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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宝无望,但还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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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男第一眼让我联想到隔壁9981的诸葛,评论区有说像浅雾的所以我都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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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F17-N73 0100 1...

DF17-N73 0100 1012-X0

RBY智能机体

代号:n.ps 河洛流光(“GALAXY”)

特殊编码:716576658889

性别:女

年龄:18

身高/体重:168cm/52kg

血型:无

赛恩斯研究所sol机器人科研中心成员

职务:控制中心-执令人

机体状态:良好

社会化状态: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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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溺水(不补档)

【义炭】冲喜(全)

整合版,全文共3.2w+,请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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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觉今生相逢是奔赴宿命之约/天地颠倒/一生还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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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那位道馆主人的关门弟子,据说是活不长了。

这消息不知从谁那里传出来,镇子本就热闹繁荣,走街串巷的行商脚夫也多,不消三天便传遍了街头巷尾。

据说一切起源于两年前那场与封山大雪一同降临的山匪暴乱,整个镇子都被波及甚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伤亡。泛滥成灾的大雪让这座依山而建的小镇在整个冬月几乎与世隔绝,到后来短衣缺食的山匪便四下劫掠。求助的信息难以传往外界,即使传出去警卫也进不了城,乡民们勉力抵抗,但也不敌刀兵在手的匪徒。

幸而镇中有一家道馆,年迈的道馆主麟泷先生请出许久不用的太刀...

整合版,全文共3.2w+,请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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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觉今生相逢是奔赴宿命之约/天地颠倒/一生还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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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那位道馆主人的关门弟子,据说是活不长了。

这消息不知从谁那里传出来,镇子本就热闹繁荣,走街串巷的行商脚夫也多,不消三天便传遍了街头巷尾。

据说一切起源于两年前那场与封山大雪一同降临的山匪暴乱,整个镇子都被波及甚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伤亡。泛滥成灾的大雪让这座依山而建的小镇在整个冬月几乎与世隔绝,到后来短衣缺食的山匪便四下劫掠。求助的信息难以传往外界,即使传出去警卫也进不了城,乡民们勉力抵抗,但也不敌刀兵在手的匪徒。

幸而镇中有一家道馆,年迈的道馆主麟泷先生请出许久不用的太刀,带着弟子们剿匪。清剿持续了大约一周,年轻的弟子们死伤惨重,但却生生平息了暴乱。麟泷先生那位关门弟子名叫富冈义勇,平日被镇上人们尊一声富冈公子,他是其中为数不多活下来的,可也伤得很重,卧床许久将将养好了身体,人却像深秋的荷叶般迅速地枯萎下去,精神不振了好一阵子,一年半载过去,眼瞧着稍有好转,在第三年冬天来临前夕,不知怎么就忽然病了,请来多少医师都束手无策,只能开些药养着。

随着时间推移,前去道馆替他问诊的医师的神色一日赛一日的凝重,最后放出话来,富冈公子怕是撑不到明年春天了。

曾受道馆庇护的人们闻听此事无不惋惜,都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如今看来此言不虚。富冈公子寡言少语但最是仁善,而今年他也才二十出头,正当年的岁数啊,怎么短暂的一生如蜉蝣蟪蛄,早年施出的恩惠,未待有什么回报便要被上天收回了,真是不公。

或许是因为富冈公子的病,道馆自十月开始便闭门不接外客,直到除夕这天,神社的宫司前来拜访道馆主麟泷先生。

隔着薄薄一层缥缈的水雾,宫司呷了一口热茶,缓缓说道:“前些日子就想来拜访您了,只是实在腾不出时间,今日才得闲叨扰。”

麟泷先生没有接话,他与宫司是旧识,晓得对方的话应该还没有说完。果然,对面的人放下茶杯,继续说:“您知道的,每逢新岁神社便忙得不可开交,巫女们很难及时在地点全然不同的祭典间辗转,因此会招募许多见习女巫与神官。”

“有什么想说的话就直说吧。”天狗面具的阻隔让麟泷先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宫司估计他应该已经猜到自己的意思,便冲他笑了一笑。

“不如为富冈公子在神社里挑一个命格好的孩子吧,冲煞驱祟。”宫司这样说着,打量着麟泷先生的反应,“他久不霁颜,该要有一位能让他放下心结的,鲜活明妍的孩子陪在身边了。”

麟泷先生沉默了半晌,搁在膝头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半晌才吐出一口气,说道:“一个月前有位来化缘的僧侣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义勇命里该有此劫,活不到二十二岁,邪祟在他精神最虚弱的时候冲撞了他,如果想祛除,必须、必须要……”他顿了一下,又问,“宫司先生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们家族世代侍奉神明,确实能看见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宫司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但显然是默认的意味,眼看麟泷先生困扰地低下头,似乎是在沉思,他意有所指地说,“刚好,神社里最近来了个很擅长跳神乐舞的孩子。”

鳞泷先生虽有片刻的犹豫,但还是干脆地拒绝了,“不行,婚嫁大事不可马虎,如果义勇真的会留在这个冬天,就不能让另一个孩子牵扯到其中。”

“如果您是在担心这个,那就请宽心吧,我说的那位是个男孩。”宫司从腰间系着的竹筒中取出一幅画像,“您瞧一瞧。”

“男孩吗?”鳞泷先生展开画卷,盯着那孩子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说,“这么年轻的孩子……”

“十五岁,正是可以定下婚事的好年纪啊。”宫司先是笑,尔后稍稍正了神色,“只是玩笑话,您别见怪。我知道麟泷先生顾念富冈公子,又不想坏别家孩子的姻缘,于是另生一计。这世间的因缘际会很多,不止婚姻一种,只是若想最大限度祓除富冈公子身上的业力,结姻的确是上上之选。这孩子刚来神社时,我就从他身上看到些不同之处,便擅自试着替他与富冈公子合了庚帖,结果两人八字极为相配,本该是天赐良缘。我可以制一枚御幣求神明闭目片刻,在不惊动祂的情况下为富冈公子与这孩子的红鸾宫相连,命理上成为一对夫妻。您将他接到道馆来陪在富冈公子身边,与他来说算是多了个谈天的人,旁人也只会当是您又开始收弟子了而已。若是时运不济灾厄未退,他日便可让这孩子离开,并不耽搁什么。”

麟泷先生似乎有些意动,慢慢将画像卷起来递还给宫司说:“给我讲讲这个孩子的情况吧。”

“您或许知道他,是名叫灶门炭治郎,以卖炭为生的孩子。”宫司说,“说来他也苦命,父亲早逝,于是身为长子的他便担负起照顾整个家庭的重任,可两年前全家人都死在那场暴乱中,只一个妹妹还剩一口气,虽及时被救下却留了病根,他自己则是因为去邻镇采买过冬的物资侥幸活下来。自此便为了给妹妹治病东奔西走,几乎什么都做过,去码头卸货,到酒馆打下手,只要能赚钱的工作,再苦他都肯做。

“不过您也知道,因为两年前的事,大家到了冬日心里都不安,早早都闭店歇业了,能给他做的事不多,他便来到神社问还需不需要人跳神乐舞。虽然神乐一般是由巫女献上,但并不是没有男孩跳神乐的先例,而且他说他的神乐舞是家族传承,我就让他换上千早试了一下。

“正是那支神乐舞让我发现他的特别,于是我向他简要说了富冈公子的情况,他主动给了我诞生日让我占卜,得到大吉的签文我便抽出时间赶来知会您了。要么您就权当是可怜这孩子,给他一笔钱让他照顾富冈公子些时日,见到他您就明白了,您和富冈公子都会喜欢他的。虽然空口白牙难以向您描述,但总而言之请您相信,那孩子命格贵重,定能如燎原烈火,燃尽冬日邪祟。”

——

时年二十一岁的富冈义勇今日要娶妻了,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也是几天前才从麟泷先生那里得知自己被许了这样一门亲事。

他对此并不排斥,不,不如说是无所谓。毕竟麟泷先生说只当是接济一下那对艰难度日的兄妹,不叫别人知晓这桩偷天换日的婚姻,也不会给那孩子造成任何困扰。富冈义勇知道,麟泷先生那样的人会作出如此决定,那就是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于是他也没有拒绝,事到如今,他这虚弱的将死之身还能为师父做些什么呢,就让他求个心安吧。

许是天可怜见,一连肆虐了十多日的北风今晨便停了,日头很大,阳光都有了些温度。久卧病榻的富冈义勇难得有了点精神,对照顾自己的仆妇说,麻烦扶我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在庭院中布好桌子茶水,又为富冈义勇在腿上搭了条毛毯,仆妇们退到一旁去闲聊。因为是要一直在房里伺候的人,多少知道一点关于今晚要来的小夫人的事情,眼下富冈公子闭眼假寐,她们便小声讨论起这事。

富冈义勇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跟着鳞泷先生修习剑道,耳聪目明,闭上眼听觉便更清晰,仆妇们的低语尽数传到他耳中。

对于这仓促而来的婚约对象,他其实是并不了解的,隐约听到有人说是那个在祭典上跳神乐的孩子,另一人说她曾在神乐殿见过那孩子,性格很好,眼睛也亮,正是有力气有精神的年纪,无论如何至少能照顾富冈公子饮食起居,陪他说说话。

说话是不需要的,富冈义勇懒散地半睁开眼,百无聊赖扫视庭院中的假山。自己现在这种病入膏肓的凄惨模样,没有人会想要来搭话的吧,那孩子若来了,就叫他与仆妇们一同做些洒扫琐事,免得把自己的病气过给他了。

他抬起手,掌心朝上摊开在自己面前。惨白的皮肤透出青色的血管,俨然是将死之人的模样。一束阳光落了上来,只可惜深冬的阳光即使再明亮,也暖不热他冰凉的手。

又到冬天了啊,又到冬天了。

过了中午,富冈义勇的院子里就热闹了起来,道馆外部不做摆设便罢,这新婚夫妇的里屋多少还是要装点些的。宫司遣神官送来全套婚礼的应用之物,细细说明了该如何装扮与使用,又说新娘子五行重火,又给火神献过舞,因此要等到月亮升起来时再过门才好避开神的耳目。

冷清的院落总算有了些人气,不到张灯结彩的程度,但也多了些颜色,赤红的纸垂缠在樱树的枝桠上,远远看去像是早开的春花。靠坐在里屋的床榻上透过窗棂看着下人们忙碌地张罗着,富冈义勇拢了拢外衣,移开目光怔怔盯着墙角出神。

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下,时间过得很快,眼瞧着天色就一点点暗下来。今夜是月圆之夜,玉鉴般的明月撒下一地清辉之时,从神社而来、载着新娘的小轿悄无声息被抬进道馆。

富冈义勇早已换好一套全新的羽织袴,或许是下午在院子里略走了走,养好了精神,竟也能不要人搀着自己下地了。他在屋里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到一串陌生的铃音时,便推门走入院落。

横穿庭院从月亮门到里屋的这条小径两侧错落放置着小簇的篝火,也是驱祟的一部分。富冈义勇站在屋门口,看着正对面的月亮门,他未曾谋面的妻子将从这里向他走来。

清脆的铃音逐渐接近了,一片衣角晃晃悠悠地在夜色中显现出来。意料之外的是,迎面走来的人穿的既不是白无垢也不是色打褂,而是一件鹤松纹的千早。他一手持神乐铃,另一只手托着长长的五色缎带,脸上戴了一只狐狸面具,踏着月光与火光缓步走来,如同星空下的辉夜姬。

似乎是没想到会有人候在门口,他前进的脚步顿了一下,尔后加快了速度,铃声的节奏一变,轻快又活泼。

疾步走到富冈义勇面前,他开口说:“大人,请快进屋,外面凉。”

好年轻但好温柔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发出的呢?这样想着,富冈义勇抬手揭开薄薄的狐狸面具,露出一张太过稚嫩的脸,五官都还没完全长开,眼睛确实又圆又亮,脸颊也圆圆的,任是谁看都要说一句,果真还是个孩子啊。

被揭开面具的孩子一愣,手却已经下意识攀上富冈义勇的胳膊,要扶他进屋。

富冈义勇由着他动作,二人齐齐踏过门槛的时候才问:“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那孩子转头看他,仰着脸笑笑说:“因为我要瞒过神明,来做您的妻子呀。”

十五岁的孩子说这话时不是羞怯或懵懂的模样,语气是坚定而有力量的,他的手掌很温暖,是隔着衣物也让富冈义勇无法忽视体温。

两人相携步入内室,房里燃着油灯,亮堂得像是白昼。那孩子扶着富冈义勇在床边坐下,又接过他手中的面具,与神乐铃一同搁在一旁桌上,这才回到他身边,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垂着手站在一旁,“从今天开始,我会侍奉大人左右,请多关照。”

适才庭院里月色昏暗,那孩子又步履匆忙,只大略扫了一眼,进屋坐下后富冈义勇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自己这新婚妻子的面孔。最直观的感受还是年纪太小了,刚刚与自己并肩而立时矮了约莫一个头,但明亮的眼睛总是映着星月与火焰的光,亮得灼人。

想到这样小的孩子先是要辛苦地照料一家人,之后还要一边承受一夕失去亲人的痛苦,一边为了自己和仅剩的妹妹艰难地活着,富冈义勇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可思及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他又有些自嘲地想,都是朝不保夕的人,自己却不如一个孩子心念坚强,哪里有资格去同情别人。

“你叫炭治郎,是吧?”

良久才得到回话的灶门炭治郎却是反应很快,点头应道:“是的。”

“不必叫我大人,我只年长你六岁,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怎么能这样说呢,您可是大家的救命恩人!”富冈义勇话音未落,灶门炭治郎便匆匆打断,神色认真地反驳道,“镇上的人们都是托您和道馆中其他大人的福才活下来,大家都很感激您,您当然是了不起的人。”

是吗,是这样吗?

富冈义勇怔了怔,就听到他继续说:“不过您不喜欢这个称呼的话,我就换一个吧。您比我大六岁,我叫您哥哥可以吗?”

说要给人做妻子的时候坦坦荡荡,叫了声哥哥却觉得不好意思,灶门炭治郎抬手虚握成拳掩嘴,低声说:“其实在家里,我是最年长的孩子,所以从没叫过别人哥哥,果然还是很不习惯……”

哥哥,多亲昵的称呼,富冈义勇的眼睛睁大了些,似乎是被惊到了,可冷静下来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念头竟然是这样好像也不错。刚想答应,就见灶门炭治郎猛一合掌,笑着说:“我知道了,还是叫您先生吧,好不好呀义勇先生?”

不知为何,忽然感觉有点可惜,但富冈义勇还是云淡风轻地点点头说:“没问题。”

“没问题吗?”灶门炭治郎忽然倾身凑近,“为什么感觉您兴致不是很高呢?”

好敏锐的洞察力,这样细微的心情都被他觉察到了吗。而且这么自然地就拉近了社交距离,让人很难不在意。

可是在意又有什么用,他是那样炽烈的一捧火,合该要烧破长夜的,不管是叫哥哥还是先生,自己这行将就木的残躯也至多能听到冬末春初的时候,所以又有什么所谓呢,随他开心就好了。

于是富冈义勇说:“你怎样称呼都无所谓的,我不在意。”

“这样啊。”灶门炭治郎没有因为这听起来冷淡的一句话而灰心,只是有些害羞地边拨弄一下耳边的碎发边说,“那我平时叫您义勇先生,偶尔想念家人的时候叫您哥哥。”

纯白的千早衬得他脸红的姿态好明显,他只是在为自己一时嘴快说出的撒娇似的称呼而窘迫,落在富冈义勇眼里,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他毕竟不是虚长了人家六岁,多少对情和爱有些认知,无论如何,眼前这个人今天是来嫁给自己的,他的鲜活,他的天真,他在灯火下羞涩的模样,即使只短短一段时光,也将确实地属于自己。

鬼使神差地,富冈义勇说:“这身打扮很漂亮。”

被夸漂亮的灶门炭治郎还是羞,但也开心,站直了展开双臂转了一圈,说:“穿这身衣服跳神乐舞才好看呢,义勇先生身体好些之后,我带您去参加祭典,一定要跳给您看一次的。”

轻盈的转身像外袍花纹上的仙鹤一样,不愧是有家族传承的神乐的孩子,简单的动作也做得绚烂却利落。富冈义勇不合时宜地想,如果自己真的能好起来,就教他学习剑道吧。

可惜“好起来”似乎是个很遥远又很渺茫的概念,富冈义勇垂眼,喉间压抑的干痒愈发明显,或许是多说了几句话,或许是在庭院里的确受了凉,他缩了缩肩膀试图忍下不适,最终还是难以抑制地咳起来,先是一下接一下,直到完全控制不住连串地咳。

灶门炭治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很快凑到他身边坐下,熟练地揽住他半边身子轻拍着顺气。家里久病的妹妹也是时常咳嗽,天气转冷咳得更厉害,他独自照顾妹妹两年,已经轻车熟路了。

见富冈义勇稍微缓过气来,他又起身去摸一摸桌上的茶壶,尚还温热,便倒一杯回床边坐下,将茶杯凑到富冈义勇面前,要喂给他喝。

“没事,我自己来。”

富冈义勇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腾出手的灶门炭治郎便别过脸去悄悄抹眼泪,富冈义勇余光瞥见了,抬手虚虚拉住他手腕,低声问:“吓到你了?”

灶门炭治郎下意识要把手收回来,临了似乎想到些什么,松下力度,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赶紧把眼角擦干净,这才说:“抱歉,看到您咳嗽的样子,想起家里生病的妹妹了……”

啊,是了,这孩子是为了妹妹的治病钱才四处奔走找营生,甚至这样稀里糊涂地嫁了自己做妻子。可他来陪伴自己,他的妹妹又该怎么办呢?

富冈义勇望着他湿红的眼睛说:“把妹妹也接来这边住吧。”

“啊,不必的,其实我没有把具体的情况告诉妹妹,只跟她说出来做长工,有空会回去看她。”灶门炭治郎说到这里,忽然慌张了一下,手忙脚乱地解释说,“您别误会,我不说并不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好或怎样,只是妹妹还小,所以、所以才……”

“没关系,不用对我解释这些。”富冈义勇想了想,补充一句,“我相信你。”

这句话换来极灿烂的一笑,富冈义勇又问:“那么,妹妹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吗?”

“嗯,我来之前宫司先生给了一笔钱,说是道馆送来的拜礼,我就拿去给邻居婶婶托她替我照顾妹妹,剩下的钱还给妹妹换了一副好药。两年前妹妹蒙您救命之恩,现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受您恩惠,所以我很庆幸与您八字相合,能替您承担一半的业力。”

灶门炭治郎太会照顾人,一边说着一边把茶杯收拾好,又利索地给富冈义勇解了外衣叠好放在床头,然后扶他躺下再顺手掖一掖被角放下床幔,最后熄灭所有油灯,只剩靠门的一盏以备不时之需。

做完这一切,那年幼的孩子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门边,恭敬地冲富冈义勇一拜,笑道:“天色不早了,义勇先生,请歇息吧。”

富冈义勇不答话,只点点头,对方便起身要离开,手刚碰到门框时又被他叫住了。

“炭治郎。”

“在,有什么吩咐吗?”

转回来的是一张盈盈笑脸,他好像有这种魔力,不管发生什么事,总能露出让人宽心的模样,看见他笑,即使脸上没有表情,心里也是想跟着笑的。

“做个好梦。”

听到这话的灶门炭治郎眼睛更亮,不再是像星星了,而是像永悬不落的太阳。

“谢谢,您也一样,做个好梦。”

门被轻轻阖上,但一丝线香的檀木气味被留在富冈义勇身边。这是灶门炭治郎今早在神社为他长跪祈福时在宫殿中染上的味道,他当然不会知道,可这若有似无的香气转着圈萦绕在他身边时,实在叫人心里熨帖。

富冈义勇的院落原是安静的,念及他的身体状况与情绪,一般少有人来往进出,即使有动静也小,倒显得夜里的风吹虫鸣都聒噪。可今夜不同,踏着月色走来的太阳一样的少年之于富冈义勇,正如投入水面的一枚石子,涟漪泛起后是再难平息的。

他生动地哭,明艳地笑,轻而易举将几近干涸的枯井重新化为流淌的湖泊,汩汩如脉搏涌动。而在他离开后,同那线香气味一般、空谷回响似的余震犹在,富冈义勇侧过头去看桌上那只神乐铃,想起不久前听过的叮当脆响,想起穿千早扮作巫女的孩子笑着说要带他去祭典跳舞给他看,忽然就觉得此夜可真是一个静谧之夜,静到庭院里风吹落叶的声音都震耳欲聋。

谁知这扰人的寂静并未持续很久,不多时,门便又从外侧被打开了。

“义勇先生……”灶门炭治郎从门缝间探出头,小心翼翼地说,“抱歉打扰您休息了,只是或许……我今天能睡在您这里吗?”

这一变故的确事出有因,他离开正厅后去询问院子外的值夜人自己的房间在哪里,对方有些惊讶地反问说没有单独给您备下住所,夫人不是该要和富冈公子住在一起吗。

虽然有给人做妻子的自觉,但被旁人称为夫人还是赧然,灶门炭治郎匆匆应付两声,落荒而逃一般回到了富冈义勇的房里。

“总之就是暂时没有空置的房间,所以只好打扰您一晚,明天收拾出来空屋我再搬过去。”

省略掉叫人脸红的称呼解释清楚前因后果,灶门炭治郎在富冈义勇默许的眼神中走到墙边的橱柜旁说:“您这里应该有些多余的铺盖吧,我睡在您旁边地上,夜里不舒服的话就叫我。”

“别麻烦了,地上太凉,你如果也病了怎么办。”富冈义勇说着,拍拍自己身侧,“睡到床上来吧。”

“嗯,这倒也是哦,我病了就不能照顾您了。”灶门炭治郎很轻易地就被说服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过多少还是有些顾虑,“可我担心您不习惯,会不会惊扰到您呢?”

“我没关系的。”富冈义勇支起半边身体,侧望着他,“夜已经很深了,快休息吧。”

“好的,您快躺下吧。”

灶门炭治郎赶紧走到床边,先确保富冈义勇重新躺好,被子盖严实了,这才借着昏暗的光去解扣子。脱下千早与绯袴,叠好之后与富冈义勇的衣服摆在一处,这才手脚并用地上了床。先前他一直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这会儿孩子气的动作又透出些不遮掩的天真,富冈义勇看在眼里,稍稍挪动一下给他腾出些位置,然后就感觉到他贴着自己躺下。

“义勇先生,那我就冒昧了。”

与这句话一同钻进富冈义勇被子里的是身体和手的温度一般都如太阳那样暖和的灶门炭治郎,富冈义勇仰面平躺着,窥见他侧身对着自己的方向,于是不由地也转向他去,忍不住又开始端详他的面孔。

灶门炭治郎没太注意他专注的眼神,只是松松地牵住了他的一只手。

富冈义勇怔了一下,面前这人单纯而幼小,脸是孩子的脸,眼睛是孩子的眼睛,手也是孩子的手,比自己的手小上一圈,但掌心满是结实的厚茧,是一双操劳的手,牵引着全家人,牵引着妹妹,现在要来牵引自己。

灶门炭治郎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轻声叮嘱道:“您有什么事就拉我一下,当然您咳嗽了我肯定会醒的,不要自己起身,让风漏进被子里会着凉的。”

富冈义勇轻轻屈起中指与无名指,在那层茧子上划过,像勾住了什么似的,倒也没有放开。

他轻声说:“好。”

自从生病以来,富冈义勇就很少能一夜无梦地睡到早晨,要么被连绵不绝的咳嗽困扰,要么从模糊但可怖的魇中惊醒,乍一睁眼,衣服总被冷汗浸透。

但今夜不同,他年少的妻子身体温热如炉火,轻柔地拥着他,驱散了体内的寒气,夜间只稍微咳过两次,也被睡得半梦半醒的灶门炭治郎下意识搂住拍拍背,顺着他后脊抚摸直到他呼吸平稳为止。

于是难得的,这一次他睁眼醒来,竟已天光大亮了。两三下眨眼让他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对昨夜的回忆。怀里好像隐约还有一丝暗香与暖意留存,但转头去看,身边的确是空荡荡的,好像不曾有人来过。

这让富冈义勇产生了些难以言喻的奇怪心情,他慢慢坐起身,看到床头堆叠在一起的衣服才确定,落在自己身旁的那颗太阳不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义勇先生,您醒了,早上好呀。”

门被哗地推开,因为自己也没几套得体的新衣,昨天穿的巫女服还是宫司所赠,所以灶门炭治郎一早就去问有没有换洗衣物。仆妇按照他身量取了一套道馆的训练服来,简单套好之后他又问哪里有热水。

“您吩咐我们去烧就行,要多少热水呢?”

灶门炭治郎念着富冈义勇昨夜咳嗽的模样,照顾妹妹的经验让他知道这病要常喝温热的水养着嗓子,一来不容易咳,二来咳过之后也能护着些喉咙。妹妹是小孩子口味,他还会晒些干花和甜甜的野果泡在水里哄她喝,要不今天晚些时候给义勇先生也准备一些?

一边想着,灶门炭治郎一边说,“多烧些吧,麻烦您了。”

不知为何,他这话一出,仆妇的眼神就变了,有一丝惊讶,更多是喜悦,略一躬身说了声好的就退下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院里伺候的仆妇们之间迅速传开了,原先病着快两年,几乎下不了地的富冈公子,昨天刚迎进一位十五岁的小夫人,今天一大早就叫了水。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当然这都是后话,而且肯定不会传到两位当事人的耳朵里。灶门炭治郎毕竟年少,对此不明所以,看着她脚步轻快离去的背影有些困惑,但想到富冈义勇还独自在屋里,便赶紧往回走要去守着他,正巧见他醒来。

此时富冈义勇能看到的只有背对敞亮的庭院、面朝自己笑得灿烂的灶门炭治郎。他穿着一身齐整挺括的训练服,看起来倒还真有些小师弟的样子,富冈义勇仿佛能想象出他挥剑的场景,挽剑花的动作应该和摇神乐铃时一样好看吧。

“早上好。”

富冈义勇与灶门炭治郎对上视线,回应了他的问候,对方走到他身边将靠枕塞在他身后扶他坐稳,然后说:“既然您醒了,那我就去给您拿药。”

富冈义勇的药在旁边小院的伙房里温着,每日三副,原先有人服侍他用药,现在灶门炭治郎自然而然将这当做自己的职责。

怕药在路上被吹凉了影响效果,他一路步履匆匆,这一趟去带回来的不止是药,还有一小碟和菓子。

“锵~”侧身坐在床边,将盛着汤药的碗递给富冈义勇后,灶门炭治郎拿起一枚红豆麻糬说:“义勇先生不用怕苦,我给你准备好点心了。”

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至于会怕苦,但富冈义勇没有驳他好意,说声谢谢后眉头也不眨一下地将一整碗只是看着就让人犯怵的浓稠药汤喝下去了。

灶门炭治郎接过碗来,将麻糬喂到富冈义勇嘴边,他瞥一眼,也没说什么,张嘴吃掉了。

“一口气把闻起来就很苦的药全都喝掉了,真是乖孩子。”灶门炭治郎看着只留下一些药渣的碗,开心地想摸一摸富冈义勇的头发,手刚落上去就意识到不对,只顺势摸到发尾就赶紧收回来,几乎语无伦次地解释,“不好意思义勇先生,不知怎么的……总是下意识地把您当成我妹妹了。”

好奇怪,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义勇先生总给自己一种想要照顾他的感觉,靠近他时那种气息就像是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但他分明是年长自己六岁,已经很厉害的大人了。

灶门炭治郎不知道的是,富冈义勇也的确曾经是被人照顾的对象,那些人离开之后,他内心深处的一部分其实一直在拒绝长大。但没关系,长子灵敏的嗅觉和柔软的心肠让灶门炭治郎即使不明白也不吝于将自己会给予自家弟妹的一切都同样全数拱手赠予富冈义勇。

——当然,有时候这种做哥哥的潜意识具象化之后的行为未免有些让人难为情,因此要自然地对义勇先生做出照顾的姿态需要先完全消化两人之间夫妻的身份,现在看来还道阻且长呢。

富冈义勇看着灶门炭治郎慌乱的模样,昨天也是在叫自己哥哥的时候露出了这样的表情,看来他真的对手足之情比较敏感。这也不难理解,兄弟姊妹毕竟是同气连枝的关系,自然和旁人都不一样,而他们是才相处一夜、乱点的鸳鸯,哪里能相提并论,也不怨他每每提起又要否认。

不管怎么样,说要叫哥哥又改口,摸一下头又收回手去,实在叫人好难不在意。

虽然这么想——而且以把害羞当拒绝的方式彻底想岔了——但富冈义勇本质还是渴望有人能靠近和接触自己的,因此哪怕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灶门炭治郎还是即刻就发现他似乎和昨晚的某一个瞬间闻起来一样低落。

年长的幼子不善言辞,而所幸年幼的长子能觉察出言语之外的潜台词,或许正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他们两人合该要喜结良缘。

应该没有发生什么让他难过的事才对呀,难道是不舒服?

这么想着,灶门炭治郎吓了一跳,是啊,昨晚义勇先生在庭院里等着自己的时候肯定受凉了,此后又因为自己去而复返折腾了一阵子,怎么看都是自己的失职呀。

“义勇先生,您如果不舒服要告诉我的,千万别忍着不说。”灶门炭治郎说着,伸手去探富冈义勇的颈侧,“您有觉得冷吗,我看看是不是发热了。”

应该是没有发热,但心里发痒倒是真的。颈部相比手掌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层厚茧,富冈义勇克制着自己想缩一缩脖子的动作,瞧着那张凑近自己的担忧的脸,默默地倾身,与他额头相抵。

“怎么样,发热了吗?”

两人的体温重合了,几乎连呼吸也要重合,是稍微再前倾一点就要接吻的程度。

脸颊迅速烧起来的灶门炭治郎迷迷糊糊地想,接吻……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是夫妻嘛……义勇先生离得好近,可以闻到他身上浅淡的皂角味。是因为太久没有出过门、没有和别人讲过话的缘故吗,他身上好像少了些烟火气,比自己的体温还要低一些呢。没办法,义勇先生靠近的话,心跳和体温就都升高了,怎么会这样呢?

哎呀,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勉强找回声音:“没有……”

富冈义勇这才退开一些,看向灶门炭治郎的眼神里竟带一丝笑,说,“太好了,谢谢你。”

“不用不用。”这笑意倒让灶门炭治郎烧红的脸更烫了,他猛地捧着药碗站起身说,“义勇先生,我去给您泡点茶水,您先吃糕点吧。”

将碗送回伙房的路上意外地碰见了麟泷先生,灶门炭治郎知道这位就是待富冈义勇如师如父的道馆主大人,于是尊敬地对他行了礼。

麟泷先生待他很和善,开口就是说:“辛苦你陪伴义勇了,他不爱讲话,但性格并不坏。”

灶门炭治郎答道:“我知道的,义勇先生其实是很好相处的人,与他相处时我很开心。”

麟泷先生久久打量着他,然后叹了口气去揉他发顶,“义勇来到道馆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上一些呢……多陪他说说话吧,拜托你了。”

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灶门炭治郎直视麟泷先生的眼睛,恳切地说:“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义勇先生的。”

照顾人的第一要务当然还是从养病开始,因此放了碗又拿到灌满热水的茶壶后,灶门炭治郎托伙夫拿了些食材与工具到院子里。

“义勇先生!”

因为疾病侵扰与心绪低落,富冈义勇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畏寒避光,如非必要,房门总是关得紧紧的。但现在情况产生了变化,因为他知道门开时会有朝阳涌进来,那个小小的孩子总是边喊自己的名字边笑着靠近,冬日的风好像也不再冷得难以忍受了。

“我拿了些花果来,原本是准备晒干给您泡水喝,但最近太冷了,所以就想着干脆用蜂蜜腌制一下好了。”

灶门炭治郎放好茶壶,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伙夫将一大罐蜂蜜与装着花果的篮子搁下便告退,他走过去拿起篮子上方一只竹篾编织的小笸箩舀了一捧花,然后提着篮子走到床边坐下,将小笸箩塞到富冈义勇怀里。

“义勇先生也要帮忙哦,您择过菜吗?跟那一样把花朵从枝条上摘下来就好了,如果有打蔫的就丢掉,我来负责给果子去核。”

灶门炭治郎精心挑选的花果是忍冬和金桔,忍冬泡蜂蜜养喉润肺,金桔被糖分渍过后可以泡水也可以做蜜饯直接食用,拿来给义勇先生压压药的苦味也是好的。

富冈义勇这两天正好难得有点精神,被他这位小夫人使唤着干活儿也不恼,认认真真地挑拣起来,灶门炭治郎则拿了一把小刀将篮子里的金桔一一剖成两半取出核。两人都专心忙着手头的事,没顾的上说话,但远远看起来是很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的模样,院里伺候的人路过都要在窗边悄悄看上两眼,然后相互传话说,富冈公子瞧着脸色似乎比前段日子要好些了。

或许是专注的时候时间会变快,没多一会儿就有人送了午饭来。灶门炭治郎洗净手,端了餐盘与富冈义勇一道在床上吃。吃着吃着,他就说起以前哄妹妹喝药的事。

“……祢豆子就会皱着眉头,一副苦得不行的表情,我明知道她肯定是在夸张,更何况生病就要喝药才会好,但又见不得她难受的样子。隔一段时间攒下些钱才能买几颗金平糖给她吃,不过毕竟是少数时候,所以才会想到晒果干给她泡水喝。”

说起妹妹,灶门炭治郎的神色比平常更加生动,俨然眉飞色舞的样子。而突然意识到好像一直是自己在讲话,富冈义勇只是很偶尔地应一两声时,他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吵了?义勇先生好像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说话。”

富冈义勇慢吞吞地答道:“不会,只是我嘴里有食物的时候不能说话,咽下去之后才行,所以回答会慢一些。”

这简直是比妹妹想方设法躲避苦药还要可爱的情况,灶门炭治郎看富冈义勇的眼神变了又变,忽而眼尖地看到他下颌上沾了一枚饭粒,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伸手为他捻下,眼睛弯弯地说:“义勇先生简直像小孩子一样。”

被整理仪表又被说像小孩的富冈义勇没有不好意思,只是看着灶门炭治郎月牙一样的笑眼,脸上还停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还是茧子的触感啊。

富冈义勇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吃完饭稍微收拾一下后灶门炭治郎放下窗帘预备让富冈义勇睡个午觉休息一下,他自己则要将已经装好忍冬与金桔并封好的一罐蜂蜜拿去背阴的后院存放。

就在他快要出门的时候,富冈义勇叫了他的名字,“炭治郎,过来。”

以为对方有什么事所以很快转过身走回来的灶门炭治郎问道:“怎么了,义勇先生?”

富冈义勇从床头小几的抽屉里拿出一只贝壳状的东西说:“把手伸出来。”

灶门炭治郎乖乖摊开手,好奇地问:“这个贝壳要煮来吃吗,怎么只有一个?”很快又接一句,“说起来我在夏天的时候也经常捉河鲜烧给妹妹吃,义勇先生吃河鲜吗,下次也给您做。”

这次换成富冈义勇不作声地笑一下,觉得他笨笨的样子也好可爱。

“这是蛤蜊油,用来搽手的,可以软化你手上的茧。”

打开贝壳后里面是乳白色的膏体,富冈义勇一点点在那双承担了太多的手掌上涂抹均匀,然后将剩下的也给了他,“拿着吧,以后自己记得抹。”

自己的手确实有很厚的茧,今天给义勇先生探了体温,还拈了脸上的饭粒,是不是自己的唐突让他觉得不舒服了?

义勇先生这样好的人,该要迎娶一位温柔美丽的大小姐做妻子,可以在他舞剑时为他抚琴,也可以堂堂正正与他比肩而立,明丽大方。若不是他得了这病,自己的诞生日又刚好相合,哪里轮得到一个山野间的卖炭少年站在他旁边呢。

想到这里,之前的那些喜悦的阳光暗淡下来,灶门炭治郎不由沮丧地说:“是我的触摸让您不适吧。”

“没有的事。”出乎意料的是,富冈义勇立即果断地否认了,然后他拉起灶门炭治郎的一只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侧,“以后也可以这样。”

完蛋了,体温和心跳又在上升,脑子也开始晕眩,于是在灶门炭治郎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闪而过的想法脱口而出:“义勇先生,我就不搬走了吧,一直和您住在一起可以吗?”

富冈义勇像昨晚一样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那先陪我一起午休吧,其他的事情之后再处理。”

于是他们就真的这样如夫妻般同住一室,安安稳稳地过了段平稳日子。因为富冈义勇病着的缘故,道馆里没有大肆庆祝新岁,麟泷先生只是给所有侍从几日休沐,并且来富冈义勇院子里陪他与灶门炭治郎两人吃了顿晚餐。

自从病了之后,富冈义勇就有些避着鳞泷先生,托人传话让他不用常来自己房中探望,自然是怕他看到自己病重的模样心里难受。偶尔两人共处的时候气氛也不太轻松,几乎不怎么讲话,总是透出一股被凛冬侵袭的沉重感。好在这次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不管怎样总会带来温暖与笑容的孩子,有他在二人之间架起一道桥梁,清冷的小院里终于多了些笑语。

麟泷先生临走时单独拉过灶门炭治郎说:“好孩子,谢谢你照顾义勇,他现在的情况比以往好了很多,也终于肯多说几句话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还要谢谢麟泷先生您给我的那一笔钱,足够让我妹妹吃好一阵子的药了。”灶门炭治郎笑着摸摸后脑勺回道。

麟泷先生闻言,点一点他额头说:“你这孩子,新年该要看看妹妹的,义勇说让你回家却被你拒绝了。”

“我才来这边两天,哪能这样就回去了。”灶门炭治郎摇了摇头,“帮我照顾妹妹的邻居一家会与她一同过节的,再过些日子吧,等义勇先生再好些了,我会回家一趟,请您放心。”

麟泷先生拍拍他肩膀,又叹了句,真是好孩子。

元月过了快十日,富冈义勇的病似乎并未明显见好,但也没再严重,这便已经算是好消息了。转过年来天倒是愈发冷,他还不太能自己走动,偶尔有些阳光,即使没什么温度他也想去晒一晒,灶门炭治郎便给他怀里塞一只烧热的手炉,再拿厚厚的绒披风给他裹好,这才能放心扶他去院里稍坐片刻。

富冈义勇的身体当然不能坐蒲团,怕寒气侵身,院里的樱树下有专门给他备着的藤木躺椅,同样被灶门炭治郎早早铺好厚褥子,用汤婆暖过之后才让富冈义勇过来躺下。

有时灶门炭治郎会端一只小凳坐在富冈义勇身边,与他谈谈天;有时则闲不住地打扫院里的落叶,或是侍弄那院墙边的两株山茶,心心念念等着花开的那天。

到了晌午时分,服了药又吃了饭的富冈义勇会犯困,某日疲于折腾着进屋再睡,干脆拉了他小妻子一同在院里小憩。原本灶门炭治郎是不肯的,自然还是怕扰他休息,但富冈义勇一句“手炉熄了”,他便又自觉地往人怀里钻,去给他取暖。

好在藤椅还算宽敞,躺两人虽然稍有些勉强但也不至于太挤,相拥缩在柔软厚实的布料之间,即使没有困意也要被捂出呵欠来,两人头挨着头,没说上几句闲言碎语便睡着了。

这一幕叫人看去,下人之间又在感叹,富冈公子和夫人的感情真好啊,分明是仓促定下的婚事,现在两人竟日日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呢。

不过这也只是偶尔的消遣,多数时候为了避免受凉,富冈义勇都只能卧床度日。他这情况能做的事情不多,灶门炭治郎担心他天天呆在屋里要闷坏了,所以尽可能地给他找些不劳神费力的事做着分散注意力,比如看书写字。

富冈义勇屋里有一座书架,不是那种附庸风雅之辈装模作样的点缀,而是每一本都真真正正有翻阅的痕迹,灶门炭治郎曾好奇地翻看过,其中不少都有富冈义勇做下的笔记,于是便在对方室内休养期间拿书让他读。

说起来也确实有很长时间没看过书了,富冈义勇便接过来翻开一本,又对灶门炭治郎说:“你没事做的时候也可以看书,架子上放着的随便拿就好。”

“算了,我还是去看看院子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吧。”灶门炭治郎有点苦恼地皱了下眉说,“毕竟我认识的字不多……”

富冈义勇便说:“那我给你读些话本怎么样?”

“可以吗?”灶门炭治郎当即就笑起来,虽说是问话,但没等回答就往富冈义勇身边走去,俨然是准备听故事了。

六月天孩子面,果然是说变就变。富冈义勇也爱看他笑,总觉得这黯淡无光的冬日里,天空都不似往昔盈蓝如海,像被阴雨洗到泛白了,该要有一道艳色来亮人眼的,这夺目的红便刚刚好。

这些天来,两人已经习惯一起窝在床上,本来富冈义勇就病着,天气又冷,饮食起居自然大都是在床上。灶门炭治郎贴身照料,也日日与他偎在一处,原本勤快的人都有些懒散了,现下一听富冈义勇要给自己讲故事,便开开心心地掀开床幔钻进去与他靠在一起。

今天随手拿的这一本恰好是民间故事集,记载了些怪奇百物语,虽然富冈义勇似乎是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语调平平淡淡,却刚好适合讲这种怪谈志异,几次吓得灶门炭治郎小雀儿似的一惊一乍,又忍不住好奇,摇着他胳膊问,然后呢,然后呢。

随着这动作,他自己的耳坠也跟着晃起来,富冈义勇微微侧头来看,见这光景,不知怎的就想到一句诗。

——猫逃梅枝摇,春夜月朦胧。

于是他讲完最后一个故事,合上书,搁在床头,一手拨弄灶门炭治郎的头发,一边问:“喜欢俳句吗?”

灶门炭治郎仰头看着他说:“偶尔听过一些,但记忆很模糊了。”

富冈义勇的手由他发顶滑至耳后,亲昵地、如同抚摸猫儿一般揉一揉,说:“我念几首给你听,好不好?”

“好呀。”灶门炭治郎永远是一副兴致很高的样子,笑吟吟地点了头。

于是富冈义勇对他说了说了第几排第几本,由他代为下床去书架前取过来,借着木质窗棂间透进来的光细细品读,两人的影子映在地面上,自然而然地融为一体了。

「凌乱萩花落/遮盖小鹿一般的/睡着的猫儿」

读至这一句,富冈义勇拿起床头小几上搁着的笔,在砚台里蘸饱了墨,三两下勾勒出一副猫咪春睡的图景,换来灶门炭治郎的一迭声惊叹。

“哇,义勇先生画的小猫好可爱,就像真的一样。”

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富冈义勇心里发软,说道:“因为小猫很好画,我教你。”

灶门炭治郎欢喜地应了,富冈义勇便半个身子转过去面对他,吩咐他凑近些,然后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手托住他下巴,另一只手拿笔在他左右两边脸颊上分别画了三道猫咪胡须。

做完这一切,富冈义勇面上表情不变,眼里带一点笑,一本正经地说:“这样小猫就画好了,学会了吗?”

“义勇先生!”

后知后觉的灶门炭治郎几乎要一跃而起,不知是羞的还是惊的,一张脸彻底红透了,莫说是脸,耳根也发红,这下真是料峭寒冬中最抓眼的一抹艳色了。偏他只来得及嗔怪似的喊一声丈夫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对方捉住手,诚诚恳恳道了歉。

“下次不再逗你了,别生气。”

富冈义勇拿面盆架上搭着的一条帕子给灶门炭治郎擦净了脸,说话时一双通透的蓝眼睛盯着人看,这叫谁还会生他的气,更何况本也不到生气的地步呢。

于是高高扬起来的语气又轻轻落下,灶门炭治郎很快找到了新的话题,“您会作画,替我画一张神像的草图吧。我们家往年都是有这样的惯例的,每年年初时要亲手雕一尊神像来祈福。”

祈福啊……

富冈义勇怔了怔,神佛真的会听到凡人的祈求吗,又是否会苦海慈航济世度人呢?如果会的话,又为什么要带走他的姐姐,他的朋友,他所珍视之人?

思绪被扰乱,他神色暗淡下来,问道:“你想求些什么?”

话一出口,富冈义勇自己也开始想,自己这绝对算得上是世间苦命人典范的年幼的妻子,到底想要向他们一家世代供奉的神明许一个什么愿望。求妹妹痊愈?求出入平安?会不会也为自己求个长命百岁呢?

灶门炭治郎双手合十,虔诚地说:“当然是求风调雨顺,时和年丰,希望从今往后的冬天都别太冷了,让大家能健康而幸福地度过冬三月吧。”

他那祷告般柔顺的一低头,让富冈义勇恍惚看到一身烟火气,乘兴下人间的少年神明,又或者是神在凡世游走的幻影。他竟不求谁来渡他,而想渡世间所有人。难怪是命格贵重的、上天选来侍奉火神的孩子。

富冈义勇的视线细细扫过灶门炭治郎垂眼敛眸的侧脸,十五岁,还是一眼瞧去什么都朦胧的岁数,再过上两三年,个子还要再窜起来,这张嫩得叫人心软的脸也会长开一些。

不过这会儿也足够漂亮了,而且最是漂亮得青涩却张扬的年纪,眉峰似剑但眼波如鹿,望着谁都是一副灿烂的笑模样,平时眼尾微微垂下去,笑时嗔时又翘起来一些,孩子气的青涩模样。

再长大些,待他再长大些,也待自己身体再好些,至少能独自站上一会儿,走上几步,给他重新制一身艳丽点的色打褂,涂上黛粉,抹上口脂,按最完整、最规矩的仪制,再办一场婚礼吧。

神游至此,富冈义勇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想和面前这孩子有一个未来的。

——看来,我也变贪心了。

灶门炭治郎抬眼,正好撞进富冈义勇凝视他的眼神,歪着头笑问:“义勇先生,您在想什么呢?”

此时的气氛太好,该要做些什么事才对。

富冈义勇张开手从左右两边捏住灶门炭治郎的脸颊,稍稍一用力,便挤得两侧软肉圆鼓鼓如动物幼崽。

幼崽眼睛圆圆,疑惑但天真地望着他,被掐住脸也不躲不闪,不懂害怕,没有一点被捕食者盯上的自觉,只是问,“怎么了,义勇先生?”

富冈义勇一寸寸向他贴近,鼻尖轻轻蹭到他鼻翼,不答反问:“可以吻你吗?”

两人究竟差着六岁,成年男性的气息突然靠近,灶门炭治郎只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

坏了,腰、腰在发烫,一点力气也用不上来,只能落在义勇先生的臂弯里。明明自己身体健康而他久病未愈,为什么感觉完全逃不开他的掌控呢?

吻,义勇先生说了吻……上次挨得这么近时,自己好像也想了接吻的事来着……他们有过牵手,拥抱,甚至现在正坐在同一张床上,接吻倒还真是从来没有过。

可以吗?可以的吧?

见灶门炭治郎红着脸,眼神游移答不上话,富冈义勇变作双手捧着他脸颊的动作,拇指轻抬,拂过他泛起一丝浮红的下眼睑,径自凑近,轻声说:“如果你不拒绝,那我就要失礼了。”

听到这话的灶门炭治郎没什么反应,还是愣愣地望向富冈义勇的方向。看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富冈义勇无奈地笑了笑,伸手点他鼻尖儿,哄孩子似的语气说:“接吻的时候要闭眼。”

对于情事一窍不通的灶门炭治郎依言紧闭双眼,或许是紧张,或许是用力过猛,总之睫毛如蝴蝶一样轻轻地颤动着。富冈义勇一低头,便落下清风似的一吻。

灶门炭治郎猛一激灵,义勇先生的嘴唇和体温一样凉凉的,雪花一样蹭过去了,好舒服。

正要退开时却被人控住后颈,湿热的吐息落在唇齿间,“这可不算是接吻。”

他心里不解,怎么不算,不是嘴唇碰到嘴唇了吗?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又被按着脖子往前轻推,富冈义勇用念故事时那样淡淡的语调说:“别躲,听话。”

下一秒便是唇舌的纠缠,当真如食髓知味的猛兽一般,吻得灶门炭治郎肩胛骨都在发抖,最后不得不抓住富冈义勇的肩膀才勉强让自己不要丢脸地跌在榻间。

真正的夫妻间的耳鬓厮磨结束了,富冈义勇放开他,捏一捏他耳垂说:“做得好。”下一秒就被扯了扯袖摆。

“刚刚那个,我很喜欢。”灶门炭治郎红着脸,小声说,“再、再亲一下。”

正月十五上元节,正是要做火祭的日子。一大早灶门炭治郎就亲自去熬了一锅红豆粥,一碗送去鳞泷先生院里,一碗端给富冈义勇,剩下的让大家分而食之,讨个好彩。

众人知道小夫人是跳神乐舞的巫女,命格又好,吃他做的粥也算是神明恩泽了,皆喜气洋洋地谢过。富冈义勇捧着碗听到院子里的笑闹声,终于有了些过新年的实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灶门炭治郎与旁人谈笑,他出声把人唤进房里,叫他陪自己一起喝粥。

亲亲热热地吻过那一次后,两人间的相处腻歪了不少,不是说些缠绵情话那种,这一点他们都做不来,只是言行之间要更黏糊些,比如坐在一处总要拉一拉手,指头也要在彼此指缝间纠缠。

要说这粥,怎么就不能自己喝呢?以往或许是能的,被人陪过一回之后反而不能了。没有谁不喜欢被别人惦记,富冈义勇无非就是想有个人坐在身边,时不时叮嘱他一句“还有点烫”,“慢些喝”,“要不要再盛一碗”。

难怪总有人说娶妻娶贤,有个知心人总在耳旁念着,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安逸而慵懒地喝完粥,就到了该摆饼花的时候。灶门炭治郎将早早准备好的镜饼在木盘中摆上两层,顶端放好橘子,端正地供在神龛前,新燃了两支香烛,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又拿一件新外衣在香炉前稍稍熏了一下,染上点线香草木气味,给富冈义勇套上。

“义勇先生不便谒佛,这样也算被神明护佑了,您的身体肯定会愈来愈好的。”灶门炭治郎笑着为他整理衣襟,又说,“今晚火祭,驱邪祈福,我会穿新婚那夜的巫女服,替义勇先生向火神求个安康。”

那套巫女服在他们简陋的婚礼第二天被浆洗干净就收拾起来了,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富冈义勇便想起那朦胧的鹤松纹与艳丽的金红掐丝,是莽撞又奋不顾身闯入他世界中的一轮皎月,一束斜阳。

灶门炭治郎的手刚要从他领口收回,便被攥住了腕子,就听他说:“别等到晚上了……下午就穿给我看吧。”

什么都能扛住,就是扛不过撒娇的长子闻言轻轻环住富冈义勇的脑袋,吻一下他额头说:“好呀,那先来吃今天的药。”

吃完了药还有好东西候着,前些日子腌下的蜂蜜青桔已经被渍透了,灶门炭治郎装来一盘放在床头做零嘴,原本说是给富冈义勇拿来压药的苦味,结果反倒是他自己时不时捻一枚来吃。

不管怎么成熟懂事,毕竟还是十五岁的孩子,正是贪嘴的年纪,富冈义勇看在眼里,只觉得生动可爱。他也不怎么爱吃甜食,看灶门炭治郎常吃这蜜饯,偶尔也会叫他喂自己一颗,这才发现,酸甜生津的果脯含在舌尖,的确是别有一番滋味。

当然,或许也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好景不长,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日子他们过得太顺遂了,上天看不过眼,偏是要降下些苦难。午时一过,忽然毫无征兆得气温骤降,疾风声声如哭号,天色阴沉得可怖。

侍从匆匆送来烧的正旺的炉子后,灶门炭治郎便赶紧闭门落窗,又翻箱倒柜找出厚褥子来,一层叠一层地给富冈义勇盖严实。这病他太了解,天一冷就会发起来,今日天气变得突然,午间还有些温度的,因此开窗通了通风。虽然后来起冷风就及时关上了,但保不准富冈义勇的身体受不受得住这一遭。

怕什么来什么,下午变天,傍晚下雪,还不到夜里富冈义勇就不大好了。先是发冷,头痛,紧接着就起了低烧,还越烧越厉害,开始还能安慰灶门炭治郎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没过多久就连话都说不出了。

这情形太吓人,麟泷先生也已闻讯而来,屋里沉闷地忙碌着,取水的,侍药的,低头垂泪的,惶然无措的,皆在愿天神开眼,至少赐这将死之人三年五载余命。

死寂的沉默中,医师匆匆赶到,望诊号脉后开了新的方子让人去抓药煎着,又取了烈性些的丸药先给富冈义勇服下两粒。转过头看看麟泷先生,又看看双眼已经哭得通红的灶门炭治郎,脸色并不轻松地说:“看看晚些时药能不能喂进去,把体温压一压,如果没有好转,就提前备下寿材吧,估计也就是一两天的事了。”

他这话一说,屋里伺候的人也都跟着哭了,哭好人怎么偏要被这刻薄的天地所刁难,刀山火海般的尘世间来去无踪地经了这一遭,还没来得及过几天逍遥自在的快活日子,凭什么就这样被催着去渡下一世苦厄。

他还这么年轻,二十出头,将将新婚尚不足一月,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啊。

鳞泷先生早早做过心理准备,虽然长达两年的时间也不足以让他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但事已至此,不能所有人都乱了阵脚,于是由他开口说:“我们了解了,十分感谢,义勇就拜托您了。”

医师也是叹一口气,点了点头,说:“某必当尽力。”

他自是真的尽力,药开好了又给富冈义勇施一套针,叫他苍白的脸上看起来有了点血色。仆妇引他去偏房休息,今晚情形凶险,恐怕是一直要在道馆候着了。

等待药煎好的那段时候,灶门炭治郎一直跪坐在富冈义勇床前,紧紧握着他的手。身上烫得厉害,一双手却寒冷如冰,怎么焐也焐不热。

屋里太安静,富冈义勇也太安静,静得叫人心慌。咳两声也好啊,可偏偏他咳都不咳,只安静地躺着,心跳声迟缓,呼吸也微弱,几乎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原本止住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但看到一言不发默默坐在一旁,攥紧了拳而背挺得笔直的鳞泷先生,灶门炭治郎强迫自己也勇敢起来。

对,现在不能怕,不能哭,要想办法做些什么。

恰在此时,小侍女端着汤药进屋了,从伙房一路端来,路上已经散了些热气,可以直接服用。灶门炭治郎在富冈义勇床头坐好,扶他起来靠进自己怀里,努力用稚嫩的肩膀撑起他奄奄一息的丈夫,示意侍女来喂药。

侍女舀了一勺往富冈义勇嘴边送,一开始还好,喂下两三口之后,原本不发一声的人还真咳起来了,把喉管里积着的药也咳出来。

侍女年纪也不大,见状哇的一声就哭了,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急的,抽抽噎噎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只反复说:“药、药喂不进去……怎么办……”

医师说过,药喂不进去,退不下烧,就只能等死。

灶门炭治郎却忽然冷静下来,语气温柔而平稳地说:“别担心了,药给我吧,我来喂。”

他一手扶着富冈义勇的肩膀,一手接过药碗,床幔轻飘飘地放下来,他喝一口,再给怀里的人渡一口,下定决心要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药真苦啊,喝起来比闻起来苦多了,义勇先生每天要喝三次,从来都是眉头也不皱一下,原来,原来是这样苦的药,他连着用了两年,每喝一次都在提醒他,你这一身沉疴的伤病之躯,行将就木。

灶门炭治郎鼻子发酸,舌尖的苦味还没散去,又有咸涩的泪水淌下来。他想忍住的,他多想忍住啊,但要怎么才能忍住呢,这样的绝望与悲伤。

最后一口药喂进去,他抵上富冈义勇滚烫的额头,祈祷似的呢喃道:“义勇先生,求您醒来吧,就当是为了爱你的人们……就当是为了我。”

药是吃完了,烧能不能退现在还不知道,没人敢歇着,皆如临大敌候在一旁。麟泷先生做主,遣退了不必要的侍从,只留两人候着,待后半夜再轮值。

灶门炭治郎此时正跪在神龛前,早晨摆好的饼花竟这么快便派上用场,他合手闭目虔诚祈愿,恨不得将富冈义勇的八字都细细说与神明听,求他一世安康无虞,平安喜乐。

麟泷先生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觉得有愧,这比义勇还小上六岁的孩子也因自己当时的一念之差平白为此事所缠,徒添烦扰。他走到灶门炭治郎身后,弯腰摸一摸他的头说:“炭治郎,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我没事的,您现在让我去休息,我反而才会不安。”灶门炭治郎摇摇头,站起身来转向麟泷先生,对他露出一个笑,“义勇先生头顶有四方神明庇佑,我来嫁他前曾在神社为他卜了三卦,皆是大吉上上签,义勇先生会醒来的。”

麟泷先生听他坚定的语气,略一怔愣,尔后也重重一点头说:“义勇会醒来的。”

医师的方子真起作用了,约莫二更天的时候,富冈义勇开始发汗,这烧一发汗算是要见好,灶门炭治郎赶紧拿帕子沾湿温水给他擦脸,摸到他额头的温度已不再是先前那样烫得叫人发慌,脸上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天蒙蒙亮时,富冈义勇甫一清醒,瞧见的就是他熬出了血丝的那双担忧的眼。

四目相对,灶门炭治郎霍地站起来,高声说:“麟泷先生,麟泷先生!义勇先生醒了!”

麟泷先生闻声走至床边,富冈义勇动了动胳膊,手肘用力要撑起身体,灶门炭治郎赶紧去扶他,都顾不上拿靠枕,直接像之前喂药那样坐在他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住他,好叫他坐稳一些。

“让您担心了。”富冈义勇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他向着麟泷先生的方向一垂首,低声说道。

“知道会让人担心,以后就打起精神来……也不止我一人会担心。”

麟泷先生意有所指,富冈义勇便微微转头去看搂着自己的灶门炭治郎,见他正反手用手背去抹即将落下眼角的泪,是一副小孩一样的稚气姿势。他隐隐记得昨晚自己冷得紧咬牙关,一点药都咽不下去,是有人以口渡给自己的。那么苦、那么稠的一碗药,这孩子替自己先尝了一遍。

于是他说:“辛苦你了,炭治郎。”

“不辛苦,您醒了就好。”灶门炭治郎的声音还有哭腔,“等会儿还再吃一次药,您多发发汗,好得快些。”

眼瞧着富冈义勇并无大碍了,麟泷先生便也安心离开。不久后早晨的药送来,灶门炭治郎吹凉些才叫富冈义勇服下,又顺手喂了颗青桔。

看着他终于放心下来,重新挂上笑容的脸,富冈义勇难得有了种劫后余生的心情。

是,他开始害怕了。原先觉得死没什么所谓,无非身死魂消,前尘往事再无瓜葛。若真有死后的世界,那就更好,他还能与曾经走散的人再见一面。

现在,多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世间如此用力地牵挂着自己,他便不敢独自去往阴曹地府了。那里太黑,太冷,没有太阳。更何况若自己任性地由着心病与顽疾拖垮身体,麟泷先生该有多伤心,自己这才过门的妻子又该有多伤心。

在这尘世的牵挂变多了,将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力道也就变强了。

可还是有个颠扑不破的事实摆在面前,富冈义勇思及昨晚那危险的情况,不得不去想,如果他身体真的不争气,那就该要给这才刚刚开始大好人生的孩子留条后路的。

其实他早有打算,只是灶门炭治郎才来到他身边短短几日,他就有些贪恋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所以便有意无意将这事忽略,如今一看,该要提一提了。

富冈义勇摸一摸紧张兮兮守在自己身边,生怕自己又有什么不适的灶门炭治郎的脸颊说:“帮我把书架靠左边抽屉里的一只檀木匣子拿过来。”

他依言去拿,捧回来交给富冈义勇。揭开盖子去看,里面是沉甸甸的几个金锭子,普通人家怕是一辈子都花不完。富冈义勇又把檀木匣子塞进灶门炭治郎怀里,让他拿好了。

“炭治郎。”他说,“要是以后哪天又像这样,我瞧着就不大好了,什么也不必为我做。你把这些拿着,回家去,回你妹妹身边去,知道吗?”

灶门炭治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义勇先生,您要赶我走?”

这似乎比昨晚发生的一切更叫他难过,富冈义勇只好解释道:“不是赶你走,我的意思是,不要介入他人的因果。”

“怎么会?没有谁是能够独立在这世间存在的,否则像无根浮萍一样随波逐流,不是很可怜吗?”灶门炭治郎的眉梢眼角微微垂下来,一副不赞同而又伤心的神色说,“更何况,您是我先生,不是他人啊。”

这让人怎么不被触动,但富冈义勇还是狠狠心说:“我活不过今年春天的。”

“瞎说!”灶门炭治郎脸上终于有了点愠怒的意味,开口却又稚气得叫人眼热,“退一万步讲,您哪天不在了,我是要把您的牌位带回家的,做鬼您也是我先生。”

富冈义勇便笑,笑得眼底有了些泪意,伸出小拇指说:“那咱们拉勾,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

拉勾为誓,与新婚那夜相比,此时两人的红线才算是真的牵牢了。

刚刚说的话太惹人心碎,灶门炭治郎有心转移话题,便说:“义勇先生,给您看病的医师先生真厉害,以前调养的药和夜里开的几副新药效果都很好,下次能不能麻烦他给我妹妹也瞧瞧病,给她也开一副好些的方子呢?”

富冈义勇答道:“你来那天我便已差人给妹妹送去了一个月的药材,按方子配好装袋了,方便她服用,之后每个月也都会送的。这样你留给她的钱就可以省下来,拿去多买些吃食或衣服。”

灶门炭治郎不知道富冈义勇背着自己做过这些,一时反应不及,片刻后忽然笑道:“您刚刚才说,不要介入他人的因果,怎么又如此关照我妹妹呢?而且我没听错的话,您是直接叫了妹妹吧?”

富冈义勇被他问住,见他开颜,也跟着笑起来,“对,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紧接着是一个落在唇角的吻,“因为你不是他人,你是我妻子。”

——

背上包袱推开门的瞬间,灶门炭治郎转回身,有些担忧地说:“义勇先生,要不我还是过几天再走吧,等你好些——”

“不必。”富冈义勇打断他,“我这病没有彻底好下来的时候,趁着现在勉强还算新年的尾巴,赶紧回家看看吧。”

于是灶门炭治郎就这样半推半就地离开道馆,踏上了返乡之路。

对,他还是被富冈义勇赶回家看望妹妹去了。

两人对此都有些在意,富冈义勇觉得,要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按道理本该由自己陪同他一起回家的,让他一个人回去实在不像话。而灶门炭治郎是觉得,义勇先生大病初愈,自己该要多照顾他一段时日,至少确认没有大碍,就这样离开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但最终的结果是灶门炭治郎拗不过富冈义勇,再加上的确许久没有见到妹妹了,心中实在想念,到底还是走上了归途。

他是在晨间陪富冈义勇吃过早饭和第一顿药后出发的,看到自家的小屋时天色已经擦黑,他步履匆匆,踏着未消的薄雪走入小院,情不自禁地高声道:“祢豆子,哥哥回来了!”

在他推门而入的同时,门内期待已久的妹妹也飞扑而来,结结实实撞进他怀里,被他稳稳当当地接住后笑眯眯地说:“欢迎回家,哥哥!”

灶门炭治郎抱起她来转了一圈,也仰头笑起来说:“看来最近有在好好吃饭好好吃药,都能跑得这么快了。”

“那当然,我很听话的,每天都有按时吃饭吃药,就怕哥哥突然回来检查呢。”灶门祢豆子搂着他的脖子与他脸颊相抵,像两只阔别已久的小动物,向对方探求未逢面的这段日子缺少的拥抱。

两人进了屋,灶门祢豆子打开橱柜,邀功似的展示,“哥哥,你给我寄来的衣服和首饰我都好好收起来了,糖果也留着等你回来一起吃。”

灶门炭治郎看着柜子里几条材质上乘裁剪妥帖的和服以及用小木盒装好的几只成色极好的金玉发饰,不由怔了片刻,他记得自己没有给妹妹寄过东西的,那这些是……

啊,只能是义勇先生了,是义勇先生替自己给祢豆子准备的礼物。

这样想着,灶门炭治郎的神色柔软下来,挑出一支红玛瑙珠钗佩在灶门祢豆子发间说:“有新衣服和新首饰就用上吧,正是新年,我们祢豆子本来就是年轻艳丽的小姑娘,该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继而又补充一句,“这是我去做长工那家的……一位哥哥替我寄来的,他也得了和祢豆子相似的病,这段日子正是因为照顾他才没能回来看你。让你一个人守岁,真是抱歉。”

“哥哥别这么说,你不也是为了我才要去做长工的嘛,你才是辛苦了呢。”灶门祢豆子瘪一瘪嘴,然后又叹口气说,“那家的哥哥想必也是位好人吧,真希望他能够康复啊。”

“是呀。”灶门炭治郎跟着叹了口气,义勇先生病得太久,心思太重,要是他可以恢复到祢豆子现在这种程度都算是谢天谢地了。

难得回来一趟,他先是带着妹妹去向几位邻居道谢,一一赠了些银钱与物件,还有他亲手制的祈福御守,日后自己离开,灶门祢豆子少不免还有需要他们帮衬一二之处,他都细细拜托了。

之后便是兄妹二人一同吃了晚餐,围坐在炉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聊着聊着就说起从前,直说得两个人都又哭又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往后几天他们也没闲着,富冈义勇叫人送来的衣裙四时样式都有,灶门炭治郎请附近认识的姐姐给灶门祢豆子打扮一番,俨然一副亭亭玉立的模样。

灶门炭治郎确认了妹妹现在身体状况好转许多,又拿鹅绒大氅给她围好,保证漏不进一丝风,他们便动身去往镇上的集市玩了半日,买了些糕点和逗趣的小玩意儿,以及一些平日里的应用之物,这才心满意足的满载而归。

忙忙碌碌几日,将家中一切巨细靡遗收拾一遍,这就到了该离开的日子。来时担心富冈义勇,舍不得来,去时又挂念妹妹,舍不得去。但想起富冈义勇醒来那日几乎面无表情对自己说出的那句活不过这个春天,灶门炭治郎还是心中不踏实。回来家里一趟,确认妹妹一切都好,也是时候该继续陪伴在义勇先生身边了。

义勇先生啊,那样忧郁的一双蓝眼睛,只是想想就能叫他心疼。

于是某天早晨,灶门炭治郎准备好了早餐,陪灶门祢豆子一起吃过了早餐,又洗净了碗筷,重新背上自己来时的包袱,对妹妹说:“我要回家了。”

灶门祢豆子心里自然也有不舍,但还是很懂事的点点头,而后忽然她觉察到什么,便开口问道:“可是哥哥,这里不是家吗?”

刚刚那句“回家”好像自然而然就说出口了,灶门炭治郎也不明白自己刚刚是怎么想的,尝试着解释说:“嗯……有家人的地方,都是家呀,他们待我很好的,所以这里是我们的家,那里也可以是家。”

在他心里,鳞泷先生和富冈义勇已经是他的家人了,更何况……

更何况,义勇先生是神明开恩阖眼,与自己缔结契约的丈夫呀。

看到哥哥神态柔和,眉眼带笑,原本瘦削的脸瞧着似乎也丰腴了些,灶门祢豆子自然是打心底里替他开心,于是她拉着哥哥的手说:“哥哥在那边好像过得不错,心情也很好的样子,这样我就放心啦。不必牵挂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有空时回来看看我就好。”

妹妹懂事得让人放心不下,再三叮嘱了她有什么事情就托人来通知自己,灶门炭治郎这才依依不舍地返程。

离开家后,每向道馆多行进一步,富冈义勇病中的苍白面孔便更频繁地在灶门炭治郎脑海中来回闪过,脚步也就越来越快。

这些日子,义勇先生的病情有在复发吗?没有自己陪伴他,他会不会孤独呢?应该也不至于吧,毕竟院子里有那么多的人伺候着,少自己一个应该也无所谓,可是除了自己,义勇先生似乎也不太和其他人讲话……或许他会看书?看书的时候还会像以往那样在空白处作画吗?吃药之后有人像自己一样给他泡蜂蜜水喝吗?这几日阳光还不错,或许他还会到院子里坐一会吗?

一路行来,是根本没有尽头的惦念。走着走着,便又是黄昏时分了,天色渐暗,道馆的轮廓才终于在夜幕中显现出来。

沿着熟悉的路往富冈义勇的院落走去,远远就瞧见门口有一点明亮的星火,开始灶门炭治郎还以为是看错了,待到走近才发现,竟是富冈义勇执着一盏明灯站在门口迎他。

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灶门炭治郎由疾走,改为小跑,将将到富冈义勇面前才停下,仰头笑道:“我回来了。”

夜色中,灯火下,富冈义勇的表情有些模糊,但声音温柔,他说:“欢迎回家。”

“哎呀,您怎么又站在院子外面?不是跟您说了夜里凉吗?快进去吧。”

说着,灶门炭治郎便挽着他进了门,然后才想起来问一句,“话说起来,您是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家的呢?”

富冈义勇的眼神打一开始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闻言只是说:“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我只是每天都在等你。”

这话一说,灶门炭治郎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甚至不知道该先害羞还是先担心。最终还是对富冈义勇身体状况的在意占了上风,问道:“您每天晚上都在等我吗,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呢?”

眼瞧着孩子说着说着又有些要生气的样子,富冈义勇便说:“说来也怪,这些天我的身体比以往好些了,可能是因为发了次烧,排了点浊气出去,最近也可以自己走走了。”

这样一看好像也是,义勇先生今天是独自站在门口迎接自己的,没有人搀扶。而且自己挽着他手走的这两步路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样能感觉到他将重心倾斜在自己身上,是倚靠着自己的搀扶行走的,现在他只是稍微借力便能短暂移动了。

脸上那只有一点点苗头的忧怒便化作笑,灶门炭治郎说:“太好了,义勇先生身体有所好转可真是太好了,正巧我回去探望妹妹时发现她也比以往健康了许多,还要感谢义勇先生给她送去的药和新衣服,妹妹说很喜欢。”

见他笑了,富冈义勇也牵一牵嘴角,两人在床边坐下,他忽然问:“探望妹妹的这段日子里,你想我了吧。”

灶门炭治郎惊道:“嗯?”

富冈义勇继续说:“每天都有想一次。”

“诶?”灶门炭治郎惊讶更甚,“您怎么知道的?”

富冈义勇神色坦然的回答道:“在梦里,你告诉我的。”

“您是说,您,您梦到我了?”灶门炭治郎瞪大了眼,忽然又笑开,“那到底是谁想谁啊。”

“嗯,是我想你。”

富冈义勇又去摸他脸颊,以一种很缱绻又很依恋的姿态。他发现自己很爱触碰他,不管是头发、脸颊、脖颈,或其他什么位置,这都会让他感觉这是独属于自己的稀世珍宝。

岂止是梦到,富冈义勇是给灶门炭治郎写了信的,几次都差点叫人给他送去,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对方收到信息肯定会担心自己出了什么事情,必然会赶回来,还是不要让自己的一己私欲耽搁他与妹妹的团聚时光为好。

即使如此,那封明知道不会寄出去的信上,来来回回也只写了叫对方放心的八个字。

“身体康健,唯是念你。”

现在这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之前等待的那些天似乎也只如弹指一瞬,顷刻间消失不见。这便是等待的魔力吗?时间越久,相见时这一刻的欢欣便越剧烈。

富冈义勇以前少有这样的感觉,如一池被冻住的湖水般波澜不惊,可太阳升起来的,此后便是繁花似锦的春天。

若能熬过这个春天……

若能熬过这个春天,冰封千里的池水也将化冻,漾起新生的涟漪。

自受伤生病之后,富冈义勇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刻一样清晰而坚定地意识到,自己是这么、这么想要活下去,想要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见一个人的笑容,想要一直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想要与他看到除冬雪之外更多更多的风景。

即便他命歹,终有一日将要死去,纵使因着这乱点鸳鸯的姻缘而多了些不舍,却也让他觉得来这世上一遭不算白来。

正因如此,才想要有更多的时间与这孩子相处,人有了惦记,心情总归是不一样的,总想着要尽可能与他共度更长的时间。

毕竟这辈子,他们才见过几次啊。

被富冈义勇灼灼的目光注视着,两人的手又相牵,灶门炭治郎只感觉掌心发热。义勇先生的身体似乎真的有所好转了,连体温也升了起来,往日牵他的手,总像拢着一捧雪,今日竟像一颗跳动的心脏。看来再古井无波的湖水,也能用可以溺毙某人的温柔,奉上片刻的相拥。

那么或许,是时候做那件事了。

“义勇先生……”灶门炭治郎说着,脸色有些泛红,“您想抱我吗?”

抱?这个措辞在富冈义勇脑子里翻滚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他不由得瞳孔收缩,问道:“你是说……”

“对,我说的就是那个意思。”

灶门炭治郎一边说一边去解前襟的纽扣,解下几颗来,轻轻一抖,外衫便松松垮垮地从肩头落到臂弯处,露出贴身的薄薄一件月白色中衣。

他脸上的红云便烧到了富冈义勇脸上,还未等再做什么动作,富冈义勇就按住他的肩膀说:“等一下,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在家里这段时间和妹妹聊天,又想起了家人们,突然意识到妈妈也是在这个年龄生下了我。我们村子里,包括我父亲在内,一些身体欠佳的人都是想着,有个孩子也算留个念想。”

灶门炭治郎说着,又要去解中衣,“我不能为你孕育生命,但眼瞧着您身体见好,还是想为您做些什么。”

“所以……您想抱我吗?”

——

天还没亮起来的时候,富冈义勇推开房门走进院子,把今夜当值的洒扫小仆吓了一跳,他这会儿都才刚起来收拾庭中的落叶呢,富冈公子怎么早早的也起来了,莫不是有什么不适?

于是他赶紧迎上前去问:“富冈公子,您怎么——”

“送一桶热水来,”似乎是怕吵醒房里的人,富冈义勇跨出半步,将门掩了掩,低声吩咐道,“用浴桶。”

小仆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抓紧手里的扫帚,磕磕巴巴地应道:“啊……是、是,我这就去。”

一路小跑往伙房去,小仆不由地想,看来富冈公子的身体是真的好多了,居然天不亮就开始叫水了。

下人都是懂规矩的,将浴桶送进里屋后,由年长些的仆妇进来迅速收拾了床铺便恭恭谨谨地退出去,全程目不斜视,只做手里的活。

即便如此,灶门炭治郎还是一直安安静静红着脸垂首,半个身子都缩在富冈义勇身后,身上还随意披着一件他的毛氅。这是成年男人身量的衣服,属于他的丈夫,被他穿在身上,倒更现出他为人妻的身份来,俏丽得很。

他直把一张脸往厚厚的绒羽中埋,直到被富冈义勇揽着来到屏风后的浴桶边,一同解衣踏进温热的水中,还是不肯说话。

富冈义勇只当他是害羞,便取了胰子来替他细细洗净身上的痕迹。有些洗得掉,有些瞧着要留上几天,譬如脖颈那处紫红,以及富冈义勇自己肩膀上的一小串齿印。

看来灶门炭治郎这段日子有在好好用蛤蜊油,在道馆也被养得很好,肤色捂白了一些不说,手上积劳的茧也略微被软化了。富冈义勇牵起他那只比自己小一圈的手摩挲了一阵儿,又轻轻掐着他指根捏了一圈,好像在测量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滴滚烫的液体突兀地落在富冈义勇手臂上。不是浴桶中的水,他敏锐地稍一眯眼,捏住灶门炭治郎的下巴冲自己抬起来,果然是他在默不作声地掉眼泪。

富冈义勇捧着他的脸用拇指指腹替他擦擦泪痕,比起担忧,更像是宠着哄着的语气问道:“怎么哭了,不高兴吗?”

“不是,是因为太高兴了。”灶门炭治郎便破涕为笑,仰脸望着他说,“能这样与您这样像寻常夫妇一般生活,我觉得很幸福。”

富冈义勇软下声音,低低地说:“你昨晚就是这样,流着眼泪缠着我……”

这话叫年纪小小的孩子哪里听得,昨晚的勇气也就只留在那时候了,现在回想起当时头脑发热一般的冲动之举,臊得直伸手去捂富冈义勇的嘴,急道:“拜托别说了!义勇先生!”

富冈义勇眉目间有浅淡的笑意,不偏不倚地看着他,含糊地追问道:“为什么不继续叫义勇哥哥了?”

柔软的嘴唇扫过掌心,痒得厉害,也叫人羞得厉害,灶门炭治郎皱起一张脸,几乎是闹脾气似的提高了音量:“您还说!”

这几句亲昵的拌嘴才真是十成十的像极了寻常夫妇,闹了一阵儿后还是灶门炭治郎担心富冈义勇的情况才刚好转些,别又沾水吹风着凉了,催着他赶紧擦净身子换好衣服。

一番折腾之后,两人都穿上崭新的中衣,复又躺回床上,懒洋洋地拥在一起,预备再睡个回笼觉。

“昨晚明明是你先说要我抱你,那时候怎么突然哭了?”富冈义勇抬手碰一碰灶门炭治郎被新换的柔软被褥捂得泛起暖红的脸颊问道。

灶门炭治郎半张脸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亮晶晶的一双眼,瓮声瓮气地说:“就是因为您当时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您是不喜欢我,不想抱我,才会哭的。”

“怎么会,当时是念着你还小,觉得该要再等等的,结果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你就哭了。”富冈义勇说着,有点无奈地伸手刮一下他鼻梁,“我最见不得你哭,你一掉眼泪,我心里就很难过,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灶门炭治郎如幼童一般握住他的手指,抓到自己心口处贴紧了,“那以后就不要让我流泪,可以吗?”

富冈义勇稍一颔首,说:“我会尽力的。”

并不是一口咬定的保证,但语气照样的信誓旦旦,相比起“我一定”,这句“我尽力”听起来反倒更真诚,叫人更愿意去相信。

于是灶门炭治郎往富冈义勇身边凑过去一些,与他交颈抵足,笑着说:“所以啊,义勇先生要平安健康,长命百岁,不然我也要哭的,哭到你不得安宁才好呢。”

富冈义勇的手掌之下是生机勃勃的滚烫心跳,来自他年少、勇敢、善良的妻子,震得他心乱如麻。

心跳是不会骗人的,正如爱是难以隐藏的情绪,像饥饿感一般将人蚕食殆尽,富冈义勇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灶门炭治郎面前从未饱腹。

他紧了紧搭在对方身上的手臂,“我现在正是喜欢你的时候,身体也好起来了一点,所以敢贪心了。如果你不走,我就再不让你走了,这样也可以吗?”

灶门炭治郎满足地闭上眼说:“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呀,义勇先生。”

是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富冈义勇恍然,原来我这泛滥到要将你吃掉的爱,在你看来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真好啊,真是太好了。

相拥睡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想要从你那里得到很多很多的爱——其实已经得到很多了,不然就许愿要更多更多的爱吧——多到也能将我整个吃掉就好了。

再次醒来是快到中午,身边已经空了,富冈义勇知道灶门炭治郎是闲不住的性子,以往也经常有自己醒来后发现他已经跑去院子里找些闲事帮忙做着的情况。

可今天似乎不太一样,富冈义勇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院子里并没有传来灶门炭治郎的声音,便唤了仆妇进来,裹紧披风,揣上一只烧着的手炉,由她带着去找人。

意外的是,仆妇将他带到了训练道场,在途中对他说:“麟泷先生刚刚还来指导了小夫人一阵子呢,说他是个有灵性的孩子,现在许是还在练习。”

富冈义勇推开道场的门,就看见灶门炭治郎摆好姿势,正挥动一柄木剑。如他曾经所想,跳神乐的孩子舞剑的确好看,动作流畅极了,难怪一点基础都没有却能得到麟泷先生的夸赞。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灶门炭治郎转过身来,对富冈义勇招招手,“义勇先生,您醒了。”

富冈义勇抬了一下手指,仆妇便躬身退下,灶门炭治郎迎上来扶着他走到墙边的软垫处坐下,他这才问:“你在做什么?”

身边的人便很自然地靠着他手臂答道:“练习剑术呀。”

这倒是显而易见,但富冈义勇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萌生了这样的想法,便继续问:“为什么?”

灶门炭治郎转头看他,双目炯炯如烈阳,“因为有想要保护的人。”

“义勇先生病重的那天,我为您求神拜佛,然后突然意识到,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单单祈求神明保佑就万事大吉了的,比如两年前的暴乱,比如您的病。”

这样说着,灶门炭治郎伸手去牵富冈义勇的手,或许是因为捧过手炉,又或者是因为越来越接近春天,他的手也比往日温热多了。

灶门炭治郎笑道:“不止要学剑,我还打算学学医术呢。您知道的,我鼻子可灵了,给您煎药的这段日子,我都已经认识了很多药材,想必学起来会很快的。”

富冈义勇有些动容,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他没有再听谁说过要保护自己。坚强的人在被保护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因为没有人保护时他必须坚强,别说流泪,低头都不允许。但当有人站在他身前时,他就终于可以放任自己委屈一回了,擦一擦眼泪说,其实我也很疼的。

他第一次主动对灶门炭治郎提起过去。

“你的亲人与我的朋友死于同一场暴乱。”富冈义勇的语气很平静,那是一种仿佛反复死去过很多次才会有的平静,“年纪很小的时候,唯一的姐姐为了保护我,死于山匪的刀下。两年前的冬天,我以为是上天给我复仇的机会,但没想到我一生的挚友也死在了那个冬天。”

死在那时候的还有富冈义勇的魂魄,山匪一刀伤了他心肺,友人去世的消息又伤了他元气,所以他才一直好不起来,或者说不愿意好起来,他在通过折磨自己的方式给痛苦找一个流淌的出口,精卫填海一般,去填那根本填不满的苦海。

可现在,他痛的话有人会跟着痛,他就舍不得了。死去的枯枝不期然地于冬日抽出新芽,那反复死去的灵魂挣扎着复生了。

灶门炭治郎红着眼圈去抚摸富冈义勇的头发,像对待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对待一个从某一天开始就拒绝长大的、成年人身体中幼子。

他偏要这样温柔地去解剖他人的眼泪,这本该是冒犯的,逾矩的,但如果对方是灶门炭治郎,那么富冈义勇就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一切拱手送上。

这种温柔不属于小小的、十五岁的孩子,这更像是妻子,是姐姐,是母亲。如果他真的能够成为一名母亲,一定能给予他的孩子这世界上最完满的爱。

富冈义勇顺势枕在灶门炭治郎膝上,躺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额头抵着他小腹,轻声说:“你以后的孩子肯定会很幸福。”

灶门炭治郎笑着嗔道:“先生您说什么呢,什么叫我以后的孩子。”

富冈义勇这才觉察到刚刚说的话似乎有些不妥,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改口,灶门炭治郎便接着说:“应该是我们以后的孩子呀。”

“我还挺喜欢小孩的,我们也该要有一个孩子的吧?过些日子去育幼院领养一个来好不好,还可以陪我妹妹一起玩呢。”

没注意到富冈义勇的片刻怔愣,灶门炭治郎自顾自规划起日后的生活。现在他说起这些展望已经很自然了,以往总是要担心富冈义勇听到未来的事情会为自己的伤病忧愁,可现在他身体愈发健康,心绪也开阔了,说起这些事时才不像只是无望的念想,而是真的要发生一样。

人有了希望,有了活下去的念头,日子也就能过得欢喜些。

“好呀。”富冈义勇这便应道,“你喜欢孩子的话,咱们便多收养几个吧,家里也热闹些。”

谈笑着便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会看眼色的下人将饭菜送了进来。富冈义勇还是会把饭粒吃到脸颊上,而即使他一百次重复这样的动作,灶门炭治郎也会不厌其烦地第一百次替他把饭粒捻下来。

真是奇怪啊,分明只是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却如两枚互相咬合的齿轮一般相契。难道真的是因为命运相连,业力共担,又或者就是这样幸运,他们刚好是彼此的最最般配。

无论如何,这段日子都是岁月仁慈,天命恩赐,两人都非常感激。

吃完午饭后,医师上门拜访,说自上次高烧后富冈公子的身体似乎见好了,因此有一段时间没有诊疗,今日再为他查上一查。

医师切脉时,灶门炭治郎一直提心吊胆地站在富冈义勇身后,见他收回手,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医师先生,请问义勇先生的情况究竟怎样呢?”

医师笑说:“好些了,好些了。富冈公子这病,咳只是表象,真正的病灶在内里。现在他肺病已见好,我给他再开个新方子,如果一周之后没再怎么恶化,就照着方子吃,慢慢调养便可。咳疾或许没办法好的太快,但大抵再过个三月五月的,也能痊愈了。”

灶门炭治郎喜得直谢他,富冈义勇的情绪原本没太大波动,但见他笑得开怀,心中也高兴。他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虽是意外,但确实能感觉到渐渐好起来了,看来是冲喜的小夫人还真是命格贵重,他一来,春天也跟着来,这纠缠自己两年的病便说走就走了。

灶门炭治郎掰着手指头数,再有一周,就到惊蛰了。

惊蛰,冬虫乍醒,百鸟齐鸣,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看着灶门炭治郎灿烂的笑脸,富冈义勇对他说:“如果到那时候,我身体争气没再出什么岔子,就送你一份礼物。”

于是那笑容愈甚,“好呀,我等着呢,您要是骗我的话,我可是要生气的。”

富冈义勇也轻笑道:“不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当富冈义勇能不让人搀扶独自走到中庭的垂花门,又面不红气不喘地走回屋里时,医师正式宣布他的病已大安,后续只需调养便好。

这天是惊蛰的前一天,气温回暖,草木复苏,正是雪霁初晴的好时节。

又一次,消息迅速传遍了全镇,这下镇上曾受过道馆恩惠的居民纷纷借着各种由头前来庆贺。

这种场合,还是要富冈义勇亲自出席更好一些,于是由鳞泷先生陪同,两人在道馆门口与众人寒暄一阵子,感谢了他们的关心与祝福。

大家也知道富冈义勇顽疾初愈,并没有打扰太久,不多时便陆陆续续离开了,送走最后一位探望的客人,他便脚下生风往回走,要去帮灶门炭治郎做祭祀前的准备。

今天一大早听了医师的诊断,灶门炭治郎就开始匆匆忙忙地置办献神乐所需的东西,边收拾边说要向神明还原,感谢他们保佑义勇先生康复了。

明明自己不久前才说不能遇事就求神拜佛,现在却又说时神明保佑自己的病才好。富冈义勇这么对他说,却被回了一句,一码归一码,毕竟当时是真许愿了的。

“再说了,上元节那天欠下的神乐舞和火祭,今晚我得要还给火神大人。”

话都这么说了,当然是由着他开心就好,更何况……

“义勇先生这么着急赶回来帮我,不是也很期待今晚的神乐舞嘛?”

灶门炭治郎正整理着祭台,转头看到已走进院子、衣角正翻飞的富冈义勇,笑着问道。

那是当然,富冈义勇一直惦记着他之前说要跳神乐舞给自己看,最初他只当这是个美好的愿景而已,或许此生都没有真正实现的机会,现如今却正摆在面前,生动而真实,叫人好生动容。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富冈义勇放慢了步伐走到灶门炭治郎身边,伸手将他鬓角的碎发拂至耳后。

“您就帮忙将祭品分类装盘在祭坛上依次摆好吧。”灶门炭治郎指了指身边备下祭祀专用的食物与御幤,“我去打几根络子,一会儿要往树上挂的。”

于是两人在祭坛前并排坐下,一个给祭品分门别类规整好,一个端了装着彩绳的竹篓搁在腿上系绳结,偶尔轻声细语谈两句话,大部分时间只是安安静静做着自己手头的事。即便这样,在一日明媚过一日的阳光下,这静谧的氛围还是温柔得让人深感幸福。

时间来到下午,一切准备都接近尾声,灶门炭治郎独自进了里屋更衣,再走出来时已是初见那日的巫女装扮了。富冈义勇走到他面前,又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边带,不错眼地盯着他看,直看得他抬起手用宽大的袖摆遮了半张脸,带了些羞意问:“怎么了,义勇先生,哪里不对劲吗?”

富冈义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细细地打量他,片刻后才回道:“没有,好看极了。”然后侧身露出身后的祭台说,“看看我摆得正确吗?”

灶门炭治郎便扫一眼盘中的祭品,笑着伸手去拿一只御守,“这个放错了,应该摆在——”

御守拿起来,缠在上面的一条红线便垂下,另一端系着的是一枚木纹金戒指。

“这是……”

伸手将那枚戒指接在掌心,灶门炭治郎一时语塞,端详了半天又抬头看富冈义勇,脸上是一副惊喜且被触动的神色。

富冈义勇将戒指从红线上解下,为他带在无名指上,如与生俱来般贴合,“原是想亲手为你打一枚的,但你把我看得太紧了,根本找不到机会,只好交代别人去做。”

听他这么说,灶门炭治郎原本感动的表情马上变成担忧,真端起夫人架子用带点教训意味的语气说道:“您的身体本来也还没彻底痊愈呢,亲手打戒指是不行的,知道吗?”

戒指都套在他手指上了,竟然还是只关心自己的健康问题,真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可爱得让人想发笑。富冈义勇也摆出丈夫该有的样子,老老实实应了是,这才继续说:“虽然不能打戒指,但是可以做其他的事情,拆开御守看看吧。”

灶门炭治郎依言解开绳结,从小小的布袋中掏出一张纸,展开来看,竟是一尊神像的草图。

“过两天闲下来,我们一起去镇上挑一块好些的木材,把这神像给雕了吧。”

总是惦念着别人的灶门炭治郎如今也被惦记了一回,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拉着富冈义勇的手,重重地点了下头。

这些日子天黑得都较以往晚了些,要等夜色彻底笼罩大地才能进行火祭,于是此刻两人只是肩并肩坐在屋檐下,不自觉地就交缠了手指,手臂紧贴着手臂依偎在一起。

富冈义勇摩挲着灶门炭治郎指根处的戒指,斟酌着开口,“我在想着,补你一个婚礼。”

“比之前那个要盛大一些吗?”灶门炭治郎歪着脑袋看他,头上戴着的前天冠的流苏随着这动作摆动起来,像俏皮的蝶。

富冈义勇点点头,“当然要更盛大,还要更正式,我们将院子收拾得漂亮些,每一道流程都不省却。”

“不能……不能出去,在外边办吗?”意外的是,灶门炭治郎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感到特别高兴,低下头瘪着嘴鼓起腮帮子挣扎了半晌,复又仰头说,“我的意思是,比如,在道馆正厅,再、再邀请些人来?”

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的一瞬间,富冈义勇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对他反问道:“你愿意吗?愿意让其他人都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灶门炭治郎一副很认真的表情,握紧了手里的神乐铃,叮当作响,“当然了,我求之不得呢。”

爱意便是如此神奇的东西,即使闭上眼睛,捂住嘴巴,肋骨的缝隙间也会透出欢喜,甚至想将这欢喜传达给所有人。

富冈义勇便笑,俯身抵着灶门炭治郎的额头蹭一下,然后吻他嘴角,“好,那我们就宴请整个镇子的人。”

灶门炭治郎将神乐铃轻轻搁在身边,伸出双臂搂着富冈义勇的脖颈,“谢谢您成为我新的家人。”

富冈义勇抬手去碰他的脸颊,低语道:“你嫁给我后,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麟泷先生告诉我最初也是你主动要来到我身边的。为什么呢,为什么神明的使者愿意陪伴我这样的人?”

灶门炭治郎稍微退开一些,认认真真对他解释道:“义勇先生可能不记得了,我说您救了我妹妹,是真正意义上的救。两年前我回到家时,全家人都已经死于山匪的袭击,妹妹受伤很重,但尚有一口气在,我便背着她到镇上求救。可一来大部分人也都自顾不暇,二来我身无分文,连最便宜的止血药也买不起。是您提剑匆匆路过时递给我一只钱袋,我才救回妹妹。”

“所以对我来说,您才是神明的使者,如果妹妹没能活下来,我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是您先救了我,是您先介入我的因果啊,义勇先生。”

原来他们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见过面了。看来正是未尽的缘,未渡的劫,和理不清的互相亏欠化作人世间斩不断的牵绊,看不见的红线于两年前便将他们牢牢拴在一起,此后就再也不会松开了。

月至中天,到了开始火祭的最佳时刻。两人依次点燃院子里的油灯与篝火,将这一方小天地照耀得亮如白昼,然后用祈福过的金剪刀各自剪下一绺头发掷进火盆,代表祓除过往纠缠的邪祟,祈福祛晦。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灶门炭治郎在富冈义勇的目光中一步步踏上祭台,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虔诚。一个月之前,他跳神乐是为了给久病的妹妹赚些药钱,藉由此机会得知了富冈义勇的伤病与困境,于是慈悲的神使走下祭坛,还两年前的一场大恩。一个月之后,他又回到这里,回到火神的面前,由衷地感激他许自己珍贵的姻缘,解自己长久的苦恼,恕自己贪心的祈愿。

火祭日的神乐舞是要跳一整夜的,灶门炭治郎这段日子坚持练习剑术,已做好了准备,而富冈义勇与他同气连枝,自然也预备要陪伴他一整夜。

两人久久地对视,是灶门炭治郎先开口,他在篝火的簇拥下如火神亲临世间,对富冈义勇笑道:“义勇先生,今晚这支舞,献给火神大人,也献给您。”

咽喉柔软肚腹单薄的雏鸟一般的巫女高举起神乐铃,举手投足间便成了火光里腾飞的凤凰,振翅高歌,向高悬的太阳一冲而去。

凤凰会离去,富冈义勇的妻子不会。他在神明的见证下起过誓,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都要做点燃他黑夜的一点星火,灿烂到足以燎原。

在这一瞬间,富冈义勇的感官似乎突然变得格外敏锐,即使刚刚从伤病中恢复,在看到灶门炭治郎明亮的、笑着的眼睛的刹那,他也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脏终于停止了哭泣。


Fin.


一点番外 

想死不过一点点
第七季要上了好激动好激动 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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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附子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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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快乐!

  是19x18的刚成年组www

到处找红薯摊无果,鲨师傅烤了赛博红薯聊以慰藉🥺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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