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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丹光|赫尔光】厄尔庇斯

Summary:

又名:《光之战士会梦到转生种无影吗》

*赫尔光前提下的法丹光  all光汤底提及

*公式光 | 我流法丹/赫尔

 

Chapter05.

01.

他们抵达这颗星球时,正值黄昏来临,空气里尽是硝烟、灰烬与金属的气味。

此时的城市尚且完整,散落地面的弹坑与碎石还不如后来那般密集,燃着暮色的天空也并未彻底为滚沸的乌云与浓烟所溺毙。

街巷间战壕与路障丛生,人们穿戴着材质样式相同的装甲,驱使着火力杀伤相当的武器,仅凭颜色区分敌我。

赫尔墨斯牵着冒险者穿过燃烧的街道,炮击与震天厮杀传入耳中,火焰同遍地尸骸映在眼里。偶尔...

Summary:

又名:《光之战士会梦到转生种无影吗》

*赫尔光前提下的法丹光  all光汤底提及

*公式光 | 我流法丹/赫尔

 

Chapter05.

01.

他们抵达这颗星球时,正值黄昏来临,空气里尽是硝烟、灰烬与金属的气味。

此时的城市尚且完整,散落地面的弹坑与碎石还不如后来那般密集,燃着暮色的天空也并未彻底为滚沸的乌云与浓烟所溺毙。

街巷间战壕与路障丛生,人们穿戴着材质样式相同的装甲,驱使着火力杀伤相当的武器,仅凭颜色区分敌我。

赫尔墨斯牵着冒险者穿过燃烧的街道,炮击与震天厮杀传入耳中,火焰同遍地尸骸映在眼里。偶尔零星炮火落在附近,也都即刻化作细小的银蓝色块,被透明的屏障悄然吸收,就像滴水融入汪洋。

两人自然而然地聊起战争。光也曾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事,甚至在成为所谓英雄后,时常身先士卒地冲锋陷阵。他从未忘记铁与血相互侵蚀的味道,也分外熟悉武器陷入骨肉的触感,战斗是冒险者的本能,在面对敌人与困境时,他一向无需思考也知道该怎么做。

然而当视角改变时,那些曾经自以为熟悉的事物,往往也就随之变得陌生起来。

赫尔墨斯在说起战争时并不讲战场与战士,他介绍文化与历史、讨论宗教和政治,梳理战争的起因、脉络以及影响,分析相似的欲望与野心之种如何在不同的土壤中开出迥异的花。

于是光看到王朝更替、国家兴亡,看到黄泥图腾无声迭代成矩阵偶像,看到人的嘴脸悄然篡改了神的面庞。人们身披美德、头冠公理,彼此攻伐、相互厮杀。群落演变为王国,王国聚合作联邦。战火如烟火,时断时续地将沉黑深空点亮须臾,却始终等不来黎明。

“直到这个纪元之初,星球上的所有国家终于合并成为一个巨大的共同体,也就是我们此刻所在的世界联邦。”

他们伴着渐沉天色抵达了城市最内环。此处尚未为战火所侵染,放眼间精巧恢弘的建筑群白浪般绵延起伏,光洁细腻的石料映着夕照,仿佛伊修加德烈烈燃烧的千山暮雪。

赫尔墨斯在中心广场边缘停住脚步,光随着望去,方才一路上总能隐约窥见的参天塔楼此刻终于在眼前展露出全貌。

那是座圆柱形的建筑,层层巨大弧形玻璃墙壁间由乌钢衔接,在满目剔透中向着天空延伸起纤细漆黑的螺旋;塔内海水般的青蓝液体与墙壁共同折射着落日的余晖,映出其后方城市扭曲晃荡的倒影。

“这座塔叫做『阶梯』,是每座联邦城市的地标建筑——既可用于观景,也是历史博物馆。”

博物馆?

光闻言反复仔细打量,却只觉它像个巨大的水族箱——还是忘了放水草和鱼那种。

古代人因冒险者面上显而易见的疑惑与嫌弃微微勾起嘴角:“因为战争的缘故,这座城市的电力系统已经全面崩溃,不过没关系——”

青蓝色的杖子再次出现在头顶,赫尔墨斯牵起冒险者向着塔楼走去。行进间,四下里大片暖橘色的光芒纷纷自地面亮起。

光这才细致地观察起广场本身。巨大的圆形场地同样由类似大理石的洁白石料铺就,除去四条汇于塔楼、贯穿了广场的大道以外,其余部分皆为盛着清水与草木繁花的浅池。池间诸多小径交错属连,串联起一座座岛屿似的白石平台。那些发着光的平台造型复杂而奇异,看上去就像某种古怪的符号。

光边走边观察着那些平台,但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因陡生的变故停住了脚步——如同不可见的潮水涌入灵魂,一阵奇异的恍惚感之后,那些符号的意义突然清晰地浮现在他脑中。光明白了它们是这个星球历史上各个文明的文字,并能够轻易读懂。

他下意识转身,就见赫尔墨斯正挥手散去一道银白光屏。星子般的碎屑落入路边池中,便有不尽萤火自涟漪间沸涌升腾而出。

漫天萤火之中,赫尔墨斯笑着眨眨眼,迎着冒险者复杂的目光,抬起食指比了个嘘声的动作。一抹荧绿落在他指尖,又被轻轻放在对方鼻尖上。

道路止于塔底一架同样由玻璃与钨钢构架的观光电梯。

光看了看严丝合缝的电梯门,又转头看了看赫尔墨斯。古代人却刻意露出困扰的神色,开始说着什么“现在该轮到冒险者阁下一显身手了”之类的胡话。直到挨了光不轻不重的一记肘击,他才故作为难地上前,屈起食指在电梯门上敲了三下。

“嗒、嗒、嗒——”

随着清脆尾音落下,整座塔楼突然活了过来。

光看到这个原本空荡荡的巨大水族箱中,有灯火自下而上晕染开来,就像墨水浸透纸张,染料渐渍丝帛,无数色彩鲜明的投影也随之浮现于水中,拼凑构建出不同时代文明的灵动剪影。

在逐渐亮起的浅淡柔光中,电梯门缓缓打开,赫尔墨斯在门前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对方先行的手势。

电梯以钨钢为轨,沿螺旋绕塔徐徐攀升,于是那些赫尔墨斯先前述说过的历史,便与眼前的图景渐渐洇染重叠。

冒险者看到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从部落冲突到王权篡夺,从信仰清洗到制度变革。

那些影像制作得极为精巧,仔细看去就连将士们脸上的表情都分毫毕现;也极为生动,仿佛仅凭视觉便能感受到血与火的气息。

起初光看得津津有味。但纵然武器装备不同,环境天气迥异,两军对战的本质却都殊途同归——暗里谋划明里厮杀,相似的东西看多了总容易觉得厌倦。

怎么全都是战争啊?

电梯方行至半途,冒险者便已百无聊赖地倚在玻璃窗上要求换台。

赫尔墨斯见他这番模样,不由失笑:“因为战争最具代表性。”

代表什么?

“光每次做鱼拓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呢?”赫尔墨斯却不答,只是反问道。

挺开心的?如果是鱼王的话,大概会高兴很久吧……

赫尔墨斯闻言跟着勾起嘴角,似是在想象着对方所说的情景。但随即他叹了口气,惋惜道:“很遗憾,这里的人在建造这座纪念馆时,并未曾怀有同样的心情。”

“想来光应该知道,总有些猎人喜欢留取部分猎物的肢体,作为纪念品挂在收藏室的墙上。”

“对于这个联邦而言,就是文明征服了野蛮,将其杀死,然后作为战利品大方地展示出来。”

“所以这座塔楼,与其说是历史纪念馆,倒不如说是耻辱柱。”赫尔墨斯的语调依旧温和,字里行间却不无讽刺,“曾经的文化、道德、社会关系,在这批所谓的新人类看来,不过是早就应当彻底遗弃的历史糟粕。”

光闻言再次看向那些投影,突然觉得它们就像是经过特殊脱水处理的尸体——精巧绝伦,栩栩如生,却格外苍白空洞。

哦,还挺傲慢……

“光还记得这座塔楼的名字吧?”见冒险者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赫尔墨斯一手抱在胸前,一手食指抵在唇角,“所谓的『阶梯』——”

“想来不过是指,这里的人们踏着旧日残骸步步攀登,终于建成了理想中的国度。”

“舒适又安全的城市,没有灾害、疾病与犯罪;物质富饶丰裕,科技高度发达……”

理想国度?

冒险者挑挑眉头,随手指了指电梯窗外,赫尔墨斯也随之望去。远处半城战火正与式微暮色遥相呼应,尚未坍塌的恢弘建筑群在暗沉天光与火光中绵延起伏,仿佛退潮时的海浪。

就这?

古代人低低笑了声。

“所谓的理想国啊——”

“于他们而言,或许就是大家都讲着相同的语言,栖身于固定的阶层。”

“所有个体在出生前,便已被安排好光明的前途与遂顺的人生。”

“人们没有痛苦,远离纷争,永远快快活活……”

就像被饲养的动物一样?

“其实也没那么坏,不是吗?”赫尔墨斯歪歪头,暗绿眼中的笑意深不见底。“多余的欲望只会降低种族的效率。”

“而追求这些欲望的过程中也总是充满痛苦、挣扎与不安定。”

赫……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个联邦的领导者们其实很精明。”

“他们尽可能地满足人们的一切欲望,无论物质的还是精神的。”

“而当人们渐渐习惯于只要服从,就可以随时随地满足任何欲望,那么——”

“还有谁愿意劳心费力地去肖想更多呢?”

随着赫尔墨斯的叙述,冒险者的脸色越来越沉,可滔滔不绝的古代人却仿佛并未察觉。

又或者,只是视若无睹。

“就像羊群一样,人群也总是盲目而冲动,满怀热情却又喜欢随波逐流。”

“但这样的特性其实过于危险,所以大部分种族的发展,本质上都倚赖于少数先驱者的引导。”

“牧人们往往早已暗中将一切安排妥当,而余下的群羊,只需按部就班地遵守并执行……”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原本平稳运行的电梯也跟着晃了晃。

冒险者一拳砸在玻璃上,朝向塔外的那面窗便布满了冰裂似的碎痕。

赫尔墨斯未竟的话语也跟着消散在这冲击的余响之中,接踵而至的是死水般的静默。

“这玻璃理论上能挡得住泰坦一拳呢。”半晌后赫尔墨斯率先开了口,他温柔却不失强硬地牵过冒险者依旧抵在窗上的那只手,俯身以舌尖舐去拳侧细碎的玻璃渣与血迹。“光在生气吗。”

疑问句式,语调却平静得近乎笃定。

冒险者冷哼一声,转头望向窗外。此刻暮色已然焚烧殆尽,仅由火光点缀的城市夜景经过碎玻璃重重切割,看起来既诡谲又怪诞。

“就像鸟类天生就要飞行,追求进步也是每个种族的本能。”

古代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光感到手上传来一阵舒适的暖意,那些钝痛与刺痛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们的方法确实过于简单粗暴了些……”赫尔墨斯顿了顿,又一次重复到:“可光为什么会生气呢?”

光下意识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也没说。他现在满肚子火气,若是当真开了口,怕不是要用冒险者间特有的礼貌用语好好问候一下眼前这个混蛋学者。

更何况……他此刻的心情就连自己也都未能理清。

免了一遭痛骂的古代人却不懂见好就收,得寸进尺地继续胡搅蛮缠。

“真正令光如此愤怒的,并不是这近乎豢养的行为吧?”

“明明在厄尔庇斯,那些『被创造出来的使魔』也是如此被对待……”

“那么,是对这颗星球上所谓的『人类』感同身受?”

“还是说……是觉得这般行径,冒犯了光关于『自由』的理念……”

你就不能先安静一会?!

冒险者终于舍得从窗外收回目光。他双手揪住赫尔墨斯的领子,猛地将人拽了个趔趄,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星秒就要将对方痛打一顿。

古代人顺势俯身,堪堪稳住身形,便见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此刻正因熊熊燃烧着的愤怒而愈发明亮、愈发锐利,像极了被逼入困境的野兽。

“看来都不是……”于是他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目光在冒险者脸上细细描摹,不肯错过分毫。片刻后那双幽绿眼中闪过一丝晦涩的笑意。“仅是这些还不足以令光如此……焦躁不安。”

赫尔墨斯!你**到底……

一大串金玉良言已在舌尖蓄势待发,古代人却突然凑近,直至二人鼻尖相抵、额头相贴。

冒险者一时被彼此交融的灼热吐息烫得有些头脑发晕,并未注意到对方的嗓音愈发艰涩了几分。

“我突然想起来……在登上那座灯塔之前,光原本是不讨厌高处的。”

赫尔墨斯握住冒险者的手腕,结着薄冰般胼胝的指尖蹭过血管与脉搏,带来些微不可查的痒意。

“既然如此……还请容许我过分地看重自己——”

这人眼底忽而燃起些许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急切与祈盼,像是灰烬堆中透出的余火。他的手指也随着收紧,在冒险者结实的皮肉上烙下一圈结实的红线。

“光……不希望我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对吗?”

冒险者随古代人轻柔的话音僵硬成了一座石雕。

赫尔墨斯安静地等待了片刻,见光依旧没有回神的迹象,便好笑地叹了口气,微微侧头在对方唇角落下个轻柔的吻。

回应他的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呃?!我……抱、抱歉!

光不知所措地放开手中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衣领,脸上的空白逐渐被尴尬、局促与羞窘的混合物所填满。他下意识连连后退几步,直到背脊抵上冰凉的玻璃才不得不停止动作。

“光这是……在邀请我吗?”受害者兼罪魁祸首此刻却还有闲心开玩笑。赫尔墨斯看看自己袒露了小半的胸膛,又看看血番茄色泽的冒险者。“真是——意想不到的热情啊。”

闭嘴吧,求你了……

光僵硬地背过身,将额头重重压在玻璃上。他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反反复复了十几个来回,才有勇气再次看向赫尔墨斯。

此刻的他神色也稍稍平静,方才几乎溢出的窘迫与尴尬已然为几许纵容与无奈所代替。

说真的,我已经开始怀念之前那个温柔善良的所长先生了。

“哎呀,这可真是抱歉。”赫尔墨斯闻言笑了起来,眉眼柔和,灿若春湖。明明是早已见惯了的笑容,光却觉得他此刻像是突然卸下什么沉重的枷锁,就像永世攀登者抛却了负担的重石[1]。 “不过货物既出,概不退换。”

……我要找十四人委员会投诉。

“哇啊——好过分!听到光这么说我可是非常非常伤心的哦?”

高大俊秀的古代人边说边露出一副被负心人抛弃的、柔弱少女般的心碎表情,看得冒险者寒毛直竖。

“明明我努力了这么久,才在这里稍稍打开一条缝。”赫尔墨斯抬手,指尖点在心脏的位置。但随即他动作一顿,转而拎起胸前一角已然报废的衣料。“倒是光如此……大胆热情。我该给光一些特别的嘉奖吗?”

停!有话好好说,别过来!

被拒绝靠近的古代人反手按上胸口,一脸受伤。

“好吧,既然是光的要求……”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凭空拉出一道银色屏幕,开始在上面勾勾画画。

“不过如果是光的话,只要愿意注视着我的眼睛说一句『拜托了,赫』……嗯……”

“说一句『拜托了,亲爱的』。”

“那么或许我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哦?”

哦,那还真是我的荣幸啊。

冒险者没好气地回了个毫不掩饰的白眼,换来对方一声低笑。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缓缓停下。与此同时,赫尔墨斯指尖下的图案也勾勒成型。

“看来我在光那里的信誉度还有待提升嘛……”

 

02. 

恍惚间光又重新坠入那些梦中。

混沌的虚无浩瀚如熄灭的星海,无比空旷却又格外逼仄。头顶是望不见底的深渊,脚下是无声翻涌的巨浪,其余广袤四方则被一种诡异的红黑色调所裹挟。

他浸渍其间,似渐沉于黑海,隔绝遗世,仅与缄默死寂为伴。

自从莫名其妙来到厄尔庇斯之后,光每晚都会做相似的梦。起初那些梦断断续续,就像磨花了图案与边角的旧拼图,模模糊糊零零碎碎,总在夜色退潮时被冲刷掉本就不甚清晰的痕迹;但渐渐地,它们变得愈发清晰与持久,便常有几片光影、数节韵律、亦或是些微幽思,于每个次日的清晨,萦绕在冒险者脑海中久久不息。

而此刻这里什么都没有。

太暗了,也太空了。

“抱歉,许久未曾回来过,稍微有些杂乱……”

赫尔墨斯饱含歉意的柔和嗓音在耳边响起。

——但他真的感到抱歉吗?

冒险者这才意识到此刻自己并非身处梦境。

——可他真的是清醒的吗?

这里……究竟是……

冒险者的语速很慢。他心中似有颗潜伏已久的种子突然破土而出,抽枝发芽,仅几个呼吸间就繁茂得填满整个胸腔;那些荆棘生着带毒的尖刺,绞缠心脏,攀附喉腔,将唇舌捆扎得鲜血淋漓,甚至蠢蠢欲动地试图沿着神经溯洄至脑海与灵魂。

冒险者常与伤痛为伴,却依旧疼得发麻。

“光觉得呢。”

冒险者闭了闭眼,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为什么?

为什么赫尔墨斯看起来与这些梦似乎有着莫大的关联;为什么这人要锲而不舍地向自己透露关于灵魂的研究;为什么那些文字渗入灵魂时的感觉像极了……他为他补充以太。

为什么……太多为什么。

“那么,光现在……打算怎么做呢?”

赫尔墨斯的语调依旧温和柔软,给人一种亲昵的错觉,说出的话却令光不由冷笑。

于是下一星秒,傲慢的古代人得到了回答——冒险者毫不留情地挥出一拳,骨骼碎裂的清脆声响便在这虚空中涟漪般漾开。高大身躯如同断了线的纸鸢,急匆匆又轻飘飘地坠向远方。

冒险者立于原地,目光死死锁住那道影子,就像饥肠辘辘的猎豹锁定猎物。

这一击并未花费多大力气——对于一名武僧而言,即便挥拳万次也不过日常的基础训练——光却难以抑制地紧咬牙关,吁吁气喘,就连滑落袖口间露出的壮硕手臂上,也隐约可见条条暴起的青筋。

“抱歉……”蓝光转瞬明灭,赫尔墨斯的声音也跟着再次响起。“但光刚刚打碎了我的下颌骨,如果不稍微处理一下,之后的交流会变得很麻烦……”

冒险者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此刻他并无剑盾傍身,便干脆开了演武,沉默地延展四肢压低重心,摆出个战斗准备的姿势。

“刚刚的问题,我是认真的。”

赫尔墨斯行走于虚空中,步履轻盈,宛若神明。他的动作柔和缓慢,却并非出于防备或是谨慎,反倒更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简直就像……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光还记得彼时的古代人如是说。

“光打算怎么做呢?”

熊熊怒火霎时冲天而起,燎得冒险者头昏脑胀。于是这一次血肉相击时雨势愈发急骤,点点鲜红在虚空中溅起更加密集繁复的涟漪。

古代人却似乎也跟着发了疯——

“如果是光,现在即可毁去这些苦果。”

“只要是光,就有资格替我做出抉择。”

“那么光……打算怎么做呢?”

蓝光明灭的间隔变得愈发长久,赫尔墨斯的嗓音动作却仍亲昵轻柔。

“……我也好,世界树也罢,光都觉得是不容于世的危险存在吗?”

“那么——只要我不存在,危险就消失了,对吗?”

“而光可以将世界树销毁,或者……利用它成为这颗星球最强大的英雄与救主……”

“这样一来,光甚至可以成为正义本身。”

“那么,光打算怎么做呢……”

冒险者似是落入了诡怪的迷宫­,热锅上蚂蚁般盲目走窜——愤怒与伤害与诱哄与挣扎循环往复层层叠加,越高越摇摇欲坠,只等待某一刻全盘訇然崩塌——却始终寻不见出路。

****……你**到底想干什么?!!

赫尔墨斯却依旧锲而不舍地一次又一次朝着冒险者身边靠拢,如同归乡的候鸟,溯洄的游鱼。

在这场两败俱伤的折磨重复了反复几十次——或是上百次——之后,冒险者终于放下了拳头。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灼热的血从他指骨之间不断滑落,逸散在混沌的虚空之中。

说吧。

此刻光身心俱疲,头脑却开始冷静下来。他依旧看不懂、想不通、也理不清,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赫尔墨斯却陷入沉默。冒险者抬头望去,就见那双墨绿眼中有光亮起,似灰烬浴火复燃。

“……光现在还愿意听我说吗?”

他凝望着冒险者,专注而虔敬,就好像希望从注定要崩塌的迷宫中,找到一条坚韧得足以逃过光阴蛀蚀的引绳。

啧……信不信我说了算。

“那朵厄尔庇斯……光不该碰它。”于是赫尔墨斯笑起来,尾音轻飘飘的。他的目光落在冒险者颈间。“那时候光的灵魂遭到了轻微的污染,不及时处理会很麻烦。”

冒险者一时愣住。

他已经许久未曾感到如此不知所措——惶恐、愧疚、疲惫、如释重负……百般情绪如海浪般袭来,气势汹汹,冲记得他几乎难以站稳,而混杂其中的、最为鲜明的却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以及重新燃起的恼怒。

额上青筋条件反射般地跳起,冒险者猛地扯过赫尔墨斯的领子,将人粗暴地拖拽至眼前,鼻尖贴着鼻尖。可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古代人就已驯顺地俯身,在光唇角啄了啄,下颌也搭在他颈窝,脱力般交付出全身重量。

光这才发现这人竟在小幅度颤抖个不停。

喂!你、你怎么回事?!

“抱歉,但请先……让我缓缓……”赫尔墨斯哑着嗓子,鼻音浓重,听起来格外虚弱。“我刚刚……没屏蔽……痛觉,现在大脑……有点过载。”

光闻言顿时一动也不敢动。岂料这位始作俑者却闷笑了声,边抖边将仿佛中了石化的冒险者整个拢在怀里:

“我好痛……光都不肯……抱抱我吗?”

你活该。

冒险者没好气地呛声回去,却又犹豫着抬手,以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轻轻撑住对方,好半天才干巴巴补了句:

知道痛还不早说。

“这种事情……即便一开始就说明原委,即便光愿意原谅我甚至接纳我,也依旧会心存芥蒂吧?”赫尔墨斯似乎稍稍缓了过来,于是将冒险者抱得更紧。他力道并不大,却不知为何让光有种被蛇缠住的错觉。“但我希望光能够一直注视着『我』……”

“所以——倒不如先让你痛痛快快地打一顿,消了气再说。”

……你倒是不怕被我打死。

冒险者哽了一下,将几欲脱口而出的粗话咽了回去。他叹了口气,自暴自弃般抱怨道:

再说我敢不『注视着你』吗?泰勒斯那事我可还没忘呢。

“嗯……人家叫泰西斯。”赫尔墨斯笑得更欢了。“在世界树中我可不会轻易死亡,更何况——”

一道银光闪过,赫尔墨斯停止了颤抖。他松开冒险者,却并未退开,反倒握紧了对方的手腕,引导着它们环握住自己的脖颈。

“我是认真的。”

光沉默地望进那双绿眼睛里,它们清澈、坦荡、灿若春湖。片刻后他啧了声,将人一把甩开,故作不耐地撇过头。赫尔墨斯却并未看漏他动作间难掩的几分狼狈。

“比起那位盗火者,我可真是幸运太多了……”

嗯?你说什么?

“嗯……我是说,光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凛冽拳风在即将吻上赫尔墨斯侧脸前堪堪散去力道。

别**再让我听到『打算』这个词……

光咬牙切齿道,并后知后觉地反省起自己最近文明用语的使用频率是不是有点高。但继而他将这些全都归咎于赫尔墨斯,并且越想越气,最后干脆改拳为掌,跳起来在对方脑后呼了一巴掌。

赫尔墨斯被打了个趔趄,满面柔和笑意尚未消去,眼中却已染上几许茫然不解,像极了在啃着骨头时被踹了一脚的小狗。

光的心情突然变得明朗起来。他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咳……刚刚你说的污染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赫尔墨斯贴着冒险者重新站好,不紧不慢地抬手抚平脑后的乱发。“光还记得接触那朵厄尔庇斯时候的感觉吗?”

光闻言下意识皱起眉头。彼时那些绝望与疯狂如同腐败菌类爬满神经,在他灵魂中沸腾疯长、溃烂发酵,散发着烂熟尸骸的味道,黏腻又恶心。即便时隔许久,再次回想起来依旧令人头皮发麻、连连作呕。

他忍着强烈的眩晕感甩了甩头,视线不经意落在远处诡异的红黑色调上——说是色调,光其实并无法辨认出那究竟是什么——像浓雾又像影子,似菌落又似星云,隔着一层清澈的水幕,闪烁着流淌着翻腾着滚沸着蠕动着扭曲着,令人感到不适甚至毛骨悚然,却又无论如何也难以移开目光。

“这件事我确实得对光好好负责,不过……”赫尔墨斯捂住冒险者的眼睛,从背后将人拢在怀里。“光的好奇心偶尔也要适当收敛一下才行。”

……你最好给我个不再挨顿揍的理由。

“那我可得好好努力了。”赫尔墨斯微微俯身,下颌在冒险者头顶撒娇似的蹭了蹭。继而下方寂静海洋之中有光亮起,金绿银蓝竞相探出水面,缠绞相接,构起螺旋楼梯似的色带,将二人与混沌四方隔离开来。赫尔墨斯撤去了光眼前的阻挡,转而环在他腰间。“说起来,光知道沙盘吧?”

此刻光已从眩晕与恶心感中挣脱出来,却依旧懒洋洋地靠在赫尔墨斯怀里没动弹,他嗯了声,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在某些文明中,沙盘的作用并不止于战事推演,还可以治愈灵魂。”

“人们用沙子和各式微缩模型为素材,建造符合自己意志的小小世界。而这些元素的搭配与结构则能够反应创造者的某些本质特性[2]。”

“这里——就是我的沙盘,是我灵魂的具像化空间。”赫尔墨斯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些小心翼翼。“嗯……因为某些原因……我们的一小部分灵魂发生了融合。所以光能够自梦境窥见这里,而我也得知了一些关于光的事情。”

……比如说?

冒险者心不在焉地问道。他此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但尚未来得及继续细想,便再无暇顾及。

“这个嘛,由于只是较低程度的融合,我也只能看到一些碎片而已。”

“比如光偶尔喜欢在路上乱捡东西,比如泡温泉的时候常常不脱衣服,再比如……”

够了!你闭嘴啊啊啊——

赫尔墨斯笑得猖狂。他将冒险者紧紧搂在怀中,以防被对方直接暴起灭口。

“咳……至于外面那些,则是一次实验失败造成的恶果。”

“祂们来自于遥远的深空,是我的使魔作为实验材料带回来的。”

“我将其命名为『ἄπειρον』[3],即阿派朗,意为『来自群星的色彩』[4]。”

“而世界树的创造,实际上也得益于对这种生物的研究……”

等等、你说这玩意是生物?

冒险者不由再次向外望去。在四色光线的阻隔下,那些色调似乎不再那么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却依旧诡谲怪诞。

“是的……一种寄生生物,具有极强的活性和侵略性。而寄生的对象则是某一类型精神物质,比如说——灵魂。”

“这种生物需要特殊的容器才能封存,一旦外泄甚至会给整个星球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我当时去那里,原本是打算处理那株被污染的厄尔庇斯。”赫尔墨斯又蹭了蹭光的发顶。“那点剂量虽然还不至于造成太大范围的杀伤,却也足够侵蚀数以百计的灵魂……”

冒险者僵硬着沉默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

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是那种……搞邪恶实验的大反派什么的……

“那如果我成了要毁灭世界的大反派,光会来讨伐我吗?”

你说呢?

“这样啊,看来我可得多做点坏事,光才不会被其他人抢走注意……嘶!”冒险者在赫尔墨斯的痛呼声中默默收回砸在对方腰侧的手肘,侧身钻出那个令他颇为舒适的怀抱。赫尔墨斯却在他的怒视下歪了歪头,神色要多无辜有多无辜。“不过很可惜,事到如今这个反派已经不是那么好当的了。”

说着他牵起光的左手,在那枚蛇形的戒指上吻了吻。

怎么,反派阁下决定洗心革面,成为冒险者贤惠的妻子了吗?

光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没错没错,邪恶的反派被正义的英雄所讨伐,于是不可救药地迷恋上他。”

“所以决定放弃毁灭世界,和英雄阁下私定终身,一起去新婚旅行啦——”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赫尔墨斯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怎么样,这样的剧本光喜欢吗?”

哦,真是太喜欢了,我已经感动得要哭出来了。

冒险者拖长调子,语气毫无起伏地回应道,甚至还抬手在脸上敷衍地抹了两下。

“光这是已经开始嫌弃我了吗?”古代人努力装出一副幽怨的表情——却因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嘴角看起来有些滑稽扭曲——柔声抱怨道。“明明不久前才答应过我的求婚……”

啊?等等,求……你不是说是钥匙?!

“我都已经把自家钥匙交给了你,光竟然还没感受到我的诚意吗?”

“更何况那可是我按照光家乡的传统,亲手制作并给光戴上的……”

“明明连夫妻共同财产都上缴了,可光却连个名分都不愿意给我……”

古代人越演越投入,到了后来竟真有几分泫然欲泣的架势。冒险者长长叹了口气,愈发觉得和这人相处起来可比讨伐蛮神累多了,也难多了。

但他并不讨厌。

眼见着赫尔墨斯越说越离谱,他猛地扯过对方的领子,气势汹汹地一口啃上去。

够了吗?

“嗯,我觉得我赚到了……”赫尔墨斯舔着嘴角不断淌出的鲜血,眼睛惬意地眯起,好似饱食的森蚺。“既然这样,那就再给我的英……我亲爱的未婚夫一个小小的惊喜吧?”

冒险者看着对方狡黠的笑容,没由来地感到脊背一寒。

“说起来,光是不是还不太了解世界树除了分析计算与模拟文明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你看,冰和水是可以相互转化的,那么物质和精神物质呢?”

“你看,在世界树内我可以创造并操纵一切,那么……如果水结成了冰呢?” 

冒险者的眉心不觉皱起,赫尔墨斯伸出食指,轻轻将那些纹路抚平。

“我知道光在担忧什么,顾虑什么。”

“这也是这枚戒指存在的意义——”

“既然戴上了它,光就是除我以外唯、一、的、世界树管理者啦。”

头脑首当其冲变得一片空白,继而慢慢晕开渲染,将表情也涂抹上相同的色调。光觉得此刻晕乎乎轻飘飘的,似乎无法思考,又似乎一时间思考了太多。直到赫尔墨斯又一次牵起他的手,吻了下。

“所以——您对这份嫁妆还算满意吗,我的英雄阁下?”

……有人说过吗?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嗯,现在有了。”新晋的混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冒险者合理怀疑这是对于刚刚那一巴掌的报复。“还有件事我得澄清一下才行……不借助世界树,直接对其他灵魂进行干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这么说来,我宝贵的第一次可是已经给了光,光就更不能始乱终弃了哦?”

03. 

光已经回想不起他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吻作一团的了。

【嗷3ID:Ulthar_von_Licht】

【或者直接搜Tag:法丹光 】

04. 

光在一片纯白中苏醒,意识并未完全回笼。

他的灵魂浸渍于漫天雾气之中,思维与感官与视野一样模糊不清。

但随即有微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那些雾气晃了晃,却仍旧固执地不肯散去。

于是风停了,清澈的水却自四方漫起,将他与白雾一共围堵其中,严丝合缝。水面渐渐向中心靠拢,挤压蚕食着空白的空间。那雾气被水节节逼退,蜷缩着蠕动着愈发收敛愈发浓稠,如濒死的心脏般收缩跳动。

光却并不觉得慌张。甚至在彻底被水淹没时,他竟感到难以言喻的舒适。

他看着缩成烛焰大小的白雾最终熄灭于水中,于是视野陡然变得清晰开阔。隐约有旋律自深海升腾,轻忽缥缈,如塞壬鸣唱。

他开始看到光点、看到线条、看到涡旋。继而它们又变作通天的高塔、螺旋的楼梯,流变的形体,轮转回环更迭演替,往复之间不同而一。

那是世界联邦的阶梯、格雷布洛弗的图腾;是巴别的门扉、佐特的薪火;是希尔科斯的残骸与旧日幻影。那首旋律终于变得清晰可闻——

是格里达尼亚林间的萤火漫天。

……亚……蒙?

叫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光只见成丛的石榴树,熟透的果子裂开,咕咚一声坠入春湖。

于是镜子轰然破碎,他从无光深海一头撞入至暗之夜。

这纯粹的黑又渐渐变得稀薄、变得透明,光开始能够感知到某些无形之物,就如同眼睛看到形色,耳朵听见声音。似乎有什么从他身体里——更确切地说,是灵魂中——破土而出,轻飘飘地不断向外延展,如同树木于春雨中抽芽生发。

那是种最直接最清晰的感知,得以渗透任何边界的阻碍。他仿佛正在接近『存在』——即世界——本身,从高处俯视一切概念的本质结构与运行轨迹,看他们如何瀑布般流泻而下,滋生衍化出天地万象。

光感到一阵眩晕。他本身似乎正在变得稀薄,如浓墨于水中晕开,如灵魂回归星海。

“所以……在准备好接触这些之前,您不如先看看我吧?”

这声音如同引线,将光的意识猛然拽回。冒险者在一阵疲惫与酸痛中费力地睁开眼,只见墨绿长发的精灵族正笑盈盈地望着他,翠绿眼中满是欢愉与专注。

法、丹、尼、尔!

「哎呀,即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坦诚相见的时候,果然还是会紧张的吗……」

法丹尼尔没有再开口,他的声音却直接混响于光的灵魂之中。

「虽然您现在大概想直接弄死我……」

「但在那之前,可以再给我个机会,好好聊一聊吗?」

 

注释 

[1].指西西弗斯,与后文提到的盗火者,即普罗米修斯,都是原典概念的直接引用。(反正小蓝鸟整个可知宇宙都差不多跑遍了有些和地球相似的文明也不算过分吧x

[2].即心理学中的沙盘游戏。指治疗师让来访者从大量微缩模具中自由挑选,摆在沙盘里创造出一些场景,然后通过分析作品了解来访者的精神状况。(问就是万能的小蓝鸟

[3]. 阿派朗 ( [英]apeiron [希] ἄπειρον ):即无定形/无限定,古希腊自然哲学家提出的世界本原。此人属米利都学派,为泰勒斯的弟子。

*鉴于官方似乎并未给出古代人语言体系设定,且该种族很多设定源于古希腊,本文直接借用希腊语来冒充古代语言。(反正有设定输入法也打不出来不如摆烂x

[4].即星之彩,概念出自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Colors Out ofSpace》。(文中因该生物部分属性与星之彩类似所以玩了个梗,以及对克系有了解的小伙伴们看到这里,大概已经能猜到真的那个赫尔究竟是怎么翻车的了吧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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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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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说解决问题的最佳人选永远都是自己而不是银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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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蠕

小山羊睡前杀人事件

那是一个夏天快要结束的夜晚,隐约有了几分即将入秋的凉爽,风从开着的窗户吹了进来,拨动垂挂在窗户上沿的玻璃风铃。对于夜晚来说当然还很漫长,但是已经是小山羊要睡觉的时候了。

山羊妈妈拿走床头柜上已经空了的装温水的杯子,对小山羊说,好了,你该睡觉了。现在假期已经快结束了,你还有很多要求的事还没干呢,快点睡觉准备明天的作业吧。

小山羊有些委屈,他还在想今天和朋友在湖畔漫步,采摘新鲜水草吃的事,这让他晚饭吃的比平时更晚,不然这个时候他早就会想睡觉了,但是水草真的很好吃,虽然被妈妈批评乱吃外面的草,但是小山羊并不觉得后悔。小山羊把长着蓬松毛发的头探出被子,用小蹄子抓住了被子的边缘,对着山羊妈妈说,妈,...

那是一个夏天快要结束的夜晚,隐约有了几分即将入秋的凉爽,风从开着的窗户吹了进来,拨动垂挂在窗户上沿的玻璃风铃。对于夜晚来说当然还很漫长,但是已经是小山羊要睡觉的时候了。

山羊妈妈拿走床头柜上已经空了的装温水的杯子,对小山羊说,好了,你该睡觉了。现在假期已经快结束了,你还有很多要求的事还没干呢,快点睡觉准备明天的作业吧。

小山羊有些委屈,他还在想今天和朋友在湖畔漫步,采摘新鲜水草吃的事,这让他晚饭吃的比平时更晚,不然这个时候他早就会想睡觉了,但是水草真的很好吃,虽然被妈妈批评乱吃外面的草,但是小山羊并不觉得后悔。小山羊把长着蓬松毛发的头探出被子,用小蹄子抓住了被子的边缘,对着山羊妈妈说,妈,我就是睡不着嘛。

山羊妈妈叹了口气,她晚上还要整理家务,所以对小山羊说,这样吧,她说,这样吧,就跟以前一样,你数人跳楼,在脑子里数,闭上眼,数到后面就会觉得想睡觉了。

小山羊以前有几次也这样数人睡着,但是小山羊还是一只小山羊,还保留了对一切旺盛到没什么必要的好奇心和想象力,或者只是想让自己的妈妈多陪伴自己一会儿,他问自己的母亲,可是我为什么要想象人们跳楼呢,他们到底为什么跳楼呢?

山羊妈妈说,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跳楼,但是人有很多,他们中总有人会遇到困难或者没什么希望的时候,就会跳楼咯。

小山羊说,所以现实中其实没有那么多人跳楼,我在数人跳楼的时候只是想象他们在跳楼吗?

山羊妈妈说,是啊。

小山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山羊妈妈见势想要离开,但是小山羊皱起了眉毛,变得难过了起来,可是我在想象他们跳楼,小山羊说,虽然现实中不是这样,但是我想象的人,在我想象的世界里,他们的人生肯定遭受了很多不幸,所以才会想到跳楼。

山羊妈妈又叹了口气,小山羊是个心思过于活泛的少年,在他众多木讷的兄弟里,这些活泛可以彰显他的聪明,更讨山羊妈妈的喜欢,但是有的时候他会在自己想象的道路上走得太远,虽然他不知道,但是学校里的老师和山羊妈妈都经常对此感到困扰。

她坐在了小山羊的床边,温柔地跟小山羊说,可那些都是你的想象啊,宝贝儿,没有任何真的人会受到伤害。小山羊说,但是我有点害怕。

山羊妈妈说,这有什么害怕的呢。

小山羊说,闭起了眼睛说,我想象他们在跳楼,他们几乎都长一个样,但都已经长大成人,他们长大成人肯定花了很大的功夫,在小的时候肯定也和我一样,他们肯定也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成为一个大人,肯定有自己的生活,甚至有些还和自己喜欢的伴侣结婚,生了很多很多的孩子,但是有一天他们的人生突然受到挫折,十分绝望,从楼上跳下去,他们跳下去……

怎么了呢,山羊妈妈轻轻理着小山羊脸边的毛发。

他们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们跳下去只是为了让我能够数,为了能够让我安然入眠。他们生来不是为了得到幸福,不是为了实现梦想,不是为了变成了不起的人,遭受那些苦难,也并不是为了从苦难或者在苦难后获得什么,只是为了让他们自己绝望,让他们能够排着队跳楼,只是为了我能通过数他们跃下大楼的数目安然入睡而已。

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要跳楼,在我脑海里的那个世界里,有些人能够得到幸福,有些人能够成功,只不过是为了让那些已经预定好要跳楼的人被自己能够得到幸福和成功的妄想所操控,遇到更多的挫折和苦难……

说着,小山羊流下眼泪。

到了这个时候,山羊妈妈愈发心疼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她为小山羊拭去了眼泪,然后说,可是这不是很好吗,她说,你所担心的事从来不会在现实发生,只是发生在想象里。

嗯,小山羊轻轻地嗯了一声,并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的,但是从自己的母亲温柔的话语里得到了一些慰藉,他小小的伤心了一场,这让他精神有些疲惫,更何况,他脑海里其实一直在重复着那个过程,一个个人,像是失去了情感的机械木偶,排着队站在大楼的天台上,一个一个向着天台的边缘,向外跳去。

小山羊说,我想睡了妈妈。

山羊妈妈说,好,你要早点睡,她走到门口,关上了灯,然后回头对小山羊说,别想太多了,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你还有很多作业,假期快结束了,你要好好学习。

不然长大之后你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去农场里跳栏杆,来回地跳,来回地跳,山羊妈妈说。

每天都要跳上好几百回,那可比死还难受。


说完。

她啪地关上了门。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