跷跷板游戏。
显然,他以为错了。
“电视关了。”季杭冷冷指向桌上的藤条,“家法自己捧好,不要让我像教安淮一样教你。”
安寄远长了近三十年的脸皮还是很薄,听闻这话便“唰”地一红。
磨磨蹭蹭拾起藤条,勉强用两手捧在胸前,他不情不愿地睨了眼满脸严肃的季杭,一颗心袒露得毫无保留,“我态度很好的,哥能别用这种话臊我了吗?也别再叫我安主任了,主任不主任不还得挨打。”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从医院里出来已经不早了,季杭还身穿挺刮的衬衫西裤,可安寄远回到自己家后,便身残志坚得换了家居服,早春换季时的衣服还包裹着一层暖暖的米黄色毛绒,跟安泽那款是同款家庭装。
他提溜着脑蛋站在衣冠楚楚的季杭面前,更显的自己像孩子。
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左手没拿出来,也不像是要暴力镇压的模样,可二人相隔两米远的距离,季杭严正不容妥协的气场却已经压的安寄远有些喘不过气来,“既然是你自己把家法请出来的,安寄远,我就当你今天是有心在反省。”
这些年习惯了,有话就说,都不怎么经大脑,安寄远张口就道,“不只是今天,我一直都有反省,不然也写不出那么多字的检讨来。”
还好意思说那份检讨。
季杭瞪人,“一千五百字的检讨,你用一千字论证B大的医疗团队对新人没有包容力,三百字写直升机救援队和本院医护的配合不佳,二十字是你对自己错误的认知,还有一百八十字是对周以宸的培训计划。这是我教你的反省?屁股不肿着就不会反省是不是?!”
安寄远咬住嘴,憋着没说话。
季杭懒得去看他捧得歪歪扭扭的藤条,只用严厉的眸光紧紧锁住安寄远脸上每一个微表情,“还是一样,安寄远,我说我的立场和观点,同意不同意,有多少道理,你自己斟酌。”
间隔许久,安寄远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并不因为藤条的尖锐触感而感到抵触,相反,如今的姿态,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嗯,我知道。”这一声知道,才堪堪进入状态。
季杭也点头,“你想带周以宸,那是你想,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在我眼里,他除了比其他住院医嘴更甜一点、还算努力,没有其他任何的过人之处,既不是我弟弟,也不是我想收入门的学生,我没有这个欲望和义务去为他提供本科室最珍贵的教育资源。但是,你想亲自带他,我不拦着你。只不过,需要把规矩定好了。”
季杭微微停顿,看安寄远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便继续道,“今后,如果因为他的无知无能而导致你需要出面为他背锅、或者直接导致你像这次一样受伤,那我一定会事事针对他,会把他从你身后揪出来自己挨板子,处置处罚都绝不手软。你可以觉得我小心眼,但我不会退让,该他承担的责任不会让你一腔孤勇就糊弄过去。你有你要护的人,我也有我要护的。”
每次都这样,糖分还没来得及品味,季杭总能在关键时刻话锋一转,“当然,底线是医疗质量和安全。如果并不是他单方面无知无能,而是连你也同样被一声声老师哄得没了理智,那么,安寄远,我一样不会姑息你的幼稚,我会用家法狠狠教训你。不管是你三十四十,只要在我手下干事,做错事就乖乖褪裤领罚。”
季杭这段话说得毫无保留,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表达得明明白白,其中很多道理,他确信安寄远早都知道,却还是不厌其烦的再说了一遍——
你有你要护的人,我也有我要护的。
是要求、是规矩、是责任,也是让安寄远完全没有回驳余地的自白。
“闷头想什么呢?”季杭道,“说话。”
安大主任还用他那1.5个手捧着藤条呢,乖巧的不得了,抬头看了眼季杭又低头,“不敢说,我怕我一顶嘴你就抽上来。”
季杭扬手就甩了下来,甩在他那颗刚洗干净的毛茸茸脑袋上,“你到底几岁了,长不大?委屈起来就口不择言,哄好了就任人摆布。跟你说多少遍,评价一个人,不要听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包括我、包括周以宸。”
“我从前委屈起来可不敢口不择言。”安寄远这次倒笑得由心,歪头去看季杭板正却不藏疲惫的身型,“哥生气了就揍我一顿,我还真能不给揍啊?”
这话倒真不是讨巧,语气闷闷的、憨憨的,只剩感情毫无技巧。
听得季杭心里冷不丁凹进去一块。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季杭随手将茶几上安寄远喝完的牛奶杯拿去洗,头都不回地道,“藤条就收起来吧,还没到你表演残而不废的时候。”
安寄远今天拿出藤条,可是真正抱了会挨打的心的,不是想要卖乖。现今听季杭说不打了,心里可明媚。
但安寄远能装。
他装出一副了然于胸、早就料到你不会打我的模样说,“哦。行。”
哗啦啦啦——
洗杯子的水花溅得张扬凌乱。
安笙的突然离世让季杭想明白了一件事,要让一个孩子能够拥有承受极端意外打击的能力,绝非靠藤条家法的规戒。季杭希望安寄远能有自己的人生,即便失去至亲,也能过得很好的人生——有热爱的职业和喜好,有积极追求的向往,有寄予希望的人和事,有承担错误的能力,也有犯错的机会。
当然,最后一条,是直接忽略了某个身体部位的强烈抗议。
年轻,到底恢复能力极强,那位过床时被摔在地上的患者还没出院,安寄远已经能带安淮去坐大摆锤了。
“额呕——小叔——小叔你骗人!”
安淮弯腰扶膝在游乐园的小水池边,午饭全都贡献给大自然后,还是忍不住阵阵干呕,恶心得眼泪鼻涕飞流直下,“小叔!你胡说八道——你还,你居然还笑我,我明天要告诉我爸!”
安淮是个不算胆大的男孩,从小在季杭和席鹤的教导陪伴中长得中规中矩,对游乐园里一些高风险项目向来都望而却步,可耐不住他有个爱疯的小叔。安寄远盼星星盼月亮等安淮长到游乐项目要求的最低身高,又碰上节假日季杭去邻市做手术示教,迫不及待带安淮来玩。
“你瞧你这点胆子以后怎么追女孩儿啊。”安寄远一边帮侄子擦嘴擦眼泪,笑意就忍不住要爬上嘴角,“深呼吸,别总想着吐。”
安淮都哭哑了,“你,你刚才发誓说这个一点不吓人的!!”
男人的誓言,骗人的鬼。
安寄远轻轻给孩子拍背顺气,“那好吧,我们去隔壁的海盗船,那个真的真的真的不吓人。”
“我不要!!”安淮委屈坏了,好不容易憋下去的哭声再次渲染开来,“我要爸爸!爸爸呢!!你给我爸打电话!”
安小淮作势要去拿安寄远的手机给季杭打电话告状,却不料小手刚触及手机壳,手机便震动了起来,连带熟悉的电话铃声。安淮瞥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第一第二个字都是他认识的,第三个字不认识如今也认识了,可不就是小叔和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周以宸叔叔吗。
“什么事?”
兄弟二人如出一辙的招牌式询问,安寄远接通电话,继而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安淮小朋友可会察言观色,尤其是这般场面他从小都太过熟悉。一个医院的电话,伴随时而冷静时而微染愤怒的回复,紧接着,不论手里是刚刚拿起的碗筷、还是读到一半的故事书,都会被无情扔下。刚才还哭闹不停的安淮瞬间安静了,他用小手拉了拉安寄远的衣摆,不想去做海盗船,但更不想小叔被召回医院,可怜巴巴兀自吸着鼻子。
安寄远听了有两分多钟,只冷冷回复了一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安寄远对周以宸说过的话不下万句,可周以宸却偏偏知道,此时此刻,老师指的是哪句。
“记得。”他的声音因为害怕,微微颤抖,“老师说,这个患者再出现任何问题,都需要我全权负责。但是——”
患者,还是那位被周以宸的过床失误摔下床的患者。
五级的蛛网膜下腔出血,伴有先天性的凝血功能障碍,这位妇女的预后从一开始就极其不佳,过去一个多月中,不断进出ICU,不断有新的颅内压高峰,也因为凝血功能的问题,出血和凝血间的平衡极难控制,即便有血液科的介入,脑室外引流管路也已经是第二次堵塞了。
而正如当时周以宸应下的,他这一个多月来,也因为患者病情的多变,直接把医院当作宿舍了。
“没有但是。”安寄远边说,已经边拽起安淮往出口的方向走去,“以宸,你分析得很对,患者前几日的脑脊液引流量都在300毫升以上,无法耐受引流管的突然堵塞。现在这种情况,重新放置脑室外引流管是唯一的机会。而恰逢节假日,值班的上级们都在急诊手术,你的选择有二,第一是自己做这次置管,第二是等我过来。”
手机两端的间隔,安寄远低沉的声音很定、很稳,“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前者。”
就因为这句鼓励话,安寄远当天晚上没能捞着半分钟合眼的时间。
【未完记得点彩蛋】
《杠杆》5
人各有命。
有些人生起气来,叼出哥哥办公室冰柜里深藏在角落的冰淇淋,哼哧哼哧吃个干净、揉着冰凉的肚子睡到天明,气消了大半。
而有些人。
深夜进科室抓包一个不作为的值班医生,一顿训斥后回到办公室,看见散乱的冰淇淋包装纸,和不省人事当然也不知反省的残废弟弟,怒气便烧得更加熊盛。
安寄远这个周末过得不错。
对苏蕴瞒天过海已经习以为常,但对安泽便行不通。周五晚上看见几天没见的爸爸回家时的模样,立刻便红了眼睛,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季杭和安寄远都在哄娃这个领域不算精通,勉强忍着对彼此的脾气,齐心协力两三个小时才算把安泽哄好。
周六一天,安泽都跟小大人似的,伺候......
人各有命。
有些人生起气来,叼出哥哥办公室冰柜里深藏在角落的冰淇淋,哼哧哼哧吃个干净、揉着冰凉的肚子睡到天明,气消了大半。
而有些人。
深夜进科室抓包一个不作为的值班医生,一顿训斥后回到办公室,看见散乱的冰淇淋包装纸,和不省人事当然也不知反省的残废弟弟,怒气便烧得更加熊盛。
安寄远这个周末过得不错。
对苏蕴瞒天过海已经习以为常,但对安泽便行不通。周五晚上看见几天没见的爸爸回家时的模样,立刻便红了眼睛,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季杭和安寄远都在哄娃这个领域不算精通,勉强忍着对彼此的脾气,齐心协力两三个小时才算把安泽哄好。
周六一天,安泽都跟小大人似的,伺候父亲洗漱吃饭。周日他要去上兴趣班,便换了安淮来。两个孩子岁数相差不大,风格却迥异。安寄远想起安淮那一本正经制止他喝冰可乐的严肃表情就好笑,简直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
当然,过得不错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季杭一整个周末都在医院加班,兄弟二人都可以从训一句顶一句的循环中稍作歇息,调整状态。
早春天气凉爽、雨露充沛,不用出门诊也不用上手术的周一早晨实属难得。安寄远难得有时间静下心来研究手里几份算是疑难的病历,他坐在办公室窗边,两条腿平平搭在矮沙发上,看窗外绵绵细雨飘逸纷纷。趁休息眼力的时光低头,一个熟悉而急促的身影冲破雨帘。
还能有谁?可不就是旷工一早晨的周以宸吗?
“对……对不起……”雨水顺流衣襟而下,在安寄远办公室门口汪出一潭水渍。明明淋了许久的雨,周以宸的嗓音却干得像要冒烟,“老师,我错了……我也没料到昨晚从山里出来的时候会封路,是不是给大家造成很大的麻烦?我错了错了,老师,你生气就骂我吧……别这么看着我吧……”
麻烦是很大,可安寄远也不是初来乍到的小医生,在突发状况下统筹预判的领导力,好似是天生的,稍作协调便抽人替补上周以宸的空缺。
但他并不准备让眼前的男生减轻负罪感。
安寄远凝起眉,“家里有急事?”
周以宸摇头,“不是。”
安寄远很严厉,“从B市到你家单程就要一整个白天,你也从来不会挤着周末这点时间回家,到底是为什么?”
这些问题,安寄远在早晨的电话里就问过他了,当时周以宸吱唔半天没答话,可现在当老师的面,就是借给他八个胆子周以宸也不敢了。
周以宸从淋湿的双肩包里掏出一个包裹严实的袋子,袋子里又用塑胶袋包了好几层,他一层一层剥开,嘴里泛起嘀咕,眼神又不禁躲闪,“老师,我说了您别生气……我们镇上有位专门看伤科的老中医,我小时候从半山腰滚下来还能活命没落残疾全靠他。老师,老师您先别皱眉……我,他家的药材都是自己上山去找的野生药材,跟城里人工培育的药材不一样。您试试吧,真的有用……”
安寄远简直就想把他摔在沙发上狠狠抽一顿。
周以宸还真不是个八卦的孩子,来神外那么久,听说过老师的父亲从前是个有名的中医——至于多有名,他一个大山里走出来的小镇做题家,还真不了解。他不知道论起医术和药材,自己手里宝贝似的攥着的东西,大抵会被陆白直接扔进垃圾桶。
那一日的旷班,当然是被季杭狠狠批评了。
其实,自从安寄远有心想要栽培周以宸来,季杭或严厉或温柔得在周以宸身上纠错的机会数不胜数。
在这方面,季杭是自私的。
他在安寄远身上灌注了数不尽的栽培和心思,如今那也曾会随风摇曳不停、颤颤巍巍的小苗逐渐长成大树,有了为他人遮风挡雨的能力,季杭却并不希望安寄远这么辛苦了。
为人师是医疗从业者无法规避的阶段,但也是个一件漫长而委屈的过程。季杭希望安寄远可以找个聪明、机灵、好学又乖巧的孩子,不给他添太多麻烦,不怎么惹他生气,也不需要安寄远去为之收拾太多烂摊子。
不像眼前这个——
“你开的氯雷他定?”
如今这个年岁的季杭,已经很少在人前对谁如此严厉了。这句捎带凶意的质问抛出,周以宸便肉眼可见地一抖,“是……是我,昨天晚上患者女儿跑来说他发疹子了。”
季杭冷冷盯着周以宸,盯得他胆寒颤栗,“你查体了?”
“……没、没来得及。”昨晚一小时内来了三个急诊收治入院,周以宸恨不得三头六臂。
但这绝不是季杭会表示理解的理由。
患者女儿口中所谓的“疹子”,并不是任何过敏反应引起的,而是严重的蜂窝组织炎,已经从腿部的浅表层蔓延至系统,从而导致几乎危及生命的菌血症。问题的暴露一旦再晚上几个小时,后果不堪设想。
季杭瞄了眼角落里同样面色不善的安寄远,一盆冰渣子吭吭响的冷水兜头而下,“你进科也有些日子了,有不会的,可以慢慢学,没有碰到过的专业内容疑难病例,都会特地当作教学机会教你,你做不到的操作,你老师也一遍遍利用下班时间陪你练习吧。紧急情况下反映不当,导致患者坠床你老师工伤,都没有人怪过你。但,不论是无缘无故旷工,还是患者家属反映情况后,你竟连从座位上站起来去做评估都不愿意,没有诊断就直接给药干预——都是态度问题。以宸,我看不到你作为一个医生,最基本的责任心和对医学专业的敬畏。”
屋外春色满园,整个住院医办公室的气氛却酝酿起浓厚的压抑,季杭转身走出门前的最后一道目光,缓缓扫视了一众埋头装不存在的住院医们,最终停留在安寄远身上。
“安主任。”季杭伸手,重重点了点身侧那站得跟枪似的少年,“带回去好好管教。”
兄弟二人年纪稍长,都不像曾经那般火爆、是非分明。他们的相处便维持在这种微妙的杠杆之上,哪一方稍稍多用点力,平衡就会被打破。奈何这么个学生,简直就把这杠杆当作体操平衡木似的蹦哒。
周以宸这事确实做错了,安寄远见青年明显被季杭的重话伤到后的失落情绪,也并不出声安慰,一下午都没给好脸色看。他远远听见季杭低声在电话里恳求检验科加快出血培养的报告,为自己科室内医生的疏忽而道歉,心里又更不是滋味。
这天下班是乔硕来接。
安寄远不能开车,这几天的通勤成了难题。都20xx年了,季杭为人长兄非但没有驾照,还依旧晕车晕得离谱,打车的那几次无一不将隔夜饭吐个干净。无奈之下,今天早晨只能尝试在早高峰坐地铁,可因为横冲直撞的人群总是挤到半残的安寄远,季杭居然差点跟人动手打起来,倒仿佛忘记了是谁总在教训安寄远像愣头青似的。
安寄远处理完手头的事,给儿子妻子打过电话后,才取了外卖溜进季杭办公室,窝在季杭桌后吃垃圾食品。康复科给安主任找了个造假不菲的充气夹板,靴子造型的塑料外壳里是软软的充气垫,戴上后安寄远便不用拄拐坐轮椅了,正常行走没有丝毫障碍。
他看过排程,下午第二台是一起颅骨复位,安寄远压根没料到季杭居然那么快就下台了,推门进来正撞上他用薯条蘸着甜筒冰淇淋往嘴里送,单手操作还不稳,半融的奶白色冰淇淋滴滴答答在季杭桌上洒了粘腻的一路。
薯条挂在唇角,安寄远诧异地张着嘴像只蚌。
季杭定睛看了他两秒,眼里并不保留嫌弃,什么话都没说,走进里间洗手去了。再出来时,安寄远已经收拾完了他的残羹剩饭,站到办公桌对面,指指桌角的纸袋,“哥,我给你买晚饭了。”
不就是训了他几句、冷了他几天、还骂了他的学生,四位数的满汉全席式外卖都降级成了麦当劳。
不过,季杭不挑食,他慢悠悠打开纸袋,一边开电脑一边瞥他一眼,“怎么不坐。”
安寄远摇头,“不了。”
季杭当然不会强求他,“嗯。”闷声应了,头也不抬。
房间里的气氛趋于安静,细雨绿了街景,安寄远看向窗外的眼神里也荡漾着幽幽的波纹。
啃完一个汉堡,季杭就在电脑后认认真真看屏幕,偶尔敲击键盘做笔记,中途还有科室医生进来找过他一次,安寄远只全程规矩站在旁边。
夜色都爬上来了,季杭都没有丝毫要动身下班的意思。
终于,在季杭第三次起身倒水时,安寄远忍不住了,“师兄还没下班啊?”
早高峰地铁被路人蹭一下都不行,如今直愣愣拖着个瘸腿笔直站了近两个小时,季杭都不带眨眼的。他咕咚一口喝水,“没有。”
“好吧。”安寄远紧接着问道,“那哥在干吗啊?”
找不到台阶下,也不会喊声哥委委屈屈说自己站不动了——那岂不是承认自己被晾着罚站了?
不。罚站是不可能的。
他安寄远怎么可能被罚站?
所以,安主任摆出质问的口气,质疑季杭在干嘛。
季杭瞥了他一眼,无情道,“工作。”
铺好台阶还不下?安寄远憋屈了,没忍住,“几点了还做不完工作,有没有时间管理的概念啊。”
“啪”的一声。水杯砸在桌面上的声音。
季杭冷冷说,“出去。”
安寄远挣扎,“……我不说话了。”
季杭气得磨牙,“滚、出、去。”
……
……
【未完点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