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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昨天直播蛮微妙的

首先是下午的，果果要蛙蛙代播的部分

第一次其实可以看作是弹幕们起哄，要蛙蛙或欧的白打哈波，但因为欧的白拒绝了，而蛙蛙答应了所以有的结果

但第二次那个，就我个人对他的观察，常常我们要他开摄像头他都磨磨蹭蹭的，不是说不好看不开就是说开了打不了游戏，然后就忽悠我们过去

他第二次居然在我们怂恿说笔记本有镜头，开开镜头后，直接找悲伤蛙代班他要去卷头发，这等于变相接受我们的怂恿，而且甚至是很突然的就接受了我们的怂恿

对于这个我昨天是很意外的，毕竟他的理由总是无穷无尽，而且他自己也说摄像头巨高清，我都以为他说巨高清的下一句是不开了，结果他下一句是我喊悲伤蛙来，他要去卷头发

他是不假思索的，马上的就喊说，悲伤蛙来代播，并且马上美美的开了一场决斗

这个让我几乎能断定，果果是非常坚定的觉得蛙蛙会帮他播，蛙蛙他不会拒绝他

蛙蛙也是真的口嫌体正，原本说给你的礼物我为什么要谢，果果指使一番之后他还是乖乖谢了，而且之后的每个都有认真，连同果果回来之后，他还在打果跟他说有礼物，他的回应还是等一下谢在忙，等于是默认了自己该谢礼物

最让我觉得奇怪的其实还有一点，他在蛙蛙还在的时候问了一句，摄像头还可以吗

我都想说哪有什么不可以的，不就摄像头吗，但我现在一想，他该不会是在变相问我们，蛙蛙在那个镜头下帅不帅（或者说好不好看）吧......不可能吧....（气音

电脑游戏打不开，第一时间叫了蛙蛙来帮自己，这个又一个很微妙的事，蛙蛙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随叫随到，果果叫欧的白，欧的白延迟一阵子才出现，但果叫蛙他真的是马上就出现

修电脑的部分蛙蛙站着，果果坐着一边跟蛙蛙说问题，一边抬头看他，真的有够夫妻的，我发疯（好

 

接下来是唱K，说真的我昨天看得断断续续，而且因为后面太卡直接放弃去睡觉，结果完美错过蛙果唱夜曲🥹

  

但说实话我在看前面，很多老板点要蛙果唱歌，唱恋爱ing唱各种东西，他们都没有回应，加上坐的位置也分超开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两只是不是在避嫌

特别是在有人点豆腐跟喵宝唱歌，后面很快他们就唱了之后，我就更觉得他们是不是不想一起唱歌

虽然也不排除是因为果前面唱太多累了（我今天一个人去唱k了，唱了四小时，到后面我已经是在乱唱的状态，所以能大概理解），加上蛙也不是很喜欢唱歌的类型，所以才两个人都没有正面回应老板的要求

这个我一开始是没有定论，但我今天早上起床，看到他们两个合唱夜曲，我就有了更微妙的猜想了

就很微妙，选曲也很微妙，唱得点也很微妙，因为我不是很早走的，我是在很后面小野有问说一点了要不要走了之后，因为实在太卡才离开的

当时我是笃定蛙果不会唱了，虽然前面有一首姐就是女王，但感觉果他没有进状况

当时我还想说他的反应怎么那么不知所措，但再加上他们后面又有唱一首夜曲我就大概懂了

果那个时候应该是想说，可是我们不是点了一首了吗，的那种感觉

说到这个，白豆真的很抽象，他们两个合唱的歌，一首我是女生一首我会自己上厕所，我真的满头问号哈哈哈哈哈哈

后来的姐就是女王，其实我在猜是白豆他们可能觉得，这两个小孩想避嫌，不想表现那么“暧昧”所以给他们点的，就跟白豆他们俩是一样的，观众看了开心，他们自己也不会太别扭

但果后面准备了夜曲我就真的很惊讶，而且感觉他是刻意唱给大家看的，因为果还问了一句（我应该没听错）说他们（观众）说了什么

就，整个晚上好像是在避嫌，但最后的最后又突然认真的唱了一首合唱，我整个人都晕了

  

盘晕的，蛙果铁坏

  

下午两个搞得很像情侣，晚上避嫌避一避又突然给我唱夜曲，我现在感觉就呃怎么说，我感觉他们应该对把我们搞晕的这个部分很满意吧 哈哈

  

我先继续去晕了，大家有什么觉得我写不好的或是想说的都可以评论给我

谢谢看到这里，我要带着我晕乎乎的脑袋先去休息了🥹

  

前文看合集

3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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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次。

仿佛上一秒眼眶还被泪水泡透，就像松软的土地，湿软得成了一汪流体。赵沭同睁开眼睛，从漆黑无光的梦境里坠入现实。

每一次时针分针秒针的重合，每一次深夜十二点，世界准时关闭。又在昨天早上的九点三十分准时重启。赵沭同感觉自己就像滚轮里的仓鼠，无论多么努力地跑，也仍然被困在原地。

他揉着眼睛翻身下床，没有去碰床头的手机。锁屏上是18岁的杨磊和刚满20岁的赵沭同，那是他们人生四格中的某一格。那天是赵沭同的生日，素来不爱拍照的杨磊格外的好说话，于是赵沭同灵机一动，拉着他要去拍人生四格，美其名曰拍照纪念。不情不愿的人在不动如山的誓言面前折了腰，任由赵沭同对他的表情指指点点，只是很乖地照做。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分手过后，以前的照片全部留在了他们公用的云盘账号里，只是这个账号再也没有任何人登录，被普通地遗忘在了人生的转角处。

赵沭同打开门，径直走向坐在桌上的小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它一把圈进怀里。或许猫的反应速度真的是人的七倍，但这个规则对于一只目的性极强的狡猾老鼠并不适用。小特不耐地挣扎了一下，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安静下来，尾巴晃来晃去，擦过手背，痒痒的。然后杨磊从厨房走出来，甩着手上的水，有亮光一闪而过。

赵沭同很安静地笑了一下。“早上好。”他说。“今天天气很好啊，看来你的行程会很顺利的。”

杨磊垂下眼。“但愿。”

赵沭同理直气壮地关掉了直播，很贴心地表示他刚好打算在下午好好收拾整理一下这个家，顺便可以帮杨磊理一理他的东西。这种好心的建议自然不可能被否决，杨磊也只是点头。

“另外，我还有一点话要和你说。”赵沭同补充道。

杨磊立刻进入警戒状态，如果他是一只狗，那现在应该正处在炸毛状态。

“不要太紧张。”赵沭同笑着撑起下巴。“不会给你难堪的。”

很显然杨磊更紧张了。他收拾东西的时候非常心不在焉，赵沭同靠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好笑地叫停。“算了。算了。我们来聊聊天吧？”

赵沭同曾经觉得他和杨磊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毕竟在生活中他们都不算能说会道。赵沭同是能把他的直播事业经营妥当，但下播了之后他总不能对着恋人也张口就是主播惯用的俏皮话。至于杨磊，更是秉持着能不说就不说的原则。一段感情当然不能只靠着脑电波交流，所以在其他很多的方面上，他们都在想尽办法去向对方靠近。但缺憾终究无可弥补。

“我不是没想过挽留你。”不知道该从何开始，于是赵沭同干脆单刀直入。“但是有太多顾虑，也是我想得太多，害怕听到答案，所以直到现在也什么都没说。”

“我当然知道现在已经太晚了。但只是单纯想表明一下我的想法。”他的目光如炬，心跳声如同海浪一样渐渐漫上来。“我不想分手，也不想你离开。”

杨磊正蹲着，重心有些不稳，只能分出一只手撑着地面。他抬起头，看向赵沭同，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这样吗。”他的语速也同样缓慢。“现在的确，有些晚了。要是再早一点，哪怕早几个小时，我——”

“不是的。杨磊。”赵沭同摆了摆手，把杨磊的话截断在半空中。“不要再想那些已经不可更改的事情了，重要的是现在。”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到底走了多远才在此刻能这样坦然地站在你面前。你不会知道我到底在内心做了何种搏斗，在循环往复里多少次关上门送你离开，你不会知道我近乎赤裸地站在你面前剖白内心，比千金更难得。

“你只需要知道我很爱你。不想要你为难。”赵沭同的声音变得轻快，就像在分享一些生活中有趣的琐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一下那个，嗯，异地恋？”

他很认真地继续说下去。“虽然可能真的很麻烦，但毕竟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或许我不久之后也会离开这里，但我想，和你分开之后我大概过得不会很好吧。”

杨磊震惊地看着赵沭同，就像他第一次被赵沭同搭讪时露出的表情。赵沭同还想继续讲点什么，只是之前积攒下来的勇气只能够支撑他说到这里。

但其实也足够了。毕竟赵沭同在此前那么多个轮回里唯一得到的有效消息，就是杨磊的真心

他们都是独立的人。没有人能永远和谁并肩而行共享前路，有了交集，也就会分开。一切自然是强求不得。但感情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此，你会担心它被时间消磨，被距离阻隔，被滚滚而来的人生洪流掩埋，被高悬头上的命运之剑拦腰斩断。但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谁又知晓结果呢？又或者说，如果一切终将归于尘土，那多挣扎一会儿也算是抗争到底，精神可嘉。

赵沭同从一年后风尘仆仆地赶来，蹚着时间长河逆流而上，伸手去握那只他曾经太过干脆地就松开了的手。

“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杨磊问。“我以为你永远都不可能说这种东西。你生病了吗？发烧说胡话了。”

杨磊的幽默细胞总展现在一些很奇怪的地方。这种遥远的熟悉感让赵沭同忍不住笑。他走到杨磊身边，蹲下来抓住他的手贴到了额头上。“没有啊，反正我觉得没有。”

杨磊没有动，没有挣开赵沭同的桎梏。过了一会儿他叹口气，主动把手抽回去。“好吧，真没有。但是，你确定你想好了，不会再反悔？毕竟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赵沭同模模糊糊地从过往沉积的泥沙里挖出一点记忆的边角。听到杨磊找了一个广州的工作，赵沭同很生气。对——就单纯的很生气，觉得自己被抛下了，作为错误选项从此要被从杨磊的人生里赶出去。平心而论，杨磊对自己的人生太有主见，赵沭同时常觉得参与感不够，很难去评判他们谁对谁错，但人生的选择题又不是只能单选。

“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你得习惯。”进入熟悉的领域，赵沭同开始面不改色地圆场。“我今天能来和你说这个，自然是想好了的。至少，试一试吧。”

机场的灯光介于明亮与柔和之间。赵沭同拉着箱子站在一边，等杨磊去自助取票机那里取票。离飞机的起飞时间还差一个半小时，而赵沭同很清楚地知道，这班飞机不会晚点。

“看上去不会晚点，你运气真好。”他说。

“你怎么知道不会晚点。”杨磊等着出票。“先知啊。”

“那边大屏上有。”赵沭同指了指不远处。

“好吧！千神真神了。”杨磊耸耸肩，嘴角挂着笑意走回赵沭同身边接过箱子的拉杆。“票已经拿好了。等会儿我进去候机的时候充个电，手机快没电了。”

“嗯，行。”赵沭同很敷衍地点头，然后盯着杨磊的脸看。“你要走了。”

“是。”杨磊点点头，没有犹豫地上前了半步揽过赵沭同的肩膀，把他按进怀里。“回见。”

总要弄这样煽情的环节，真是该死啊。赵沭同一边嫌弃自己一边忍不住红了眼圈。他深吸了一口气，“但愿。但是，总之，回见。”

晚风裹挟着凉意从窗外灌进来，赵沭同坐在回程的车上，夜色宛若流动的霓虹，夹杂着闪烁的星点。心跳仍旧剧烈。我已经竭尽所能了。他想。会不会有人觉得，循环五次就只是多说了一段话这件事真的很蠢啊？好吧，的确如此！

但是对于两个很别扭的人来讲，一句抛开前因后果的真心话，太难了。

我做对了吗。赵沭同问自己。

杨磊乘坐的那班飞机已经起飞，他发来简短的讯息，保证下了飞机会第一时间打电话报平安。

不管对不对，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0.

手机铃声响了。

赵沭同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在枕边一顿乱抓，最后成功摸到手机，按了接听键。

“昨晚又熬夜了？你直播要迟到了。”杨磊的声音传过来，夹杂着模糊的风声。“忘了？昨天信誓旦旦，再迟到就抽100。”

赵沭同手一抖，把电话一不小心挂断了。他仰躺着愣了很久，久到手机屏幕熄灭。然后，被他重新按亮。

屏幕上是一张崭新的合照，记忆解散重组，塑造成崭新的模样，陌生又熟悉。赵沭同盯住时间。现在是星期日的上午12点出头了。

熟悉的号码再次打进来。赵沭同多看了一眼他亲手打出的神秘备注，劫后余生之感惊涛骇浪一般翻涌上来。小特的挠门声无缝衔接，和手机铃声响在一起。

顾不上这么多了。赵沭同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跑到窗边，把挡得严丝合缝的窗帘一把拉开。

天空是略显惨淡的青白色，细密的水珠挂在窗户上，蒙起一层薄薄的雾。

赵沭同接起电话。

“杨磊。”他说。“北京在下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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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啦，写得好快的一篇，和原先预设的大体发展相似，细节上有很多不同，但也无伤大雅。或许后面会改文，或许不会。总之写得很爽！人物分析阅读理解做得很爽（不是），感谢大家的包容🥰下篇见🙌🏻

*个人志篇目解禁（感觉这篇还得是在三月发）

*2.6w+轻喜剧武侠AU，内含四角套娃式竹马天降之同门挚友玄程/绯闻对象取祈/欢喜冤家程祈/秘密知交玄悦/那什么的宿敌程悦/才子佳人（？）玄颜，没有明确感情线但自认为这篇端水很成功所以把四个人排列组合tag全打了一遍，注意避雷

*算是各种意义上完成度最高的一篇，看起来像那种未完待续的长篇序章然而并没有后续（。

  

  二十年前天上升起一轮月，落到水里成了碎银。叱诧江湖的天下第一人在那子夜时分宣布自己将退出武林，随即凌波而去，唯余潋滟残月搅碎在湖心。

  “天下第一”自此杳无音讯，武林中人欲寻他的踪迹，始终无果，为纪念那落月之夜而一年一度如期举办的文武斗会倒是办得如火如荼——

  “这故事我早听腻了。”

  小程一边说一边从窗口探出半身去够枝头的杏果：“每年你都要念叨一遍‘天下第一’，都消失二十年了还能上哪找去啊？还是先关心眼前的文武斗会吧——也不知道及冠之前不得参会是哪个老古板定下的规矩，这破会一共也就三天，还正好开在我家门口，二十岁以下的人想打个架怎么了？他们倒是乌泱泱一群人声势浩大地去了，害我每年这个时候都只能在院子里劈木桩玩，无聊得很。”

  东玄在桌边坐着，笑眯眯地揭开茶壶盖子观察成色：“是为了防止小禾呈你年纪轻轻就把那些及冠的参会者打得落花流水，人家挂不住面子嘛……而且今年不是能参加了吗？听说南域和北疆的参会人员从前几天开始已经陆续进城，等到正式揭幕就可以和他们一决高下了，难道你不期待？”

  小程若有所思：“你呢？”

  “我也参加啊，”东玄起身给他倒了一盏茶，“这个月初我去申请过文试名额了，报了个第二天的项目，那时候就跟你说过，你不记得了？”

  “什么第二天的项目？”小程蹙眉，有种不好的预感，“纸上谈兵？”

  东玄颔首：“纸上谈兵。”

  小程无精打采地接过他手中的茶：“我就知道——你这家伙尽挑这些没劲的东西来。认识六年了，你真不打算什么时候给我露一手？”

  东玄屈指，不轻不重敲了一下他的头：“小程呀……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在文院，六年多了从没变过，你到底为什么觉得我会武？”

  小程左手端茶，右手捏着刚从枝头摘来的杏果，咬下去一口理直气壮道：“在梦里见过。”

  “梦里我们两个谁比较强？”东玄有点好奇。

  “你比我……”小程说到一半止了话头，斟酌一番，“略输一筹。”

  “这么厉害？”东玄奇道。

  小程点头：“那可谓是文武双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当然，比起我还是稍微差了那么一点，毕竟我是太极堂武院第一名嘛。”

  东玄十分配合地鼓掌赞叹，赞词没什么新意，无非是程巍阳少侠神功绝世天下无双。小程听得耳朵生茧，主动转了话题：“这次南域和北疆都要来些什么人？无所不知的文院第一名挑几个有名的给我讲讲呗。”

  “北疆青岚谷取悦和你一样擅用长剑……”东玄话说到一半就被小程兴冲冲抢过去：“哦，这个我知道！十四岁破青岚谷试炼大阵，十六岁晋升现任谷主门下首座弟子的刘岚清？他要来啊？正好，我还没见过本人呢。”

  见他对取悦如此了解，东玄自觉跳到下一位：“传闻中的南域第一美男子循墨庄少主李声凯，据说他本人就像话本中的翩翩公子一样……”

  在那“翩翩公子”后面跟着的是一连串尽善尽美的好词，诸如雍容尔雅玉树临风云云，好得小程直翻白眼。东玄看出他对那张被传闻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脸兴致缺缺，及时止住话头：“……人称祈颜公子，是从“书中自有颜如玉”这类诗词中得来的吧。他通晓音律，以过人琴技得名，这次应该是来参加文试的。”

  小程微妙地顿了一下，随即扬起眉梢往椅背上一靠：“还南域第一美男子……也没见北疆和中都哪个白面小生有这么个名号，他怎么不干脆叫天下第一美男子呢？”

  北疆和中都之内无人被冠上这样的名号，不就恰恰说明那位传言中的祈颜公子很可能确为当今的“天下第一美男子”……东玄默默想，当然这推论在小程面前说不得。

  “看起来你对祈颜公子意见不小呀，”他垂眼默读手中书卷，随口道，“不是素未谋面么，是被他的追求者得罪了不成？”

  小程目光飘忽一阵，展颜而笑，东玄莫名觉得他那笑阴恻恻的：“怎么素未谋面？参会人员不是已经陆续入城了嘛。”

  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把折扇，慢条斯理地展开，炫耀似的在东玄眼下晃了一圈。扇面用材价值不菲，日光辉映下隐有波纹粼粼流动，而扇柄上赫然是一枚浅绿的叶状印痕。

  那明晃晃的家纹看得东玄眼皮直跳：“你从哪里抢来的？”

  “哪是抢？”小程啪一声合了扇，漫不经心地执着扇柄敲桌沿，“是借——还有，今日看来，那位祈颜公子的身手远不如他的脸漂亮。”

  看来梁子是已经结下了。东玄长叹一声收起书卷，没再打量那显而易见价值不菲的折扇，开始盘算在闭会之后寻个好日子拉着小程去循墨庄赔礼致歉。

  

  某朝某年三月，春。

  按理说，此时的当朝天子应该正焦头烂额地斟酌储君之选，留给他的选项大概有深信鬼神聚众炼丹的玄学爱好者大皇子和沉迷女红无法自拔的手工宅二皇子和相传长期在外修养身体已有多年未在宫中露面的病弱三皇子和比起皇位更在乎餐后桂花糕是否酸甜可口的年幼小公主，预备人选一个比一个重量级，朝臣们各有定夺，吵得不可开交，那场面要是让人看去高低得感慨一句“我朝要完”——然而这烦恼终究只是朝廷的烦恼，到了中都街头不过是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安乐开放之朝的百姓向来心大，自有酒楼饭馆对这乱成一锅粥的局面喜闻乐见，暗开赌局加码押注最终储君，钓出无数人闲钱多的一掷千金爱好者。武林中人对朝堂上那些暗流涌动更是毫不关心，对他们而言，这只是新柳抽枝的季节，最值得关注的焦点是这一届文武斗会魁首究竟花落谁家。

  马车车轮滚过城门，中都各处张灯结彩。擂台早已装点完毕，只待一声锣鼓，一年一度的武林大戏随即拉开帷幕。

  东玄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眨了几下眼，慢慢起身，听到窗棂外鸟雀扑腾翅膀的声音，意识到自己大概是错过了文武斗会的正式开幕。

  桌上放了一屉热气未消的蒸包子，想来是小程早些时候给他捎的。“天下第一”当年在太极堂内打败堂主后，就地发表了那番“退出武林”的宣言，文武斗会自然由太极堂一手承办，文试与武斗的场地分别选用文院清心阁和武院阴阳台。对这届武斗榜首之位势在必得的小程想必不会缺席大会开幕式，这会他大抵正在阴阳台附近跟某个推车前来叫卖的小贩相谈甚欢，一边吃点心一边看擂台上的刀光剑影。

  等到见了面，小程说不定会抱怨他姗姗来迟，半点仪式感也没有，东玄一边慢吞吞地披上外袍一边想。到那时他也只能如实相告，说自己久违地做了梦，梦里有个长蛀牙的小丫头死死扯着他的袖口喊“阿兄”，不让他醒来——不过要是真这么说，小程说不定会拿出那副不讲理的势头，挑眉扁嘴道“梦里的小丫头重要还是我重要”——总归躲不过一场埋怨，他笑着摇头。

  文武斗会期间中都各处总是格外热闹，路边摊贩也分外积极，五彩的刺绣金黄的糖人，鲜艳色彩携着香气灌入眼里，一条街看下来让人目不暇接。

  东玄在眼熟的玉器铺前停步，挑了一支青玉做的簪子。等他把那玉簪妥帖收好，准备离开时，有个人屈指轻轻敲他的肩膀：“打扰一下，你觉得这两个镯子哪个比较好看？”

  东玄闻声扭头，第一眼却不是看玉。

  突然开口向他咨询意见的陌生人听声音与他年纪相仿，着一身布料上等的浅绿长衣，腰间挂了枚玉佩，带纱的幕篱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颇具神秘感。

  或许是他的目光停驻太久，对方有点不自在地扶了一下帽檐：“……看出来了吗？”

  东玄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我会选左边这个，它的纹样更细一些。”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比右边的顺眼一点……”蒙面人左右为难，纠结许久，最终决定放弃选择，“算了，反正也是要送人……老板，麻烦把这两个镯子一并包了。”

  东玄接着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看了一阵，问：“你也是来参加文武斗会的吗？我们可以同去。”

  他这“也”字用得正巧，对方瞬间热情起来，惊喜道：“你也是今年第一次参加？我是从外地来的，不怎么认路，本来还想着一会找个人问问太极堂怎么走呢，这下好了……”

  他说到一半，想起自己还没自报家门，遂清了清嗓子道：“我来自南域的一个小门派，这次来就是想见见世面。我姓李，李……那什么，四海之内皆兄弟，随便怎么叫都行。你怎么称呼？”

  东玄点头，接受了这位同行者略显潦草的自我介绍：“称呼啊……有些旧识称我为‘玄公子’，不介意的话，李兄也这样叫吧。”

  在玉器铺前萍水相逢的神秘李姓男子成了东玄的同行者。

  在他们正式向太极堂进发前，李公子嫌幕篱戴着太重，在街边某家店里给自己换了一层只遮下半张脸的面纱，露出一双石榴石似的桃花眼，引得过路的姑娘们屡屡侧目。

  这位李公子似乎是第一次来中都，对街头巷尾的每一爿店都充满好奇，走走停停，到太极堂入口处时腕上已挂了一圈五颜六色的小玩意。他在大门前站定，兴致盎然地念出左右御柱上镌刻的字句：“‘尽拢千山月，广纳万河川’……哇，配上最上面那两个鎏金大字‘太极’，真挺帅的吧？真好啊，我也想要这种……”

  东玄笑而不语，引他进去。文武斗会期间太极堂内人流如织，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各色的服饰，操着天南海北的乡音。他看惯了平日秩序井然的样子，这会也感到有点新奇：“李兄今天要参加文试吗？看你的装束，不像是要去动武的样子。”

  “哦，确实是文试，不过明天才有我的事。”李公子迅速过掉这个话题。

  他们在太极堂内周游一圈，走到阴阳台时看了几场比试。可惜这时进行的都是些草根习武者之间的初赛，不出三回合便足以看出台上双方的动作都略显慌张，打到后面更是气息紊乱，捉襟见肘。

  李公子大抵完全不懂武，认认真真看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谨慎地发表评价：“我觉得他们看起来都不是很强。”

  “李兄好眼力。”东玄赞叹。

  看完武斗看文试，兜兜转转半天下来，李公子看得心满意足。他们离开太极堂，回到中都街头，这位外乡人似乎还期待着再见识些新鲜玩意：“玄公子，依你之见，中都还有什么值得一游的地方？”

  这边东玄还在思忖，那边李公子已经被街边摆桌的说书人引去目光，兴冲冲拉着他凑近了捧场：“算了，先不说那个，我们来听听他要讲什么！既然是在中都，应该是讲中都的话本？”

  “也未必，”东玄倏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尤其是在文武斗会期间……”

  他的后半句话没能说完。见周遭听众聚集得差不多了，一身长褂的山羊须男子清清嗓子，开了张。

  “坊间都传循墨庄少主和青岚谷主的首座弟子有过一段情缘，相信各位也多少听到过风声。小人不才，今天为各位带来话本《江南柳》中经典一段，说说这二位的轶事。”

  这话题确实够劲爆，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一下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是说祈颜公子和青岚谷那位？”

  “可不是嘛，相传当初那两位都到要私奔的地步了，不知怎么回事就没成。”

  “循墨庄和青岚谷不是一个南一个北？他俩是怎么碰上的？”

  其间不乏第一次听闻这档事的小姑娘，红着脸扯同伴的衣角窃窃私语，侧耳而听可以轻易辨出“断袖”二字，余下内容暂且按下不表。

  若是平时误入此类略显没品的传言散播现场，东玄大抵会默念一句“非礼勿听”转身就走，然而这会他听得兴致盎然，甚至准备再靠近些。等他想起自己还有位同行者，扭头去看时，却见方才还笑眼弯弯的李公子这会面如土色，神情好不精彩。

  “李兄，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对方讪笑两声：“哈哈，没什么。”

  那边，山羊须娓娓道来：“此二位初遇之地为祈颜公子所在的循墨庄，时节与当今近似，正是烟花三月。南域水乡春光明媚，青岚谷取悦少侠受循墨庄主邀约，前去与循墨庄弟子进行武艺切磋。取悦少侠入庄那天，正好撞见祈颜公子坐在柳树下抚琴。这一见可不得了！翠色欲流，柳絮如烟，佳景配佳人，一眼恰似万年。有道是，江南三月洇杨柳，一见祈颜误终身……”

  东玄往旁边瞥了一眼，只见“佳人”一词冒出来时，身边人打了个寒颤，等到“误终身”那部分，症状已转化为剧烈的咳嗽。

  “李兄，”他敛眉道，“要是身体不适，我们可以先去附近找个郎中的。”

  突发恶疾的李公子摆摆手，气若游丝：“没事，没事，用不着……再听听，这多有意思啊哈哈哈。”

  “取悦少侠生性率直，见过祈颜公子后辗转反侧，难以忘怀，遂决定随心而行，主动追爱。那晚，夜若窗纱挽，星似眼波流，取悦少侠寻到祈颜公子的卧房，夺窗而入，与他诉尽衷肠……”山羊须讲到精彩处，有人耐不住性子，喊话道：“那私奔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您问到点上了，”他一拍醒木，“那晚过后，祈颜公子与取悦少侠无话不谈，感情甚笃。奈何聚散终有时，取悦少侠在循墨庄仅停留半月，就要离开了。分别前夜，他二人在初见的柳树下对坐，祈颜公子低眉横琴，再度奏响初遇时的乐曲。相同的音律，相异的心境，琴音哀哀，凄婉久绝——这时，取悦少侠真情流露，向祈颜公子沉声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北疆的风景。’这一声剖白，恍若惊雷！祈颜公子一时心潮起伏，久久不能言。”

  传闻中心思莫测不苟言笑的青岚谷主首座弟子竟也会说出如此动人的情话，周遭听众又是一阵骚动，姑娘们听得面红耳赤。

  居然连确切台词都传出来了，这属实有点出乎东玄所料。他又往旁边看一眼，这会李公子的病症似是有所平复，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抚着胸口摇头叹气。

  山羊须长出一口气，语带惋惜：“可惜，这番衷情之言被过路的循墨庄中人听见，那人暗暗倾慕祈颜公子已久，自然不愿被半路杀出的取悦少侠捷足先登，于是赶去庄主那里报了信。循墨庄主向来宠爱祈颜公子，又怎会同意他跟着取悦少侠去酷寒北疆？翌日清晨，取悦少侠驾马离开了循墨庄，来时形单影只，去时亦是孤身。只见柔嫩新柳在江南风中摇曳，树下再无宛转琴音……”

  《江南柳》至此终，切肤情辛酸事，引得满场唏嘘。山羊须满意地拢了拢听客扔到他那小桌上的铜钱，扬长而去，周遭的人絮絮讨论一阵，也逐渐散了，只剩若有所思的东玄和做魂魄出窍状的李公子留在原地。

  他沉吟半晌，问：“李兄对这话本所言，有何感想？”

  这位同行者打了个寒噤，瞬间回魂，正色道：“民间谣传……不可尽信。”

  东玄深以为然，颔首道：“太有道理了，所以实情究竟是怎样呢，祈颜公子？”

  “实情……”一身青衫的“李公子”顺着他的话说了两个字察觉不对，猛一扭头，“你，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一开始就认出来了，抱歉，”东玄轻咳一声，如实相告，“我昨天在朋友那里见过一柄折扇……那纹印与你腰间玉佩上所刻一模一样。”

  听到“折扇”二字，循墨庄少主李声凯大抵是想起与某位中都人有关的什么不好的回忆，一时神情复杂。末了，他长叹一口气，到底是没把夺扇之仇迁怒到其友人身上：“原来是家纹暴露了，我说呢……也别叫什么李兄了，喊‘祈颜’就行。你认识那个无耻之——呃，程某某，这么说你也是太极堂的人？”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东玄笑眯眯地朝他一揖，“中都太极堂文院总榜第一名——叫我东玄就好了。”

  祈颜回礼，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还在惦念他的折扇：“你也要参加文试？”

  “哎呀……那只是走个流程而已，”东玄摆手，促狭地笑笑，“文武斗会规模这么大，我作为文院中人，要是完全不参与有点说不过去嘛。不过每年的焦点都是武斗夺魁战，文试这边没什么人看的，所以我就随便报了一项。”

  祈颜显然对此深有体会，一下子生出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也不管折扇的事了，拉着他絮絮念叨起来：“我懂！我爹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说什么文武斗会是用来纪念‘天下第一’的武林变相成人礼，我及冠这年于情于理怎么也该来一趟，要是不来就是不给‘天下第一’面子。他还说，要是我之后实在不想再参加，他也不会逼我……都说到那个份上了，我也没办法。南域到中都的路可真长啊，我这一路水土不服，结果进了城才知道要提前报名。这事我爹可没告诉我！可能是他年纪太大，不好意思腆着脸参加年轻人的活动，就一届都没去过，不清楚规则——唉，不提也罢，总之我进城的时候，文试名额还有空余的只剩一项了，也没得选。”

  祈颜昨日才进城。时至文武斗会正式开始前一天还有空余名额的文试项目可不多见——东玄若有所感，眉梢一挑：“纸上谈兵？”

  “对对对，”祈颜点头如捣蒜，这会他对东玄的好感度大概涨到了他乡遇故知的水平，越看越亲切，“你也是纸上谈兵？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啊。”

  “那还是不如我们有缘。”有人贴在他耳侧笑吟吟地说。

  祈颜猛地一激灵，往旁边直蹿三步，脸色差得像是见了鬼。东玄倒是早就习惯了他这套突然冒出来吓人的把戏，心平气和地翻出怀里的玉簪递过去：“不好意思啊小禾呈，早晨睡过头了，没去看开幕式。这个做赔礼好不好？”

  小程将那支玉簪拈到眼前打量了一阵，懒洋洋道：“你可不止错过了开幕，还错过了我的首战告捷。”

  “不过……”他把那簪子往发间随手一插，“反正明天我还要接着比，这次就先原谅你吧。”

  他们交流这会，祈颜似乎一直在思考东玄对小程的称呼到底是怎么回事，思索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是拆字，低笑一声。他不着痕迹地往东玄身侧靠了靠，再开口时面上带着笑，情绪却甚是复杂，细品大抵能分辨出四分矜持三分谨慎二分幽怨一分咬牙切齿：“程巍阳。”

  “哟，这么巧，又见面啦，”小程伸手揽过东玄的肩膀，偏头冲他笑笑，“今天怎么还戴了层纱布啊，有碍观瞻……不把正脸亮出来么，南域第一美男子？”

  七个字的称号被他拆得抑扬顿挫、掷地有声，摆明是在挑衅。祈颜皮笑肉不笑斜睨过去：“别那么叫我，你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我的扇子呢？”

  小程瞪大了双眼，一手掩嘴做无辜状：“什么扇子？哪里有扇子？你觉得这里太热了想找把扇子扇扇风？现在才三月啊祈颜公子，而且你不是从南域来的吗，还会怕热？”

  眼见着祈颜目光一寸一寸冷下去，东玄及时转移话题：“李兄……祈颜，先不和他计较，我们接着说说取悦的事吧。”

  祈颜似乎这才想起来他们先前正谈到自己与取悦相识那段的未加工版本，正欲开口，又被小程抢过话头：“取悦的事？取悦的什么事？不会是取悦和你的事吧？”

  他轻巧地挪了一步，从东玄的左肩攀到右肩，贴近了祈颜不怀好意地清清嗓子，压低声音拿腔拿调：“怎么说的来着？一见祈颜误终身……”

  祈颜眼皮一跳，下意识把他推开：“你也听过那个话本！”

  “可不是嘛，”小程耸耸肩，拖长了音懒懒散散地唤他，“刚一进城，你那点事就传得家喻户晓人尽皆知了，好大的排场呀，祈颜公子——”

  祈颜脸上那副精雕玉琢的笑脸面具终于显出点裂痕，气急败坏道：“住嘴，我和取悦清白得很！都是那些说书人一通乱讲，以讹传讹，有损我的声誉……”

  他停顿一霎，见东玄和小程都做出洗耳恭听状，有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其实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某年三月，武林中初露头角、名声大噪的取悦在循墨庄主盛情邀请之下应邀前往南域，与循墨庄内门弟子进行切磋学习。

  此后在话本中往往被大肆宣传为“一眼万年”的初见实际上相当平淡，既不旖旎也不浪漫。取悦入庄时由循墨庄大师兄带路，而那天天气正好，祈颜在书房抄典籍抄得手酸，干脆罢手不干，溜到外面随便找了一棵树倚着晒太阳。所谓的初遇便是发生在那时，取悦跟在大师兄身后，恰巧路过祈颜倚着的那棵柳树。

  照理说，祈颜该在他俩经过时小心翼翼借着树干隐匿身形，避免被发现才对，然而取悦背上所负的那足有七尺长的金属盒子实在太扎眼，他第一次见到那种东西，光顾着看，一时忘了躲——于是丢下典籍偷溜出来的事被大师兄抓了个现行，得知此事的庄主把他叫到书房长吁短叹输出一通教育理念，然后关了他半日禁闭。

  被大师兄拉去书房之前，祈颜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和始终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取悦对上视线。

  墨绿色长发高高束起，左脸眼下有一处新月形胎记，殷红的双眸一眨不眨直直望过来，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仅是发色和我有点像……祈颜迅速移开视线，不着边际地想。

  连眼睛的颜色也像。

  “怎么连摸鱼都摸不明白啊祈颜公子？这能被发现的？”小程幸灾乐祸嘲了他两句，随即语锋一转，“所以，他背上那个金属盒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见月’的剑匣吧。”东玄了然道。

  “见月？”小程兴致盎然地眯起眼。

  “是取悦随身携带的武器，本来是没有名字的，几年前的某个晚上，有匪徒在青岚谷附近的村镇闹事，他一个人前往现场剿灭了匪徒，在解决敌人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迎着月光离开了，只留给镇民们一个很高冷的背影……”东玄娓娓道来，把一件好好的英雄事迹讲得奇奇怪怪，“那天的月亮正好是上蛾眉月，他的剑上一滴血也不沾，被月光照得铮亮，据在场的镇民描述，简直亮得晃眼睛——再加上取悦脸上的胎记也形似新月，这件事传开之后，青岚谷的谷主就为剑赐名‘见月’了。取悦特别宝贝他那口剑，特地请人为它打造了玄铁制成的剑匣，也不顾那匣子又大又沉，天天背着它到处走……‘见月’平时就待在剑匣里，取悦只会在讨伐恶贼的时候开匣，平日里非必要不用剑，一般人见不到它的。”

  祈颜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段轶事：“难怪，他在循墨庄那会总窝在自己房间里给那口剑上精油，但和内门弟子对打的时候又从来不用，我还纳闷了好久。”

  小程显然对那传说中的“足不出户”之剑产生了莫大兴趣，瞥了眼自己腰间所别的两柄佩剑，若有所思：“我是不是也该给它俩取个威武一点的名字？”

  祈颜哂笑一声：“你不是挺喜欢拆字的么？不如就叫‘千口’和‘王八’，我看合适得很。”

  东玄眼疾手快地按住小程：“剑的事就先说到这里吧，我们还不清楚你和取悦相熟的过程呢，可以展开讲讲吗？”

  祈颜长叹一口气，继续为自己辟谣：“然后就是那天晚上……”

  取悦初入循墨庄，第一天的行程安排相当简单：跟随接应人员在庄内转一圈，听循墨庄主絮絮叨叨讲些作为庄主的心得以及对年轻一辈的期待，等到讲完天已经黑透了，他只要回房休息就好。

  本应是无事发生、浅浅带过的一晚。

  然而取悦迷路了。

  循墨庄主为他在庄内弟子所住的闫墨轩中准备了一间客房——名为闫墨轩，实为五层高的小楼，回廊设置精巧，供人落脚休憩。取悦大抵是在北疆待久了，对循墨庄弯弯绕绕的青石路毫无辨别之力，在庄内晕头转向绕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上午才被人带着来过的闫墨轩，而那时已经到了闫墨轩的常规熄灯时间，整楼的烛火都被吹灭，一楼的入口也自动落了锁。

  取悦大概是不想麻烦庄内人员特地为自己开锁，决定直接攀楼而上，从窗口进入客房。这份为人着想之心倒是值得认可——可惜他记错了白日里引路的大师兄向他介绍的客房楼层，破窗而入也就成了夜闯卧房。

  于是本已和衣而睡的祈颜茫然惊起，只见窗子大开，洒进一片素白，今早才在柳树之下匆匆一瞥的神秘来客站在皎白月色中，一手扶着窗棂，衣角被灌进来的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屋里早早灭了灯，取悦的半脸隐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神情，祈颜惊疑不定，一时也没有出声。夜风仍然凛冽，窗子被风拍在墙上发出乱响，二人陷入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

  良久，取悦缓缓开口，带着些许挫败幽幽道出了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你接着睡吧。”

  “然后你们秉烛夜谈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两情相悦？”小程随口道。

  祈颜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然后我把他请出了房间。”

  “什么嘛，”小程大失所望，“大半夜的突然有个人破窗而入冲进你的卧房，多新鲜啊？这你还不抓紧机会和他认识一下？”

  “那时候他背上还背着那个巨大的匣子呢，我没把他认成半夜过来搞刺杀的危险人士就不错了……”祈颜回想月下那一幕，仍心有余悸，“不过那次之后我多多少少弄明白了，那家伙其实有点呆呆的，总是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不能用一般人的想法来衡量……”

  最终他们还是熟络了起来。主要原因是祈颜对这个来自北疆的外乡人实在是很好奇，动不动就跑去找他闲聊，问他北疆的辽阔风景、青岚谷的森严规矩、行侠路上的有趣见闻。对取悦感到好奇的循墨庄人士不止他一个：一心钻研武学的那群内门弟子对这次武艺切磋颇为重视，做足了准备，每天清晨都摩拳擦掌一个一个排队上去，又在日落时分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并排离开。

  祈颜倚在闫墨轩二楼窗口处托着腮看热闹，觉得那群武痴吃瘪受制的样子看着还挺新奇。只是每次他看久了，取悦都若有所感，远远抬头朝他的方向望过来，冷不防对上视线，多少会生出几分偷看被抓包的局促难安。

  取悦住的客房就在一层，闲暇时溜去找他很是便捷，拉开窗便能看见那家伙坐在窗边低着头擦拭他那口金贵的剑，露出一截光洁的后颈。祈颜有时把自己随手编的花环套到他头上，有时起点玩心，把摘来的野花往那后领口一塞。取悦受了痒就下意识缩脖子，也不生气，只是有点无奈地笑着回头看他，那笑看着也呆呆的。

  到那时，祈颜总会顺着窗外旁逸斜出的新枝倾身过去，借灿烂日光扯一抹明媚的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给我讲个故事。”

  听到这里，小程察觉出这位青岚谷主首座弟子的实际性格与他想象中的形象有些出入：“之前不是说他高冷吗？”

  “不熟的人看着觉得高冷呗，”祈颜道，“熟了之后就会发现那家伙只是经常神游，还有点愣……”

  “傻里傻气。”东玄总结。

  “哦——我大概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小程点点头，“不过那话本最后传的私奔又是什么情况？你真想跟他回青岚谷？”

  “什么叫‘回’？”祈颜不满道，“是‘去’！唉，反正也是挺简单的一件事……”

  半月之间，取悦对祈颜有问必答，讲了不少他在北疆的所见所闻，什么青岚谷长年雾气缭绕什么冬至时节星落断崖，一人一剑踏雪原，听得祈颜甚是向往，只觉得南域的和风细雨相比之下黯然失色——这想法或有胳膊肘外拐之嫌，他自然没敢向循墨庄主透露一二。

  取悦离开前夜，他们在初见时那棵柳树下坐了一阵，祈颜本想学学江湖侠客那套做派，从循墨庄仓库拎一壶桂花酿来个彻夜长谈不醉不休，结果被取悦一句“青岚谷禁止未及冠者饮酒”尽数堵了回去，只得悻悻作罢。最终一人倒一杯乌龙茶，以茶代酒，祈颜低头看杯中漂浮的茶叶，抬头看茶桌对面取悦神色自若的脸，喝得颇为憋屈。

  茶杯见了底，天色也暗下来。晚风轻拂，挽起取悦鬓边一绺碎发。祈颜隔着逐渐氤氲的夜色看他，不再惦记原本彻夜长谈的计划，但总觉得他确实还有些什么话没对取悦说，一时又想不起来，于是盯着他一面想一面沉默。

  明日启程……

  趁早休息……

  北疆……

  “我能跟着一块去看看吗？北疆的风景。”

  等他回过神，这话已经脱口而出。

  无论时隔多久回想，祈颜都坚定地认为那是自己一时糊涂、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才问出来的问题。在取悦投来视线的一息之内，他已经把能想象到的所有回答脑内预演一遍，自以为心理准备建设得无懈可击。一息过后，取悦说：“不太行吧。”

  “为什么？”祈颜从善如流。

  取悦一板一眼道：“青岚谷禁止未及冠者恋爱。”

  这个理由实在是始料未及。祈颜蹙眉思索一阵，费解道：“谁恋爱？”

  “你的脸，”取悦用一种平静得不可思议的语气向他解释，“会引发青岚谷未及冠弟子大规模恋爱。”

  祈颜至今没想明白为什么取悦能顶着那一本正经的表情把春心萌动说得像是什么传染病爆发。总之北疆观光计划全面失败，他那句“能不能跟着去看北疆的风景”也被正巧路过的循墨庄弟子顺嘴报告给庄主，于是取悦启程那天早上，祈颜喜提老父亲苦口婆心半日谈，主题是孩子大了是否都会长出一颗迫不及待的离家心。

  去北方看看的愿景是没戏了，半月间与取悦积累的情谊还在，怎么说也是多了个朋友，算是好事一桩——这样想着的祈颜未曾料想，数年之后他会在距南域几千里外的中都城内听到一个名为《江南柳》的神秘故事……

  小程拖着长音“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是你想私奔，被他无情拒绝。话说北疆到底有什么好的？之前去过一趟，又冷又荒，路上也没点音乐，无聊得很。真要比起来，我还是对南域更感兴趣一点……”

  “你的耳朵是用来出气的吗？”祈颜看出来这小子是在成心找茬，凉凉投去一瞥。

  东玄还有一个地方没想明白，他沉吟片刻，开口问：“这么说来，祈颜你在与取悦相遇、告别时都没有抚琴，那话本里的琴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程是个纯粹的“武科生”，一听太极堂那些教书先生讲话就头疼，早在文史课上读遍中都热门话本小说。这会他搬出自己作为资深读者的经验，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那是话本作者最爱用的小伎俩，给缺乏爆点的普通风月故事加点乐声做点缀，画面感氛围感什么的不就都来了？这家伙擅长琴技，所以加的是琴音，他擅长的要是口技，加进去的估计就是葫芦丝之类的东西……”

  “‘口技’不是这个意思，别瞎用了，”祈颜没好气地纠正，“总之当时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也不知道怎么就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说起来，我和取悦在那之后还没见过面呢，他这回也来参加文武斗会了？”

  “来了，”小程摩拳擦掌道，“今天我本来还想见识一下呢，结果他和我的比赛差不多同时进行，场地之间隔得贼远，等我比完再过去，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不过他也一直赢下去的话，最多等到后天晚上就能和我遇上了。”

  祈颜不置可否地挑眉：“这么自信？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小心阴沟里翻船……”

  他望向天边浮起的彩霞，向东玄作揖告别：“谢谢你为我带路。时候也不早了，李某今日就此告辞，明早清心阁见。”

  语毕他转身就走，半点余光也没分给小程。小程也不在乎被故意无视的事，双臂环胸，瞥一眼祈颜的背影，又瞥一眼东玄：“啧啧，一个堂堂的循墨庄少主，一个太极堂文院第一，面对人生中第一次参加的神圣的文武斗会，居然只报一项纸上谈兵。简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东玄知道他这是还在记仇，埋怨自己睡过头没陪他一起看开幕式的事，遂哭笑不得地伸手捏住他的袖口摇了摇：“是呀，真是太过分了，今晚我请你吃香满楼好不好？”

  “哎——这怎么好意思，”小程笑吟吟地挽过他的胳膊，“这么着吧，我请客你付钱。”

  小程有自己的一套“记账”方法，哄起来相当容易。送一只簪子，请一顿晚饭，饭后带他去河边放一盏祈天灯，错过开幕式的欠账就此一笔勾销。

  薄薄的纸层拢住火光乘风而起，平滑融入夜色。小程拍拍手，见东玄还出神地盯着那祈天灯看，忽然有点好奇：“你写了什么愿望？”

  东玄扭头冲他笑了笑：“希望可以尽快找到天下第一。”

  小程一愣：“虽然之前也听说过一直有人在坚持不懈地找他……不过他不是在我们出生那年就宣布退出武林了吗？”

  “看来你从来没有听过那个故事的完整版啊，”东玄笑眯眯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当年的天下第一天赋异禀，于及冠之年初露头角，仅用三年便打遍武林无敌手，问鼎巅峰。然而，他一直头戴假面，行迹飘忽，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与身份，只能以‘天下第一’称呼他。击败同代所有武林高手之后，他在落月之夜宣布自己将就此退出，不再参与武林之事，之后会以真容示人，还让江湖中人期待他的下一次露面……然而那晚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有人怀疑他故弄玄虚，摸到他原本的住处，那里一片狼藉：墙壁上有干涸的血迹，房间各处散落着成分未知的雾色粉末，家具大多被破坏，但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打斗痕迹。”

  小程此前对这段内情一无所知，一时有些恍惚：“这么说，他可能是被人强行带走了？可他不是天下第一吗，还能有人打得过他？”

  “不知道呀，”东玄叹气，“在那之后，‘天下第一’一直挂在武林寻人榜的榜首，这么多年下来赏金只多不少，可是始终没有结果。”

  小程想起他方才望向祈天灯的眼神，若有所思：“原来你也是他的粉丝啊？那个寻人榜上挂着的赏金不会也有你一份吧？”

  “想什么呢，”东玄失笑，“我的月钱也就那么多，都贡给你去吃刚才那顿香满楼啦。”

  他们沿着河慢慢地走，沿途灯火明灭，不时有举着小灯笼追逐笑闹的孩子，奔跑着蹭过他们的衣角。小程觉得好玩，特地放慢了语速，东玄也学着他的样子慢吞吞地说话，那些句尾就被街巷拉得很长。

  “你是不是在忽悠我啊？其实你家里应该挺有钱的吧，不然怎么放着太极堂给你分的院子不住，自己在城里买房住单间——还有两层楼呢，啧啧，真够奢侈的。知不知道我每次从太极堂那里出发去你的住处都要绕小半座城的路？给点跑腿费呗……”

  “你在说什么呀？我不知道。”

  “呵呵，无情的家伙……”

  走着走着就到了东玄的居所。小程上下打量一阵那颇为奢侈的双层建筑，临走前不忘接着开玩笑：“那我回太极堂啦。要是哪天让我知道你真是什么富商家的公子，背着兄弟偷偷发达，有你好果子吃哦。”

  “真吓人啊。”东玄无奈地挥手向他告别。

  小程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街角。东玄长出一口气，推开门扉。

  说是“两层楼”，其实一楼完全是放置闲杂物品的杂物堆放处，二楼才是日常的居住空间。他点亮桌上的烛台，不出所料看到一枚竹简，其上无字，只有一道弯弯曲曲的墨迹。

  第二千二百一十四枚。

  东玄叹着气记住这个数字，将竹简随手一掷扔进墙角木箱中，转念想起明早还有一项纸上谈兵在清心阁等着他，一时头疼。

  “这回可不能睡过头了……”

  “哐当！”

  在他自言自语的当口，紧闭的窗被一把推开，素白月光洒了一地，月光中有漆黑的影子。

  东玄心平气和地看向来人，看了一阵，实在没忍住别过头去，肩膀小幅度抖了几下。

  “怎么了？”取悦问。

  “没什么，好久不见，”东玄一边笑一边回答，“我只是在想，你真的很喜欢爬别人家的窗户。”

  “抱歉。”取悦没头没尾地说。

  中都的三月不比南域，入夜风凉，席卷冬末未褪的峭寒，他倚在窗边，高高束起的长发被风挽至颈侧。

  东玄对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慢慢地“喔”了一声，又开始倒腾他那套茶具：“有什么可抱歉的，我还要谢谢你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北疆应该就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要喝杯茶吗？”

  “不用，”取悦一口回绝，“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到中都之后一直没来找你，就过来跟你说一声。”

  “你还是那么无情，”东玄遗憾地收起茶具，“不过真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来参加文武斗会，我还以为青岚谷主绝对不会放人呢。”

  “谷主说若无意外，就在闭会后立即离开中都，”取悦说话时总是垂着眼睛，声音也低，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我估计，他的意思是让我过来拿下这次的魁首，然后拿完就走，在外界面前保留一点青岚谷的神秘感。”

  怎么把文武斗会夺魁一事说得像拉条狗去后院遛两圈一样既随便又顺理成章……东玄哭笑不得：“你这两天见过太极堂武院的第一名了吗？”

  “你那个朋友？”取悦回忆了一阵，“没见过，但我看过大会的对阵安排和晋级分组，他和我是离得最远的，应该暂时碰不上吧。”

  看来还真应了小程所说，要等到第三日晚的夺魁战才能见分晓了。东玄想起早些时候小程斗志昂扬的样子，好心道：“虽然也轮不到我来提醒……不过取悦，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哦，他好像对你的剑很感兴趣。”

  取悦扬起眉毛，看起来有点不解，但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转过身，抬起一只手胡乱挥了挥，背后的玄铁剑匣在月色中映出幽冷寒光：“那就这样吧，我走了。再见。”

  “再见。”东玄也笑着朝他挥挥手。

  背着巨大剑匣不请自来的青岚谷主首座弟子踩着极窄的窗沿一跃而下，消失在夜色中，被他推开的窗子吱呀作响，夜风低吟着流进不大不小的居室，将烛台焰火吹得摇曳。东玄坐在半室的月光里一时无言，良久，轻叹一声。

  “这下只剩南域……”

  文武斗会紧锣密鼓行至第二日。

  东玄和祈颜在巳时开始的“纸上谈兵”中正巧被分到一组，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拈着那批纸人在盘面上开始一场礼尚往来、不温不火的盘曲迂回之持久战。漫长战线磨到一半，那些原本冲着文院第一的名号来围观的群众就失了兴趣，四散而去，清心阁单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不紧不慢地来回变阵，变到最后互为桎梏寸步难行，遂偃旗息鼓，握手言和。

  “虽然就这么结束也挺好的，挺简单挺轻松，但一想到我就是为了这么个简单又轻松的项目从南域千里迢迢跑过来，又觉得有点郁闷……”去阴阳台的路上，祈颜还在颇为惆怅地拉着东玄碎碎念，今天他没戴那遮住下半张脸的面纱，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行人往往三步一回头，“说到底，根本就没有人在乎文试的胜负吧？这两天在附近碰上的人不管是谁都念叨着夺魁，文武斗会‘文’不发音是吧，那还一定要我过来干嘛呢？真是搞不懂爹在想什么……”

  东玄听着他的抱怨，绞尽脑汁试图为他这趟旅途找个有意义的理由：“看开点，说不定是为了一些不可多得的缘分。”

  祈颜居然真的听了进去：“什么缘分？”

  “呃……”他追问得太快，东玄还没来得及编下一步，“比如你在南域，肯定遇不到有胆量抢你折扇的人……”

  “啊，那家伙还没把扇子还给我！”祈颜被他一提醒想起来了，“可恶，今天一定要跟他说清楚。还有脸自称正道栋梁呢，哪有一见面就抢人东西的正道栋梁……”

  东玄越来越好奇他和小程的初遇到底是个什么场面了，可惜还没问出口，他们就到了目的地，祈颜的注意力迅速被阴阳台上的对战吸引过去。

  “虽然我很想给程巍阳的对手加油……”他说着说着，遗憾地叹了口气，“看起来没什么戏啊，精神上支持一下得了。”

  打到第二天，留在擂台上的参会者多多少少有些真材实料在身，然而小程在昨天听闻取悦的事迹之后似乎是燃起了某种好强争胜之心，决定也效仿他的作风——放着腰间那两柄一眼就能看见的佩剑不用，惹得在他对面的对手甚是恼火。

  “有剑却不用，是想侮辱我吗！”这一轮他的对手大概是从某个山门来的剑修，这会正以剑拄地，悲愤交加地发出质问。

  也不知道昨天之后小程给自己临时加了点什么特殊设定，面对这满怀忧愤的诘问，他施施然一拂袖，只留给对方一个潇洒的侧脸，老神在在道：“我的剑，出鞘只见血——想让我拔剑，你还是回去再练练吧。”

  “……感觉他比之前更让人讨厌了。”祈颜喃喃道出了在场不少群众的心声。

  小程下台之后直奔这边，一手揽东玄一手抓祈颜：“是不是特别有气场？什么什么美男子，你说说，取悦和我哪个打起架来比较帅？”

  “完全就是神经病，”祈颜木着脸把他的脑袋往远扒拉，“脑子坏了就去治——还有去你的美男子，不是早就说过要叫我祈颜吗。”

  小程就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转头看东玄：“看到我刚才那招以手取剑没有？还有最后的绝杀台词，你觉得如何？”

  东玄乐呵呵地回他：“挺可爱的。”

  这显然也不是小程想听到的答案，他撇嘴咋舌道你们两个真是不懂啊——话音一转没了下文，只是推着他们俩往太极堂外走，推着推着就进了中都最热闹的酒楼云间赋。

  楼内宾客如云，轻纱幔帐掩笙箫，玲珑骰子在桌上骨碌碌地滚。他们选了个低调的位置落座，周遭探讨得火热朝天，无非还是围绕着两个话题：武斗魁首与当朝储君。

  祈颜大抵是在循墨庄被亲爹约束久了，心底总对那些所谓的“不可为之事”压着些向往。这会他终于找到机会，豪爽地袍袖一挥叫来一坛古井春，誓要从天亮喝到天黑，结果才浅尝一口就被呛出眼泪。有人请客，小程自然是喜闻乐见，跟着小酌几杯，在他的撺掇下，东玄也给自己倒了半杯，虽然不打算喝，至少摆在桌上意思一下。

  看起来酒量欠佳的祈颜被烈酒激起了逆反心理，倔强地捧起酒坛开始对嘴硬灌，东玄只好一边制止在旁无情嘲笑的小程一边放轻了动作给他顺背，在这手忙脚乱的间隙，周边酒桌的交谈声如潮水般灌入耳中。

  “夺魁战？武斗第一天之后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必定是太极堂武院第一的程巍阳对上青岚谷主首座弟子刘岚清。”

  “左程右刘，买定离手……”

  “又来，之前赌储君那一盘不是还没结果呢吗？”

  “那个还早着呢，不到最后谁知道会怎么样？这个开得快结得快，赢钱还是赔本两天之内见分晓，更亲民……话说诸位之前那盘押了谁啊？”

  “我乱押的，万一二皇子哪天回心转意，不绣他那些花花草草了……”

  “那还不如指望大皇子迷途知返，丢掉他的炼丹炉。这么多年了，炼出过能吃的玩意吗？”

  “要我说，现在这几位殿下都差点意思，还是再沉淀一阵为好……不过储君人选不是最迟也要在今年年末定下来吗？也是够难为圣上的。”

  “确实不容易啊，圣上还是独子，也没个王爷什么的在旁分忧，那群榆木脑袋天天就知道上奏，闹笑话倒是一流……”

  “等等，圣上是独子来着吗？”

  “哎——说回储君之选，难道你们没人押公主殿下？还记得前两年宫中举行诗会，公主妙语连珠，惊艳四座——而且目前除了贪嘴之外没什么奇异嗜好，不比她那三个哥哥有潜力？”

  “……我朝居然有三个皇子？”

  东玄垂眼默默听着，听到一半，耳边炸开“啪”的一声。他扭头去看，原来是小程几杯古井春把自己喝上头了，这时忽然拍案而起，口齿清晰道：“下注二十贯，武斗程巍阳夺魁。”

  他素来招摇，在这云间赋早不是什么生面孔。周遭的人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一阵，对他道：“程少侠，这儿的赌局禁止本人参加。”

  小程面颊酡红，随意挥了挥手：“那就投到你们说的另一个盘里！就投……那个三皇子吧，听着耳生。”

  这头小程才摇摇晃晃地坐下，那头祈颜又目光涣散地站起来：“我也下注！一件金带钩，武斗刘岚清夺魁……而且得是压倒性胜利，把程巍阳摁在地上暴打那种。”

  也不知道这会说的话等醒酒之后还能不能记得。东玄一边替祈颜肉疼一边小心翼翼提来桌上那坛古井春，定睛一看，只见坛中滴酒不剩。

  文武斗会第二日，以东玄一肩两用，将醉醺醺的祈颜和小程分别送回落脚客栈和太极堂内院告终。小程到底是比不省人事的祈颜强些，理智尚存，倒在床榻上还不忘强撑起半身拉着东玄嘱咐：“明晚来看我的夺魁战，带上祈颜，让他看看到底是谁被摁在地上暴打……”

  “会看的会看的，”东玄点头如捣蒜，“加油哦小禾呈。”

  事实证明，小程的嘱托颇具先见之明——如果不是东玄特地去客栈提供唤醒服务，没有人知道一醉不醒的祈颜究竟会昏睡到几时几刻。等到他收拾完毕跟着东玄往太极堂那边走，当空之日已有西颓的兆头。

  “不好意思啊，没想到我的酒量真的很糟糕……”一晚过去，祈颜的眼圈还泛着红，“引以为戒！以后再也不喝了。”

  “其实酒品还不错，”东玄好意找补了一句，“言谈得体，举止沉着——就是有点破费。”

  祈颜对昨日之事大抵还有些模糊印象，讪讪笑道：“嗐，我那是一时冲动……不过方才醒来的时候我一摸衣褡，发现我的折扇居然回来了。真有他的，还东西也不当面道个歉，一声不吭塞到我怀里算什么？”

  “哦，”东玄心虚道，“那是小程说，看在你为他赔出去一件金带钩的份上，先把扇子还你，聊表安慰。”

  祈颜的眉心一下又拧成川字：“他怎么就能确定是赔？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该让取悦给他紧紧皮……”

  他们一路走着，东玄为祈颜讲解了一番文武斗会最终夺魁战的相关设计：为凸显纪念意义，夺魁战于当晚子时开始，正好是“天下第一”发布退出武林宣言的节点；地点也选在了当年他与太极堂主的约战之地，凌波台，位于太极堂中央的镜湖湖心。

  “这时候过去，是不是有点晚了？”祈颜迟疑道，“这会早就有人围在那附近等着了吧，现在赶过去，估计只有挤外圈的份。不好意思啊东玄，我也不知道古井春有那等威力……”

  东玄笑眯眯地止住他的话头：“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地方，不用和人挤，也能看到比赛。”

  凌波台位于镜湖中心，虽是水上平台，却无桩基支撑，全靠石材之中混入的灵石效力浮于湖面。平台一角立着一个小小的石桌。据说凌波台刚建成那年，太极堂主坐在桌边饮酒赏月，走时一不留神，将怀揣的一枚海棠果掉落在台上，数日之后，竟有新苗无土而出，别生枝节，在石桌边上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海棠树。三月时节海棠花开，正应诗中所说“春风用意匀颜色”，引得湖边无数行人驻足远观，自成一段佳话。

  文试早在第三日上午尽数结束，第三日晚的清心阁甚至比寻常还要冷清些。东玄拉着祈颜在二楼围栏之前坐定，搬来一张矮桌两壶清茶，要是一会看累了还能磕点瓜子，好不惬意。

  “清心阁就建在镜湖边上，视野也好，我们便在这里看看他们二位到底是哪边更胜一筹吧。”东玄欣然而坐，为祈颜满上一杯茶。

  祈颜展开折扇掩住半张面孔，幽幽道：“希望他们俩能对得起我那件金带钩。”

  随着天色愈沉，围在湖边的人越来越多。小程到得比许多前来看热闹的围观者还早，凌波台上海棠树下，一抹鹅黄在夜色中尤为显眼。

  明明对这场夺魁之战期待已久，小程这会却十分罕见地一言不发，半点没有前两日孔雀开屏的样子。东玄猜：“他这是在不说话装高手。”

  祈颜嗤了一声：“是未战先怯吧？”

  子时将至，夜幕低垂。

  屏息而待的人们忽地听得一阵穿林打叶之声，再定睛看时，身负巨大剑匣的黑衣青年已于凌波台上长身而立。

  “要不要这么准时啊？”小程笑道。

  取悦默默看他一眼，没有回话。

  围观人群开始激动地窃窃私语，清心阁上祈颜抿一口清茶，好奇道：“他们这就要开打？”

  “不，”东玄解释，“开打之前还有堂主的开场词，以及……”

  白发苍苍的耄耋老者捋着胡子落在凌波台中央，温声道：“诸君，久违了。”

  “他会说什么？”祈颜压低声音问东玄。

  东玄略一思索，同样压低声音道：“二十年前，老朽于此地与‘天下第一’约战，竭力而落败……”

  “二十年前，老朽于此地与‘天下第一’约战，竭力而落败，”太极堂主说到一半突然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阵，然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接着说下去，“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看到每一年都有朝气蓬勃的面孔汇集于此，吾心甚慰，正所谓武林代有才人出……老朽衷心期待，诸君在这江湖中大放异彩，夺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祈颜大受震撼，对东玄肃然起敬：“你是怎么做到一字不差预测出他的发言的？”

  东玄一顿，无奈笑道：“一模一样的话听了六年，倒背如流其实不太难……”

  他忽地停下来，只听晚钟骤响，惊起林间鸦雀。

  那钟声传遍太极堂的每一个角落，清亮悠长，而莫名令人心悸。只需须臾，原本有些骚动的人群在那晚钟之中静默无言。

  祈颜有些不解，问东玄：“这是？”

  东玄轻声道：“落月之夜。”

  月出东方，皎白如弦，映在人眼中如是，落到湖心里亦然。粼粼波光作明镜，极目远望，净白如织，恍惚天地竟一色。

  祈颜望向那轮上弦月，心跳莫名失速。

  “真奇怪……”他喃喃道，“明明是第一次来中都，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月亮很眼熟。”

  “说不定是因为无论南北，我们之前这二十年看到的一直是同一轮月亮吧。”东玄向他笑笑。

  发言结束的太极堂主抚着胸口又咳了两声，足尖一点跃回湖岸边。凌波台上只剩小程和取悦面面相觑，在回声悠长之中相对无言。

  钟声渐散，小程笑了笑，开口对取悦道：“听到刚才那个老头说的了吗？一会的你和二十年前的他一个下场。”

  这话说得实在太嚣张，清心阁上祈颜忍不住吐槽：“他说话这么随便，你们堂主不会生气吗？”

  “一开始其实是会的，不过堂主已经习惯了，”东玄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毕竟气多伤身……而且堂主身体不好，熬不过他。”

  “我前两天听说你的剑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所以也给我的这两柄各取了一个，”看来小程打定主意要把赛前飙垃圾话的环节进行到底，他高调地点了点自己腰间的剑鞘，挑衅意味十足，“这个叫‘玕’，这个叫‘只’，你觉得怎么样？”

  取悦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仍然没有开口。倒是祈颜一时无语：“那家伙的取名品味真够烂的……这跟‘千口’和‘王八’有什么区别？”

  凌波台上，小程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唱独角戏：“说话啊刘岚清？”

  “……”取悦已经很久没遇到这种初次见面就以熟络语气直呼他大名的人了，“你话有点多。”

  小程也很少遇到这么不配合的聊天对象：“啧，是你话太少了……总之我早就想跟你打一场了，快点把你的剑亮出来。”

  说到剑，取悦的回复速度瞬间快起来：“我不用剑。”

  小程也不意外，颔首道：“不用剑，你要拿什么跟我打？”

  取悦环视四周，沉吟片刻，走到那棵亭亭玉立的海棠树旁，折下一节新枝。

  “……行吧，你确实挺会惹人生气的，”小程懒懒掀起眼帘，轻笑一声，“剑么，不用白不用，你不用我用。”

  他左手覆上腰侧，抵住剑格屈指一顶。

  长剑嘶声出鞘，银光熠熠如星。小程右手持剑，眯着眼将剑尖斜向取悦咽喉处，比划了两下：“有跟你说过吗？昨天开始我给自己立了个新规矩，剑出鞘只见血——当心了。”

  分明是剑拔弩张的氛围，祈颜的关注点却莫名落在诡异的角度：“他拔的是哪一柄？‘王千’还是‘口八’？”

  “是‘只’。”东玄说。

  “喔，你眼力真好，离那么远居然还能看清……”祈颜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东玄，你觉得他们两个哪边胜算大？”

  东玄提着茶壶默默给他续上一杯：“……不好说，但我觉得，他们应该都有点小看对方了。”

  凌波台上小程已欺身而上，转腕挽花，直劈取悦右肩。取悦左臂一横，那剑身落在小臂上，发出“铛”的一声，竟真被他反手挡下。

  小程眯起眼睛提剑回身：“你手上那是什么？护甲？”

  “听声音也能听出来吧。”取悦道。

  “天天戴着这种东西，你也不嫌沉……不过刚才这一下足以让你手麻了吧？之后这些招式你还打算硬抗不成？”小程剑势连绵，加快速度再度攻过去。

  二人纵身再战，身形闪烁，弹指间交手十余回合，铿锵之声不绝。取悦一手持海棠枝见招拆招，荡开剑锋；一手拢起食指、中指二指指节作剑诀手势，出手凌厉，意图直取小程肩井穴，一击制胜。

  “剑指？”小程像是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弯起眼眉温声道，“你不用剑的时候，那群手下败将就是输给了这种东西？也太丢人了吧？”

  虽然知道他在故意挑衅，但到底是青岚谷功法遭了贬低，取悦决定反击一句：“你用了剑，还是只能与我缠斗不休，难分胜负……不就说明，你和所谓的‘这种东西’不过是一个档次么。”

  小程低笑一声。

  霎那间，风声乍起。 取悦心有所感，凝眉望向小程空余的左手，却未见动作。台上暗流涌动，天上也风起云涌，一片浮云悄然而至，将那上弦月遮得只剩一角。

  取悦蹙眉。

  不对劲。

  小程仍是一手持剑的姿态，但有哪里不对劲。

  空气的流向与此前不同，有什么从山林的低吟中来，从天地的共振中来，无形而有形，汇向这湖心，激起涟漪阵阵——

  破风之声倏然而至。

  没有人看清小程的第二柄剑究竟是何时出鞘，再眨眼时，它已擦过取悦耳侧，削断了他的一截长发。

  围观人群安静一霎，随即沸腾起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

  “有谁看懂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如此看来，果然还是太极堂比青岚谷更胜一筹……”

  小程仍站在原地，半步未动，左手手背之上青筋暴起。他五指微屈，那柄滞空之剑随着他的动作梭回身侧，当啷一声插入地面，一时石屑飞溅。取悦垂眼看过去，见那长剑周身与小程此刻的瞳孔一样泛起极浅的金色流光，艳极诡极，只一瞥即摄人心魄。

  “以气御剑，”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抵住流血的耳垂，“典籍中多有记载，具体功法早在百年前就失传了。”

  “是呀，”小程笑道，“你以为我凭什么是武院第一？”

  清心阁二楼，祈颜愣怔半晌，意外道：“原来他真的有点东西？”

  东玄叹气：“果然还是变成这样了。不过小程也真是的，刚才那下要是划到脸就不好了。”

  “先不说脸不脸的，”祈颜有点犯愁，“取悦真的没问题吗？程巍阳那边可是有两柄剑，简直就是以多欺少！太无耻了。”

  听到他的话，东玄忍俊不禁：“别担心，论剑比的毕竟不是剑的数目嘛……不过他折下来的树枝应该是不能再用了。”

  凌波台上，取悦语气有些消沉：“我本来不打算用剑的。”

  “我知道啊，”小程心平气和地点点头，“这不是在逼你嘛。”

  他剑气纵横，凌风而去，直逼取悦面门。取悦闪身避开剑锋，一手推腕，屈指成剑刺向小程心口。见状，小程收势行云流水，横剑于前，转攻为守。

  错身而过的刹那，他朝取悦莞尔一笑，眼中金光大盛。

  取悦敛眉轻叹一声，凝力于指，反手将那海棠枝向身后一掷而出。只听一声脆响，由死角侵袭而来的气御之剑被枝节挡下，卸去攻势，那脆弱的新枝也就此断成两截，滚落于地。

  “知道该用什么跟我打了吗？”小程停了动作，笑吟吟地问。

  取悦沉默着卸下背上的剑匣。

  小程满意道：“这就对了，取悦少侠。我只是想见识一下你的剑而已，怎么就那么难呢？”

  “我觉得它没什么可见识的就是了……”取悦瞥他一眼，低声说。

  玄铁剑匣落地，发出沉闷巨响。不少围观的江湖人也只是听说过青岚谷主首座弟子那口神秘宝剑而不曾亲眼目睹，这会纷纷屏气凝神，翘首以盼。

  不知何时，夜空中那片蔽月之云已飘浮而去，剑匣所漆“太上台星”四字寒光凛然。倏忽之间，其上缠绕的铁链尽数崩落，一如天边，拨云见月——

  铮鸣一声，“见月”出匣，崩石曳涟。其剑身与天边的上弦月遥遥相映，明光烁亮，观者无不旁生错觉，恍顾天地一白。

  等到那口剑稳稳落在取悦手中，才有回了神的围观之人惊呼：“怎么是断刃？”

  “见月”不负其名，剑身如镜，银光照人。然而，在那鼎鼎大名的宝剑末端，一处断口赫然在目，断面平滑，不见锋刃。

  不曾有人料到，这几年来在北疆名声大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青岚谷主首座弟子竟是拿着这么一口断刃惩奸除恶的，一时众口纷纭。

  小程兴致盎然地挑眉：“祈颜可没跟我提过这回事。”

  这话倒是今晚他絮絮叨叨这么久以来，最快引得取悦注目的一句：“你认识祈颜？”

  “才认识不久，”小程随口道，“他对人可不客气了。”

  取悦有点疑惑：“我没觉得。”

  “我想也是。”小程兀然笑了一声，剑光如织。

  经过此前几番无用的相互试探，他们面对彼此再无保留，极招尽出。小程双剑攻势迅疾，一柄飞剑金光流转，残影如梭。取悦捉影回圜，剑走流云，皎皎银光凛若寒星。二人身形交错，一时之间使得湖边看客目不暇接，不见几招几式，只听得交锋之声顿挫连绵。镜湖之中波澜起伏，扩开一圈圈涟漪；凌波台上海棠树倾，纷纷扬扬落下一场花雨。

  海棠花瓣翩然飘舞，落到水面上，铺开半湖锦绣画卷。取悦和小程不约而同地收势，站在落花之树下隔着寒凉夜色相对而视，一个神情恹恹，一个笑眼弯弯。他们望进彼此的眼，都知道对方此刻的想法与自己的别无二致。

  “下一招结束，”小程眯起他那双泛金的眼睛，“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你刚才说完那番话之后，我突然想到……”取悦双手握剑，凝神沉肩，“如果祈颜也参与了中都人对这场夺魁战的赌局，他应该会赌我赢。”

  “你还挺聪明的，”小程笑道，“对我来说，当然是你们俩一起输比较好。”

  “这是要分出胜负了？”清心阁上，祈颜看得聚精会神，不自觉握紧了手中折扇，“拜托了取悦，就算是为了我那件金带钩，你也不能输给程巍阳……”

  东玄笑着看他一眼，本想说些什么，忽地蹙眉望向远处。

  凌波台上，蓄势待发的小程和取悦也心有所感，同时收敛动作抬头看向某一方位。

  祈颜不解道：“怎么了？”

  风停了。

  刹那之间，一阵箭雨划过夜色，破空而来——那众矢之的并非凌波台，而是清心阁。

  观其走势，准确而言，目标仅是祈颜一人。

  小程顺着那箭道看清了清心阁上所坐之人，眸光一滞，疾声道：“李声凯！”

  祈颜兀自坐着，那飞速接近的箭矢落在他眼中逐渐模糊了轮廓，化作晃动的黑色虚影。

  我这是要死了么？他恍恍惚惚地想。

  可到底是为什么，今晚的月光如此熟悉……

  千钧一发之际，矮桌对面的东玄倾身过去，一把夺过祈颜手中的折扇，凝眉转腕——只听丁零当啷一阵脆响，那破空冷箭被扇骨尽数挡下，散落在地。

  祈颜还呆坐着没回过神来，东玄拾起一支箭矢，垂眼看去，其上附着的细碎粉末在月光辉映下隐隐发出雾色荧光。

  他的指节倏然一颤，握紧那箭身。

  在那之后，太极堂主迅速发起应对措施，叫停夺魁之战，将惴惴不安的人群妥善引出了太极堂。

  凌波台到清心阁不过十余丈之远，取悦一手提剑，一手将玄铁剑匣甩到肩上，踏湖面落花而来，撑着围栏翻上二楼：“看到放箭的人了么？”

  东玄摇头：“离得太远了。堂主估计已经派人到附近搜查了，或许能找到什么遗留的痕迹。”

  小程也飞身过来，扯着祈颜的手腕把他拉到身边打量几眼：“怎么？你没事啊。”

  “你的语气听起来真够遗憾的，”祈颜惊魂未定，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不好意思啊，我还活着。”

  取悦这才想起来自己该问候一下祈颜，于是也凑过来：“好久不见。”

  祈颜有气无力道：“这会就先别打招呼了……取悦，这么久不见，你不能稍微关心我两句吗？”

  “有东玄在，你伤不到的。”取悦先是理所当然地答，语毕又停顿一下，迟疑道：“你真受伤了？伤在哪里？我可以为你取药。”

  小程在一旁双手抱臂不紧不慢道：“都说了他没事，又不是纸做的……比起这个，东玄，你之前可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和青岚谷取悦少侠还有这等交情。”

  东玄后颈一凉：“呃，前几年取悦曾经来中都办事，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小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么，你随手挡下来那些冷箭又是怎么回事呀？”

  “你在说什么啊？”东玄冷汗涔涔，装傻充愣，“我不会武。”

  小程转头看向取悦。

  “……他不会。”取悦帮腔。

  “我不信！”小程冷笑，“好啊，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速速从实招来！”

  说时迟那时快，从暗处窜出来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者。他看到东玄身边围着的这一圈人，迟疑片刻，大概是觉得顾不了那么多了，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殿下！”

  坏了，东玄暗想，这下怕是十顿香满楼也救不回来。

  夜色渐沉。

  东玄神情凝重，对着蒙面者低语一阵，对方随即抱拳领命而去。他回过头，面对几人耐人寻味的目光，轻咳一声：“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哪是我们想问啊，”小程在那蒙面者出现之后琢磨片刻，迅速将自己这位藏着诸多秘密的好友跟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当朝三皇子对上了号，这会他环臂于胸，挑眉笑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殿、下？”

  东玄顶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长叹一声，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他略一思索，选了个众人皆知的切入口：“或许你们听说过，这一代的几位皇子公主多少有些自己的‘小爱好’，对继承皇位处理朝政不那么感兴趣……”

  这帮储君预备役的不靠谱之处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小程皮笑肉不笑道：“你接着说。”

  “其实……”东玄停顿片刻，“父皇也有这么一个爱好——不如说，是心怀多年的夙愿，那就是游遍山河。据父皇所说，他本来就对批改奏折兴致缺缺，这么多年批下来，更是发展到了一看见公文就头疼的地步。比起身居皇位，他更想周游列国，旅行观光。”

  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众人腹诽。

  “实际上，父皇有一位比他年轻十岁的胞弟，大抵是因为他幼时异常低调，后来又销声匿迹太久，现如今鲜少有人记得，”东玄开诚布公道，“皇叔自幼便展现出非凡的才干，父皇原本寄希望于他，准备等到皇叔及冠就转让皇位，自己远走他乡，放松身心。”

  祈颜听着听着，心底浮现某种奇妙预感，他踌躇着开口：“难道说……”

  东玄遗憾颔首：“不巧的是，皇叔也找到了比皇位更让他向往的事物……他在及冠前不久，忽然对武学产生了莫大兴趣，于是他跟父皇商量一番，决定将继承皇位的时间推迟三年。这三年间，皇叔自学武功，以假面示人，横空出世打败了武林中所有绝顶高手。

  “人称，‘天下第一’。”

  小程听得目瞪口呆，东玄一番欺瞒引起的怨气暂时被惊诧压了下去：“你是说，他在落月之夜发表那番退出武林的宣言，背后的真意是他得回去继承皇位了？”

  “没错，”这一番真相讲得东玄自己也有点汗颜，“堂主便是当时被皇叔击败的最后一位顶级高手。他在凌波台上击败堂主后，信守与父皇的约定，声明自己将要退出武林。父皇原本对交接皇位一事满怀期待，甚至连出游的包袱盘缠都收拾好了，结果皇叔却迟迟没有回宫……几天后父皇察觉不对，派人去探他的住所，看到满室狼藉，这才意识到皇叔大概是出了事。”

  这样一来，“天下第一”不曾揭露的真实身份与长年挂在武林寻人榜首位的高额赏金都有了合理的解释。祈颜理了理其中脉络，迟疑道：“所以，你加入太极堂，是为了寻找与‘天下第一’去向相关的线索？”

  “这二十年来，父皇虽然始终没有放弃寻找皇叔的下落，却也明白不能完全寄希望于没有把握的事。我十四岁那年，大哥已然沉迷烧纸炼丹，二哥整日窝在房里穿针引线，小妹成天往御膳房跑，不爱搭理人……一日，父皇召我过去，问我是否有意继承皇位。”

  虽然早已猜到答案，但祈颜还是在此刻对苦等十四年的当朝天子生出几分同情。

  “我向父皇如实相告，说……我有心入武林，”东玄又想起当年皇上听到他的回答后慈爱之中掺着几分苦涩与悲戚的复杂神情，一时有些底气不足，“于是父皇将当年皇叔的事向我和盘托出，允许我隐瞒身份进入太极堂研习武学，同时向我交托任务，让我通过武林中人这条人脉搜集线索，寻找皇叔的去向。我与父皇约定，如果在我及冠这年的年末还没有找到皇叔，他就将我定为储君。”

  万人之上、只手遮天的皇位，居然成了个没人愿意接的烫手山芋。祈颜无奈抚额：“你们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房间角落的箱子里那堆什么都没写的竹签，就是那些人脉给你报的消息？”小程冷不丁开口问。

  东玄一愣：“你早就注意到了？”

  小程冷笑一声，又不搭理他了。

  “都说是隐瞒身份调查了，至于这么大反应吗？”祈颜这会也看出来小程是在闹别扭了，“真够幼稚的……取悦，这么说来，你也算是东玄的人脉之一？”

  取悦点头：“我在北疆尽力去找了，但一直没什么结果。”

  “正是如此，”说到这里，东玄忽地转向祈颜，目光灼灼，“多年来我托了许多人暗中调查，始终没有进展，直到方才为止——突然射向祈颜的那些箭上，沾着与当年皇叔房中一模一样的不明粉末。”

  “怪不得你那时候表情有点奇怪，也就是说，刚才放箭的人很可能和‘天下第一’的失踪有关？”祈颜想起那场景，又是一阵后怕：“可是为什么会盯上我？如果说，他们是看准我身在异乡、脱离人群之时放箭突袭……要是你真的是个不通武艺的书生，我岂不是就要血溅当场了？”

  “那敢情好啊，”小程在一旁凉凉道，也不知他那话是真是假，“要是你真那么死了，我每年都去你坟前放爆竹庆祝。”

  祈颜“呵呵”笑了两声：“安心吧，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这二位大抵是八字犯冲，无论何种境况之下都可以原地开吵。在那针尖对麦芒的背景音里，取悦将“见月”收回剑匣，带着些许征求意味看了东玄一眼。东玄轻叹一声，走到阁楼围栏前负手而立，望向天边：“我已经托人将今晚的情况禀报给父皇了……今后如何行动，便听从他的安排吧。”

  夜凉风清，上弦月渐渐隐入云层。

  由于突发状况，文武斗会夺魁战无疾而终，小程和取悦共同获得魁首称号，祈颜成功保住了他那件金带钩。对于那场缘由不明的袭击，武林中人众说纷纭，但到底没个定论，只知道消息传到南域那边时，循墨庄主大惊失色，飞鸽传书派来一封书信，要求祈颜立即回庄。

  几日之内，祈颜一直待在他的客栈房间里，房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太极堂派来的护卫。收到循墨庄主来信时，他喜忧参半：“我终于可以从这间屋子里出去了吗？一出去就回南域？”

  太极堂主捋着他的胡子笑呵呵将祈颜请出了客栈：“请放心，我们为公子备好了马车和武艺高超的随行者，保证将公子安然无恙地送回循墨庄，给庄主一个交代。”

  祈颜将信将疑。他谢绝太极堂主那意欲搀扶的手，看向车厢前手握缰绳的“太极堂文院第一”：“殿……东玄，你要和我一起去南域？”

  东玄向他露出带着点歉意的笑：“先上车吧，会有人给你解释的。”

  他这话说得祈颜甚是不安。他强压不祥的预感，满怀希望地掀开帷裳，希望瞬间落空：“我就知道……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不欢迎我？”小程坐在车厢内好整以暇道，“我可是想死你啦，祈颜公子。”

  祈颜一阵恶寒：“你今天吃错药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在我们分开的这几日里，我想明白了，你虽然说话不怎么好听，但还是有一些珍贵品质在身上的，比如……”小程若无其事地向车厢外投去一瞥，“诚实。”

  看来几天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东玄把这祖宗哄好……祈颜不情不愿在他身边坐下：“所以，你们是要去南域找‘天下第一’？”

  “祈颜公子真是冰雪聪明，”小程没什么诚意地称赞道，随手丢给他一幅卷轴，“你自己看吧。”

  窗外太极堂主满面春风地点头向他们告别，东玄策马挥鞭，马车缓缓行进起来。祈颜展开卷轴，看到两端翻飞的银色巨龙，眼皮狠狠一跳：“……我大概明白了，圣上把我划进你们的寻人小分队里，等到了南域，由我做你们的引路人，跟你们一起找‘天下第一’，是这样吧？希望这期间不会再有人突然冒出来刺杀我……等等，不如说这就是打算把我当活靶子使吧？你们真的靠谱么？”

  小程打了个响指：“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呀祈颜公子，你难道不想搞清楚，前几天意图取你性命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我们这叫合作共赢，一举多得……况且有两个武斗魁首陪你一起去呢，难不成你还会害怕？害怕的话，我不介意贴身保护你哦，保证你安全无忧——不过要收钱的。”

  祈颜自动过滤掉后面那句话：“两个？”

  “取悦也去，”小程懒洋洋地竖起食指朝他们头顶一扬，努了努嘴，“他嫌这车厢太闷，拎着他那个剑匣去车篷上待着了……这么久了也没个动静，估计是已经睡着了吧？”

  祈颜惊喜之余有点疑惑：“我还以为他会在闭会之后立刻回青岚谷。”

  “好像是青岚谷主听说他在文武斗会上跟我打了个平手，大吃一惊，没想到中都还有我这等人物——就让他跟我们一块过来了，顺便观察一下我用的招式到底是什么路数。呵，正好，那天晚上我还没打尽兴呢……”小程说着，慢条斯理展开手里的折扇，“话说这车厢里真的很闷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扇扇风啊，祈颜公子？”

  “我倒是觉得还好……”祈颜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又把我的折扇顺过去了？”

  “你那件金带钩最后不是收回去了吗？”小程收拢折扇，在祈颜够向扇子的手腕上轻轻一敲，“我好像记得，你赌的可不只是取悦夺魁，还有某人把某人摁在地上暴打来着？既然这一点你赌输了，我收点战利品也是顺理成章的吧。是吧祈颜公子？”

  东玄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听着有些无奈：“别折腾祈颜啦，要是真把那折扇弄坏了，我们要去循墨庄赔礼谢罪的。”

  小程“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一手扒拉开祈颜，一手持着扇柄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马车窗棂上，点了一会，忽然开口：“你们不觉得这次任务是个好机会吗？”

  东玄的声音听起来更无奈了：“说不清是不是好机会……只知道要是错过这次机会，我就不得不去继承皇位了。”

  小程大概是又想起自己这六年来被他蒙在鼓里的事，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可别忘了我还有二十贯投在你那里呢，万一你真要继承皇位，也算是给我贡一笔月钱。唉，不说这个了——我是说，要想脱离那群老古板给我们贴的‘新秀’标签，成为在江湖上真正有名有姓的人物，这次是个绝佳的机会啊。”

  祈颜只当他又在犯病：“怎么，你已经在脑子里构建出宏图霸业了？”

  小程听不懂好赖话似的，扬眉笑道：“那是自然。”

  “你说，”被他们认定早在篷上找了个舒适姿势沉沉睡去的取悦突然开口，声音清楚地从篷顶传下来，“我们听着。”

  “好！”小程啪地一声展开折扇，“此番南下，我们不仅要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还要一路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在沿途村镇留下可以持续到百年之后的佳话！怎么样，你们觉得如何啊？”

  祈颜嗤道：“还佳话呢，就你这德行恶名还差不多。”

  小程自得地轻笑一声：“像祈颜公子这种无法理解侠义精神的庸俗之辈，就是典型的负责在佳话中衬托我的绿叶角色，作用是在我出场的时候站在旁边充当装饰物——还有在我行侠仗义的时候站在后面喊加油。看看这家纹，啧啧，太合适了，简直是命中注定……”

  祈颜大怒：“你才是绿叶，你全家都是绿叶！说这话之前先把我的扇子还回来！”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位深孚众望的青年才俊风度尽失，在不算宽敞的马车里掐成一团。躺在车篷上的取悦对这场闹剧的胜负不感兴趣，打了个哈欠闭眼入梦。东玄握辔在手，笑听车内二人口不择言相互贬低，听了一阵之后不紧不慢扬声道：“我要加速了。”得到两声含糊不清的回应，很难判断是谁占了上风。

  三月晴光正好。中都城门大开，马蹄踩过浅草，出身各异、使命各异的四人因缘际会，同乘一驾马车，奔入滚滚风烟。

  

  Fin.

浅浅建设一些qnmda的古风pa

cb向，cp自由心证

每章只打已出场的人的个人tag

以上

        

        昭和九年，帝猝死于怀阳宫，无后而崩，此后二王相争，遂天下乱。——《薇朝纪年·昭和本纪》

        章壹 寻

       

        西北关外的一间小客栈。

　　客栈里的空间略有些逼仄，歪七扭八挤着几张桌子，挤挤攘攘坐着人。

　　往下掉灰的墙面上糊上几张画像，画着如今朝廷里面重金追捕的逃犯的脸。

　　大咧咧坐在客栈里头喝酒吃肉的，大多带着刀剑、穿着风尘仆仆的便行衣袍，不知都是些从哪里来的绿林好汉或是浪荡公子，一个个倒是激情澎湃，三三两两团簇在一起聊起了时局。

　　正逢乱世，中原已然乱做一团，更莫说这朝廷管不到的边关，那几人喝了些小酒，醉醺醺地讲些在皇权尚未陨落的盛世讲要掉脑袋的话。

　　什么“此乃乱世，该出英雄”，什么“若我能拉起一只人马，介时也去金銮殿上坐一坐。”

　　醉蒙蒙的大话说出了口，旁的人或是一笑，或是打趣几声，小酒舍里划拳喝酒吹牛，一片熙熙攘攘的，唯有角落一桌颇有些安静。

　　那桌没围着人，只孤零零坐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几分斯文的少年侠客，头上带着的帷帽未曾取下，面容隐藏在宽大帽檐投射下来的阴影里。

　　方桌上温着一壶小酒，酒壶旁放着侠客的一把细长的刀。

　　小侠客略啜了一口酒，被滋味美的摇头晃脑，瞧见酒庄小二经过，用指关节敲击了几下桌子。

　　店小二倒还机灵，耳朵聪慧的紧，在这吵吵嚷嚷的一方天地里，也能捕捉这清脆的几声响，于是驻足弯腰，听候吩咐。

　　“且容我相问一个人，”那小侠客往上推了推帷帽，露出一张不符合江湖人经风霜雨雪的白皙的小圆脸，带着笑意，露出小兔牙，颇有几分天真浪漫的意思，“可曾有一李姓公子在此下榻?身材瘦高，相貌有几分俊郎，身着锦绣衣，腰间白玉环。”

　　如此形容的白玉公子在这西北边关可不多见，小二思索片刻，像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可话转到嘴边却有几分犹豫支吾：“这……贵人行踪，我等怎可随意泄露……”

　　“他何时走的，往哪个方向去的，尚请一一明言。”小侠客带着笑，从怀里掏出一锭银，轻轻放在桌上，

　　小二盯着银子，咽了咽口水，这才松了口，一五一十把自己知晓地尽数说了个明白。边说着边捧起桌上的银两，像揣宝贝一样揣进怀里。

　　小侠客一口饮尽桌上的酒，将长刀束回腰间，直身搂了搂外袍的领口，压低帽檐，这才出了酒庄，又走回到西北风沙劲劲的旷野里。

　　

　　小侠客名为程笑希，江南人士，跨过刀光剑影的广袤中原一路向西来到这里，是为了寻一个人。

　　寻一位名为李声凯的富家公子。

　　程笑希嘴里叼着根草叶，像只大兔子。盘腿坐在简陋露天的牛车里，对着光眯了眯不大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手头的一封委托书信。

　　书信里洋洋洒洒透露着一名父亲的爱意，长篇大论讲些找到李声凯后，他爱吃的爱穿的爱玩的，但程笑希只觉得喋喋不休地颇有些啰嗦，几十句话没有一个字有用处，叹了口气随手丢到旁边。

　　李声凯，李声凯，他年幼时与这年纪相仿的小公子当过几天玩伴，后来离开了那座城才渐渐无了彼此的音讯，想来李公子的父亲也是看在这点，才费劲找到他，花了大价钱让他千万要把自己那离家出走说要去闯荡江湖的独子给劝回来。

　　细皮嫩肉武艺疏松的李小公子怎么受的住江湖的苦，绕是程笑希从小到大四处混迹了许多年，怀里抱着柄风霜凿刻的刀，也免不了被阴被骗。

　　更何况生逢乱世，此并非什么太平年头，起义、叛军、多的是寇贼，外面乱的很。李父着急上火，程笑希被石鑫催促着，马不停蹄地一路顺着踪迹赶来西北。

　　按沿路问到的行踪，不消多时，也快要追上了。

　　

　　李声凯觉得自己从前那二十余年，从来没有这般衰过。

　　生长在富贵乡里被家里人精心教养长大的小公子，一时兴起要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怀里只抱着把二十加冠那年家里给准备的佩剑，牵一匹家里喂养的好马，一人一马，就要去作浪迹天涯的少侠。

　　可惜现实远没有画本里那样的快意江湖，只有泥泞难行的林间道、戒备森严的城门口，没有诗里万邦来朝的天朝盛景，只有路上的流民百姓，抑或是山贼乱军。

　　他剑用的不好，纯属是风流潇洒的一个装饰，一路上或躲或装死，灰头土脸的前行，已不知道自己迷迷瞪瞪走到了哪里。

　　公子哥面皮薄不敢说话，途中遇上江湖骗子，马和大半的钱都被人骗去了，得亏还留了不多的心眼，兜里还剩几个子，才勒紧腰带好说歹说地粗糙过了几日。

　　李声凯躺在简陋的住所里，夜间只草草喝了一碗稀粥，现在就开始犯了饿。身下是硬的硌人的床铺，抵住他因消瘦而凸起的肩胛，一墙之隔是不知哪里的粗汉子震天响的轰鸣，李声凯辗转反侧几圈，长叹了一口气。

　　想家了…，他有点羞愧地垂了垂眸。

　　当初一时热血上头，只留了一封信就一个人远走他乡，仗着胆子往远方去，现在兜里空空，想回家了，往回望又是山高路远，家乡遥遥地在天际。

　　江湖不好玩…原以为会有什么样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抑或是亲眼见一见文人骚客口中的秀丽江山，然而一路上经的是风吹雨打，走的是泥泞小路，遇上的人也远不如老家的质朴，他有点想家里的人，还有夫子北离了。

　　左右是睡不着，李声凯干脆起身，怀里抱着没怎么出过鞘的剑，兜里揣着仅剩的最后三个铜板，披着外袍，到外面闲逛。

　　西北昼夜冷热明显，夜里冷地冻人，住所旁稀疏种着的树上都结了雾凇。他紧了紧不厚的外袄，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

　　“什么鬼地方啊这是。”李声凯低着头，一脚踹飞路上的一块石子，他又冷又饿，郁闷地很，见到什么都不痛快。

　　本该是夜深人静时，天地间空的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却听得有“哎呦喂”一声叫。

　　他回过头去，撞进一双不大却亮堂堂的眼。

　　程笑希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手搭在刀柄，眨了眨奔波许久没怎么合上过的眼睛，心终于放下了大半，连语气中都带着几分雀跃：“谢天谢地，总算是找到你了。”

（tbc）

*意识流现背，全文5k+

*写的是和亲友聊的设定：

Summary：

陈锦洛在清醒的荒诞里做了一场梦，梦见五年前隔着电脑屏幕言笑晏晏的人，梦见那时还称得上少年音模模糊糊又清泠泠的笑，云淡风轻地说君子之交淡如水。

声音隔着海面似的，飘渺又朦胧。神色模糊但不难看出张扬模样的少年人逐渐成长为男人，身上的衣服从卫衣变成备战间的西装，又变回卫衣，只有嘴巴一直一张一合。

——可惜我们都不是君子。

他在睡梦中猛然转醒，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惊觉十九岁的虎牙伯千终究成了他没理由回头也无法再回头的生长痛。赵沭同是他的疼痛的源头，埋在心间的刺，无果的追溯，腐烂的黑月光。

我的无力，成为了我的败笔。

-

这是哪儿？

安酱睁眼时被过亮的曝光照得眯起眼睛，等他适应眼前的光亮看清眼前的人，思维猛地坠入一瞬的停滞。

虎牙伯千。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名字，对方是更年轻的虎牙伯千，艳丽的红色头发笼罩在阳光里，像凝固的血，凛冽的火焰。其实他不该这样比喻。安酱想，这只是一个更年轻的伯千，一个还不认识自己的，还没经历任何事的，和现在的虎牙伯千没有任何交集的，他只是伯千。

但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阵战栗。

红发少年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抬头淡淡地看着他。这种泰然让他不舒服。就好像过往五年的时光只让他一个人觉得狼狈，那些家长里短的厌倦，歇斯底里的争吵统统都没有发生，这种目光安酱实在太过于熟悉，和五年前的赵沭同太像，那时候伯千还没变成现在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样子，眼睛里充斥的只有思虑沉静，偶尔闪过他看不懂的意味不明，给人的感觉也只像通透的清醒。

他觉得有点眩晕。

实际上安酱确实踉跄了一下，伯千从地上站起来，很好心地扶他一把，少年的手落在他腰上，礼貌的半握拳的姿势。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安酱的脸腾地烧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躲开和对方的肢体接触，他能感受到伯千从刚刚起就一直在饶有兴致地打量他，这种打量完全不加掩饰。可是他并不是伯千的所有物。他不明白。红发少年的视线直白而具有侵略性，这也是本能吗？

“好吧。”伯千说，似乎对安酱的抗拒有点遗憾一般，嘴里自说自话起来，“我不知道对四叶草许愿真的会有效…我已经过了会相信这个的年龄了。”

“你…”安酱努力抑制着头晕想吐的感觉，没忍住爆了一句粗，“你他妈…你许了什么愿望？”

“给我看看我未来的女朋友。”少年伯千脸上没有一丝窘迫，颇带有些神经大条地说，“哦，抱歉。我知道你是男的。”

-

安酱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伯千歪头看着他，神色依旧好奇而淡然，这使他语调中带的歉意落在安酱耳朵里莫名带了一丝嘲讽，“…早知道我刚刚许愿的时候应该带一个附加条件。看一眼就行。现在你回不去了。”

尽管理智上知道这个时候的伯千对自己不可能有任何嘲讽的动机，安酱语气仍然算不上友好，“伯…呃，”他吞回去那个称呼，改口道，“赵沭同。你几岁了？”

安酱对自己穿越到别的时间线的设定接受得很快。搞不清状况的慌乱很快被冷静取代，他自认一向是面对什么问题就想什么解决措施的人，总不能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像赵沭同一样凡事都非要寻求个合理的解释。眼下事已至此，再提唯物主义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这是什么时间线。

“我成年了。”眼前的伯千慢吞吞地回答，“我今年十八了。”

成年了。安酱在心里算算，这个时间线的伯千马上就要认识这个时间线上的安酱了。他低头看着伯千思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成年的伯千比现在的个子要低点，看他的时候算不上仰视，但总归也是抬起眼。来自年幼的前男友略微上目线的直白注视让他浑身不自在，他想，他很久没有和伯千直白地对视过了，哪怕是分手前也一样。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其实与其说他和伯千变了，不如说他们从一开始心动得就太草率，其实会爱上虎牙伯千的自始至终就只有十八岁的安酱，那不是他。

不是现在的他。

他望着伯千，视线逐渐虚焦。思绪飘到好远之外，他想直白些，告诉伯千我们早都分手了，但安酱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他发觉自己没法对着十八岁的赤诚沉静的伯千说出那句我不爱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的欲言又止里伯千眼里似乎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的神色。不过那种神色转瞬即逝，伯千犹豫过后仍然还是开了口：“…去我家吗？”

“……什么？”

安酱还沉浸在刚刚的思绪里，大脑有一瞬的宕机。看着他震惊的样子伯千笑出来，放慢了语调：“我说——要去我家吗？不然你该去哪呢？总不能站在大街上，而且你也不希望和这个世界里的你自己碰到吧？”

…其实只好这样了。他只是没想到是伯千先抛出问题，甚至给了他一个堪称合理的解决方案。安酱有点不甘心，但思虑再三他只能承认对方的话是对的。事发突然，他连身份证都没带在身上，去伯千家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于是他沉默地妥协。伯千看出他什么也不打算说，也不过多追问，只是随手拦下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上车的时候伯千拉开了车门，示意他上车。安酱愣了一下才反应上来，上了车便靠着自己那一侧的车窗坐定，闭目养神。伯千看了看对方，遗憾地放弃了和他挨着坐的想法。

安酱没有睁眼。隔了几分钟，闭眼假寐的人却鬼使神差地出声，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是因为……知道了我未来的身份吗？”

前后文皆失，伯千却听懂了。他眨了眨眼睛，语气略有不解：“…和那个没关系。我只是单纯地对你有好感。”

安酱被一记直球打得语塞。他睁开眼带着点迷茫的愤怒地望向伯千，伯千理直气壮毫不闪躲：“我以为我们能谈恋爱你肯定会知道这点呢。”

“难道我后来没给你拉过车门吗？”伯千说，声音带着点戏谑，倒更像后来那个他。

…倒是也拉过。

只不过在很多更致命的问题面前，你是不是给我拉车门显得也不是那么具有决定性了。安酱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如果后来，你也愿意像这时候一样，把“我只是单纯地对你有好感”说出来，相对拉车门说不定会更有用些——不过也不能怪伯千，他估计那时候伯千对他的好感怎么也该被大大小小的争吵消磨得差不多了。

看着又一次陷入沉默的安酱，伯千叹了一口气。“你好难聊。”他抱怨道，“我以为你会对我更好奇一点。”

安酱不忍说出伤人的话。说到底，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都和眼前这个人暂且没有关系。“可能是后来你和我说得太多了。”他只好安慰说，希望这话听起来像有老夫老妻的样子，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敢直视伯千的眼睛。

“…好吧，那我可以问你问题吗？”伯千说，安酱听不出他对自己的答案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好点了点头。其实从他穿过来到现在，伯千问的东西都很少，没有问他的名字也没有问他从什么时间来。

安酱有理由怀疑伯千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刻意没有问。他一向觉得伯千是很会猜测和把握别人情绪的人，这点在他如今在298142的一片节奏风暴中还能心安理得地掌控和享受舆论风向中可见一斑。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心中一紧，“我后来在做什么？”然而伯千只是问，语调是很认真的，让他心里某一块不自觉软下来一点，“后来的赵沭同，是念了大学还是继续做了直播？”

“你…做直播。”

安酱终究没忍心聊他后来的直播事业和他自己最初预想的完全不同的事。“你做得挺好的。”他视线望向别处，“在我们那个时间线，你已经是特别厉害的大主播了。”

这是实话，他尽量让自己语气里不带其他的感情，伯千不太意外地眨了眨眼睛。“那你呢？”他又问，“我猜你也是主播吧。你也是打那个游戏吗？”

“…嗯。”安酱并不想过多讨论自己，顾左右而言他。

“…我知道了。”伯千语气却恍然大悟，“你会打祭司吗？”

安酱震惊地望向他。这个时间线的第五人格刚起步没多久，这里的伯千还不认识安酱。他不相信伯千只靠游戏主播一个词能将范围锁定在一个彼时还不认识的人身上，他迟疑再三，谨慎地回答：“会一点…？我一般不打。”

伯千歪了歪头，定定看着他。他没有戳穿他漏洞百出的伪装，安酱在他红色的瞳孔里看见一闪而过的了然，未尽的话，水墨般晕染开的深重情绪，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东西；诸如琴音和浪潮，星空或花海，来自他十八岁的爱人，归咎于他的欲言又止。

他觉得自己一瞬听见来自左胸的轰鸣，于交错的宿命间隙，霎那间错觉伯千真的爱他。

-

伯千家同他第一次来对方家里时变化不大，放手办的柜子，堆满书的窗台，还没有后来那么齐全的直播设备——哦对，也还暂时没有猫。安酱想起后来他和伯千一起养的那只猫来，连名字都是他取的，他坚持要叫小特，当时伯千说什么来着？伯千手若即若离搭着他后颈不满地嘲笑他是5p。

但是后来谁也没有反对意见，于是竟然就这么定下来。

他们过了一段新手爹爸兵荒马乱的生活，对着配料表研究猫粮怎么喂，争吵下一趟谁去换猫砂。刚养上不久的时候小特得过猫瘟，他俩轮着去宠物医院看，却只能趴在玻璃外束手无策。安酱看着在打吊瓶了无生气的小猫无措又难过地问伯千我们是不是不该养小特？她会不会死…连语气都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伯千专心地盯着玻璃看了一会，没回他的话，半晌才郑重地说：不会的。安酱。我觉得不会。

其实他想说的是，安酱，你知道吗？小特命很好的，我觉得她能撑过很多看起来很可怕的寒冬。

我们的命也很好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呢。怎么可能就这样夭折。

回过神来的时候安酱已经对着阳台上的跑步机愣了半天神，伯千迟疑又好奇地问他在看什么。

安酱实话实说：“在怀念。后来我们养了一只猫，这里是她的猫窝。这个跑步机被你送人了。”

伯千重复道：“我们？”

安酱点点头：“我们。”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伯千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安酱说的怀念是怀念被他们送人的跑步机：“你很喜欢吗？等以后我们换了大房子，可以再买啊。”

对方脱口而出太过自然的一句话，安酱却浑身都僵住。“也不是，”安酱斟酌着字句，“你以后要去北京，在这里买大房子，那…多浪费啊。”

“你不去？”伯千敏锐地抓住他言语间的疑点。

“…我也去。”

伯千点点头。“那就以后去了北京再买啊。北京的房子是不是很贵啊？”

安酱想说在想在北京买房要在北京落户至少五年。很多事情没有你一言蔽之的那么简单，但他又懒得开口，有些事情你到了年龄自然就会懂。“贵，”他于是好脾气地点头，“租房要划算些。”

伯千没说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安酱知道他又想偏了：“后来你…我们，住得挺好的。”

“不是，”伯千说，“我是在猜你会喜欢的装修风格，你会喜欢浅色吗？整体上偏西洋风一点那种。”

安酱震惊地眨了眨眼睛。伯千说得完全正确，“你怎么知道的？”他问，这个问题是发自内心的。要不是知道对方明显稚嫩的脸庞没可能作假，他简直要怀疑是不是伯千背着自己演了一出戏来整他。

“不难猜。”伯千耸了耸肩膀，说得云淡风轻，“我就照着和我的喜好相反的来猜的。你的性格、你从到这里来所有的习惯举止都和我一开始想的不一样。”

这次轮到安酱无措，“对不起。”他尴尬地说，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但你别担心，我后来没有强迫你把房子装成我喜欢的那样。”

“干嘛道歉？”伯千很认真地说，“我又没说不一样不好。”

“我对你很有好感。”他重复说。

安酱眨了眨眼睛，不合时宜地想五年前的伯千真的是配得感很强的人。他十八岁的时候坚信自己是世一屠，坚信屠榜第一非他不可，坚信自己的人格魅力，坚信自己能成为大主播，坚信他的每一个选择，坚信对陌生人无缘由的好感。这种高自尊人格此刻同样体现在他对待眼前来自不同时空的安酱身上。这种许久没感受到的来自对方并存的疏远和尊重让安酱恍惚一下，他想其实和虎牙伯千就止步于此挺好的，不要触及他更倨傲更敏感的内里，他们会不会能一直这么相敬如宾。

但是人是贪心的，点到即止很难把握，安酱做不到见好就收。也许他们发展到这步是必然结局。

我 对 你 很 有 好 感。

他突然有点欲哭无泪，其实他对伯千又怎么不是这样。

安酱绝望地想，我好像还爱他。

-

伯千把客卧给他收拾出来，临睡觉的时候他站在屋门口，半开玩笑地说：“我有种预感，一觉醒来你应该就不在了。”

安酱点点头：“借你吉言。”

伯千掏出手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能加个微信吗？”他说，“我知道你手机里肯定有我的微信，但是我还没有你的。”

安酱想说其实他也没有伯千微信，所有联系方式分手的时候他全删干净了，以后联系怕是只能靠漂流瓶。看到安酱犹豫，伯千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骚扰这个时间线的你。”

分手的人好像不应该再继续联系。安酱看着伯千，他打开了微信的二维码充满期待地盯着他。好吧。当然。没有人能拒绝十八岁的伯千。安酱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扫了，告诫道：“不会给这个时间线的我发消息，你说的。就记住微信号行了吧，这个世界的我一觉醒来发现有陌生人加我微信会吓死的。”

伯千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他说，“我发誓我不通过，我就记住你的微信号。我只是想知道哪个是你。”

“我真的对你很有好感。”他又重复一遍。

-

安酱一觉醒来睁眼对上了自家熟悉的天花板。

他心中一轻，同时又隐约有点遗憾。还真被伯千这家伙说中，一觉醒来他就回家了——他拉开窗帘，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洒进来照得他屋子暖暖的。

一切好像都是一场梦，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穿越，没有十八岁的赵沭同。安酱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晃去电脑边上准备直播。

身后，手机屏幕悄悄地一闪。

hybq通过了您的好友申请。

全文15k+

流水账文学，小草小觉cb向，有轻微其他朋友提及，其余自由心证

小觉主视角/一些个人情感极浓的造谣

有ooc致歉

请支持们成都鸡唯一并肩四年、拿了五个冠军的人屠双子星，谢谢。

　　“我们曾是互相托付后背的关系，未来也会是。”——题记　　

　　一

　　那是2028年春末的某一天，阳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暖洋洋的日光肆意透过落地窗倾洒下来，照的走廊上金灿灿的一片。

　　程笑希到点下了直播，嘴里叼着根顺手从二队的弟弟那里薅来的真知棒，巡视领地一般慢腾腾地晃悠到宿舍走廊上。

　　北极兔就着暖阳眯了眯不大的眼睛，拉来一个软乎的坐垫，就这么乖乖缩在走廊上的一群晒太阳的小猫中间，手随意在某只小猫的背上摸几下，惬意地感受五月的温度。

　　俱乐部宿舍区人不太多，打完深渊赛回国以后，队里的小崽子早就四散跑的差不多了，只有二队还零零散散剩下几个人，说在俱乐部直播条件更好，所以留了下来。

　　实则每天一大早比着赛一样往训练室跑，个个都憋着股劲想早点得到职业联赛的正选名额，被提拔到哪支队的一队去。

　　程笑希看在心里，有时候下楼去自动贩卖机买小零食，如若看到训练室里还亮着灯，便会顺手捎去几罐牛奶，贴心和他们叮嘱几句“劳逸结合”“少熬夜”。

　　他签的两年约今年深渊以后已经到期。回国以后他先回了趟家，没有在第一时间续约，便有不怀好意的营销号揪着他的年龄与四强赛输了以后有些哭红的眼睛大做文章，洋洋洒洒恶意揣测着这位深渊止步四强的大龄选手如今正在考虑是否要饮憾退役。

　　管理层被沸腾的舆论吓地不轻，或许是真怕他一声不吭地退役，当即就火急火燎地联系他聊续约的事情，还洋洋洒洒给他画了新赛季人队队友的饼，说是队伍有意向签下当前联赛的一名世界top级别的指挥位。

　　他为了续约这才又回了一趟广州，年轻的经理踮着脚哥俩好地揽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让他多在俱乐部直播，打消粉丝心里的疑虑。

　　程笑希这才罕见地休赛期留在了俱乐部，排位直播都是正常开，其余时间，有时候直播摇宠爱捏捏祈颜他们一起玩一下午的游戏，有时候懒得直播，就到点下班，要么下楼去指点训练营里年轻的孩子们，要么干脆在宿舍里蒙着被子一觉睡到晚上起来排位。

　　或者就像今天这样，趁着好天气，安安静静地一个人懒懒散散地窝在小猫堆里晒着宿舍走廊温暖的太阳。

　　直到走廊上从远至近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以及滚轮在地上轱辘滚着的声音，程笑希才迎着光微微睁开了点眼睛。

　　阳光之下，走廊上是越走越近的一群人，经理还有几个还留在俱乐部的staff有说有笑地簇拥着中间一个个子小小的青年。

　　程笑希有些怔愣地望着那颇有些熟悉的面孔，脸上不知不觉挂上了一抹笑。

　　他总算是明白了经理和他商谈时口中那有意向签下的那名“世界top级别的指挥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呦，”石鑫双手插兜，在他面前停顿住脚步，朝他扬起一抹揶揄的笑：“怎么这里长出来一条这么长的小猫？”

　　二

　　在深渊八结束、成都GG正式解散之前，除了那个失意的深渊五后有几家俱乐部向他表达了意向，与他积极接触以外，程笑希几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前往什么别的队伍继续他的职业生涯。

　　那时候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和枯草十八一起打很久，直到自己退役的那天。

　　在24年秋季赛的那次二轮游的惨败以前，他以为他们会一起帮老八拿下他渴望已久的那个FMVP，他们一起，会再拿很多个冠军，淋很多场璀璨的金雨，然后在某个阳光正好的日子，他会将所有荣誉留给心安勿梦这个名字，悄然离开，回归程笑希的生活。

　　在24年的秋季赛结束以后，他黯然神伤时，也没有想到能有离开这里的机会。那时候他想的是，他们或许都会耗在这个效力许久的俱乐部，和它一起风光大葬。

　　可惜离别来的太早也太草率。

　　经济市场的震动他们尚无从知晓，但GG老板的小产业濒临破产，急着出手GG俱乐部回血的小道消息，终究还是长了脚，跑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那个深渊的结果并不好，连风光大葬都算不上。成都GG早已在24秋已经半截被埋入了土里，如今突破队史下限的深渊八八强，给这个曾经七进决赛、五个冠军、辉煌到无以复加的王朝蒙上了最后一铲子土。

　　ivl的发展到第五年的开头，运营还并不算出色，没有人愿意打包接下GG这一整个俱乐部，可老板已经果断地选择撤资收手，把能卖的尽数卖了，捞最后一笔钱跑路。

　　于是曾经开创过属于他们的五冠王朝的成都GG俱乐部，在那个春末就那样轰然倾塌，就像所有辉煌的王朝都该面临这样的结局。

　　程笑希还记得那天比赛结束，他们没有提前走，只是沉默地回了酒店，又沉默地在观赛席看完深渊线下决赛，一起坐飞机回了广州。

　　在已经显得有些萧瑟的俱乐部客厅里，李小明终于大方一把地说：“最后一起吃顿饭吧，也算是有始有终。”

　　程笑希吃过很多场“散伙饭”，深渊四以后执笔和445离开的那次，深渊五以后译森和崽崽离开的那次，22夏可可和445退役那次，深渊六以后老张和猫饼离开那次，23夏季赛后扣歪去抖五的那次，深渊七以后芙兰和小明离开那次，有的哭了，有的没有。

　　他不太喜欢告别，也不太习惯告别。他向来恋旧，曾经来来往往的老队友，他时常会挂在嘴边念叨。

　　这场散伙饭，大家都哭得不太像话，不惑扒拉着酒瓶子，大着舌头讲了半天的呜呜不清的话，最后还是没讲出个所以然。老八看着桌上的菜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逃行已经喝的烂醉，不清醒地重复着“哭什么！要哭去金雨底下哭啊！”

　　倒是枯草，就像每次决赛最后一把时总是他最冷静，如今也冷静地吓人，明明自己还红着眼，脸上的泪痕还隐隐可见，却开口劝道：“没事，做不了队友我们就顶峰相见吧。”

　　程笑希那时或许是哭了，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天和地好像都蒙上了模糊的雾，眼前的人也是，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晰。

　　那晚没有人睡得着，一群人顶着通红的眼睛，坐在客厅里，用着枯草新买的还没拿回家的小投影仪一起看最后一场“猫和老鼠”。

　　“猫和老鼠”很经典，能逗人发笑的场景一个接着一个，可除了皮皮虾没心没肺的偶尔的几声尖锐的笑，其余没有人出声，只是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直到天光破晓，一个一个拉着收拾好的行李，一脸情绪复杂的离开，也没有谁来打破客厅里这浓厚到几近凝固的沉默。

　　程笑希和枯草是最后两个走的，他记得枯草望着几乎被搬空的空荡荡的客厅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望向他：“小马，你想好要签哪支队伍了吗？”

　　程笑希的合约在深渊八已经到期，不乏有队伍私下来找他协商接洽，过硬的荣誉，亮眼的操作与意识，还处于极长的巅峰期，又是不用转会费的自由人，本就是转会市场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还没决定好，草哥你呢？”程笑希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前往机场的出租车就要到了。

　　“我也还没想好……”枯草皱着眉，露出一抹有些伤感的笑，“不过幸运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继续同队呢。”

　　程笑希点了点头。

　　然后他们在隔着空旷的客厅的无言对望中，度过了这最后的十分钟。

　　曾经那些插科打诨的“马～我想你了”“我也想你啊草～”，那些或许可以说出口的故作轻松的安慰话语，在这悲伤地一塌糊涂的离别中，都陷在喉咙里，半天吐露不出。

　　他们两个脸上都挂着复杂扭曲的表情，像是要流泪的前兆，又像是要硬挤出来一个笑。

　　可是两个人的表情管理都该死的烂，就像是硬笑也笑不出来的24秋，如今也都藏不住眼底浓郁的哀伤。

　　“要走了，”约的车的司机打来电话说已经到了楼下，程笑希起身挥了挥手打破这已经凝固的哀恸氛围，“草哥再见。”

　　随即他转过身，拉着有些重的行李箱，走出客厅，绕过玄关，爬下楼梯，就这么一步一步离开。

　　再见了，成都GG。

　　三

　　深渊八结束后的转会期，被各大营销号形容成“IVL史上最混乱”的转会期。

　　不仅是因为GG一家的解散放了多个冠军选手进入了夏季赛前转会期的池子，还因为联赛终于开始正规化对ivl的运营，着手肃清那些通过合约时间交错来卡选手合同的行为。

　　以前明的暗的乱成一团的小作坊合同，如今终于能被摆在明面上让人监视着。

　　合约到期的明星选手一个个转为自由人流入转会市场，贴吧和瓜格里，漏勺透露的各个选手流向的传闻一个接着一个，各家粉丝早已在论坛里吵的不可开交。

　　在联赛的积极争取交涉下，一些新的资本新的投资商的介入，填补了几个已被抛弃的队伍的空缺。游戏方面随着流水高涨，倒是终于批下了钱，给了赛事更多的资金与人力支持，奖金和薪资水涨船高。

　　这几近重新洗牌的赛事，莫名增添了一翻说不出来的新鲜感。虽不知官方的这一系列的操作是否能让这濒死的联赛兴兴向荣，但好歹是让其从内部迸发了些新的生机与活力。

　　休赛期直播，直播间里有水友有些好奇地问他下赛季的去向，程笑希摸着下唇，有些随意地回了句：“主播还在考虑当中呢。”

　　选择有很多，有的俱乐部开出的薪资待遇条件高的让人心动，有的俱乐部或许薪资条件没那么丰厚，可计划里花大价钱打造的剑指冠军的阵容也让人难以拒绝。

　　回望过去的四年，有辉煌，却也有遗憾。红夫人未能着上的华丽衣裙，抑或是使徒安被偷走的挂件，这些遗憾被他埋在心里，成为他倦怠期仍然不放弃对冠军的渴望的动力。

　　在家里接到过不少邀请他加盟的电话，来电的各家经理或者教练都言辞恳切，他左思右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去了一趟广州，赶在转会窗关闭之前签下了他几相权衡之下觉得最合适的一纸合约。

　　签订了合同之后，新的战队的经理握了握他的手，温暖地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抱：“欢迎加入。”

　　他定下来了去处，心也安定了下来，在粉丝群里出现，丢了几个活蹦乱跳的表情包算是报个喜。

　　只是可惜那天石鑫在俱乐部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落了空，石鑫早几天前就商谈好签去了另一支队伍，他们没有足够幸运到能在同一个队伍继续他们的职业生涯。

　　GG闪闪发亮的红白队徽碎成了很多块，或愈发闪耀，或归于黯淡，终究是各有各的新天地。

　　他们并没有私下交流太多各自新的队伍，转会期窗口关闭以后的官宣期，程笑希才在抖音刷到了石鑫的去向。

　　他去了一个看起来很适合他的队伍，队内没有什么流量大的选手，但俱乐部和他商谈时承诺，新的赛季会以他为核心重新建队。

　　顶着新的战队头衔的石鑫小队长不用再为整支队伍去牺牲什么，不会再被人抢占指挥权与话语权，也不用再吃力不讨好地为队伍让渡自己的角色池。

　　那是一支几乎没有什么热门选手的队伍，在赛季启航前一系列的纸面分析帖子和视频里都显得有些不太起眼，可在新赛季的惊艳表现却叫所有观众都直呼意外。

　　作为人队绝对核心的石鑫终于被所有人看见，作为五冠战队的队长，他早就该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如今晚了几年，命运终于回馈给了他理所应得的那份闪耀。

　　那些讨论联赛指挥位的帖子又被尽数重新翻找出来，他早已配当t0指挥的话语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承认，就连一些媒体也洋洋洒洒大书特书，为这位被成都GG所沉没的天才指挥位与牵制位平反。

　　但其实石鑫本人并不太在意。

　　那个有时自嘲自己是“t0.5”“五强队长”、总是自责于自己赛场失误的小队长，并不奢求着无上的个人荣誉，他只是尽力在用着自己的力量带领队伍前行、带着队伍取得来之不易的胜利，仅此而已。

　　他还是向从前那样，在镜头前话筒前，夸的都是队友的努力。他们这只新的队伍，年轻又有朝气，担得上一句前途无量。

　　程笑希现在在待的队伍也不错，不过他素来宽于待人严于待己，一句“很好”的评价，像是对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都能轻易地说出来。

　　但不夸张的说，这支队伍是真的是不错，目标明确又冲劲满满的人队，虽然暂时水平不足但也一直认真训练、积极向他讨教的屠夫小替补，温和、尊重选手想法却也有自己主见的教练，经常自掏腰包，赢了就请他们吃大餐的好脾气的经理。  

　　战队里养了猫，是只脾气很好的缅因，被经理养的油光水亮，他们几个天天下了播赶在训练之前就要排队去rua上一顿，小猫已经习惯看到人就自然地露出肚皮。

　　他和人队这赛季虽然偶有状态起伏，但总体发挥地很好，战队的成绩在走出磨合期以后一直走高，在离赛季末收官战还剩一两周的时候，就已经和石鑫他们队一起双双提前锁定了胜者组名额。

　　季后赛前刚入住场地旁酒店的那几天，程笑希刚和王逸轩李声凯他们几个常黏在一起玩的屠夫朋友聚在一起搓一顿，几个GG的老队友又约着他晚上出去一起吃饭逛街。

　　老八在那个转会期签约之前，总是笑着说自己年纪大了操作下滑，要去找个成绩压力不大的队伍养老，转头和逃行一起被祈颜邀去了同一个队里。

　　他重新捡起了以前会玩的很多绝活，新的队伍的教练恰巧拥有极其天马行空的bp，与他一拍即合，总是能搞出些极其成功的科研，在这个全局bp的时代拿出些让人眼前一亮，引领ivl潮流的阵容。

　　逃行玩回了他的联动辅助位。他本来就勤学肯练，加上一向很听指挥，在新的队伍中角色池趋于稳定以后，逐渐恢复了他应有的状态，跨过曾经的暗礁回归正确的航向，“小加号”又重新成长为了“大加号”。

　　几个人如今兵分三路各自挺进胜者组，自然是该好好庆祝，老八拉上祈颜，加上大学里放假了买票来看比赛的可可兔子还有老张，几个人找了家粉丝推荐的饭店聚了一顿，也算是热热闹闹。

　　虽然已不再是同队，但杯子里各自满上一杯椰汁，哐当一声碰在一起，异口同声的一句——“夏季赛加油！”

　　随即便各是几声爽朗大笑。

　　吃饱喝足以后，兔子和可可两个女孩子各自约了朋友要去逛街先走，老八祈颜逃行说晚上队伍还有安排，就先回了酒店。

　　只剩了觉草张三个人，在街道上边逛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夏末的杭州暑意未消，湿热的晚风轻柔地吹起他们的流海，耳边是身旁行人有说有笑的吵闹声。他们驻足在一家酒吧门口，透过玻璃门，隐隐听见里面有乐队在唱歌。

　　是老王乐队的《我还年轻我还年轻》

　　“在这个世界里，

　　寻找着你的梦想，

　　你问我梦想在哪里，

　　我还年轻，我还年轻……”

　　三个人就傻傻地站在门外，也不进去，就这么任凭晚风吹乱头发，一句一句跟着哼唱，好像很久以前，有某一年的某一天，他们也是这样站在窗外唱着《告白气球》。

　　那是2025年的夏末，有峰回路转的幸福。

　　分离并非是结束，原来是新的开始。

　　四

　　深渊九，那是联赛跨过路上明的暗的一切阻碍，正式迈入正轨的一年。

　　深渊八的肃清合同与增加奖金将脱轨许久的赛事拉回正轨，先前扩大游戏市场和设置次级联赛的铺垫如今也已经收效颇丰。

　　曾一度青黄不接濒临崩溃的IVL如今竟已成为诸神林立的修罗场，一位位天赋异禀的天才新人藉由各种途径闪亮登场，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张狂傲气，带动着整个联赛的氛围，让其不再是一潭死水。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这一残酷法则终究在这一年抵达了IVL的领地，将所有的职业选手都裹挟其中。

　　好事?坏事?谁也说不明白。薪资待遇暴涨、实力至上的黄金时代，却也伴随着残酷的择选体系，有人在名为“赛事变革”的风浪中依旧屹立不倒，有人却被这时代的浪潮拍打到沙滩上淘汰遗弃。

　　随着选手和教练因各样的缘由或出走或被资本抛弃，不少队伍更名换姓、推倒重建。有人凭借着实力一扫阴霾脱颖而出，有人却因平日低迷的发挥无队可签，因这残酷的竞争心灰意冷地退役。

　　IVL的一个旧时代就这么草草落幕，那些笑与泪，荣光与遗憾，从此被封存在历史与传说之中，成为亘古不变的化石。

　　崭新的时代缓缓拉开序幕，舞台中央闪着亮光的缪斯奖杯，它正静悄悄地躺在那里，等候着新王登基将它作为无上的荣光捧起。

　　十八在队伍结束深渊九的旅途之后就在社交平台上正式宣布了退役，俱乐部里有过挽留，可他自觉自身实力因年龄而不断下滑，也暂时拒绝了队伍留他任职教练组或监督的请求，和队伍好聚好散。

　　他一直在俱乐部基地里以自由人的身份待到转会期收假之后举行的IVL典礼后才走。典礼过后，队伍给这位劳苦功高的老选手办了一个隆重的退役告别会，邀请了队内队外几个关系好的朋友，还有一些一直支持他的老粉丝。

　　他们这几个GG解散前的老队友自然也在邀请之列，程笑希参加完告别会以后，和他们一起去吃了顿饭，唱了回k。

　　席间少见地开了瓶酒，十八他们战队的老板请的客，说是哪里哪里窖藏的佳酿葡萄酒。写着一堆外文，看不太懂，喝了几口，琢磨不出味道，程笑希只觉得一口下去，喝得眼睛有些酸，心口有点胀。

　　十八被灌的醉醺醺地，絮絮叨叨说了好多真心话，有幸运，遇到了很好的队友与朋友，拿下过几个冠军，淋过金雨。有遗憾，到最终也没拿下心心念念的FMVP。

　　说着说着，就要抹眼泪。祈颜一直在旁边握着他的手，小帅哥撇着眉头，顺着老八一句一句地应答。

　　枯草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也喝过头了，一边当着捧哏，一句句“唉，老八”“就是”“是啊”一边对着掉眼泪。

　　那晚过后的第二天，十八一早就回了重庆。

　　几个人本来都约好要去机场送一送，却因为宿醉导致的头疼没能起得来，等按着竞男的正常作息时间醒的差不多了，手机里只安安静静地躺着老八发来的报平安的一句——“我到了。”

　　可惜别离的遗憾还没在心里酸涩地转悠上几圈，浓郁的离愁还没怎么来得及发酵，新赛季的迫近就让程笑希不得不全身心投入到备赛中，那些忧愁只能深深埋在心里。

　　针对深渊八就启动的双边全局bp这一赛事规则，这赛季比赛服首次启用赛事专属版本，一些角色针对赛事实际情况，在正式服的基础上进行了数据和强度的调整，能够拿出来的人屠角色数目暴增，也进一步增大了bp的博弈性。

　　有解说在赛事分析视频里预测，未来ivl学习ijl配备双屠甚至多屠配置的前景，也有不少队伍开始着力培养队内交叉角色池的屠夫。

　　但程笑希他们队刚从青训提拔上来不久的小替补显然还有的练，也没有再招新的屠夫选手，他要根据新的赛事版本跟着练习不少的角色，补齐熟练度。

　　于是在收假后几周的忙碌备赛周期里，程笑希无暇再和队外的朋友们多线下聚餐，最多不过QQ里续个火，趁着休息水几下群，再次见到石鑫的时候，已经是在开赛前一周的全明星赛上。

　　为了更好地向赛事观众展示赛事版本的前瞻，赛事组在赛季启航前的一周特地设置了全明星赛，全面应用双边全局bp规则与新的游戏版本。

　　全明星赛一共两天，第一天是正赛模式，算是新赛季比赛的抢先体验版，最终决选出的获胜队伍的选手能获得一份隐藏奖励。第二天则是会抽取幸运观众和选手一起进行塔罗、模仿者、联合狩猎等娱乐模式。

　　第一天的比赛进行的是bo3赛制，和常规赛的bp模式相同。通过粉丝投票择选出屠夫人气前四和人类人气前十六，组成四支临时队伍，运用单败赛制，通过一天三场比赛决出最终的胜者。

　　第二天全然是娱乐模式，不计分，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也没有固定的选手名单。

　　赛事组素来喜欢搞些旧日情怀，草一草老队友们已经随风而去的团魂，程笑希和石鑫又都被投进了正选名单，自然被划分到了同一个队伍里。

　　于是那些旧日做队友的时光好像又回来了，那些互相交付后背的时光好像又回来了，那些一同以人与屠的身份相伴着走过四年的时光好像又回来了。

　　那些金子一样的时光，并没有因漫长的分别而消散褪色，反而在时间的冲刷下，抛弃了那些不公、苦闷、艰辛与低落，只剩下了流光溢彩的春夏秋冬。

　　两场势均力敌的比赛之后，他们小队艰难地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得到赛事许诺会给他们胜利队伍的每个成员出一份剪影涂鸦的奖励。

　　三场bo3打满，比完以后已经将近八点，再磨蹭磨蹭回俱乐部，就已经过了排位时间，队里几个喜欢社交的年轻选手组局，说来都来了，一起打比赛也算缘分，干脆一起吃顿饭。

　　说是一起吃饭，但同期的年轻人之间显然更熟络，席间泾渭分明地分成好几拨，入座的时候让来让去。程笑希和石鑫坐到了一起，就边吃着东西边熟稔地聊起了天。

　　起聊时还是那时候在GG的过往，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年在一起当队友时候的事，开心的遗憾的，喜怒哀乐如今都可以变成谈资。

　　说着说着，拐几句前几周老八的告别会的事，回忆完共同的过往，便又开始各自分享起了在现在俱乐部里的趣事。

　　程笑希说了俱乐部里养的那只缅因猫，石鑫也算是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便惊奇了一下，笑着说有机会要去他们俱乐部摸一摸。

　　石鑫说起自己俱乐部楼下的咖啡厅和健身房，程笑希打趣一声说草哥会去健身吗？健身了能长得高点吗？被小队长回以一个白眼。

　　其实翻来覆去都是这些没营养的闲聊，他们两个看起来都健谈，赛后采访能和讲相声一样说很多逗得粉丝们直笑，实际却也不是什么社交特别主动的人。

　　分别以后最开始的那个休赛期，他们还像没分别那样，几个人经常凑在GG俱乐部的yy麦里一起玩多人联机小游戏，到后来渐渐地石鑫很少去了。

　　各自有了各自的新队伍，有了自己的社交舒适圈，就像和所有来了又走的前队友那样，因缘际会重逢遇见时会会心一笑，但主动联系已然渐渐少了很多，社交软件的聊天界面显示的距离上一次聊天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五

　　程笑希他们队夏季赛的旅途结束的很仓促，败者组决赛输了，没能打进决赛。

　　教练组和分析部门召集所有队员在酒店房间里开了个小会，做一个简单的复盘与下赛季的动员以后，就给他们放了假。

　　他本来想第二天就坐飞机回家，可惜没订到合适的票，加上队内运营要做赛季纪录片，季后赛缺点素材，经理大手一挥请他们去季后赛的这座城市里的几个著名景点逛一逛。

　　于是队内的几个人前一晚约好了，说第二天上午要早起去景点逛一圈，下午三点去场馆看决赛。

　　季后赛的日期是暑期的末尾，即使是起了个大早，景点里还挤挤攘攘地都是人，本来就是打比赛的，基本都是宅惯了的宅男，一个个望见人山人海就心生了退意，缩在空调拉满的KFC店里刷手机，只有全副运动服武装的经理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硬生生一个人逛完了占地极大的园区。

　　然后拖着精疲力尽地躯体把几个舒舒服服吹着空调玩着手机的小崽子送回了场馆附近。

　　这倒是程笑希少有的在场馆的选手VIP席看比赛的体验。往年要么决赛时他就坐在舞台上比赛，要么淘汰了之后就早早地回家。

　　随着一些新的资本的进入，十支队伍扩充到十六支队伍以后，竞争逐渐激烈，拿到冠军的难度显而易见地在增加。

　　这片赛场有无数的辉煌和荣光，充盈着明亮的聚光灯和沸腾的喝彩，却也充斥着遗憾与不甘、委屈与泪水。他曾经参加过无冠遗憾离开赛场的朋友的告别会，也见到过有些队伍的队员们在队伍因成绩被降级后崩溃大哭的模样。

　　万人场馆人声鼎沸，中央舞台的灯光亮起，潇老师中气十足的声音将整个场馆的情绪带至顶峰。这里比舞台上更能听得清应援，程笑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观众席排山倒海的呼声，不禁和身边的人感慨IVL的确实是在蒸蒸日上。

　　舞台上坐着的双方是有些势均力敌的，比分就像坐过山车一样翻盘又翻盘。

　　两只队伍里都有他的朋友，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一手一支不同颜色的应援棒，看到是谁的优势都会用力摇一摇应援棒，再为劣势方大声地加油鼓劲。

　　比赛接近尾声，终是走到胜负已分，尘埃落定的那刻。胜者在台上拥抱，败者懊恼地下台，眼泪在流淌，却奔向了不同的意义。

　　随着金灿灿的雨洋洋洒洒落下，伴随着新王登基场馆里震响地呼喊最后的冠军的名字的欢呼，这个璀璨的夏天就要过去了。

　　夏季赛后的休赛期不算长，他们队作为季军被直邀到了在东京举办的ivs，程笑希只在家里待了大半个月，就又飞回了广州。

　　夏秋之际的ivs从以往比正赛低一层的赛事正式被提为了正赛同级的国际性赛事，ijl和ivl各派前三名的队伍应战，最终的冠军会为同赛区多争取到一个深渊线下的晋级名额。

　　出国打完ivs，回国后没过多久就无缝衔接进了秋季赛。考虑到ivs对于赛季前备赛时间的影响，秋季赛的版本并没有太大变动。

　　他们队秋季赛常规赛的成绩不错，一路榜一领跑到收官战那天。季后赛前几天的手感也一直很火热，一路杀到决赛，与石鑫他们队伍再度在这个联赛最高舞台上重逢。

　　GG解散以后，他们在季后赛里也曾会面过好几次，互有胜负。

　　深渊八解散以后，程笑希在新的队伍里又打了将近两年，在25夏淋过一次联赛的金雨，有过以亚军身份在金雨中遗憾退场，也曾止步于某个不够理想的名次。

　　其实这和当初在GG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改变的，只有身旁陪伴的人和他如今的心境。

　　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早到刚拿到24夏那个逆版本的冠军，早到炼狱一般的24秋刚开始的时候，那时候他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那时候GG以3-0开局，占据榜一，一时间风光无两，外界对他们以及他们自己的期许，都是卫冕冠军，给老八拿下一个FMVP，并实现全年大满贯的目标。

　　可和美妙的开头不同，那却是个痛苦赛季，如今当做一段如常的回忆说起来，却也还是晦暗不明的。没有美好的过程，也没有美好的结局。

　　季后赛二轮游之后他回家的很早，关闭了全部的社交软件，整个人失踪地很彻底，以期能够离那些遗憾与悲伤远一点。

　　他的表情管理一向很差，心里想着什么，脸上根本藏不住。领“人气监管”的时候，对着已经熄灭的成都GG灯牌和区域里的粉丝，又不由得低下头，心里一酸。

　　那时的他心里负担太重，对赢的渴望太热烈，过往整整将近两年的成绩与荣耀，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锁，束缚住了他的手脚。

　　他觉得石鑫也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喜欢内耗的性格，说到底都对自己太过苛刻。

　　跨年的那天晚上，他在家里刷手机，看到枯草的直播，看他在KTV喧闹的音乐声中醉生梦死地发着平淡的疯，一遍又一遍地将不堪的成绩重提。

　　常说人生是一场修行，程笑希觉得从那时到现在，他在这两年多内或许进行的最大的修行就是——原谅自己。

　　他逐渐开始释怀，对自己释怀，对亚军释怀，对失败释怀，对那些回忆起来就让人无法呼吸的失利与痛苦释怀。

　　他有时觉得石鑫也是一样。曾经刚入联赛被队内粉丝叫做“小队长”的枯草，跨过这个年，也快要25岁了。

　　他比以前沉稳了不少，因为热度逐渐攀高，越来越多的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他说话都要比往日要多斟酌几分。

　　新的队伍把他养的很好，至少不会再借着酒醉或以“脱敏”为名，清醒地笑着往自己的心上捅着刀子。

　　2027年的1月1日凌晨，他是和石鑫两个人一起看烟花跨的年。

　　是石鑫发消息来邀请他一起去的，他欣然赴约。天很冷，风很大，他和石鑫裹着棉袄搓着冻红的手，一起仰头在离酒店不远处的一栋民楼的顶层天台看远方的烟花砰砰砰的炸开，看那短暂的绚烂。

　　上一次这种只有两个人单独出来的场景似乎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于是也算的上是一种久别重逢。程笑希记不太清是谁先开的口，只记得刚开口的套话略有些尴尬，后来一句一句聊的多了，才又回到那本该有的熟稔。

　　他们像老朋友那样，在绚烂的天穹下聊着这几个赛季的进况，有生活上的也有赛场上的，无话不谈。

　　晚风轻拂，带来了远方烟花的几丝硝烟气息，石鑫靠在栏杆上，笑着说要来刺探程笑希他们这边的战术。

　　程笑希笑了一声，露出小兔牙，笑嘻嘻地跟他开着玩笑，两人互相奉承几句，自谦一声“我们是亚军”“我们才是亚军”。

　　想来这样的场景在记忆里也能找到踪影。20年冬天，他们还是名不见经传的新人队伍的时候，俱乐部在的小区能看到远方在放烟花，石鑫缩在阳台上看，还拽住了拿着水杯经过探头探脑的他。

　　石鑫就那样指着说：“小马，你看那金灿灿的烟花落下来的时候像不像金雨。”

　　那时候夺冠看起来很遥远，也没有人能够料到那场堪称奇迹的深渊四，可那时GG所有人的眼底却都闪耀着对冠军的渴望，满怀希冀能去淋一场金色的雨。

　　后来登顶、下坠、又登顶，却仿佛磨灭了一些人眼里的锐气，曾经不服输的一颗心满是傲慢与沾沾自喜。

　　如若把打职业比作翻山，程笑希后来才悟过来，原来拿冠军并非是轻舟已过万重山，而是翻过一山还有山。

　　总有些名为遗憾的东西生长在那里，生成远方高耸入云的山，或许是红夫人的皮肤，或许是使徒安的挂件，他如苦行僧一般向着山前行，不知道此生有无再翻过那山的幸运。

　　他们一起跨完了年，数着新年的倒计时钟声卡零点互相说过新年快乐。程笑希放了几根走过来时在街边买的仙女棒，石鑫拍了段摇着仙女棒的视频发到抖音上当vlog。毕竟第二天还有决赛，两个人再浅聊几句就这么散了。

　　决赛程笑希发挥的并不差，可是队内的一两个经验不太充足的新人终究不及枯草他们队里的中生代屠夫老辣。

　　最终是石鑫他们队拿到了冠军，小队长抹着眼泪淋在了久违的金雨下面。

　　队内失误最大的那个年轻的队友从在台上被挂飞开始就一直在默默掉眼泪，打完比赛放下手机就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下了台更是把已经憋红了的脸整个都埋在主教练的怀里。

　　程笑希只觉得很遗憾，除却遗憾，好像其他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对面的状态比他们更好一些，版本理解地透彻一些，发挥更稳定一些，于是输了。

　　职业选手哪里有常胜将军呢，所以他想不出任何去责怪谁的话，也不想再去无意义地内耗折磨自己，身为队里已经不年轻的“哥哥”，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小队员的脑袋，安慰地说了句：“没事，打的很好啦。我们深渊再杀回来。”

　　可惜深渊他们并没有再杀回来，甚至没有站在决赛的舞台上，早早倒在了四强赛。

　　那时退场，队内的队友朝着舞台上不甘心地大吼一声“我们下次会赢的！”

　　但同样的阵容，没有下一次了。

　　因为联赛成绩还算在预期之内，早在深渊开赛前，俱乐部就和程笑希商讨了续约的事，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

　　人类阵容却有不少的改变，有人走有人来。风风雨雨的转会期程笑希有些不太关心，同队的人队队友也没人找他聊转会期的私事，等到开赛前收假，他才知晓新一年的阵容。

　　队里买了个更强力稳健些的救人位，又换掉了一直发挥不太稳定的一位，算是进行了一波补强。

　　经理挥着手臂，像高考白日誓师那样坚定，高呼着：“我们的目标一直是冠军！”

　　六

　　那是2027年的夏天，他们整个队满怀希冀出发，成绩却不太好。

　　换了零件重组的人队的磨合没到位是一方面，程笑希自己也出了些问题。

　　随着年龄的上涨，他的精力下降了很多，博弈时的失误率在上升，反应也慢了下来。

　　他其实在很多个瞬间都萌生过退意，在ivs集训期间遇到赛场外的纷争痛苦不堪的时候，在24夏死活练不出不适合自己的iv的时候，在深渊八以后GG解散了的时候，在往后无数个察觉到自己或有状态下滑的迹象的时候。

　　在24岁生日的那天的直播，他少见地情绪如此外露，流着眼泪跟粉丝说“一定要坚持下去。”

　　在拿到24夏的冠军和FMVP后，他终于开始感谢一直坚持的自己。

　　可如今成为了27岁的高龄屠夫选手，他却又不由得思考起了坚持的意义。如果再坚持下去，真的还能收获下一个冠军吗？又或者如此年纪，等到状态下滑只会拖累队友呢？

　　那段时间他心情一直不太好，不符合纸面实力预期的低迷的成绩，还有自己糟糕的发挥，都让他整个人陷入阴沉。

　　广州也陷入了连绵的阴雨天，空气都湿漉漉的，走在外面像是整个人泡进了海里，他隔着耳机听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心烦意乱。

　　王逸轩察觉到他情绪不好，打电话来叫他出去海底捞，没能约的出去，就耐心地连着yy陪着他一点点单练。

　　单练的时候麦里有些沉默，王逸轩这赛季肩上的担子也有些沉重，闷着声不让低落的情绪外泄出来。

　　倒是麦里突然冒出来的石鑫打破了这片死沉，喂了几声，像告状一样控诉程笑希和王逸轩单练不带上他一起，尾音却上扬。

　　程笑希零星扯出了几声笑，王逸轩也笑了，打趣说怕草哥太强了。

　　石鑫加进麦里，没有加入他们的单练，也没有再说什么其他的话，就挂在麦里默默潜水听他们时不时的几声交流。

　　等到散场的时候，才不知道真心还是开玩笑地陡然提了一嘴：“小马别灰心啊，等着我去和你并肩作战。”

　　那时候程笑希并没有当真，只是当做一句略带安慰的玩笑话，陪了一个笑就过去了。

　　王逸轩也这么认为，笑着说草哥怎么不来找我啊。

　　“别急，让我挨个找嘛。”枯草答一句。

　　三个人各自笑了，没有放在心上，和直播间水友说着拜拜这就要下播准备等会的晚训。

　　等到跨过广州又潮又湿的梅雨天，天放了晴，程笑希才勉强回到了正常的竞技状态。

　　那天做完俱乐部给安排的理疗上播，程笑希心情大好，昨天的比赛拿了时尚八杀，今天颇有几分大赦天下的意味，连水友恳切的开头要求都满足的很爽快。

　　王逸轩和许立惯常挂在GG的麦里，李声凯和杨乐也过来串门，闹哄哄的。

　　就像是以往的每一天，美好的每一天。

　　下播前石鑫又来了一次，小队长总是偷感很重神出鬼没的。见到程笑希心情大好，嗓音也恢复了原本的音量，咕哝了一句“真好。”

　　天气晴朗真好，赢了比赛真好，心情愉悦真好，珍贵的朋友们还在身旁打闹真好。

　　七

　　跌跌撞撞的27夏，程笑希出乎意料地拿了冠军，常规赛一路顺遂的27秋、从瑞士轮表现看起来无人能挡的深渊十，却意外地出了不少岔子没能取得满意的成绩。

　　程笑希对自己秋季赛还有深渊的发挥是不太满意的。2028年他已经28岁，过了做美梦的年纪，眼前摆着的是残酷的现实，由一把名为“时间”的刀刻下的现实。

　　人们总爱听说那些人对抗时间对抗命运的故事，听渺小的人如何在时光的洪流、命运的大海里挥臂，开创自己的小小航路。

　　但是故事是故事，传说是传说，现实是现实。

　　那个休赛期他思考了很多，见到如一年前的那句玩笑话一样转会来的石鑫以后，见到已经逐渐成长起来的另一位屠夫以后，他想明白他或许要从队伍里最锋利的矛，转变为最坚固的盾。

　　其实他和石鑫都已经不年轻了，02年出生的石鑫在今年也快要到26岁，都已经处于职业的暮年，在这个新生代辈出的赛场上，像两棵沉默的、坚守的古树。

　　他们有很多队友、朋友、同时代出道的同事都已经离开了这片赛场，或当了主播，或成了解说、教练，或回归了自己平凡人的三次生活。但程笑希还不想放弃。

　　他想着24岁生日的哭泣，他想翻过一重又一重的山，见到没有遗憾，满是鲜花与喝彩的那一天。

　　2028年的程笑希，他想对抗时间，而这一路，恰好还有一个枯草，与他重逢，与他并肩，与他再一起对岁月发起不服输的高喊。

　　他不知道石鑫转会来的原因，他也并没有问。或许是因为想要故友重逢，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

　　程笑希也从一些只言片语中，听说过石鑫的上一只队伍宫斗的传闻。那支在低谷泥潭时互相支撑的队伍，却在夺冠到达巅峰后各生心思分崩离析。

　　或许人总是这样，或不能共苦，或不能同甘，要有足够的缘分和真挚的情感，才能长长久久地并肩。

　　2028年，关于程笑希的舆论与氛围总是渲染的很悲伤，关于上涨的年龄，关于下降的状态，关于他已经很少再上bo1了，那些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与时间练习和保持的精细操作的角色，如今已经不再适合他。

　　队里提拔上来，和他轮换配合着打全局bp模式下比赛的屠夫，ID叫killer。

　　与这冷酷的ID不相符的是一张腼腆青涩的脸。killer很早就进了队伍的青训，一路从青训第一，打次级联赛、当替补偶尔上场培养到如今的模样。

　　他很年轻，打法有符合年轻人的锐利与张扬，总让程笑希想起他的二十二十一岁，也有这样比着四个手指，说抓四个就抓四个的狂气。

　　killer当然还有与年纪相符的不稳重和心态不够好，他总是带点羞涩地找程笑希请教，如何调整心态，如何在优势劣势顺境逆境中都稳住自己颤动的那颗心，不带着手一起发抖。

　　程笑希很乐意跟他分享。

　　他的职业生涯很长，有过不见天日的凌冽寒冬，也有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巅峰。上坡路、下坡路，曲折十八道弯，他都曾一一走过。

　　有时候下了训，石鑫也会在一旁听，偶尔插几句嘴。

　　队里年轻的小孩大多已不再知晓20年21年那会的往事，看程笑希和石鑫要讲的曾经，会凑到一起听，眼睛亮亮的。

　　于是石鑫说到那年的深渊四，哭着下场的守墓人和麦里老队友难听却安慰的歌声；说到那年21秋，唯一一次被换下的“GG_kucao”的ID和心安勿梦拿蜘蛛时那个无奈的笑；说到那年22夏，说小马辛苦了，在常规赛拿着破轮一次次的四杀保平；说到那年22秋，说到前两轮的逆风翻盘和决赛打渔女枯草在地窖口的一跃。

　　于是说到那年深渊五，下着大雪的里奥，变成悲伤的绿色的月亮河，哭了一路的程笑希，说到那年深渊六，说到信誓旦旦的“哥们能打逆风局”，说到差一丝的让二追三，说到如何抱着哭着成了泪人。

　　于是说到那年23夏，拿着三面神封神的传说，说到那年深渊七，他们协力谱写的又一段传说，说到那年24夏天，苦闷的酷夏，终于落下的一场凉爽淋漓的金雨。

　　说到那年24秋，那年深渊八，破灭坍塌的王朝，痛内心苦的情绪如何一点点地自己消解。

　　程笑希和石鑫一起做队友并肩了四年，在不同的阵营为胜利而努力。

　　因为颠沛的命运起伏分离了三年，当着对手，在赛场上对彼此亮出刀锋。

　　如今又再度重逢，共享着旁人不理解的老将的梦想。

　　那天讲完，小区里不知道什么缘故又在放烟花，枯草跑到阳台，拉着一旁的程笑希，两个人就这么笑着在阳台上仰头——“你看那金色的烟花，掉下来像不像金雨。”

　　八

　　夏季赛他们最终的成绩并不能完全符合期许。队内的目标一直是剑指冠军，最终却只落得一个第三名的成绩。

　　季后赛在南京奥体，打完比赛输了，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石鑫其实有点郁闷在的，他郁闷的时候就喜欢出去逛，被好友推荐着坐地铁去新街口，身旁却跟着个宅惯了的程笑希。

　　夏天的南京连风都带着滚烫，夜晚并没有让这座城市降低多少温度。新街口人来人往，路边不乏有弹着吉他唱歌的卖艺人，石鑫拉着程笑希蹲下来，蹲在新百门口的人行道上听完了一整首的《告白气球》。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在郁结什么，打完比赛气鼓鼓上了车，挤完拥堵的二号线，顿时忘了自己出来的理由。

　　其实他心里有些压抑，因为程笑希，也因为他自己。年龄像是一道天堑，越逼近该退役的年纪，他越觉得紧迫。　

　　“草哥，别想那么多了，我们秋季赛和深渊加油呗。”程笑希手揣在兜里，露出两枚小兔牙，很天真可爱的模样，望着他。

　　程笑希猜得到枯草的郁闷，也看到了网上关于他的年龄、损耗、下滑的议论。

　　他已经长大了很多，能云淡风轻地看着那些因他而起的讨论，不管什么最不最后一舞，只要是有比赛，要他上场，他尽全力打好就行了。

　　石鑫点点头，也没有说什么。他们沉默地手臂贴着手臂并肩走在两旁长满顶天立地的梧桐树的长街，不过分亲密热烈，也不会显得生疏，像是曾经同队那些年的缩影。

　　秋季赛的夺冠和保送，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他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二十七八的人了还像个小孩，笑着躺倒在落满金雨的舞台上。

　　新年新气象，夺了冠，经理带他们去吃饭唱k，石鑫喜滋滋地点着歌，帮自己点，帮程笑希点，帮队里小孩点。

　　秉持着队长的威严，刘星分饼一样一人分一首，程笑希带着队内小孩假装哭唧唧地反对，得到一句反对无效。

　　他们都开了户外，石鑫喜气洋洋地拉着程笑希一起唱《恭喜发财》，说祝水友们新年快乐。

　　已经当了全职主播的小铁来程笑希直播间送花，说又要听马皇唱王妃。

　　上一次这样的场景，已久远到24年的那个夏天，程笑希大手一挥同意了，四年时光荏苒，有的变了，有的似乎永远没变。

　　秋季赛这个队伍满打满算是第三次联赛内夺冠，能选冠军挂件了。枯草举起了手，说要不我们选使徒安吧。

　　队内的小孩其实没太所谓，他们还有着很光明的未来，也素来尊重队内的两个前辈。更何况，这次比赛的胜者组决赛和决赛，不乏程笑希后手上场的使徒安的功劳。

　　于是闹哄哄地投了票，最后七嘴八舌确定了安的冠军挂件。

　　程笑希突然有点想要落泪。

　　九

　　深渊十一的瑞士轮，并不算特别顺遂。因为版本原因，他们偶有波折，最后3-2才进了淘汰赛。

　　签运不好，八强四强都是强敌。一直打满到最后一局，才凭几分的小分优胜挺进决赛。

　　深渊十一在日本，ijl承办的主场，行前的飞机上，队里小孩叽叽喳喳地说要去富士山，到了以后却一直待在酒店里，训练、看录像、复盘。

　　他们对待这次深渊，格外地认真。

　　所以在金雨落下的那一刻，好像所有的努力与坚持，都有了诠释的意义。

　　他们抱着笑着闹成一团，枯草抿着嘴浅笑，程笑希露着兔牙微笑，一起慈祥地看着舞台中央打闹的孩子们。

　　深渊十一决赛bo5的第五局，地图是月亮河，在三杀才能赢的情况下，所有人都看到正在擦手的程笑希抬头自信的一笑。

　　吵吵嚷嚷还没断开和备战间联络的麦里是围城一群的队友们的鼓劲声，他没有什么迟疑，选择了曾经他的梦魇，也是他最后的遗憾——红夫人。

　　于是属于月亮河红夫人的传说中再浓墨重彩地添上了一笔，水镜腾挪，裙摆翩跹，赤宴银白的蛋糕刀，向世人诠释着古典的优雅。

　　于是所有人都记得了这一幕，最开始以红夫人绝活闻名的少年，走过漫长的岁月，用红夫人结束了他走向再一个巅峰的最后的起舞，有始有终。

　　他们在日本拍完了冠军情报局，当然也没忘去看富士山还剩下的绽放的晚樱。

　　killer说想去北海道看雪山，经理大手一挥租了车，程笑希和石鑫两个“老人”灵活地窜进了车里，一行人就这么抱着冠军，揣了一怀的金雨，吱吱呀呀地踏着雪，往前走。

　　走到鲜花烂漫的春、明媚张扬的夏、硕果累累的秋天里去。

　　(完结)

人生海海 的番外。建议看了前文再食用

⚠️这是平行时空男同性恨的番外，都是编的，刚好最近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不要当真，不要上升现实，不要审判我

4k+

  

形形色色的憎恶、甜爱和欲望从你身上通过，你一点也不感到疼痛吗？——三岛由纪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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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哥在电话里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我觉出一丝不妙，立马转身要回教室里收拾东西。“今晚我将大驾光临。”

“好吧！今天比赛结束得比昨天早一点。”我哥收了声，语气透着颓然的哑。“那就跟我一起吃外卖吧。”

“你嗓子哑成这样，不多喝点水就算了，还整天吃你那个外卖。”我皱起眉。“不如我在食堂打包点东西给你带来。”

“不用。反正都是预制菜，有什么区别？”

“收拾东西了，马上就出发。回见。”我急匆匆地挂了电话，迈步踏进门里安静的世界。

在地铁上我拧着眉翻群消息，在b站上试图搜寻一些相关的信息。结果却让我大惊失色，同时也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我哥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反常。杨磊直播时轻轻巧巧的一句切割，每个定语每个形容都是一刀一刀地在往人身上扎。

我感到了一丝迷茫，并且揣度出一种很奇怪的，恨。太神奇了，原来时间会这样改变一个人，让他从单排战士变成纯恨战士。

但很快这种飘渺的情绪就散了个干净。因为在评论一片带着粉籍的节奏中，我捕捉到了几条客观冷静的分析和提问，更何况有另一位更加吻合的标准答案已经弹性不足地跳出来对号入座了。

一切已经清晰，我提起来的心也终于放下。果然嘛，杨磊的意思清清楚楚，我哥哪里符合呢。就像你管中窥豹，看到了斑点就说那是梅花鹿。

但也怪不得什么。谁叫他们往事不回首，爱恨都掩埋，现在展现在众人面前的不过是废墟上的灾后重建，腐木上生出的弱芽。很多事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所以作为半个知情人士的我，在思考了一秒钟后，所有的谜团也就迎刃而解了。

“你以为我是来找你给我解释的吗？”我哥的声音含含糊糊的。

热气腾腾的外卖还是堂而皇之地上了餐桌。我抓着筷子，黑脸看向他。“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这是何意啊。电话里都要崩溃了，怎么，难道刚刚说得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我哥笑了，眉眼弯弯地括起来。“解释得也很对。不愧是高考语文120的高材生。”

“赵沭同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就吃药。”讲完前半句后知后觉想起我哥确实有点病，这里那里，全是往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几年里狠造出来的。于是我的语气抑制不住地放缓，软化。“杨磊说的不是你。你不要太在意了。”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我哥一脸惊奇。“我不在乎。哦，抱歉，说习惯了。其实我很在乎。”

这下轮到我愣神了。这是很久以来我哥第一次坦诚地承认自己对于杨磊的“介意”，我恍惚间看到他把手掌心摊开，里面不出所料深深地扎着那根贯穿时间的刺，薛定谔的谜题从此消解。

“那我刚刚的话，你听明白了吗。”我问。“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吧，毕竟你一不骂他，二也不菜。”至于理不理人，本就不能用简单的现象来精确地描述。毕竟前任的身份早就已经把很多衡量的指标悄悄异化了。

“这样吗。我是会玩他的梗啊，也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我哥笑嘻嘻地喝了一勺汤。“以及，我确实在蹭他啊。而且他也确实不吊我啊。”

我一时语塞。我哥强词夺理的方法就是这样，无数次重复自己的观点，对其他所有问题和说辞全都充耳不闻。但这次我决心要挑战一下这个屡试不爽的赖皮神招。“怎么。你觉得他在说你吗？或者说，你希望他在说你吗？”

“是也不是。”我哥的语速慢下来，就像他真的在组织语言一样。“希望也不希望。”

2.

我哥突然成为了一个谜语人。这是他近期很热衷的一件事。我扶额，几乎要无可奈何地叹气。“我不明白。”

我哥故作神秘地摇头。“先吃饭吧。”

这顿饭总归吃得不得安生。我若有所思地咬着筷子头，思忖我哥现在这个状态是否正处于一个精神正常的范畴内。他的情绪高涨，展现出反常的活跃，声音因为连续不断的解说而嘶哑。我探究地看进他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坐在椅子上，看着我哥收拾桌面。“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吧。”他耸耸肩。“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哥诈尸般的装蒜本领在日复一日的直播里修炼得炉火纯青。我瞪过去。“别装傻。刚刚我俩不还在说这件事吗？”

“你别想太多了，他说的不是你。”

“他是谁。”

……我几乎都要翻白眼了。我哥真是演上瘾了，直播时候演就算了，现在还在兢兢业业地做附加练习。

“直播心率105，是吗？你现在还装给谁看呢。我难道会买账吗。”

“哦。”我哥仍旧油盐不进，但态度确实松动了一些。“那个啊。”

我起身，换到沙发上去坐。小特很舒服地窝在角落里睡大觉，我恶作剧似的把它抱起来放到腿上。“不然呢。你觉得我为什么来。”

“来吃饭。来看猫。来看我。”我哥大言不惭。我冷哼一声。“最后一个就免了吧，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转瞬即逝。我更加不安，只能再次重复。“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他说的压根不是你。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又没有人知道你们俩是，是——”

是什么呢。

不对。

我冷静下来，用极为不近人情的口吻说，“你知道。”

“你知道他说的不是你。”

我哥耸耸肩，拿着盛了水果的碗在我身边坐下。“草莓，新鲜的。尝尝？”

“回答我。”我面无表情。“你是不是知道。”

“你不吃我吃了。哎！”我哥端详了一下我的脸色，然后拿起一颗草莓，咬掉一半。“挺甜的。你真的不吃吗？”

我雕塑一般在原地顿了三秒，还是伸手从碗里拿了一个。“吃。”

小特在我腿上伸了个懒腰，扒拉着往地上跳。我垂下眼瞥过去，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装得还挺像。”

“还好。”我哥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临时找借口跑去先看了一遍。结果就这？”

“听着你很失望啊。”我从善如流地跟下去。“怎么，你希望杨磊是在内涵你，切割你吗？”

他扬眉，一副无所谓的架势，说出来的话却尖锐得很。“不然呢。不该这样吗。”

我沉默。

“恨真的很费力气。”我哥捏了捏眉心。“而且太容易被曲解了。我恨杨磊？谁信啊。但是，为什么不可能呢。”

“原本还以为他真说我什么了。可给我兴奋的，终于不是演独角戏了，他终于也装不下去了。”

“一想到，哇，杨磊也在恨我，我就觉得这简直是太好了。我那么恨他，凭什么他就能云淡风轻地一笔揭过？不知道在装什么。”

“他可一定要恨我，就像我恨他一样。如果能更深重一点，那还是我赚了。”

“那最后呢。”我问。“你还真在失望啊。”

“的确有一点。”我哥咳嗽两声，面上笑意不减。“不应该吗。”

“那除开这‘一点’的话，剩下呢。”我继续问。

我哥的表情迷茫了一瞬。“我不知道。”

我安静地看向他。

“我不知道。”我哥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想过。”

“好啦，你不想说。我也不强迫。”我无所谓地摆摆手，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回学校了。下次再来蹭饭。”

我哥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看起来有些悲伤，但是，为什么呢。

3.

在回学校的地铁上我开了一把匹配，决定试试新抽到的皮肤。看到对面隐士拜访顿时一阵后悔，只能暗自祈祷希望是佛。离换乘站还有四五站的距离，正常对局是肯定足够的，奈何碰上了隐士，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对局也是不出所料地在一次次分摊伤害中走上了被四的路。我焦急地抬头看着换乘站到达的提示，手里炸了个机，一个再临就飞过来了。地铁已经停下，我生无可恋地遛鬼，在门即将关闭的时候毅然决然往柜子里一钻，然后飞奔下车。

最后的结局是莫名其妙被佛了。赛后我非常认真地解释，地铁要坐过站了，换来隐士的一大堆小表情。好吧，他可能以为我钻柜子是在求佛，其实只是急中生智。

就这样我们都聊了两句，也就这样，我恰好在打算退出游戏的时候发现收到了新消息，来自那个可怕的，我以为再也不会亮起的头像。

我的第一反应是，杨磊卖号了。但他名字和头像都没换，我有些迟疑，点进去一看，终于确认了这就是杨磊。这还是杨磊。

哦。好像在之前对于他们关系最好奇的时候，给这两个情侣号各自发过一点奇怪的东西。

我有些心虚。但杨磊并没有回答我之前的消息，或者他真的没看到，只是发来一条简短的语音。我不想听，转成了文字。

“能帮我带一句话吗？给你哥。”可以看出杨磊的口齿非常清晰，每个字都有精确地被识别。“直播那时候，我说的不是他。”

哦。其实，这挺明显的。我想。就算没有那段难以言说的过往，杨磊话里话外描述的意思依然不是一个我哥能完全对号入座的位置。毕竟存疑的结果在标准答案面前不值一提，想必杨磊在开口的时候也没有想那么多。

只是杨磊突然来找我，的确是令人感到意外。“你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说。”我问。“你们应该还有微信吧。”

我早就把杨磊的微信删了。而我哥，因为离不了第五人格圈子，所以没法删联系方式，只能在一个下午问我要了手机亲自操作，在我的微信号上给杨磊单删了。他站在醇厚的阳光里，像个真正的胜利者。当时我眯着眼睛看他，想着，“我哥看起来很难过。”

杨磊听起来也很难过。我一不留神点开一条语音，陌生而熟悉的声线灌进耳朵。他在难过什么。我哥又在难过什么？我一时间有些糊涂。我哥和杨磊已经分开三年多了，但他们又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怎么会这样呢。

“感觉会有点打扰到他。”杨磊这么说。“我也就是上线碰碰运气，没想到你在线，就问一下。”

我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杨磊的话里漏洞百出，就和不久之前我哥的话一样的千疮百孔。待时间刮过，一切就像破旧的船帆，火焰灼过的军旗，风声猎猎作响。我不想戳破任何一个人刻意营造出的表象，那很不给面子，而且属实没有必要。“好的。我会帮你带到。”

杨磊向我道谢，发了一个和他本人并不相符的园丁送花表情包，然后很快速地下线。我盯着那个灰下去的头像，如果不是有聊天记录，一切就属实像梦一样了。

我什么话都没和我哥说。非常遗憾我无法帮杨磊带到他的意思，但其实这个误会本身就没有造成，自然也不需要再多加解释。或者换句话说，我怕我哥心里的那根弦崩断。如果他真的执意要恨下去的话，还是任由他去吧。

往后我哥又多了点能阴阳怪气玩梗的资本。我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他在坍塌的废墟里挑拣石块，搭积木似的垒在一起，然后大言不惭地向路过的人介绍，说这里曾经是一座监狱。

可我知道这里真正埋葬了什么。

还是一样的问题。偶尔的偶尔，我也会想，以我哥的这种方式来讲，爱和恨又有什么区别。他给出的答案是，恨比爱重多了。

太重了，几乎要把人压垮，所以希望得到同等重量的回馈。我们都要做西西弗斯，每日把沉重的石头搬上山顶，在夜里感受它滚落回原处带来的一场地震般的浩劫。但杨磊什么都没有给，爱也好恨也罢全部都抹除，好像我哥走得痛快，他断得干净，一切就很公平了。

我哥觉得不公平，所以他敢得寸进尺，虚张声势地发泄。杨磊觉得不公平，所以他钉在暗处沉默地看，一直都在看，也只是看。

所以我觉得，老天的确是再公平不过的。

end.

现实向 部分脑补幻想

枯草一直觉得小夜冥是很虚拟的存在，就像你亲眼目睹一枚硬币的抛落，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期望的那一面。

 

他会在双排的时候说下海誓山盟，会因为一句胃疼给他点药送到俱乐部，甚至会在休赛期回乡怕自己无聊打几小时的电话。

村里网真的很差，断断续续的声音，只能靠仅有的碎片拼凑完整的一句话，模糊的，最后连人的脸都开始变得模糊，麻木的，僵硬的。

“你现在在哪。”

枯草看着微信连接中，漫长的加载后得到一句在旅游，枯草闷声答了一句好，许久没剪的头发搭在眉前，看不清的潮湿，滴答的流淌。

瞄到刚刚从桌上顺的两个橘子，剥开拿了片塞进嘴巴里，橘酸甜的汁水充斥口腔，回口却是淡淡的苦味。

因为网络又一次断开的语音，枯草把剩下的橘子都塞进嘴巴里，像是咀嚼橡胶一样无味，顺着喉咙咽下，像是被玻璃扎伤，稀碎的疼痛。

好苦。

 

他也会失联三天，无视他的所有消息最后以一句在外面没看到作为答复。

枯草把刚刚输入框的所有文字删除，想抄袭对面人的孩子气，三天不回消息来惩罚对方，最后还是在半小时的时间里妥协，沉默的回了一句好。

疲惫感强烈的席卷他的身体，前几天看的双排剪辑的视频反复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像是坏掉的留声机，吱呀挤出几个自音，胃里翻腔倒海的搅动，像是要从头吐出。

讨厌这样。

枯草想。

疲倦感的尾调是无可奈何，好像没有角度能让他发泄情绪去说我讨厌你我恨你，胃里反酸，皮肤都开始变得粘稠潮湿，他感觉身上长出深深的霉斑。

小夜冥。

这三个字被枯草写进心里的雪地，等下一场大雪后就会掩埋，毫无痕迹。

 

“今天要一起双排吗。”

符合大多数职业选手的生物钟，十一点半枯草才缓慢的睁开眼，手机振动发出轻微的声响，枯草解锁，屏幕变得雾蒙蒙，像是破碎的玻璃，手指摩擦带来的轻微刺痛

“要四排。”

小夜冥很很快回复了个哭泣的小猫表情包，枯草不自觉的轻微扬起嘴角，接着回复了个同类型的猫猫表情包。

心里有莫名种怪异的情感，带着甜味的蜂蜜浸透密密麻麻的针眼，带着刺痛的甜意，像是终于能够用其他方法让对方跟自己一样同等量伤心所得的爽感。

枯草揉了揉疲倦的眼皮，生理盐水从眼角冒出，随意擦了两下，就把手机塞进口袋往楼下的呼喊应了一声。

手机振动几下，署名为“小喵呜”的聊天框发来了几条消息：

“那明天可以双排吗。”

“明天你生日我请你去吃饭吧。”

附带一个可爱的猫猫表情包。

 

说是生日，但是一大半时间还是浸泡在训练里，睁开眼是训练，闭上眼也是训练，肌肉记忆强迫自己清醒去打开排位，逃脱，又准备。

俱乐部批了小半天的生日假，用来跟小夜冥出去吃饭。

枯草复盘完已经快两点半了，看了眼时间随意套了个外套就往外走，直到坐上出租车的时才觉得踏实了几分。

没有轻飘飘的幻觉，也没有刺骨的疼痛，连眼皮的承重都轻了几分，解锁手机打开聊天框，置顶弹出红点：“我到了。”

 

小夜冥选的是一家精美的西餐厅，枯草搅拌着小夜冥给自己点的咖啡，白色的奶盖一点点融入咖啡，金属勺碰撞陶瓷发出轻微的声响，带着甜腻的苦味。

“你看你想吃什么。”

菜单被人推在自己面前，贫瘠的菜品种类和高昂的价格让他觉得有些眼花，抬头对上人的眼眸，亮晶晶的，带着笑意的，更像是摇尾巴的小狗。

想到这枯草勾了勾嘴角，胃口好像也好了几分，点了两道带星标的推荐菜品就把菜单推回去。

反正也不是自己花钱。

小夜冥又点了几道，两个人等菜的间隙，枯草抿了一口咖啡，淡淡的奶香后是苦味，他微微皱眉，他很讨厌苦味，层层叠叠的水晕，拧不开的潮湿，湿哒哒的，全身上下都是挥散不尽的苦味。

“沪少给我的礼物呢。”

“这不是请你吃饭了嘛。”

说是开玩笑的引出话题，但是得到答案还是不太开心，他甚至不知道那种悲伤来源于哪里，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硬币正面，但又怪不了那枚硬币的无奈。

小夜冥套着最近的事情检索着话题，枯草偶尔会从中延伸几个，但基本上还是闷声应了两声就接着吃饭。

精美的菜品已经变得寡然无味，像是咀嚼着无味的口香糖，只能填饱肚子，嘴里是散不尽的苦味。

在小夜冥眼里，枯草更像是一只埋头吃饭的河豚，嘴巴鼓起像是赌气一样的，他有时候很想去摸摸人的头。

红绿灯的交叉口，小夜冥站在人旁边帮人打车，流水一样的人群，颠倒的时空，定格的旧相片一格格跳转，有眩晕的错觉，枯草看见人缓慢抬起头后跟自己对视，倒数一样的提示音在脑子里大声校准着时间，老式胶卷一样的缓慢播放。

“到了。”

小夜冥帮他把车门打开，又是亮亮的眼睛，他拒绝不了的生机，像是还有无数次今天一样。

他好像陷入了一个名为爱情的漩涡。

 

“我看看还有没有漏拆的礼物。”

直播间只剩下一个毛茸茸的头停留，枯草用手把快递盒移开，打开的封口，泡沫纸散落一地，最角落有一个紧闭的包裹，刚准备开口看到上海地址又停下。

潦草的署名字迹，枯草把盒子往里踢了踢，恢复出往常的笑意，对着弹幕一条条评论挨个解答“没有漏的了，全拆完了。”

“我等一下就把那个放进冰箱里。”

“主播等一下下播就把照片发群里。”

“……”

 

枯草全部收拾完的时候，客厅只剩队友留的小灯，从桌子下把包裹严实的快递拿到桌上，昏暗的灯光，吐出一个个光晕的泡泡，枯草把台灯的光线聚焦到包裹上，潦草的署名在纸壳上留下轻微的刻痕，“生日快乐”倒是被人一笔一划认真写下。

小刀把胶布划开，之前刷到过很贵的switich，他把游戏手柄包装盒拿出来，底下还压着两张迪士尼的票。

“愿意的话就给我发消息。”

“不许装瞎。”

枯草把便签举到灯光下，潦草字迹被刻在了便签上，透光还能看见脉络的记忆，沿着脉搏往上，透过血液的流淌，清晰的痛觉，一个个不大不小的淤青，生长痛的糜烂。

他解锁手机，空荡荡的置顶消息，最后一条是下午的转账，他转的车费，但小夜冥没有收。

什么是愿意。

这五个字太重又太轻了，模糊不清的定义边际，像是站在深渊对岸呼喊他的名字，问你为什么不过来，问你为什么留在那。

他是不懂还是不懂装懂，枯草沉默着点开聊天记录，一个一个字从键盘下蹦出，生出血色的花：

“愿意什么。”

 

“就是愿意呀。”

又在装傻。

麻木的疼痛蔓延脉搏的每一个角落，对面人随意打下的几个字母都是轻易波动敏感情绪的开口，死板的程序系统，哽咽的疼痛停在喉咙，吞不下吐不出。

枯草没打算再回了，被别人情绪掌握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他突然想起前几年，时间线的倒流，比赛的输赢，夸奖也好，谩骂也好，都在瞬间变得虚拟，甚至连双排的片段都变得虚无，脑海里只剩嘈杂的背景音。

“不要不回我。”

为什么。

枯草打开聊天记录，手指准备拨出几个字符就被人的一个语音电话拨过来，手机铃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反复回响，卡着结束的几秒，枯草才点了接通键。

“怎么了。”

喉咙嘶哑疼痛，手机上的字眼变得模糊不清，左耳疼痛的频率共鸣，斑驳的心脏被眼泪烫出一个个伤口。

“为什么不回我。”

潮湿的水雾，稀薄的雨，好像能感受到人的呼吸在耳边带来的温热，但对面人却感受不到他的悲伤，像是被无数次被人掌握情绪下的报复，没有力气没有根源。

“没看到吧。”

枯草随便想了个理由搪塞了下，抄袭对面人的冷薄。

“骗人。”

“那你说你是啥意思呢。”

枯草硬生生被气笑了，话说完后却是对面开始沉默了，他平静的等待钟声敲响，电影相卷倒放到第一段。

“就是你愿不愿意……”

枯草缓慢的将目光移到屏幕上，对面人的自音像是硬生生从嘴里挤出，艰难的吞吐，最后才缓慢憋出一句话。

“跟我在一起。”

血液顺着脉搏倒流，虚焦的瞳孔像是在加载过往的泛黄相片，反复点燃灼烧的疼痛，好苦的味道。

“不是你别不说话呀。”

“不是那就算你不同意也跟别人去看行不。”

对面人急慌慌的样子倒是把枯草逗笑了，他像是开玩笑一样顺着人回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无规律的节奏“你送给我的还管我跟谁去啊。”

“不是……”

枯草想象了一下对面人的样子，应该是耳朵耷拉下来的小狗，像是尝到了逗人的甜头，他也不自觉的勾勾嘴角。

“你看看明天天气好不好。”

“啊。”

“天气不好怎么一起去迪士尼呀。”

 

end.

 

 

 

 

 

 

现设 4k+/ 时间在24秋/ 酒吧捡人的老套剧本

微虐后甜豹猫幸终

“当成年人的世界突然失稳，多希望能被好好地接住。”

———————

2024年12月7日，当WBG在对阵GG的生死局中以一种略显荒诞的状态结束时，赵沭同的心却不可自控地飞了起来。

呆子弹幕还在串爱丽买三亚机票的节奏，殊不知他hybq已经边直播边买好了明天晚上落地广州的机票准备接男友下班。

这个赛季的体感实在太久了，赵沭同觉得。其实他的私心一点也不希望WBG打进季后赛，这样至少杨磊就能提前一个月放假。所以当比赛画面宣判WBG无缘晋级之后，他这个自诩中立的解说在直播间里却颇有一副开香槟的嘴脸。留下满屏心碎博粉的“？”“？？？”……

买完机票后，打开微信置顶聊天框，赵沭同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告诉杨磊他明天要过去。最后心想还是别说了他还有一场比赛，即使不影响晋级结果了也应该打出风采。更重要的是，满肚子坏水的老鼠想给许久未见的男友一个惊喜——于是赵沭同只是故作高冷地发了一句“辛苦了，好好休息一阵吧”。

随后的半小时里他点开了五六七八次和男友的聊天框，最后刷新出了一句淡淡的“嗯”。神经大条如赵沭同也感受到了对面的情绪低落，他想再回点安慰鼓励之类的话语，但想说的话很多，敲出来在打字框里看上去又无比肉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赵沭同觉得自己已经过了那种可以在聊天框里对男朋友敲出“爱你”“抱抱”这种话的年纪。成人世界的感情总是比这些简单的字眼来得更复杂—他也不愿意，哪怕只是暂时地，用这些轻飘飘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意。算了，他切出微信。反正明天就见到了。

周日还有几场比赛要ob，但他只是一边对着电脑公式化重复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我喜欢这个啊”又或是“我去你大爷的”，然后在四点场的比赛刚刚打完之后就跟弹幕公式化肚子痛下播，溜之大吉了。

然而，就像卡带游戏里勇士救公主总会触发任务拖延进程一样，次日，当登机口广播播送着“尊敬的旅客，我们抱歉地通知您，您乘坐的由北京飞往广州的……航班，由于航空管制原因将延迟起飞…感谢您的配合”时，赵沭同心里暗喊我去你大爷的。

由于在这种飞机延误的垃圾时间里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赵沭同百无聊赖地打开了微博看看大家都在赛讯下面说些什么。当看到有人带起WBG主屠节奏时，三冠王用他的冠军手速马上切小号和对面激情对线：

  

 “招笑”、“消愁”、“人家是大满贯你几个冠军？”、“哦哦这么夸张啊，休赛期怎么没有俱乐部来签你？”、“闹麻了杨磊拿FMVP的时候你还是个胚胎吧”……诸如此类。当这边的赵沭同在互联网上向全世界宣战时，那边的另一位当事人正独自困于窒息的内耗，两人可以说是各忙各的。

老实说杨磊最后一周打得挺好的，杨磊自己也觉得状态已经回暖。可惜的是这个火苗才刚刚燃起来又被戛然而止的赛程和无缘晋级的结局给掐灭。此前几周他的状态不好，让队伍在一些关键的对局中失利了，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更难受。可是这些情绪又能找谁诉说呢，他看着聊天框里的“辛苦了，好好休息一阵吧”陷入了沉思。

杨磊有好多话想对赵沭同说，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那天他如常用小号挂着298142——既然不能见面，听听声音也是好的。结果却听到了那个人以一种很轻飘飘的语气说出“3111”。即使知道他只是在公式化念弹幕，但对于因秋季赛精神高度紧绷了许久的杨磊来说，这句调笑还是太过刺耳。以至于他立刻关掉了直播。赵沭同一定也觉得我打得很菜吧，他这样想着。

杨磊输入对话框中的字打了又删打了又删，最后被俱乐部聚餐的召集所打断，不了了之。

———————

  

因为队伍没有晋级，这场晚餐也相当低气压。席间偶尔有人挑起话头，走向也通常只是其他人干笑两声后话又掉在地上。“爱丽假期什么安排啊？”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杨磊在一片沉默中抬起头来才发现对面是在问他，于是努力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脸：“吃饭睡觉玩游戏”。

是啊，什么安排呢。没有拿到季后赛资格的爱丽好像一台与塔台失去联络的飞行器，没有摆在眼前的目标，也没有未来的方向，只是孤零零地在夜空中游荡。然后游荡到什么时候燃油耗尽就会掉进海里。

  

作为“爱丽”的他，从早年榜金时代的PC屠皇到进入职业赛场后的首发监管，再于某年拿下这个联赛的大满贯，成为FMVP。就好像闯关的马里奥小人每一次跳跃都幸运地落在了下一块浮空砖块上。直到他因为回校完成学业，再回归赛场，面对一个他努力尝试过却始终无法很好适应的版本——又或者这一切只是因为随着年龄增长导致竞技状态不可避免地下滑——无论是哪种原因，马里奥小人突然失稳，好像一脚踏空。

虽说成年人都是各自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但在这种跌落的瞬间，还是会渴求能被另一个人稳稳地接住。

但现在的杨磊甚至不能确定赵沭同是否还喜欢他。他自己也不知道赵沭同对于他的喜欢最初来自哪里。他猜很大程度上是出于顶尖屠皇之间的互相欣赏。

杨磊还记得休赛期的某天晚上，两人一起窝在赵沭同家里的沙发上看电影。电影有点无聊，具体情节杨磊已经记不清了，无外乎就是普通死宅逆袭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的老套故事。他只记得枕在他腿上的赵沭同突然嘟嘟囔囔了一句：“其实我有时候看你觉得像在照镜子，只是你比我更有勇气也更厉害，你转手搓加入职业还拿了FMVP，就像男主角一样……但我还是那个死宅哈哈哈。”

当时的杨磊被这突然其来的感慨整懵了，默丽花沉思良久最后也只能蹦出一句很轻声的“你不是……”。好在赵沭同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自顾自往下说：“不过也没关系，你已经替我完成了我想完成的事情。等你退役了，我就要告诉全世界——我hybq就是冠军背后的男人！”

  

杨磊低头看着赵沭同，觉得此时赵沭同真的很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鼠，可爱到他心窝里去了。杨磊忍不住揉了一把散乱在他膝上的红头发，旋即低头深深地吻了下去，堵住了那只小鼠还想吱哇乱叫的嘴。

当时唇间那种温暖柔软的触觉已经太过遥远，遥远得现在的杨磊已经不能确定这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他只知道自己不是冠军了，甚至连竞逐冠军的入场券都没有拿到。这样的自己，还能得到偏爱吗？

出餐厅后一阵灌进领子里的凉风把杨磊拉回了现实。跟队友说好他们先行回去自己还想逛逛之后，杨磊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干嘛。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晚秋的街头走着，路遇两三年前两人热恋期时曾一起去过的清吧，因为位置离俱乐部不远且人流量少，过去赵沭同偷偷跑来广州见他的时候两人常在他结束晚上的训练后在这里消磨时间。

说不会触景伤情是假的，但店铺外面昏黄温暖的灯光还是吸引着杨磊不自觉地走进去。反正心情已经够低落了，找个最能引起痛觉的地方独自沉沦好像也无所谓。

  

杨磊在吧台坐下，他的酒量不算太好，喝啤酒都会上脸的那种。但今晚他默不作声地点了两杯威士忌，酒保大概是看到客人脸上情绪不好，也没有主动过来搭话，他就一个人默不作声地把这些火辣辣的液体吨吨吨地灌进喉咙。头晕了就往吧台上一趴，把一米八几的个头绻得低低的，这样眼睛就算流泪也是流进臂弯里，不会有人看到。恍惚抬起头时看到手机在振铃，但是刚要接起对面就已经挂断。

———————

“？你人呢”

“怎么不接电话”

杨磊在模模糊糊间看到赵沭同发的消息，在彻底失去自主意识之前挣扎着发了一个定位过去，随即便沉沉地趴下了。

以至于过了半小时赵沭同着急忙慌地赶到后，看到这个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的杨磊很想大喊一声“我去你大爷的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但话到嘴边看到对面通红的眼角又马上噤声了。

  

“飞机晚点了，我以为能接你下班的。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

话音未落赵沭同已经被一只大型犬紧紧圈住，对面站起来比他高了半个头但硬要把脸埋进他的颈间。带着酒气的滚烫的鼻息喷在赵沭同的脖子上，用很小但刚好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赵沭同只觉得满头黑线，“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啊？”

“我打得不好。”

“打不好正好放假啊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弄成这样吗…”虽然语气好像带责备，但赵沭同手上的动作却是在给大狗顺毛。

大狗顺势又把头埋得更深了一点，嘟囔道：“可是我听到你在直播间笑我3111了。”

赵沭同只觉得眼前黑了又一黑，弹性全无地叫道：“不是哥们你真拿小号看我直播啊……那我后面还说了别尬黑人家至少先有个3你听见了吗？”

“没有。”颈间的人以一种极其委屈的声音说道：“我听到3111很伤心，不想再往下听就退出去了。”

赵沭同只觉得又无语又愧疚：“对不起啊……我只是在念弹幕，谁知道你在听啊。你介意的话，下次我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了……”

“点评本来就是你的工作，你没必要因为可怜我而特殊照顾。是我自己打得不好。”杨磊说道。

赵沭同闻言愣了良久，这段时间他因为担心应付自己会分散杨磊的精力，所以很多想找他的时候最后都忍住了，没想到反而因为沟通变少使得对方徒增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心结。其实异地恋最害怕的就是物理上的距离经年累月地变成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他做着自以为是在为对方好的事情，其实根本搞错了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不过好在他们还彼此相爱，误会发现得也不算太晚。

  

“我支持你，而且会一直支持你，这件事情不会以你什么时候打得好或不好为转移。”赵沭同一边说着一边把杨磊的手臂绕过自己的头搭在另一侧肩上搀扶着走，“我们走吧，很晚了，小狗该睡觉了。”

此狗倒是很配合地一步一顿地往外走了。走着走着杨磊的酒慢慢醒了，但还在纠结刚才的事情，突然温温吞吞开口道：“以前你说我是冠军，我帮你完成了你想完成的事情，但我后面可能没法再拿到冠军了……那你还会，喜欢我吗？”

赵沭同又被这种莫名其妙的疑问气笑了：“我又不是你俱乐部的老板，为什么会因为拿不到冠军就不喜欢你？……再说，你怎么就知道自己没有下一个冠军了呢？下次版本又不一样了，千神夜观星象觉得银河系第一杀手会强势回归啊。”

“那如果我打完深渊想退役了呢？”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我私心早希望你退役了呢？”

“为什么”

“就像我私心希望WBG别进季后赛一样，这样你就可以休息，我就可以早点跟你待在一起了啊。”

杨磊不语，只是停下脚步从背后紧紧圈住了说话的人，在耳边轻声道：“芊芊，我也好想你啊。”

怀里的红毛小鼠却一下子像炸毛了一样跳脚道：“杨磊我去你大爷的谁让你这么叫我的，好恶心！”

身后的人狗里狗气地坏笑道：“你的弹幕模仿我的时候不都这么叫你的吗？我也觉得挺好的。”

“卧槽你到底看了多少我的直播啊？我要把你的虎牙账号注销掉！”

“主播你声音好听，见不到你的时候我就想多听听，有错吗？”环在赵沭同腰间的双臂又紧了紧，留下前者从脸颊到耳根到头发丝都红得要冒烟了。

此刻杨磊觉得自己就像飞行器终于联系上了塔台，即使燃油耗尽也会落在它应当落在的地方。他也不再害怕命运的轨迹突然失稳，因为知道会有人好好接住。

“注销了我也有好多小号。”赵沭同的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和一个轻轻的吻。

  

-end-

拖了好多天终于写完了，第一次写文请多多包涵。希望大家吃得开心🥲

标题《失稳》和开头引号当中的句子来自张怡微老师的小说但我找了好久没找到原话，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25年的心愿是豹豹猫猫好好的，细麸常麦。

如你们所愿😅谁点赞要看的

不多说了，写得我有点淡淡的失语

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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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磊绝望地闭上眼睛，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但事与愿违。重新睁开眼睛时，尽管视线模糊，却仍然能感觉出周围毫无变化。赵沭同抱着手臂站在墙角，平静的眼神闪了闪。“杨磊。”他的语气很奇怪，又轻又柔，像一根羽毛偶然栖落，生怕惊扰任何一丝的尘埃。

杨磊挠了挠头，感觉有点尴尬。“嗯，我是。”他拽了拽队服的下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你认识我吗。”赵沭同问。

“当然。”杨磊已经熟练地摸索起室内的墙面，去寻找那扇隐蔽的门，然后环顾四周，寻找写着能出去的任务的纸。但是赵沭同叫住他。“不用找了。”他气定神闲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抖落开。“是这个吗？上面写的，不打完100把第五人格就出不去的房间。这是这个房间的招牌吗？”

杨磊心里那阵奇怪的感觉愈发强烈。他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两眼赵沭同。面前的人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衬衫扣子松开最上面的一颗，戴着眼镜，一副有正事要办的样子。“你过会是有什么事吗？不直播？”杨磊问。“怎么还穿着西装。”

赵沭同愣了一下，目光从手中的纸上挪开，愣愣地移到杨磊的脸上。过了两秒他脸上茫然的神色就散了个干净，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什么。不重要。你呢？正要去打比赛？”

杨磊点头。“我正在去备战间的路上。一个拐弯就到这里来了。”

他重新提起了那个任务。“所以说，要打满100把第五人格是吗？这可不轻松。感觉人类排的更快点。有设备吗。”

赵沭同走上前，很自然地把手伸进杨磊的口袋，掏出手机晃了晃。“但是只有一个，还是手机。”

杨磊明白赵沭同的意思。只有一台设备这说明100把他俩无法同时进行，手机说明他这个手搓选手比赵沭同这个纯pc玩家更适合完成这个任务。

那他确实也当仁不让。命运把他俩绑在一条船上，那就也不必生分去掰扯你我了。

杨磊解锁手机。“快点开始快点打完，希望不要太久。但愿房间里时间流速还是和外面不一样。”

这次的任务竟然这么简单。杨磊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同样不可思议的还有赵沭同的反应，竟然如此平静，一点也看不出他们曾两次被拉入这种愚蠢的空间，任务条例一次比一次离谱，最终都不欢而散。但，这次就是玩第五人格而已。简单。

很简单的一个备用机，里面除了第五人格app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有价值的东西了。杨磊靠着墙坐下，赵沭同站在他旁边，突然开口。“今天是几号？”

杨磊头都没抬，略加思索就给出回答。“2025年4月17号。怎么了？”

赵沭同很简短地笑了一下。“没怎么。”

杨磊也不在意，只是正常地登录。这不是他自己的号，想必这个空间也没那么大本事入侵他的账号。

“白日梦想家……啊？还叫这个ID。”杨磊简单翻了翻，感觉就是个普通的号，没什么特别的，人屠段位都不高不低。只是当他点开人类排位准备开始任务时，一行字突然跳了出来。

“考虑到监管和求生的车速不同，为维持任务均衡性，排一把监管可以抵五把求生，每排五把人类必须加排一把监管，继续排求生则视为无效。反之亦然。”

“意思就是，你得两个都玩。不能只玩监管或者只玩求生。”赵沭同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仔细琢磨屏幕上的字。“这么算下来，不如就五把人类一把屠夫这么排吧，一组六局抵十把，打六十局就行了。”

说的倒是轻巧。杨磊忍不住笑起来，想开个玩笑，但赵沭同的神情很认真。“等你累了就给我玩两把。”

杨磊挥了挥手。“放心。游戏我只玩第五人格，不要小看我啊。”

“黎明杀机呢？”赵沭同提醒道。

“咳咳。”杨磊煞有介事地假咳两声。“那是另外的事。”

人类的车很快。杨磊无法判断队友到底是真人还是设定好的各色人机，但这也不重要了。还好没有要求一定要赢。要不是只能单排，他都想发起组队然后赛前直接复制粘贴“屠屠你好我们是速死队”了。

“想玩什么？”赵沭同懒洋洋地往角落里一窝。他惯常都喜欢坐在这里。杨磊的思绪停顿了一瞬，然后及时接住赵沭同的话头。“试试速修。”

速修完全大失败。杨磊不明白修机位身上是不是有香味，监管三两下就从各个方向扑过来了。赵沭同幸灾乐祸地看杨磊提前把天赋换成双弹飞轮。“不如我玩机械师。我世界第一机械师，桃晚安都是跟我学的。”

杨磊只想翻白眼，但有个更好的主意悄然生发。他飞快地换了机械师，然后把空白的天赋页往赵沭同面前一递。“你这么牛逼，你来玩？”

赵沭同什么都没说，先是三两下点好天赋，并将其命名为“bq大师”，然后故作谦虚地把杨磊的手推走。“我pc的，pc第一。手搓还是你来吧。”

“不过我可以实时给你分析局内。也算是有点参与感了。”

杨磊默许了。然后他终于不用再说任何话，因为一切都到了赵沭同熟悉的领域。包括内涵队友，抱怨屠夫，对着一个意料之外的卡模跳脚，也会在灵光一现的天秀时刻窃窃地笑，然后似是而非地给出夸奖。“你的机械师玩的很好啊。不愧是——”

杨磊等着赵沭同的后文，但他只是把后面的半句话很慢地咽了回去，然后无缝衔接上一个笑的弧度。“不愧是灰烬、Alex。”

不对。杨磊想。他要说的不是这个。但如果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呢。

无暇顾及更多了。下一局是屠夫局，杨磊等上五分钟，接到了自己的第一班监管车。“还可以。”他评价道。“等的时间不算很长啊。”

赵沭同点头。“是。你要玩什么？”

“版本应该是一样的吧。”杨磊翻了翻监管者名录，看着暗下去的跛脚羊和喧嚣，确认了自己的想法。“确实是一样的。”

歌剧？艾维？还是说反正不是比赛，玩点别的也行？杨磊犹豫着点了歌剧。“能杀快点。”

赵沭同点头。“的确。”他的话比刚刚要少了些，也可能是一口气讲了半小时有些疲劳。杨磊用袖子擦擦屏幕上不存在的灰，手指叩了叩手机背壳，发出并不清脆的声响。

进入局内。里奥的雪还是和往常任何一个时刻都没有差别，细而密，落进每个角落里，建筑的墙体覆了靛蓝色的光，凭空生出点寒冷的气息来。一切都是熟悉的，杨磊熟练地上大房楼梯时这样想着。然后沉默了半局的赵沭同小声地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杨磊问。“局势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赵沭同摇头。“四抓节奏，没什么不对。”

远古屠皇的专业性还是毋庸置疑的。杨磊很快拿下一个四抓，然后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把手机递给赵沭同。“你玩两把不？”

赵沭同勉为其难接过手机，第一把秒倒地下室，第二把救人吃了大震慑，第三把被约瑟夫暗杀。系统发出警告，提醒他不要为了快速完成对局就当演员，否则任务直接判定失败。杨磊扶额，把手机拿回来。“一下子从pc转手搓确实是落差挺大的。没事，至少这几局也还是算的。”

赵沭同也乐得清闲，打了个哈欠就继续起他的本职工作——ob。其实哪怕换了不同角色，每一把游戏的时长也都相差无几，除非遇到一些不太讲理的情况，比如说隐士或者约瑟夫。只是这没法预知，你的队友自然不会跟ban，所以就当作偶然事件也罢。

杨磊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爆开了。他不是没有密集地打过第五人格，但这种带着强迫意味的是第一次。只能说还好有个人和他一起在这里受罪。不同的对局拿出不同的求生，古董击球这种能反制的会更被杨磊偏爱一些，但点门的时候则遭到了嘲笑。“有这功夫换个小女孩两个门都开了。”赵沭同看着杨磊在门口被极限留下，一脸装出来的懊悔和可惜。“爱玩古董商，好似。”

杨磊真的非常无语，于是他第二次提出邀请。“你来一把。就一把，不会有事的。”

“来就来，谁怕谁。”赵沭同对手搓熟悉得还挺快。至少现在就能像模像样地操作两下。果然天赋就摆在那儿。“还可以。”杨磊看着古董商云门过窗然后一个戳刺救下入殓。

“明明很帅好不好？队友都要爱上我了。”

杨磊不置可否。“那你就多打两局，让更多队友爱上你。”

他对于赵沭同本人并不多熟悉，但也不陌生。所以很快就摸清了这个人的大概脾性，对这些咋咋呼呼的大话都习以为常。还好是第五人格，不是什么别的游戏。不然打100局，不得打到天荒地老打到死在这里？

“多少把了？”杨磊问。

赵沭同揉了揉手指，狂点赛后结算。“下把又是屠夫了。我翻翻战绩。”

“那就是最后一把了。累死我了。真受不了了，出去以后我比赛还能打了吗？”杨磊松了口气。“谁能想到监管还不能重复选。跛脚羊喧嚣把把ban，然后歌剧没了艾维没了破轮没了爱哭鬼没了，还有你要看的雕刻家。”他从齿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字。“这出刀后摇和弹刀现在还能玩吗？得亏是普通匹配。”

赵沭同并没觉得不好意思。“你要我点的。那我当然就随便点了啊。”

唉。说不过他。杨磊伸出手。“来吧，最后一把了。打完我们就能出去各干各的事了。”

赵沭同依旧笑着。只是没有动作。杨磊很奇怪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我没聋。”赵沭同说。“但是，这个任务完成的，太快了。这不对。这……不好。我不喜欢。”

所有怪异的细节融合到了一块。杨磊震惊地看向赵沭同，担心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也没聋。杨磊。”手机在赵沭同手里，杨磊想去拿，被躲开了。赵沭同毫不留情地拍在他的小臂上。“我有多久没看你打这个游戏了。你知道吗。”

可是前两天才刚刚打过比赛啊？

杨磊整个人冷静下来。他看进赵沭同的眼睛，突然心念一动。“你是虎牙伯千吗？”

“是。”面前的人点头，甚至扯了扯自己的脸颊。“如假包换。”

“那么。”杨磊的眼神再次飘到赵沭同的衬衫领口处。“其实我并不认识你。对吗。”

“对。”赵沭同歪了歪头。“你什么时候智商这么高了。”

杨磊无视了这句话。“我们来自不同的时空。对吗？”

赵沭同点头。“在我的时空，你——”

“我现在不打第五人格了。对吗。”

“对。”

赵沭同仍旧在笑，眼睛弯成一条完美的弧线。“你很早之前就退役了，后面也不再直播第五人格相关了。”

啊这样啊。“那播黎明杀机吗？”

“我不知道。”赵沭同哽了一下，接着说。“你也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打这个游戏了。”他挥了挥手里的手机。“马上这场梦就到终点了，但我不想醒，很难理解吗。”

这对吗。

杨磊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还穿着队服，这真是太好了。”赵沭同耸肩。“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所以。”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杨磊明白了。

“但是任务总归要结束。”他把声音放低。“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最后一把了。或者也可以是最后五把。不过我更倾向于还是玩监管，就跟我们说好的一样。”

“还想看我玩什么吗。”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失去的永远遍寻不见。杨磊最大的魅力来自于屏幕里，生发于赛场上，他愿意所向披靡的话，每一刻都剑指心之所向。如果真的需要用形容词概括，或许是果决，或许是沉静，或许是从容，又或许是勇敢。赵沭同不知道。他也不会知道了。

“你还记得以前吗？有榜金的时候。”

杨磊点头。“我记得。”他停顿了一下。“包括你。”

飘荡在月亮河的音乐轻舞飞扬。赵沭同托着下巴解说，像模像样的。“我本来是要去官方解说席。”他这么解释。“所以能被拽到这里来，大概是我们在同一时间经过了同一个拐角吧。”

这是一场太过轻松的解说工作，因为他们的每一帧思路，每一处细节都惊人地不谋而合。黑白身影闪回，小丑的锯子劈开空气，跨越时间。原来山海并非不可平，时空都能在此重叠，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杨磊拉了个锯，流畅地上了二站，然后狠狠撞在过山车上。求生者应声投降，同样的，还有门应声而开。

“打的没有以前好。”赵沭同似乎是在挑剔。但他也装不了多时，因为杨磊平静地站起身来，对着他伸出手，要把他拉起来。

“确实没有以前好。”杨磊说。“时间太久了。不过，其实也没关系。”

“希望你能一直打下去吧。”赵沭同拍了拍膝盖上蹭到的灰，然后直起腰整了整领带。“你那个时空的我可真是有福了。”

“万一我打的不好呢。”杨磊问。“我也不可能一直巅峰的。”

“哦。没关系。”赵沭同走到门口，回身随意挥了挥手。“只要你还在赛场上，对我而言就永远都是不一样的。”

“我说过吗？我非常，非常喜欢赛场上的Alex选手。啊，应该是没说过吧。毕竟我们大概在无论哪条if线里都不熟。”

赵沭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握住门把手的那只手成了身体的轴心。他看向杨磊，又不止看向杨磊，然后真心实意地勾起嘴角。

“只可惜，对‘我’而言无论是哪一刻，在有机会的时候都迟疑了，最终也没能亲口说出来。一旦错过，就只有后悔的份。”

“我知道。”杨磊打断他的话。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一定。

赵沭同定定看着杨磊，脸上有一些复杂的读不懂的情绪，然后很快又被轻松取代。“那很好了。我们走吧。”

这是场白日梦吗？不清楚。但月亮河的音乐永不停息，黑白歌手皮肤的小丑刚刚在此荣获四抓，就和以前，和以前的以前，和一切的开始没有什么区别。好像一切都来自于模糊不清的过去，又通往意味不明的未来。

无限锯会指明方向。

end.

·浅羽悠真单人向

·ooc注意

·不摸鱼就没法撞见腹黑猫猫了^ω^

01.

加入治安局累死累活半年，你摆烂了：内卷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上班摸鱼才是正确的选择。

踩点打卡到点就走，不属于正常工作范围的事绝对不干，可以让你找借口出去放风的外派除外。

你和浅羽悠真的初次见面，正是某次借着跑腿溜号去光映广场的时候。

从地铁出来，你只觉得江边的空气多么神清气爽，熟练地在雕像底下的椅子坐好，准备摸一把牌。

“……悠真，我们明明在这里发呆……”

“唉，怎么能说是发呆呢？…….”

略微熟悉的诡辩让你从手机的牌局分了点神，这也是你每次摸鱼跟同事狡辩的说辞。

“支援HAND内部还好，可对方是治安局……”

听到了疑似跟你工作内容相关的词语，你抬眼望过去，认出了那是对空部的制服。

黑发的少年正对着你坐着的方向。察觉到你的视线后下意识望过来，悠闲上扬的嘴角在看清你身上治安局的制服后僵住了。

既然是HAND的人，再怎么样也得维护一下治安局的颜面。你本想装的正经点，比如其实是在进行观察任务什么的。

可惜平时这个时间雕像附近根本没人，而你今天光顾着溜走没带耳机——所以，手机以在场三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播报：

“胡了！”

现在轮到你的嘴角抽动了。

黑发少年没忍住笑出声。被雕像挡住的另一位成员则是探出头：“嗯？什么声音……啊！治安局的人。”

“哈哈。你们好。”

你尴尬地把手机黑屏，塞回口袋里：“我在观察对面的街区，有市民反馈最近有奇怪的人在街上游荡。”

蓝皮肤的女孩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是这样。哎，悠真，我们今天不是去五课支援吗？”

名叫悠真的少年咳嗽两声：“苍角，我们赶紧出发吧。”

他冲你眨眨眼，你微笑着开口：“两位工作真是辛苦，我准备和同事交接，先走一步了。”

你大概能猜得出来这两位的所属课。

对空部管理严格，成员大多都是团队行动；单独一两位执行官参与支援，只可能是新成立的第六课了。

那天后你偶尔几次的摸鱼时间能看见悠真的身影，从相互点头打招呼到能聊上几句，再是帮着摸鱼几次后加上了联系方式。

他的全名是浅羽悠真，很好听的名字。

作为同样认可摸鱼的好伙伴，你会提前告知悠真，治安局这次向HAND的支援申请纯属闲着没事干，可以磨蹭点过来。

悠真则是提醒你最近HAND看治安局参与竞选的几个人有点不爽，打算派点人去找茬，上班摸鱼得悠着点。

不过对空六课还是会比你们忙好几倍。最近出现了高危以骸个体，他们作为精锐中的精锐主要负责。

偶尔夹杂着对各大官方组织某些高层的吐槽，悠真的评价是你认可的精准毒辣。

你们对话的频率锐减，你为此深感寂寞，摸鱼打牌都感觉少了点什么。

牌友锐评忙起来就老实了。

02.

【任务结束搓麻来不来？】

【不要，昨天输一下午了。】

分配到另一小队的同事冲你露出苦哈哈的表情，你给她翻了个白眼：昨天你们俩守办公室摸鱼打麻将，她赚了你好几万丁尼。

要不是今天空洞搜救任务来得突然，不然你这几天的工资全部都要进到同事兜里了。

“今天对空六课的人会跟我们一起行动，”长官把配枪递给你：“小心行事，速战速决。”

作为战斗考核排名第一的人，搜救行动你通常都是单人行动，负责进入空洞深层营救市民。

那边对空六课的人已经到达了入口，你看见了悠真的身影。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单手冲你挥了挥，算是打招呼。

“哇，那是谁？你们认识？”任务开始前同事凑过来八卦，被你一巴掌推开。

你跟同事的小队进入的坐标不一样，手中设备显示这片区域有好几位被困市民。难以想象他们是怎么跑到那么深层的地方去的。

基于长官的提醒，你比在普通搜救中的速度要快上许多，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以太活性。

六课的成员在附近，要是真有什么突发情况，希望你能撑到他们赶来。

好在前几名市民的营救都非常顺利。最后剩下的那位坐标一直在移动，竟然越跑越深。

好不容易趁对方跑进死胡同，你终于找到了快要精神崩溃的男人。对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倒在地抱着你的大腿就不肯撒手。

你试图让男人冷静下来，话疗无果后踢了好几脚，最终在枪口的威胁下男人收了手。

以骸已经被男人的哭嚎吸引过来。你警惕地盯着死胡同的入口，凭借声音判断以骸的数量。

数量在你足以应付的范围内，只是其中有个比较危险的家伙，毕竟你的首要任务是保证市民的安全。

你刚让男人在这里呆着不动，自己去清理出道路的时候，外面的以骸突然发出了尖利的惨叫。

与此同时还有噼里啪啦的电击声。

浅羽悠真正借着击杀以骸的力跃至空中，手中的弓箭对准了高大的怪物。

你举起枪，瞄准他后方袭击的以骸生物，一枪命中头部的要害。悠真落地后回头看了眼：“哎，我可不擅长近身战斗。谢啦。”

要不是看到他是用双刀拼起的弓箭，你就信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

悠真将双刀插回后腰的刀鞘，无奈地摊手：“我们追踪的高位以骸就出现了一瞬，课长重创了它。没想到跑的比邦布还快，本来准备撤离的，你们长官申请了六课的帮助，我就留下来咯。”

毕竟属性是电，刚才战斗就电光四射的，悠真的头发略有些炸毛。

你忍下伸手摸一摸的冲动，还没说什么，身后男人就鬼哭狼嚎地冲过来，又是吓得跪下了：“警官！警官！你可不能抛下我不管啊！”

这回轮到你摊手了。

悠真刚才还笑眯起来的眼睛睁开，金色的眼睛盯着男人想要拽住你枪带的手，愣是把男人吓得停在半路。他走上前抓着男人的手臂把人拎起来：“哎呀呀，这位市民看起来脑子受到以太的侵蚀了，还是让我帮你带着出去吧。”

“麻烦你了。”你投以感激的目光。

出去之后，男人突然就冷静下来，扭捏着问你要联系方式。

你扶着额头叹气，习以为常，刚准备措辞拒绝——长官就在那边虎视眈眈，眼神里写着树立良好治安官形象的警告。

悠真仗着比你高半头，伸手虚揽你的肩膀，慢悠悠开口：“这位市民，不要让尽职尽责的警官为难了。医疗小组还在那边等着工作呢，赶紧去检查检查身体吧。”

你愣住了。

悠真在你眼前打了个响指：“他走了。你不会是在后悔没有把联系方式给他吧？”

“谁会给啊！”你反驳。

好在你的头发遮住了耳朵，不然就要被悠真发现你在害羞了。

少年的心情似乎很好，“那就好。我得回去负责斥候的工作了，下次见。”

你目送着他离开，长官走过来勾住你的肩膀：“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六课成员，关系很好啊？能不能帮我要到那位星见雅大人的签名？”

长官是星见雅的头号粉丝，你去她办公室报告的时候撞见过来不及收起来的采访照片。

“您还是自己直进吧。”

无视长官控诉的表情，你打着哈欠往回走，准备结束今天的工作。腰兜里的手机突然不详地震动了两下。

心如死灰地点开聊天软件，浅羽悠真给你发来的讯息：

【看来要一起加班了。你们长官指定你来配合我们的事后工作。】

【回头看，跟我一辆车去哨站哦^ ^】

你差点捏碎了手机屏幕，黑着脸在长官挥小手绢的送别下走到哨站的车前。

悠真被你的脸色逗乐，替你拉开车门。

03.

等到配合工作晚上，甚至已经到了凌晨的时间。

你如释重负地靠在椅背上，感觉灵魂被抽空。接下来几天你要把回去的报告全部丢给同事写，蹭治安局的网络疯狂下载视频。

好在六课的副课长柳是位温和的女士，她说会让你的长官往你这个月的工资加上一笔，你差点一声妈就要脱口而出。

悠真看了看时间，主动提出送你回去。

柳扶了扶眼镜，没有戳破其实已经安排好送你回程的士兵：“接下来能够休息段时间了，期待下一次和治安局的合作。”

“我会盯着你的。”星见雅以非常认真的语气说。

“课长的意思是很看好你。”悠真招招手：“走吧。”

你们需要乘坐哨站的专车离开，除了负责开车之外还有一位士兵，看见悠真的身影后挠了挠头。

“怎么了吗？”你下班一向积极，在悠真和士兵眼神交流的时候已经坐到了车里。

悠真懒洋洋地说没什么，跟你一起坐到车后座。

高强度的动脑反而让你非常清醒，随便点开了手机上的一款游戏开始玩起来。

“假期打算怎么过？好久没放过假了，还有点不习惯。”

你打着哈欠回复：“先睡一天再说。六课也会放假吗？”

“再次锁定那个以骸需要时间。在之前还能放松一下，不过随时有可能要开始工作。”

能从悠真的语气里察觉到疲惫，平时上扬的尾音都有些没精神，你觉得他现在像楼下蔫了的猫。

“本来还想去你提到过的甜品店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去。”

“喔，你提醒我了。好像明天就是限定产品的最后一天了？”

你坐起身，在很久之前开小差聊天的时候，你跟悠真提到过光映广场某家甜品店的限定蛋糕。

蛋糕上有小猫的奶油雕花，你分享给悠真是觉得跟他很像。

悠真支着脑袋看你，叹了口气：“从我住的地方过去又太远，估计赶不上了。”

前面副驾驶的士兵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估计是工作了一整天，脑子只剩根直来直去的筋，你想也没想开口：“那你住我家啊，我家离光映广场只有几个站。”

副驾驶的士兵又咳了几声。

你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呃，我的意思是——我家有客房，总之——”

“可以吗？”

悠真金灿灿的眼睛亮起来，狡黠地盯着你。

看着他坏笑的神情，你“哈”了一声，“在这等着我是吧！”

你懒得再理他，直到下车都没说一句话。

悠真一路上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你到底没出声阻止他跟着你上楼。

“跟着我上来干什么？”你准备用指纹解锁，故意用恶狠狠的语气开口：“下面便利店是24小时的，自己去将就一晚吧。”

悠真笑得漏出尖尖的虎牙，戴着手套的手戳戳你的脸：“明明你也喜欢我。”

你转移话题：“我家没有给客人的用品。”

“我下去买。便利店是24小时营业的，你刚刚才说过。”

“哈，你自己被关门外吧。我才不给你开门，我要休息。”

“我看到你家的邦布了，它看起来还很精神——你看到它藏起来的游戏机还亮着吧。”

悠真肯定知道你喜欢他像猫的样子，弯下腰蹭蹭你：“你喜欢我。”

“…….嗯。”

04.

悠真被你以客房没有收拾的理由，赶到沙发上跟邦布睡一块去了。

他假装不知道你出来偷偷送了被子，还为非作歹地揉乱了他的头发。

叠甲：非现实背景/可以当成平行时空

时间线大概为2033年，涉及大家的退役

但希望现实中的所有人都能打到深渊80

如有开锐片段纯属符合体裁，并不代表作者本人想法，求佛

文中涉及cp均为cb向，其余自由心证。成分太复杂不打个人和cp的tag了

作者取名困难，花名全靠输入法，所以要是有什么选手其他更好听的花名欢迎指出ヾ(@^▽^@)ノ

　　【IVL版面】无人在意的角落，有没有人关注今晚的IOL选队直播

　　1L[楼主]：rt

　　2L：IOL是什么，有没有吧友解释一下？

　　3L：好像是几个退役老登搞的比赛吧，听说还挺正式，背后还有赛事组出资金支持，中文名“IVL老头杯”。

　　4L：都退役老登了为啥放到IVL版面？糊比别来蹭现职业。

　　5L：楼上差不多得了，以为你捞多火一样。退役的里面好几个人气主播，还不知道谁蹭谁呢。

　　6L：捞妹就这样，以为全世界都要蹭她们哥哥，招如笑。

　　7L[楼主]：不要吵架

　　8L：帮楼主正楼，我从放宣传海报以后就一直关注了，准备今晚全程蹲超新星直播看哥几个选人。有一种会狂麦的预感。　　

　　9L：都退役老登了还忘不掉麦麸？

　　10L：你捞麦麸队长还是太多了。不怪捞妹嗑这么凶，这群男的麦麸真有点东西的。

　　11L：点你呢聊不完。

　　12L：聊不完会在谁那队？不和one森同队我不认可。

　　13L：楼上诡计多端的⭐森姐。

　　14L：⭐森你捞美帝，不在同队那我真要质疑ctbz会不会麦了。

　　15L：⭐森姐showshowway，都好几年没同框过了还在麦，聊不完想和谁同队就和谁同队，one森谁啊真不熟。

　　16L：唯粉姐姐骗骗别人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不知道是谁和谁退役以后一直同IP。

　　17L：思到铺!让我们回归正题。　

　　18L[楼主]：贴一下这次IOL的官宣参与名单(在役ID版):

　　积：心安勿梦，枯草，十八

　　椒：卡梦，无心，小铁

　　狼：宠爱，487，果冻

　　抖：祈颜，橙崽，白纸

　　雀：星河，三岁，芙兰

　　奇：小程，小迪，奈奈

　　呱：低保，狮子，神坠

　　兔：博弈，译森，十一

　　溯：逃离，猫猫，自闭

　　博：爱丽，回忆，幻贺

　　19L：世界纷纷扰扰，楼主在拼命正楼。

　　20L：他真我哭。

　　21L：每个队来三个名宿，什么超绝端水。

　　22L：我嘞个全明星阵容啊……不过我有一个危险的想法。

　　23L：我焯我焯，这不狼三复活我看不起ctbz。

　　24L：楼上狼三姐别想了，数字和缓和都是队长，互相选不了的。

　　25L：无语了，ctbz会不会蹭热度，队长是哪几个啊？

　　26L：六个队长是超新星，库次，数字，缓和，烤面包和小迪。

　　27L：我嘞个老队长中队长小队长冠军队长画画队长啊。

　　28L：怎么队长里面混进了一只超新星。

　　29L：超新星好像是主办方之一来着，摇了不少人来，给自己一个队长位没问题吧。

　　30L：总不能全是人队队长吧，重铸屠皇荣光，超新星义不容辞！

　　31L：哦哟，点进直播间好像要开始选人了，怎么个选法这是？规则太长不看。

　　32L：省流就是在卡池里进行蛇形选择，第一轮选择不能选择自己的老队友，每轮不能选择本轮其他人选过的队伍的成员，除非一轮选完或者没得选了。

　　33L：哦不，我的八觉八草😭

　　34L：哦不，我的冻七😭

　　35L：哦不，我的程迪😭

　　36L：哦不，我的卡铁😭

　　37L：打破队形，超新星第一个选啊。

　　38L：我们小嗷呜萌也是终于皇了一把，不容易啊ヾ(✿ﾟ▽ﾟ)ノ

　　39L：超新星在纠结是一选历史课还是一选玩一下。

　　40L：最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一集。

　　41L：笑死，这是什么选妃现场。

　　42L：笑死我了历史课，他喊话超新星说要娶他必须要老拔和养了陪嫁。

　　43L：哦！是八宝男兔子🐰扣歪扣。

　　44L：低盐我狂捡。

　　45L：超新星好绝情的一句“那你滚吧。”然后秒选玩一下。

　　46L：wbxl，我在历史课直播间，他开了头，我看到他莫名梗了一下。

　　47L：世界孤立我～任凭他奚落～

　　48L：三二一上深渊七抽签颜少苦笑。

　　49L：楼上补药这样，我真要碎了。

　　50L：无人在意的角落，玩一下被他哥首选激动地把摄像头翻了。

　　51L：世界的悲欢并不相通。

　　52L：爱觉我狂捡。

　　52L：超新星我真心问你一句，如果今天恩一亿在这里，你会一选谁。

　　53L：歪楼，恩一亿是谁的花名。

　　54L：我们捏神。

　　55L：对了，捏神这次咋没来？不是休赛期吗？

　　56L：捏神还在役呢，今年大概最后一年了吧，疑似最后一舞忙着冲冠。

　　57L：可惜，超新星离开广州之后qnmda究竟何时才能合体。

　　58L：楼上，上赛季不还有物料拍到超新星回广州办公务，他们五个一起去海底捞还有木屋烧烤吗？哥几个关系好着呢。

　　59L：我们qnmda五人幸终 (*^▽^*) 。

　　59L：吧友速来看，数字要开选了。

　　60L：乐子人想看选那个男人。

　　61L：乐子人想看选那个男人。

　　：

　　87L：乐子人想看选那个男人。

　　88L：妈呀楼上刷屏的，啊霸气已决裂，乐子人cp粉别来沾边哈。

　　89L：楼上上几个批皮乐子人嗑血糖的全鼠了。

　　90L：都没说哪个男人唯粉姐姐就破如防了，超绝敏感肌。

　　90L：数字不愧是你捞顶流，闻着味就吵起来了。

　　91L：楼上吵架斯多普。关注直播。

　　92L：芜湖！狮哥——！狮八七堂堂复活！

　　93L：\狮八七/\狮八七/\狮八七/

　　94L：终于又可以看到八七和莱恩一起打比赛了😭老vtm姐和老狼姐哭泣

　　95L：数字还在叫狮哥😭我真的爆哭

　　96L：我还能在赛场上看到可可豆和罗纳德吗？

　　97L：回楼上，好像他们IOL比赛弹幕可以点角色，会参考赞最多的几个综合bp。

　　98L：我去，爱了爱了。IVL暂停，快把IOL端上来吧。

　　99L：第三个是缓和选啊，他不会要选大布丁吧？

　　100L：楼上一看就没仔细看规则，超新星已经选了充艾了，这一轮其他人没办法再选狼队的。

　　101L：缓和选了白纸，这俩啥渊源?

　　102L：别问，问就是那年ivs冠军革命友谊。

　　103L：怎么缓和不选先这样。

　　104L：说起来我也想问，超新星选的时候手心手背怎么都没有他的小甜甜。

　　105L：不会淡了吧。

　　106L：楼上，觉铁昨天还在一起连麦玩动物派队，淡不了一点❌

　　107L：那更迷惑了。

　　108L：不懂，接着看吧。

　　109L：冠军队长他来了。再带哥几个拿一个冠军吧！

　　110L：冠军哥IOL的冠军也要拿？

　　111L：库次说他想选老拔小叫森哥和弗朗酱，他真……我heart软软了。

　　112L：我嘞个GG团魂人柱力啊。

　　113L：回来吧，我的GG小队长😭😭😭

　　114L：牢🐔今年的成绩我都不想说。

　　115L:熟悉的屠夫力挽狂澜，熟悉的人队二带二，熟悉的没有救人位，熟悉的犟种bp，请问今年是哪一年。

　　116L：还有熟悉的季后赛发力，积杂别哭了，年年前三就偷着乐吧。

　　117L：正楼，可惜小叫老拔暂时都选不到，库次先一选了森哥，还放话让哥几个把老拔和弗朗让给他。

　　118L：超新星回话说要让🌿哥来1v1真男人大战公平竞争老拔。

　　119L：他们的1v1真男人大战是什么？不会是石头剪刀布吧？

　　120L：✓

　　121L：我服了邦邦。

　　122L：笑死我了扣歪，本来一直在麦里划水，突然激动开麦说也要抢老拔。

　　123L：超新星：你凑什么热闹，你又没有选人权。

　　扣歪：那我不管，我就要老拔。

　　补药放过这个撒娇的历史课。

　　124L：八宝男含量最高的一集。

　　125L：历史课泥真的好娇啊，拔盐父女组捡一口。

　　126L：玩一下也来凑热闹了说是，GG的麦里人山人海。

　　127L：玩一下凑什么热闹，他不是已经被选了吗？

　　128L：你说的对，但这个玩一下就是这么爱给超新星帮腔。

　　129L：喜报，他超爱。

　　130L：爱叫姐幸福入睡。

　　130L：小迪劳斯呢？到他选人了怎么人都没进麦？

　　131L：他今天开播了吗？

　　132L：很遗憾，没有。

　　133L：怎么嗯嘛洗的三个全都没播。

　　134L：我好像听到了橙味羊的声音，是我幻听了吗？

　　135L：是的你没听错，小迪劳斯好像晚上有事，让橙味羊来帮他选。

　　136L：这个橙味羊不开播几个意思？程姐满世界乱窜逮橙味羊的日子。

　　137L：这几个人我服了。

　　橙味羊：喂喂喂，选人是吧？

　　超新星：怎么是你啊？

　　历史课：怎么是你啊？

　　橙味羊：我谋权篡位了

　　我看到历史课的眼睛一下瞪大了。

　　138L：历史课能当皇后了\给力/\给力/。

　　139L：楼上诡计多端的撑起姐。

　　140L：橙味羊多少是有点乐子在身上的，前几年年纪大了还占着首发的时候有人骂他是嗯嘛洗太子，他回了一句他是太上皇。

　　141L：什么意思？

　　142L：他当了所有人的爸爸爷爷的意思。

　　143L：我服了爸爸最实用的一集。

　　144L：橙味羊一抢两气味啊。

　　145L：都是鸟的，我们聊不完呢？橙味羊你说句话啊！你们不是最好的嗯嘛洗老队友了吗？

　　146L：我怎么有一种橙味羊要搞个大的的预感。

　　147L：+1

　　148L：+10087

　　149L：贝贝是不是还没被选……

　　150L：偶买噶……不会吧。

　　151L：已知这一轮呱已经被选了一个所以贝贝不能被选了，下一轮能抢队友烤面包肯定第一个选椒的，只要橙味羊想选就一定能选到贝贝\给力/\给力/。

　　152L：我要扣出那个数字了。

　　153L：燥候。

　　154L：到烤面包了。

　　155L：我还以为烤面包最后一个选是最差的，结果能着连选两个还可以啊。

　　156L：他们队长选人的顺序咋定的？

　　157L：线上摇骰子来着。

　　158L：我怎么看见烤面包在偷笑。

　　159L：烤面包一抢爱丽啊。

　　160L：可以可以，先把屠皇抢了防止没有屠夫选手，老队长智力王。

　　161L：果然第二轮第一个选了小贴，难怪笑那么开心。

　　162L：破案了，超新星一选不选小甜甜竟是因为要成全卡贴。不愧是全网最尊重烤面包的煮啵。

　　163L：超新星你是懂的\给力/\给力/

　　164L：怎么有弹幕直接问超新星不选小甜甜是不是因为要留给烤面包啊，疑似有点太贴脸了。

　　165L：超新星还真回了。

　　166L：超新星怎么说。

　　167L：超新星：不，煮啵只是想组建全屠队而已，抢走所有队的屠夫别的队就没屠夫了，煮啵真是个天才。

　　168L：超新星最聪明的一集。

　　169L：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积极笨蛋二号……后面忘了，那些过去把你当笨蛋的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168L：超新星组建全屠队为什么要和库次抢老拔？

　　169L：超新星只是一只八宝男兔子而已。

　　170L：老拔屠夫教练，怎么不能算屠夫。

　　171L：又到橙味羊了。

　　172L：橙味羊你知道的，我一直最相信你了。

　　173L：橙味羊你知道的，我一直最相信你了。

　　174L：我的妈，真秒选贝贝了。

　　175L：橙味羊你也一定在为碎坠啄米吧。

　　176L：谁敢看哥几个弹幕，我嘞个大7盛世。

　　177L：事已至此，7777

　　178L：7777

　　179L：7777

　　：

　　：

　　222L：7777

　　(TBC)

战后三年

疯批傲罗哈，md，希望我写得出这种感觉

私设爆炸，ooc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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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西吓坏了，她捧着德拉科的脸，“怎么会这样？以前从来没有过……”

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是因为波特用的那个障碍重重，咒语在传送的时候已经生效了，反光镜是通过眼睛为媒介的，哈利使用障碍重重阻止的话，两个魔法相互矛盾，所以导致了意外。

“是波特……”潘西咬了咬牙，“不清醒的家伙！”

德拉科用手背使劲揉了揉眼，他确实是看不见了，但是他还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还有海风带着大海独有的味道，和他撞了个满怀。

潘西都没想到德拉科会这么平静，海风吹乱了德拉科的头发，她看见德拉科的悲伤只是在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笑了笑说“潘西，我知道，这很美。”

潘西抿着嘴，德拉科最近真的把她的泪腺折磨惨了，她觉得自己又想哭了，她现在只能抱着德拉科，但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熟悉的赫敏办公室，哈利又坐在了赫敏对面。

“这次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吗？”赫敏捏着眉心直摇头，“马尔福真的要去过他的美好生活了，哈利，你又一次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确实是救世主。”

“通知老帕金森，他女儿包庇阿兹卡班逃犯，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他们的。”哈利不觉得这事就这么完了，相反，这才刚开始。

“我就知道法律司什么事都得插一脚。”赫敏无奈，“那我下公文通知他，但是具体帕金森夫妇会有什么动作，你自己留心吧。”

“你得告诉他，要是被我先找到，性质可是不一样的。”哈利提醒说，“这样他们才会尽心去找。”

潘西带着德拉科在海边的一户人家租了房子，家主是一个有点发福的单身中年男人，叫保罗，总是笑呵呵的很亲切，保罗给他们安排了二楼靠海的一套房间，他惋惜地说这是风景最好的房间了，很遗憾这个漂亮的男孩看不见。

老帕金森在半个月后才找到他们。

他强行要带走潘西，潘西不愿意走，她说“我不能放任他一个人在这里！”

“那你是要我放任你被魔法部抓去判刑吗？”老帕金森气得脸色发白，“傲罗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小子早晚得回他该去的地方，我不能让你也受牵连！”

“爸爸！”潘西甩开老帕金森的手，“德拉科现在怎么办？他看不见了，一无所有，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老帕金森看见扶着墙站在房间门口的德拉科有点张不开口，德拉科看不到，但是他听得真切，既然潘西的爸爸都找来了，他不能让潘西为难，“潘西，你走吧，我没事，我……我已经很麻烦你了，确实不能再拖累你。”

“德拉科……”潘西还想说什么，德拉科笑着摆了摆手，“没事的，我只是看不见，但是我是一个巫师，在麻瓜的世界能出什么事呢？”

老帕金森很高兴这孩子能这么懂事，“你放心，我们也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我要带潘西出国避避风头。”

但是潘西说什么也不肯走，后来老帕金森不得不对她用了催眠咒，他还给德拉科留够了麻瓜的钱，看在曾和卢修斯有一些交情的份上。

潘西的离开确实给德拉科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他总是撞到一些东西，把自己的腿搞得到处青紫。

好在房东保罗对他真的非常照顾，甚至总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用备用钥匙进他的房间，有时候真的把德拉科吓一跳，德拉科知道他是出于好意，虽然有点不自在，但是没办法开口拒绝。

保罗在潘西走后送了他一只导盲犬，一只叫小甜心的拉布拉多，一岁半的母狗，它非常聪明，安静温顺，在德拉科不得不出门买东西的时候真的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老帕金森直接举家搬去了美国，哈利本来提议跨国拘捕，被赫敏坚决的拒绝了，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是不能逮捕的。

于是哈利不得不再多花一些时间调查老帕金森之前的行踪。

“亲爱的，是要去超市吗？”现在还是一大早，保罗刚准备自己开门进去，德拉科正好牵着小甜心出门了。

对于这个称呼，德拉科真的很想拒绝，“你好房东先生，我正打算去买点面包。”

“总是吃那些可不好，晚上要下来和我一起吃吗？我做的牛排真的很不错。”保罗关心的说。

“不用麻烦了先生，我，我该走了。”德拉科摸索着钥匙锁好了门。

德拉科弯下腰笑着摸了摸小甜心的脑袋，对它说“我们去超市吧。”

楼道里，哈利把一切看在眼里，他刚才就到了，保罗要开门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不过，德拉科怎么了？

直到德拉科牵着狗从他面前经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哈利才意识到，马尔福这是瞎了。

他本应该立刻抓住德拉科，然后把人送回阿兹卡班，这样一切都可以到此为止了，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几乎疯狂的投入在这件事上，就是为了这一刻。

但是他没有，德拉科脸上的笑容实在让他无法忽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看得出他现在真的很快乐。

快乐？哈利觉得真讽刺，他有什么可快乐的？

他就就这么目送德拉科从他面前经过，然后下了楼。

“他太漂亮了对吧？”保罗看见哈利一直看着德拉科。

哈利闻声转过脸，他不否认这个观点，马尔福很漂亮。

而且他一直都这么好看，即使刚从阿兹卡班出来那会，脏兮兮的瘦得脱相的时候，哈利都没觉得影响到德拉科的样貌，铂金色的头发，白到有些病态的皮肤，少见的那种灰蓝色的眼睛，以前他的眼睛里盛满骄傲的时候更出彩。

哈利若有所思的盯着保罗看了一会，他笑了笑说，“确实。”

德拉科看不见保罗看他时猥琐的眼神，但是哈利看得清清楚楚，这个油腻的中年男人，用他那双挤在一脸横肉中间的小眼睛，迸发出贪婪的目光在德拉科身上游走，那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老变态。哈利心里骂了一句，然后就下楼去了。

他不远不近的跟着德拉科，看着德拉科给自己买吃的，给狗买粮食，然后还会在别人帮助他的时候真诚地道谢，他会对那些人和他说话的人微笑……

天呐，他现在就像一个麻瓜。

哈利居然觉得观察这样德拉科的很有意思，高傲的马尔福，瞧不起麻瓜的纯血巫师，如今在一群麻瓜中间生活，这要是让预言家日报知道，一定能写一整个版面。

哈利悄无声息地跟了德拉科一路，然后又跟着他回到保罗的房子，德拉科毫无察觉。

但是小甜心发现了他，上楼的时候小甜心一直回头，德拉科安抚的拍着小甜心的后背，“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吗？”

哈利微眯着眼盯着那条对他有些防备的导盲犬，一人一狗正在紧张的对峙，这时候保罗在楼下看见了哈利，便问他，“小伙子你怎么又来了？是不是想租房子？”

租房子？鬼使神差的，哈利悄悄改变了自己的声线，他答应保罗说，“没错先生，我看了一圈，还是这儿的风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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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死这种发展了！

·62

——太危险了，应该要拦住他。

——可是，如果作为朋友的话……

理智和情感在赫敏的脑海里激烈地交锋着。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忘记Harry曾陪她一同坐在塔楼角落里哭泣的场景，她经历过，当然就知道所谓爱情的可怕。它会让深陷其中的人失去理智，失去对危险和困难的最基本的认知。就像溺水的人，无法分辨环境，攻击一切接近的事物。但是救生员会因此而弃之不顾吗？

从来没有人能从狄斯佩尔逃脱。从来没有。

狄斯佩尔曾关押过许许多多几乎像是传说一样的黑巫师，狄斯佩尔是所有它的客人的最终归宿。那些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强大的魔法力量将那座荒凉的小岛紧紧的包裹着，牢不可破。

若是Harry没能找到那座岛……

不，他一定会找到。赫敏了解她的这个伙伴，理所当然的知道他的这个该死的优点。不管是一天两天三天或者是永远，他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但若是Harry真的找到了那座岛，或者生，或者死。

他们曾遭遇过许许多多可怕的战役，似乎在每一场可怕的战役面前他们的选项都只有生或者死。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赫敏很清楚。这一次不一样。她没有办法不慌张，她知道Harry这一次将要面对的对手，将会比迄今为止曾遇到过的所有敌人都可怕的多。

这一次他将要面对的强大的魔法力量，来自天和自然，来自未知。

赫敏清清楚楚的记得占卜课本上的内容，而此时此刻，那些内容变得更加清晰深刻了。

听天由命。这是最伟大的占卜师也无法占卜出的结果。赫敏几乎有一瞬间想，若是她没有拦住Harry，那么她将会成为害死伟大的救世主的罪人了吧，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但是她终于还是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Harry的手掌：“真没想到，哪怕战争已经结束了，我还是要继续跟你说这句话。”她的手掌微微一松，有什么东西便滑进了Harry的手心，冰冰凉凉的。她看着Harry的眼睛，像她一直做的那样。“你要小心。”

Harry低头看着在掌心轻轻晃动着的小瓶子，笑了起来。他伸出手，原本悬挂在墙壁上的扫帚便立刻地飞来了。他郑重地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

 

一名优秀的找球手当然不惮长时间飞行，也并不会被恶劣的气候所干扰。事实上，当Harry离开陆地的那一刻起，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已然知晓了他此行的目的一样，开始极尽所能地开始阻挠了。天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糟糕了起来。离开岸边越远，天气也越加阴暗。Harry分不清自己已经飞行了多久了。大概很久了吧，他能感觉到发麻的腿逐渐好转，又再次酸麻了起来。黑压压的天色让他着实分不清时间。于是他所幸不去想了，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灌注到向前的信念中去了。乌云相互挤压碰撞着，海水掀起巨浪，咆哮着涌上来，又重新拍下去，溅起大朵的水花。所有一切都在虎视眈眈。呼啸的风吹不开厚重的乌云，间或有几点雨水斜斜地飘下来，打在镜片上，很快形成一个小小的渍点。

这是好事情。Harry想。他将身体俯的更低，几乎要压在扫帚上面了。却又用力地将柄提起来，向更高的空中飞去。

他并不害怕这样的可怕的阻力，事实上，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上每一个毛孔都兴奋起来了。他是一名优秀的找球手，他曾从各种古怪艰难的境况中擒住金色飞贼赢得比赛。他当然知道，当环境看起来变得更加危险的时候，就是距离目标更近的时候。

蠢蠢欲动的魔法力量发现了这名入侵者，从海水之中，从乌云之中，从呼啸的狂风之中，从跌落的雨滴之中，慢慢的聚拢起来了。

周身的空气忽然一下子变的浓稠了。Harry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巨大的粥桶之中，身边分明还在流动着的空气却坚硬的仿佛砖石，挤压着，碰撞着，将巨大的压力砸过来，试图让不速之客老老实实地知难而退。

但是Harry并没有退缩。他将老魔杖横在胸前，低声念：“荧光闪烁。”

一点莹莹的光芒从老魔杖尖端亮起，忽明忽暗，仿佛在努力挣扎着要破开这一片压抑的混沌。Harry抿住唇，将老魔杖举过头顶，奋力一甩。那个原本微弱的光点倏然膨大，化作一个巨大的光球从魔杖尖端滕然升起，随着Harry的动作飞速地向前砸去，在这一片阴暗的混沌之中硬生生的砸出了一道光亮。

周围的空气中发出一阵低吼。光球所过之处，黑暗的魔法力量倏然退后。Harry把握住了这万分之一秒的时机，加快了速度，紧跟在光球后面，从光亮之中滑进去了。

再然后，他就终于看到了狄斯佩尔的样子。

这座光秃秃的小岛上到处都是裸露的沙石，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大雨，被冲开的泥泞之中点点绰绰地露着阴森的白骨。整座岛被黑色的薄雾笼罩着，低沉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Harry稳住扫帚，伸手将镜片胡乱地擦了擦，重新戴上以后，扫视的目光很快就定格住了。

在这样一片泥淖之中，一个白色的人影很是醒目。Harry眯起眼睛，试图看的更清楚一点。那个小小的人影蜷缩着身体，侧躺在污浊的泥淖之中，他只能看到那一片薄薄的瘦削的背影，安安静静的，仿佛一块跌进泥泞之中的玉石。

Harry再一次握住了扫帚，在心里默默地估计了一下距离，就准备直接俯冲过去了。然而就在他准备用力的前一秒，耳畔忽然炸开金石之音。Harry根本来不及回头，就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化作一只巨手，重重地拍上他的背心，一瞬间仿佛有千钧的力气铺天盖地地重压了下来。Harry避之不及，只觉得胸口一窒，眼前一黑，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这一股力量直接从高空中拍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