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策瑜]情书
*灵感源自岩井俊二《情书》
“逝去的还会再回来。”
01
回忆是张泛了黄的照片,连最初的一幕都定格在昏黄的路灯下,旧了的事和景如潮水般浮现在眼前。
那是高三的冬天。孙策的母亲吴夫人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迷信传说,冬至夜百鬼夜行,独自在外易被孤魂野鬼缠身,所以要早归家。那天出门的时候吴夫人照常在他耳朵旁叮嘱道,放了学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面随便晃悠。
孙策自然是不信这些的,学校老师当然也不信。高三学生照例九点半才下晚自习,下课铃一响,住校生讨论等会儿食堂夜宵吃什么,走读生把一本本练习册装入书包,步履沉重地踏上回家路。操场旁几盏照明灯照得夜晚如白昼,...
*灵感源自岩井俊二《情书》
“逝去的还会再回来。”
01
回忆是张泛了黄的照片,连最初的一幕都定格在昏黄的路灯下,旧了的事和景如潮水般浮现在眼前。
那是高三的冬天。孙策的母亲吴夫人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迷信传说,冬至夜百鬼夜行,独自在外易被孤魂野鬼缠身,所以要早归家。那天出门的时候吴夫人照常在他耳朵旁叮嘱道,放了学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面随便晃悠。
孙策自然是不信这些的,学校老师当然也不信。高三学生照例九点半才下晚自习,下课铃一响,住校生讨论等会儿食堂夜宵吃什么,走读生把一本本练习册装入书包,步履沉重地踏上回家路。操场旁几盏照明灯照得夜晚如白昼,抬头望去可以看到上弦月高挂夜空,唯独少了星星的陪伴。
孙策从车棚取了车,围巾随意一裹,便跨上座笃悠悠地骑回家,围巾两端在风中翻飞得像两条波浪。
骑出校门,丁字路口向左转,前面熟悉的身影努力裹紧校服外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孙策拨动车铃。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正要驻足回望,孙策已经骑到他身边,喊了一声:“周瑜。”
孙策继续问:“穿那么点不冷吗?”
他早就注意到了,他们的班长——周瑜——体育课的时候出了满身汗,他穿得又少,毛衣外只有一件冬季校服外套(吴夫人经常念叨这衣服毫无保暖作用),风一吹难免着凉,之后一整节数学课都能听周瑜的喷嚏声。
周瑜开玩笑似的回答:“冷啊。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叫住好让我多挨会儿冻,这样就没人和你抢第一啦?”
孙策大笑:“别把我想得那么坏行不!最近新闻不是说流感多发嘛,下周就考试了,你穿那么少,小心真的中招。”
周瑜朝手心里呼了口气,搓搓双手好稍微暖和一点。孙策见状解下脖子上的围巾递给周瑜:“戴上吧。”
周瑜摆手拒绝,孙策二话不说把围巾强行塞到周瑜怀里,留下一句“明天见”便扬长而去。不远处十字街头的信号灯开始倒计时,孙策尽力把脖子往高领毛衣里缩去,脚下飞快踩着踏板,想赶在路灯由绿转红前穿过马路。有风擦着耳边而过,一个响亮的声音喊住他。
“孙策。”
孙策回头,前方一辆轿车打着远光灯驶过他们身旁的车道,一阵呼啸过后,周围重新陷入寂静中,小石子在柏油路上滚动几下后停止动作。借着转瞬即逝的灯光,孙策看到周瑜嘴唇颤抖,紧攥着手里的围巾似要说什么,最后欲言又止,变成一个微笑。
“没什么,谢谢你的围巾,路上小心。”
孙策摆了摆手,在绿灯转变为红灯的前一秒穿过马路,几秒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一封信就是那天寄到的。孙策到家的时候将近十点,还在上幼儿园的孙尚香已经不知在睡梦中拯救了多少回世界。孙权正准备回房睡觉,见孙策回来像是想起什么,对他说:“哥,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信箱里有封信,是一个叫‘周瑜’的人给你的。我放你桌上了,你记得看啊。”
还在看电视的吴夫人回头看了孙策一眼:“你围巾呢?”
“有同学穿少了,我就借给他了。”
说完他有一瞬愣了神,周瑜颤抖的嘴唇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像是在提醒孙策刚才他未说出口的话和这份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孙权一脸八卦地打趣道:“哥,你不会看上哪个女同学了,借机献殷勤吧?信不会是人家给你写的情书吧?”
孙策走到孙权身旁,笑着拧了拧他的耳朵:“周瑜是男的!”
孙策擦着头发回到房间时已是十一点。未来得及擦干的水珠顺着发丝一滴滴落在书桌上,连带着信封也沾上几滴,“孙策收”三个字渐渐氤氲成模糊的图案。孙策急忙胡乱擦了几下头发,趁里面的信遭殃前沿着密封口拆开信封,雪白的信纸上不过寥寥数字。
“孙策:
陪我去看海吧。
周瑜”
命运在他开启信封的时刻开始转动,滚滚而去的车轮划下一条既定的轨道,他在中途上车,向唯一的终点而去。
他和周瑜的交流算不上多,顶多每次考完试学术交流。孙策擅长理科,靠着理科的优势甩开他人十几分;周瑜属于全面发展型的好学生,数学稍微差点,但能凭语文拉回和孙策之间的分数差。三年来第一的位置不是孙策就是周瑜——但似乎还是周瑜占得次数更多——孙策不爱背书,总是白白给语文默写题送去好几分。
哦……孙策又回忆了一下,还是有其他交集的。他不爱熬夜,十二点前必定上床睡觉,做不完的功课就留到第二天早自修的时候偷偷写。语文早自修通常是周瑜领读,孙策就竖起课本作遮挡,压低了脑袋在书后补前一天的数学作业,等周瑜走到自己附近时再直起身,双手交叠压在作业本上,装模作样地大声跟读。
他自诩自己这份演技异常精湛,两年下来从来没被周瑜识破过,而隔壁桌的吕蒙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周瑜点名叫起来,支支吾吾地罚背那些拗口的古诗词,惹得全班一阵哄堂大笑。
但这点交情似乎不值得周瑜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难道周瑜想在毕业前和自己交个朋友?孙策突然自恋起来。他从抽屉里找出几张弃置了好几年的信纸,纸张受潮微微发皱,他用手尽量压平,随后提笔简单写下几句。
“周瑜:
抱歉!我现在想以学业为主。
等高考结束再商量吧:)
孙策”
孙策小心翼翼折好信纸塞入信封中。这年头写信的人不多,纸上一笔一画都能看出写信者落笔之诚恳。虽说是一封回绝的信,孙策还是想把它亲自交到周瑜手上,也能让自己看起来更真诚。
他的心思已完全不在作业上,便干脆关了灯上床,脑海里翻来覆去把信的内容翻读好几遍,试图找出一些周瑜提笔写信的契机,在他捉到那一缕线头前,睡意编织成的网抢先一步层层包围住他,将他拖入深沉的睡梦中。
第二天孙策比以往早起了十分钟。他知道周瑜总是第一个到班级的人,想着早点把回信递给周瑜也好。他在座位上坐立难安,等了快十分钟仍不见周瑜身影,手里的信一会儿拿在手里一会儿又放回包中。言情剧里那些老套的告白桥段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中,回信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一封情书,明知自己写的内容和情情爱爱毫无关联,只是幻想一下自己双手递出信交给周瑜的场面,孙策的脸顿时烧得通红。他拍拍脸把自己拉回现实,陆陆续续有同学进了教室,都惊讶于孙策今天竟是第一个到校的。孙策扯了个谎说醒得早就干脆早点来了。
直到早自习铃声响起,周瑜还是未出现在座位上。领读也临时换成了虞翻,孙策从包里拿出课本,像往常一样装模作样地做做嘴形,花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把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写完,随后心思又回到了给周瑜的回信上。
……看来是今天是没法亲手交给他了,得找个没人的时间偷偷塞进他课桌里。
“啪”的一声,孙策的脑袋被卷起的课本轻轻一敲,虞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孙策同学偷偷补作业,罚站到早自习结束。”
孙策灰溜溜从座位上起身,抱着书站到教室后的储物柜前,吕蒙回头朝他吐舌:看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孙策在心里给吕蒙记下一笔。
早自习结束前班主任姗姗来迟,孙策这才被解救回座位,同时也知道了周瑜因为流感而缺席。班主任又叮嘱了一句天气渐冷,一定要注意保暖。孙策看了眼夹在书缝中的信,想了想还是拿出来,加了一句“祝你早日康复”,重新塞了回去。
午休趁所有人去食堂抢座时,孙策把回信放到周瑜的桌肚中。短短一上午的时间,摆放整齐的桌肚里被试卷塞得乱七八糟,有些是之前考的,还有些是课后作业。他拿出卷子,按照学科一张张排好再对折,期间还欣赏了一下年级第一优越的成绩,感叹一声学霸不愧是学霸,但字迹和信里的相比稚嫩许多,没那么多勾连的在一起的笔画。整理完后孙策把它们重新塞回桌肚,再把回信压在上面,想了想又怕被后座的同学瞥见这大小迥异的“卷子”,最后还是藏在了卷子底下。能不能被周瑜看到,就听天由命了。
大不了当面再给个回复嘛。孙策心想,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在偷摸送情书了。
一周后的一模,孙策踩着预备铃踏入教室,空缺了多日的座位上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他才松了口气。
语文和物理考试结束便直接午休。孙策从食堂回来的时候,班里只有周瑜一人趴在桌上,看起来像是在睡觉。孙策坐到周瑜前桌,轻声问:“你不去吃饭吗?”
周瑜闻言,慢慢坐起身,两只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声音轻而沙哑:“不了……没什么胃口。”
周瑜作势又要趴下。孙策的手贴上周瑜的额头,对方似是被他的举动惊吓到,猛地抬头,二人四目相对,周瑜的额头烫得好似一块烧红的烙铁:“我去……那么烫,你不要命啦?”
高烧烧得周瑜大脑难以维持平时的运转,他咳了几声,回答夹杂在咳嗽声中:“总不能缺考吧……这可是一模。你最好离我远点,小心传染给你。”
孙策摇摇头:“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我去食堂给你买碗粥,下午还有两门,什么都不吃小心晕倒在考场上。”
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孙策已经消失在视野中。周瑜摸了摸刚才孙策触碰过的额头,似乎更热了。睡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索性从桌肚里拿出缺课那日落下作业,有东西被带到了地上,周瑜弯腰拾起,白色的信封上写着“周瑜收”。
02
一模考完后的三天周瑜再也没来过学校。
这对孙策倒没什么影响,只是这周的语文早自习他都是在罚站中度过的。
虞翻再次抓到孙策偷偷摸摸补作业时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孙策,就你这演技还是算了吧。”
孙策面对着教室后面的黑板,胳膊肘撑在储物柜上,心想,怎么周瑜就从来没发现过呢。
紧绷了一学期的弦在一模结束后终于有了放松的机会。这一周高三都按正常时间放学,孙策到家楼下的时候恰好遇到同样放学的孙权。孙策翻包找钥匙的间隙,孙权朝信箱口望了眼,望见了那封雪白的信件。年老失修的信箱拉开时发出难耐的声响,孙权取出信,看到上面写着“孙策收”,便把信交到了孙策手上,上楼途中还和他哥打趣:“哥,这个叫周瑜的到底是谁啊?怎么又给你写信?”
“你小子怎么这么八卦?”钥匙插入锁孔,转动两圈后向外打开,孙策让孙权先进了屋,“这叫增进同学情,懂不?”
少年旺盛的好奇心没能得到满足,一脸失落:“……哦。”
回到房间后孙策拆开信,里面依旧是简短的一句话:
“孙策: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周瑜”
……该说不愧是语文课代表吗?连写封信都引经据典搞得文绉绉的。但读完信后孙策更加困惑了。他亲眼看到一模结束的当天,周瑜把桌肚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全塞回了包中,怎么还会问为什么不给他回信?
难道他没发现夹在试卷里的信?
孙策把来信塞入抽屉中,决定明天放学去周瑜家亲自询问。
第二天到校的时候班主任正好在问有谁愿意去周瑜家送一趟这周的作业。孙策自告奋勇举起手,班主任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最后还是把手里空白的卷子交到了孙策手上,叮嘱道:“你可别忘了啊。”
“不会不会。”
回到座位上,吕蒙探过身来,小声问:“你最近和周瑜走挺近啊?”
孙策满脸疑惑:“有吗?”
“怎么没有!”吕蒙瞪大了眼,“我那天都看到了,你怎么乱摸人家的头!”
孙策白了吕蒙一眼:“我那是帮他测体温。”
“哪有你这么测的。”早自习铃声响起,吕蒙拿出课本,最后一句话掩盖在朗朗书声中,“不过周瑜看起来倒是一直挺在意你的,说不定人家真的对你有意思。”
“你说什么?没听清。”
吕蒙吐了吐舌头:“没什么。”
放了学骑了车,孙策按照老师给的地址来到周瑜家楼下,他按下门禁上周瑜的门号,嘟嘟响了几声后被接起,对面传来周瑜的声音,夹在电波声中显得有些失真:“你好,哪位?”
“我,孙策。”
“……”对面沉默了几秒,语气有些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你先放我进去吧,外面怪冷的。”
“……你等下。”
大门“咔哒”一声解锁,孙策三步并两步上了四楼,周瑜家的门半开着,透过门缝能看到周瑜额上还贴着冰贴,下半张脸藏在口罩后,两道眉皱在一起,眉间似有怒气。待孙策跑到门口,门才完全对孙策敞开。
饶是孙策体力再好,背着塞满作业本的书包上楼也确实够累的。血液像火山的岩浆一样烧得孙策浑身发热,他弯着腰,一手撑在膝盖上,另一手拎着装满试卷的袋子,不停喘着粗气来平复过快的心跳。
“我不是给你回信了吗?你没看到?”
“……看到了。就这事?没别的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诶等等,”孙策直起身,叉着腰,样子像是在训人,“你怎么看起来像在生气啊?不就是回绝了你的要求嘛,要不要那么小心眼?”
周瑜眼里似有泪花,握着门把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咬牙切齿地撂下一句“你有病吧”便关门送客。大门“嘭”地在眼前关上,差点把孙策吓出心脏病。孙策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感到莫名其妙,于是决定穷追不舍,朝门上一通乱拍,整个楼道里回荡着他的声音:“我看是你烧糊涂了吧!我还给你带了这周的作业呢!真是好心没好报!”
下一秒门忽地又打开,孙策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得意洋洋地看着周瑜:“哟,班长这是为五斗米折腰啊?”
没等孙策得意几秒,周瑜直接从他手里抢过袋子,门再次关上,留下孙策一人在外和门面面相觑,指尖还残留着方才不经意间触碰到的,周瑜手指的触感。
一周两次的体育课是每个高三学生一周学习生活中唯一的希望。体育老师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对他们严苛要求,跑完圈,热身活动一结束,女生们绕着操场,讲那些过往未被她们发掘的爱恋,如树木年轮般绕过一圈又一圈,镌刻下属于她们最后的时光。不远处的篮球场上男生们驰骋球场,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喊叫。阳光没有温度,却带着明亮的颜色,冬日就存在在所有人的一呼一吸间。
孙策带球正准备上篮,一人闯入他的视野盲区,反应过来时那人已高高跳起截住即将落入篮筐中的球,手指轻轻一拍,球飞离预想的轨道,在地上弹起又落下,缓缓向外滚去。
孙策用手背擦去额上沁出的一层薄汗,把目光投向方才和他作对的周瑜。他以为会看到周瑜满脸得意的表情,实际看到的是那人捂着嘴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地咳着。冷风顺着口腔侵入他还未好透的身体,在肺部兴风大作,白色的雾气透过指缝一丝丝流出,还未具形,顷刻又被吹散。
他看到周瑜举手,艰难地对几个队友说他得休息一会儿,随后走到了另一旁空着的篮球框旁,靠着篮架坐下。
直到吕蒙叫了三遍他的名字,孙策才回过神。篮球传到他手里,他低头思索片刻,把球传回给吕蒙,留下一个快速离去的背影给所有人。
“喂!孙策!你去哪儿啊?”
“你们打吧!我也要休息一会儿!”
温热的东西贴上脸颊,周瑜猛地睁开眼,顺着瓶身向手的主人望去,背着光那人的面庞有些模糊不清,但他还是认出了孙策。
孙策挨着周瑜的肩膀坐下,丝毫没在意对方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把热咖啡塞到周瑜怀里:“喝点热的会好点。”
“……没人告诉你感冒病人要少喝饮料吗?”
孙策有点委屈:“我也没办法啊,小卖部的热饮只有这个。”
周瑜双手捧住瓶子,下意识地把它贴到脸上。
“暖手效果不错吧?你还是挺需要它的。”孙策举起双手垫在脑后,整个人依靠上篮架,“你把我球拦下来的时候我都惊了,以前没发现原来你球打得也不错啊。性格也是,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安静的美男子呢。”
周瑜回呛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孙策忽然凑到周瑜面前,周瑜下意识往后一仰,猛地撞上篮球架,疼得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气。身后退无可退,周瑜只好把眼神投至远处的操场。
孙策挠了挠头:“那个……上周五是我不对,我说话有点太欠了,我给你赔礼道歉,对不起!”
“……还有呢?”
“之前信上那个事,等我们毕业了我一定兑现!”
周瑜扭过头去不看他。孙策急了,抓住周瑜的手说:“那你说要怎么样嘛!”
周瑜想了想,说:“这周的饭都你请了吧。”
“小意思!”
周瑜抬手看了眼手表。距离午休还差十分钟,他开口道:“那现在就去吧。”
“行。”孙策站起身,“走吧。”
热咖啡在冷风无形的抚摸下失去了原有的温度,周瑜随意挑了个位置,把咖啡放在桌上,食堂里只有零星几个和他们一样提前下课来占座的学生。孙策问周瑜要吃什么,周瑜的目光在窗口上方的菜单上逡巡几轮,回答说牛肉面吧,天冷吃点暖和的。
得到回复,孙策把饭卡放在读卡器上,对阿姨道:“阿姨,两碗牛肉面。”
两人沉默不言。下课铃声从远方朦胧地传来,冒着热气的牛肉面推至眼前。两人端着餐盘回到座位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在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下,沉默的氛围也得到了原谅。
先开口的是周瑜:“对了,数学一模最后一道题我还是不太懂,你等会儿教教我吧。”
孙策把嘴里的菜咽下去:“可以啊。没想到还有你不会的题。”
两人都吃得快了些,几个同班同学经过他们身边时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似乎从未想过孙策和周瑜竟有一天会坐在一起吃饭。
这天之后一切似乎都成了习惯。每天吃完午饭回到教室,孙策霸占了周瑜前桌乔言的位子,给周瑜讲那些看似难解的题如何一步步得出答案。
到后来乔言也忍无可忍了。她踢了踢孙策的脚,待孙策抬头后开口道:“我说,你干脆跟老师提议和我换个位子算了。”
孙策若有所思:“嗯,这主意不错,我考虑考虑。”
“……”乔言无语,拿走桌上的数学习题,气呼呼地走到孙策座位上坐下,翻书声比谁都要响。
周瑜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个嘴啊……”
孙策吐舌:“话说一直都是我在教你数学,什么时候你能帮我背背那些诗词啊?”
周瑜思索片刻,说:“那我背上句,你来接下句吧。”
他接着道:“十年生死两茫茫……”
孙策紧跟着道:“不思量,自难忘。诶你说,古人都是怎么写出这么深情的诗词的啊?”
“或许到了那种时刻,自然而言就能写出来了。”
03
成绩是寒假前一日公布的。
理所当然的,周瑜的第一名由于高烧拱手让给他人。说不上坏的成绩,也足够让父母唉声叹气多时。
中午的时候班里都在讨论怎么给乔言办生日。今年她的生日恰好在寒假,都想着趁好不容易熬到的假期好好放肆一回,也当作毕业前大家的最后一次聚会。
孙策用胳膊肘拱拱周瑜,问他去吗。周瑜摇摇头,家里管得严,没法去,你们玩得开心。
孙策失落道,好吧。
生日聚会挑在了学校附近的KTV里举行。乔言定了一间大包厢,女生们聚在大屏幕前,放声高唱一首接一首的情歌。孙策窝在角落里,心不在焉地和太史慈他们玩着无聊的飞行棋。
吕蒙掷出骰子,骰子旋转几圈后停留在“3”上:“孙策,我问你个问题啊。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周瑜?”
孙策喝了半口的可乐差点喷出来:“你有病吧?”
“那不然这段时间你老和他黏在一起?又是摸头还一起吃饭,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
“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孙策擦了擦嘴角,“事物是发展的,以前关系不熟不代表一直不熟啊。”
“黑格尔还说量变引起质变呢。”太史慈跟着一起起哄,“你小心友情演变成爱情。”
“去你的。”
再次轮到吕蒙,他把骰子握在手心里,来回掂来掂去:“不过他看起来对你是真的有意思,如果你真的喜欢他的话记得抓紧,说不定哪天就被乔言抢先了。”
孙策的目光投向乔言,对方正在唱《日不落》,歌声透露出的情绪倒像是快要日落西山。他问道:“和乔言有什么关系啊?”
甘宁一脸惊讶:“不会吧,全班估计就你没看出来乔言喜欢周瑜了。”
吕蒙掷出骰子,四方体在桌上颠簸,清脆的声响埋没在嘈杂的歌声与人声中。最后一颗棋子走入终点,吕蒙双手一拍,嘴角弯起笑:“我赢了。”
从KTV走出来的时候恰好迎上落日。太阳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暖橙色的残骸与墨色的夜做最后的抵抗,二者交锋处呈现出一种触动人心的绚丽色彩。
不知是谁提议了一句大家来拍合照吧,之后是七嘴八舌的附和。男生们站在最后排,孙策被安排到了当中的位置,旁边的太史慈企图搭上他的肩膀,被孙策拒绝。
“等等,我俩中间空出点地方来。”
太史慈不解:“空出来干嘛?”
“……给周瑜留个位。”
照相机正对着所有人,站在前排的女生按下定时快门后迅即跑回队伍中。随着“三、二、一,茄子”喊出,快门“咔嚓”一响,青春的美好在这一瞬间定格成永恒。
照片打印出来后人手一份,孙策多要了一张,在另一张上画下一个根本看不出是谁的火柴人,代表人脸的圆圈中间写了一个“瑜”字。
但那张照片一直没有送出去。只是功课之余孙策把那天生日聚会上吕蒙和太史慈说的话翻来覆去地咀嚼,随之一同浮现而出的是同周瑜相处的那点滴过往,还有那些不经意的触碰。他嘴里无意识地哼着曲,心里想都是男生们的八卦心在作祟,他和周瑜是君子之交,哪来那么多复杂的感情。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思绪完全被周瑜占满时,他举起白旗投降,承认吕蒙他们说得对,他可能真的喜欢上周瑜了。
返校前一日孙策再次敲开周瑜家的大门。开门的那一瞬周瑜显得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孙策挠挠头,把手里的照片递过去:“上次聚会大家拍了合照,我来给你送一份。”
周瑜看了眼照片,在看到中间那个火柴人自己时不由得笑出声:“你画的啊?你这画功真是……”
“你先别笑啊。”孙策脸通红,“你看看背面。”
周瑜止了笑,翻过照片,上面留下张扬如孙策本人的字迹,写着短短一句话,足够直白热烈:“我们交往吧。”
这下换周瑜愣神了。他捏紧照片的一角,也没法控制住这没由来的颤抖:“……你不是说高考结束再兑现吗?”
“……海可以以后看,但现在我等不住了。你呢?你现在愿意答应吗?”
下一秒一个拥抱拉近了他与周瑜的距离,近到他几乎能闻到周瑜发丝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两颗心脏的跳动在这瞬间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同频。周瑜的体温依旧偏高,但孙策知道,那是心意相通后,血液为之欣喜若狂而翻涌沸腾的结果。
第三封信是当晚收到的。
“孙策:
展信佳。
最近总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我猜你大概想不到,其实早在高三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喜欢’真的是一种很特别的情绪,它悄无声息地在内心中扎根,把一切由你牵动的情绪作为养料拼命汲取,等我反应过来时它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也无法将它连根拔起了,否则伤到的只会是自己。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或许是入学报到那一天,我坐在窗边,操场上肆意奔跑的身影凝缩成了玻璃窗上一个小小的反射,成了我对高中生活的第一印象。第二印象就是你,你踏着铃声跑进教室,正如往后无数个日子里你所做的那样,对老师的批评只回以笑脸,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到最后一个空位上,我的目光也是在这时从窗外移回到教室内,再投向你,从此再也移不开了。
又或者是第一次班会竞选班长的时候,大家都冠冕堂皇地说一些大话,为了拉票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精致的形象:初中做过什么职位,成绩如何优异,又将如何带领整个班级成为年级闻名的好班。当然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唯独你不一样,你走上台,装模作样清清嗓,只说了一句:什么成绩不成绩的都不重要,我要让我们班同学度过人生中最快乐的三年。结果刚说完你就被老师赶了下去,全班哄堂大笑。
我猜大家其实和你想得一样,不想让自己最宝贵的青春三年埋没在无边无际的题海中。可对于那时的我们而言,成绩是通往光明未来最宝贵的钥匙,他们还是把票投给了更值得信赖的人,最后你只得到了惨淡的一票。
我没告诉过你吧,这一票其实是我投的。
其实还有很多很多。回忆会随着时间淡去,可你留下的烙印却越来越深,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那时候就好了。
周瑜”
孙策惊讶于二人的默契,在他表白的当天便收到了周瑜这样的一封告白信。第二天他起了个早,仗着鲁肃老好人的脾气,自作主张和鲁肃换了位子,顺理成章坐到了周瑜的身边。待周瑜进教室后,孙策嬉皮笑脸道:“没想到你对我是一见钟情啊。”
周瑜的脸肉眼可见地染上樱桃般的颜色:“你怎么知道的?”
孙策有一瞬愣神:“不是你信里写的吗?”
“可我信里只写了句‘我喜欢你,能不能和我交往啊’?”
疑惑的云团越积越多,窗外也似是要下起雨来。孙策紧接着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写的情书?”
“……冬至啊。”周瑜指了指教室后排储物柜,“那天趁你上厕所的时候放你的储物柜里了。怎么了?”
“……哦,没什么。”
课间趁周瑜去洗手间的时候,孙策来到储物柜前。这个他从未用过的储物柜,现在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引诱他打开。身后同学人来人往,他心跳加快有如擂鼓,一切声音从他耳中远去,只剩下拉开柜门时难听的“吱呀”声清晰地回荡在脑海中。
空荡荡的柜子里,静静躺着一封信。
四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孙策走入考场,回想起最后这段时间就像过往三年一样倏忽而过。高考的铃声正式敲响,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瞬凝滞不前般寂静下来,蝉鸣声聒噪,提醒着时间确实还在尽职尽责地流转。
头顶的电风扇吹不走闷热的暑气,一滴滴汗珠沿着额头、脸颊与下巴低落,三年的时光就这些凝缩在露珠般晶莹的水滴中,滴落到T恤上,草稿纸上,还有课桌上,留下短暂的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总有一日也会在时光的消磨下成为泯然众生的一段人生经历。
最后一滴汗水随着铃声的响起落在指尖。停笔那一刻,孙策意识到,他的青春就此告一段落。
少年少女总是不甘受现实中任何等待的摆布,赶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前就已制定下一个又一个的假期计划,背上包,拿上行李,机翼突破云层又降落到空旷的机坪,他们就这么来到了一座从未到访过的城市。
到达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一行人叫了车,办理完酒店入住,时针悄无声息划过数字十,舟车劳顿下也没人再愿意出门享受夜生活的美好。
孙策和周瑜几乎是彻夜无眠,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周瑜给他讲起自己喜欢上他的过程,孙策始终笑着,点头说我都知道。周瑜便翻身背对孙策,把自己蒙入被中,好不让孙策看到自己的窘态。
凌晨四点不到,两人出门。也不知孙策从哪里搞来辆自行车,载着周瑜就往海边的方向去。风在靠近海边的途中渐渐微凉,夹杂了一股特有的咸湿气。孙策脚下踩得极快,车轮一路碾压过无数小石块,又与数辆奔驰的汽车迎面而过。周瑜只能牢牢抱住孙策的腰,整个人贴上他的后背寻求一点安全感,也顾不及被风吹乱的发丝。
孙策把自行车随意停靠在岸边,捡了根树枝便拉着周瑜走向海滩。他像小孩子一样用树枝画下一个巨大的爱心,随后在里面写上自己和周瑜的名字,刚写完那在黑夜下显得深如墨的海水涌上海滩,他留下的痕迹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周瑜笑了:“你幼不幼稚啊。”
孙策却把目光投向了大海的尽头。天色渐渐微亮,有海鸥从头顶掠过,循着孙策目光的方向展翅远去。太阳从海平面下升起,海面如水晶般折射出粼粼亮光,绚烂得让他们都不忍移开眼。
最后那封来自未来的信猝不及防在脑海里复苏。
“孙策:
展信佳。
今天和吴阿姨一起去扫墓了。给你带了一束向日葵,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没想到你已经离开我那么久了。最近总会梦到从前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你太想我了,所以到我梦里来了呢。
我最近过得很好,你在那边还好吗?
请勿挂念。
周瑜”
孙策牵上周瑜的手,紧握着说:“之后我们还要去很多很多地方。去西藏,去埃及,去冰岛看极光,去……”
周瑜握他的手稍稍用力:“时间不够用怎么办啊?”
孙策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我们会走遍世间各个角落。”
04
后来他们确实去了很多地方,也有很多还未来得及到达的地方。
他们看过无数的电影与戏剧,同剧中人一起经历爱恨,经历生死。帷幕落下把所有人带回现实,他们带着泪的眼睛相视一笑,热烈的掌声盖过九死一生的余悸,隐秘的角落里他们相拥着亲吻,那些掌声便不再是送给演员,而是送给这对恋人的了。
那时他们以为爱能跨越所有困难与死亡。那时他们以为死亡离他们很遥远。
二十四岁生日那一天,孙策再次带着周瑜去了一趟海边。他们静静观赏着红色的圆盘落入海平面下的全过程。海平线将大海与天空切割成两个完全不同的部分,上面是被染得橙红的天空,越往上走夜色的侵蚀越深重,下面是如墨般深沉的海水,远处的轮船鸣笛驶过,海鸥的剪影映在空中,完全融入深色的夜。
他们在滩边席地而坐,海水温柔地涌上沙滩,亲吻二人相牵的双手。那时的他已经隐隐感受到命运对他的召唤。孙策左手抓起一把细沙,目送着它们从指缝间流逝,时间的沙漏里也只剩下寥寥无几的沙粒,有些话再不说,就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孙策突然开口说:“如果想我的话,就给我写信吧。”
周瑜看着大海,皱眉问道:“……你不是一直都在吗,为什么要写信?”
天完全暗了下来,孙策的笑消散在海风中:“记忆是会随着时间慢慢模糊的东西,所以你要把一切都记录下来,也许总有一天,思念会传递到我的身边。”
他与周瑜不过是浩大的宇宙中注定要消亡的沧海一粟。时间洪流眨眼一瞬便是他们的一生,而他们每一个奇迹般的一瞬如脚下的沙子不断堆积起来,在这世界上也成了永恒,与无止尽的大海一同见证沧海桑田无情变迁。
周瑜似乎听到很轻的一个声音。啪嗒。像是什么东西的滴落声。他低头,借着月光想要寻找声音的源头,孙策已经起身,同时将他拉起,说:“回家吧。”
回忆在此戛然而止。车祸发生的时候,孙策想起在很多书里都提到过的,人死的时候像看见星星和月亮那样,是可以看见自己的。
大货车撞上轿车的那一瞬,他的灵魂也跟着一同被甩出了身体,只在镜子里见过的存在,终于挣脱了里外世界的禁锢,走出薄薄一层玻璃出现在眼前。他看见自己的额上巨大的创口,鲜血从中汨汨流出,染得脚下地毯的颜色又深了几许。几秒后,受惊的人群发出的惊叫声,警车与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还有来自远方的电波声同时传入他的耳中。灵魂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肉体的反应却没能跟上,只徒劳地动了动手指便不再动弹。
许久后,他看到一个身影向自己走来,熟悉的触感带着炙热的温度握上了自己逐渐冰冷的手,依稀还能听到几声很轻柔的声音。啪嗒,啪嗒。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那是什么了。
声音开始模糊,连触感也被剥夺,灵魂升上高空,地上的一切变得渺小难以辨认。他最后看了一眼久久握着自己手不放的人,心想,那是他在这人世间最后的留恋。
05
孙权打来电话时已接近天亮了。周瑜强撑着意识接起,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怎么了”,对面的沉默让他以为是孙权不小心按错了键。过了许久,带着鼻音的沙哑嗓音才说:“……我哥出事了。”
犹如晴天霹雳般,周瑜在瞬间清醒,电话不经意间摔落至木质地板上,一声巨响后,只剩下另一端不断传来的询问声。
葬礼只邀请了几位亲朋好友,吴夫人在孙尚香的搀扶下掩面泣不成声。孙权作为家属代表,致以最后的悼词。他红了眼眶,却始终没让眼泪落下,就连声音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听不出一丝颤抖与悲伤。直到他走回葬列,走到周瑜旁,周瑜才看到那小小的身躯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哀痛,捂住嘴把所有的哭喊努力咽回嘴中,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黑色西服下的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罢了。
献花的时候周瑜最后看了孙策一眼,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久久不愿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孙策是车祸离世的,送去医院时额上一道巨大的伤口汨汨流着血,几乎把他整张脸染成了鲜红的颜色。此刻他安静地睡在棺中,脸上看不出丝毫伤痕,嘴角微微上扬,像过去每一次他弯起嘴角对人微笑时那样。
葬礼司仪最后说了两句,便来了两个人抬来棺盖,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孙策的脸上,暗淡了几秒后那张脸便再也不见。生者与死者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几寸厚的木板,待火化成灰烬后,他们的距离又会变成六尺的泥土,变成一条由忘川河阻隔的此岸与彼岸。
该封棺了。周瑜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他回头,吴夫人拉过他的手,把一把木锤交到他的手里。眼前的女人历经青年丧夫,中年丧子,沉痛的生离死别霜染了她的发丝,带来与年龄不符的衰老,又让她带着异于常人的坚毅,用含着泪的笑望着周瑜。于是他便懂了这一切。
这是怀胎十月,又耗费了大半辈子精力,养育孙策长大成人的母亲。从他第一次在她身体里,用尚且幼小的双脚踩出第一个足迹时,她就明白,肚子里的小生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同这个世界见面。
孙策第一次把周瑜带回家中,以朋友的身份把他介绍给她,那时他眼里流露出的爱意没能逃过这世上最懂他的人的眼睛。她怎会不知道这个名叫周瑜的孩子对孙策的意义是什么呢。
周瑜敲钉子的动作极轻,像是在刻意拉长告别的时间。灵与肉在这一刻分离,躲在云层后的太阳悄悄探出半张脸,冰冷的铁钉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照亮周瑜麻木的脸庞。第一下,他暗自期待,棺盖下的人会揭盖而起,大笑着说这不过是一个不好玩的玩笑。第二下,心上那棵枝繁叶茂十年的树木被不可抗力连根拔起,树根被砍树人和土壤互相拉扯,撕心裂肺的疼痛流窜于四肢百骸,而他依旧像个旁观者,面无表情地看自己机械般的动作。第三下,奇迹没有发生,一切尘埃落定。敲击的震麻在他们离去后仍停留在周瑜的指尖与手腕,像每次与孙策肌肤相亲时灵魂与灵魂共颤带给肉体的反应。
“来日方长”。那个“来日”最终还是成了一个无法实现的虚数。
葬礼结束后他的生活一切如旧。他和往常一样去上班,若无其事地与同事说笑,下了班特地绕点路去菜市场买菜,只是到家习惯性说出“我回来了”时,再也无人应答。
他把所有生活用具从主卧搬出,再搬进次卧,那间与孙策共同生活了五年的主卧就此尘封。
他像孙策说的那样,开始给他写信。他把过去那些隐秘的、不可言说的情绪全部暴露在雪白的信纸上,想要看海,想要再见一面,想回到最初的时光,可连梦中孙策的身影都不曾光顾。他把信封塞到狭小的信箱口,啪嗒一声落到铁皮箱最底部,像是石沉大海般,永远不会有收到回信的那一日。
两年后,他决定从这套房子搬出。他最后一次踏入主卧,拉开窗帘,猛烈的阳光泄入满是尘灰的房间。一切都和孙策刚离开时那样别无二致。床旁边的桌子下,左右两边各放了一个储物柜,左边那个供孙策使用,右边那个是周瑜的。周瑜的东西在两年前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干净,只剩孙策的遗物一动未动。
周瑜蹲下身,一手掩住口鼻,另一手一层层拉开抽屉,灰尘顷刻间乱舞。除了一些文件外,只有一个木盒,在南方潮湿的天气摧残下已经泛潮,甚至长出了些许霉菌。
这还是周瑜第一次见到这个木盒。他起身,双手用力掰动中间那条小缝,像是撬开贝壳坚硬的外壳,去触及其中最柔软的秘密。
他一时没收住力,里面的东西倾倒而出撒了满地。一张张雪白的信封铺满他脚边的地板,周瑜凑进去看,才发现每一封上都写着“孙策收”。他心脏剧烈鼓动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情绪主掌着他的所有动作,信纸在他手中抖动不停。
周瑜取出信,一张张读过。那是孙策死后,二十六岁的他寄出的所有满怀思念与爱意的信纸,此刻竟奇妙地回到了他的手中。
最后一张信下压着什么,周瑜拾起,是一张明信片,上面是他和孙策第一次去海边时看到的日出。
纸张背后有些凹凸不平,他再次颤抖着翻过面。年轻的,十八岁的孙策,用同他本人一样张扬的笔锋写下短短数语。
“周瑜:
我一切都好。
希望你也是。
孙策”
风从窗外吹入屋中,明信片落在地上,发出很轻柔的声音。啪嗒。像泪水滴入大海,像思念在多年后得到温柔的回应。
END
(昊漠)同居后互相吐槽对方的日常
1.
“如果你不和冷漠住在一块儿的话,你都不知道这家伙的习惯有多糟糕———!”
陆小璐笑着,又往沙发靠背上挤了挤:“真的?”
她对面的黑发青年用力地挠了挠头,举起茶杯就往嘴里送,忽然想起已经里面已经没水了,又“砰”地一声放到桌子上。四肢羸弱的小木桌狠狠震了震,无声地表达着抗议。
吴昊天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唰”...
1.
“如果你不和冷漠住在一块儿的话,你都不知道这家伙的习惯有多糟糕———!”
陆小璐笑着,又往沙发靠背上挤了挤:“真的?”
她对面的黑发青年用力地挠了挠头,举起茶杯就往嘴里送,忽然想起已经里面已经没水了,又“砰”地一声放到桌子上。四肢羸弱的小木桌狠狠震了震,无声地表达着抗议。
吴昊天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唰”地一下就站起来,伸手往厨房指。
陆小璐愣了愣,顺着他的手指往前看。
那里只能用整洁、明亮来形容了:灶台被擦得干干净净,连瓷砖上浅淡的蓝紫色纹理都清晰可见;而锅碗瓢盆全都洗刷得不露一丝油腻,全都是令人眼目舒适的暗灰哑光;勺、筷、铲、叉,全都由大到小地挂在壁钩上……
她撸了撸两鬓的垂发,语气几分讶异:“这不是很好吗?又整齐又干净,看着舒服。”
低着头的青年连连摆首,背部微微颤抖着。
忽然,他抬起头,顶着有些红的眼眶高声控诉:“这是他妈我第五次重新买厨具了你知道吗!他不会做饭能不能就不要逞强!我每次都得重新搞一套回来!”
2.
“昊天,你先冷静一下,”陆小璐无奈地拍了拍好友颤抖的背脊,“你可以直接告诉他啊。”她边安慰着,边让好友坐下。
“我和他说过了!我在每一次、每一次他想尝试做饭的时候都说过,你看他听了么!”
听着这委屈之情溢于言表的语句,她皱了皱眉,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她前世是大乔,虽与周瑜关系不多,却也可以从小乔那里听到些细节——关于妹妹夫君那执著的追求和目标。
即使这一世的冷漠与前世是有些偏差的,但这么看来,那恼人的固执和不服输的那股劲儿依然还在。更何况冷漠此人还提早拿回了前世的记忆,习惯养成的时间比其他人更久,必然会受到更深的影响。
陆小璐一边听着旁边的控诉,一边思考着。
突然间,吴昊天又一次一下子站了起来,将她吓回了神。
“嗯哼?达令,怎么了?”
“你回头看看阳台上面晾着的衣服。”某个人双手蜷成拳,重重地摔在可怜的小桌板上。
陆小璐转过头去。
那儿真的算得上是“美好”了——小木架子靠在左边角落,上面三层分别摆着多肉、蒜苗和小雏菊,如果这时是北京时间六点半的清晨,大概会有一缕阳光恰好斜射上那簇晃晃悠悠的白色小花,黄色的蕊悠扬地哼着独属于草木的歌。洗衣机挺立在右边角落,是晚霞眷顾的老地方。
她将视线向上扫去———一件深棕色的羊毛衫孤零零地挂在半空,随风而舞。
她屈指敲了敲木桌板,向上抬了抬下巴:“那儿?”
吴昊天痛心疾首:“对!!”
“怎么回事呢达令?你们两个当时执意要把洗衣机和晾衣架安到那儿去的———”
他直接打断了她:“不是这个原因!天啊,小璐姐!你知道那件羊毛衫陪了我多少年吗?———4年!”他伸出四根手指,往陆小璐面前凑了凑:“他都没问我,也没考虑过这玩意儿到底能不能洗就丢进去让它自生自灭了!!”
吴昊天的黑发已经被他抓得一团鸡糟。
陆小璐竭力掩饰住笑意,佯装喝茶。她轻轻将茶杯搁在桌上,眼尾微翘。
“你知道吗?你们俩有时候真蛮合适的——我经常这样想。”
吴昊天的手定在了头顶。他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3.
“说吧,找我什么事……”陆小璐快步走到咖啡馆角落,“冷漠?”
白发青年从摊开的报纸间抬起头,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勾起瓷杯抿了一口咖啡。
“坐———你今天穿得真不错,啧,品味总算是提升了不少。”
“——笑什么,我最近档期太满了,都找不到时间出来。”她把单肩包往椅背上一挂,潇洒地瘫在了椅子上:“说吧,什么事儿?文宾先生来找你了?”
对面的青年将报纸折成了一个小方块儿,塞进了裤口袋里。
蓝眼睛眯了眯,笑意盈盈:“没。文宾先生最近挺对我态度挺好的,之前还特地找我帮他给你带样东西。”他从胸前摸出一根包着纱布的银针,陆小璐接过,小心地揭开纱布,仔细观察着。
“你摸过了?”她有些讶异。
冷漠屈指勾住杯把,摩挲着楞角。他歪头笑了笑:“我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武器,似乎就是根普通的针……”
“对于医者,针便是武器。”陆小璐重新将那根危险物品安安稳稳地包好,递还给冷漠:“但这不是给我的。”
青年愣了愣,旋即接了下来,塞回了胸前的口袋中。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上次在文宾先生那说,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需要个能自我帮助的东西,噗。”她没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他给了你个这哈哈哈——”
冷漠也没忍住,笑得整个人都在抖。
4.
“说到自己照顾不好自己,我正是因为这个才来约你的。”冷漠将咖啡一饮而尽。
“我在排满的档期里面抽空跑过来可不是为了听你倾诉自己的青春苦恼,冷公子!”陆小璐强行压着嘴角,佯装生气。
“是是,但也请听在下说完———”冷漠举起双手,“是关于昊天……的。”
“嗯哼,所以是为了自己可爱的男朋友喽?”
“哦不,小璐姐,别搞这么‘孤愤嘲诮’好么。我是认真的,我迫切需要你的帮助。”冷漠的蓝眼睛眨巴眨巴,真诚地盯着对面的陆小璐。
于是她无奈地向后靠去,抬了抬下巴,表示洗耳恭听。
“昊天他有些事情真的做得很糟糕——我是说,某些方面。”
“上次我们打算出门买件羊毛衫,他旧的那件都有四年多了,状态极其糟糕。”他伸手招来服务员:“我在出门前和他说:‘记得带好钥匙,我钥匙被诸葛烤鱼折了!’——哦,来杯卡布奇诺,谢谢——他回答了‘哦’,还往桌子旁边摸了一遍!”
陆小璐半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我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了……达令还是一贯地可爱——”
“哈哈,难得看法统一。”冷漠笑道,“我以为他带好了,就直接出了门,他一边喊‘好兄弟等等我——’一边狂奔出来。结果他自己把门带上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句‘我没带钥匙’……”
这次,对面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大笑。陆小璐一边捋着长发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所以你想让我说什么哈哈哈哈哈!让他不要进家门不就解决了吗哈哈哈哈哈———”
冷漠的背剧烈地颤抖着,手上的咖啡差点翻出来。
“没什么,就是最近比较闲———”他打了个哈欠,幼稚地眨了眨蓝眼睛。
“秀个恩爱。”
姜茶
1.
当白鹭飞向远空,
——我就看见了日出。
写完这一句,我轻轻放下了笔。长舒一口气,往向窗外的树影。
鸽子在教学楼的屋檐底下筑巢,知了在青松的根部脱壳,光从正午挪到西。
依稀还能听见后排的呼噜声。
此起彼伏。
远空的云影影绰绰,模糊了视...
1.
当白鹭飞向远空,
——我就看见了日出。
写完这一句,我轻轻放下了笔。长舒一口气,往向窗外的树影。
鸽子在教学楼的屋檐底下筑巢,知了在青松的根部脱壳,光从正午挪到西。
依稀还能听见后排的呼噜声。
此起彼伏。
远空的云影影绰绰,模糊了视线。
强忍着笑意,转过身去敲某个睡神的脑袋。
“昊天,传卷子了。”
“嗯……”那家伙甚至悠闲地把脸换了个方向,“好兄弟,帮我传就行……”
记忆的影子刹那间重现。
“公瑾……我与公瑾饮酒赋诗,真是……不上快活。”
那日恰逢黑天,看不清对面的影子。月被遮住,群星被掩盖。
一个柔软又温暖的怀抱圈住了我。
甲片摩擦,声音刺耳。
远处的黑鸦嘶鸣着远去,光秃秃的树枝在冷风中独自颤抖。
我望着黎明。
2.
浑身剧烈一颤,骤然回过神来。
冷汗从额前游走到背脊。
我双手一抓卷子,手腕打了个弯儿,直接把自己的叠在那家伙的卷子下面。
我在一阵一阵难耐的头痛中分辨出些许字句。
“——从天上落下来,怎么说……非常地美。”
“非常非常地美!就像仙子一样!”
好家伙,我偏头痛都要被这家伙给吓没了。
这比喻,不愧是你。
怎么就没有继承一点儿前世的聪明呢……
我感觉有些好笑。
看见太阳悄悄从天桥上面沉下去,火红色烧着了大片大片的云山。那种仿佛烧起来一样灼热的红一直蔓延开来,直到黑天。
我心头涌起暖意。
——至少好兄弟还在。
3.
与昊天在校门口告别之后,天已经是暗淡的藏青色了。
路灯闪烁,街边小摊吆喝的声音被刚入冬的冷风吹散了大半。一地枯黄的萧瑟。
自掏腰包买了一羊肉串。
那小店老板娘明明说一串五块,硬生生提了价,涨了三块。我心里不知怎的有些郁结,这像是给我来了个火上浇油。
坐在那里和她来回拉扯,总算是得到了一根五块钱的羊肉串。
一边咬着粗得不行的羊肉,一边裹着羽绒服顶风往家赶。
到小独栋别墅门口的时候,串都已经冻硬了。
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到最后也没舍得扔,放微波炉里转了转又拿着啃了半天。
冰箱里面有牛排,还有上周留下的西兰花和胡萝卜,培根也冻好了。
一串羊肉填不满肚子,但是很暖。
从前也经常会有这样的日子。
只是回不去了。
4.
吴昊天冲进来的时候,我正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
剧烈的疼痛席卷了身躯,从一开始的额头,后来是腹痛。冷汗倾泻而下。
我只能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手肘使劲碾压小腹,试图用更大的痛苦来缓解一阵一阵的疼痛的汹涌。
不知道还有多久可以停止。
我捂着肚子翻了个身,心情有些愉悦。
——早知道就不应该看上那根羊肉串的。
搞的自己狼狈。
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水晶灯泛着暖光。整个客厅一下子亮堂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是光的视线触不及的,墙缝里的污垢,没开启的台灯,厨房木门边正在微微颤抖的手。
我又翻了个身,把整个人埋在软趴趴的亚麻面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某个人担心了。
5.
“你牛逼啊好兄弟———”身旁的人边在炉灶前搅着一锅的姜茶边用眼刀剐我,“大冬天的,在我大娘家的烧烤店外面吹了半小时冷风,一边讨价还价一边喇鼻涕眼泪?”
那家伙面容扭曲:“你还一根烤串吃二十分钟!好兄弟就算是你的金刚铁胃也受不了啊!”
他弹了弹锅炉间沉积的厚厚一层灰,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这是巴不得自己生病吗?”
我忍着笑,拉下自己的嘴唇,故意叹了口气:“我不会做饭。”
于是我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对面的墨色瞳孔有一瞬间缩小了。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有些狐疑地侧着脸质问我:“真的?”
我点点头:“真的。”
他眼里的光一下子暗淡下去了,整张脸都耷拉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你是傻子吗”的气息。
我看着这张不是很和善的脸。
他也看着我。
过了很久,等到客厅的钟已经指向八点整的时候。
他终于挪开了眼,从炉灶边沿直起身,随手关了火。
小心地拉开碗柜,在里面翻翻找找掏出了一个蓝边小瓷碗,轻轻地搁在了锅子边上。
他擦着我的肩离开了。
我听见他狠狠关门的巨响,心怦怦直响,跳得飞快。
捂着肚子,熟练地单手舀汤。
我盯着这碗姜茶,白雾迷蒙了眼。手指尖都已经被烫红,火热的烈从指尖一直跑到心里。
一仰头就喝完了一碗。
我再多添了一碗。
喝完了,再添。
整个人都像是要烧起来。小肚子疼,但是是被热到烧起来的疼。
我被辣得呛出眼泪来。
心里感觉好笑。
完全被点着了啊,这家伙。
6.
第二天闹钟响了七次,我摁掉了七次。
就是没醒过来。
晚上的时候还是和之前一样梦见了过去的很多东西。
看见了黄沙漫天,断壁残垣,到处是飞扬的破损旗帜,歪歪斜斜地插在石缝里。
就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我没办法将自己代入进去,因为我不存在于那个时代。
存在于我真正的记忆中的更多是那个下雨的夜晚。
雨过天晴,却是黑天。
藏青色短发的男人眯着眼笑着,看不清喜怒。
我蹲在街边。
他站在灯下。
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八次闹钟响起了。
窗外的青松挂着晨露,连成串儿往地上砸。白雀从天空中成群结队地划过去,破了一整片天。
依稀还能望过去,望见远空。
晨光始于高楼之顶,铺满了大地。
7.
桌上,一碗姜茶正冒着热气。
我坐在桌前,感觉到阳光照在脸上,照得发烫。
我托着腮琢磨,知道是那家伙早上又来过了。
TBC.
(昊漠)雨夜
吴昊天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刚刚回到大脑的记忆也让他头痛无比。就连背那诸葛亮的出师表都没有那么难受过。
他就那样六神无主地被银发青年拽着手腕往前奔。
他脑袋很乱。一段段关系铺成了一张巨大的、系满了死结的网,将他困在了里面。
出不去,也剪不破。
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进了家门,熟悉的暖光才逼迫他稍稍回过神来。...
吴昊天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刚刚回到大脑的记忆也让他头痛无比。就连背那诸葛亮的出师表都没有那么难受过。
他就那样六神无主地被银发青年拽着手腕往前奔。
他脑袋很乱。一段段关系铺成了一张巨大的、系满了死结的网,将他困在了里面。
出不去,也剪不破。
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进了家门,熟悉的暖光才逼迫他稍稍回过神来。
冷漠跑得太快,还有些喘,那件白T因为汗水紧紧的贴在了身上,勾勒出青年有些纤瘦的腰,和稍有肌肉的双臂。
吴昊天错愕地看着对面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还未做出什么动作,一个温热而又柔软的物体便贴上了他的唇。
他的脸“唰”地一下便红了。耳垂泛着粉。
有些手足无措地推开银发青年,拉起他的手腕便进了卧室。
他红着脸,手脚都透着僵硬。
自然是没看见后面那人狡黠的笑。
吴昊天两臂一展,潇洒地拉上了窗帘,又缓慢而迟钝地转过身来,声音细若游丝:“冷漠……呃,公瑾……我是说,兄弟你……”
他这句话没能说完。
“想起来了?”
他听见对面的银发青年这么说。
对方银白的长发垂到了肩头,遮住了湛蓝的眼眸,却依稀能够看见翘起的唇角。
……糟糕,被套路了。
他有些气恼地凑上前去,微微俯身,将头枕在对方的肩上,悄悄嗅着发丝间传来的一阵阵清香。
——那是薰衣草的香味,是他前些日子赠与对方的花。
吴昊天默默地想着,什么也没说。
没有人说话。
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隐瞒和付出,很难再像先前那样一笑而过。
银发青年唇角微扬,伸手去拨弄被黑发环绕的微粉色。
手腕被一下子攥住,压在身侧的床板上。
耳侧是低沉的嗓音。
“公瑾……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
带着浅浅的笑意。
冷漠一震,一不小心愣了神,便被人控制住了。
他感到有些无奈:“这不是不好亲自告诉你么……我们之间的关系复杂的很,昊天,就凭你那个语文不及格的逻辑,能搞懂恐怕有点难度。”他撇了撇嘴,装作毫不关己的样子,湛蓝的眼眸中透出愉悦却漏了出来。
黑发青年好气又好笑。
突然地,冷漠感觉自己陷入了被褥的怀抱之中,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旋即绽开了一个笑容,仰头便冲着对方的唇吻了上去,将某人的恼火都堵在了喉咙口里。
唇舌交缠,情动而不懂章法。
一开始是冷漠占上风,后期却生生被吴昊天压在身下,吻得上气不接下气,微微张着嘴。
吴昊天十指穿梭,解开了他的领口的扣子,漏出了脖颈间诱人的红。
他低下头,食指在胸口那一处上下游走,带着挑弄的意味。
冷漠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轻轻地笑了,推开他的手,干脆利落地一掀衣角,将被汗水浸透的白T直接脱下。
他主动倾上前去,与对方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也不知道事态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他的脸颊红透了,汗水从额上滚落,打湿了枕头。
唇已经肿了,有一丝丝血迹从齿间渗出,勾着某人的心弦。
——吴昊天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
汗珠滚落。
他缓过神来,回眸,对着一丝不挂眼尾依然泛红的冷漠笑了笑:“公瑾……我——”
冷漠迷离的眼神逐渐清明,无奈地叹了口气,龇牙咧嘴地靠着床板缓缓支楞起上半身。
他曲指,轻轻敲了敲爱人的脑门。
“……真会破坏气氛,这种时候,叫我冷漠就好~”
他趁对面的青年愣神,狡黠一笑,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黑沉沉的墨水泼了漫天。一串串的雨水沿着玻璃滑落,模糊了城市的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没有人在意。
他们只是相拥着,不管是在晴朗的日,还是大雨的夜。
ps:我修了好几遍了都过不了!这都已经是清汤寡水了都妹办法删了啊兄弟!行行好过了吧TAT
(昊漠)记忆/0.5
吃了大半个的西瓜,摇晃的蒲扇,阳光倾泻的阳台,嗡嗡的飞虫,纱窗外吵着热死了的蝉。
——那是幼时的记忆。
有时还会有老人在屋内的呼唤声,急切的。
躺在咿咿呀呀的躺椅上,轻摇蒲扇,听着远方山头鸟儿的歌唱,最后一缕阳光被收尽。
小小的蒲扇赶不走酷暑,却在一下下的摇晃中带走了整个童年。...
吃了大半个的西瓜,摇晃的蒲扇,阳光倾泻的阳台,嗡嗡的飞虫,纱窗外吵着热死了的蝉。
——那是幼时的记忆。
有时还会有老人在屋内的呼唤声,急切的。
躺在咿咿呀呀的躺椅上,轻摇蒲扇,听着远方山头鸟儿的歌唱,最后一缕阳光被收尽。
小小的蒲扇赶不走酷暑,却在一下下的摇晃中带走了整个童年。
凝望着窗外车水马龙,银发的青年人沉默着拨弄着手边的书页。
窗关的很紧,几乎听不见人群的熙攘与汽车的鸣笛。
青年却蹙起了眉。
忽然地,房间的门被啪嗒一声打开了。青年下意识地回眸望去,银白的发丝掠过已经被泪水浸透的书页。
p44。
门口的青年大口喘着气,豆大的汗珠从墨色的发尖连成串儿似地落着,落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银发青年一下子从窗台挺起身,连拖鞋都没来的及穿便摇摇晃晃地奔向黑发青年。
湛蓝色的眼珠在他骤然瞪大的眼眶里显得格外得小。
“冷漠……”黑发青年正要开口。
“昊天!你受伤了么?怎么身上都是全是水?”冷漠猛地发问,堵住了吴昊天的话语,带着些质问地侧身,示意他进屋。
吴昊天有些神情有些不大自然,他看到身前的人紧张的模样微怔了一会,随后努了努嘴,眯起眼睛,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啦!兄弟你要相信我!只是回学校拿东西的时候下了场雨!”他有些哭笑不得地避开面前怀疑的视线,“我给你用昊天卡好不好啊哈哈哈……”
冷漠收起视线,垂下眼帘。
吴昊天这才放心了一些,弓起身子蹑手蹑脚地挪去了浴室。
轻轻合上浴室门,将耳朵贴在门上,听见卧室门合上的声音,黑发青年才小心翼翼地解开身前的衣扣。
他靠着墙,蹲坐下来,身前的校服已经被汗浸湿,触目惊心。
“还好靠外面的校服的躲过了一劫……要不然冷漠那家伙绝对会先带我去医院然后再数落我一顿并且从此关于劫数的事情都不再告诉我了吧——我靠……”头部传来一阵剧痛,吴昊天只好靠坐在墙角,死死抿着嘴唇。
他尽力伸长了手,打开花洒。
水珠顷刻间倾泻而下,冰凉刺骨。
“冷死我了……”他一边搓着一身的鸡皮疙瘩,一边试图用冷水来让自己清醒一点。
冷漠轻轻合上卧室的门,快步走到窗台前。
眼眸深邃。
凝视了很久,他轻轻的抹去眼角的泪,缓缓地拉上窗帘,躬着身,坐在床边。
看似沉思,也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听着隔壁传来的水声。
沉默,很久很久。
冷漠倏地站起,双臂一挥,面前的玻璃窗便被打开了。
望着天边的最后一缕阳光,他毫不犹豫地跃下了窗。
ps:回答一下为什么这么短。
被审核打回来了,没过,但是他们真的只是接了个吻打了个群架还去找了人算了一卦什么离谱的都没有发生。
所以后面的近1k+情节都得删删改改。
累了,毁灭吧。(抬头望天
昊漠短打(甜)
“之前的几次都得谢谢你救了我~”
枝桠间透出斑驳的光影。
冷漠微笑着将钱递给小卖部的阿姨,一边调侃着吴昊天。
对方一撇嘴:“那些废物人渣,我不会让他们碰我兄弟的!”
与群英会那时相比,成长了不少啊……
冷漠用手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着眼前靠在栏杆上的黑发青年。...
“之前的几次都得谢谢你救了我~”
枝桠间透出斑驳的光影。
冷漠微笑着将钱递给小卖部的阿姨,一边调侃着吴昊天。
对方一撇嘴:“那些废物人渣,我不会让他们碰我兄弟的!”
与群英会那时相比,成长了不少啊……
冷漠用手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着眼前靠在栏杆上的黑发青年。
无论是力量还是心智都成长了不少嘛……
吴昊天看着自家兄弟贱贱的眼神,感到有些脊背发凉。
“我去,兄弟你在想什么啊?这么看着我老瘆人的我去!”
……行吧,去掉后面那个名词。
“话说回来,你的力量成长了这么多,有恢复记忆吗?”冷漠歪了歪脑袋,朝昊天靠近了些。
尾部微微有些弯曲的银白长发从他的面部划过,落在了昊天的手背上。
后者正直地沉思了一会,表示自己只恢复了一点点,并没有记起多少。
冷漠见他那沮丧样,也不打算追问,只是保持着沉默。
两人皆无言,气氛尴尬。
“……今天小雨,天气预报说下午下雨。”冷漠率先开口,挪到自家主公身前与他勾肩搭背。
主公正出神地抬头望天。
如果那天是晴天,或许场景会更加美好。
可惜并没有什么艳阳。
只是厚重的乌云挤满了天,商量着要给世界以灰白色的答卷。
“……当年也是这样的天。”吴昊天突然开口,引得冷漠一怔。
“当年?”
“我遇刺身亡。”
“……啊。”
“那时你不在,也是一个这样的阴天。”
冷漠突然笑出了声。
“……噗,看来还是想起来不少的。”
“不要破坏气氛嘛喂!!”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正经不过三秒……”
突然,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化。
冷漠感到周遭的一切都在被撕裂,包括眼前的人。他看到那人被拉扯,成了丝丝缕缕的线,扩散着,伸展着,似乎就要触到天。
他们收缩又舒展,像一张巨大的网。
冷漠的脸色变得煞白,他拼命揪着网的线,想把线都扯出来,环在自己的怀里。
他咆哮着,痛哭着,他听见自己被破空的箭刺穿了血肉,却无法停下动作。
那些细线不断向上飘着,尾部已经脱离了地面。
他死死拽着一根,没力气了就用牙咬住它。
……只要留下一根!!一根就好!
雾气缭绕,灯火阑珊,佳人入梦。
银发的青年费力地撑着床沿坐起。他的体力已经耗尽了,为了这一丝灵魂。
他忽地感到一阵剧痛从小腹传来,那里的鲜血已将外衣浸透。
门口的风铃发出碰撞的脆响。
一根墨蓝色短发的男人稍弯着腰,避过扎人的绿植。
“公瑾,我同你说过的,”男人眯起眼睛俯视着瘫倒在地的冷漠,“生死由命,我算不出,也改不了。”
无视对方的怒视,男人自顾自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木盒。他熟练地从冷漠手中接过灵魂细丝,小心地存放在木盒里。
“同以往一样,我会去下个轮回找你,这东西,我替你存好了。”
“诸葛……”
诸葛亮微笑着俯下身。
“继续抗争吧,公瑾,还差1根。”
“再分离一次,也没什么不是吗?”
“我会教导你,指引你,给你记忆,带你找到孙伯符……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这样不是很好么?生于流落,归于寂寥。”
“在命运中相遇吧。”
“再会,公瑾。”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昊漠)小书
侧卧于小舟中,曳曳浮于水面。
上空花华万点,银河如练。
倒映在水中的夜,是漆黑的、繁华的、欢悦的。
远处有熙熙攘攘的人声,晚风从耳边拂过,响起夜的耳语:
“敢问道友姓名?”
“咳,周兄,我啊……有个梦……”
“周兄啊,你可知,我想救这天下,不仅仅只...
侧卧于小舟中,曳曳浮于水面。
上空花华万点,银河如练。
倒映在水中的夜,是漆黑的、繁华的、欢悦的。
远处有熙熙攘攘的人声,晚风从耳边拂过,响起夜的耳语:
“敢问道友姓名?”
“咳,周兄,我啊……有个梦……”
“周兄啊,你可知,我想救这天下,不仅仅只这江东一隅……”
“公瑾……”
垂柳间透下皎皎的月,映入眼帘的是——
“火!火!加火!这样烧出来的菜定是上等的佳肴!”
“来来来!公瑾啊,佳肴配美酒,为兄敬你一杯——”
暗沉的液体透着火光,只记得杯壁上映着弯弯的唇角,那张脸的轮廓棱角分明,在炉火的映照下镶上了橘红的边。
“举杯——望京———城——!公瑾——笑酒———浑!”
“哈哈哈哈哈———!”
“我道啊———”
微微抬眸,那人的眉眼之间带着笑,光影在其中忽明忽灭,为那人浓重的眉眼添上几抹暖意。
那眼中并没有所谓的柔,相反地,从上挑的眉再到微翘的眼角,流露出的更多是属于那个年纪少有的洒脱与英气。
那于男人眼中的温柔并不冲突,甚至让眼前的他更显气质。
“…硝烟四起,周郎跃马扬鞭——”
“凯旋。”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笼上了一层薄雾,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染湿了衣襟。
——后来便再也没见过那人。
再后来也记不清了,似乎有一双手攥着脑袋叫人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叫出声的也都是嘶哑的低鸣。喉头如烈火灼烧一般痛,心如被人生生撕扯一般痛,小腹中也是麻麻的烧灼样的痛。
都是痛,撕心裂肺的痛。
无法言喻的痛苦席卷薄弱的身躯。
蜷缩,死死地咬住唇,妄图抑制住将泄出的痛呼。
缄默,眯着眼,望天,任那滚烫的液体自眼角滑落,啪嗒一声落在木板上。
似乎看见了岁月,与光阴。
似乎还有更多的、更多的东西。
那些所谓随心所欲的日子,所谓少年英气的日子,所谓欢愉洒脱的日子,都有一个强壮而高大的身影伴在身侧。
突然地就忍不住鼻头泛起的酸意了,失声痛哭起来。
自然知道那是谁的,可是如今却只剩自己一人了。
“伯符……”
哽咽着勉力撑起身体,银白的长发从肩头滑落,轻轻的伏在斑驳的掌心之中。
“我想到了很多……关于这一千八百多年我们之间的事。我一直在想…我究竟应该怎么看你。你说……那过去的一切都是浮云,唯有眼前的人才是最真实的美好。”
“……那人策划了一切,要让我们轮回积攒力量……最后再收回所有。诸葛带我们找到了那该死的家伙——”
“直到现在我…我想起的还是过去,过去的你、过去我们的生活、过去的日子、过去你作的诗……很多。”
“就在刚刚我还在想,你和他一点都不像,今世的你为什么会这样的莽撞无谋。”过去的一切从
火光冲天,几乎已经撞进了湛蓝的眼眸里。
“你与他不一样才是对的,我一直都错了。”
“啊,昊天,我真是喜欢你——”
后来的事又模糊了,只记得有浩浩荡荡的队伍冲来,带着漫天的大火。
冷漠眯着眼,过去的一切从眼前飞快的闪过。
他觉得自己看见了破晓的黎明。
他似乎看见一个少年站在石阶上,为保护少女而努力奋斗,击退可怕的怪物,而当自己从天而降时少年的脸上又显现出带着敬佩的讶意。
他似乎看见一个少年在得知自己就要被命数所缚时的内疚与悔恨,温热的泪滴在自己的脸上,模糊了视线。
他看见了很多。
“哇!这个妞儿是谁?”
“冷漠?!为什么是你——”
“欸,兄弟,你不会生气了吧……诶诶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的啊!喂!”
“你们……竟然敢动我兄弟……”
是几人?十人?百人?
算了,都已经逝去,如云烟。
烽火四起,周郎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