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赫】DH情书<4>
5.变故
维克托·沃尔弗斯出事了!
这天早上,正当所有人都忙着享用早餐,与同桌讨论接下来的黑魔法防御课的时候,那位惯会惹是生非的格兰芬多突然起身,不顾同伴的劝阻,径直朝礼堂中央的讲台走去,而后他停在那里,在校长米勒娃·麦格的眼皮底下,以一种华丽的咏叹调唱起了校歌。
霎时间,整个礼堂鸦雀无声,唯有诡异的歌声在头顶回荡,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个恶作剧,因为在这中间,维克托脸色灰败,双眼无神,就好似被遗忘在角落里蒙尘的玻璃珠。直到有教授反应过来,将其送进医疗翼,才发现他中了夺魂咒。
于是麦格教授将学生们紧急召集起来,朝自己的喉|咙施了个“声音洪亮”,并表示“...
5.变故
维克托·沃尔弗斯出事了!
这天早上,正当所有人都忙着享用早餐,与同桌讨论接下来的黑魔法防御课的时候,那位惯会惹是生非的格兰芬多突然起身,不顾同伴的劝阻,径直朝礼堂中央的讲台走去,而后他停在那里,在校长米勒娃·麦格的眼皮底下,以一种华丽的咏叹调唱起了校歌。
霎时间,整个礼堂鸦雀无声,唯有诡异的歌声在头顶回荡,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个恶作剧,因为在这中间,维克托脸色灰败,双眼无神,就好似被遗忘在角落里蒙尘的玻璃珠。直到有教授反应过来,将其送进医疗翼,才发现他中了夺魂咒。
于是麦格教授将学生们紧急召集起来,朝自己的喉|咙施了个“声音洪亮”,并表示“一旦让我发现,任何人,胆敢在校园里公然对同学施咒,还是不可饶恕咒,将会遭受开除学籍的处罚!”
她一边说一边用严厉的目光审视周遭,直到再没人敢抬头与之对视。
“我认为,在经历过那场大战之后,你们所有人最应该学会的就是团结,一致对外,而不是自相残杀!大家都忘了吗?那些于战争中牺牲的人,其中就有你们朝夕相处的同学。还是说,到目前为止,和平带来的安逸已经彻底麻痹了你们的神|经,以致于对眼前的暴|行视而不见?
总之,如此恶劣的行为决不允许再发生!
通知沃尔弗斯先生,让他醒来后到我办公室去一趟!”
说完,麦格教授转身离开,如来时那般风风火火,可细看之下,其往日矫健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路过走廊里那一排霍格沃兹往届校长的画像时,她步履未停,肩膀却不经意地垮下来,仿佛兜不住一颗灵魂的重量。
与此同时,德拉科·马尔福正在图书馆翻找资料,对这场闹剧一无所知。自从捡到那个神秘的日记本,尝试与之对话(这是他至今为止做过最愚蠢的决定),发现对方连“黑魔王”都不知道之后,他便整整一晚上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浮现纸页上出现的只字片语,以及赫敏·格兰杰涕泗交颐的脸。
再没有人比她哭得更丑了,德拉科不无嫌弃地想。倘若举办一场鼻涕虫哭泣大赛,这位格兰杰小|姐一定能摘得桂冠,也不知他当初哪根筋搭错了找对方做自己的女朋友。
话说,马尔福家能接受一个哭泣时会冒鼻涕泡的夫人吗?
当发现自己竟真的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德拉科恨不得给自己的脑子来一个“清水如泉”,好让它彻底进水。
凌晨的时候,一个绝妙的想法涌|入他的脑海,或许这是一种时空魔法?记得某人曾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说是在图书馆里找到一本十分有趣的书(这样的对话每周至少会进行个五六十次),里面提到一些涉及时空穿越的意外事|件。
比如发生于1932年的克洛伊·赛普沃希事件,一位名为克洛伊的女巫宣称她能通过一条项链与死去多年的丈夫对话,在那个时空里,她的丈夫还在霍格沃兹就读,并试图规避现实中那场魔药实验导致的爆|炸事|故,最终她成功了,而幸免于难的丈夫却娶了另外一个麻瓜女孩。
或许,这位凭空出现的H小姐,作为和他一样的霍格沃兹的学生,就生活在一个没有黑魔王的时空,而连接两个时空的关键便是那本日记,类似一种特殊的门钥匙,能够传递双方的思想,至于能否带人穿越时空就不得而知了。
发现对方与自己并非身处同一时空之后,德拉科便不再回复那人的话,而是将日记塞回抽屉。老实说,他仍未打消将其当作黑魔法|器|具销毁的念头,如今的马尔福家族作为前食死徒,一举一动都被人拿放大镜监|视着,稍不注意便会沦为众矢之的,对此他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第二天一早,德拉科直奔图书馆,想要对时空魔法作进一步的了解。他走得匆忙,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也因此错过礼堂里的那一幕。
或许还有另一层原因,是他有意避开那里,因为当其他同学陆续收到从家里寄来的信件,包括一些吼叫信时,德拉科深知,那只属于马尔福家的金雕永不会到来。
至少在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将无缘尝到纳西莎亲手制作的点心,以及卢修斯为其精心挑选的礼物,再也不会有了,那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从他的手臂被烙下黑魔标记的那一刻起,便彻底宣告结束。
图书馆里,当德拉科抱着满满一摞书回到座位上,立马被有心人发现,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嘲讽和口哨声:
“瞧瞧,这年头,就连食死徒都开始热爱学习了!”
见其毫无反应,说话者忍不住凑近,指着他的鼻子夸张地大叫:
“《被遗忘的古老魔法和咒语》,《实用防御魔法及其对黑魔法的克制》,《解密克洛伊:时空旅行|事件》......时空旅行?说真的,你会对这个感兴趣?”
“你难道不应该去看《被证实的食死徒和不可饶恕咒》,《实用黑魔法及其对普通魔法的克制》或者《解密马尔福:杀死同学的一万种方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群人明显是把图书馆当自己家来了,就差像某些麻瓜那样搬把凳子聚在一起嗑瓜子,德拉科心想,他收拾好东西,准备换个地方继续研究。就在这时,身后那名头戴五颜六色夹子的拉文克劳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维克托现在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就好像一颗火星丢进了炸|药桶里,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听说他进了医疗翼。”
“而且庞弗雷夫人一眼就看出,他中的是夺魂咒。”
闻言,在场的众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不可饶恕咒’之一?”
“没错,听说只有真正的食死徒才能做得出来,他们的灵魂已经腐朽,陷进烂泥里不可救药了。”说这话时,那人意味深长地朝德拉科的方向看了一眼。
“梅林啊,对自己的同学,他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人家做过的坏事还少吗?六年级的时候,是谁差点毒死韦斯莱,又是谁害死了邓布利多?把食死徒引进霍格沃兹,让所有人陷入危险之中?
还记得凯蒂吗?当时在霍格莫德,她拿着那条项链升到空中,一声接一声地尖|叫,那声音凄厉得根本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我到现在都记得她的神情,就好像看到了生平最可怕的东西,就好像......维克托!
维克托当时就是这样!”
讲到这,对方忍不住拍案而起,这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我们的图书管理员——平斯夫人,听到声响的一刹那,那位消瘦而年迈的女巫被彻底激怒,她一边挥舞着鸡毛掸子,脖颈上青筋暴凸,那样子就好像一只营养不良的秃鹰,一边叫道:
“先生女士们,这里是图书馆,麻烦你们给我安分一点!”
讨论被|迫中止,图书馆恢复了往常的安静,至于德拉科,他从刚才的对话中大致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他经过的时候,那名拉文克劳狠狠瞪了他一眼,仿佛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对此德拉科毫不在意,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回到寝室,找出那本日记本,以此验证他的猜想。
通|过刚才的匆匆一瞥,德拉科已经能够体会到时空魔法的玄妙,想想吧,一个不存在黑魔王的霍格沃兹,多么令人神往!如今父亲卢修斯被|关在阿兹卡班生死未卜,母亲纳西莎则身处异乡杳无音信,天知道他有多想他们!而那本日记——连接两个时空的桥梁,便是他唯一的希望!
德拉科想得太过入神,路过大礼堂时不小心与从另一边来的女生撞了个满怀,两人的东西霎时撒了一地。
“抱歉......”
对方怯生生道,看领带应该是个赫奇帕奇,她穿着松松垮垮的校袍,巨大的领子不断从肩头褪去,又被其忙不迭提起。换作从前,德拉科一定会忍不住破口大骂,但念在他此刻揭开了时空魔法的秘密心情不错的份上,他只是点了点头,蹲下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一切令那人颇感意外,毕竟先前整个霍格沃兹都在传德拉科·马尔福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一年级时几乎所有人都曾亲眼见证他是如何以层出不穷的恶作剧为难救世主和他的两名好友的。
并且,更有甚者,宣称马尔福家来自某个古老的吸血鬼家族,会在夜晚从嘴角长出獠牙,靠吸食独角兽的血液为生。而那头铂金色的头发,和他常年不见阳光才能养成的惨白的肤色便是最好的佐证。
“我想,这应该是你的。”
过了一会儿,那名赫奇帕奇的女生站起身,将一本掉在地上的变形术课本递到他跟前,德拉科并未细看,直接将其塞|进书包。
“你不翻开来检查一下吗?”对方颤着嗓音说,如果德拉科肯抬头看一眼,便会发现其眼神里分明写满了忌惮。
可很显然,那本神秘的日记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听见那人的话,德拉科耸耸肩,任命般地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书包里来回翻找,终于,他找到了。
然而,就在这时,在他翻开封皮的那一刻,一个银色的飞镖状的物体从里面蹦了出来,它极速旋转着,擦过空气发出“嘶嘶”的响声,紧接着,仿佛有意识那样,它瞄准了德拉科的脖子。
走廊的另一边,迎面走来的是我们的格兰芬多三人组,为首的赫敏越走越快,简直要飞起来,她不时回头查看,发现那两位“没用的男人”:一个正忙着系领带,另一个则忙着与乱成鸟窝的头发作斗|争,不禁扯开了嗓门儿叫道:
“走快点,先生们,要迟到了,如果你们不想被麦格教授拎到墙角罚站的话!”
“还不是因为哈利笨手笨脚摔碎了他的眼镜!”红发小子迫不及待地嚷嚷,并用手捶了一下|身旁那位的肩膀。
“哦,哈利,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让我看看......”
赫敏走上前,双手捧住对方的脸颊,整个人笼罩在慈母的光环之下。
“没事的蜜恩。”而那位黑发救世主,为了让她看得清楚一点,主动掀起了刘海,表示“它已经好了,是迪安帮的忙。”
与此同时,一阵凄厉的尖|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似乎前方发生了骚|乱,身穿不同颜色校袍的学生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在一片嘈杂声中,赫敏捕捉到了德拉科·马尔福这个名字,于是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奋力拨|开人群,眼前的景象简直可以用噩梦来形容:
时隔两年,她的前男友——德拉科·马尔福再一次倒在了血泊中,从那条纤细的脖颈上裂开一条口子,似被某种锐器切割所致,仍不停地往外冒血。而德拉科本人,铂金色的发|丝被人踩在脚底,袖口的金银花凋落了,恰似一只被骤然抽去脊骨的天鹅。
随后赶来的哈利和罗恩看到这一幕,吓得脸色煞白,哈利直接跪坐在地,不断蔓延的鲜血令他想起了神锋无影咒,而整起事件的始作俑者——那名赫奇帕奇的女生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霎时间,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哭喊,还有人大呼小叫地去找教授,场面一度乱成了一锅粥,直到地上躺着的那位,在赫敏锲而不舍地呼喊中,或许还有不堪忍受被人当作沙袋摇来摇去的缘故,渐渐醒转过来,不耐烦地开口:
“压到我的手了,格兰杰!”
只见德拉科·马尔福拍拍身上的灰尘,从地上站了起来,周围人都用见鬼般的眼神望着他,与其对视的瞬间,那感觉并不比二年级时面对蛇怪好多少,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四散开来。
德拉科朝自己的脖颈连施了三个愈合咒才堪堪将血止住,而他理了理领带,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接着,他用审视的目光从上而下地扫了赫敏一眼,就在刚刚,那人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手指和袍角都沾满了鲜血,抓|住他的手,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双眸就好像行将破碎的水晶。从指腹间传来的温度近乎炙热,却是他在黑|暗中唯一能够感受到的东西。
但德拉科并未表现出来,事实上,自昏迷中醒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甩开那人的手。
“恕我直言,作为一名女士,不该对自己的体重毫无要求。要知道,三个混血巨人加起来都没你那么重!”
如往常一样,在挖苦人方面,德拉科的“银舌|头”依然威力十足,除却他愈发苍白的脸色和稍显迟钝的动作,没人看得出他刚刚差点被藏在课本里的刀片抹了脖子。
可惜这些话被对方自动屏|蔽,那人走上前拽住他的胳膊,语气不容置疑,“现在,立刻,跟我去一趟医疗翼!”
“呃......”不远处的罗恩将一切尽收眼底,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情,“有必要提醒一下,下节可是麦格教授的变形课......”
“去他的变形课!”
赫敏说着,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拉着德拉科的手穿过人群,同时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生怕他跑了似的。就在二人即将消失在走廊尽头,她似乎想起什么,将肩上的书包取下,抛向身后两颗充满问号的小脑袋,也不管对方接住了没有。
“别忘了占座,我要第一排正中间的!”
tbc.
正月正
民国爱情
发完
灵感来源于毛不易的《东北民谣》
”塞北残阳是她的红妆,一山松柏做伴娘。“
1.初潮
徐晏如一睁眼便看见那大红帐子,顶上用金线绣的花纹化作蛇蟒朝她扑将过来,直往她小腹里钻,由此涌|出一股热流,其架势简直不可阻挡,她伸手一摸,那抹殷|红霎时刺痛了她。
过了半晌,晏如下床,赤脚站在地板上,刚刚还滚|热的液|体已经变得冰冷。她撑着身|子走到桌前喝水,这时丫鬟小莹从门口迎过来,见到她着实吓了一跳:
“二小|姐,你脸色怎的这么差,要不要去请大夫?”
晏如没有回答,任由小莹帮自己洗漱完毕,窗外飘过来几声悠长清亮的唱腔,她于是摆摆手表示要一个人出去走走。...
民国爱情
发完
灵感来源于毛不易的《东北民谣》
”塞北残阳是她的红妆,一山松柏做伴娘。“
1.初潮
徐晏如一睁眼便看见那大红帐子,顶上用金线绣的花纹化作蛇蟒朝她扑将过来,直往她小腹里钻,由此涌|出一股热流,其架势简直不可阻挡,她伸手一摸,那抹殷|红霎时刺痛了她。
过了半晌,晏如下床,赤脚站在地板上,刚刚还滚|热的液|体已经变得冰冷。她撑着身|子走到桌前喝水,这时丫鬟小莹从门口迎过来,见到她着实吓了一跳:
“二小|姐,你脸色怎的这么差,要不要去请大夫?”
晏如没有回答,任由小莹帮自己洗漱完毕,窗外飘过来几声悠长清亮的唱腔,她于是摆摆手表示要一个人出去走走。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檐上的大红灯笼被深蓝色的砖瓦墙包围着,晏如穿一身白锦缎的旗袍,不知不觉循着墙根爬上楼顶。远远的一个人影站在城楼上,身披红绸缎的戏衣,面上浮着青白,两颊的胭脂化得极深,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在那凹凸不平的垛口上莲步微移,如履平地,甩袖飞媚眼色授魂与。
今儿个她唱的是《御碑亭》:
“自幼父母娇生养,盈盈十五嫁王昌。
既读诗书你不思量,奴岂是柳絮就随风扬。
风雨难测人难量,暗室何必日月光。
阴|谋毒|计良心丧,休书好比杀|人场。
手摸|胸膛想一想,无义的王魁比你强。”
二姨娘原是个京剧草台班里唱旦角的戏|子,嫁给徐老|爷后也承了多日恩宠,她作为徐府的一颗痣,长在最敏|感的部位,和她身上色彩艳|丽的衣服一样,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嘴角总是带着暧昧的笑,看人时眼眸滴溜溜得转。可惜不到一年就变成个痴儿,永远的天真下去了。
人傻了,一双眸子也黯了,但那嗓子还是清亮亮的,无论有没有观众,都唱得铿锵嘹亮,神采飞扬,听得晏如心弦绷得紧紧的,差一点点就断了。
走近后才发现那双美|目已然笼上泪影,如同两圈极细的银环,二姨娘把长长的水袖搭在肩上往回走,清晨的天光下,脸上、衣服上都闪烁着水晶般的光点。
与晏如擦肩而过之际,她微微颔首,道:“二小|姐。”
那神情委实看不出疯癫,她又缩回壳里去了,唯有唱戏的时候她才是清|醒的。
后花园有座荷花池,相传每逢月升中天,便会看到一名红衣女子立于荷叶中|央,那便是上辈子投河自尽的家眷。而二姨娘,最近徐府上下时常看到她夜里披散着头发,在黑灯瞎火的院子里走来走去。他们说她也快了。
从楼顶下来,眼前是一扇又一扇的门,里面则是一层套一层的房子,人被囿于一方小天地里,就连头顶的蓝天也被裁成四四方方的形状,鸟儿飞过去,稍有不慎翅膀尖儿就会被刮伤。不远处仆人们抬灯入院,点灯,燃灯,悬挂,全程面无表情,空荡的院子里响着每一个动作的回音,晏如于是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父亲又为她找了个小老婆。
北屋的三姨娘就要生了,她整日被|关在房里养胎,趁着难得的艳阳天,命令仆从将门窗打开,自己靠在软枕上小憩,一见到晏如就招呼她过来说话。
三姨娘说这些天小家伙老是踢自己肚子,那两条小|腿多么有劲儿,肯定是个男孩,不信你摸。说着抓|住晏如的手放在小腹处,晏如感到很神奇,那凭空隆|起的腹部此时正孕育着一个生命,胎儿在里面被围得密不透风,它也会觉得闷吗?可知出来后的情形并不会比现在好几分?
就在她拈起一块绿豆糕的当儿,晏如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石头一样敲她的下|体,两|腿之间又开始分|泌汩|汩热流,这是在提醒她,有一天她也会如此,这副肉|体最终会沦为承载另一个人梦想的温床,任其生根发芽,结出后果。
古往今来,有多少婴儿是在希望中诞生,又在无望中缓慢死去的?
而她作为和三姨娘一样的女人,与千千万万的女人共享着同样的肉|身与随之而来的痛苦,她的一生都该是这么痛啊,从13岁起每月腹部紧一阵缓一阵的绞痛,钝刀割肉般折磨她的身心,在外人嫌恶的眼光中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羞辱。
晏如出生时便没了母亲,她的母亲成了她的牺|牲|品,而她终究也是要牺牲的,在不久的将来,她也会用自己的牺牲去换取另一个人的诞生,迎接那一阵肉|身撕|裂、灵魂一分为二的痛楚。
出来时天色有些暗了,晏如不敢到荷花池那儿去,只能抄小道从后院的紫藤架下过,通往这里的甬道长满杂草,下人们一般不会上这儿来。
从夏到秋,紫藤花一直默默地开着,有时她瞥见窗外紫色的絮状花朵在风中摇曳,石桌和石凳上积满了厚厚的花瓣,忍不住过来坐坐,也算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而今天她来到这里,发现原来的位置被人占了,晏如的第一反应便是缩回墙角躲起来,远远地打量着那人。府上很少有外人造访,往往三年五载都见不到生面孔,何况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脸庞稚|嫩,眉目清秀,正将背上的药箱卸下来,准备坐在那儿歇歇脚。
架上倏而落下两三串花,恰好拂过晏如的鼻尖,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就这么惊扰了对方。
晏如刚想逃走,被人忙不迭叫住,他说:
“这位姑娘,我是镇上李大夫的徒|弟,过来给大小|姐看病的,你知道她住在哪儿吗?”
原来是这样,府内到处都是狭长的走廊,每走三两步便设有门洞及玻璃镜,外人穿行其中不免迷路,念及此,晏如转过身,道:
“这有何难,我带你去就是了。”
“谢谢姑娘!”
“不用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乔阳。”
晏如摊开手掌,“怎么写?”
对方迟疑片刻,用手在其掌心比划一番。
“啊,乔阳,阳光的阳。”
四目相对间,晏如咧开嘴盈盈一笑,牙齿上蹭的口红沾着口涎银线,在乔阳的心底荡漾,仿佛用舌|尖翘翘地舔过。
“走吧。”
女孩说着,走在前面带路,乔阳注意到其雪白旗袍上一处暗褐色的污渍,再结合对方无意扶向腹部的动作,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
“那个......”
“怎么了?”
“你要不要......回屋换个衣服,夜晚寒气重,小心感染风寒。”
晏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显然她也看到那块污渍,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将乔阳拉到身后,有些气恼地说:
“快,掩护我回去一趟!”
一路上乔阳几乎是紧|贴着晏如的身|子穿过羊肠九曲的游廊,光是盯着对方的后脑勺就让他浮想联翩,一条中缝顺着脑壳的弧线轻轻下去,将头发一分为二,梳成两个状似蟠桃的发髻。他想这大户人家的女眷就是讲究,身上总是弥漫若有似无的香气,那香气是由初春草原上开得最娇|艳的花朵淬炼而成,里头葬着万紫千红的春的新娘,不动声色就能把人的魂儿勾了去。
晏如让乔阳等在门口,自己进去换了一身素色格纹袄裙,坐在镜前整理云鬓,两|腿|间被多出来的布条隔出一段距离,她迈着不甚雅致的步伐走出房门,迟来的羞惭渐渐浮上心头,在她眼里此刻的自己就像螃蟹一样可笑。
而乔阳却以为她饱受月事之苦,忍不住上前关心:
“要是疼得厉害,可以找|人熬些阿胶汤,若还是不行,我下次给你带补宫丸,你照着方子服用,慢慢就能调理过来。”
晏如笑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懂女人的事?”
“我原是有个妹妹的......”
此话暗藏玄机,但她看他的神色,明白自己不便多问,只得暂且搁下不表。
大小|姐住的厢房离烤火间较近,即便是大冬天依然很暖和,时常有宾客在此品茶闲谈。
早年间府里流传着这样的说法:
大小|姐静姝生得粗眉宽鬓,琼鼻厚唇,拧眉时有刀斧气,行走间飒飒如穿云,对内镇得了下人,对外端得住风度。老|爷从小|便把她往当家主母培养,称女孩子家愚钝些好,这才是能好好过日子的面相。
二小|姐晏如则长了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猫儿似的,内外眼角收得极尖,机灵应运而生,妩媚在此找到出口,如此烟水迷离的双眼,下颌却生得大而平,由此少了几分精致。看相的说这是个不安分的,底下的仆人都在悄悄议论,越是像她那样儿的越是死心眼,下了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因而大家一致认为老|爷是更看重大小|姐的。二人都听过诸如此类的传言,晏如表现得毫不在意,静姝却在心底留了分心思,平日里在吃穿用度上都会多补偿对方一些,而晏如乐得占这个好处,三天两头便往姐姐房里跑,不是蹭吃蹭喝就是要东西玩,俨然把这里当做另一个安乐窝。
此时静姝正倚在榻上看报,老远听到“姐姐”、“姐姐”的叫喊,还以为对方又来找自己讨东西,忙招呼手下的丫鬟赶去接待,自己则朝外边探出个头,笑道:
“小祖|宗,你是闻着味儿来的吧,从哪儿知道我屋里新做了梅花糕?”
“还有这等好事?”一听这话,晏如忙不迭跑进去,从被窝里握住静姝的手,觉着那手跟使不上劲似的,软塌塌得趴在她掌心,“那我可真赶上趟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对方的脸色,几日不见,她这个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里诵读经|书的姐姐又瘦了一圈。近来府上涌现出一批宾客,与父亲在生意上有着诸多来往,对方接替了母亲的活,跟在父亲身后忙前忙后,可以说,府上的大小事务几乎全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正是静姝的亲力亲为,才让作为妹妹的晏如得以享受片刻的闲暇时光。
想到这,晏如免不了就要落泪,又怕被人瞥见这小儿女姿态,忙转头用帕拭去,将乔阳唤进门来:
“你不是说要给我姐姐看病吗?喏,这就是你要找的徐家大小|姐。”
作为人称“在世华佗”——李大夫的徒|弟,乔阳单凭一根系在腕上的红线诊断出病人偶感风寒,开了几贴药让她服下,平日里注意关窗就行了。
在此过程中,他一眼都不敢多看身旁的晏如。初见时见对方年纪尚小,衣着素雅,还以为是在徐府当差的丫鬟,直到那声“姐姐”才让他醒|悟过来,自己遇见的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二小|姐。传言徐二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有正月里才得以上|街游玩,见到的人都说二小|姐简直是谪仙般的人物,论才貌论身段都是万里挑一的。
乔阳越想越感到不能多待,如此人物岂是自己高攀得起的,他嘱咐两句便要告辞,谁知晏如也跟着出了门,小跑几步追上他,问:
“怎么哑巴啦?”
“二小|姐有何吩咐?”
“叫我晏如就好。”
“不敢,”乔阳定了定神,头垂得低低的,“二小|姐。”
一听这话,晏如秀眉微蹙,道:“别老是‘二小|姐’、‘二小|姐’的,也不嫌拗口。你若非要如此,我便也叫你乔先生好了。”
她于是凑到他跟前,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眨也不眨,“你说呢,乔先生?”
“二小|姐您就别取笑我了。我乔阳本是医馆一小厮,与二小|姐萍水相逢,怎可以姓名相称?”
徐晏如从小|便是徐府的掌上明珠,虽年幼丧母,却深受徐老|爷和一众家眷的疼爱,姐姐静姝更是事事以她为先。幸而生在诗书之家,凭着多年对国学经典的耳濡目染才没养成个骄纵的性子,今日在乔阳这里屡屡碰壁,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甩下一句:
“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只要别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到你!”便一溜烟跑远了。
2.红娘
小莹一大早便在忙碌,先用皂角煮完水晾在一旁,自田间择取叶大翠绿、色泽明亮的木槿叶,将木槿叶放在清水中浸泡,用纱布包裹|着慢慢揉|搓,直到绿色的汁|液尽数挤出,用手捧起,水如丝液般从指间滑|下,再篦出碎叶,只留下木槿叶水。最后将两只木桶搬到院里,晾好的皂角水用来洗头,木槿叶水则用来浸泡头发。
晏如心下知晓,这是项大工程,树荫下的日光如此柔和,她的动作也是缓慢的。只见她不紧不慢地松开发髻,不紧不慢地洗着,再不紧不慢地梳理开来。
她洗得过于投入,并未注意到来自头顶的一束灼|热目光。
原来,自上次与晏如不欢而散之后,乔阳继续跟着李大夫苦练医术,下决心不再管徐府的事,谁知大小|姐的病情反反复复,很快又请他回去一趟。这回乔阳为了避开晏如特意不走正门,仗着少时学的爬树揭瓦的本事,从外墙翻了进来,却不想刚好翻进了西厢房晏如那间,趴在屋檐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洗好后,晏如只穿一件衬裙,靠在椅背上晾头发。从乔阳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脚背上青紫的筋脉,犹如暴|露在阳光下的叶片。颈部恰到好处的凹陷,分不清是汗还是水珠。再往上,那是两片没有血色的双|唇,每一条细纹都清晰可见。晏如闭上眼,睫毛微微颤|动,蝴蝶在此振翅,你不知何时她便会睁开,露|出那双流光溢彩的眸。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乔阳保持趴着的姿|势,像是坠入一个没有蝉鸣没有鸟啼也不存在风声的世界里,耳畔只余“滴答”声,椅背上的每一根发|丝都在滴水,自平地形成大小不一的水洼。
而对方的神情分明是娴静的,甚至是在微笑的,那微笑因着微小的动势,如同一颗石子,激起阵阵水花,涟漪般荡漾开来。
后来乔阳时常给晏如写信,每次提笔都会想起那一幕,想象她在千里之外的院子里读信,将信纸覆在脸上,吸|吮旅途中的每一丝新鲜气息,再将它贴近胸口,让纸张随着心跳的频率簌簌振动。
心念一动有如万马脱缰,乔阳正想得入神,足边的瓦片不慎滑落,恰好砸在晏如眼前,她猛然抬头,与檐上趴着的身影对上了眼,想到自己衣着单薄,被人看穿玉|体的窘迫在其眼底闪烁一瞬,晏如突然叫了一声,掩住自己的脸,跌跌冲冲往屋里跑。
她开了灯,扑到穿衣镜前,镜中的女孩有着白得像瓷的皮肤,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泛着青白,上了层釉似的。她不由地偏着头,学二姨娘的样子飞了个眼风,只感到好好的五官皱成一团,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还有衬裙下永远如少|女般纤瘦的腰,布料在身后冗了一大截。晏如怎么也想不通,捂了十八年清清|白白的身|子,怎么就让乔阳他一个外人瞧见了呢?
待小莹回屋,晏如换好衣服,院里的瓦片被收拾干净,乔阳早不知溜到哪儿去了,小莹这次带回来两个消息,一是秦四爷来府上造访,二是留洋在外的大少爷徐至清回来了。
要说那秦四爷可是个著名的华侨,有不少产业分布在马来西亚各处,如今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依然有无数太太上赶着把女儿送上|门来,这么多女人为他勾|心|斗|角,把他捧上了天,也叫他养成个视女人如衣服的性子,看谁都不入眼。
秦四爷是在英国长大的,肚子里一堆海外的风俗见闻,讲话也风趣得很,在上|海的一次酒会上与徐老|爷结识,并在日后为了报答徐老|爷带他融入国内社交圈子而时时光顾对方的茶叶生意,久而久之,两家人的来往愈发紧密,徐老|爷也放心地将儿子托给他照顾,此次造访便是有|意让他们父子重聚。
至于徐至清,晏如少时与这位兄长关系匪浅,曾在泥沟边一起挖蚯蚓,上树摘桑葚果吃,有过一段天真烂漫的童趣时光。她出了院门,远远看见几位姨娘和管家都围拢着几个男人,其中一位身着白西服,在秦四爷身边垂手侍立,背影看上去很魁梧,晏如一眼认出他便是徐志清。
下人们走马灯似的把一车行李运到后院去,眼看众人渐渐进了屋,晏如不好意思上前,只站在门前踱步,直到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不是小妹吗?两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她于是笑盈盈地迎上去,挽住对方的手,道:
“至清哥|哥。”
徐老|爷特意开了宴席给大少爷接风,晏如的注意力全在徐志清身上,至清坐在三姨娘旁边,忙着向长辈们敬酒,在父亲与秦四爷产生分歧时站在中间打圆场,在她印象中这位兄长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哪怕回来时待人接物都有着刻意模仿的痕迹,眉目间仍存着一丝木讷。
她觉得他变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晏如看得入了神,无意间发现一旁的秦四爷正在玩她的辫子,还将食指与拇指并在一起一弹一弹的,她不敢抬头,余光瞥见对方的鱼唇上沾满荤油,嗦面的时候不断蠕|动着,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虫子。
想到这,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推说身|体不适早早离席。
她一出门就被人拦住了,抬头撞见徐至清严厉的目光,他叫她回去,还说晏如你懂事一点,不要耍小孩脾气。晏如说我怎么耍小孩脾气了,你没看到吗,那老头手脚不老实!
闻言,徐至清立马变了脸色,将她拉到一边,说当今世道已与原来不同了,外面局势紧张,徐家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你口|中那个老头便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若是能赢得他的支持,咱们就能在本地站稳脚跟,你哥|哥我可以到英国留学,你也能继续做你的徐家二小|姐,不然的话,咱们一家都等着喝西北风吧。
泪水在晏如的眼眶里打转,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望着眼前这位兄长,他越来越像酒桌上那群八面玲珑的大人了。
而徐至清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这位妹妹从小|便是出了名的古灵精怪,性子倔得像驴,见对方不说话,只当她终于被自己情真意切的话语劝服,于是至清放缓语气,揽住晏如的肩说回去吧,我会看着他的,不会再让他动你一根手指头。
酒过三巡,众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聊些国|家大事,说洋人们整日忙着兴建铁路,好多年轻人也跟着发展什么钢铁工业,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都不要了,真是不像话。
晏如听不懂这些话,还得时刻提防秦四爷的各种小动作,不是借着夹菜的由头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就是两脚在底下不安分地往她身上蹭,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好不容易捱到结束,徐老|爷喝得烂醉如泥,被侍从扶回去休息,临走时还特意嘱咐,让晏如和至清送秦四爷一段。
一路上秦四爷抓着晏如的手,接着酒桌上的话题高谈阔论,至清在旁边陪着笑脸,时不时附和两句,将秦四爷逗得捧腹大笑。而晏如始终默不作声,她绝望了,那只被人攥在掌心抽不出来的手,就跟死了的灰翅蝶一样,半天不动弹。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迸出颗小石子,正中秦四爷的眉心,逼得他立马松开晏如的手,挥舞拳头朝上嚷嚷:“是哪个不长眼的?”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耳畔只余呼呼的风声。秦四爷嘴里骂骂咧咧,刚准备往前走,又是一颗石子,这次瞄准的是后脑勺,那里长了块硬疙瘩,平日里瘙|痒难耐,一抠就生疼,那石子是冲他来的,瞬间便见了血。
这下秦四爷是既不敢叫也不敢嚷了,只当自己得罪了哪路神仙,他蹲在台阶下刚要盘算,忽听得头顶噼里啪啦一阵响,竟是从上面下起石头雨来,砸了他一身。秦四爷忍不住哎呦一声,捂着脑袋往家跑,慌乱中不辨方向,差点栽进水井里。
晏如在后边笑得直不起腰,她很久没有这样笑了,整张脸犹如熟透了的石榴,露|出的子儿一个比一个洁白。
这一切都被身旁的至清看在眼里,他只当晏如受了一晚上的气,心态有些失衡。传闻大宅中的女人十傻九疯,至清想起少时到晏如房里玩耍,灰扑扑的墙,灰扑扑的地,唯有檐上挂着几只红灯笼,在阴惨惨的天色里一闪一闪,冒着诡异的光。
那屋里挂的都是字画,摆着些上了年头的木质家具,床|上的绣花被是新的,外边挂着红纱帐,榻上铺了层红绸缎,有仆人上来点灯,昏黄的光透过红罩子,照在晏如无悲无喜的脸上,为其几分血色。自己背着手转悠了一阵,还不忘笑着打趣:“你这屋子里怎么透着股鬼气,冷飕飕的。”
结合刚才的闹剧,至清不由地脊背发凉,急匆匆与对方道了别,转身离去。
反观晏如,她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趴在檐上一闪而过的身影如此熟悉,不是乔阳还能是谁?
待众人散去,她故意仰起头朝四周喊话:
“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
话音刚落,灰瓦间果真冒出一个脑袋,晏如面露喜色,示意他下来一起玩,被对方一口回绝,称“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我师父该着急了。”
“那你明儿再来找我好不好,我带你看好东西。”
乔阳没有马上回答,刚刚他无意间听见了晏如和至清的对话,得知晏如被那位秦四爷轻薄了,对方回来时还牵着晏如的手。未经思考,他在第一时间跑到河边捡了满满一口袋碎石子,借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将秦四爷的脑袋当靶子使,砸得好不过瘾。看见晏如的笑容,乔阳感到胃里暖烘烘的,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而现在,望着少|女满是期待的眼神,他们中间隔着满庭院的如水月光,鬼使神差的,他点了头。
“好。”
翌日清晨,月光从窗帘的间隙投到地上,冷冷的一片,外面的花园里还是一片死寂,刚出院门,突然从上头掉了颗石子,恰好滚到她脚边,晏如心下了然,忙支开小莹,自己一人上了楼顶,原本十来级台阶被她三两步就走完了。
一上来果真看见那个身影,她只当那人赶得巧,不想乔阳整宿未眠,早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他原本一脚搭在台上,见到人立马坐得板板正正,还把嘴里的草叶子吐了。
晏如被逗笑了,她今日特意挑了身红裙子,弹牙的肉,荡漾的白,动起来婀娜,靠在门框上与之遥遥相望。乔阳也站起来,此情此景令他恍惚,那细长的眉,秋水的眸,倒像是柔|软的鹅毛拂过耳朵眼,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望了很久,久到自己也成了一处风景。
晏如想伸手理一下鬓发,腕上的玉镯轻晃,叮铃哐啷响,双方都被惊了一下,想着这画中的人儿怎么会动,良久才反应过来。乔阳道:“你说要带我看的好东西呢?”
晏如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对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穿着黑衣黑裙的女人正在不远处且舞且唱着,这便是市井口|中疯魔了的徐家二姨太。
只见那人滩着兰花手,绕着腕花,在院子中的井栏边上,还当是在草班子里似的走着圆台,婀娜地立起“三寸金莲”,脚背绷得紧紧的,一下娇羞回望,眼角斜瞄过去,一下瞧上那角落里新开的白菊,双晃手指拈花微笑,嘴里咿呀呀地唱着:
“看小|姐做出来许多破绽,对红娘偏用着要巧语花言。
本来是千金体大家风范,最可怜背人处红泪偷弹。
盼佳期数不尽黄昏清旦,还有个痴情种废寝忘餐。
非是我愿意儿传书递简,有情人成眷属不羡神仙。”
歌声如泣如诉,摧人心肝,听得乔阳倒抽一口凉气,待他琢磨透了这词里的意思,眼睛不由得往晏如那边瞟,不想晏如也在看他。两道目光冷不防撞在一块儿,心神也为之一振,只得纷纷低头闪避。最终还是晏如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问:
“以后还来找我玩儿不?”
“你是不是一年到头都出不了门?”
“差不多,也就除夕那晚能出来两个时辰,上|街买买东西,看看舞龙舞狮什么的。”
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乔阳心想,对这位出生富室豪家却无自|由之身的二小|姐更为同情。想来她自小被困在这大宅子里,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更不曾像他这样无拘无束地在山野间奔跑过。就连那笼鸟池鱼也有过关于天空与海洋的记忆,她却什么都没有。于是乔阳脑子一热便许下承诺:
“这样可好,日后只要你不嫌烦,我便天天来找你。”
闻言,晏如果然欣喜异常,追问道:“此话当真?”
“乔阳不敢戏|弄二小|姐。”
“叫我晏如。”
“这......”
“咱们现在是朋友了,朋友就是要以姓名相称的。”晏如说着,朝他伸出手,“乔阳,你说话算话,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乔阳也伸出一根小指,二人拉了勾,这事就算定下了。
他们在墙根处挥手道别,彼时乔阳已经翻出去,走了老远一段距离,忽听得一个声音在后边追着喊,他抬起头,看见屋檐上晏如的脸,她如此急切,像是差点忘了什么要紧事,问他:“你叫我什么?”
“晏如。”
这下她心满意足,眼睛眯成两弯月牙,示意他可以退下了。乔阳一路上都在回味她那副狡黠中带着得意的神情,到了医馆门口,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3.烟花
“今天先生教了什么?”
“陶潜的《五柳先生传》!”
“哦?那你背一段给我听听。”
又是一年春节,早上徐老|爷亲写了几幅对联,摊在乌栏上等待晾干,晏如和静姝跟着两位姨娘一起包饺子、剪窗花。因着今年是牛年,晏如突发奇想,在纸上画了只小牛犊,奈何笔力有限,画成个四不像,她非但不以为意,还撺掇静姝把它剪下来,实在不行贴门上辟邪也是好的。
静姝从书架上拿出收集的干花,糊在红纸上做灯笼,做好了让仆人挂上,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看着满窗满墙的一片红,晏如的心也被照得敞亮亮的。
煮完一笼饺子,姨娘们还在庖屋忙活,四周弥漫着呛鼻的油烟气,目睹自家妹妹在一旁声势浩大地打了好几个喷嚏,静姝心领神会,让晏如到外面去接上私塾的表弟秦岳,顺便买些鞭炮回来。晏如求之不得,一听这话,立马放下手中的家伙什儿,像那出笼的鸟儿,欢呼雀跃地飞了出去。
街上人头攒动,人们换上最体面的衣服,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舞狮的队伍从桥头排到桥尾,那布做的狮子跟喝醉了似的,眼睛半开半合微微抖动,一会儿伸懒腰一会儿打哈欠,随后鼓声愈发急促,狮子小跳几步,又开始抖头逞威,在地上翻滚跳跃,好不热闹。
晏如接到秦岳,刚准备带他穿越人群到对面的集市去,眼前突然浮现出黄豆大小的金色闪光,随后又听得毕毕剥剥的响声,她被近旁一阵极响的爆竹声吓到,三四条黄狗也跟着吠叫起来,好在四周火光冲天,它们不敢跟来。
秦岳今年刚满12岁,站直了堪堪及她的腰,在其眼中,大小|姐神情肃穆不近人情,唯有二小|姐愿意带着他上假山下水池满世界的疯玩,因而他从小就喜欢粘着她。此时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机会,可以在二姐姐面前背诵诗文,便学着先生的样子摇头晃脑,正念到“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与那清脆的童音叠在一块儿,更显韵味悠长。
“......晏如也。”
晏如闻声而动,眼底闪烁着惊喜的光,被她这样不加掩饰地凝视着,乔阳的脸一下子飞满了火烧云,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目光也不自在起来,只觉得脑子发晕,竟像醉了一般。
见状,晏如笑意更甚,从口袋里掏出满满一捧金桔、冬枣递过去,称这是上午才蒸好的,脆脆的一点儿也不腻,可以带回去分给大家当小零嘴吃。乔阳红着脸,两只手不知往哪儿摆,只能先接着,说了句:“谢过二小|姐”,又在那人责备的目光中改口道:“谢谢晏如。”
这些日子他果真信守承诺,几乎天天翻进徐府找晏如,不是给她捎好吃的就是带些平日里见不着的新鲜玩意儿。而晏如总喜欢缠着他讲外面的故事,就连最平凡的贩夫走|卒都是她艳羡的对象。
只见她托腮靠在窗前,听乔阳讲最近上映的电影,装潢精美的酒店,赌场内的醉生梦死、九龙的四川菜,街上刚开的咖啡馆,那些装腔作势的洋玩意儿......闭上眼给想象力留足空间,末了还不忘砸吧着嘴细细品味。
晏如不明白,还是这么大的府邸,他们明明哪都没去,心儿却似天上地|下的来回飞,一刻也不停歇。而乔阳也乐得每天伴着她到处跑,在花园逗鸟、捉迷藏,驾小船划进荷花池里采莲蓬,恨不得把这辈子的蠢事都做完了。
奈何那日天公不作美,又下起连绵雨来,二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风中摇晃不定,水珠一滴滴从筋纹上滑|下来。上了岸,乔阳将伞让给晏如,晏如先开始死活不从,后来干脆将伞扔到一边,拉着乔阳的手一路大笑着跑回了屋。
沿途踩过多少水坑,小|腿处溅的满是泥浆,晏如掏出手绢不住地擦他脸上的水渍,乔阳说差不多得了,将那条她刚准备扔掉的手绢一把揣进怀里,出了门身|子一闪便没影儿了。晏如靠在廊前怔怔出神,不知是在看雨,还是在想刚才的场景。
真的连影儿都没有了啊,除了角落里被雨水浸|润的青苔,还有谁记得曾有这样一个人来过,让她不要明天似的咯咯傻笑呢?一股莫名的情愫在他们之间暗暗生长,如同一颗嫩芽在石缝间冒出个头。
今儿晏如在府上忙活了一上午,一出门,仿佛做梦似的,就在桥头遇上了他,得知她俩要买鞭炮,乔阳自告奋勇冲到前面,一手抱着秦岳,一手牵着晏如在人群中穿梭,护送二人来到对面的集市,见晏如对买东西无甚经验,还帮她跟摊主砍价,接着他把这一大一小送回府上,临走时还不忘贴着晏如的耳朵道:“过会儿我找你去,不会让你错过今|晚的好节目的。”
这回换她飞红了脸,那红|润从颊边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更添娇|媚。看到这样的晏如,乔阳只感到身|子发酥,两步路走得像在云上飘。
到了晚上,他攀上徐府的楼顶,从下面托着晏如的身|子让她骑坐墙头,自己先下去,在地上摞好砖块,准备接晏如下来。
往下看只有黑乎乎的一片,晏如的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乔阳朝她伸出手,双眼定在她身上寸步不离,“别怕,我接着你!”
那声音是她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唯一的确信,下一秒,晏如不顾一切地跳下去,刚好落到一个温暖的怀里,乔阳把她抱得稳稳当当,放下来的时候,还不忘用手擦去她绣花鞋上沾染的灰尘。
他们来到一座山坡上,晏如找了片阴凉地,她的视野第一次这么开阔,原本总是被阻隔着、切断了,现在却能延伸至无限远的远方,延伸至一排排青山的后边去了。回头一看,乔阳早就在草丛中仰天躺着,两手垫在颈项底下。
晏如让他起来,这里有蚊子,话还没完,一巴掌打在自己裸|露的胳膊上,乔阳笑道:“你这样好吃力。我来替你打罢,你来替我打。”晏如果然替他留心着,找准时机朝其后颈打去,蚊子没打着,却发现那里有一枚浅褐色的胎记,横看像蝴蝶,竖看又像葫芦,她不禁感慨:“真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晏如笑而不语,令乔阳愈发疑惑,忍不住轻轻在其脑门上弹了一记。
“哎呦!”晏如捂着脑袋嚷嚷,“你干什么?”
“这里有蚊子!”
“哪儿呢?”
“这儿!这儿!”乔阳摊开手掌在其眼前晃了一下,随后起身拔腿就跑。“给我看看,哪儿有蚊子?”晏如在后边穷追不舍,边跑边拿小石子丢他,二人打闹着笑成一团。
不远处,烟花直冲云霄,一粒粒金砂喷|涌而出,千万朵礼花在空中傲然绽放,时而像金菊怒放、牡丹盛开,时而像彩蝶翩跹、巨龙腾飞。无边无际的夜色被击破,火星稀稀疏疏蹿向四周,将大地照射得有如白昼。
华灯初上的城街灿若星河,参差跌宕,如同一条珍珠项链在河堤缠绕,人们聚在一起驻足观赏,眼底闪烁着希冀的光,从对岸传来阵阵丝竹和欢笑声,当真是笙歌处处,一片升平景象。而晏如和乔阳坐在山坡上,二者仿佛见证了一个星系的诞生,是世界上最后幸存的两个人类。在这种情况下,孤独几乎是可耻的。
所以从一开始便没有什么选择,此一男一女,他们必须相爱。
4.惊变
大小|姐静姝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喜欢在清晨围着餐桌读报纸,任由婆子们端着托盘在身旁走来走去,她自岿然不动,读好了再慢慢踱回屋去。
其实为了照顾她看账本,出了门沿连廊直走几步就是书房,那里放着书桌,桌上有电|话,点着台灯,还有一台打印机。但不知怎的,许是圆桌上铺着的细白麻桌布有镇神之效,静姝总觉得在这里读报记得更牢。
这几天她身|体不适,早饭都是在自己房里吃的,便吩咐下人将报纸一并送来。
天亮了好一会儿,已是五六点钟的光景,阳光从窗口透进来,空气中弥漫着金沙一样的微尘,与桌上刚沏好的茶一起散发出清涩气息,静姝借着这束光翻看新闻报,报上说近来局里正在搜|捕一名往西北逃亡的杀|人犯,那人小县城出身,用镰刀砍死了当地一位土财主的儿子。文里大致描述了犯人的长相,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容清瘦,眉弓凸显,眼眸深邃有神,重点强调其后颈处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
静姝正读得昏昏然,有丫鬟通报说乔先生来访,过来看看小|姐身|子如何了,静姝想着正好让他带些年货回去。她平日不喜购物,也不爱上妆,听说有人来了,只对着镜子补了点粉,再往身上披了件小袄,就算梳妆完毕了。
这时静姝突然想起,刚才那位丫鬟进门时一溜小跑,脸上红艳艳的像抹了胭脂,提及“乔先生”三个字,盈盈贝齿轻点下唇,跟蒙了多大的恩|惠似的。
这些天乔阳来府上为她看病,因容貌青隽,气度不凡,不免成为下人们的议论对象,说他少时遭受|虐|待,是从家里逃出来的,途中历经风雪,晕死在道旁,被李大夫带回去收为弟|子,至今未有婚配。
静姝也对这位年轻人颇有好感,想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高超的医术,在府里无论面对当差的还是掌|权者,都表现得态度敬重而不失分寸,不似落魄人家出生的孩子,便趁着乔阳为自己把脉的工夫多问几句,好近一步确认传言的真|实性。
当问到当下可有心仪的姑娘,乔阳的脸一下子红了,支吾半天只道以学医为重,早日学成以报答李大夫的恩情,这更加深了静姝的好奇心,待那人转身离去,忍不住多看两眼,不想竟让她发现一个惊天秘密。
正月十五那天,乔阳和晏如用过晚食便上了街,十里长街,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街道有些狭窄,两人并行属实不便,于是乔阳略在前些,将晏如护在身后,不想那人直接略过衣袖牵他的手,乔阳心思敏锐,自然察觉了对方的小动作,他并未点破,步子却不由地放慢许多。
街上香风醉人,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仿佛人间仙境,沿岸的民宅商铺无不张灯结彩,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巷外,热闹非凡。檐上挂的有宫灯,兽头灯,走马灯,花卉灯,鸟禽灯等等,最精致的莫过于“兔儿灯”了,满大街小巷都是“兔儿灯”,仿佛天上的玉兔下凡来了,一尾接着一尾,摇曳的烛焰映红了孩子们的脸。
路过集市时,乔阳余光瞥见晏如好似被什么东西吸引,定在原地迟迟不动,便也停下脚步,看见不远处的门店上挂着一连串的花灯,盈彩缤纷,慨叹那人果真是小孩心性,他掂量着自己兜里还剩几块铜板,想问晏如看上哪盏好把它买下,却发现对方的视线分明落在了灯笼后面的架子上。
“是灯谜,要猜猜看吗?”
晏如点点头,她自幼研习诗词歌赋,想来这些闲情雅趣的东西是难不倒她的。
“店家,若是要赢这个,须得答对几题?”
对方从摊位上抬起头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盏挂在最高处的兔儿灯,这灯和普通的兔儿灯完全不同,骨架由六个大小不一的圆环组成,简单又结实。身|子是用织锦缎糊的,绣着金丝银线,里面有灯珠,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店家笑笑,伸出五根手指,夸口说他家灯谜是镇上最难的,从来没人能连续猜对五个。
晏如不予理会,伸手摘下一只灯笼,抽|出其中密笺,上面写着:“一阴一阳,一短一长,一昼一夜,一热一凉(猜一个字)”,乔阳接过一看,立马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道“这灯谜好生古怪,哪来这么玄乎的东西?”而晏如沉吟片刻,道:
“是‘明’字。”
闻言,店家微微颔首,“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不错,正是‘明’字。你看它拆开恰好对应日和月,可不是一阴一阳,一短一长,一昼一夜,一热一凉么!”
于是又递上一只灯笼,谜面是:
“霜衣雪发青玉嘴,群捕鱼儿溪水中。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打一鸟名)。”
“这个简单,”不待晏如开口,一旁的乔阳抢答道:“鹭鸶!”
话音刚落,店家也露|出赞许的笑容。四周渐渐围拢些看客,见他一下子猜中,纷纷拍手叫好,晏如也朝他抚掌微笑。然而乔阳只想着你们赶得不巧,这就值得惊叹了,可知方才那么没头没脑的谜语,晏如稍加思索便一口作答,那才是真正的七窍玲珑心呢。
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晏如又接连猜对了两条谜语,引得众人一阵喝彩,场面变得沸反盈天,乔阳更是在一旁把手掌都拍红了,比自己猜中还高兴,然而她在摘下最后一只灯笼时踌躇一瞬,转而与店家商议道:
“......可否,更换一题?”
这世上还有她晏如答不出来的题?乔阳一时来了兴趣,凑到那人跟前,却见晏如莫名其妙红了耳根,躲闪着不让他看,直到被其一把钳住手腕,不得已才将纸条露|出来:
“峨山无影不复现,苦中不见吉事来,两|岸对歌乐陶陶,斯人卓尔人称道。”
乔阳不禁心下暗忖,这第一句意为“峨”字去山,便为“我”,第二句取“苦”字上下部分,“吉”保留,组成“喜”,第三句中“两|岸”暗合一个“又”字,结合“乐陶陶”,不难推出是“欢”,最后一句取单立人作偏旁,至于“卓尔”一词......
众目睽睽之下,晏如面上的红意更甚,若说她对乔阳没那般心思,说了也就说了,不打紧。偏偏她还真有那心思,自从那人承诺来府上找她玩耍,她便日日期盼对方的到来。后来在街上遇到他,内心的欢喜是骗不了人的。
她想说这灯我们不要了,换一家罢,可摊子上突然多出那么多人来,见他俩前四个谜语轻易猜中,以为遇上了高手,指定能把这盏最难拿到的兔儿灯赢回家,不想却卡在了最后一个。在众人的撺哄下,店家将谜面念了一遍,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眼看就要有人报出答|案,为了赶在他们前头,晏如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住加速的心跳,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少年。
这一刻,那些或焦急或激动的面孔已经不重要了,熙|来攘往的人群也不重要了,她听不见远处的歌舞乐声与喧天箫鼓,也看不到在身侧叫卖的商贩和追逐打闹的孩童。
抬头,一轮圆月冉冉升起,随着一声巨响,红色的火球冲向天空,噼里啪啦迸射开来,绽放出耀眼的光点,也就是在这时,晏如给出了她的答|案:
“我喜欢你。”
那盏灯果不其然被他俩赢了去。过了一会儿,路过街角一个摊子,老板一家三口穿行在桌子里忙活,周边三三两两坐着些客人。乔阳惦记着兜里那几块铜板,问晏如想吃什么,晏如不吭声,将兔儿灯塞|进他怀里,自顾自走了进去,她还沉浸在刚才猜灯谜的环节中,不知该如何面对乔阳。
摊子前支着一口小锅,锅里翻滚着一窝白花花、圆溜溜的元宵。晏如少时非常挑食,哪怕是姐姐特意做好了端到跟前也不屑一顾,觉得这甜腻腻的东西嚼起来甚是没劲,搞不好还粘牙,总是囫囵两口了事,不过念及今日是元宵节,吃一碗元宵也算应景。
乔阳对此毫不知情,跟在她后面进了门,道:
“老板,麻烦来两碗元宵。”
那老板笑着应道:“好嘞,您二位往里坐!”这就起来忙活准备了,很快端来两只大瓷碗,上面还冒着热气。在乔阳殷切的眼神中,晏如端起自己那一碗,用勺子舀了一颗送进嘴里,又喝了一口甜汤,暗道还是没什么滋味,然而看乔阳在对面吃得香甜,她也不知不觉吃完了。
乔阳说要带她回去,晏如以为是回徐府,没想到却被人带到医馆旁边的小阁楼里,那是他自己住的地方。
进门时闻到一股霉味,带着淡淡的肥皂香,像是闯入一片轻雾弥漫下的热带雨林,椰影蕉叶,满目绿荫,乔阳将门口放着的藤椅拉到一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理掉挂在上面的衣服。顶上的吊灯发出昏黄的光,从小窗里漏进来一缕光线,类似微尘的东西在空中飞舞,勉强照亮这一方天地。
眼前有一张榻榻米,架子上摆满瓶瓶罐罐,天花板很低,人在里面必须佝着身|子。往里走还有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今早静姝送给他的年货,用红纸包着,大概是些茶叶点心之类。
晏如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的大红旗袍,平日里她极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担心会被人看作俗不可耐,不料弄拙成巧,凭借其自身的少|女气息,只将短发在后脑勺扎了个小髻,耳鬓留出几缕碎发,搭在裸|露的雪白小臂上,与那暗红的布料交相辉映,倒显得气色尤其好。
她坐在床沿,上|上|下|下打量这座屋子,确实比自己在府里那间小多了,这是间男人的屋子,所有的物件儿都透着股“钝气”,没有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也不存在修饰。晏如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只空花瓶,应该是前主人落下的,已经上了些年头,瓶口还缺了一块。她忍不住在心里记上一笔,日后搬进来,第一件要做的就是买些时令的花卉插|进去。
待其反应过来,脸颊蓦然涌上两片红潮,没见过这么自作多|情的,才第一次来,就想着搬进去了,晏如为此感到窘迫,并未注意到自从进屋之后,乔阳始终一言不发,他看着晏如那双高跟皮鞋踩在木地板上,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许久才开口问道: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挺好的。”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乔阳舔|了舔唇,下定决心道:
“有件事情我已经想了好几个星期了,那天我在屋檐上看见你......”
他顿了顿,注意到对方眼里突然闪过某种复杂的情绪,他们同时想起了那个尴尬的下午。晏如靠在椅背上晾头发,而他趴在檐上与之对上了眼,随后那人尖|叫着冲回屋里,这一幕令他魂牵梦萦。
他看见了,午后的阳光洒满院落,往下滴水的头发,凸起的盆骨将布料撑出形状,在其肩膀顶处有一个小小的凹痕,边上有一层暗暗的柔|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明显。
躺在榻榻米上,凝视着被油烟熏黑的天花板,乔阳的思想有如波谲云诡的天光,当他回想起某一个细节的时候,胃里的肌肉不知不觉地绷紧了。
那隐匿在凉鞋下的脚趾如此小巧,自半空中晃动两下,便露|出沾了泥土的脚底板。小|腿处牛奶般的肌肤被叮了几个小包,乔阳想象自己就是那只蚊子,不知吸|吮出的液|体是否也像牛乳那般甜|蜜。他注意到其胳膊上也有一颗略呈粉色的小东西——那是一个草莓状的牛痘疤,这在他眼中比珍珠耳环还要耀眼,是浑然天成的饰品。
就在刚刚,想到晏如是如何|在自己面前这般若无其事地脱|去大衣,好像他是个婴儿,这几乎是一种挑衅,她在逼他开口,站出来,站在她身边。就像她在卖花灯的摊位前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出答|案,她就是如此风风火火,大胆无惧的女子。
这么看,晏如才是那个婴儿,她爱憎分明,喜怒哀乐统统表现在脸上。乔阳不相信徐府的深宅大院能孕育出这样的女子,整个世界都应是她的温床。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与那群惯会逢场作戏的小|姐太太不同,晏如有一双沉思的黑眼睛,仿佛告诉你她正在听着,并且仔细思考你的每句话可不可信。有时晏如是他的战友,有时又是他不学无术的玩伴,打家劫舍的同|伙。
今夜,他终于鼓足勇气把晏如带到这里,看着她以主人之姿打量屋里的陈设,乔阳唯一所想便是那人比他想象中更漂亮,那条红色旗袍将她的曲线勾勒得恰到好处,只不过腰身略有冗余,随其走动的幅度微微晃荡,朦胧间令他看清了每一寸骨头的形状。
乔阳沉默的太久了,为这所有的一切,他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发誓。”
“我相信你。”
晏如望着他,眼底亮晶晶的。
“那时我还在为你不肯叫我名字而生气,气你,也气我自己。”
她说着,转身走到桌前,解|开绑在年货上的绳子,将红纸取了出来。
“为什么?”
“从没有人像你这样,乔阳。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只有你会为我出头,只有你。”
这句话令他心神为之一振,乔阳从未想过能在对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他总觉得自己是这世上多余之人,不该与他人产生羁绊,何况是像晏如这般明眸善睐的女子,如同天上的月亮,就该被群星簇拥着卧在天河之上。
而现在,他的月亮落入凡尘,随他走上年久失修的楼梯,来到这间小阁楼里,望着他,双眸渐渐盈|满泪水。晏如越走越远,一只手肘放在书桌上,仿佛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无法支撑她站得笔直,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往下滑。
“……那时我就看不清自己了,很多事情,是以前的我万万不会做的,连想都不敢想。我以为我会一直孤独下去,直到我遇见了你......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
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晏如将红纸盖在脸上,屏气敛息地等待着。黑|暗中她感到那人的脸颊越凑越近,彼此唇齿间呼出的热气将那红纸吹动了几分。她拿不准自己待会儿会不会逃开,此时她已然丧失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整颗心恰像千万个铁锤在打似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下一秒就要震碎胸膛。
就在这时,忽听得楼下一阵骚|乱,耳畔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夹杂着男人粗犷的叫嚷,从声音判断,是一群人,他们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喊着乔阳的名字,如同在冬日的雪地里追捕红狐的猎人。
这是丧钟为他而鸣。
乔阳呼吸一窒,过去他心存侥幸,直到对方找上|门来,才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如今他无力争辩,只能从心底发出尖锐的、充满痛苦的号哭,那号哭不是为着他自己,而是为这段多出的日子,为晏如,此生他注定要辜负她了。
乔阳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迎接他的命运。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就在其指尖即将碰到门把手的一刹那,晏如忽地掀开盖头,拽着胳膊将他拉了回来,因这一下猝不及防,乔阳竟没有多少挣扎的余地。她有预感,这次不拦住他,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乔阳刚开始还有些抗拒,但晏如主动凑近他的唇,他尝到一种咸|咸的唇膏的味道,这一刻,理智与自控双双出|逃。乔阳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然而眼前这个女人,她已将自身交付于他,由着他掌控,这是他此刻唯一确信的东西。
于是乔阳一手揽住晏如的腰,另一只微微扳过她的面庞。
当他凑过去的时候,他的喉结先吻住了她的锁骨。
二者的头互相磨蹭着,如同两只非洲大草原上厮杀的猎豹。晏如用|力咬他的下嘴唇,扯他的衣襟,乔阳也不甘示弱,顺着下巴一路吻到她的脖子,将她抱得越来越紧,并再次尝试用舌|头撬开她的双|唇,将她的牙齿俘虏了。
楼下闹得不可开交,有人试图把门撞开,微微磨损的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而他们站在悬崖边上,离那些无聊的东西远远的。就好像山野边滚落的石子,穿越云层朝下摔去,摔得粉|身|碎|骨。二人愈吻愈深,即将手牵着手共赴深渊之时,晏如从齿缝间漏出一丝呻|吟。
那声音一下子令乔阳清|醒过来,自己马上就是个死人了,可晏如还活着,他必须让她活着。这么想着,乔阳狠心推开晏如,用绳子将她的双手缚在床腿上,留下一句:
“忘了我罢。”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晏如扎挣了两下,绳子纹丝不动,她只好摸索着来到窗前,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就看见两名警|官夹|着乔阳走了出来,而他带着手铐!从她的角度几乎能看到乔阳衬衫袖口下钢手铐的凛冽寒光,这是对他所犯罪行的确认,亦是惩罚的开始。
为首的警|官将乔阳带到车后座,开车门的时候几乎是摁着他的脑袋将其塞了进去,那动作丝毫不比菜市场里的屠|夫拎起猪后颈时温柔多少。
随后她听到警车发动引擎的声音,围观的群众自觉朝两旁散开,一个身影突然冲了过来,利刃般搅动着原本躁动不安的空气,是李大夫!他来到乔阳跟前,像对待自己出远门的孩子一样,先是摸了摸|他的手,又帮他理了理衣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晏如依然能看出对方脸上老泪纵横,而在旁人眼中,那几乎是一种宽恕了。多么好心肠的大夫,对一个杀|人犯都如此温柔!
相比之下,乔阳则表现得十分坦然,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只握着李大夫的手嘱咐几句,比起忏悔,更多的是感谢。讲着讲着他突然抬头,朝楼上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看去,只看了一眼便迅疾收回。晏如甚至来不及觉察出他的情绪,那人的目光好像只是无意间掠过这里。待他坐好,门就关上了。
接下来,晏如目睹警车载着乔阳经过沙石路,一颠一颠的,以一种下一秒就要侧翻的架势飞速行驶,然而最终它还是翻过第一座桥,穿过平地和第二座桥,消失在曙光乍现的天际。
过了很久晏如才明白,那眼神意为永别。
5.瑞雪
那个疯了的二姨太跳楼了。
当时天还没亮,忽听得一声巨响,侍女们凄厉地尖|叫,晏如跑出门,挤在无数条胳膊中间,透着缝隙看过去,只看到一条光着的腿。地上白的红的都有,豆腐一样,模糊成一片,或许是脑浆,或许是血。有什么东西溅到她脚边,俯身才看清是一根断指,上面刚染的蔻丹还未干透。
后来她梦里时常出现这样的场景,二姨娘像往常一样身着戏衣,站在她面前,嘴唇一开一合,来来回|回重复着三个字:
我会飞。
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听亲历此事的仆人说,二太太从楼顶跳下去的时候,眼睛里甚至没有恐惧,直入人心的目光就好像在做一件大|义凛然的事,她的渴望如此真|实,因而她觉得这是正当的,几乎是一种理想。
晏如相信有那么一刻,她真的飞起来了,只不过她这辈子就飞了一回。
那天她在阁楼里目睹了乔阳的离开,之后李大夫上来帮她解绳子,晏如抓|住那双苍老的手,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方一下子明白过来,问她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从前在小县城里有一位年轻人,他10岁便做了混混。做混混总有个缘由,有人为了道|义,有人为了生活,有人为了女人,有人为了混而混,他则是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不受欺负。
其父好赌成性,欠下一屁|股债后扬长而去,剩下他们娘儿俩,还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妹妹。妹妹名叫阿月,童年时发了一场高烧,病好后就蔫了嗓子,偏偏生了一双含情目,恰似那碾碎了的月亮刚好泻入眼睛里,黑中带金,盈盈若秋水,将人间的风|月一一映照,内里却清澈如故。
至于那位年轻人,他原本是个学习挺好的孩子,某天在学堂遇到小痞子上前挑衅,他二话不说给人两拳,鼻子都打出了血,没一会儿便来了一群人把他围起来。一筹莫展之际,一位贵人赶来相助,那人就是这一带的大哥,后来也是他的大哥。
他跟在人家后面混,因为能干,很快就成了二当家,随大当家一起到处收保|护|费。后来手底下一个小弟被欺负,大哥带着十几号人埋伏|在对方家门口,准备等人出来后用麻袋套住脑袋棍|棒伺候,结果那天人家跟他老|娘一起出门,老远就看到了他们手中的家伙什儿,开始嗷嗷乱叫,引来一堆看热闹的,还有对家的人。两大帮|派一见面就打得不可开交,最终因为敌众我寡,大哥这边两个反应慢的被逮住了,他们不敢惹大哥,便供出了年轻人的住址。
当晚便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闯进他家门,男女老少都有,为首的男人手里还拎着一块砖。年轻人任由他们辱|骂和拳|打|脚|踢,有个老太婆甚至拿绳子勒他的脖子。趁其不备,男人举起砖头砸他的后脑,登时血流了一地。年轻人眼睁睁看着妹妹被掳走,翌日他在村口的水井旁|见到了阿月的尸体,对方衣冠不整地躺在杂草堆里,眼睛还没合上,白的惨白,黑的漆黑,一点余地都不留。
听说她原本不必死的,掳她走的男人在赌场上输了钱,不过是想在她身上讨回面子。但阿月全程一声不吭,双眼瞪得大大的望着他,不理解似的。直到小腹处被人一下子劈成两半,紧接着一把匕|首探进去把里面搅得翻天覆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心肝脾肺肾统统调了个个儿,一对招子开始汩|汩冒|水,嘴唇却仍是抿得紧紧的。男人觉得不过瘾,以为阿月跟人家一样看不起他,便用抹布堵她的嘴,说那狗被人踹一脚还叫唤呢,你连狗都不如。
还威胁道,最好这辈子都别让我听见声儿,不然我要你的小命!
然后阿月就死了。
母亲目睹了这一幕,当场昏死过去,没等送到医院人就没了。而年轻人始终表现得很平静,他第二天在家里翻出割麦子用的镰刀,堵在对方出门的必经之路上,从背后给他抹了脖子,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李大夫说乔阳本质上是个好人,可如今这世道做个好人是远远不够的。
晏如恍恍惚惚地回去了,将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就这么不吃不喝了三天。直到静姝派人撬开了门,将饭菜端到她面前,见她待在原地眼皮都不抬一下,向来宽厚的静姝突然震怒,只见她一把将碗筷摔在地上,说不吃的话就拿去喂狗,反正落在土里都有人要。
待其走后,晏如将碎片收拾干净,撒了一地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她突然拈起一块饭团就往嘴里塞,越吃越快,腮帮子撑得鼓鼓的。这时她才发现自己饿坏了,天地间除了她嚼东西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晏如大口大口地吃着已经脏了的米饭,一边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吃饭的问题解决了,她又想给乔阳寄信,想来想去只能去找静姝。于是晏如拿着信来到对方门前,她在信里告诉那人自己已经得知了他的故事,她不会忘记他的,她会等他回来。出人意料的是,在其说明来意后,静姝二话不说便揽了下来。回去的路上,晏如突然觉得结尾应该加上一句“临颍依依,不尽欲白”,她怕乔阳不想回来了。
可当她再次进门,却看见那封信被丢进火盆里,一半都成了灰。晏如发了疯似的从火里救回了剩下的一半,被静姝贴着耳朵怒骂:
为了个男人,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对方见晏如无|动|于|衷,又开始冷嘲热讽:
跟人家朝夕相处那么久,都没认出他是个杀|人犯。要不是那日我在街上看到你们,你现在早就不晓得被带到哪片贼窝里去了!
此话一出,不亚于一颗炸|弹在其心房炸裂,随即散发出一股势力辐射|出去,浑身的血管都被炸成碎屑。
晏如只知道当日警|察来得那样巧,是有人举报在附近见到一名男子,他身上的胎记跟报上描述得一模一样,并催促对方赶紧上|街抓人。而元宵节那天晓得他俩在街上游玩的只有静姝一人,是她举报的乔阳!
“为什么?”晏如望向对方,眼神有如一口深井,足以把人吸下去,没有着落。
“还问为什么,”静姝冷笑一声,“作为姐姐,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跟杀|人犯在一起?”
至此,她的嗓子彻底哑掉了,说不出话来。
晏如又做了好长时间的哑巴,直到第二年,秦四爷的人到府上提亲,送了她好多衣物首饰,后来秦四爷还亲自登门造访,这回他对她非常客气,在饭桌上为她夹菜、斟酒,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这客气中藏着某种令人恐惧的东西,他是在积蓄力量。要知道风|月场上最迷人的就是那份捉摸不透的心思,爱上一个人,不断试探自己在其心中的位置,彼此在危险的边缘游走,维持着基本的体面,于若即若离间一点一点套出对方的真心。
而现在,晏如成了秦四爷眼中到嘴的肥鸭,因而他并不急于一时,想着先把人哄好了,最好一下子哄入洞房,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教。
可惜晏如不肯,她闹了好大脾气,将屋里的陈设摔了个七七八八,丫鬟仆从都近不了她的身,徐老|爷只好派大儿子至清来做晏如的思想工作。
当着晏如的面,至清又将那日劝她回屋时说过的话说了一遍,让她听老|爷的话,应了这门婚事。现在局势动|荡,不少穷人尚且为奴为仆,能有瓦遮头,吃得上饱饭,已是天大的福气。何况秦四爷是何等人物,他在国外的生意蒸蒸日上,在国内也有不错的声誉,不少|女子挤破了头都要做他的小妾,跟着他也不算辱没了你。
而晏如只听见第一句,原来她从小到大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服,她在徐府享受的一切,都是以听话为代价的。
另一边徐老|爷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说好正月里挑个好日子成婚,吉时已到,就是用绳子绑也要把她绑进轿子里,这话让晏如听见了,当晚便要逾墙逃走,待她好不容易爬上墙头,被路过的丫鬟发现,对方惊叫一声,吓得她手边一个没扶稳跌下去,重重摔在地上,摔断了腿。
然而晏如还是不死心,愣是拖着那条断腿跑了一里路,沿途洒下串珠般滴滴点点的血迹,为前来找寻的徐家人指明方向。直到被人发现,她仍趔趄着要逃,双手在空中胡乱飞舞,不让任何人靠近,做下人的怕碰到她那条断腿都不敢轻举妄动,最后还是至清上前勉强摁住她,被晏如用指甲抠的满背血,喊他名字的时候浑身都在使劲,差点把牙齿都咬碎了。
回去的路上,三四个精壮家丁从背后将其桎梏住,推推搡搡地催促她往前走,这时晏如反倒咯咯笑起来了,她想起那日警|察押|送乔阳上车的场景,原来是这么个滋味。
晏如刚回府上就挨了徐老|爷一巴掌,打得半边脸一片青紫,待要再打,被一旁的四姨娘制止住了,称这张脸以后是归秦四爷看的,徐老|爷这才悻悻收手。他坐在太师椅上直呼家门不幸,还说晏如给他丢脸了。就因为听话了二|十|年的女儿突然开始忤逆他,宁可把腿摔断也要拒绝他堪称圣旨的赐婚,不肯把已经交付出去的身心收回,再将自己洗干净了送到人家床|上,让秦四爷在她身上播种一个足以令徐家光宗耀祖的未来。
可晏如毕竟是他疼爱的小女儿,想到其幼时曾伏|在他的膝头承欢,现今伤了腿,脸上还挨了他一记,眼里水光闪闪,好不惹人怜爱。徐老|爷登时有些心软,只当她还在闹小孩脾气,伸出一只手想帮她拭泪,不料晏如突然抬头,用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这一眼把徐老|爷心底那点儿柔情彻底摧毁,他气得一把抓起案上的茶壶,朝地上掷去,只听“啪”地一声,壶身碎得四分五裂。他说我平生最恨别人给我脸色看,咱们徐家养了你这么多年,竟养出个仇人来!
就这么一直闹到半夜三更,徐老|爷让晏如回去面壁思过,还叫人日夜守在她门前,一日三餐都有专人配送,直到成婚当日都不准她离开房间半步。作为晏如的贴身丫鬟,小莹在门外听她尖|叫了一整晚,就差把嗓子喊破,可喊破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喊不破这天地。
府里的人都在传,他们说二小|姐整日到楼顶听戏,再加上亲眼目睹人家跳楼,身上指不定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须得请个道|士算上一卦才好。
没过多久就有道|士上|门,听说是徐老|爷花大价钱请来的。那道|士一进来,先是摸了摸晏如右手的中指,随后画了一张符篆碾碎了泡在水里叫她喝下去,再让徐府的下人在门口烧三炷香,请那疯了的二姨太从晏如身上下来,由他做法事超度了它,助其早日投胎。
然而还是没什么效果,又请来出马弟|子跳大神赶鬼,在院里敲锣打鼓,吵得这一片都不得安宁。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只道徐家出了个坠楼的疯姨太,又出了个不肯嫁人的疯小|姐。陆续有人给他家出主意,有的主张给二小|姐扎个草人做替身,有的逼她服下各种偏方,说那胡仙是怕鸡的,吃了鸡,再发了汗,就什么毛病都治好了。直到人家提醒他不是胡仙,是鬼上身,还是个冤死鬼,难缠得很。
在此期间,晏如活得与死人无异,她碰都没碰那些送来的吃食,面颊上的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下去,衬得那双美|目大得可怖,仿佛其周|身的生命力都凝结于此,凑根火柴过去就能把火点着。
当下已是腊月,年关将近,许府上下喜气洋洋,从厅里能看见小厮将围屏抬来抬去,婆子们在各家房里擦|拭几案与金银供器,几位管事的招呼底下人打扫宗祠以请神主,忙得热火朝天。这也意味着成亲之日近在眼前,明早秦四爷的花轿就会来接她,等待晏如的将是从一个牢|笼进入另一个牢|笼,小莹怕她多想,隔着门与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晏如问她,外面这么热闹,你不去看看?小莹道,有什么好看的,每年都是固定的几个节目,又没什么新花样。晏如沉吟片刻,将视线瞟向一旁的书架,称上次买的兔儿灯坏了,让小莹为她到集市上再买一盏,最好是一模一样的。
小莹想着对方自从被老|爷禁足之后,就没主动开口要过什么东西,便一口答应下来,让晏如把那兔儿灯拿过来瞧瞧,她好照着样子一家家找去。
晏如果然把灯交到她手上,又塞了好几张银票。小莹道,一盏灯而已,用不了这么多。晏如道,你就拿着罢。她一边说一边摘下腕上的玉镯,若还是不够就把它当了,不用赎。
小莹虽觉得奇怪,却并未推辞。她自小跟着二小|姐,晓得对方不常外出,对物|价不熟悉也是再正常不过了的事,于是不疑有他,欢天喜地地出了门。
待小莹走后,晏如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她从衣橱里翻出去年元宵节穿的大红旗袍,扯过榻上的红绸缎盖在脸上,鼻腔|内不断呼气将它吹得一动一动的。
玩累了,又掀开盖头,看着镜中的女子。虽形容清减,但那双眸子仍旧光彩熠熠,顾盼生辉,不见病颓之状。于是晏如嘴里哼着《红娘》,将案上的红烛点上,灯花瑟瑟跳跃着,撩|动的光影以涟漪之态漾过她的眉眼,不觉赧然低首,双靥晕红,这时的她才像一个待嫁的新娘。
而后晏如端着红烛在屋内漫无目的地游荡,不小心将床边的纱帐点着了,但她并未慌乱,反而凑近了些,给墙上挂着的灯笼也烙出两个大洞,注视着它们一圈圈向外扩散,犹如盛开的玫瑰。
这时她趔趄了一下向后倒去,这一倒不要紧,先是打翻了角落的香炉,从里面兀自有烟雾滋滋溢出,而后架上的瓷器都被扫了下去,发出惊天动地的碎裂响声。
晏如皱了皱眉,嫌这声音还不够响,只见她一扬手,“啪”地一声,掷砸在一侧的书架上,连带着上百部手卷轰然倒塌。而她自己一个没站稳,也随之跪坐在地,瓷片锋芒倏地划破了她的手掌,殷|红的血顺着那道口子潸潸而下。
路过的仆人只看到西院亮起好大的火光,沉寂已久的徐府浮生出一片嘈杂声,如潮水般从窗外浸涌而入。住在隔壁的至清本就觉浅,听见外面的喧嚣即刻起身开门去看,正撞上匆匆从内院方向赶来的小厮,他连忙拦住对方,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喘着气答:“大少爷不好了,西院走水了!”
刚开始他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待其反应过来,立即朝人群聚拢的方向狂奔。尚未靠近,便看见西边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一众丫鬟侍从端着水,大缸小盆地往烈焰飞舞的房子里泼。
“二小|姐、二小|姐还在里面!”耳畔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凄厉厉划破整个夜空,闻者无不悚然动容,是刚从外面赶来的小莹。她一回来,看到二小|姐屋里不断晃动的火炬红光,在这其中一个人影依稀可见,急得差点晕死过去,到处求人救她们家小|姐,
徐老|爷闻讯而来,他赶忙吩咐下人:
“快!去找些桶盆容器,盛满水来,越多越好,快去啊!”
此时的晏如正靠在烧得焦黑的柱旁,满头青丝逶迤于地,借着火光抬起手掌一瞧。
那一抹红应是梅花的红,她想。
只待天气回暖,画船载绮罗,春水碧于天,她想去的地方坐落在红梅葳蕤处,此花生于寒冬,傲立枝头一簇一簇地红艳,自风中席卷流转,明灭翩飞,纷纷若大雪。耳畔杜鹃啁啾,马蹄嘚嘚穿过十里长街,她坐在轿中,腕上的玉镯随之悠悠得晃,发出细细碎碎的清亮响声。
新郎官轻勒青骢马,止步转顾,瞥见帘下升起纤纤玉手,从里面露|出一张芙蓉玉靥,他嘴角微扬,于一片锣鼓声中将她抱下花轿,迎入门内,当着众宾客的面郑重宣誓: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读完,在那封婚书上签字,双方拜堂过后,送入洞房。
想到这,晏如笑了,单薄的双肩不住轻|颤。四下所见皆是横流的火海,烟气扑鼻而来,火舌曲卷着,旋风似的直往天花板上冒,她却好似回到那间小阁楼,与乔阳共赴那场未竟的洞房花烛夜。
室内灯火通明,举目满窗满帐的鲜红颜色,榻上的金线鸳鸯被叠得整整齐齐。她枕着鸳鸯被,徜徉在烛|光的海洋,漫天匝地的红梅花瓣落在她身上,预示着“意似鸳鸯飞比翼,情同鸾鸟宿同林。”
晏如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幸福之中,看不见面前的墙壁颤|抖着,摇晃着,被烧得漆黑,头顶的横梁也被烧断,很快逶逶迤迤地缠满红色和金色的带子。耳畔响起低低的破裂声,绸缎似的沙沙声,扣打着窗玻璃。火头越来越高,仿佛自身有了生命,化作巨蟒将其整个儿吞没,先是手脚、胸口,最后是头顶。
从外面看,火焰一路蔓延,烧至厢房外沿,仆人们一齐持水往墙内外浇去,却只是杯水车薪,刚扑灭周遭焰苗,又从别处冒出新的来。
眼见妹妹生还无望,静姝两膝一软,跌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般号啕痛哭,嘴里唤着晏如的名字。
那火直到凌晨才被彻底扑灭。正值新年,远远地能听见爆竹声,一挂马车奔跑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车上套着一匹上了年纪的灰马,走起路来腿肚子都在打颤。驾车的是名小伙,只见他手握长鞭,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什么,双眸宛若惊弓之鸟。
乔阳赶了一天的路,从天亮赶到天黑。这些日子,他给晏如写了许多信,但是那人一封未回,他感到不对劲,便趁守卫不备,从牢里逃了出来。他必须见对方一面,哪怕这意味着回去之后他将面|临更加漫长的刑期。
起初是一阵强劲的西北风打破了僵持着的宁静,平原上喧声四起,满地荒草如波涛翻滚。后来一道闪电划过阴云密布的天空,伴随雷声隆隆,雪花夹|着雨临头浇下,路面变得泥泞,好像铺了一层浸了水的棉花,乔阳一不留神便从山坡上滚下去,趴在那里全身冻得硬|邦|邦的半天都爬不起来。
路过的商贩发现了他,将他带回家中,问乔阳哪里人,来这儿打工还是投奔亲戚,他语焉不详,只说自己冒着风雪赶了六十里路就是为了找一个人,那人便是徐家二小|姐——徐晏如。听到这个名字,商贩的脸色变了又变,招呼他坐下,说小兄弟,你先不要激动,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对方将徐府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从二姨太跳楼说起,再到秦四爷上|门提亲,指名要娶二小|姐晏如,徐家收了他的聘礼,离|婚礼还有一日,新娘却纵火烧了屋子。第二天火才被扑灭,仆人们进去一看,只找到一具烧得焦黑的尸骨。
话音刚落,乔阳惊叫一声,起身朝外跑去,那声音像是有人拿刀割他的心肝似的。他踉踉跄跄来到街上,双手乱抓,抓那漫天纷飞的雪花,最后却什么也抓不住。眼看雪花越飘越远,从指间迅速流失,乔阳再也支撑不住身形,跪在地上想要大哭一场,可在很久以前,他的眼泪就流尽了。
此时天色已黄昏,天边彤云密布,群山戴孝,一轮残日从山岭上升腾起来,把雪后的山野映照得光芒万丈。偶尔能听见树木的断裂声,雪水随着被压弯的枝杈一滴一滴往下掉落。不远处炊烟袅袅,家家户户正在准备年夜饭,街头巷尾陆续挂上红灯笼,映在雪地上呈现鲜艳的橙色。手持花灯的儿童,手被大人牵着,朝天空张|开嘴,舌|尖先一步尝到凉意,整座小镇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路过的老妇,忍不住在心里慨叹一句:
“真是瑞雪兆丰年啊!”
—— 完 ——
刍狗<4>
4.鸷鸟
关于那个吻,贺峻霖觉得自己需要仔细思考。当对方的嘴唇压下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连那些想象中的妖魔鬼怪都无暇顾及,只知道跟着那人一个劲儿地往前冲,直至抵达橘黄卝色灯光的所在之地。
那时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为了一个赌约,自己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没错,他,贺峻霖,十七年来一直保持处卝男之身。嘴上说自己万花丛中过,实际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感情史还停留在幼儿园时脸颊被班上的女班长咬了一口,对方称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而那个牙虢印就是他俩的定情信物。
初吻就更不用说了,还未得到女神垂青一品芳泽,就被一个男人捷足先登,对方还是他的同桌兼打赌对象!...
4.鸷鸟
关于那个吻,贺峻霖觉得自己需要仔细思考。当对方的嘴唇压下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连那些想象中的妖魔鬼怪都无暇顾及,只知道跟着那人一个劲儿地往前冲,直至抵达橘黄卝色灯光的所在之地。
那时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为了一个赌约,自己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没错,他,贺峻霖,十七年来一直保持处卝男之身。嘴上说自己万花丛中过,实际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感情史还停留在幼儿园时脸颊被班上的女班长咬了一口,对方称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而那个牙虢印就是他俩的定情信物。
初吻就更不用说了,还未得到女神垂青一品芳泽,就被一个男人捷足先登,对方还是他的同桌兼打赌对象!
不会是他平生缺德事干得太多,老天爷在惩罚他吧?贺峻霖想。
可他毕竟是男生,不能像某个姓楚的偶像剧女主角那样直接朝对方哭诉:“你又夺走了我的初吻!”只能默默记在心里,等这个极富戏剧性的夜晚过去,大脑重新恢复运转之后再做打算。
然而第二天一早,当贺峻霖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唤卝醒,伸了个懒腰,准备掀开被子抢夺卫生间的第一个使用权时,身旁突然传来窸窣声响,某个裹在被子里的不明物体蠕卝动了几下。
这儿不会藏了人吧?
他定睛一看,隔壁枕头上还残留几根头发,好家伙,还是个短发姑娘!
他想着自己昨晚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把人办了,事后还一副啥也不知道的样子,像极了连续剧里拔剑无情的渣男,若是传出去他倒没什么,人家的一世清卝白可就这么毁了!
贺峻霖越想越慌,刚准备打电话问刘畅这事儿要判几年,对面突然伸出一只手,看上去细皮嫩卝肉的,就是一条条青筋过于明显,也不知道跆拳道几段,这样想着,其喉咙里“咯噔”了一下。
“唔......几点了?”
嗯?怎么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这陈年烟嗓......
只见对方扒拉几下被子,露出一张清秀面庞,其双目紧闭,被阳光照得皱起鼻头,这下声音和脸终于对上号——是严浩翔。
半晌没有回应,那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他一眼,道:
“早安。”
仿佛一觉醒来发现平时朝夕相处的同桌就躺在自己身边,穿着自己的睡衣,面色潮卝红、手足无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原来不是他占人家便宜,而是人家占他便宜。往日的记忆潮水般涌来,贺峻霖羞愧得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所以,昨晚他真的带那人去了自家水果摊,指着摊主说这是我妈,搞得跟见家长似的?
漆黑的林间小道上,那人真的亲了他,在距离其嘴唇只有0.01公分的地方?
他真的说出对方长得像自己养的第一条狗之类的话,而没被其伏地正卝法?
......
眼前突然出现无数个长着翅膀的妹子,她们朝他挥挥手,笑意盈盈地说着:“贺峻霖小哥哥,下辈子再见啦!”
“别啊!”贺峻霖在原地无能怒吼。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旁边哼哼唧唧不想起床,下一秒,他直接骑在那人身上又是掐脖子又是摇肩膀,大有与之同归于尽的架势。见状,对方唇角的笑意更加明显,“怎么,还想让我再亲你一次吗?”
你在开玩笑对吧?贺峻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人挑了挑眉,意思是“你猜”。
诶?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我猜不猜......
他吐着舌卝头跑远,冲进卫生间内将门反锁,倚在洗手台前大口喘气。好险,他俩的关系已经够复杂了,还是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梦、一个玩笑或者游戏为妙。
电影的奇妙之处在于一台小小的放映机加上幕布就凝聚了无数小人物的一生,而在欣赏他人悲欢离合的过程中,观众很容易将自己带入进去,就好像跟身旁的同伴共同经历一场冒险,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而这一切不过是荷尔蒙造成的幻觉罢了。
即便不是他贺峻霖,换任何一名异性在其身侧,那人都有可能在昏暗的夜色中借树叶的遮挡亲卝吻她,这很正常。
唯一说不通的是,当对方说出“亲”这个字眼,其第一反应却是闭上双眼,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好像是在默许那人对自己行不轨之事似的.......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贺峻霖用冷水拍打自己的脸,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当他推开门,恰好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位每天到学校给严浩翔送饭的阿姨!
对方见到他也很惊讶,笑道:
“你是严少爷的朋友吧?”
他点点头。心想,少爷?这是哪个年代的称谓?
然而那人笑得更开怀了,面上的皱纹荡漾开来,仿若风过之后湖面泛起的涟漪,只见其走上前,摸着他的手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少爷带人到家里来了,记得他小时候有个很好的玩伴,有事没事便往这儿跑,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刘妈!”
一声急促的呼唤打断了女人的寒暄,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话题的主人公卝正从卧室走出来,趿拉着拖鞋,拖长声音道:
“我找不到我的校服了!”
对方明显还没睡醒,两条眉毛直往下撇呈“八”字型,嘴巴翘得老高,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头发也乱糟糟跟刺猬似的,贺峻霖从未见过其这副模样,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
他觉得那家伙好像一只历经漫长冬眠的熊,醒来后发现自己存了一整年的粮食全被搬空了。
二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餐桌上贺峻霖一直在刷宝逗阿姨笑,致使对方对其愈发怜爱,临走时还握着他的手再三强调“一定要常来”,甚至在严浩翔故作吃醋,嚷嚷着“刘妈你不喜欢我了”的时候用手指点了点那人的额头,道:“好好跟人家相处,可别欺负我们家小贺儿。”
接下来,严浩翔用“快说吧你是不是对我家保姆施了法”的眼神盯了他一路,见其吃瘪,贺峻霖控制不住地傻笑,全然忘记了自己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家庭作业。
直到抵达教室,他刚打算手捧习题扎进人堆里“吃大锅饭”——这边抄一点,那边抄一点,旁边就递过来满满当当的答案,还是按科目分类好的。那人只说了一句:
“别抄错行。”
接着起身朝走廊走去,留给他一个“深藏功与名”的背影。
贺峻霖趴在桌上奋笔疾书,头顶突然投下一道阴影,他以为是老师,连忙将答案往桌底塞,这时一双手及时阻止了他。
抬头一看,刘畅正冲其露出讨好的笑容。
“考验咱们兄弟情义的时候到了。”
贺峻霖打量他一番,立马让出一半座位,“昨晚去哪儿浪了这么重的黑眼圈,你家那位知道不?”
“慌什么,我保密措施一向做得不错,不就是找几个妹子喝喝酒聊聊天嘛,天天就着同一道菜总会吃腻的嘛,偶尔出去打个牙祭她有什么好计较的?”对方说着,笔耕不辍,满脑子的坏心思随眼珠滴溜溜地转,贴着他的耳朵问:“话说你俩昨天晚上干啥了,有没有......”
他竖起两根拇指相互碰了碰。
贺峻霖的耳根烧了起来,“说什么呢。”
对方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道:“也是,想当年我追我现女友追了半个月,你这边任重而道远啊。”
待抄得差不多后,那人拍了拍他肩,“反正还有一周时间,尽快把他拿下,我还等着看你俩发糖呢!”
“那家伙整天一副拽二八万的样儿,要让他知道自己被耍了,还不得气得跳脚?”
“到时候,”刘畅说着,嘴角陡然上扬,“我们就当着全班把这件事抖出来,告诉大家严浩翔就是个同卝性恋,看那群小姑娘还会不会把他当块宝......”
“是是是,你讲的都对。”
贺峻霖随便敷衍了几句,这时一个清澈的女声自耳畔响起:“刘畅,今天轮到你擦黑板!”
那人立刻应了一声,女孩儿就站在黑板前,脸憋得红红的,似乎因等得太久积了一肚子不满,并不断用目光扫视台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经过自己时,对方狠狠剜了他一眼,像是要把他吃了。
女人果然是这个星球上最不好惹的生物,贺峻霖想。
没过几天便是秋游,学校组织整个高二年级到附近的公园游玩。贺峻霖能够理解临近高三校方不想承担学生受伤的风险,但公园这种地方实在没劲透了。
早上大爷们来这儿晨练,到了晚上,便是一群大妈提着音箱过来跳广场舞,要么就是小情侣饭后在此散步消食,贺峻霖已经做好一进门就找张长椅补觉的准备,不想严浩翔带了台拍立得,拉着他绕着几座假山、池塘跑个不停,说是要互相拍几张照片留念。
在此之前贺峻霖从未接触过这玩意儿,严浩翔手把手地教他如何选择模式、取景和拍摄,还告诉他底片只有三张,且一张的价钱抵得上半台相机。
“真的假的?”
“真的。”严浩翔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话音刚落,摘下一片银杏别在对方耳后,趁其不意摁下快门。
“我还没准备好呢!”贺峻霖拨卝弄几下刘海,“你真的拍了吗?”
“没事,你怎么拍都好看。”
两个小脑袋凑到一块儿,看着相纸从底部排卝出,刚开始是一片空白,用手搓一搓后逐渐显示出影像。贺峻霖看见自己傻愣愣的表情,脖子以下都是残影,活像见了鬼。
“真丑。”他惋惜地砸吧嘴,没想到几百块就这样打了水漂。
“那你来拍。”
“不不不,我不行。”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男人不能说不行。”
对方说这话的语气异常认真,仿佛他不答应便等同于被整个雄性群体驱逐出户。
于是,为了守护自己铁骨铮铮男子汉的尊严,贺峻霖突然变得积极,指挥那人站到银杏树下,刚好能被阳光照到的地方。
“三、二、一,我拍了啊!”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不,不是手,而是整颗心脏飞速跳动,带动胸腔大开大合,血管里回荡着“扑通扑通”的响声流经全身,最终抵达指尖。
对方只是站在那里,双手插兜,将松垮的校服撑起形状,宛若一根针插在大地上,眼神闲闲地抛过来。
霎时间,贺峻霖有一种被人看穿胴卝体的感觉,仿佛自耳畔响起这样的声音:“嘿亲爱的,我知晓你的一切。”
看着照片缓缓显形,他忍不住感慨,“老实讲,就连高考我都没那么紧张过。”
闻言,对方将照片捏在手心,一本正经地问:
“为什么?”
他被问住了。
对啊,自己在紧张什么呢?人家新郎站在礼堂里第一次见到盛装出席的新娘才会紧张,与女朋友聚在广场随着新年的钟声开始倒数才会紧张,而他呢?真的是因为一张几百块的底片吗?还是......
贺峻霖的大脑正飞速运转,那人却不肯放过他,追问道:“为什么会紧张?”
“我......”
“为什么不敢看我?”
“为什么脸这么烫?”
纤长的手指掠过他的双颊,冻得他一激灵。
“回答。”
对方步步紧逼,目光灼灼似火。
感受到其不加掩饰的欲卝望,贺峻霖怔在原地,心脏重重撞击肋骨:“扑通,扑通,扑通!”仿佛一只鸷鸟在此扑棱翅膀,即将挣脱牢卝笼重见天日。
“你跟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吗?”
他支支吾吾、一字一顿地说出来了。
这不是个好主意,贺峻霖感到自己身处悬崖边缘。他应该想办法岔开话题,聊聊接下来的期末考或者这周要看什么电影。
但他不得不承认,近些日子,那人的身影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脑海中,而他对其的关注几乎到了变卝态的地步。
哪怕近在咫尺——仅仅一条三八线的距离,他依然控制不住地想着自己的同桌,想他在课桌另一端干什么,想扒卝开他的大脑,看其中的褶皱和沟回内的化学物质如何运作,神经元亮起红灯,其中窜动着的生物电流,看它们如何消化那些知识,再转化为得体的言行举止,单凭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把自己的心当做一颗熟透的水蜜桃握在掌心反复把卝玩。
诸如此类虚无缥缈的念头在其眼前飞来飞去,漫天的金色飞贼掠夺了他的睡眠,逼迫他要么开口,要么死。
拜托,贺峻霖在心底哀求对方,不要装傻,不要独自站在马路对面,用其最擅长的孩童般无辜的眼神将问题重复一遍;或者含卝着冰冷的恨意,目光犀利如刀,划开他经脉交错的肌肤,露出一览无余的羞虢耻心。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来自地狱的审判官敲下法槌。
“知道。
我想你也知道。”
他不能说太多,仿佛唇齿舌与潘多拉的魔盒连在一块儿,一开口便是病毒恶卝疾,滔滔祸水足以将人间淹没。
对方望着他,似乎为他的坦白而震惊。
真好,我不是今天唯一一个被堵到哑口无言的人,贺峻霖想。
“你等我一下。”
过了半晌,那人留下这句话,落荒而逃,而他微笑着目送其走远,等一辈子也没问题。
贺峻霖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这座偏僻的海滨城镇,沿街的居民楼沐浴在阳光中,窗户里传来电视机沉闷的说话声,还有自楼下乘凉的大爷,他们靠在躺椅上摇动蒲扇,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视线向前延伸,在道路的尽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条小巷,即便是白天依然安静荒凉,足下铺满古老的有凹虢痕的鹅卵石,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听说那里坐落着一家名为“ВLind Fish”的酒吧,老板娘姓孟,讲话神神道道的,自称能与鬼魂交流,成为本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极目远眺,可以看到蔚蓝的海平线,此刻贺峻霖什么也不做,只是抱着膝盖,听细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不出意外,那里即将发生人类历史上最绝望的逃亡。大海广阔无垠,可是没有一只船也没有一道帆,就在今晚,他将沿着海岸狂奔,前路茫茫,唯有漫无边际的绝望在心底蔓延。
距离黄昏不到一小时,一排排街灯仿佛被蒙在半透明的罩子里,亮着灯的临街店铺也恍若倒映在大雾中看不真切。
他以为要下雨了,后来才发现是其眼眶湿卝润。
那个人不会回来了,他告诉自己。
公园建在山丘上,偶尔一股令人窒卝息的气流飒飒穿过树木,惊起飞鸟万千。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止,已经到了集合的时间,贺峻霖裹紧外套,朝门口的大巴车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仿佛有什么人从很远的地方一路狂奔而来,刚开始他不敢回头,身体却不自觉停滞,直到耳畔的呼吸声变得清晰,一只蛋筒冰激凌从背后递过来,他定睛一看,是海盐焦糖味的。
“我是这么想的.......”
严浩翔开口,刚才他迫不及待逃离此地,跑到附近的咖啡厅坐了一会儿,并在服卝务员殷切的目光中点了一杯爱尔兰咖啡,指望其中蕴含的酒精能够帮助他思考,或者彻底失去理智。
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贺峻霖的呢?
这就好似在问:时光如何流逝,四季如何轮回,地球如何运转。
转到新学校的第一天,他在教学楼门口遇见贺峻霖,看到其细长的脖颈,细长而易折,犹如注定被斩首的玫瑰,背影的线条水落石出。
后来,严浩翔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那人的美,偶尔却还是会惊诧于他的出尘。
与自己相比,班里的其他同学,无论是男是女,都跟瞎子没什么分别。他们对这样的美视而不见,像经过一团空气一般经过他,与之对话视线闪躲,脑子里同时编织着“奇变偶不变”,“ABCDE”,“温带海洋性气候”,还有食堂的“白菜猪肉或芹菜猪肉水饺”。
他们的眼珠子也是白菜猪肉或芹菜猪肉做的,竟不具备透卝视的能力,撩卝开厚厚的刘海,被洗得褪色的校服,看到那双翦水秋瞳,独属于少年人的颀长身躯。
同时他也庆幸于他人的盲目,这样的美只有自己能够欣赏。贺峻霖只在他的眼里美丽着,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那般放肆且毫不自知,这令其更美了。
严浩翔在咖啡厅内坐了很久,直到瞥见窗外暮色苍茫,才想起对方还在原地等他,于是急急忙忙地往外赶,临走前还打包了一份蛋筒冰淇淋。
一路上他都在内心排练说辞,而现在他站在贺峻霖面前,那人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简直可以称作生死攸关的一刻,眼眸亮晶晶的,唇角沾满糖霜。
在此之前,他并不了解对方的口味,仅凭直觉选择了蓝色那款,上面缀满五颜六色的巧克力脆珠。
他突然发觉自己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地,此人。
于是,严浩翔将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咽回肚里,直接上前抓卝住那人的手,与之十指紧扣。
“干嘛?”
“你不是想问我对那件事的态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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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渴望,而这渴望很快化作深深的绝望,如同两条纠缠在一起打了死结的蛇。
亚当和夏娃就是因此被逐出伊甸园,开启了人类原罪及一切其他罪恶,从此世界颠倒,善恶不分,原本四季如春的人间变得雨雪瀌瀌;而朱利安和苏菲则窒卝息于混凝土的底部,若有幸在百年后被人挖出,只能看到一对相互缠绕、如胶似漆的骸骨。
那么,两个亚当呢?两个朱利安呢?
贺峻霖尚未想明白,身旁的严浩翔再次开口,唇齿间磨砂的风掠过其鬓角,道:
“这就是我的答案。”
他爱死了这个答案。
tbc.
刍狗<6>
6.虬枝
严浩翔走了,贺峻霖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蹲在原地哭了多久,直到因大脑缺氧而眼前发黑。中途刘畅等人上来找他,他们一人拽着他的一条胳膊,想要将其拉起来,却发现他的身卝体软得像滩烂泥,洇在泪水里泡化了。
贺峻霖颤卝抖着双手,腿几乎跪在地上,使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脑海中回荡着对方刚刚哽咽着说出的“这次你真的伤到我了,宝贝”,颤卝抖的余音将其整颗心脏大卸八块,他快要不能呼吸。
是的,他伤害了严浩翔,把那人当个傻卝子一样耍得团团转。他和所有人一样抱着目的接近对方,想要看他崩溃,把他当做一盏水晶瓷器放在手心把卝玩,慢条斯理地欣赏其每一道裂痕。最终,他将它摔在地上,鲜血四溅、支离破碎,那...
6.虬枝
严浩翔走了,贺峻霖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蹲在原地哭了多久,直到因大脑缺氧而眼前发黑。中途刘畅等人上来找他,他们一人拽着他的一条胳膊,想要将其拉起来,却发现他的身卝体软得像滩烂泥,洇在泪水里泡化了。
贺峻霖颤卝抖着双手,腿几乎跪在地上,使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脑海中回荡着对方刚刚哽咽着说出的“这次你真的伤到我了,宝贝”,颤卝抖的余音将其整颗心脏大卸八块,他快要不能呼吸。
是的,他伤害了严浩翔,把那人当个傻卝子一样耍得团团转。他和所有人一样抱着目的接近对方,想要看他崩溃,把他当做一盏水晶瓷器放在手心把卝玩,慢条斯理地欣赏其每一道裂痕。最终,他将它摔在地上,鲜血四溅、支离破碎,那是他的心。
本质上来说,自己与刘畅并无二致,都是社卝会的渣滓,都该下地狱。
后来陆陆续续有同学过来,甚至惊动了班主卝任,看到贺峻霖半个身卝子都在栏杆外晃荡,那位以不苟言笑著称的中年女教卝师忍不住尖卝叫出声,像是霎时由人退化成猿:
“贺峻霖同学,有话好好说,不要做傻事啊!”
而他只是不断地重复,嗫嚅道:
“你让严浩翔回来,让他回来,求求你......”
同时紧卝握扶手,小小的身躯不住地颤卝抖,仿佛一片在降落过程中被狂风撕得粉碎的树叶。
“好好好,你再坚持一下。”班主卝任立马往回跑,一秒钟都不敢耽搁。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看见对方带着一个清瘦的身影上来,那名十分钟前刚跟他说过“拜拜”的人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贺峻霖不敢抬头,身卝体不自觉地向后倾了一点,足下的碎石簌簌滚落,跌入望不到底的深渊。见状,周遭一片哗然,夹杂着班主卝任绝望地呼喊:
“不要!”
这时严浩翔走到他身边,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跟自己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他要打他了吗?第一下是巴掌还是拳头?落在哪里,脸颊还是肚子?
贺峻霖闭上双眼,已经没有泪可以流了,他的心已然干涸。
没关系的,严浩翔,我已经准备好了,这是我应得的。
他肯定会当场崩溃,但他实在太累了,再也受卝不卝了卝了,唯有身卝体上的痛苦才能暂时麻痹心灵上的痛苦。
打我吧,打我吧,求求你。贺峻霖在心里说。
然而对方只是贴着他的耳朵,用那只曾经撩过他发尾、脸颊、耳根、鼻尖的手挑卝起他的下巴,冷冷地说了一句:
“别演了,贺峻霖。”
就是这句话让他从梦中惊醒,醒来后看到天花板上斑驳的石灰。
这是严浩翔没来学校的第三天,在此期间,贺峻霖每晚都会做这样的噩梦,不是梦见自己跳下去了就是对方跳下去了,有时候还是一起跳下去的,他和严浩翔最终成为这所高校建校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同学们口口相传的校园鬼故事。
那感觉就像世卝界卝末卝日,为了终止这一切,贺峻霖决定亲自登门道歉。然而,他在严浩翔家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名在公园门口遇到的女孩。对方似乎刚从里面出来,敞着牛仔外套,里面明黄卝色的古董裙包裹玲珑身段,手里还提着一双小皮鞋。
只见其轻车熟路地锁好门,随后转身,见到贺峻霖的那一刻,那人的表情十分精彩,许多不可言说的情绪汇集到同一张脸上,活像吞了只苍蝇。
“你还有脸来?”、“你怎么在这里?”
两句话撞在一块儿,听见对方的质问,贺峻霖莫名有些发虚,他刚想解释,就被人拽住胳膊,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来,我们好好谈谈!”
二人来到街对面的咖啡厅,女孩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随后将菜单推到贺峻霖旁边。
“不用了,谢谢。”他听见自己说。
“我们可能要在这儿坐很长时间。”
贺峻霖点了一杯卡布奇诺,等待的间隙,女孩将其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视线掠过他睡翘的头发、扣错位的衬衫、失眠造就的黑眼圈和青色胡茬,神情难掩失望,摇了摇头,道:
“你就是那个把我们阿严害成这样的家伙?”
“严浩翔他......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他有抑郁症,你不知道吗?”
“什么?!”
贺峻霖触电般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惹得周围的顾客纷纷侧目,女孩连忙将其摁了回去。这时刚好有服卝务员过来送咖啡,只见其端起骨瓷杯,吸了一口表面的奶泡,不紧不慢道:
“所以,他并没有告诉你。”
听到这话,贺峻霖沉默了。尚未完全从震卝惊中走出来,他想着这两人究竟什么关系,居然能让严浩翔对其毫无保留,把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告诉她。
似是觉察到什么,女孩微微一笑,冲其伸出手: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白果,是严浩翔的初中同学。”
“我叫贺峻霖。”
“我知道,阿严跟我提起过。昨晚他给我打电卝话,说的全是你的事情,他说他爱你,但是你欺卝骗了他。”
“对不起。”贺峻霖低下头,那种窒卝息的感觉又来了。
“省省吧,跟我说什么对不起?”那人冷笑道。
想到刚刚上楼看到的场景,白果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开口责怪:
“如果你见到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就不会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了,像你这样的人真该下地狱!”
话音刚落,他的内心更加不安,如同一块被放在火上烧得灼卝热的铁,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
“严浩翔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可以去看他吗?”
“不能!”对方斩钉截铁地拒绝,“你还想再伤害他一次吗?”
“我不会伤害他的!上次见面,他说我带着目的接近他,这一切只是个骗卝局,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他。但我想告诉他不是这样:
我爱他,真的爱他,全心全意地爱他!我知道已经太迟了,这些话毫无意义。但我不想让他感觉这都是他的错,我才是那个把一切搞砸的人,他什么错都没有!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值得每一丝每一毫的爱!
他救赎了我治愈了我,而我却将其推入深渊。我不指望被他原谅,但我不希望他为此伤害自己、怀疑自己......
你能理解吗?”
讲到这,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感到鼻腔酸胀,一包眼泪堵在里面。
在此期间,白果一次也没有试图打断,她看着面前这位少年,话语和眼神都如此真挚,有那么一瞬,竟让她想起过去的自己。或许事情的真卝相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她应该给对方一个机会。
“阿严有跟你讲过他的过去吗?”
“没有。”
闻言,女孩沉吟片刻,颇有些为难地开口:
“我跟阿严谈过了,他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但我觉得不公平,你不能在让其遭受了这么大的痛苦之后,依然像个没事人一样被蒙在鼓里,这是你应该承受的。而且我相信,如果不知道这些,你永远都不会死心。
所以,我能相信你吗?”
“能。”对方重重点头,看她的眼神犹如抓卝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好吧,”女孩妥协道,端着咖啡望向窗外,“一切要从半年卝前讲起......”
故事的主角是两个男孩,一个叫严浩翔,一个叫张真源。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住在同一个小区,并在某个下雨天因一只蜗牛结识。
从此二人形影不离,整日在大街小巷追逐打闹,宛若对方的双胞胎兄弟,能够读懂彼此的每一个眼神和每一句未说出口的话。到了上学的年纪,他们通卝过与父母老卝师软磨硬泡分到同一个班,感情一直很好,甚至有些好过头了。
这份感情是从何时开始变质,从友情转化为爱情,严浩翔不知道,但他打算在确认对方的心意之前将其埋在心底,如同一只过冬的松鼠,满心的喜欢化作坚果塞卝进腮帮子里,将其撑得鼓鼓囊囊,就快要溢出来了。
到了初三,面卝临升学的压力,每个人不要命地埋头学习。这种不要命在心底化作了恨:
对应试教育的恨,对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的恨,对说好考砸的闺蜜名列前茅的恨,对流沙般握在手心的未来的恨,对无数个夜晚只能聆听他人的鼾声到天明的恨……而这些恨,唯有爱才能化解。
某日张真源在放学后神秘兮兮地将严浩翔拉一个到小巷子里,说是要与之分享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关乎风卝月,而且是他的初恋。张真源说他爱上了班里的女教卝师——蓝泠,一切是从上学期的那节语文公开课开始的,那天她讲了戴望舒的《雨巷》,背景音乐是唐磊的《丁卝香花》。
蓝老卝师说她也最爱丁卝香花,家门口种了许多,初春时节便会悄悄吐蕾萌芽。紫丁卝香大多有四片淡粉色花瓣,花瓣中卝央夹有一根淡紫色的深管,从里面飘出阵阵幽香,而相传五瓣的丁卝香能够带给人幸福。
说这话时,大屏幕的蓝光倒映在其脸上,那人望向台下,低吟浅笑,显得分外温柔。张真源觉得她才是那个“丁卝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有着“丁卝香一样的颜色”、“丁卝香一样的芬芳”、“丁卝香一样的忧愁”,撑着油纸伞,彷徨在寂寥的雨巷,也静默地、像梦一般地走进他的心上。
回去的路上,张真源千叮咛万嘱咐,让严浩翔一定不要说出去,还说等自己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蓝老卝师的时候,就把她娶回家,一辈子对她好。
“别忘了,这是只属于我们俩的秘密!”
二人在路口分别,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对方将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了出来。
对此严浩翔只是点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自从知道了自己最好的兄弟的秘密,他便整夜整夜的失眠,在课堂上魂不守舍,耳朵里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晓得盯着桌面发呆,将那人的名字写满整张草稿纸。
后来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想到,蓝泠被卝迫辞职,校方给出的理由是与学卝生关系不纯。大家在课后讨论可能是哪名同学喜欢蓝老卝师,不小心被人发现,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最终传到校长的耳朵里。
由此张真源不假思索地认定是严浩翔出卖了自己,因为对方是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
十四岁的年纪,爱与恨都轰轰烈烈。少年的双眸好似钢琴键,非黑即白,听不进他人的话,只相信亲眼所见的真卝理。
二人最终撕卝破了脸,闹到决裂的地步,一夕之间从挚友变作仇敌。
出于报复,张真源在体育课前当着众人的面掀了严浩翔的桌子,霎时间,从抽屉里掉出来的试卷、课本和练习册撒了一地。后者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贴着裤缝的拳头正在发卝抖,而前者蹲下卝身,拈起一张草稿纸仔细端详,上面写满了自己的名字。
他瞬间明白了——严浩翔喜欢他。
于是张真源利卝用了这一点,将这件事在整个班级乃至年级大肆宣扬,说他是叛卝徒、告密者、同卝性恋,这三个词里的每一个都像大山一样压在他肩头。
从此以后,严浩翔的背再也没有挺卝直过。所到之处都是旁人丢过来的纸团和石子,耳畔响彻同学们的冷嘲热讽,他们想出各种招数:撕书、推椅子、泼墨水,只为了打赌,把他搞崩溃,再到张真源那里领卝取奖励:一袋彩虹糖、卫龙辣条和芬达汽水。
他的抑郁症就是那个时候患上的,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情愈发严重,已经到了无法正常生活的地步。
休学在家的那段日子,严浩翔去了很多医院,看了很多有名的医生和心理咨询师,却只收获了一堆药物副作用,出现各种各样的行动障碍:手抖、走路不稳、触觉敏卝感、坐立不安.......
当他躺在床卝上,思维如同粘卝稠的泥浆,越流越慢,最后彻底枯竭,日复一日,发出阵阵恶臭。同时记忆力也在衰退,宛若水中写字,很快便消失了。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得要死:胸闷、胃痛、肩颈痛、耳鸣、心慌、食道阻塞......而他只能把痛苦咽回肚里,再由胃部消化好融进血液,接着汇入心脏,撕心裂肺地疼,眼泪不受控卝制地流了出来,带走体卝内一丝一毫的温度,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空虚。
不仅如此,只要见到高楼,严浩翔都会不由自主地数这栋楼有多少层,从哪一层跳下来可以最快速地、最不留遗憾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以致于下次经过那里,他不得不强卝迫自己低着头走过去。
在此期间,白果是唯一支持他的人,是她坚定地站在他这边,逼着他吃饭、出门买东西、到医院检卝查,给他加油鼓劲,告诉他自己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直到他不再需要为止。
待其精神稍稍恢复,严浩翔决定转学,与过去彻底告别。车站内,白果以同学的身份为之送行,列车即将进站,她鼓足毕生的勇气,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道:
“我怕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今天必须说出来。
我想告诉你的是,阿严,我喜欢你,初一的第一个学期就喜欢你了。
说这些不是为了要你跟我交往,或者给你压力。只是希望你能记住,曾经有一个人在众人之中坚定地选择了你,把你当做生命中的光。所以,即便日后到了最艰难的时刻,也请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放弃。
我说我会永远爱你,不代卝表我会一直等你。而是人的一生只有一次十四岁,我把我的十四岁给了你,这个小小的无穷对我而言,便是永恒。”
这段话里的每一句都是由千言万语凝结而成,梗在喉间,多次咂摸,还能品出味道来,是那种很咸的泪珠的味道。
回忆结束,女孩吸了吸鼻子,望着对面的少年——他蜷着脖子,似仍沉浸在故事中,双眸无神,俨然一副败者姿态,叹息道:
“阿严是我珍视的人,是我情愿像捧着一盏玻璃瓷器般细心守护的人,我花了半年时间才将那些心的碎片一片一片地拼好,而你只用了半个月就把它再度打碎。”
白果深知自己有多喜欢严浩翔,那人就有多喜欢他。这两份巨大而无望的爱,将他们仨联卝系在一起,如同虬结而上的枝条,根卝部被金属丝紧紧缠绕,在由世俗构建的牢卝笼中撞得头卝破卝血卝流。
“所以,听完这些,你还会去找他吗?”
这是她此次谈话的目的,问出口的一刹那,其心底泛起涟漪,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而对方沉默须臾,微微颔首,道:
“会。”
“我说过,我不指望严浩翔能原谅我,只希望他不要那么自责,还有.......我是真的喜欢他。”
听到这个答卝案,女孩低头不语,用银勺一圈一圈地搅动咖啡,浓浓的化不开的褐色液卝体。
贺峻霖以为那人生气了,刚想开口解释,却见对方面容舒展,略带笑意:
“那就去找他。”她说,“如果你真的想好了的话。”
闻言,他站起身,向那人鞠了一躬,然后飞也似的朝门外奔去。
仅一个下午,贺峻霖的心境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得知严浩翔患有抑郁症,曾有过一系列悲惨的经历,而自己的背叛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后,愧疚感如同黑夜中滚滚袭来的潮水,几乎要将其淹没。
他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研究这种心理疾病,发现世人对抑郁症存在诸多误解,认为患这种病的人只是会比旁人流更多的眼泪,心里累积了太多太多的悲伤,起因却微不足道。如同一根坏掉的水管,快乐转瞬即逝地流过,悲伤的淤泥却堵塞其间,无法排解。
唯有那些正饱受抑郁之苦的人才能知晓,抑郁的反面并非快乐,而是活力。在他们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自觉给眼前的世界加了一层灰色滤镜,并认为这才是生活最本质的样子。可惜很多人拥有最真切的体会,却不具备将其描述清楚的天赋。
在这其中,戴维·福斯特·华莱士——那名罕见的天赋与体验并存的美国作家,形容道:
抑郁症患者就好像那些被困在着火的高楼上,最终选择从窗户上跳下去的人。
他们并非无卝所卝畏卝惧,而是在那一瞬间,对火焰的畏怯已经远远超过对跳楼的恐惧,是变量与定量的差别。
当火势蔓延,周遭浓烟滚滚,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火舌吞没时,坠楼而死就成了两种恐怖中较小的一种。
与此同时,楼下的围观群众,嘴里喊着“别跳,在坚持一下!”,他们永远也不明白那些站在窗口的人为什么要跳下来,因为自己没有被困在那栋大楼里,看不到熊熊大火在眼前燃卝烧,也不知道跳下来远没有被活活烧死可怕。
就在写有这段话的网页下面不断有新的留言,出现的速度几乎跟他看的速度一样快。
贺峻霖紧盯电脑屏幕,眼前掠过一条条抑郁症患者的自白,那是怎样壮烈的一场生之呐喊!
他们说:
“在我的脑子里,每时每刻都会闪现死亡的念头,在与我的母亲作斗卝争,最终母亲赢了,我深受折磨,但只要母亲快乐,我也会快乐。”
“起床太难了,洗澡太难了,洗脸、刷牙都太难了!为什么?因为我已经不在意自己了,我根本不在意自己了好不好?”
“每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恶心的形象都会让我想吐。”
“仿佛脑中噪音持续不断,我也想高兴起来,想起身随便做点什么,但我就是筋疲力尽,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那就像最糟糕的病痛,每天,每分,每秒,都在继续,终止之日遥遥无期。”
......
贺峻霖就这样滑卝动鼠标,一条一条地浏览,在笔记本前枯坐到深夜,直到被父母催促着去洗漱。钻进被窝的那一刻,泪水无法抑制流了出来。
他想着严浩翔——他的宝贝——就困在那栋着火的大楼里,四下所见皆是横流的火海,烟气扑鼻而来,火舌曲卷着,旋风似的直往天花板上冒。
面前的墙壁颤卝抖着,摇晃着,被烧得漆黑,头顶的横梁也被烧断,很快逶逶迤迤地缠满红色和金色的带子。耳畔响起低低的破裂声,绸缎似的沙沙声,扣打着窗玻璃。火头越来越高,仿佛自身有了生命,化作巨蟒将其整个儿吞没,先是手脚、胸口,最后是头顶。
而他只能站在楼下卝注视这一切,眼看对方爬到窗沿,身卝体摇摇欲坠,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原来这才是世卝界卝末卝日的样子。
再次站在那人家门前,贺峻霖先是摁了一下门铃,等了两分钟没反应,便在电子锁上输入密码——那是白果告诉他的。
“阿严他可能没法起身给你开门。”
她解释道。
虽然不太明白,他仍选择将疑问咽回肚里,只是“嗯”了一声。
回到现在,贺峻霖推开门,发现客厅内依然收拾得井然有序,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再往前走,阳台那边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几乎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整个房间万籁俱寂,只能听见空调运作的“嗡嗡”声,宛若恐怖片里才有的场景。
他咽了口口水,穿过走廊,朝那人的卧室走去,指尖刚触及把手,门哗地一声拉开,惊天动地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振动,似一大群飞鸟自林间倏而惊起,然后掠过田野,飞向天边。
“是你。”
抬头,严浩翔就站在他面前,两颗黑葡萄似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
看到对方的一瞬间,贺峻霖心都碎了。
他终于明白女孩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阿严他可能没法起身给你开门。”
只见那人倚在墙上,目光涣散、面色惨白,从头发到衬衣都湿卝透了,似是被无尽的绝望抽干了气力,又遭到百般蹂卝躏,被粗卝暴地碾碎了心智后,只剩下一层薄纸般的空壳,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挣扎着走到门前的。
“对不起......”
贺峻霖上前抱住对方,嘴里不住道歉。他知道这一点用也没有,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分担那人的痛苦,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办法。
此时此刻,来自另一个人的心脏贴着自己的胸口跳动,他不觉将其搂得紧一点,更紧一点,直到感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顺着脖颈流进领子里,那人推开他——他根本使不上卝任何力气,只是轻轻地碰了他一下,随后退回到黑卝暗里,一字一顿地说:
“我原谅你,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什么?”贺峻霖试探着去够对方的手,那人又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是在哀求了:
“求求你,回去吧,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见状,贺峻霖告诉自己要耐心,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病人,于是他尽可能将动作放缓,走到对方身边,一手扶向后背,另一只搭上肩膀,以哄孩子的口吻与之商量道:
“咱们先回床卝上去,好不好?”
似被其温柔的语气打动,严浩翔并未多做挣扎,实际上这时他已不具备挣扎的能力,只好任由贺峻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己走到床边,帮他掖好被子。在此期间,他一刻都没有停止劝说,干枯的双卝唇一开一合:
“回去吧,贺峻霖,回去吧,你在浪费时间,你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或许这些日子有人跟你说了什么,让你产生了凌卝驾于世俗之上的崇高意志,意图拯救我,还有你自己。”
“但这一切并不完全由你造成,而由你造成的那部分我已经想办法拿了回来。所以,你不欠我什么,更没必要感到愧疚,在我这里,你是个自卝由人,随时都可以离开。”
然而对方对此充耳不闻,脱卝下外套钻进被窝,躺在他身边,如同两柄紧卝贴在一起的勺子。
贺峻霖是这么想的,那人以为凭借一两句绝情的话,就能像先前推开其他人一样将其赶走。可是他看见了,其眼底的呼救,如同一只破碎到不能再破碎的布娃娃。
当他说“离开”,其实是“留下”;说“我原谅你”,其实是“别伤害我”。
看到了就不能假装没看见,严浩翔可以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自己的生活,他贺峻霖不可以。他做不到挥挥衣袖离去,留对方一人在着火的大楼里挣扎。
从倒回床卝上的那一刻起,严浩翔便翻了个身背对那人,深知此刻的自己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卝弹,随时可能冲出来毁灭一切,他不想在对方的脸上看出嫌恶。
因为在此之前,他哭泣,呐喊,像个疯卝狗一样咒天骂地,严重时以头撞墙,反复用小刀割自己的手腕,这都不是贺峻霖能够和应该承受的。
他的霖霖那么好,值得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比如一位适龄的可爱卝女孩,与之在阳光下十指紧扣,幼树般的身卝体倚靠着他的肩膀——如此宽大的双肩就是供佳人倚靠的,背影的曲线错落有致,恰恰好地满足他所有的空虚。
想到这些,严浩翔的心在冷却,灵魂失语,宛若泡在水中的栀子花瓣,一片一片剥落开来。
他感到对方的手从其发间滑卝下,另一只手伸过来,两条胳膊渐渐合围,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嘴里呢喃道: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我哪儿也不去。”
“没事的,宝贝,你不是一个人,你什么问题都没有。”
“我爱你,你值得被爱,好吗?”
与此同时,隔壁的枕头洇开大滩水渍,严浩翔将头抵住膝盖,一米八的个子,蜷缩成一只煮熟的虾米,空调风呼呼地吹着,他却哭得满头大汗。
对方的那些话进入耳朵里,落地有声,他的心被一只脚狠踹了几下似的闷痛,想着自己为什么会生这种病,为什么会哭,为什么爱得那么疼啊?
贺峻霖被他吓坏了,开始向前靠近,直至胸口贴近那人的后背,手指化作藤蔓攀附而上,妄图代替嘴唇吻卝遍其身上所有的伤疤,用一位母亲与孩子商量的语气说:
“别哭了,嗯?”
严浩翔也想不哭了,他今年十七岁,早过了伏卝在父母膝头撒欢的年纪,如此不要尊严也毫无害臊的举动只能是在贺峻霖面前。但眼泪就是止不住,他为对方的背叛而哭,为自己用尽全力去爱却依然被伤害而哭,为人注定孤独的事实而哭,为那人伤了自己的心却还是无法停止爱他而哭。
严浩翔真的很讨厌一直做一名受卝害卝者。
得知自己得了抑郁症,张真源也来家里找过他,隔着一道卝门的距离不住道歉,“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啊”,说着说着便哭起来了。
可他不要那人的对不起,他要的是爱,很多很多的爱,能将黑咖啡般苦涩的人生冲淡的爱。不知怎的,爱情原是荷尔蒙激发的产物,人人都把它当作应当有的份儿,怎么就是没有他的份儿?
到了午夜时分,对方在其怀中翻了个身,贺峻霖极力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双手抚卝摸那人的肩膀,将他的脸埋在自己的颈窝里,感受他的呼吸轻卝抚自己的皮肤,同时双卝唇颤卝动,无声地说着:“对不起”。
“该道歉的人是我。”
似是听见了他的话,那人睁开双眼,避开他的视线,缓缓开口:
“你知道,抑郁症会令人产生幻觉,那些每时每刻藏在我脑海中劝我去死的声音。对我而言,你就跟它们一样。
你说我拯救了你治愈了你,但这只是我用来安慰自己的手段,没有什么比一场轰轰烈烈的英雄救美的爱情更永垂不朽的了,或许我只是不想被世界遗忘,仅此而已。”
“所以......你认为那不是爱,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我只是你的一个幻觉。”
“对。”
“就连那个吻也是假的吗?”
“没错。”
听到那人的回答,贺峻霖感觉自己的心脏向下坠落,摔得粉卝身卝碎卝骨,眼泪再也憋不住了,胸腔卝内回响着破碎风箱的声音,如同一名腹部中弹的哑巴,只知道用手捂住流卝血的部位,喉卝咙深处呜呜咽咽,语不成句。
那么严浩翔,那些藏在你脑海中的声音,药物过量形成的幻觉,它们也会感到心碎吗,就像我现在这样?
他没问,保持着这个姿卝势,整夜未眠。
tbc.
刍狗<7>
7.死结
离期末考还有两周的时候,校门口的小巷子里爆发了一场群殴,两班人马,一个是对面职校的人,不知怎么脑子进水跟校篮球队产生了过节;另一个则是以刘畅为首的校园不稳定分卝子,什么事都爱掺和一脚,不肯放过任何耍威风的机会。
双方约定放学后不见不散,校门口,两拨黑压压的人群分别朝校门口进发,嘴角微撇,神情肃穆,直到接卝触到门卫大卝爷探寻的目光,剑拔弩张的氛围才有所缓解。
他们一边朝大卝爷点头哈腰,一边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待走到巷子尽头,确定不会再有人打扰,为首的那位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道:
“你丫来得正好,上次让你们跑了,老卝子......”
然而,未等他将台词念完,...
7.死结
离期末考还有两周的时候,校门口的小巷子里爆发了一场群殴,两班人马,一个是对面职校的人,不知怎么脑子进水跟校篮球队产生了过节;另一个则是以刘畅为首的校园不稳定分卝子,什么事都爱掺和一脚,不肯放过任何耍威风的机会。
双方约定放学后不见不散,校门口,两拨黑压压的人群分别朝校门口进发,嘴角微撇,神情肃穆,直到接卝触到门卫大卝爷探寻的目光,剑拔弩张的氛围才有所缓解。
他们一边朝大卝爷点头哈腰,一边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待走到巷子尽头,确定不会再有人打扰,为首的那位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道:
“你丫来得正好,上次让你们跑了,老卝子......”
然而,未等他将台词念完,只见贺峻霖一个箭步冲到最前面,对着那人的脑袋飞起就是一脚。
对方尚未搞清楚状况,被踹趴下之后扎挣着起身,额上紫了一块。见人家老大挂了彩,刘畅这边士气大涨,统统围上去,逮着个人便一顿乱瓷。
然而,对面人虽然少点,毕竟是打惯了群架的,加上刚开始脑袋发懵,才让刘畅他们捡了便宜,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投入战斗,手中的U型锁和链锁闪着寒光,很多人稍不留意便中了招,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刘畅他们怎么说也是高中生,几下子下来,就有点落了下风。他刚使了个手势示意兄弟们撤,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还在人堆里乱窜,这边挥一拳,那边踹一脚,且拳拳到肉,脚脚窝心,明显不要命的打法,一个劲儿地攻击,却将自己的后背袒露给敌人,好几次差点被毒蛇般的铁链缚住手脚。
在这其中,某个身着钮钉外套的家伙被其照着脸抡了一把车锁,自鼻孔流卝出两朵鲜红的鸡冠花,那人不堪其辱,顺势拽住他的一条胳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晃晃的刀子就要往其胸口招呼。
“贺峻霖,快走!”
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呼唤,贺峻霖感到自己整个身卝体被人拎起来,像夹卝着根法棍面包似的死命往前狂奔。他们跑了好久好久,出了巷子,来到附近的天桥上,直到确定身后没有人跟来才停止。
“你不要命了?”
认清对方是刘畅,贺峻霖靠在栏杆上,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那里正剧烈地一起一伏,表示他现在根本无法说话。
“刚才要不是我拦着你,你早就死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来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哪有你这样一个人赖在贼窝里逞英雄的?”
“知道那些人是干啥的吗?他们都是群泥腿子,动起手来没得哈数,只顾自己痛快,哪管人家死活?”
“所以啊......所以.......”
讲到这,那人卡壳了,注意到他陡然泛红的眼眶。
“就让我死好了,管我卝干嘛?”
贺峻霖别过头去,抬起胳膊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不过是人脑子坏了产生的幻觉罢了,就让他杀了我,反正又不疼!”
昨日囫囵吞枣地忍受的整块痛苦,当时没有工夫咂摸,现在牛反刍似的统统涌上心头,使得其五卝脏卝六卝腑一下子挤到一块儿,拧巴成一条纠不干的毛巾。
这时他突然感到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对方叹了口气,道:
“你他卝妈就算要寻死也不该是这种死法,多窝囊啊!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刘畅早就看出来了。自从那名姓严的转校生没来学校,贺峻霖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整天耷卝拉个脑袋,虽然把座位换了回来却依然闷闷不乐,无论谁找他说话都装聋作哑,课间戴个耳卝机,课上趴桌睡觉,哪怕被老卝师揪着耳朵到走廊罚站也不发一言。
这不是他的风格。记得高一刚开学的时候,谁不知道年级里出了个著名的小话痨,凭借满嘴俏皮话在女生堆里出尽风头,一个个争着捏脸蛋,巧克力、水果糖伺候,恨不得把贺峻霖当儿子养;又仗着三寸不烂之舌在男生群卝体卝内获得一席之地,只要是玩儿,什么活动他都来劲,叫一声就跟着走了,比那路边的野猫野狗还好骗。
久而久之便吸引了刘畅的注意,某次在走廊上拽住对方的袖子:
“喂。”
“怎么了?”
当时他压根儿没想好自己拦下人家后要说什么,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
“下节体育课,到时候一起打球啊。”
“你叫.......我?”
“对,你愿意吗?”
“当然!”
那人笑了,隐隐露卝出粉红色的牙龈。
刘畅也笑了,那是自己和贺峻霖友谊的开始。
将其纳入团队之后,对方的话痨属性未改,甚至更加肆无忌惮。刚认识那几天,简直见着个人就要拉住聊两句,像只醉酒的兔子一样楼上楼下地疯跑。好在大家都很喜欢他,处熟之后更是如此,他们亲切地称呼他为“贺儿”,有什么好事都要叫上他。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刘畅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贺峻霖与自己太默契了:
他们喜欢同一支球队,同一部电影,甚至同样地无辣不欢,简直就像一对由不同的脐带连接起来的亲兄弟。
不仅如此,无论自己提出去干什么事,对方都会热情地附和,随即付出行动,这看上去很美好,但刘畅不是傻卝子,他能够感受到在这中间贺峻霖并不快乐,比如现在。
逃课、翻卝墙、泡吧、打游戏,甚至斗殴都不是他所喜欢的,他在假装融入集体,代价是喜怒不形于色,没有人能够透过其厚厚的面具看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知道,一直以来,你看起来跟我们玩得好,实际上心里头根本瞧不起我们。”
“我没有......”
“你先听我说完,”刘畅打断他道。
不知怎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人前些日子和转校生待在一起的身影,他们几乎形影不离,课上一个睡觉一个听讲,后者帮前者盯着老卝师,遇上课件翻得太快的情况,前者会帮后者记笔记,并在放学后为其将抽屉收拾得整整齐齐,哪怕自己的课桌乱得跟猪圈一样。
待在对方身边,贺峻霖依然有讲不完的话,依然会带着他打球、翻卝墙、大半夜在街上晃荡。但是,在做那些与平常并无二致的小事时,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宛若日光倾落,毫不吝啬地喷洒在众生头顶,这样真诚的笑容,自己只在第一次邀请那人打球时见过。
“可能你觉得我们跟你不是一路人,或许你跟那个姓严的家伙才是......”他有些不情愿地承认。
“不过我既然认了你这个兄弟,就会尊重你的选择。对外我们或许跟那群职校的没啥区别,狗咬狗罢了。”
“但是对内,你,贺峻霖,就是我刘畅最好的朋友!所以别人不理解你有啥关系,我肯定会站在你这边!”
听到对方的豪言壮语,贺峻霖破涕为笑,“你知道个啥啊,就说要尊重我的选择,还站在我这边?”
闻言,刘畅这边的气势瞬间矮了下去,挠了挠后脑勺,道:
“那个......你也没跟我说呀。”
见对方再次陷入沉思,他连忙补充一句:
“不想说没关系,我知道敞开心扉需要一个过程。何况有些人的性格就是这样,什么事儿都喜欢藏在心底。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纠结,明确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接着坚定不移地去实行就好了。”
“这些都是你背好的吧?”
“哪有,怎么可能?”刘畅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攥着的纸团塞回口袋。
二人刚刚光顾着讲话,已经被众人落下好大一段距离,此时华灯初上,贺峻霖想起自己的自行车还在校门口锁着,便急忙与刘畅道别,头也不回地往回赶。
待走到车棚内取回了车,天已经全黑了,他正准备回家,突然发现墙角蛰伏着一个人影,侧脸的轮廓异常熟悉。于是缓缓靠近,挨着对方一起蹲下,耳语道:
“嘿,严浩翔同学,干嘛呢,待这儿怪冷的。”
那人果不其然被吓了一跳,“腾”得一下起身,漏出脖颈处利落的线条以及白到反光的皮肤,用那对欧式大双瞪了他一眼,似乎马上就要从其身侧离开。
贺峻霖拉住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大半夜的待这儿干嘛?”
“不干嘛。”
“不干嘛你跟做贼似的?”见其不说话,他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听别人说我打架啦?”
“没有。”对方说着,在这个寒风瑟瑟的夜晚,迎着路灯的光,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见他这个反应,贺峻霖笑得更开怀了,先前笼罩在心底的阴霾被一扫而空,“没有就没有吧。”
“真的没有!”那人急得跺脚,“我只是路过!”
他比了个“OK”的手势,往旁边让了让,露卝出身后的自行车,“需不需要我载你一程?”
“不用。”严浩翔向他挥了挥手卝机,“滴滴马上就到。”
闻言,他点点头,忍不住缩起脖子。在心里感慨着毕竟是有钱人,怎么可能放着舒服的软沙发不坐,非得跟他挤那小小的自行车。
刚准备与对方道别,那人犹豫了半晌,开口道:“要不......”
“没关系,我家离学校不远的,十分钟就到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即将从路口拐出去的那一刻,贺峻霖突然回头,朝着对方的方向,大声喊道:
“喂,你下周来不来学校?”
“来。”
仅一个字,他仿佛听见云端之上传来女神们合唱的咏叹调,而阿卝波卝罗——那位才貌双全的俊美神祗——正左手手握象征太阳的金球,右手抚卝弄竖琴,自其耳畔浅吟低唱,预示着今卝晚他终于能睡一个好觉。
一切似乎都回归正轨,严浩翔回学校上课了,他依然坐在最后一排的小角落里,疲于补习这些天落下的功课,对谁都爱答不理。也没有纠结同桌换了个人的事实,就好像从来没有一位名叫贺峻霖的同学闯进他的生命,带着他融入集体,共进午餐,翻卝墙出去玩,偷走他的时间他的精力还有他的心,再弃掷逦迤。
好在贺峻霖不在乎这些,或者说假装不在乎。只要在课堂上他的余光能够落到实处,看到对方就在不远处看书写字便会觉得心安,如同一只在海面盘旋许久的飞鸟终于找到供其停靠的岛。他渐渐恢复往日的开朗,开始回应刘畅他们的玩笑,与大家嬉戏打闹,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去。
唯一不同的是,与刘畅谈过之后,贺峻霖不再一门心思往人堆里钻,而是留出更多时间独处,与自己进行心灵上的交流。
之前为了融入集体,他做了许多常人无法卝理解的努力,比如隐瞒自己的真卝实成绩,通卝过故意考差来取得认同,或者为了所谓的默契逼卝迫自己去做一些并不喜欢也不擅长的事情。
如今他已经向众人坦白,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人因此责备他,而是用各种方式表达了他们的理解与支持。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贺峻霖与严浩翔虽然还在同一个班,彼此却甚少交集。往日的亲卝密无间仿佛就在昨天,却再也回不去了。
偶尔他觉得维持现状也不错,明年就是高三,留给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本来就不多,何况以他的成绩不大可能与那人考上同一所大学,除非对方像陈寻一样,为他放弃物理最后一道13分的大题。
可,即便严浩翔是陈寻,他也不是方茴。
没多久,班里开始为新年联欢晚会做准备,在此之前有一个圣诞节,虽然学校里明确表示洋节不宜大张旗鼓地过,但捱不住全班四十五位青葱少年的软磨硬泡。恰好那天班主卝任不在,新来的实习老卝师答应留给大家一节晚自习的时间,节目自己排,场地也可以随心布置,只要在放学前清理好现场就行。
此话一出,班级内瞬间炸开了锅,班委们负责维持纪律、商量晚会的具体事项,而同学们则叽叽喳喳地聚在一起,讨论得热火朝天。
班长用黑板擦敲了几下讲台都没能让大家安静下来,问有没有人要表演节目,底下七嘴八舌地嚷嚷,什么也听不清,便让文艺委卝员阮玥从第一排挨个问起。
当问到严浩翔的时候,那人刚开始一言不发,只顾盯着她手中的节目单看。
“咱们班现在有跳舞的,有演小品的,要是你愿意上台给大家唱首歌什么的,台下的女生非要疯了不可。”女孩捂嘴笑道。
“去年有人唱歌吗?”他问。
“有啊。我记得贺峻霖唱了一首《爱情呼叫转移》,效果很不错。”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严浩翔同学有什么想唱的歌吗?我帮你报上去。”
“......
《圣诞结》。”
“什么?”
“死结的结。”
严浩翔说完这句话,将视线从对方的脸上移开,自桌底掏出练习册,表示我要继续学习了。
待那人走后,他缓缓抬头,余光瞥见距离其两三排的位置。贺峻霖正埋头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最近他愈发沉默,简直跟刚开学的自己有的一拼——冷不防被人叫起来也只是摆了摆手,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看来他不会表演节目了,严浩翔想,不愿承认其内心隐隐的失望。他总感觉像贺峻霖这样的人,是注定要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
到了晚上,教室里已经焕然一新,四周拉上彩带,挂上气球,窗户上缀满了小彩灯,关了灯就如同群星在夜空闪烁。因为没有条件买一棵真正的圣诞树,便召集几个学过美术的同学在后面的大黑板上画了一个,还有笑呵呵的白胡子圣诞老人。
班长动用班费买了些零食,大家把桌子拼到一块儿,中间留出一块空地供人表演。先由班干卝部带头,刘畅他们组卝织了一个小品,故事七零卝八碎,全凭演员夸张的肢卝体语言引人发笑。阮玥拉着之前给严浩翔送矿泉水的那名女生合唱了一曲《小半》,其他同学也有节目,沦到体育委卝员表演街舞,看到其中著名的地板动作——“托马斯”和“大风车”时,同学们的欢呼声差点把天花板给掀翻。
刚开始贺峻霖十分投入,坐在台下吃着零食,看自家兄弟耍猴似的表演,笑得见牙不见眼,末了还不忘朝刘畅身上扔瓜子壳。
有个女生唱了他去年唱的歌,到了副歌部分非要把话筒(其实就是拿课本卷成的纸筒)递到其跟前,他敷衍地哼了两句,感受到某个来自身后如芒刺背的目光,他并未回头,只是突然觉得没意思,便跟身边的同学打了招呼,到外面透透气。
趴在走廊的栏杆上,贺峻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最近他一直躲着严浩翔,对方似乎也在尽量避免与他接卝触。而这不就是那人所希望的吗,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哀怨中带着指责,仿佛他真的在乎。
“我住的城市从不下雪
记忆却堆满冷的感觉
思念的旺季
霓虹扫过喧哗的街
把快乐赶得好远 ”
就在这时,一段歌声从窗户传出,直直钻进他的耳朵。
贺峻霖认得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它的主人曾在两个月前说他只是药物的副作用造成的幻觉;而在此之前,对方还叫过他“宝贝”,说“这次你真的伤到我了”;也叫过他“男朋友”,在电卝话的另一端与他互道晚安,说着“谢谢你,在我都看不到我自己的时候,看到我。在我都不爱我自己的时候......爱我。”
那么现在你还爱我吗,严浩翔?
其双卝唇颤卝动,如同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
而对方站在教室里,被众人簇拥着,仿佛天崩地裂都不能阻止他把这首歌唱完。
“Merry Merry Christmas
Lonely Lonely Christmas
想祝福不知该给谁
爱被我们打了死结 ”
贺峻霖也跟着哼唱,直到感觉有什么温温热卝热的东西从脸上滑了下来。
“快看,下雪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的,教室里瞬间空了一大片,大家纷纷涌卝入走廊。只见天空忽降小雪,起初只有绒毛细,那些透卝明精巧的六角结晶体在空中飞舞,落到少年人的掌心、鼻尖、眼睫,接着冉冉飘向地面,在路灯的照耀下好似蜉蝣在水边欢游。
然而,正当所有人为这初雪的小插曲欢欣雀跃时,贺峻霖沉默着转身,与教室里站立的人影遥遥相望,隔着窗玻璃,对方无卝动卝于卝衷的样子刺痛了他。
仿佛他已经不值得那人在心底泛起任何波澜,仿佛其面对的是一株没知觉的植物。
雪花自天空的某个缺口纷扬而下,朝地面狂泻不止,如同微小的刀片割开肌肤,寒风更阻止伤口愈合,心脏从内到外地撕卝裂。而他只觉得冷,从口腔卝内喷卝出的热气凝成一层层霜花儿。再回头,对方已经不见了。
阮玥还在一旁念叨接下来要进行的游戏环节,什么贴鼻子、击鼓传花、你画我猜等等,而贺峻霖觉得没劲透了,称自己身卝体不适要早点回去。
经过校门口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正好瞥见严浩翔跟门卫打招呼,似乎有人在外面等他,面色晦暗不明。
贺峻霖猫到一棵柏树后面,这回终于看清是白果——那个与他在咖啡厅内有过交流的女孩,只见其身着湖蓝色牛角大衣,头戴白色毛线帽,正站在马路的另一端朝这边挥手,脸蛋红扑扑的,不知是冻的还是兴卝奋的。
见到对方的一瞬间,女孩泛红的脸上飞出笑意,唇边涌卝出浑卝圆的旋涡,犹如浪的柔波,盈盈贝齿在寒夜里荡漾。而严浩翔先是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带着些嗔怪,似是在问冷不冷,又像是问傻不傻。那人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但注意到其苹果肌鼓卝起,大概也是笑着的。
一男一女就这样在原地站了好久,女孩双手摊向天空,试图抓卝住降落的雪花,而男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随后脱掉外套披在其肩上,示意“走吧”。
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好长,交叠在一起,如同圣诞节与初雪,恰逢其会,猝不及防。
很久以前,严浩翔送他回宿舍的那个晚上,贺峻霖便幻想过这个时刻,未来的某一天,对方会冒着风雪,在橘黄卝色路灯的照耀下送自己心爱的女孩回家,他们十指相扣、紧紧相依,如入无人之境。
雪是美的,它的美在于纯洁无瑕。一旦落了地,便与烂泥杂草混在一块儿,搅成乌泱泱的一团,看了糟心。烂泥和杂草都是不合时宜的产物,它们在不该出现的场合出现,破卝坏这一抹洁白,如同他自己,只得蹲在树的阴影下——那见不得光的角落里——注视着这一对璧人。
夜凉如水,贺峻霖闭上眼,张卝开双臂,风“呼呼”地闯进袖口,月光默默穿透他的身卝体,如同河流,他感到自己正无可救药地卝下坠。
今夜,唯有黑卝暗搂他入怀。
“Lonely Lonely Christmas
Merry Merry Christmas
写了卡片能寄给谁
心碎得像街上的纸屑 ”
tbc.
刍狗<3>
3.罡风
校门口,贺峻霖躲在一颗柏树后面偷瞄,他倒要看看这位转学生究竟有多大能耐,能在门卫大卝爷的严防死守下拿外卖。
要知道,从前在上课期间家长想跟孩子送饭都要到班主任那儿提前打好招呼。而那些送外卖的,管你是翻卝墙还是从铁卝丝卝网下钻进来,最后十有八卝九都会被门卫扣下,什么炸鸡汉堡拉面统统落入野猫野狗的腹中。
而这位严浩翔同学可谓出身牛犊不怕虎,竟然大摇大摆地站在校门口刷手机,贺峻霖正为其捏一把汗,一名中年妇女现身在道闸杆前,只见她面色红润,肌肤微丰,一身朴素装扮,一看到严浩翔就兴卝奋地招手。
瞥见这一幕,门卫大卝爷从岗亭出来,女人隔着铁栅栏同他说了两句,大卝爷点点...
3.罡风
校门口,贺峻霖躲在一颗柏树后面偷瞄,他倒要看看这位转学生究竟有多大能耐,能在门卫大卝爷的严防死守下拿外卖。
要知道,从前在上课期间家长想跟孩子送饭都要到班主任那儿提前打好招呼。而那些送外卖的,管你是翻卝墙还是从铁卝丝卝网下钻进来,最后十有八卝九都会被门卫扣下,什么炸鸡汉堡拉面统统落入野猫野狗的腹中。
而这位严浩翔同学可谓出身牛犊不怕虎,竟然大摇大摆地站在校门口刷手机,贺峻霖正为其捏一把汗,一名中年妇女现身在道闸杆前,只见她面色红润,肌肤微丰,一身朴素装扮,一看到严浩翔就兴卝奋地招手。
瞥见这一幕,门卫大卝爷从岗亭出来,女人隔着铁栅栏同他说了两句,大卝爷点点头,接过其手中的保温盒递给严浩翔,他刚准备走,女人又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嘱咐他“天冷了多穿点衣服”。
“看来你跟那位外卖员很熟啊?”
待那人回来,贺峻霖起了调侃的心思,却只得到冷冰冰的回卝复:
“口可以食,不可以言。”
拿鬼谷子的话堵他,行,以后你语文上有啥不会也不用请教我了,他想。
这个女人很可能是他卝妈,虽然不知道对方为啥把家里人送饭叫成送外卖,但这是别人的家事他管不了,何况能白赚一顿饭,贺峻霖恨不得天天都有这样的好事。
回到教室,怀着拆礼物的心情,他们揭开保温盒的第一层,看到洒满白芝麻的蜜卝汁叉烧,第二层是炒杏鲍菇和豆豉鲮鱼炒油麦菜,底层是熬得跟牛奶似的玉米排骨汤,还泛着些许温热。
“哪家外卖这么实惠?下次我也要订!”
话音刚落,又是一记眼神杀,贺峻霖赶忙收回话题,眼看那人从书包里拿出一次性筷子和塑料饭盒,三分之二的饭菜都扒拉到了自己这里,他吓得连连摆手,说“使不得啊使不得”。
对方却毫不在意,“别浪费,反正我吃不了多少。”
讲完头也不抬,拈起竹筷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送,吃顿饭活像上卝刑,倒真不是跟他客气,贺峻霖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同学们就要回来了,他还在一旁狼吞虎咽,对方想了想,把自己没动几口的饭菜往前一推。
“慢点吃,不够这里还有。”
这话对此刻的贺峻霖来说无异于天降福音,只见他毫不客气地接受,来不及道谢便继续埋头干饭。
而严浩翔犹豫再三,还是将心中的疑虑问了出来:
“你三天没吃饭吗?”
“不,”贺峻霖被噎了一下,迅速回敬:“我又不像你,晚上要去参加维密秀。”
“维密秀19年就取消了。”对方提醒。
“哦,多么可惜啊,他们错过了下一个阿德里亚娜·利马!”
话音刚落,二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笑是一种传染性极高的表情,足以融化人与人之间的坚冰。经过此事,贺峻霖和严浩翔逐渐在心底接受对方,形成独属于彼此的默契。
每当贺峻霖在课堂上睡觉或者看漫画,严浩翔总会在桌底悄悄提醒他老师来了,并且总是都以同样的理由——浪费粮食是可耻的——邀其共进午餐。
揭开饭盒的那一刻,看着眼前人兴卝奋的神情,没一会儿腮帮里便塞满食物,活像只过冬的仓鼠。
贺峻霖恨不得将一张嘴分成两张用,先是吹了半天阿姨的彩虹屁,说他家那位平日里跟座大佛似的,还需要他和父亲两个老爷们儿天天变着花样儿哄她。接着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昨晚看的电影:钢铁侠穿上战衣有多么酷,小辣椒多么性卝感,俩人夫妻合璧打完外星怪兽双双把家还,从沙发一路缠卝绵至客厅做些不能播的事情。
在此期间严浩翔一直默默听着,一边扒拉饭菜一边用余光打量那人的神情,想对方小小的身躯里怎么装着这么多话,吐泡泡似的讲个没完。
贺峻霖是班里的开心果,有他在的地方便充满快活的空气。就像现在,身旁多了个絮絮叨叨的小话痨,他甚至不再将吃饭当成只为活命的苦役,而是真正开始享受美食,享受与那人独处的时光。
这还只是个开始,与严浩翔成为同桌的第一天,贺峻霖便暗下决心,要帮助对方早日融入集体,于是他开始有卝意无意带着那人在校内各种各样的小团体里刷脸,体育课踢足球也要拉着他一起。
没有直接让其加入刘畅他们,是因为他太了解那些人了。大家刚入学便混在一起,跑遍校园内的某一处:传说中闹鬼的顶楼,他们勘探过,只发现一堆烟头。还有后山上的菜园子,他们到那里偷过萝卜,某次还逮着一只鸡......
不仅如此,他们还翻越围墙,跨过铁卝丝卝网,深夜打着手电筒自灌木丛中穿梭,流连于街头巷尾的游戏厅和酒吧,伪卝造身卝份卝证住过道旁的旅馆,或三五成群地在街上游荡,对路过的美女吹口哨,讲些下卝流话。
坐在街机前,电子蓝光将一张张少年的脸照得煞白,可以看见坑坑洼洼的痘印,因熬夜而深重的黑眼圈,左眼满溢着杀卝戮的兴卝奋,右眼则是大雾弥漫的迷茫。
而他贺峻霖每天就是与这种人为伍,长此以往,他也会变成这样吗:发出像被人掐住脖子的笑声,在酒席上学大人的样子推杯换盏,喝得脸红脖子粗;扒拉前排女同学背后的带子,放学后搂着她彻夜纵情歌舞,倒在KTV沙发上的呕吐物里不省人事?
无论如何,他不想看到严浩翔这样。
这么一想,贺峻霖走进田径场,大老远便挥手向众人打招呼:
“不介意加一个人吧?”
严浩翔奔跑在人工草坪上,与众人追逐打闹,手肘撞击手肘,衬衫剐蹭衬衫,欢声笑语中,他冷不防被阳光晃花了眼,肺里吸满橡胶气息。
那种朝着一个方向无止境地跑下去,两旁的风景化作虚影,胸腔卝内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尽管如此,如同任何拥有自主意识的生物在宇宙面前都会感到自惭形秽一般,他不喜欢集体,总是本能地逃离集体。
所谓的木桶效应,集体便是那只木桶,平均智商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乌合之众就是这么来的。
这样想着,才玩两局他便退出来,走到主卝席台旁的台阶坐下,抬手擦汗的工夫,就有两名女生彳亍着靠近,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脸蛋红扑扑的,嗓音微微发卝嗲: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给我的?”
“嗯!”对方重重点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脸蛋好像更红了一点。
严浩翔正迟疑不决,突然有人抢在他前面一把接过,“谢了啊。”
他抬头,撞见两颗明晃晃的兔牙,是贺峻霖。那人不是在打球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仅是他,女生们也想问,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人拉到一旁咬耳朵,指着严浩翔道:
“这家伙脸皮薄,不好意思当着人面收礼物。我先替他收下,待会儿再交给他。”
“真的吗?”其中一位表示怀疑,她叫阮玥,是班里的文艺委员,绑着双马尾,与人说话时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不知不觉便能勾走一颗少年的心。
“真的。”
“你保证?”
“我保证。”他就差用手捂住心脏了。
“那好,要是被我发现你小子私吞,别怪我掀了你的天灵盖!”对方秀眉微蹙,将其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拉着伙伴离去。
跟女生周旋简直比打球还累,刚把二人送走,贺峻霖便挨着严浩翔瘫倒在台阶上,将那瓶握在掌心微微发热的矿泉水递给他,语气懒洋洋的,活像公园里敞开肚皮晒太阳的猫。
“给你。”
“你自己喝吧。”
闻言,贺峻霖没跟他客气,对着瓶口一顿猛灌,喉结上下涌动,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
喝下去小半瓶后,其整个身卝体重心开始向左侧倾斜,直至抵达少年清瘦的肩头。
刚开始严浩翔感到不自在,8岁以后,就连父母都不曾同他这般亲卝昵。他原想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抽卝离出来,却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想到那人踢了半天的球,又帮他打发走两位过分热情的女粉丝,一下子心软卝了,便没再动作,任由其把自己当做靠枕。
凉风习习,树叶葳蕤,间隙投下的阳光撩卝拨眼皮,来自少年的青草香在空气中荡漾,就在贺峻霖快要睡着的时候,身侧传来沙哑的嗓音:
“玩的好好的,你来这儿干嘛?”
“找你啊。”他脱口而出。
“找我?”
听到这话,贺峻霖觉得有些好笑,“严浩翔你是复读机吗,人家说什么都要重复一遍?”
没有回应,他向身侧瞟了一眼,试图从这张白纸中看出表情。或许对方没听懂他的调侃,想到这,他又解释了一遍:
“我是说,你很好,大家想对你好都是理所当然的,给自己一点信心嘛!”
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倘若你没有表现得那么不近人情,大多数同学都是很愿意跟你交朋友的。
然而,下一秒,支撑他脑袋的大型热源突然起身,朝橡胶跑道的尽头走去,只留下一句:“没那个必要。”
“诶,你往哪里去啊?离下课只有三分钟了!”
这一幕好巧不巧被刘畅看到,只见他满身臭汗,从操场另一侧跑过来,与主席台前的贺峻霖撞了个满怀。
“怎么样,跟新同学进行到哪一步啦?”他将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上。
对方满脸嫌弃,“你现在真是跟八婆没啥区别。”
听到这话,刘畅并未生气,而是露卝出贱兮兮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在其眼前晃了晃。
“你看这是什么?”
贺峻霖定睛一看,认出是两张私人影院的票。
“恰好这周末我女朋友临时有事,便宜你了。”那人说着,眼底闪过一丝惋惜,叮嘱道:“这是好东西,希望你不会辜负我的良苦用心。”
一听这话,贺峻霖立马明白到了表忠心的时候,连忙后退一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Yes,sir!保证完成任务!”
教唆一个好学生溜出去玩的难度不亚于敦促一个坏学生认真听讲,贺峻霖设身处地想了想,若是有人在他睡得正酣时一把掌将其拍醒,他是铁定要跟对方拼命的。
离放学还有半小时,当他戳了戳严浩翔的手肘问出这句话时,心底早已好被拒绝的准备。
“待会儿带你去个好地方逛逛?”
“好。”
“不骗你,真的,反正我看你作业早就写好了,接下来也没什么事,不如跟我.....啥?
你同意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贺峻霖一时没反应过来,嘴巴大到能吞下一颗鸵鸟蛋。
“嗯。”那人微不可查地点头,笔尖仍在纸上“刷刷”滑卝动。
“真的?”他凑近了一些,确认道。
“假的。”那人放下笔,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意思是“再问下去我就反悔了”。
“好好好,您继续。”贺峻霖喜不自胜,连忙掏出手机上查询路线,末了不忘贴着对方的耳朵补充一句:“保证让您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
担心对方临时反悔,贺峻霖一下课便将人带到操场,沿着铁卝丝卝网摸索出一条小径,示意其跟在自己后面穿过灌木丛,直至来到最后一道围墙前。
不出所料,上次堆在这里的砖块还在,刚好能支撑他够着一半的距离。于是贺峻霖手扶在墙体凹凸不平处,双腿稍稍往上一蹬便跨卝坐在墙头,准备伸出手拉下面的家伙一把。
诶?人呢?
他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耳畔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似是从围墙外侧传过来的。
“喂,你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他艰难地扭过头,发现对方早已翻出校外,正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双手高举作势要接他下来。
这家伙属猴的吗爬这么快?他刚打算开口说不用,你贺爷翻过的墙比你吃过的盐还要多,扒住墙头的手滑了一下,整个身卝体失去重心开始不住向后倾倒。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即便摔不死也得落个残废,贺峻霖想。然而后背着地、肋骨断裂的感觉却迟迟未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垫在身下阻止了这场坠落。他感到自己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脑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稳稳托住,不禁蜷缩起来,闭上双眼一动不动。
接住他之后,对方也不敢有任何动作。毕竟是少年的身躯,贺峻霖能够感受到放在自己腿弯的手正微微颤卝抖。自己虽然在男生里算瘦弱的,但学校围墙少说也有一两米,从高空坠落的冲击力不容小觑,也不知道对方的胳膊有没有事。
想到这,他慢慢恢复神智,首先看到一双写满担忧的眼睛,嘴唇一开一合,大概是问:
“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贺峻霖从上面下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没想到像我这样的老江湖也会有翻车的时候,珍惜吧,这种时候可不多哦!”讲完还冲对方眨眨眼。
见他这个反应,严浩翔放下心,将其上下打量一番,道:“那个......”
“你没受伤吧?”“你没受伤吧?”
两句话交叠在一块儿,二人忍俊不禁,贺峻霖先答道:
“没有,你不是接住我了吗?倒是你,胳膊疼不疼?”
严浩翔摇摇头,将手收到身后。他没有告诉贺峻霖的是,看到他从墙头坠落,他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过来将其搂在怀里,手指插卝进少年泛潮的头发。那一刻他非常害怕,害怕是血从对方脑袋上的某个缺口喷卝涌而出,害怕再也看不见那双明艳善睐的眼眸。
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害怕是沉沦的开始,宛若堕天使肩胛处的伤疤——那里原来是长出翅膀的地方。
接下来的旅途中,二人各怀心事,按照手卝机导航来到一栋住宅楼,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斑驳的土墙,发黑的天花板,窗沿裂痕遍布,有些房门不翼而飞。他们踏上楼梯,楼道里一盏灯都没有,只得牵着另一个人的手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气氛有些毛卝骨卝悚卝然,严浩翔倒是无所谓,走在前面的贺峻霖心里却有些发虚,一路都在给刘畅发语音,骂得他祖卝宗十八代的棺材板都盖不住。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刘畅那小子从屏幕里揪出来暴打一顿,好在严浩翔什么也没问,仿佛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只懂得跟在监护人身后寸步不离。
监护人,他喜欢这个称呼。等等,他点开手机,此时已经八点多钟了,“你跟家里人打过电话没有?”贺峻霖开口询问。
“没。”对方答道,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说了句:“嗯,今晚不回去了,好,你继续忙吧。”
随即挂断电话,对他说:“好了。”
“你爸妈这么好讲话的?要让我家二老知道我大晚上跟人在外头瞎晃,他们非得把我皮扒了不可......
哎呦!”
贺峻霖光顾着讲话,差点被台阶绊了一跤。见状,严浩翔无奈道,“还是我走前面吧!”
接着不等对方反应,点开手电筒,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前面几级台阶,以主人之姿引领他在黑暗的楼道里穿梭。
贺峻霖觉得自己半辈子的脸都在今晚丢尽了。
找到房间后,老板让他们先在门口的自助机上选好要看的影片,贺峻霖问严浩翔想看什么,那人答了句“随便”,便挑了自己最喜欢的法国电影——《两小无猜》。
服卝务员将二人领进包间,墙面安装了隔音棉,冷气开得很足,灯光也很到位,目光所及之处都铺着毛卝茸卝茸的地毯。可以看到里面有两个可以伸展的大皮沙发椅,前面的茶几上摆满零食,一切都很美好,就是......
谁能告诉他,为何沿途都是由玫瑰花瓣铺成的廊道,一进门满眼的星星灯在天花板闪闪发亮,投影机两端挂满彩带,对面墙上的铝箔气球恰好组成一句“I Love You”?
见到这一幕,两名未成年霎时羞红了脸,一旁的服务员忙解释道:
“不好意思,上一对客人刚来这儿求过婚。麻烦二位在门口稍等,我马上将这里收拾干净。”
五分钟后,他们终于坐上沙发,先前遭受的视觉冲击过大,彼此都没有什么话要讲,直到电影开始播放,尴尬的氛围才有所缓和。
“我很喜欢玩抛抓石子,还有大富翁游戏——只有我当银卝行的时候才好玩。我很爱玩弹珠,每次都赢......捉迷藏、跳马,马马虎虎。但是有一个游戏千万不能玩——我是说千万不能,即使你最好的朋友求你也不行。那就是,把自己埋在水泥里。”
旁白的男声语速飞快好似机关枪,在这部兼具荒诞色彩和现实意义的爱情电影中,两名主人公——苏菲和朱利安一生都在跟彼此打赌,玩着“Cape pas cape”的游戏:
“你敢在外语课上用脏话组词吗?”
“你敢大庭广众之下脱卝裤子吗?”
“你敢内卝衣外穿去考试吗?”
“你敢在婚礼上弄哭新娘吗?”
“你敢十年不说话吗?”
“你敢吻我吗?”
“你敢......伤害我吗?”
......
“Cap.”“Cap.”“Cap.”
......
然而谁都不敢开口表白,因为“我爱你”不是一场游戏。
一个彩色的糖果盒怎会具备这样的魔力?是爱情令它无坚不摧。如同朱利安从苏菲家出来,被警车追赶,在公路上极速飞驰。
“那种火山爆发的感觉比什么都棒,连嗑 药都比不上......胜过迷卝幻卝药、快乐丸,胜过星球大战三部曲......胜过登陆月球和圣诞老人,胜过比尔盖茨的财富,胜过达卝赖喇卝嘛念经和摇头派对,胜过萨德和蓝波的堕卝落,胜过自由!胜过生命!”
所以它与世俗不容,注定毁灭。
喧嚣的建筑工地,这对饱经磨难的情卝侣手捧旋转木马糖果盒,在钢筋笼底紧紧拥卝吻,水泥自头顶浇铸,逐渐淹没他们的身躯,化作永恒的雕塑。
会不会在另一个时空也有这样一对“苏菲”和“朱利安”,不同的是,他们活到了可以给人当祖父母的年纪。在玫瑰色的晚霞中,年老的苏菲拿着糖果盒,认真地数着里面的糖果:
“给你一个橘色的。你一个橘色的,我一个橘色的。你喜欢蓝色么?只有一个蓝色的了,给你吧,因为......你很可爱。”
一旁的朱利安站起身,他已经白发苍苍,用粗糙的手掌捧起苏菲的脸,给了她一个吻,说:“我爱你。”
“……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当他拥我入怀
Je vois la vie en rose 我看见玫瑰色的人生
ll me dit des mots d’amour 他对我说爱的言语
Des mots de tous LЕS jours 天天有说不完的情话
Et ca me fait quelque chose 这对我来说可不一般
......
Des nuits d’amour plus finir 爱的夜永不终结
Un grand bonheur qui prend sa place 幸福悠长代替黑夜
LЕS ennuis,LЕS chagrins trepassent 烦恼忧伤全部消失
Heureux,heureux a en mourir 幸福,幸福一生直到老死”
回去的路上,贺峻霖一直在脑海中循环小野丽莎的《玫瑰人生》,衣袖被人拽着,行走在月白风清的夜色中,抬头望见少年瘦削的背脊,那里面是否蛰伏着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
自己在看电影的过程中过分专注,不肯放过任何细节,离开包厢后听见服务员说“慢走”时也没有抬头,不能当着陌生人的面流泪,哪怕沿着来时阶梯一路往下,黑暗不能帮助隐藏,只会将他的沉默映得更加分明。
因此贺峻霖一直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反应,明灭灯光下,严浩翔的背挺得笔直,没什么多余动作,也没发出声音,淡漠的面具却裂开一条小缝,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胸腔横冲直撞,终于在等红绿灯时说了出来:
“她不是我妈。”
“什么?”
“校门口给我送饭的那个人,她不是我妈。”
“嗯。”
“我刚才也不是在跟爸妈打电话。”
“嗯。”
“家里只有我和保姆,从三岁起便是她在照顾我。”
“嗯。”
“爸妈一直在外地工作,没时间来看我。打电话也不接,说没空。”
“嗯。”
“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
听到这话,贺峻霖终于抬头,眼神交汇的瞬间,一个大胆的念头自脑中形成。
“跟我去个地方。”
话音刚落,便拉着对方的手奔跑起来。
他们来到附近的夜市,沿着十字路口往里走,到处挂着红灯笼,映照河中,仿若千万条鲤鱼在里面翻涌奔腾。
此地商贾云集,舟船辐辏,街道两侧全是店面,其中上百家小吃摊贩,有润喉的古早豆花、绿豆沙饼,香甜可口的土耳其冰淇淋和咖喱酥;还有琳琅满目的服饰商店,从帽子到鞋子再到包包应有尽有,不少忙碌的都会人都会在晚上来这儿品尝小吃、逛地摊,将狭窄的通道挤得水泄不通。
而贺峻霖凭借灵活的身姿,领着严浩翔穿过热闹喧天的小吃街,沿青石板路来到巷尾,那里人烟寥寥,坐落着一家水果摊,摊主是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昏黄的煤油灯下,其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透着疲惫,依稀可见鬓边的白发。
“这是我妈。”
他突然停下来,朝那人微微颔首,道。
严浩翔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
“每次看到她这样,我都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人。”
“我知道所有像你我这么大的人都渴望长大,他们有的不想高考,或者早日步入社会变成很酷很酷的大人,再也不要像个孩子一样被人瞧不起。可我的心早就老了,只是身体还在成长,我......”
他越说越烦躁,忍不住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
“靠!”
这时他感到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回过头,对方正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像是在说:“慢慢说,我听着呢。”
“我好想当小孩。”贺峻霖捂住脸,“真的。”
我好想到妈妈卝的肚子里躲一躲;
我好想闭着眼睛走路,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
我好想在旅途中沉沉睡去,任由他们把我从车后座抱出来;
我好想离家出走,躲在后院的灌木丛中,眼看着她们满世界找我;
我好想当着她们的面大哭一场,告诉他们我曾在课堂上拿小刀划自己的手腕;
......
这些话他都没有说,但对方好像懂了。
走出地铁站已经十点多钟了,担心待会儿贺峻霖回不了宿舍,严浩翔主动提出让那人到自己家住一晚,反正离得不远,抄小道穿过后山上的菜园子就到了。
世界再次陷入黑暗,树影婆娑,花与叶自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恶卝鬼的哂笑,贺峻霖不禁拽住严浩翔的衣袖。
“不不不,你别走前面。”
他突然感到后背凉飕飕的,试图跟上那人的步伐,紧接着又被树枝刮了脸,贺峻霖冷汗都冒出来了,还以为是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
“也别走后面。”他哆哆嗦嗦道,将对方的两条胳膊拉到胸前,恨不得化作一只大型挂件挂在其身上。
“你能不能走我中间?”
严浩翔被他抱得整个人皱成一团,仿佛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发出“你先松开,我衣服被勾住了”的声音。
“我不。”贺峻霖抱着他的腰,紧闭双眼。
“咱们各走各的不行吗?”
“不行。”
严浩翔也急了,上下嘴唇飞速翻动,当场说了段Rap:
“你要不就拉我右手要不就拉我左手你不要在我右边的时候拉我左手在我左边的时候拉我右手......”
“啊啊啊!”
“又怎么啦?”
借着手电筒的光,严浩翔发现埋在自己颈窝里的小脑袋毛卝茸卝茸的,活像只受惊的兔子,嘴里还嘀嘀咕咕,像是在唱山歌壮胆。
他哭笑不得,顿时心生一计,道: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嗯。”贺峻霖被吓得无法思考,胡乱答应道。
“为何第一次见面就要我帮你一个忙,让我喜欢你?”
直觉告诉他,这是让对方坦白的最好时机,若是那人还想像上次一样蒙混过关,他便立马松开手,留他一人在原地与空气搏斗。
贺峻霖从刚才的问句中听出这一信息,死命找补道:
“就......开玩笑啊,我想跟新同学交朋友,所以故意这么说好吸引你的主意。”
他觉得自己的说辞无懈可击,不料对方突然停下,扒卝开自己扣在其腰间的一根手指。
“你真的想跟我交朋友?”
“真的。”
大哥您倒是接着走啊,别动不动就停下,会出人命的OK?贺峻霖在心底咆哮。
“行。”
对方点点头,他以为没事了,正想催促那人继续往前走,冷不防被其翻了个面。
以他的身高,恰好能看到那人嶙峋的锁骨,只见其一手从背后反剪住他的两条胳膊,另一只挑卝起他的下巴,两片薄薄的唇卝瓣压下来,脖颈处青筋凸显,喉结涌动,在其嘴角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朋友之间会这样做吗,贺峻霖同学?”
肌肤相贴的时刻转瞬即逝,那人很快松开他,眼神里多了些看不懂的情愫,像是生气,又像是委屈。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随便开玩笑,因为......
我会当真的。”
说完,见对方还愣在原地,他主动冲其伸出手,“走吧。”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一栋郊外的别墅,门上安了指纹锁,严浩翔将大拇指贴上去,门开了。
里面没开灯,只穿袜子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感到凉丝丝的。这里充满了高科技产品,就连榨汁机都是智能的,却没有一丝家的气息。
保姆在冰箱里留了三明治和牛奶,加热之后端到餐桌上,二人享用了一顿简单的夜宵。
饭后贺峻霖主动提出洗碗,态度可以称得上殷勤,对方却朝他指了指厨房内的洗碗机,示意其先去洗澡。
“洗完我穿什么?”贺峻霖问。
“我妈那儿还留着我小时候的睡衣,你穿应该合适。”
“这是在讽刺我矮吗?”他说着,悄悄踮起脚尖。
“是又怎么样?”对方故意站到他旁边,还在其脑袋上揉了一把。
见说不过,贺峻霖开始动手了,隔着布料挠那人的咯吱窝,只摸卝到一排整整齐齐的肋骨,“你这家伙怎么这么瘦,家里人不给你吃饭吗?”
严浩翔笑得说不出话,没一会儿便举手投降,趁对方卸下防备,强行捉住那人的手,阻止它们朝更深处探寻,二人在拉扯间双双倒向沙发,贺峻霖挣扎了半天,两条胳膊被其桎梏动弹不得,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严浩翔利落的颈部线条。
对方跨卝坐在他身上,两颗虎牙越靠越近,闪着嚣张的光。
他又要亲他吗?
“你......”
贺峻霖刚想开口,猛然撞见对方的眼神,那是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狠厉的眼神,像罡风,像大火肆意将天地吞没,充斥着生命力的决绝。
似是想起了什么,其胸口剧烈起伏,明白接下来的话会显得他像个神经病,但他必须说出来,这段回忆埋得太深太深,久而久之便成为扎进心脏里的一根刺,稍稍触碰一下便感到钻心的疼。
“严浩翔。”
“嗯?”那人停下手头的动作。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好像一条狗?”
未等对方反驳,贺峻霖便自顾自地讲了一段故事。
八年前,当时他才9岁。
那天是贺峻霖的生日,他在心里许了一个愿望,希望得到一只可爱听话的宠物。没过多久,老天爷似乎听到了他的话,他在巷口遇到一头刚刚成年的德牧。
是那种很威猛的大型狗,肌肉发达,上下颌健壮有力,耳朵直立挺拔,双眸漆黑如墨,周卝身散发着不可冒犯的威严。和“可爱”二字毫不沾边,却意外的十分听话。
那狗一见到贺峻霖就摇尾巴,小爪子安安分分地放在胸前。见眼前人试探着伸出手,便迅速跑到他身边,用毛卝茸卝茸的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如果它能说话,那几乎是在撒娇了。
于是贺峻霖抱着德牧挨家挨户地敲门问询,附近这一带的人都说没见过这样的狗,便赶在日暮降临前将其带回了家。
贺峻霖的童年是孤独的,父母在外地打工,从小卝便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身边没有同龄好友,两个老人除了发自内心的疼爱他,无法给予他有卝意义的陪伴。
但有了德牧之后就不一样了,从此他每晚都要抱着它睡觉,念故事给它听,一人一狗整日在乡间的田埂上追逐嬉戏,哪怕是一根火腿肠都要你一半我一半地分享。
这是一段纯粹而快乐的日子,他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很久。直到有一天,爷爷奶奶到田里干活,贺峻霖因为生病待在家里,一条草腹链蛇从草丛间探出头,朝他的床奔去。
生死攸关的一瞬,德牧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冲过来,不顾眼前沾满毒液的尖牙,一口咬住蛇的七寸,与之缠斗一阵,最终被其侥幸逃脱。
等爷爷奶奶赶回家,只看到贺峻霖抱着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德牧的体温飞速下降,无知无觉地躺在小主人的怀里,脖颈处的两个小卝洞还在汩卝汩冒血。
贺峻霖一直记得那条狗临死时的眼神:双目圆睁,直至苍穹,仿佛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它就能从坟墓里爬出来继续战斗。直到察觉到他的眼泪,那股子狠厉才逐渐被深情替代。
它望着他,恍惚间贺峻霖觉得对方能听懂自己的话。此刻并非一人一狗在交流,而是两个摈弃了身份地位共同站在造物主面前的生物,宇宙间微不足道的两粒微尘。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它舔卝了舔卝他的手心,眼底最后一丝光芒渐趋黯淡,直至消失。
从此,贺峻霖家里再也没有养狗。
此时此刻,他穿着严浩翔的睡衣,与其并排躺在床卝上,絮絮叨叨地讲完了这个故事。对方侧过身子,将脑袋凑近他的颈窝,近得能感受到那人唇齿间呼出的热气。这让其更像那条德牧了,仿佛它们隔着八年的时光紧紧拥卝抱,直至填满空气中的每一寸间隙。
“睡吧。”
耳畔响起这样的声音,一只宽大的手掌伸过来覆住自己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贺峻霖的呼吸渐趋安稳,不觉翻身面朝对方,搂住那人的腰,嘴里嘀咕着:“你可是我们家养的第一条狗,叫你什么名字好呢?”
而在床的另一端,严浩翔却失眠了,刚才那一下,他竟然感觉自己的掌心微微发潮:
贺峻霖......他哭了吗?
他也会哭吗?
好像从来都只看过那人笑的样子:
微笑、窃笑、哂笑、讪笑、冷笑、憨笑、皮笑肉不笑......
不知不觉,他居然记住了对方那么多笑容,且每一种都不一样。或许在内心深处,自己对贺峻霖还是有一些在意的吧,严浩翔想。
tbc.
亿点点点感想
好长一段时间不登lof了,前几天无意发现涨了好多粉丝,原来是因为@东京渚梨 太太的推荐。
首先,我从刚入昕雪的时候看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太太的《蓝颜》,被其细腻温柔的文笔、扣人心弦的剧情所打动。可以说,正是太太的文章使我萌生了创作昕雪同人的想法。
《阉女》不算传统意义上的爽文,它没有一波三折的剧情,没有铺天盖地的糖点,它像白开水一样,甚至有些索然无味,有些地方过于冷酷,有些地方又过于残忍。它是我基于亲生经历以及自己的生活感悟写出来的,很多地方我几乎边写边哭,透支着自己的感情,如同我对这对cp的爱。
刘雨昕与孔雪儿,她们俩一冷一暖,一动一静,性格上十分互补。这样的组合是好...
好长一段时间不登lof了,前几天无意发现涨了好多粉丝,原来是因为@东京渚梨 太太的推荐。
首先,我从刚入昕雪的时候看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太太的《蓝颜》,被其细腻温柔的文笔、扣人心弦的剧情所打动。可以说,正是太太的文章使我萌生了创作昕雪同人的想法。
《阉女》不算传统意义上的爽文,它没有一波三折的剧情,没有铺天盖地的糖点,它像白开水一样,甚至有些索然无味,有些地方过于冷酷,有些地方又过于残忍。它是我基于亲生经历以及自己的生活感悟写出来的,很多地方我几乎边写边哭,透支着自己的感情,如同我对这对cp的爱。
刘雨昕与孔雪儿,她们俩一冷一暖,一动一静,性格上十分互补。这样的组合是好看的,更何况是两名实力强劲的美女,站在一起非常养眼,给人一种“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双”之感。我尤其偏爱二人“短暂分离、巅峰相见”的剧情,离开彼此的那些年,她们并未在原地等待,而是不断丰富自己,直到以崭新的面貌与对方重逢。
我承认,《阉女》作为我的长篇处女作,它带有实验的成分,可能不够成熟,但这是一个过程,我相信在未来我会创作出更高质量的作品。
这段时间,因为太太的推荐,我的作品获得了更多关注,这让我非常感动,虽然以后不一定会继续创作这对cp的同人(感觉对于她俩的故事,我已经在《阉女》,包括《过气白桃气泡水》和《小行星脱轨事件》里讲得差不多了),但我仍然感谢点开青春有你2,认识到两名宝藏女孩,为她们创作这样一篇现实向的长篇故事,以及在创作过程中遇到的每一个你们。
谢谢大家对《阉女》的支持,每个人的评论我都有看,能回的我都会回。
最后,祝大家万事胜意!❤️❤️❤️
【完结】杀死前男友的七种方法<11>
第七夜 我爱你
得知田鸿杰不见了的时候,胡宇桐刚从车站出来。
电话里队友们七嘴八舌地向他汇报情况,像极了山洞内的小妖们朝大王卝进贡。
赵珂称一大早便没见着人,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通,整个儿信息渠道都是封闭的;小李说对方也没向公司请假,经纪人都急疯了,晚上还有直播呢;三人中唯有马哲的画风最为清奇,他一边在嘴里吸溜酸辣粉一边感叹小熊真是挑了个好日子离家出走,昨晚某人吃夜宵时跟自己划拳输了,说好今天上班当着众人的面穿女装的,他衣服都选好了。
另一边胡宇桐试图冷静分析,从大家的叙述来看,田鸿杰应该没走多久,一切都还来得及。其次,找回那人后他可再也不能放其大半夜单独和马...
第七夜 我爱你
得知田鸿杰不见了的时候,胡宇桐刚从车站出来。
电话里队友们七嘴八舌地向他汇报情况,像极了山洞内的小妖们朝大王卝进贡。
赵珂称一大早便没见着人,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通,整个儿信息渠道都是封闭的;小李说对方也没向公司请假,经纪人都急疯了,晚上还有直播呢;三人中唯有马哲的画风最为清奇,他一边在嘴里吸溜酸辣粉一边感叹小熊真是挑了个好日子离家出走,昨晚某人吃夜宵时跟自己划拳输了,说好今天上班当着众人的面穿女装的,他衣服都选好了。
另一边胡宇桐试图冷静分析,从大家的叙述来看,田鸿杰应该没走多久,一切都还来得及。其次,找回那人后他可再也不能放其大半夜单独和马哲一起吃夜宵了,谁知道这两人玩嗨了又整出什么新花样来(小熊的女装只有他能看,哼!)。
他在大脑里搜索了一番田鸿杰常去的地方:家附近的公园、街角的咖啡馆、公卝司对面的蛋糕店......却被告知这些地方人家早就找过了。
“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会去的?”胡宇桐急得头发都要被揪光了。
“回娘家吗?那也太远了,不至于吧。”小李猜测道。
“听说小熊曾在苏州上过学......”赵珂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胡总不是刚从苏州回来吗?你在机场附近有看过他吗?”马哲问。
“没有,我没注意。”
大包小包的行李摊在地上,胡宇桐在原地走来走去,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按理说田鸿杰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虽然有时会向自己撒娇,仗着队内的团宠地位提一些任性的要求,但对方一直特别顾及周围人感受,绝不会做出离家出走这样不负责任的事。
除非自己忽略了什么关键信息。有没有可能,对方已经将线索放最显眼的地方,而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
想到这,胡宇桐突然一拍大腿,问道:
“小熊离开之前有说过什么吗?”
“呃……记不清了,都是些很正常的话,没提到他要离开。”小李思索一番道。
“你们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话,类似醉酒后胡言乱语,或者电影里的台词啊故事什么的。
对了,故事!小熊最喜欢讲故事了,他有跟你们说过什么云里雾里的故事没有?”
“好像有……”赵珂支支吾吾道。
“他讲什么了?”
“他说他高中时遇到一个女同学……”
“女同学?是我想的那种吗?”马哲插话道。
“没你的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吓得马哲刚探出的八卦之魂又缩了回去。
“赵珂你继续说。”胡宇桐靠墙坐下,之前紧张过度,太阳穴仍在“突突突”地跳。
“那个女同学跟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关系不错。某次大半夜在操场撞见,问人家在干嘛,她说在找前男友前几天丢在这里的烟头,已经找了三个小时了。然后小熊就表示自己可以留下来帮她一起找,接着他俩又找了半天终于在井盖旁边找到了,谁知道那女孩一拿到就把烟头扔了……”
“扔了?为啥啊?”马哲疑惑不解,“找了一晚上呢!”
“我也不太清楚。”赵珂摇摇头,“反正听小熊的语气好像很理解她的样子。”
“他就跟你说了这些?”胡宇桐问,不知为何,其内心突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最后他好像还嘟囔了一句,声音很小,我没怎么听清。大概讲的是:
‘我也要像她那样,找到那根烟头,然后扔掉,撕个粉碎。’
讲完还冲我笑了笑。”
话音刚落,胡宇桐这边整个人脸色都变了。他几乎瞬间明白了那人的意思:
自己就是那根烟头,或者说,那人这次是铁了心要与他分手,而他的下场便会和那根烟头一样,被扔掉,撕个粉碎。就像他先前头也不回地离开对方一样。
想到这,胡宇桐沉默了,而电话的另一边仍在激烈地讨论着:
“你们说,小熊会不会去了他第一次跟胡总见面的地方?”小李试探性地抛出这句话。
“有可能。所以他跑去无锡了?”马哲接着推理下去,冷不防被赵珂打断:
“依我看,他现在应该在苏州。”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像嗅到血卝腥味的鲨鱼一样将其围了起来:
“苏州?!”
“你咋知道的?”
“有证据吗?”
对方摇头,这只是他的猜测。见他这个反应,大家都有些泄气,唯有胡宇桐坚持问道:
“小熊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
意识到暴卝露了的赵珂选择三缄其口,任旁人怎么问都不搭话。
“赵珂,你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不要藏着掖着。田鸿杰他现在一个人在外面,假如被私生缠上就危险了!”胡宇桐在电话里催促道。
想到那人大白天拎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满世界跑,他就忍不住一阵心悸。不知道对方口罩墨镜都戴好了没有,上次就因为没走机场VΙP通道引起拥堵被保安在过道训话的事儿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
听到这话,赵珂的表情变得凝重。原本他并不想告诉胡宇桐真相,总认为这是小熊与对方的私事,但介于当下的特殊情况,他还是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
“胡宇桐,你之前跟我讲你在苏州的某个巷子里遇到一个小孩儿,还记得吧?”
“记得。”
突然问这个干嘛?胡宇桐虽然感到疑惑,仍老实答道。
“当时你以为那个小孩儿是任胤蓬。”
“对。”
赵珂深吸一口气,道:
“你错了。”
“什么?”
“那人根本不是任胤蓬,而是田鸿杰啊!”
听到这话,对面踉跄了一下,“你从哪里知道的?”
“人家自己告诉我的,他还说........”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十三岁就喜欢你了,喜欢了你八年,而你他卝妈一直跟个傻卝子似的围着任胤蓬转!”
讲着讲着,赵珂突然爆发,他为自己的好兄弟感到不值,那人这些年独自承受这个秘密,原以为对方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事实却是从未被其认出,也不知道哪一种更残卝忍。
“最后一句不是他说的,但我就是要替他说出来,胡宇桐你混卝蛋!”
然而对方根本没听出他说话的语气,仍锲而不舍地问: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确定吗?”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所以小熊他现在人在苏州是吗?”
“是啊,”赵珂不耐烦道,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等等你什么意思?你要去找他吗?胡宇桐我告诉你,小熊不会原谅你的,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还有就算他原谅你我也不会......”
下一秒电话被挂断,对方在屏幕后面气得跺脚,而胡宇桐已经跑到马路中央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请送我到最近的机场,谢谢。”
一对恋人,相识于呼气成冰的寒冬,最终决裂于阳和启蛰的初春。
这样每次碰面都闹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依然在这座城市共存。
撩卝拨我衣襟的风曾拂动你衬衫的下摆,落到我头顶的雨将淌过你的脚髁。
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田鸿杰坐在候机室等待,忍不住自脑海中赋诗一首,他想,或许不久后自己便会离开气运联盟,成为一名独立唱作人,或者听爸妈卝的话退出娱乐圈找一份稳定的公职,但他绝不会再加入任何一个乐队,不会再参加任何一档节目,必须拒绝一切藕断丝连,彻底和过去告别。
时至今日,他依然指望胡宇桐爱他,就像他爱胡宇桐那样,如果做不到,他也不会同对方讲和。要么爱你爱到死,要么恨你恨到死,没有所谓的中间状态。
从十三岁开始,他爱了胡宇桐八年。
八年,足以遗忘大部分童年,自荒地建起高楼大厦,令一名娱乐圈新秀跌落神坛。所以他放弃胡宇桐,这一点也不奇怪。
田鸿杰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绝情。他大半夜拎着行李箱出走,奔赴机场,连队友都没有告诉。就在昨天,赵珂跟他讲银河系乐团在苏州的表演已经全部宣告结束,那个人快回来了。对此他连头都没抬,回了句:
“我知道了。”
他当时想的是,不知道明天胡宇桐拎着大包小包从车站出来,发现自己的电话打不通,回到公寓看到一切与他田鸿杰有关的物品都被扫卝荡一空时是什么心情。
想着想着,竟生生扯出一丝笑意。
可惜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手机屏幕显示来自某人的未接来电高达34条,且仍有不断打来的趋势。他总会放弃的,没有回声的山谷根本不值得跨越,这样想着,田鸿杰果断将手机关机,朝安检处走去。
三小时后他从飞机上下来,拿行李时顺便打开手卝机,发现电卝话那一栏已经显示“99+”了,点开一看几乎全是出自同一个人,且马上又有一通打过来,田鸿杰被气笑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按下接听键:
“喂?”
“田鸿杰你终于肯接电卝话了!”胡宇桐在另一边激动地差点拿不住手机。
“你谁啊?”他明知故问。
“你现在在哪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听得出对方仍在气头上,胡宇桐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能着急,先稳住那人的情绪再说,“你在外面戴口罩了吗?”
“.......戴了。”
话音刚落,他便感到有些后悔。对方说这话的语气与平时无二,仿佛他俩从未吵架,自己仍是对方放在手心呵护的小朋友。但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已经回不去了,田鸿杰反复在内心告诉自己。
“墨镜呢?”
“我还没火到戴那玩意儿。”
“行李重不重,你一个人可以吗?”
“胡宇桐你吃错药了?问这个干嘛,跟你有啥关系?”
田鸿杰说着,费力地推着行李箱满大街找出租车,好不容易遇到一辆空车,刚坐下就感到自己的手在发卝抖。
“不跟你说了,我挂了。”
“你在苏州对不对?”对方打断他道。
难道这家伙先前趁我不注意在我身上装了监控?
震惊之余,田鸿杰开始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然而他这个反应到了对方那里就成了默认,电话另一头,只听那人胸有成竹地说:
“好,我知道了。”
你知道啥了你知道?坐在出租车里,田鸿杰有些慌了,难道他的迪士尼出卝逃计划注定提早搁浅吗?这些想着,他只好拿出杀手锏,清了清喉咙,将嘴贴近话筒道:
“胡宇桐,我不管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那就是:
我不爱你了。”
讲完,田鸿杰紧张地等待回复,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你饿不饿?”
他皱了皱眉,这是想转移话题?不行,看来得放大招了。
“胡宇桐,我们分手吧。”
“你说你想吃什么,牛排还是蓝莓派?回来我给你做。”
“胡宇桐你听到没有?我不爱你了,我要跟你分手!”田鸿杰急了,音量陡然提高,引得司机从后视镜投来探寻的眼神。
“你说的都是气话,我不会当真的。”对方一本正经道。
“我现在很冷静。真的,老胡,别来找我了,到此为止吧。”
那人沉吟片刻,道:“我不同意。”
此话瞬间点燃了田鸿杰心底挤卝压许久的火卝药桶,他几乎大喊大叫起来:
“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当初离开我的是你,现在挽留我的还是你,凭什么你可以不告而别我不行?真把自己当我爸了是吧,胡宇桐我告诉你,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管不着!”
听完这段话,胡宇桐依然面不改色,唯有揣在兜里搅成一团的手指暴卝露了他的紧张,只见他越走越快,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急切,道:
“待在原地别动,我来找你。”
“你他卝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胡宇桐……”
电话被再次挂断,田鸿杰忍不住又骂了句脏话,这下司机大哥再也忍不住了,只见他回过头,语重心长道:
“小伙子,不是我说你,跟对象讲话不能着急晓得伐?女孩子家家都是很敏卝感的,我年轻时不懂得这个道理,白白错过了一个很好的姑娘,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可惜呢。”说着说着,镜片上都起了层白雾。
“没想到师傅您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呐。”懒得纠结性别问题,他随口附和道。
“当然咯,”对方眨了眨眼,这个小动作立马令他年轻了好几岁,“所以说,不要仗着年轻就假装矜持,矜持过了头就成做作了。该把握机会的时候就要好好把握啊!”
一直到下了车,田鸿杰的脑海中都回荡着那最后一句话。出卝逃是一时兴起,他想回到自己与胡宇桐初次相见的地方,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这样才能轻装上阵,与过去彻底告别,即便与初恋修成正果、同居、组乐队——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但他凭记忆在苏州河附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那条小巷,包括那间诊所,旁边便利店的老板告诉他对方早就搬走了。这么多年过去,一切都物是人非。田鸿杰抚着土墙上的青苔,可能唯一没变的就是你了吧?
不知怎的,他又来到横跨苏州河与黄浦江相连的河口上的外白渡桥,那里作为许多电影、电视剧的取景地——《色戒》中的王佳芝曾行色匆匆地从它面前穿过,《情深深雨蒙蒙》中的依萍曾在这里一跃而下,而《苏州河》中的牡丹朝着桥头一路狂奔,无视马达在其后穷追不舍,最终义无反顾被河水淹没——也逐步发展为上海的文化图符号,令一代又一代上卝海人的记忆得以保留。
其中他最喜欢《苏州河》,那天他站在那里,感受到牡丹残留在栏杆上的温度,或许对面某个地方就坐着一条金色头发的美人鱼,或者一位黑卝道邮递员,疯卝子一样在江边四处寻找与自己失之交臂的爱情。
暮色四合,田鸿杰坐在长椅上,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去,光亮一点一点地消失,直至堕卝入没有星星的黑暗。尽管对岸燃起万家灯火,他依然觉得寒冷,可能是因为此刻孑然一身,再热闹也是人家的,与他无关。
到了这时候,田鸿杰不禁思考与胡宇桐分手是否不失为一个理智的决定,从内心深处他确信如果没有那人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他可以独自拎行李,每天练声写歌,在外面租房子住,将一桶水从一楼搬到六楼,做饭什么的也可以学,过节时哪怕回不了家,走在路上发现不远处烟花四起,街坊邻居饭菜味溢出大街,一家人手牵手出行也能忍住哭泣。
只不过,这些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冷不防被一个问句打断: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田鸿杰抬头,看到一张自己此刻最不想见到的脸。
那人就站在他身后笑得眉眼弯弯,几近厚卝颜卝无卝耻,紧接着未经同意便挨着他坐下,还往里面挪了挪。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在等什么人吗?”
“对,”田鸿杰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反正不是你。”
而对方的热情丝毫没有受到挫伤,他依然笑着说:“可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中途转了好几趟车呢!”
“不好意思,我平时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所以你能不能......”
“这样啊,”胡宇桐作恍然大悟状,“我看先生十分面熟,还以为咱们之前肯定见过。话说九年前,在这附近的一条小巷里我遇到一个小男孩,跟你长得简直一模一样,算是我的初恋。如果你遇到他,麻烦告诉他一声,我很幸卝运能够遇见他,也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这完全是我的过失,我愿意用一生来检讨......”
听到这里,田鸿杰早就没耐心了,只见他翻了个白眼说道:“胡宇桐,我真的没心情陪你玩游戏,拜托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还有,不要再对着餐巾纸胡诌说你是穿越来的特地来通知我一声今卝晚将发生我此生最棒的性卝爱。你不是杰西,我也不是赛琳,不是什么事都跟电影里一样。人被杀就会死,朝心脏捅一刀流卝出的是血而不是番茄酱,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也不会随着幕布落下而消失不见,这他卝妈叫做现实,你懂吗?”
“所以你真的不想知道下周的彩卝票号码吗?”对方眨了眨眼,意图活跃气氛,但很可惜他失败了。
“能停止这个愚蠢的游戏吗?”田鸿杰扶额,“我说了,这不是电影,我们不是电影人物,好吗?你听到我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话了吗?没听到我再说一遍:胡宇桐,我要跟你分手,我不......”
“我听到了。”胡宇桐迫不及待地打断他,语气渐渐染上一丝不耐,“你不爱我了是吗?我认为你不是那个意思,但如果你就是那个意思......”
讲到这,他突然长叹一口气,似是卸下了粉卝饰的面具,真实的自我逐渐从背后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你知道吗?一直以来你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是,小孩。你渴望生活在童话里,没有谎卝言没有欺卝骗没有背叛,不能接受你所理想的生活状态出现一点点偏差。不仅如此,你总是通过大哭大闹来吸引周围人的注意,包括我。
我这次来是为了挽留你,告诉你我错了,我无条件地爱着你,我在努力逗你笑,模仿你最喜欢的电影,试图缓和这段关系。而你呢?你只会期盼事情变得更糟,好达到你无卝理卝取卝闹的目的。”
说这话时他的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而一旁的田鸿杰依然冷若冰霜,好像一尊雕像。
“我在忍受你的小性子,你的不修边幅,你的粗心大意......”
“嗯。”
“这就是我所谓的爱。你想要现实,这就是现实:
我们会老,会激卝情不再,会像任何一对爱到荼蘼的情侣一样为柴米油盐争吵,我们不可能永远谈论音乐与文学——那些形而上的东西。我们注定要变得庸俗,身材走样,被磨平棱角,这就是生活,不完美却真实。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称之为现实,或者说,爱。
所以对不起,我放弃。”
话音刚落,胡宇桐先是别过脸,随即往旁边瞥了一眼,发现那人的眼圈红红的,他欲言又止,不自然地咳嗽几声,将头转了回去。
而田鸿杰吸了吸鼻子,他仍保持着抱臂的姿卝势,沉默了许久,试探性开口道:
“那你可以告诉我,”
对方对上他的眼神,唇抿得紧紧的。
“当初......当初为什么要帮我挡那一下?你又不认识我。”
“因为你哭了。”
自对面投来探寻的眼神,他深呼吸几次,状似不在意道:“我那时候想的是,你看那个人,明明自己哭得那么惨,还冲上去帮人家打架。
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特别见不得你哭。
说句俗的,酒瓶砸在你头上,好像更疼一点。”
讲完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见状,田鸿杰面上有所动容,其实仔细想想,对方讲的也没错,没有人会永远年轻,爱不太可能消失,但它会逐渐转变成另一样东西,可能是友情,也有可能是亲情,总之与荷尔蒙无关,与我们基因里的自私无关,与人类进化的本能无关。
看着面前这位男人,他已经年近三十,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和校外的混混起了口角,被人堵在巷口卝暴揍,而田鸿杰之所以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是因为从那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那个胸腔卝内积攒着恶气、不甘心向现实低头的自己。
后来在节目中遇见,其眼神中的光依然没变,虽然是对着另一个人,可田鸿杰仍追逐着光芒而去,哪怕以灼伤自己为代价。
他们一起排练、一起写歌、一起登上舞台,身边从只有他们俩到多了三名志同道合的伙伴,演出场所从音乐节变成有顶棚的体育场,很多事情都变了,而有些事情却始终没变。
胡宇桐依然会每天陪他练歌,手把手地教卝会如何唱好每一个音,依然会亲手为他做饭,依然会一边埋怨一边帮他做好生活中每一件小事。而田鸿杰依然会在表演时回头与他的鼓手深情对视,会别出心裁地度过每一个纪念日,会在对方发表感言时适时地附和补充,被别人评价为“夫唱妇随”.......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田鸿杰逐渐能够看懂那人的每一个眼神,理解其每一句未说出口的话,知道他的每一件衬衫应该搭配怎样的领带,他会在什么场合讲什么故事,在这其中已经不存在多少荷尔蒙刺卝激,自己在逐渐向生活投降吗?还是这才是爱情最质朴的样子?
“重要的是爱本身,不是吗?”他看向对方,一字一句地问。
“我原本总觉得一切都有个答案,后来才发现答案并不重要。”
“我也是。”胡宇桐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这些天我频繁做梦,梦见你死了,刚开始我觉得很痛快,后来却逐渐多了些奇怪的情绪,既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
想念。
或许应验了那句经典的话:
‘有时候我真想杀死你,其他时候呢?其他时候我想永远爱你’。”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
“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弄清楚你是否真的爱我,想尽了办法去证明,可我现在突然不那么在乎了。”随着对方的回握,一股暖流从掌心蔓延至心田。
“不是我不爱你了,而是.......
我在用一种缓慢、持久而又不易察觉的方式爱你,用我的整颗心在爱你,并非单薄的言语、眼神、行为,却由它们组成,你能理解吗?”
“能。”
“所以老胡,我觉得,”田鸿杰在内心斟酌字句,小心翼翼道,“像我们这样历经考验仍未放弃的人,是可以一起走下去的。”
“你真的这么想?”
“嗯!”他重重点头。
对方看上去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他捂住脸,这位生得人高马大的男人,坐在江边,当着所有人的面肩膀不自然地抽卝动,旁边那位还在不断安慰他,拍着他的肩,压低声音笑道:
“胡宇桐你该不会要哭了吧?”
“谁让你在电话里提分手!我今天一大早刚从车站出来就听到你失踪的消息,我都快急疯了!好不容易从人家那里得知你的去向,你说为啥你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还有啊,你下次能不能长点心,一点当公众人物的自觉都没有,脾气上来了直接拎着行李满世界乱跑,我看你被私生盯上了可怎么办?”
“私生?”听到这个字眼,对方霎时有些紧张,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问:“哪儿有私生?”
“现在知道怕了,当时......”
“等等老胡,后面有两个家伙看上去不对劲!”
田鸿杰突然凑到他耳边道,指了指坐在斜后方的两名黑衣人,整张脸被鸭舌帽和口罩包得严严实实,怀里还揣着类似摄像机镜头的东西。
一听这话,胡宇桐也警觉起来,他用余光确认了一下,此二人似乎已经在这坐了很久,从他来之前就开始了,且彼此间甚少交谈,只顾往他们这儿偷瞄。
这下八九不离十了,他迎上对方的眼神,那里面传递出相同的信息:
“跑!”
于是下一秒,他们毫不犹豫地奔跑起来,将一切抛之脑后,身后有人在唤他们的名字,但没有一个人回头。
跑着跑着,不知从谁突然开始疯狂大笑,整条街道都回荡着他们放肆的笑声。
当天晚上,他们睡在一起,在双人床的中央紧紧相依,缠卝绵于同一个梦境:
在那里,二人已经白发苍苍,一个满脸皱纹,走起路来仿若风中摇曳的白桦树,一个戴着假牙,接卝吻的时候牙床都在晃动。
他们老了,眼睛花了,耳朵钝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到不了很远的地方,听不懂年轻人之间说的话,遇到阴雨天气膝盖比天气预报还准时,咳嗽起来肺部好像破碎的风箱,盖多少层棉被都捂不暖脚心。
我们变成了彼此曾经最厌恶的样子。
却仍记得在冬天为对方准备一杯热牛奶;
习惯将路灯打开,为晚归的爱人照明;
周末带他到公园荡秋千、坐轮椅赛跑,超过前面开卡丁车的小孩,把周围的小年轻吓得瞠目结舌;
会带着对方送的手套世界炫耀,这可是真皮的,不信你摸卝摸!
会在饭后骑着摩托车出门兜风,将外套脱给后座上的人;
会在见到彼此的时候,将老花镜缓缓扶起,脆弱的心脏依然小鹿乱撞,好半天移不开眼。
到了最后的时刻,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手牵着手,并排躺在床卝上,浑浊的双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自心底默念:
“亲爱的,好好睡。我是个胆小卝鬼,没有你我怕活不过去。
所以,要紧紧卝抓卝住我的手,知道吗?
我们,下辈子再见!”
end.
或许,杀死前男友的最好方法是和他一起慢慢变老,从青丝到白发,每一根皱纹都诉说着曾经,到了最后的时刻,轻轻在耳畔跟你说一声:
“来生再见!”
感谢大家一个多月的陪伴,期待下次见面!
【宇宙鸿荒】杀死前男友的七种方法<10>
第六夜 赎罪
这里有一盘蓝莓派,田鸿杰对赵珂,也对自己说。
此时已至深夜,刚从排练室出来,路过街角的蛋糕店,他趴在橱窗上,望着那些用锡纸包着的精美糕点。先前他经过这里无数次,无意间发现了一条规律:每晚打烊,起司蛋糕和苹果派都会卖光,桃子馅饼和巧克力慕斯所剩无几,可是蓝莓派却总是原封不动。
所以蓝莓派到底怎么了?
他试图分析原因:或许是蓝莓不够新鲜、微微发苦,或许绿紫配色倒人胃口,或许糖分过高不受女性欢迎,最后却发现蓝莓派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大家另有所属。
你不能怪它,蓝莓派很好,厨师做了他该做的一切,最终成品光是看着便感到赏心悦目,只是没有人愿意为此掏钱罢了。...
第六夜 赎罪
这里有一盘蓝莓派,田鸿杰对赵珂,也对自己说。
此时已至深夜,刚从排练室出来,路过街角的蛋糕店,他趴在橱窗上,望着那些用锡纸包着的精美糕点。先前他经过这里无数次,无意间发现了一条规律:每晚打烊,起司蛋糕和苹果派都会卖光,桃子馅饼和巧克力慕斯所剩无几,可是蓝莓派却总是原封不动。
所以蓝莓派到底怎么了?
他试图分析原因:或许是蓝莓不够新鲜、微微发苦,或许绿紫配色倒人胃口,或许糖分过高不受女性欢迎,最后却发现蓝莓派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大家另有所属。
你不能怪它,蓝莓派很好,厨师做了他该做的一切,最终成品光是看着便感到赏心悦目,只是没有人愿意为此掏钱罢了。
“就像我一样。”
田鸿杰微笑着总结,冲老板指了指角落里的蓝莓派,“麻烦给我打包一份。”
不知怎的,他显得格外急迫,东西刚到手便拉着赵珂找条长椅坐下,忙不迭撕卝开包装用勺子剜着吃,顺便招呼对方:
“你尝一口,真的挺好吃的。”
赵珂只感到脖颈发凉,仿佛有把刀架在上面,吓得他赶紧张嘴接受安利,没嚼两下就吞进肚里,冲那人竖卝起大拇指:
“绝了!”
经过烘烤的蓝莓果粒在口卝中爆浆,溢出酸甜汁水。其内里松卝软而有弹卝性,夹卝着两层奶酪馅,透着一股浓浓的奶香。冰激凌浇在上面,细碎的冰碴在齿间翻腾,沙沙作响。塑料小勺刚接近表面,酥皮便就着残屑顺势洒下,又薄又脆,沾衣也不管。
“我就说吧。”田鸿杰喃喃自语。
只见他一口接着一口,手边的动作不停,也不喝水,面包梗在喉咙管里,噎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咳咳咳!”
见状,赵珂连忙拧开矿泉水瓶盖递到那人嘴边,顺势拍打他的后背,折腾半天才恢复过来,此时的田鸿杰脖颈处青筋直冒,脸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仍不忘强调:
“真的很好吃。”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赵珂在一旁附和。
“真的,真的很好吃,特别好吃......”
“知道了知道了,小祖宗你慢点吃,不够咱再去买.......”
“可是......”
讲到这,田鸿杰突然用手捂脸,声音不住颤抖:
“为什么没有人要我?
为什么他不要我?”
他想起高中时遇到的一个女孩,之所以现在还记得,纯粹是因为那人的名字:
胡雨婷。
胡雨婷是班里扛把子——陈哥的女朋友。众所周知,陈哥酷爱沾花惹草,刚开学就把全年级女生撩了个遍,直到遇到胡雨婷,前者心甘情愿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从此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后者也由此得到一个江湖名号——胡娘娘,颇有几分“本宫不死尔等终究只是妃”的意味。
此等风卝月本与田鸿杰无关,却碰巧与那女孩成了同桌。对方为人热情大方,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病美人,抱着盒纸巾一天到晚擤鼻涕。睡醒了擤,擤好了接着睡,时不时打个喷嚏作为点缀,最后成功将他传染。
发现田鸿杰萎靡不振的那天她默默将纸巾盒往中间挪了挪,并在桌底塞了几包小柴胡,从此二人结下深厚的革卝命友谊。
到了离别之际,田鸿杰强忍悲痛,而对方默默将纸巾盒挪了回去,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学生时代的友谊,尤其异性之间,大多都是换一次座位洗一次牌。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对方又开始当着全班的面与陈哥打情骂俏,而田鸿杰也交到了新朋友。再次产生交集,已经是在这对全校皆知的情侣分手之后。
那天晚自习结束,田鸿杰在教室留了一会儿,出来时已经十点多钟了。他打算沿着操场抄近道回宿舍,却在不远处的橡胶跑道上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胡雨婷蹲在灌木丛中,正盯着地上的东西发呆,鼻尖冻得发红,看来已经在这待了好一会儿。
“做啥呢?”田鸿杰凑近了问。
对方明显被吓了一跳,作势要打他。
“你这个人,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是你心里有鬼。”
听到这话,对方的神情变得不自然,田鸿杰假装没看见,双手抱住后脑勺,道:
“怪不得我晚自习没看见你,原来跑这儿来了。”
“这么有雅兴,我看今晚也没有星星啊。”
胡雨婷没有理他,继续将头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
“田鸿杰。”
“哎。”
“我和陈哥分手了。”
“我知道。”
“我还没吃饭......”女孩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语无伦次道:
“......我也没上晚自习,一直在找......就我一个人,那么黑,一直在找......”
“找什么?”田鸿杰从书包里掏出未开封的面包给她,语气轻柔得过分。
“找......找烟头......”
“烟头?”
“对,”女孩不停地用手背抹眼睛,那里红了一大片。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不紧不慢道:“前几天我和陈哥晚上来操场......看星星的时候,他落在这里的,我想找到它。”
“我帮你一起找。”
“不用,已经很晚了。谢谢你的面包,你先回去吧!”
田鸿杰没搭腔,他将书包放下来,拿出手电筒,和对方一起弓起身卝子找起来。
他们找了很久,沙坑、草坪、排水沟、花坛......什么犄角旮旯都找遍了,终于在井盖附近找到了它,末端发黑,灰白短小的烟蒂,它曾经燃烧过,如今只剩下满地狼藉。
女孩小心翼翼地将其捡起,握在手心端详,手电筒的光芒照在泪痕未干的脸上,仿佛传说中的哭泣圣母像。
她看了很久,很久,最终这根找了三节晚自习的小小烟头被撕成碎片,丢弃到风中。
现在想起来,或许那人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该如何跟你不想失去的人说再见?
霓虹交错,人影如鬼魅,整座城市呈现出一种堕卝落的美:恋人在路灯下拥卝吻,酒吧的玻璃窗上倒映着失意人借酒消愁的侧影,豪车上的美女刚从赌场出来输光了全部筹码,流浪汉蜷缩在垃圾桶旁沉沉睡去,胡子头发纠结在一块儿......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田鸿杰决定用一种最长的方式过马路,他不说再见,什么都不说,他只是静静离开,绝不回头。
在银河系乐团的庆功宴上,胡宇桐盯着面前的点心盘,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对众人的谈笑置若罔闻。
他注意到点缀着覆盆子汁的乳酪蛋糕上,那抹红色愈发浓郁,配合着紫色的桑葚汁娇卝艳欲滴,似乎是从头顶的天花板掉下来的,而且越来越多,奶油被打得坑坑洼洼,直到意识到这一切来自于自己的鼻子,他倒吸一口气,用纸巾堵住鼻孔,尽可能把头往后仰。
“胡总你怎么流鼻血了?”张嘉元最先注意到这一幕,连忙带他到卫生间处理。
“可能最近上火,没什么大问题。”
对方点点头,“待会儿咱先送你回去你吧,车票买了吗?”
胡宇桐比了个“OK”的手势,“明早八点。”
“行,那你早点休息。”
返程的路上,胡宇桐把头靠在车窗看风景,以前坐车时这样的位置都是留给田鸿杰的,算是二人交往初期达成的默契。
19岁的田鸿杰在生活中有很多可爱的匪夷所思的小习惯,通常只有与之朝夕相处的人才能发现:
比如穿过于宽大的衣物,将周卝身包裹得严严实实;比如坐车要挑靠里的位置,对此的解释是方便看风景;比如吃饭喜欢将最好吃的留在最后,由此经常被胡宇桐捡到便宜,然后又在那人委屈巴巴的神情中还回去......
于是胡宇桐试着从这些细节入手,逐步向其看齐,以对方的方式思考问题。
他刚才上网百度了半天流鼻血的原因,第一反应是完了,自己命不久矣。什么血液病、高血压、肝脾疾病、动脉硬化......一系列医学名词触目惊心。也有人说可能是由于天气炎热、空气干燥或者劳累过卝度,可胡宇桐认为这些都跟自己没关系。
或许真的像网易云某条热评里说的,喜欢这东西,就算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而他思念田鸿杰,眼泪尚未落下,就从鼻孔涌卝出滚滚卝热流,迅速沾污了整张桌布。
好在他马上就要回家了,马上就要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对方的生日快到了,到时候可得邀请亲朋好友一起好好庆祝。22岁,已满法定结婚年龄,他们可以到爱尔兰结婚,约定婚期为100年,然后由法官送上一张写有“祝你们白头偕老”的纸条。
从此,春天旅游,夏天巡演,秋天度假,冬天写歌。
在冰岛的蓝冰洞内向你求婚;
在斯堪的那威亚寻猎北极光;
在瓦特纳冰川徒步穿越茫茫冰原;
在波罗的海女儿的雕像前与芬兰人一同迎接春天的到来;
.......
想着想着,胡宇桐进入了梦乡。
身处阳春三月,他却做了个有关夏日的梦。
那是一个火云如烧的午后,英国乡村的庄园里,飞燕草、樱草、金鱼草、羽扇豆、花毛莨次第盛放,绿草葳蕤,蔓生的蔷薇搭成拱形圆廊,喷泉旁坐落着海神特赖顿的雕像,随着一声惊呼,陶瓷花瓶的把手落入池中。
此时此刻,蜜蜂自窗前嘤嘤嗅嗅,阳光透过纱帘照进,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然而,隔着玻璃无意瞥见的那一幕,如蜂刺一般扎进了敏卝感少女的心底。
喷泉旁的水池又大又深,水也冰凉沁肌。塘底的水草茂卝密,缠绕少年的身卝体,他攀着池壁爬入水池,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捏住鼻子,自荷叶间寻觅。找到那块碎片后猛然起身,一面系腰带,一面颇为艰难地拉扯上衣遮掩自己湿卝漉卝漉的身卝体,然而收效甚微,单薄的白衬衫下纤毫毕现,当着对方的面,他几近不着片缕。
如此一来,田鸿杰恼卝羞卝成卝怒,只见他迅速穿戴整齐,抱着缺了一角的古董花瓶,赤足踩在草地上,步履铿锵,带着一股刻意的决绝。
河面上涟漪微动,仿佛对方的愤怒仍在此处停留,胡宇桐愣在原地,少年的雪白躯体令其心生绮念,他伸手拂过表面,试图抚平这一池春水。
对方是塔利斯庄园未来的主人,自己则是门房的儿子,靠其父的赞助在剑桥读书。尽管他们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来自同一所学校,彼此间却甚少沟通,田鸿杰不能理解他对于医学的痴迷,而他也不能理解对方荒废人生的乐趣。
但不可否认,这些年那人在其心中的地位愈发不容忽视。午夜梦回之时,眼前总是浮现对方的身影,或笑或哭,或坐或站,自己的一整个大脑简直成了有关田鸿杰个人的博物馆。
为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宾,庄园内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晚宴,胡宇桐也受邀参加。此时他正躺在浴缸里,思考如何向对方道歉。
他写了两封信,一封直白热烈,并在结尾深情问候对方的生卝殖器;一封彬彬有礼,旨在解除误会,同时隐晦地表达爱意。前者是玩笑,后者才是他情愿郑重交付到那人手中的。
在赴宴途中,他遇到那位抽卝打荨麻的女孩,便托她将信转交给其兄——田鸿杰,可信一出手,他便大叫不好,原来他装错了信封,而对方已经拿着信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紧接着故事的主人公们在门廊会面,一个居高临下,一个不知所措,两句话交织在一起:
“那封信是个误会。”“我妹妹她看过了。”
是的,她看了那封信。一名十三岁少女,作家头脑、古灵精怪,无知而残忍,唯恐天下不乱,鬼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但此刻胡宇桐根本顾不上这些,他解释道:“我的天,对不起,要给你的不是这封。”
“是啊。”对方抢答,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是因为激动,还是强卝压愤怒?
“这封信从来都不该让人看到......”
“确实不该。”他附和。随即双双陷入沉默,胡宇桐低下头,由此错过对方眼中那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那人转身朝屋内走去,刻意放缓的脚步似在催促其跟上。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便显得顺理成章。他们在藏书室互诉衷肠,那封信成了二人欲卝望的导火索,胡宇桐将田鸿杰“钉”在书架上,吻似雨点般落下,而后者任其摆卝布,那个犹如耶稣受难般的性卝爱造型,暗示着作为人类血液里流淌着的原罪,他们必将经受惩罚。
果不其然,这一切被女孩撞破,她仓皇失措,以为对方是在强卝迫她的哥哥,就像先前在喷泉旁逼其褪卝下周卝身衣物一样。而就在当晚,寄居此地的表姐被人强卝奸,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指认了胡宇桐,令其蒙卝冤入卝狱。
审判室里,她只说了一句话,此后无数遍地重复:是的,我看见了,就是他。
只需要这么一句话,多米诺骨牌轰然倒塌,滚滚接踵,无可阻拦。
她以为自己是命定的证人,要一手持剑,一手端天平,审判所谓的恶。殊不知在其13岁那年,刚写完人生中第一部剧本——《阿拉贝拉的审判》,她的童年就随之停摆,此后终其一生都在准备迎接一场盛大的审判。
靠近前门的地方,两名警卝官夹卝着胡宇桐走了出来,他的手臂被卝迫伸在前面,可以看到衬衫袖口下钢手铐的银色闪光。走到警车旁,他仍然直卝挺卝挺地站着,头高高昂起,仿佛在说:我没有什么好羞愧的。
不远处传来一声妇人的凄厉的尖卝叫,一名穿着燕尾服的身影冲出屋子,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警车,胡宇桐转过身来,看见田鸿杰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警卝官往旁边让了让,这对刚刚互表心意的恋人轻言细语,如入无人之境。胡宇桐冲其微微抬起被铐着的手,随即又放下来,那人轻轻卝抚卝摸卝他的手,帮他翻好衣领,接着搂住他的肩膀。
嗅到田鸿杰颈窝的气息,这给了胡宇桐些许慰藉。他突然抬头,目光鹰一样扫过那群围观者,他们站在那里,好像一排排会呼吸的墓碑。
每个人都知道不是他做的,每个人都不为他说话。只有田鸿杰贴着他的耳朵,泪水淌进他的脖颈,他说他信任他、爱他,还说:
“我与你相爱时,清白又勇敢。”
对此胡宇桐只能努力控卝制自己不哭出来,他说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切,他有多么感激对方,尤其是这一刻,特别是这一刻。然后,那人将一根手指放在手铐上,说他会等自己回来,多久都愿意,这句话发自内心。
当警卝察摁着胡宇桐的头将他推进车里的时候,田鸿杰再也控卝制不住自己,就要大哭出声,他的语气变得急促,说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只是他们的私事,谁也夺不走。“那是我们的秘密。”车门关闭,田鸿杰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地喊了出来。
四年后,二战爆发,摆在胡宇桐面前有两条路:一、留在监狱,二、参军,并且可以在档卝案里删掉犯罪记录。
他选择了后者,成为一名下士,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东奔西走,攀山谷、趟沼泽、过草地......轰炸机在头顶盘旋,脚下的大地四分五裂,像极了他多日未饮水的嘴唇,一个养牛的牧场有十个炸卝弹坑,方圆百里随处可见被炸飞的血肉、骨头和烧焦的皮肤。
而胡宇桐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军卝队出发半年前,他在伦敦街偶遇了田鸿杰。那时对方已与家人决裂,成了军卝区医院的护士。久别重逢的二人坐在咖啡馆内四目相对,彼此都红了眼眶。
田鸿杰说自己一直在等他,并递过来一张明信片,上面是一座维尔特郡的乡间小屋,白色墙壁,蓝色窗棂,面朝大海,是他朋友的房子,等战争结束,他们可以一起到那里生活。
听对方兴奋地表达对未来的憧憬,双眸熠熠生辉,胡宇桐低头搅拌咖啡,指尖微微颤抖,不小心在洁白的桌布上留下难看的污渍。
很快午休时间结束,医院的人召唤田鸿杰回去,胡宇桐将其送到车站,一路上他捉起他的手,紧紧卝握住,仿佛千言万语皆凝于此。另一边田鸿杰也在用卝力,眼神坚定。公交车来了,他仍是不松手,而是主动吻住对方的嘴唇,舌卝头纠在一起,象征某种卑微到极点的希望。
目送自己的爱人坐上那辆红色的十九路公车消失在街角,不知怎的,胡宇桐突然跟着跑起来,对方站在车尾拼命向其招手,几乎要从栏杆翻下去,嘴里念叨:
“回来,回到我身边。”
隔得太远,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大概是哭了吧,他将头转过去了。
因为那句话,胡宇桐在战场上无时无刻不在给对方写信,向其描述阅兵场、靶场、日常训练、大扫除还有营房,开头永远是:亲爱的小熊......
而在英国,巴勒姆,田鸿杰以吻封函,将情书投进红色邮筒,他向对方抱怨挑剔的女房东,那些每时每刻自眼前上演的悲剧:死婴、难产而死的母亲、手术室外嚎啕大哭的丈夫、被锯掉一条大卝腿的年轻士兵.......
曙光初现,鸟鸣阵阵,口琴声不知所起,法国西部的原野上浮动着淡蓝晨雾,紫色的曦光影影绰绰,美丽,绝望,简直像一首诗。
这些日子,胡宇桐带着两名士兵向北行进,已经好多天没说话也没进食。几分钟前刚经过一个壕沟,里面有五具尸体:三个女人,两个孩子,他们都没有穿鞋子,可能是中途跑掉的,或被人强行剥去。
他倾向于后者。
这年头,一双烂靴子都值得疯抢,唯有人命不值钱。
赶了一上午的路,胡宇桐坐在田埂小憩。他将信件贴身藏好,低头按了按腹部的伤口,那是上周的一次爆卝炸中留下的,弹片扎进皮肉,没有出卝血,也没有愈合。
见状,他皱眉,叹气,吸了一口烟,眺望远方。
脑海中突然浮现田鸿杰手持鲜花在林中奔跑的场景:
那天的天气灿烂而温暖,高大的山毛榉和橡树随风微微摆卝动,光线穿过新生的嫩叶,洒在枯黄的老叶上,宛若万顷琉璃的湖面。
当时的二人忙着卷布尔什维克烟,忙着争论理查逊与菲尔丁的作品究竟谁更胜一筹,忙着在喷泉旁抢夺古董花瓶,致使把手的碎片掉入池底,一个跳进去捡了上来,一个盯着对方近乎赤卝裸的身卝体好半天移不开眼,他们都没有卝意识到,夏日的庄园美如天堂乐园,而这个乐园很快便要失落。
一双长筒靴推了推胡宇桐的后腰,他醒了过来。
“起来吧,长官。太阳都出来了。”那人说。
之所以叫他长官,是因为他来自剑桥,是这里文化水平最高的人,且头脑清晰,讲话一语中的,通晓急救知识。他们无数次地问他为何具备八斗之才军衔却如此之低,对此胡宇桐只是笑笑,叹道:
“或许是......造化弄人吧。”
一行人翻越篱笆,走过乡间小路,沿途尽是废弃的军事用车,还有民用小车混在其中。最终他们闻到汽油燃烧的气味,看见那座横跨贝尔戈菲尔纳运河的大桥,灰黄卝色的烟雾从四周的田地里翻腾而来。
这里是敦刻尔克。
此时此刻,举目远望,看不见一座农舍或谷仓。沙滩上有被炸卝弹击中的驱逐舰残骸,不远处炮兵仍在不停开炮,炮声轰轰,火光闪闪,周遭嘈杂声不断:高射炮声、机卝枪声,两辆救护车停在路边,后门敞开着,从里面传来伤员们的呻卝吟和呼喊声。
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正常讲话,所有人都在嘶吼。军官们近距离射杀战马,附近是废弃的游乐场,旋转木马上坐着酩酊大醉的士兵,他们群殴、纵酒、策马奔腾并发出印第安人那样放肆的呼啸声,或者什么也不干,只是坐在车边茫然地搓手等待,如同一队玩具士兵,随时可能被命运的海水吞没。
胡宇桐跟随人群茫无目的地游荡,他来到一家海港酒吧,在士兵们的合唱声中走到黑白银幕前,望着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拥卝吻,悲哀地掩住脸。
他想起远在天边的爱人,伤口隐隐作痛,不禁呢喃:
“亲爱的小熊,
那天傍晚,我一边走一边憧憬我们的未来,
我会再一次昂首阔步穿过洒满夕阳的萨里公园,穿着我最好的西装,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前途无量。
我还会带着赤卝裸裸的热情,在藏书室与你做卝爱。
缘分未尽,我会回去,
回去找你,
爱你,
娶你,
然后挺卝起胸膛生活。”
是的,他决定了。
他要沿着原来的路返回去,穿过醉酒的大兵,穿过熊熊的火光,穿过挨个爆头的战马,穿过废弃的游乐场上被快乐蒙蔽的人们,穿过被炸卝弹摧毁的村庄,穿过森林和田野,穿过星罗棋布的洼地、纵横交错的小溪、漫山遍野的虞美人花海,走到幻想中的母亲身边,用闪着泪光的双眼诉说着:
我要回到他身边去啊,他在等我啊。
此刻的胡宇桐身处冰冷的地下室,在黑暗中摸索着划亮火柴,耳畔的谈话声忽远忽近、时高时低,手里拿着二人上次分别时海边小屋的明信片,白色的墙壁,蓝色的窗棂,他们比谁都渴望在海边团聚,追逐浪花,纵情嬉戏。
然而导致这一切悲剧的幕后黑卝手——那名大发国卝难财的富商与当年的受卝害卝者结为连理,而指认胡宇桐的那名女孩,转眼过去这么多年,她已经成为一名军卝区护士,哥哥所在公寓的橙色围墙令其望而却步,她只能通过想象来弥补。
待战争结束,她将在晚年出版人生中最后一部小说。书中描写了一对恋人,他们被命运无情拆散,又在命运的安排下于多年后重逢。
在伦敦狭小破落的公寓房里,她看到餐桌上摆放的淡紫色的花,吃了一半的面包,煮开的水壶,放着勺子的果酱瓶,大床卝上凹陷的痕迹,恋人间连责怪都带着甜卝蜜的尾韵——妹妹来拜访时,做哥哥的望了一眼卧室里的爱人,眼底尽是温柔:“他睡得太沉了”,被风吹动的窗帘里全是二人拥吻的身影。
而事实上,他与他,胡宇桐与田鸿杰,他们这一生在一起的时间,不过是藏书室的十几分钟,餐桌下两只手若有似无的交碰,以及伦敦车站的匆匆一瞥。
1940年,此二人一个死于败血病,死于撤退前的最后一天;一个死于空袭,某次地底避难时由炸卝弹爆卝炸引发的水汽管爆裂。
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一切都变得仓促。学业变得仓促,工作变得仓促,亲情变得仓促,爱情变得仓促,生命也变得仓促。
就像多年前那封未来得及送出的信上所写的那样:
“我知道这几乎不能成为借口,但最近在你身边时,我总是表现得过于愚蠢。关着脚走进你家,我这是在干嘛呢?再说我以前掰掉过古董花瓶口吗?
我认为我不能责怪天气热。”
tbc.
【宇宙鸿荒】杀死前男友的七种方法<9>
“现在你明白了吧?有初恋情结的不是老胡,而是我。我从13岁就喜欢他了,六年后在节目里的初见其实是重逢,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后来居上,可我们早就认识了,只是他不记得我了而已。”
讲故事的人沉浸在故事中,听故事的人却忙着观察他,见那人讲到兴处几近手舞足蹈,笑意悉堆眼角,到后来声音却越来越小,眼中的光芒愈发黯淡,直至化为一潭死水。
“你为什么会喜欢胡宇桐?”赵珂忍不住问道。
“嗯......”田鸿杰低头摆卝弄自己的手指,“这么说吧,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部连续剧的话,那么悲伤就是它的大部分剧情,而快乐则是中间插播的小段广告。我想跟胡宇桐在一起,不是因为得到了多少快乐,而是只要有他在...
“现在你明白了吧?有初恋情结的不是老胡,而是我。我从13岁就喜欢他了,六年后在节目里的初见其实是重逢,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后来居上,可我们早就认识了,只是他不记得我了而已。”
讲故事的人沉浸在故事中,听故事的人却忙着观察他,见那人讲到兴处几近手舞足蹈,笑意悉堆眼角,到后来声音却越来越小,眼中的光芒愈发黯淡,直至化为一潭死水。
“你为什么会喜欢胡宇桐?”赵珂忍不住问道。
“嗯......”田鸿杰低头摆卝弄自己的手指,“这么说吧,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部连续剧的话,那么悲伤就是它的大部分剧情,而快乐则是中间插播的小段广告。我想跟胡宇桐在一起,不是因为得到了多少快乐,而是只要有他在身边,大部分的悲伤都会变得可以忍受。
其实在遇见老胡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糟糕的人,爹不疼娘不爱的,没为社卝会做出过什么贡献,就连最简单的开心都做不到。而他却愿意为了我这样的人挺身而出,仿佛是在用行动告诉我:
哭没关系,难过没关系,软弱没关系,孤独没关系,偶尔想到死亡也没关系,情绪需要宣卝泄,宣卝泄完还是可以继续好好生活。
没有人曾因为从未踩空过楼梯而得到奖励。
你能理解吗?”
“不能。”赵珂坚定地摇头,你们小情侣的世界实在太复杂了。
你当然不理解,田鸿杰在心里说。对方是典型的小孩心性,情绪外露,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整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他自从父母离婚就开始靠看他人眼色过活,比谁都懂得人情冷暖,习惯在摄像机前摆出一副笑脸应付大众。
那感觉并不好受,就好像溺亡在三千米的海底,只有待在胡宇桐的怀里才能重新学会呼吸。
“既然那么喜欢人家,为什么还要跟他分手?”
是啊,为什么呢?这些天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能是因为,从前我觉得自己很糟糕,而现在和他在一起......”
田鸿杰突然转身,笑容苍凉:
......我找不到我自己了。”
在与田鸿杰交往之前,胡宇桐经常幻想当自己遇见那个命定之人时该是什么场景:
是晴天还是雨天?
空气中弥漫的是花香还是水果气息?
是阳光倾落还是从乌云的间隙迸溅出来?
总是要有阳光的,他想。要么就是闪光灯从背后直射,仿佛被神明眷顾的少年(并非指他自己,他也不是什么神明)或者所谓的盖世英雄驾着七彩祥云莅临人间。
但事实上,那人出现得不早不晚。他几乎想不起对方的首秀,只记得一个可爱得过分的名字——小熊。
从某种角度上说,他们都不是彼此的首选——在此之前胡宇桐被马头琴大提琴唢呐连番拒绝,而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他便认为这张白纸应该跟坐在他旁边笑得眉眼弯弯的男大学生在一起。
可最终他们还是从千万人中找到了彼此,在在场所有人的见证下,主唱与鼓手缔结契约,从此方向盘交到后者手上,前者成了第一个上车的人。
这是现实,它充满戏剧性,不完美却依然浪漫得无可救药。
而到了梦里,连这点微不足道的遗憾都可以避免。
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主角仍是他俩。
二人相识于1957年的夏天,美国的郊区别墅外,刚洒过水的草坪上,初次见面的少年们在追逐打闹中下意识握住彼此的手,完成了他们在现实中花了好几个月才完成的事。对此胡宇桐并未选择像所有7岁的小男孩那样害羞地躲到母亲的身后,而是冲对方露卝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友谊之花就此绽开。
得知他俩分到同一个班,对方是第一个冲上来迎接自己的人,这引起了全班的轰动。大家在课堂上传纸条交头接耳,同桌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将那人娶回家,并召集一群小伙伴在放学后围着他俩编有关爱情的歌谣。
然而胡宇桐不觉得这是灾难,恰恰相反,他感到很享受。
到了六年级,周围所有的男生都在为校花——那名亲切和善,头发又多,每天为妈妈不给她穿耳洞而苦恼的姑娘疯狂,绞尽脑汁地约她出去,端着餐盘渴望与之共餐。
胡宇桐却只顾与他的小爱人沐浴在阳光下漫步;帮他一拳捶开封卝锁的柜门;将电话线拉进被窝聆听对面抒发自己对麦浚龙宛如滔滔江水一般的崇拜之情,接着假装吃醋、迅速和好,无尽循环。他甚至会因为对方无意间提到喜欢嗅自己发尾的味道,而买来整箱整箱的西瓜味洗发水。
唯一令其苦恼的是,自从上了七年级,田鸿杰对自己的兴趣就远远不及街对的那棵梧桐树了,从那人嘴里开始迸出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例如要看全景,画不只是各部分的总和。牛本身只是牛,草地本身只是青草和花朵,透过林间的太阳也只是一道光,可若是将它们放在一起就会出现奇迹。
并且总是不厌其烦地向他描述树顶的风景有多么好,微风是如此的清香,像阳光混着野草香,每往上爬一截,肺里就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最甜美的气息。而当对方终于发出邀请,胡宇桐却犹豫了,推说自己的脚扭伤、皮肤起疹子。
于是从那一刻起,梧桐树就成了田鸿杰的据点。他喜欢每天在那里坐上好几个小时,眺望远方的世界,欣赏红日初升,一道道光线划破云海;霞光四溢,如同天火燃烧,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整体并非部分的总和。
直到某天从底下传来噪音,几辆施工车停在附近,工人们招呼他下来,说是要将这棵树砍掉,为地主腾出地方盖房子。
听到这个噩耗,田鸿杰急得快哭了,此刻唯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他:
他们不能砍掉这棵树,自己曾经在树顶度过多少美好的时光。如果这一切都免不了在尘烟中消逝,他该到何处凭吊?
想到这,田鸿杰用手臂紧紧箍卝住树干,一副与之死磕到底的架势。工人们向其展示手里飞速转动的电锯,称:“再不下来我们就开工了哦!”
“动手啊,有本事对着我砍!我是不会下去的,打死我都不会下去!”
田鸿杰吼道,这时他的余光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拼命摇晃树枝向其招手:
“胡宇桐,快上来跟我一起!大家都在上面,他们就不敢砍树了!”
见无人理会,田鸿杰的声音哽咽了,几近哀求道:
“求你了老胡,不要让他们得逞。拜托,大家帮帮忙吧!”
“老胡,求求你了,你不用爬那么高,上来一点点就好。
胡宇桐,拜托你......”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绝望,越来越撕心裂肺,然而胡宇桐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便上了校车扬长而去。
也许他只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人总要成长。理解你不喜欢的人,接受你不喜欢的事,向环境妥协,向命运妥协,向整个社卝会妥协。他当然可以选择陪那人一起任性,可然后呢?这样的撞南墙撞得头卝破卝血卝流卝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的出发点是好的,这些事即便他不教,以后也会有人教,而且手段更残忍,倒不如让他来当这个坏人。
但究竟何为成熟?
是无条件向世俗低头,还是追逐自己想要的不计其他?
大人们都在妥协,对粗卝暴习以为常。只有蝙蝠敢在教室乱飞,结果被老师用黑板擦砸死;只有狗敢对冲自己砸石子的小孩狂吠,结果被打断一条腿。*
人懂保命,狗不懂;狗敢反抗,人不敢。
最后到底是你在嘲笑它,还是它在嘲笑你?
胡宇桐突然想起决赛前72小时的田鸿杰。
那时已是深夜,大家排练了一天依然毫无长进,被导师痛骂。小李趴在桌前为修改歌词忙得焦头烂额,脚边废纸团成山;马哲沉浸在上次公演失误的打击中,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恶评压弯了他的脊梁,整个人缩在角落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赵珂刚跟节目组吵架,指责他们上次彩排中提出的耳返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事后因膝盖问题只身赶往医院;而自己也因压力与高强度训练,身体不堪重负。
从后台出来,身旁围了一圈冷冰冰的摄像头,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骨头隔着皮肉咔嚓作响的声音,心脏似浸了水的棉花,跳得有气无力。那时胡宇桐感觉自己随时都能倒下,他已经从内而外地垮了,整个气联气若游丝,在垮掉的边缘苟卝延卝残卝喘。
行至中途,胡宇桐再也走不动了,眼前阵阵发黑,只能靠墙稍作休息。走在前面的田鸿杰似有所感,连忙赶到他身边,一边挡镜头一边喊着:“别拍了!”
那人就这样陪自己堵在门口,待人群渐渐散去,俯身轻问:“老胡你还好吗?能走吗,要不要我背你?”
记得他当时摇了头,跟在对方身后缓慢挪动,到排练室收拾好东西,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便转身离开。
他太累了,想找个地儿躺着,这当然可以理解。只不过,若他肯回头看一眼,就看一眼,看见那人的笑,估计就不想回去了。
即便到了这时候,所有人身处水深火卝热之中自顾不暇,田鸿杰却依然是微笑着的。他像个陀螺一般东奔西走,找小李商量歌词分part,从各处搜罗材料激发对方的灵感;抱着绝对的同理心安慰马哲,不惜撕卝开自己心头未愈合的伤疤;见赵珂从医院回来情绪低迷,开玩笑要缝上他的破洞裤并劝其注意保暖;实在走不开的时候,还拜托其他组的人路过宿舍记得随时向他汇报自己的情况。
明明是个白纸一样的小朋友,却在本该被人照顾的年纪,成了团里唯一的“照顾者”的角色。他用微笑面对摄影机,面对所有人,以自己的方式守护气运联盟,正如他此刻抱紧树干卝死活不松,与施工队抗争到底一样。
整个世界排山倒海而来,他却选择迎头抗击,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却坚定。
犹记得上一个梦境里的田鸿杰,那人半个身子都在栏杆外晃荡,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嘴巴一开一合:
“你以为我会跳下去吗?
我要是跳下去了,我会变成一条美人鱼来找你的。”
紧接着下一秒,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如同一只断了翼的鸟儿,直直栽进污浊的河流里去。
念及此处,胡宇桐慌了,于是他起身拍打窗户吵着要下车,车门一开便沿着来时的路拔足狂奔。
我应该陪在他身边的,他想。
或者更早之前,在后台,排练室门口,他就该握住那人的手,任由那人将头靠在自己肩上,替他承受一部分重量,告诉他:
“如果我们俩之中必须要有一个人向现实妥协,我希望是我;如果我们俩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无忧无虑做一个小孩,我希望是你。我希望你才是那个长不大的永远天真的小朋友,外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和你没关系,我来扛就好了。”
然而当他赶回去,只来得及看到一辆辆消防车亮起红灯,挖掘机的伸缩臂已经够到树梢,很快,合抱之粗的梧桐树被连根拔起,而田鸿杰就在上面,拽着一根树枝摇摇欲坠。
从口型看出他在呐喊,高呼救命,可周围人就好像聋了一样毫无反应。于是胡宇桐奋力拨卝开人群,对方看到他,双眼倏而亮起,不停呼唤他的名字,嗓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近乎尖卝叫:
“胡宇桐......”
“胡宇桐。”
“胡宇桐!”
电锯“轰隆隆”开始施威,咬住树根不放,霎时木屑横飞,树叶连同枝干一并晃荡下来。田鸿杰的身卝体悬在空中,只听“咔嚓”一声,手中的树枝拦腰折断,他整个人向后倒去,直卝挺卝挺掼在地上,后脑勺的血像小溪一样往下淌,任凭胡宇桐怎么呼唤都毫无反应。
胡宇桐正靠在角落打盹,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拍了拍肩膀,吓得他打了个激灵。
“田鸿杰!”
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个名字,脸色肉卝眼可见的发白,几乎要窒卝息,刚想回头圈住对方的腰搂到怀里狠狠教训一番,却不小心撞见一双陌生眼眸,是任胤蓬。
发现自己认错了人,胡宇桐有些不好意思,对方倒是表现出一副十分理解的样子,指着他眼下的黑眼圈问:
“哥你是不是昨晚熬夜看电影了?”
“嗯。”
平时他不会表现得这么冷漠,但刚才他是真的被吓到了,想到田鸿杰就死在他面前,两次,胡宇桐的心脏也跟着骤停。
“好看吗?”
“啊?”
“电影好看吗?”
“还行。”
胡宇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答道。
任胤蓬点点头,看来这两人的问题还是没得到解决,革卝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想当年他与张嘉元刚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摩擦不断,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急眼了各自飚起老家话开始鸡同鸭讲,一个说他“嘚嘚瑟瑟呜呜渣渣一张嘴,说话吐露反账,做事毛楞三光稀了马哈的”,一个回卝复“我卝日卝你个仙人板板哦!瓜娃子个人爬远点点儿!”,仗着对方听不懂,把想说的都说了,就这样胡乱发卝泄一通,很快便又能和好如初。
刚想将这个方法分享给对方,就听到那人喊自己的名字:
“蓬蓬,马上就要彩排了,咱们合一遍吧!”
“好、好啊。”
低沉浑厚大提琴,配上铿锵有力的鼓声,使乐曲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质感。空气中存在着细微纤弱的颤卝动,仿佛就在不远处云海翻涌、江潮澎湃,满园春风扑面而来。四散的旋律在半空爆炸,化作无数条相互交错的彩色丝带,它们不断挪换着位置,再汇聚成新的色彩。
任胤蓬渐渐闭上双眼陶醉其中,一曲终了,四周掌声如雷,刚想回头称赞对方几句,却发现那人正盯着鼓面出神。
“怎么了,是哪儿有问题?”
“不,不,”胡宇桐摇头,“不是的,它不该是这样......”
他一边呢喃一边朝门外走去,这时任胤蓬及时拦住了想要追上去的张嘉元,“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胡宇桐回来的时候距离上场不到半个小时,所有人都在后台等待,见到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拍拍他的肩,嘴里说着“没事的,放宽心”,他正疑惑不解,任胤蓬将其拉到一边,饱含歉意道:
“不好意思啊,是我告诉他们你和小熊之间出了问题。其实即便我不说,大家也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敢当面提罢了。演出结束后你就回去找他吧,好好把话说清楚,别让他一个人等太久。”
胡宇桐没说话,刚才他独自站在走廊尽头,那是楼里唯一没有摄像头的地方。频繁梦到田鸿杰的死,这让他内心愈发不安,听说连续梦见一个人三次便是与他的缘尽之时,所以,有没有这个可能,对方正在通过这种方式向自己告别?
因为欺骗,因为关键时刻没有与之站在一起,他在用自己的死惩罚他。
之前胡宇桐总觉得不对劲,好像自打来了苏州,自己便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就连打鼓都不能令他兴卝奋起来。
这种感觉在上台前愈发明显,平心而论,银河系乐团虽然止步半决赛,可实力摆在那儿。主唱武星声线细腻,与任胤蓬的大提琴完美融合,指弹吉他手张嘉元自带天赋buff,还有学院派技术流——打击乐手徐洋和低音提琴付思超,如此强大的配置,加上他这位身经百战的六星鼓手,按说是绝对用不着紧张的。
包括刚才与任胤蓬合的那一段,明明在旁人眼中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却烦躁得当场离席,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头发都要被揪光了。
他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旅途漫长过于疲倦?下雨了空气沉闷?食物不合口味?还是睡不惯旅馆的床垫?
周围漆黑一片,而胡宇桐的脑海中的名字却逐渐清晰,他终于明白,其胸腔卝内跳动的心脏,因那个人的出现而饱满,也因那个人的离开而空落。
苏州什么都好,唯独少了田鸿杰。
田鸿杰不在,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原本他来这儿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想要找三年前失之交臂的人当面问清楚,你还记不记得那条小巷,记不记得这么一个人,他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你,从此再也没能释怀。
但当他真的见到对方,发现他过得很好,身边已经有了陪伴他的人,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心心念念的合作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企及,也没有想象中的酣畅淋漓。就那样吧,不差,也谈不上很好,不值得他记挂了这么久。
想到这,他不禁扪心自问,到了这时候,所谓的答案真的重要吗?
是,否;记得,不记得。又能怎么样呢?彼此错过的时光终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补偿,命运是最喜怒无常的看客,又是最通情达理的法卝官,或许,对方遇到张嘉元,他遇到田鸿杰,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灯光再次暗下来的时候,胡宇桐已经想好了。他要回去,离开这个令其魂牵梦萦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扎进过日子的柴米油盐里去,他要回去找他的小熊,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会为了与鼓手对视而背对观众的主唱——田鸿杰。
tbc.
*参考《狗十三》
【宇宙鸿荒】杀死前男友的七种方法<8>
第五夜 怦然心动
“我和胡宇桐相遇的那天,正好是彼此生命中最狼狈的一天。”
冷不防被约出来谈话,赵珂心里慌得一批,一路上都在悄悄用手机发帖:“和朋友背后吃瓜被当事人听到了咋办,在线等,挺急的。”
没想到一会儿工夫就陆续出现回卝复,有人劝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坦然承认错误,再想办法弥补;有人说“吃得了咸鱼就得抵得住渴”,要敢作敢当,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更何况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卝察干嘛;还有人劝他“良言一句三冬暖”,跟对方敞开心扉地聊一聊,相信那人既然值得你问出这个问题就肯定是很好的朋友。
于是赵珂打了半天腹稿,刚打算凭借rapper的职业素养先来一段free-style...
第五夜 怦然心动
“我和胡宇桐相遇的那天,正好是彼此生命中最狼狈的一天。”
冷不防被约出来谈话,赵珂心里慌得一批,一路上都在悄悄用手机发帖:“和朋友背后吃瓜被当事人听到了咋办,在线等,挺急的。”
没想到一会儿工夫就陆续出现回卝复,有人劝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坦然承认错误,再想办法弥补;有人说“吃得了咸鱼就得抵得住渴”,要敢作敢当,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更何况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卝察干嘛;还有人劝他“良言一句三冬暖”,跟对方敞开心扉地聊一聊,相信那人既然值得你问出这个问题就肯定是很好的朋友。
于是赵珂打了半天腹稿,刚打算凭借rapper的职业素养先来一段free-style打得对方措手不及,就听见那人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嗯,是挺狼狈的,赵珂点了点头。
一个组队时被拒绝了四次,一个被卝迫观看了一段晋江六分钟的名场面并从此跟白月光结下不解之缘。
“我不是说在节目里,”似乎听到了对方的心声,田鸿杰补充道:“而是九年前。”
“九年前?那时候你才13岁吧!”
“是啊,刚上初中。”
“等等,难道你就是胡总说的......”
“他跟你说过吗?我还以为他已经不记得了呢。”田鸿杰苦笑道。
他背靠栏杆,从指间的缝隙里瞥见白云点点,三月份难得的艳阳天,与记忆里的完全不同。
那是个下着大雨的晚上,周末,看着其他同学像出笼的鸟儿一样跑出校门,拉着大人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田鸿杰有些羡慕。他的父母工作很忙,最近又因为离卝婚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接他,甚至没时间回家做饭,便给他买了车票让他一个人到苏州找姑姑。
他有好几年没见过姑姑了,听说她已经嫁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小时候姑姑还是很疼他的,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他,还说自己是她在这世上最疼爱的人。而现在田鸿杰望向窗外,雨从天空的某个缺口倾泻下来,在玻璃上划出卝水痕,他试着闭上双眼,却发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那人的脸。
车门一开,乘客们就好像罐头里的油沙丁鱼一般涌卝出,田鸿杰一手护着书包,一手在口袋里摸索,却发现手机早已因没电关机了。
走出高铁站,在街上站了半天都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现在他手里只有一张写有姑姑家地址的纸,便只好选择最原始的方法——步行加问人。
也不知是他没有表达清楚,还是对方有意为之。三十分钟后,田鸿杰来到一架人烟稀少的天桥上,被卝迫接受了自己迷路的事实。
整条街道暗下来,只有少数路灯还亮着,虽然已是初春时节,夜里还是寒冷刺骨。田鸿杰开始回忆起这些天人们对他说过的话:
上周爸爸请了一天假在家里陪他,父子俩坐在一张沙发上相对无言。父亲抽烟,儿子将下巴搁在抱枕上发呆。直到有一方打破沉默:
“儿子,爸爸想了很久,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一声:爸爸妈妈要离卝婚了。”
“嗯。”他只回复了这么一句,接着将脸埋进抱枕里。
“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帮你解决。”
“没有问题。”田鸿杰把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的,“反正你们也不是来跟我商量的。”
之前他总会在深夜听见父母吵架的声音,将房门拉开一条小缝,能看到父亲涨红着脸,扬起的巴掌停在半空迟迟不下,而母亲披头散发,捂着脸呜呜咽咽,那时候他就晓得注定会有这么一天。
然而对方只听到前半句,看上去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道:“谢谢理解。”
田鸿杰转过头去,盯着阳台上的一株盆栽,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要露馅。
晚上妈妈来敲他的门,挨着他坐在床头,旁敲侧击地问:“你想跟妈妈还是跟爸爸?”被田鸿杰一语回绝,“我谁也不跟只想一个人待着!”说完就用被子蒙住头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这些他也早就听到了,他不是傻子。自从父母闹到要离婚的地步,孩子跟谁就成了首要问题。于是二人争得你死我活,纷纷拿出平日里在办公室与领卝导据理力争的架势,一个说男孩子跟母亲会被人说闲话;一个称自己的事业正在上升期,他可以每月将生活费打在卡里,但指望他养孩子是不可能的。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对于田鸿杰这个失败婚姻的纪念品,夫妻俩谁也不想负责任。
同桌泰乐得知了他的遭遇,慨叹道:“兄弟你太不容易了,要知道父母离婚后小孩过得可惨了!”随即列举出一大堆理由,什么“一到周末就两头跑”、“被左邻右舍说闲话”、“被老师和同学戴有色卝眼镜看待”、“看不得别人家的全家福”......连“以后不好找女朋友”都搬出来了。
而田鸿杰告诉他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些。
“那你难过啥啊?”
“谁告诉你我难过了!”
“我自己看出来的呀,”对方指了指他的脸,“你想哭的时候就会顶腮,说谎的时候就会不停地眨眼睛,还有很多呢,你要是感兴趣,以后我慢慢说给你听。”
听完对方的话,田鸿杰想了想,决定坦诚相告:
“其实让我难过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无论是人或物,只要是我认定的就会十分珍惜。如果破损了就赶快拿去修,如果感到冷就用自己的身体为其取暖,轻易不换。
我觉得作为成年人最重要的就是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当初是你于千万人中精挑细选的那一个,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有道理。”
可这有什么用?田鸿杰在心里叹气。
爸妈还是离了婚,他与胡宇桐还是走到了分手的地步。
放学后二人一同走出校门,泰乐一看到自己父亲的车就激动地要跳起来,他刚准备离开,冷不防被其拽住衣袖,对方先是建议送他到车站,遭到拒绝后耸了耸肩,嘱咐道:“行吧,你路上小心!”。
而就在田鸿杰转身的间隙,那人又追上来叫住他。
“干嘛?”
隔着一条马路,泰乐双手合拢放到嘴边大喊,“要一直善良下去啊!”
闻言,田鸿杰脚步一滞,他缓缓回头,首先看到那人黑色的运动裤,白衬衫,然后是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口足以代言佳洁士的白牙,阳光自身后倾洒,为其每一寸发丝镀上金边。
这本是一个十分动人的场景,但他只想在心里骂脏话。
回到现在,田鸿杰站在路灯下,从口袋掏出一根烟,那是之前从父亲那里偷来的,他想要知道大人们在遇到事情后会如何思考。
那句话在其脑海盘旋了好一会儿,仍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于是他试图将之拆开来理解:
要,一直,善良,下去,啊!
“一直”:他曾经给人这样的印象吗?身边人都走卝光了,就他还待在原地像个傻子?
“善良”:这在当今社卝会说明什么?老实!愚昧!好欺负!所以父母不要他也是情有可原,所以他活该没人疼没人爱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的是吗?
田鸿杰烦躁地扔掉了手中一口没抽的烟,用脚在地上使劲地踩了踩,一股恶气梗在他的喉咙管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艹!”他猛地踹了一脚旁边的路灯,路人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忙赔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然后指了指手里的纸条,问道:“你知道XXX小区怎么走吗?”
被拦下的是名衣着时髦的女卝郎,只见她甩开他的手,嘴里嘟囔着:“神卝经病啊!”,随即像撞见什么脏东西似的迅速逃开。
一瓢冷水自头顶泼下,田鸿杰的手停在半空,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反正最终也会被他人误会的。低下头时,眼泪在脸上狠狠划了一道。
“你大卝爷......”他粗卝暴地抹了把脸,泪水却越来越多,“我叫你停下!”田鸿杰更加疯狂地踹着路灯,拳头如雨点般砸下来。
“有意思吗?这么做有意思吗?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我?!”
从与父亲谈话开始,绝望和痛苦就他如影随形。之前田鸿杰一直看不懂周围人看他的眼神。现在他明白了,他们是在用眼睛说:
“父母离婚的小孩真可怜。”
于是他咒骂着,发卝泄着,哭嚎着,仿佛要把这十多年来不及说出口的脏话统统说了一遍。有那么一瞬间,他对自己呼吸着这个世界的每一口空气都感到恶心,以致于扶着栏杆干呕起来,恨不得原子弹爆发彗星撞地球让这一切都他卝妈灰飞烟灭。
渐渐地,不知是哭的还是骂的,田鸿杰感到自己的眼前开始发黑,这是大脑缺氧的前兆。这一切促使他蹲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周围人都被吓走了,他们不能理解一名初中生,身上也没有浓重的酒气,怎么会大半夜蹲在路灯下哭得没个人样,如同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
田鸿杰就这样在原地缓了很久,直到天黑透了才爬起来继续问路,可他很快发现命运又对其开了个玩笑。
十几分钟后,田鸿杰七拐八弯将自己带到一个连路灯都没有的小巷里。周围除了呼呼的风声,连个人影都没有,旁边几家小店已经关门了。他不由地握紧雨伞——手边唯一的防身工具。黑暗中只有他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突兀得可怕。
走着走着,田鸿杰突然发现眼前有一束亮光,不觉加快了脚步。
可待他走上前,才发现情况不对劲,十几个人围在一个逼仄的小巷子里,中间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
只见那人窝在角落,众人你一拳我一脚雨点般落到他身上。满脸被血糊住,看不出本来面貌,只知道皮肤挺白的,身形也很单薄,但其不要命的架势明显震慑住了那群仗卝势卝欺卝人的家伙,即使孤军奋战依然不落下风,招招狠辣,而且愈战愈勇。
田鸿杰一开始并不想插手这事,一是对方生得人高马大已然是成年人了,而自己作为一名初中生根本帮不上忙;二是不归他管,被围在中间的那位看上去身处劣势,可在这当中谁是谁非外人说得清吗?他们有些人连警卝察都奈何不了,自己一个无辜路人掺和个什么劲儿?
他想得很完美,趁众人打得正酣,先躲在墙角伺机溜走,或者等他们离开了再出来。
可就在这时,改变命运的时刻到了。
被群殴的家伙突然抬头,与他四目交接。田鸿杰也不确定那人究竟是不是在看他,毕竟他们隔了挺远的距离,而且对方的双眸似乎没有焦距,可这还是成功让他坐不住了,仿佛看到了那个被生活爆锤的自己。
于是他从藏身之地窜出来,冲那群施卝暴者大吼一声:
“喂!你们住手,我已经报警了!”
其实这时候田鸿杰自己心里也没底,他举着黑屏的手机,声音勉强保持镇定,腿肚子还在不断发抖。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听到这话,他们先是沉默,随即爆发出阵阵嘲笑:
“小朋友,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
“赶快回家找妈妈吧!”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敢报警?活腻了吧!”
说着便揪起他的后颈将其拎了起来,田鸿杰在空中不断挣扎,目睹他这副蠢样,众人笑得更欢了。
坐在后面观战的那位看起来优哉游哉的,面对突然闯进来的田鸿杰,他丝毫不慌张,反而对这张细皮嫩卝肉的小卝脸起了邪念,嘴里嚷嚷着:“美卝人儿,你要是主动亲我一口,我就放了他。”
“你......”闻言,田鸿杰的脸霎时红得要滴血。
瞥见对方气急败坏的模样,眼尾泛起的一抹红更惹人恋爱了。做老大的干脆亲自上场,挑卝起田鸿杰的下巴仔细端详一番,笑道:
“我又改变主意了,要不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胡宇桐那家伙有什么好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罢了,值得你这样以身泛险?还是跟着我比较有前途,你说呢?”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田鸿杰破口大骂,先是趁其不备攻其下卝体,接着一把咬住那只拨卝弄自己下巴的手,任凭对方怎么惨叫求饶都不松口。
看到老大吃瘪,旁边做小弟的坐不住了,连忙把半死不活的胡宇桐放到一边,抄起手边的啤酒瓶就要往田鸿杰脑袋上招呼。
已经来不及躲了,田鸿杰闭上双眼,在最后一刻他想到的不是父母,而是他才13岁,连一场恋爱都没谈过,没牵过对象的手,没吻过别人的唇,真是遗憾啊。
“砰!”
一道黑影掠过,田鸿杰的耳畔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温热的血自额前淌下来,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整个人陷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睁开眼,面前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一幕:
就在刚刚,啤酒瓶砸向他脑门的一刹那,那位被人叫做胡宇桐的家伙不知从何处扑过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硬生生替他承受了这一击!现在对方靠在自己的怀里一动不动,连胸口都不见丝毫起伏,脑袋上碗大的伤口还在不断向外渗血,脖颈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仿佛被暴卝力折断的花茎。
不远处响起警卝笛声,带头的骂了句脏话,带着小弟们落荒而逃,临走时还不忘冲一旁的田鸿杰吹了声口哨:
“等着我,美卝人儿!我还会来找你的。”
而田鸿杰压根儿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用手捂住那人的伤口,一边呼喊他的名字,一边拭去其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张清秀面孔。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田鸿杰的整颗心都揪在一块儿了。几分钟前他还以为自己被全世界背叛,就连生他养他的父母都不要他,现在却有一个人,宁愿豁出性命也要护他周全。
或许他没必要太早绝望,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田鸿杰正想的出神,怀中人突然动了动,吓得他赶紧问人家哪里不舒服。
听到声音,胡宇桐缓缓睁开眼,撞上一对清澈眼眸,玻璃一样足以照见自己的影子,里面饱含担忧和不解,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胡宇桐想,但他现在头疼得要命,根本想不起来任何事。
“我没事儿......你是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磨石头的砂纸一样,又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
“你是本地人吗?知道最近的医院在哪儿吗?需要我送你去吗?不好意思啊,”田鸿杰说着低下头,耳根微微泛红,“我初来乍到的,还不太认识路......”
“我不去医院。”胡宇桐被其连珠炮似的问句问得头晕脑胀,过了很久才把意思理顺,有气无力道。
“那......”此刻的田鸿杰从脸颊到耳根已经红透了,“你能先从我怀里起来吗?”
闻言,胡宇桐先是楞住,然后“哦”了一声爬起来,恢复了冷若冰霜的表情。
见对方回应得这么爽卝快,田鸿杰反而不好意思了,本来人家就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顺势靠一会儿反倒不乐意了,实在有点忘恩负义。
这样想着,他三步并作两步想要拦下对方,却不小心抓住那人的胳膊,胡宇桐感觉不自在,但他没有马上甩开,而是朝着田鸿杰的方向看过去,瓮声瓮气地问:“干嘛?”
“那个......你真的没问题吗?”田鸿杰指了指他的脑袋,认真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我会对你负责的,我觉得你的伤还是要处理一下,你知道最近的诊所或药店在哪儿吗?”
对方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这让胡宇桐眼神中的戒备渐渐褪去。他想,面前这人看上去尚未成年,细胳膊细腿像根竹竿,讲起话来结结巴巴,也不知当初是怎么有勇气站出来说要报警的。
这样想着,胡宇桐主动上前握住对方的手,忍着笑道:
“走吧。”
“去、去哪儿啊?”田鸿杰还没反应过来。
“药店啊,你不是说要对我负责吗?”
“哦。”
话音刚落,田鸿杰傻乎乎地跟在对方后面,想着之前那人死活不肯去医院,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而且这话明明是自己的原句,怎么到了对方口中就感觉怪怪的呢?
药店就快下班了,老板是一名四十多岁的阿姨,她先是简单帮胡宇桐包扎了一下,开了几服药,嘱咐他这几周不要下水。结账时田鸿杰抢着付,对方也并未多加阻拦。医生笑眯眯地看着两位年轻的男孩,感慨了一句:“感情真好啊!”
听到这话,田鸿杰尴尬地咳嗽几声,而胡宇桐一边推着他往门外走,一边答道:
“我们不熟,谢谢!”
二人径直走到街对面,期间田鸿杰一直试图与胡宇桐对话,问他“XXX小区怎么走”,对方却置之不理。
是因为刚才医生讲的话吗?
在其印象中,学校里高年级的学长都不屑跟学弟们混在一起,而对方看上去已经是名大学卝生了,冷不丁跟自己一个才上初中的小屁孩扯上关系,肯定觉得很伤面子吧,田鸿杰想。
好不容易停下来,胡宇桐指指眼前的摩托车,语气几乎是命令式的。
“上来,我送你回家!”
“你现在......能骑车吗?”
田鸿杰看看车,又看看脑袋上缠着纱布的胡宇桐。后者一脸“你怕是在质疑我的能力”的眼神看着他,紧接着腿一抬跨上车身,动作干脆利落,再加上微风拂过衬衫,精瘦的腰线若隐若现,田鸿杰傻傻愣在原地,竟有些看呆了。
“带上这个。”打破他愣神的,是对方将头盔扔给他的动作,如同摆脱一只烫手山芋。
“那你呢?”
“我不需要。”说这话时胡宇桐似乎有些不耐烦,只见他捋了捋头发,手心隐隐出汗。
“不行,”田鸿杰摇摇头,将头盔还给他,“你是驾驶员,沙子迷了眼睛怎么办?我们俩就完了。”
“我们俩”这三个字似乎触到了胡宇桐的某根神卝经,为了掩饰,他只好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气问道:
“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对方没大听懂,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只受惊的小熊,胡宇桐心想,连耳朵后面都烧了起来,强作镇定道:
“......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陌生人。”
“你不也是吗?”田鸿杰反问。
话音刚落他就有些后悔,这太像老朋友之间的插科打诨了。先前在学校他经常这样跟同桌说话,可是那个人,自己才跟他认识了半个小时不到啊。再看对方在夜色中神色未明,估计他也觉得很尴尬吧,田鸿杰想。
第一秒,二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田鸿杰低头看地,而胡宇桐的手指在车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第二秒,渐渐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楚,田鸿杰试探性瞟了胡宇桐一眼,发现对方的眼神恰好落在自己身上;
第三秒,田鸿杰迅疾将目光收回,抬头看天,余光瞥见对方的嘴角抽卝搐得像一只垂死的蝴蝶;
第四秒,田鸿杰深吸一口气,猛然转头看向胡宇桐,后者眼神躲躲闪闪被他逮了个正着,他们终于四目相对,较劲般盯着对方好半天都移不开眼;
第五秒,不知从谁开始“扑哧”一下笑出声,田鸿杰注意到胡宇桐的嘴角绽出两个可爱的小括号,之前冷漠的形象一扫而光。胡宇桐注意到田鸿杰跟隧道的墙一样整齐的牙齿,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人笑起来这么好看,仿佛整个世界都亮起来的感觉;
第六秒,第六秒他们已经坐上摩托绝尘而去,至于那个头盔现在戴在谁头上,已经跟整个世界一起抛在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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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鸿荒】杀死前男友的七种方法<7>
田鸿杰的父亲是名酒商,靠他从东欧走私进口的一大批带野牛草的“伏特加”发了大财,离婚后每次约来一个女友都会打电话招来胡宇桐,让他把田鸿杰送到他姑姑家去。
于是胡宇桐按照约定在南苏州路等待,渐渐地,他看到一个小男孩,约莫十四五岁,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背黑色双肩包,正在道旁蹦蹦跳跳地玩耍,绕过一根又一根的电线杆,过马路时左顾右盼得像个精灵。
胡宇桐追上去问:“你是不是叫田鸿杰?”语气与神情都很漫不经心。
阳光自头顶直射下来,从田鸿杰的角度看去,那人眉骨下深重的阴影令其不由地警惕,但他仍是微微点头。
“上来吧!”胡宇桐一腿跨上摩托,招呼道:“你爸喊我来接你。”
“你让我在...
田鸿杰的父亲是名酒商,靠他从东欧走私进口的一大批带野牛草的“伏特加”发了大财,离婚后每次约来一个女友都会打电话招来胡宇桐,让他把田鸿杰送到他姑姑家去。
于是胡宇桐按照约定在南苏州路等待,渐渐地,他看到一个小男孩,约莫十四五岁,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背黑色双肩包,正在道旁蹦蹦跳跳地玩耍,绕过一根又一根的电线杆,过马路时左顾右盼得像个精灵。
胡宇桐追上去问:“你是不是叫田鸿杰?”语气与神情都很漫不经心。
阳光自头顶直射下来,从田鸿杰的角度看去,那人眉骨下深重的阴影令其不由地警惕,但他仍是微微点头。
“上来吧!”胡宇桐一腿跨上摩托,招呼道:“你爸喊我来接你。”
“你让我在哪儿坐?”
“要不你坐前面?”
“我要坐后面。”小朋友噘卝着嘴道,侧着坐上去。
胡宇桐回头看了一眼,叮嘱道:“把衣服拉上。”
对此田鸿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将拉链往上提了提,胡宇桐又将头盔递过去,对方磨磨蹭蹭地整理带子以示抗议,这让他觉得好笑,青春期小孩特有的固执。
“你这样是不行的。”
闻言,田鸿杰改为跨卝坐——这是他最大的让步,双手扶住车尾,“好了。”
无奈之下,胡宇桐只好抓着他的手抱住自己的腰,“抓紧了,我们出发!”
刚开始二人都没怎么说话,胡宇桐专心看路,而田鸿杰的目光先开始一直飘忽不定,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一会儿看道旁的风景,最后定格在眼前人身上,专心看他。
胡宇桐问:“我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都不行。”田鸿杰答。
又出现了,青春期小孩的特征之一——喜欢跟长辈顶嘴。
“你算长辈吗?”
“我看着不像吗?”
“不像。”田鸿杰郑重摇头。
“那就不算吧。”
这个小小的让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田鸿杰嫌他车开得太慢,称“开摩托车就要有开摩托车的样子”,为了不丢他偶像——施瓦辛格与马特狄伦的脸,胡宇桐开始提速。扑面而来的寒风往脖颈倒灌,田鸿杰在后座不断摸索对方的外套口袋将手揣进去,发现余热尚存,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在田鸿杰姑姑家的楼道里,胡宇桐原本在后面跟着,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绕到对方身前,蹲下来为他系鞋带。那人楞在原地,直到他起身,说了句:“好了”,才后知后觉地跟过去。
他仍沉浸在刚才的场景中。走着走着,身后的脚步声变得急促,叫做胡宇桐的邮递员出现在自己面前,原本高大的身影矮下来,纤长的五指在其鞋面灵活纷飞,自己一伸手就能摸到对方轻微颤卝动的发旋,他甚至都没有直接接卝触到他的皮肤,内心就已经开始小鹿乱撞。
后来胡宇桐每次来接他,田鸿杰都早早等在门口,实在来不及便坐在楼梯扶手上一路滑卝下,被警告过很多次都无济于事。
田鸿杰喜欢坐在摩托车后座观望整个城市,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体会自己的渺小,便总是想出很多办法让胡宇桐绕远路,有时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欢兜风还是喜欢跟对方待在一起。
在所有的交通道路中,田鸿杰尤其喜欢穿梭隧道。隧道里光线昏暗,每个人的心思都被照得澄明。他喜欢看胡宇桐的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之下,双眸却依旧熠熠生辉;喜欢将脑袋靠在对方的后背闻他外套卝上的味道;喜欢闭上双眼聆听马达的轰鸣,假装他们在私奔,假装这条路永远走不完。这时候他就会让胡宇桐开慢一点,再慢一点,然后脑海中浮现出王家卫电影里的话:
“我已经很久没有坐过摩托车了,也很久未试过这么接近一个人了。虽然我知道这条路不是很远,我知道不久我就会下车。可是,这一分钟,我觉得好暖。”
生日那天,田鸿杰照常出现在南苏州路,手里抱着一瓶从家里偷来的伏特加和一只小熊维尼的玩偶——那是胡宇桐送他的生日礼物,一见到对方就笑得见牙不见眼,跳到后座拍了拍车屁卝股作骑马状,“驾!驾!”
胡宇桐带他玩了一整天,玩累了便坐在马路牙子上边喝酒边撸串,你一口我一口,很快二人都醉了,田鸿杰提出追逐夕阳,谁先追到算谁赢,于是他俩又沿着苏州河跑了好几圈,看到彼此颤颤巍巍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
这让胡宇桐想起气联刚刚成立那段日子,二公结束后,节目组让他们在天台搭个烧烤架庆功,三人未经商量便明确分工,胡宇桐负责烤,田鸿杰负责吃,而小李负责夹在中间插科打诨。
在当时的气氛下,大家都有一种大考过后如释重负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期中考及乐团第四人的选择又如同巨石一般压在众人的心头,这让胡宇桐感到迷茫,不知道未来在哪里,而田鸿杰仍在一旁叽叽喳喳:
“......我小时候家里人看了一堆教育方面的书,其中有一个著名的棉花糖实验,就是将两批小孩关进同一个房间里,告诉他们只要忍住十分钟不吃手里的第一颗糖就能吃到第二颗。忍住没吃的那位以后可以成为很了不起的人,因为他懂得抗住诱卝惑延时满足,我爸妈也对我做过这种实验。”
“然后呢?”他问。
“然后啊,然后糖一到我手里就被吃了!”对方说着忍俊不禁,“他们原本想骂我来着,结果我只用一句就把他们镇住了,你猜我说了什么?”
“什么?”
“我说,15分钟?我们都不知道15分钟后自己是否存在,整个宇宙是否安然无恙。”
对方配合着手势表情夸张,仿佛身处舞台中央被聚光灯围绕。
一个男孩子,皮肤这么白,嘴唇这么红跟果冻似的,难怪每次公演台下的女观众一见到他就激动得要晕倒。
想到这,胡宇桐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冲动:
刚吃过烤肉,衣服被油渍沾污、被浓烟熏烤,唇齿间尽是牛羊肉的膻味,但此时此刻我只想拉着你的手到空山听雨,在电闪雷鸣之中狠狠吻你,历经数次白头。
他这么想了,到底没敢这么做。摄像机还拍着呢!
可他的眼睛变得很亮很亮,比萤火虫还亮,比路灯还亮,照着田鸿杰雪白得能看见青筋的脖颈,那里面明晃晃的都是欲卝望。
然而当对方问起“你怎么了?”的时候,胡宇桐只是别过脸去,“没什么,你头上有虫子。”接着任凭那位怎么尖叫跳脚都保持冷眼旁观。
晚上他带田鸿杰去了他最爱去的酒吧分享他最爱喝的酒,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坐在了一起,然后呢?然后......
当然是爱情。
田鸿杰吵着闹着要去胡宇桐的家,对方拗不过只好同意。刚进家门两个醉鬼就抱在一起,前者双手缠在后者的脖子上说什么都不肯松,他说:“除非你保证今晚不把我送回去”,对方答应了。
这样一个充斥着酒精、星星与雨后泥土气息的夜晚,似乎注定该发生什么,而最终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躺在沙发上听歌,看了一夜的盗版VCD。
深夜,胡宇桐已经睡着,田鸿杰还坐在旁边观察他,观察整个屋子,强卝迫自己记住这里的每一个细节,说不定这就是他未来几十年生活的地方呢!
想到这,田鸿杰微微勾起嘴角,半张脸沐浴在月光中低吟浅唱:
“你总是出现在雨中的夜晚
没有星星 没有灯
可我眼前总是不断浮现你的脸
总想抓住你视线
而你却像风一样 吹过我身边
......”
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胡宇桐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当然不单是一个送货的,黑卝道上的生意他也做,平时在酒吧与人碰头,人家给他介绍生意,有时也需要他配合着做一些摆不上台面的事情, 比如这次人家决定干票大的——与田鸿杰有关。
胡宇桐不知该怎么拒绝,他选择刻意回避,不看田鸿杰,不接田鸿杰的电卝话,然而他并未想到,小孩儿初次尝到爱情的甜头,哪受得了这种委屈?
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越来越大,近乎锲而不舍。胡宇桐跑去开门,发现田鸿杰浑身湿卝透地站在门外,头发不停滴水,鼻梁两侧亮晶晶的,怀里还抱着他送的小熊维尼的玩偶。
奇怪的是那人一看到他就笑了,露卝出粉卝嫩的牙床,像只猫。
胡宇桐突然就不忍心赶他走了。将对方安顿在沙发上,用毛巾擦干其脸上的水渍,却不小心越擦越多。隐匿在刘海下的眼圈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转,却倔强得不肯落下。
余光瞥到茶几上的伏特加,田鸿杰仰头痛饮,被人夺了过来,他哽咽道:
“我喝多了你才会让我留下来。”
接着像从前那样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两条腿八爪鱼似的缠上来,“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你不理我是因为你喜欢我......”
怀里的小小身躯还在不停发卝抖,抽噎声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心。胡宇桐放弃挣扎回抱对方,一下下轻拍后背,哭泣声越来越小,直至停止。
那天晚上,换作胡宇桐盯着田鸿杰的脸看了整夜,他已在内心做好决定,身不由己了一辈子,这可能是他做过的唯一真正属于自己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他便到酒吧找接头人说放弃,对方问:你是不是看上那孩子了,这次的任务很简单,下星期三,田鸿杰的父亲带新女友回家,他一定会给你打电卝话,到时候你只需将人带到光卝复路待上十几个小时,等我们拿到钱以后,人就可以放走任你处置。
末了不忘补上一句,你还有把柄在我们手上呢。
胡宇桐不说话,他很早便从学校退学,在社卝会上结交了一群不三卝不四的朋友,也就是在那里他得到人生中第一辆摩托车——朋友偷来的哈雷,骑上了就不想下来。
他想骑着它做出一番事业后衣锦还乡,然而城市的迷宫不是一台摩托车就能绕出来的。为了生活他在朋友的怂卝恿下干了许多游走在法卝律边缘的事情,后来这些人死的死,坐牢的坐牢,而他只能背负这些阴暗的过去继续走下去。
古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个傍晚,胡宇桐骗田鸿杰喝了许多酒,后者一路上都在呕吐,前者却没有为了他停下一秒,甚至从未尝试过减速。最终他把小孩儿从后座抱下来,拽着他的手来到一栋废弃大楼。
大楼内光线昏暗,田鸿杰左顾右盼,眼神闪烁,以为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约会,他看着面前宽阔的后背,突然踮起脚尖,用手蒙住对方的眼睛。
胡宇桐显得很不耐烦,拨卝开那双手朝走廊的尽头走去,田鸿杰虽感到有些不对劲,仍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食指在对方的手掌上写字。
他们终于停下来,眼前有几排书架,顶部结了厚厚的灰,还有一套盖着防尘罩的沙发。田鸿杰又凑上来亲他,被推了一把倒在沙发上,那副茫然无措的神情刺痛了他。胡宇桐开口,不容置疑的语气:
“我们今天什么都不干只是坐着。”
见其屁卝股挪开一寸,命令道:
“坐着!”
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
田鸿杰双手抱膝,在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等待对方的下一步指示。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胡宇桐将手机递到田鸿杰嘴边让他唱歌,那人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眨也不眨,致使他别过头,催促道:“唱啊,快点唱!”
小孩儿犹疑地开口:
“......你总是出现在雨中的夜晚
没有星星 没有灯
可我眼前总是不断浮现你的脸
......”
唱着唱着,他发现不对劲,刚喊了一句:“喂?爸......”就被对方抢了回去,只听那人在电话里说道:“答应他们,他就可以回家了。”
一瞬间田鸿杰全明白了,他再没跟胡宇桐说一句话,两人隔着老大的距离干瞪眼,一个坐在沙发上,阳光像鞭卝子一样抽在他脸上,一个靠在书架旁,百叶窗投下的阴影将其整个人大卸八块。
准确地说,是田鸿杰单方面瞪着胡宇桐整整三个小时,对方一次都没有抬头,也因此,他没有看见那双眸子是怎样氤氲水汽,红血丝是怎样一条条爬满眼白,下唇是怎样被咬得鲜血淋漓,从头发到脚趾是怎样抖个不停。
那份少年心头滚卝烫滚卝烫的爱,是怎样被暴雨淋湿,最终湮灭成灰。
从里面出来后已是黄昏,胡宇桐正准备发动摩托车,对方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问:
“你让我爸出多少钱换我?”
“你说什么?”
“你让我爸出多少钱换我!”
“45万。”他低着头假装整理倒车镜,“快上车。”
听到这个数字,田鸿杰笑了,看着头顶的天空,嘀咕了一句:
“45万,我真便宜。”
“说什么?”
“我真便宜!”
他冲对方大声嘶吼,将摩托车推卝翻,不顾一切地拔足狂奔。
“你要去哪?”胡宇桐连忙追了上去,“回来!”
“你别管我!”
少年的声音被风撕碎,从喉咙里迸出一堆不成形的字句,仿佛一个腹部中弹的哑巴。
他们穿过九曲回肠的小巷,狭窄的街道,一间间廉价的脏的店,墙壁被烟熏得黑黑的还泛着油光,穿过川流不息的码头,一路上胡宇桐看见那人好几次差点从车轮下滚过去,心脏都要骤停。
洁白纤细的双足,在垃圾遍地、泔水横流的地面奔跑。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就像雪一样,在尚未落地之前都是干净的,胡宇桐想。
远远地看到那座桥,他的内心泛起不安,仿佛有个声音在耳畔萦绕: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只见对方拐到栏杆处两手一撑便翻到了对面,脚下就是汹涌的河水。这时胡宇桐也赶到了这里,四目相对中,田鸿杰缓缓开口:
“你一直在骗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江口的风很大,看不清他是在发卝抖,还是在摇头。
胡宇桐刚想伸手拉他一把,对方就紧张地向后退,指着他的鼻子道:
“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见其照做,那人又皱起鼻子,天真地笑,仿佛这是一个游戏:
“你也会上当受骗啊!
你以为我会跳下去吗?
我要是跳下去了,我会变成一条美人鱼来找你的。”
说完,他凝视着他,好久好久,要将这张脸刻进骨子里似的。
有一瞬间胡宇桐以为对方已经没事了,他缓缓靠近,张了张口试探着说些宽慰的话来,这时那人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厉,身体向后倾倒,他张开双臂,像鸟一般飞入苏州河,抑或如田鸿杰自己所说,他变成了一条美人鱼,一条为爱而哑的美人鱼。
水花四溅,少年的躯体坠入河底。从此苏州河上多了一条有关美人鱼的传说,和一名花半辈子东奔西走寻找美人鱼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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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鸿荒】杀死前男友的七种方法<6>
更一波老胡视角
第四夜 苏州河
“砰!”
一声枪响,胡宇桐猝然惊醒,发现自己身处一家旅馆。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些陌生的家具,唯有摆在电视柜上的行李箱看得出是属于他的。
拉开窗帘,昏暗的天空,深绿色的苏州河,两岸坐落着巨大的废工厂,乌烟瘴气的载货船,桥头上人头攒动,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胶片粗糙的颗粒感。他被清晨的风吹得半梦半醒,晃了晃脑袋眼前就成了手摇镜头,仿佛是由娄烨指导的电影。
这里是苏州。
离家千万里。
这些天他频繁做梦,梦见自己被田鸿杰追杀。先是一枪爆头,然后被武士刀捅卝了个对穿。有天场景转换成一座摩天大楼,二人在走廊里你追我赶,你打...
更一波老胡视角
第四夜 苏州河
“砰!”
一声枪响,胡宇桐猝然惊醒,发现自己身处一家旅馆。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些陌生的家具,唯有摆在电视柜上的行李箱看得出是属于他的。
拉开窗帘,昏暗的天空,深绿色的苏州河,两岸坐落着巨大的废工厂,乌烟瘴气的载货船,桥头上人头攒动,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胶片粗糙的颗粒感。他被清晨的风吹得半梦半醒,晃了晃脑袋眼前就成了手摇镜头,仿佛是由娄烨指导的电影。
这里是苏州。
离家千万里。
这些天他频繁做梦,梦见自己被田鸿杰追杀。先是一枪爆头,然后被武士刀捅卝了个对穿。有天场景转换成一座摩天大楼,二人在走廊里你追我赶,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最终对方举起订书机当头一砸,将他脑浆都砸了出来。
前两个梦都没啥逻辑,简单直接的暴卝力美学。昨晚的那个却有些复杂,死的是别人。他们先是私闯民宅,接着自己一刀下去把房主给KO了,以致于双双走上逃亡之路,直到警卝察追过来,他们在海滩上一路狂奔,最后只听见“砰!”地一声,自己应该是被打中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家里有一个整天想着要杀死他的男朋友,看来他只能祈求银河系乐团多收留自己几天,等那人气消了再说。
然而之前胡宇桐的种种海王行为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直接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记得他来到苏州的第一天,先到旅馆把行李放下,然后在任胤蓬的指示下来到他们平时排练的工作室。所有人都在那里等他,看到胡宇桐出现在门口,一个个激动得上前与之击掌,其中就数气氛组张嘉元最为兴卝奋,欢呼道:
“唉呀妈呀,可把你盼来了!”
顺便凑到他跟前开玩笑道:“啥时候把我挖去气联当搬运工啊?”语气亲切得仿佛回老家探亲。
结局当然是被队友一阵爆锤,胡宇桐和武星站在旁边看热闹,感慨年轻就是精力旺卝盛。
闹够了,任胤蓬递给他一张曲谱让他看一下,有什么问题可以跟大家交流,便溜到角落摆卝弄他的大提琴了。胡宇桐本想跟过去的,却被张嘉元抢先一步。后者围在任胤蓬身边嘘寒问暖,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喝水,一会儿以他脸上有东西为由动手动脚,一会儿大呼小叫地让徐洋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恨不得脱卝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人家身上。
剩下的三人该干嘛干嘛,就当他俩不存在,这引起了胡宇桐的兴趣,他拉住离他最近的闫永强,问道:
“你们队里一直这样?”
“是啊,我们都习惯了。”强哥头也不抬。
“习惯什么?”
“任胤蓬和张嘉元在谈恋爱,你不知道吗?”
“哈?”
胡宇桐惊讶得一时忘记了表情管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大概......两年前吧,”对方突然压低声音道:
“其实我怀疑他们录节目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你是不知道,这两个家伙一有空就在那儿勾肩搭背,借着友情的名义干着爱情的事儿。你看张嘉元,平日里一开口就是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儿,任胤蓬话少脸皮薄是出了名的,可他们一旦凑到一起就统统跟换了个人似的,简直没眼看。
所以啊,不具备强心脏的情况下,我建议你还是少跟他俩接触,别争着做最闪耀的灯球。”
说到这,强哥心有余悸,他还没忘记自己刚加入银河系时被二人闪瞎的双眼,那时候他一日三餐靠狗粮果腹,只好抱紧徐洋和武星躲在角落瑟瑟发抖,远离情侣狗的射程之内。
然而他的话胡宇桐完全没听进去,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大脑一片空白,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吃晚饭的时候。
大家特意在同德兴订了个包间,说是为他接风洗尘。而到了那儿之后,胡宇桐却只顾低头扒拉面条,吃得食不知味,冷不防被一声呼唤拉回思绪,只见对面的任胤蓬与张嘉元执手相看泪眼,一问一答默契得很,堪称重庆话与东北话的交锋,翻译过来大概就是:
“蓬蓬!”
“嘉元儿!”
“你说星星好看还是我好看?”
“你好看!”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必须的!”
“那咱这杯就当交杯酒如何?”
“走着!”
对此武星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一个个溜到门口吹风去了,徒留胡宇桐愣在原地。原来每次自己和田鸿杰当众秀恩爱队友们就是这种感觉,他现在晓得自己当初为何被针对了,一时间马哲的冷笑,小李的沉默,赵珂的白眼统统浮上心头,突然有点心疼他们是怎么回事。
胡宇桐坚持了三个回合,从北方有嘉任各种打法卝律擦边球、在不能播的边缘疯狂试探的对话中勉强存活,最终阵亡在二人的相互喂饭环节。
太辣眼睛了!
感觉自己在发光。
于是他果断离开,加入门口吹风三人组的队伍。没想到我们堂堂晋江男主——胡宇桐也会有这么一天,真是丧(gan)尽(de)天(piao)良(liang)。
“你看小熊那个样子......”
赵珂指指角落里的那人,他已经蹲在那儿面壁一上午了,周身散发着生人勿卝进的气息。
“我们要不要去慰问一下?”小李小心翼翼道。
“发生啥事儿了?”马哲也将脑袋凑过来。
“还不是因为某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赵珂说着点开任胤蓬的微信,对方几分钟前发了一条微博,是银河系乐团全体人员及胡宇桐的合影,上面写着:“明天下午两点不见不散!”并第一个@了胡宇桐,称感谢他在百忙之中抽空赶过来,那人也在底下回复:很开心能与大家合作,没让遗憾变成缺憾。
看到这,马哲先是露出了地铁老爷爷的表情,接着抬头望向众人,认真道:
“所以遗憾和缺憾有啥区别,不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小李与赵珂异口同声,意识到田鸿杰还在旁边后立即压低了声音,你一言我一句道:
“遗憾是拥有过又失去。”
“缺憾是还没得到或得不到的。”
“他的意思是任胤蓬在初舞台没选他是遗憾。”
“假如日后一直没机会跟人家合作便成了缺憾。”
“所以......”此刻马哲的小脑袋瓜正在飞速运转,“所以胡总对任胤蓬余情未了?”
“嘘!”二人一齐冲上前捂住他的嘴巴,眼神中却分明写满了赞同。
“那小熊怎么办?”马哲用气音道。
“不知道。”赵珂摇头,“要是胡宇桐真的因为这事跟小熊分手,我就不认他这个兄弟了!”
“先别急着把话说死,还不知道小熊心里怎么想呢。”小李提醒道。
正聊得起劲,正主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声音似是从地底发出来的。
“你们说什么呢?”
顺便拎起某人的后颈。
“赵珂你跟我出来一下!”
夜渐渐深了,武星他们早就走了,而张嘉元好像醉得不轻,嘴里嘀嘀咕咕的不肯离开,担心任胤蓬一个人应付不来,胡宇桐留下来帮忙。于是张嘉元被强行架起,一手搭在胡宇桐身上,一手扶着任胤蓬的肩,已然进入了梦乡。
回酒店的路上,碍于有外人——张嘉元在场胡宇桐一直不敢与任胤蓬搭话,谁知这一切都被对方看在眼里,走到十字路口,两人一齐望向不远处的红绿灯,这时任胤蓬突然开口:
“哥你是不是跟小熊吵架了?”
“很明显吗?”胡宇桐苦笑。
能不明显吗?对方撇撇嘴。从前那人可是出了名的护崽心切,张口闭口都是“我家小熊最近怎么样怎么样,太可爱了他简直就是个可爱小天才!”,双眼瞪得大大的写满了父爱,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有一个无可挑剔的男朋友。
而当人家碍于礼貌地附和几句:“嗯嗯嗯,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他又会眯起眼睛,“说!你是不是打我家小熊的主意?不可以,他已经名草有主了!”,就这样一来二去简直能把人逼疯。
然而到现在已经过去六个小时了那人居然只字未提田鸿杰,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们吵架了,濒临分手边缘的那种。
平心而论,任胤蓬不希望这两人吵架,参加过节目的人都知道宇宙鸿荒能够走到一起着实不容易。一开始凭借名场面出圈,热度与人气达到巅峰,却因为实力上的欠缺成为众矢之的,一言一行都被放大到公卝众面前。
俗话说舌卝头底下压死人,当时胡宇桐作为F-man承担的压力,田鸿杰遭受网络暴卝力后背负的抑郁情绪他都有所耳闻。说得难听一点,是宇宙鸿荒吸引了大部分火力,才令他与张嘉元能够肆无忌惮地躲在监控死角谈恋爱。
因此,无论是出于对这对活雷锋cp不可言说的感激还是同病相怜之情,任胤蓬都不希望他俩分手,他思索一番说道:
“我觉得吧,恋人之间吵架不可怕,可怕的是吵架之后的事情,比如冷战,冷战就是将彼此的热情逐渐磨光,其实把一切说开就好了。”
“要是说不开呢?”
“怎么会?”任胤蓬皱眉,“以我对小熊的了解,他的心思很好猜的,他所求的只是一些最简单的东西。”
闻言,胡宇桐叹了口气,“之前小熊总喜欢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也不知他从哪儿看来的,你听说过吗?”
“什么问题?”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找我吗?”
“啊,”对方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这是一部电影里的对白,叫《苏州河》。”
“是吗?”
“你可以找时间看看,是部文艺片,不太好懂。我说说我的理解啊,其实就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小到爱情大到人生。你可以选择像马达那样终其一生追寻自己心目中真正的爱情,也可以选择像摄影师那样闭上眼睛等待下一次的爱情。”
“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区别,是吗?”
“差不多吧。总之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我只能提醒到这里。”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酒店门口,胡宇桐正准备问对方还记不记得九年前那档子事,梦游了一路的张嘉元突然醒来,看了眼四周的景物,小小的脑袋写满大大的疑惑。
“蓬蓬这是哪儿啊?”
“乖,咱们马上就到家了。”任胤蓬说着便将他从胡宇桐手中接过来,冲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啊哥,我先带嘉元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胡宇桐只来得及看见二人交叠的背影。任胤蓬搀着张嘉元的胳膊,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张嘉元走得跌跌撞撞,还忍不住捧起对方的脑袋,笑得神经兮兮,说:“蓬蓬你对我真好!”
而任胤蓬的回应则是赏了他一个暴栗,“好好看路!”
看着这对嬉笑打闹的情侣,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自然。曾经他与小熊也是这样,沉浸在爱河中,眼中心中只有彼此,容不下任何事物。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什么时候他们从无话不谈变成噤若寒蝉?
又是什么时候他们从亲卝密无间变成形同陌路?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堆积在他的脑海,于是胡宇桐成功失眠了,他想起那个田鸿杰问了无数次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找我吗?”
他说:“会啊。”
对方立刻喜上眉梢,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会一直找吗?”
“会啊。”
“会一直找到死吗?”
这时候他有些犹豫,仍坚持答道:“会。”
其实他从未听懂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这样说会让对方开心,而且每次例行公事地回答完总能得到一些奖励,有时是一个拥卝抱,有时是一个亲卝吻,有时则是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新爱。
然而胡宇桐没注意到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方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答复后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开心,他开始收敛笑意,眼神飘忽不定,语气谨小慎微,就好像一名曾因欠债不还被人恐卝吓而留下卝阴影的赌徒,即便到了最幸福的时刻,也不敢笑得太大声。
所以他到底哪里答错了?或者说,是在哪个岔路口,二人的选择产生了分歧?
抱着这样的问题,胡宇桐打开电视,在搜索框内输入“苏州河”三个字。
他知道这很荒谬,试图从一部电影——虚构的故事里寻找有关生活的真相,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办法。
如任胤蓬所说,这是一部节奏缓慢的胶片风格的文艺电影。整部剧以第一人称的叙述为背景,在闪躲的手摇镜头下观摩苏州河,讲述了一段颇有几分魔幻现实主义意味的爱情故事。
影片中面容相仿的少女和美人鱼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以致于后半夜胡宇桐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变成了那名黑卝道邮递员——马达,每天骑着摩托车到苏州河畔的码头送货,也是在那里,他遇到了田鸿杰,或者说牡丹。
tbc.
下周见啦!
【宇宙鸿荒】杀死前男友的七种方法<5>
赌一把吧!
别墅外,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枯草燃烧的刺鼻气味,周卝身弥漫粉紫色的雾,原本朦胧的夜逐渐揭开面具,呈现纸醉金迷的玫瑰红。二人的脸庞倒映在火焰中晦暗不明,这时胡宇桐打破沉默:
“咱们拿他的衣服穿会不会有点糟糕?”
一旁的田鸿杰正忙着整理衬衫上的扣子,闻言,瞪了他一眼,道:
“我认为杀掉他才算糟糕。”
人家是迪士尼在逃公主,咱们是在逃杀卝人犯,你说糟不糟糕?
六小时前,待最初的震惊过去,二人交换眼神明确分工,一个负责打扫现场,擦干血迹,将漂白剂倒在地板上,戴上洗碗手套擦去指纹;另一个负责擦桌子,用吸尘器清理地毯,将作案工具丢进泳池的下水道。
他...
赌一把吧!
别墅外,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枯草燃烧的刺鼻气味,周卝身弥漫粉紫色的雾,原本朦胧的夜逐渐揭开面具,呈现纸醉金迷的玫瑰红。二人的脸庞倒映在火焰中晦暗不明,这时胡宇桐打破沉默:
“咱们拿他的衣服穿会不会有点糟糕?”
一旁的田鸿杰正忙着整理衬衫上的扣子,闻言,瞪了他一眼,道:
“我认为杀掉他才算糟糕。”
人家是迪士尼在逃公主,咱们是在逃杀卝人犯,你说糟不糟糕?
六小时前,待最初的震惊过去,二人交换眼神明确分工,一个负责打扫现场,擦干血迹,将漂白剂倒在地板上,戴上洗碗手套擦去指纹;另一个负责擦桌子,用吸尘器清理地毯,将作案工具丢进泳池的下水道。
他们表现得如此镇定,仿佛在此之前已经排练了无数次。这主要是田鸿杰的功劳,作为第一个恢复理智的人,他先是抱起床单盖在死者身上,冲对方大吼一声:
“别愣着,快来帮忙!”
然后二人合力将尸体抬到草坪焚烧,看着面前熊熊燃卝烧的火焰,胡宇桐突然涌上一股冲动,想凑上前点根烟,想了想还是算了,万一吸到骨國灰就糟了。
身旁的田鸿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内心却止不住的后怕。不是因为刚杀了人,而是在销毁作案工具的时候他认出了那把匕卝首,与其说是匕卝首,不如称它为狩猎國刀,跟之前在胡宇桐家的沙发枕套后发现的那把一模一样,他还特意到网上查过,水滴形刀尖,刀口微微生锈。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渐渐有些明白了,胡宇桐一开始想杀的人是自己,从那人将他带回家就开始了。这么多天以来,对方一直随身带刀,准备等到合适的时机便捅卝进他的心脏,若不是房主提前回来,恐怕此刻躺在火堆里死不瞑目的就是他田鸿杰了。
这个猜测令其不寒而栗,不行,我必须要想办法甩开他,田鸿杰想。眼看对方还低着头沉浸在思绪中,他立刻使出百试百灵的转移注意力大卝法:
“看,飞机!”
接着撒开脚丫死命奔跑,胡宇桐来不及多问一句便本能地追上去,听见身后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田鸿杰欲哭无泪,祭出灵魂拷卝问:
“你为什么追我?”
不不不,别告诉我你要急支糖浆!
很快,由于体力上的差距,后者被追上,并且任由前者从背后将其扑 倒,所到之处正好是下坡,二人就这样在草地上滚 来 滚 去,泥中有草,草中有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并在即将停下来的瞬间成功吻 住彼此的嘴唇,打卡偶像剧经典桥段。
田鸿杰震惊了,这也可以?!
他的第一反应是推开对方,接着挣扎着又要跑,被胡宇桐死死摁住。
“你要去哪儿?”
“随便,反正离你越远越好!”
闻言,胡宇桐突然撅起嘴,像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双眼亮晶晶的,盯着他眨也不眨。
“别,别这样看着我。”田鸿杰拿手挡住眼睛,明明是你要杀我的,咋还委屈上了?
“至少给我个理由,你为什么要离开?”
“那把刀......我认出来了!”田鸿杰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与之拉开距离。
这反而引起了对方的兴趣,只见他缓缓靠近,漫不经心道:
“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想杀我,被我发现了。”
苍天呐,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为啥要跟人家解释这些?!
“可是我用它救了你。”胡宇桐认真道。
“这倒也是......”意识到不对劲后,田鸿杰立马改口道:“啊不,不不不,我根本不需要你救,我一个人就能搞定,我可厉害了!”
讲完还冲对方笑笑,抬起胳膊秀了一波压根儿不存在的肌肉。
“你撒谎,”那人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当时你为什么会尖卝叫?”
“我尖卝叫了吗?”田鸿杰心虚地移开视线,“没有吧。”
接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又昂起头,鼓足勇气道:
“不管你想不想杀我,反正你现在已经是一名杀卝人犯了,动手的不是我而是你,我当然可以离开你,不是吗?”
话音刚落,田鸿杰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这话不等于变相地逼对方灭卝口嘛。眼看胡宇桐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开始思考通过抱人家大卝腿保命的可能性。
这时胡宇桐缓缓开口:
“你说的没错。”
“哈?”田鸿杰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当然可以选择离开,你有这个权利。”
“但......是?”
“但是,我希望你好好想想,那人的死跟你也有关系。是你带着我私闯民宅,也是因为你我才会痛下杀手,这个世界已经容不下我,而你的良心也不会好过。你根本融不进这芸芸众生,因为在你身上背负着一条人命,等同于自行与人群隔离、被世界放逐。
在这剩下的人中,只有我不介意这些,能够完全理解你,感同身受你的痛苦。
我是唯一听见你尖卝叫并付诸行动的人。只有我愿意,拿起枪,举起刀,为你担责,和你一同打家劫舍,一同分脏,一同逃难。
全世界都背弃了你,但我不会。
这样,你还想离开吗?”
他说着,向其伸出手。
事实上,从那人讲第一句开始,田鸿杰的内心便开始动摇,不愧是官方盖章的晋江男主,每当他以为胡宇桐的骚话储备已然告急,对方却总能从其他刁钻角度舌灿莲花,一字一句猛戳他的心窝,让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将手递到那人的掌心。
“我愿意,啊不,咱们逃跑吧!”
“你想去哪儿?”
“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半小时后,胡宇桐——现在应该叫他撬國锁大师——成功在不引人耳目的情况下盗走一辆私家车,随后他招呼田鸿杰坐上副驾驶,二人在夜色中一路疾驰。
上了高速,将油门踩到底,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卝由自在。
这人一放松就想听歌,一听歌就想跳舞。
车上的收音机坏了,只有一张光卝盘,能正常播放的只有一首歌,刚开始他们觉得还好,这是首流行摇滚,胡宇桐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不停打节拍,而田鸿杰晃动着他新卝疆人一般灵活的脖子。听久了却不免觉得烦,二人从热情高涨到麻卝木卝不卝仁最终沦为行尸走肉,到了第二天早上,田鸿杰终于忍不住将其关闭,取出光卝盘朝窗外扔了出去。
他简直恨透了所有生活中有关婚姻的隐喻。
跑着跑着车没油了,路过一家加油站,胡宇桐停下车,嘱咐他道:
“我先不熄火,你下去加点油,就加一点,能撑到最近的城镇就行。在别人发现之前我们就赶紧开溜,知道了吗?”
田鸿杰点头,只见他拉开车门,径直朝加油机走去。因为不习惯操作油枪,在原地耽搁了一会儿,这成功引起了加油站女老板的注意,几分钟前她还在教育自己员工——从身形看得出应该是小李。
“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
“还是我来吧!”
对方一把夺过田鸿杰手中的油枪,走到车前敲了敲车窗,问里面的人:
“可以请你将车窗拉下来吗?”
“当然可以。”胡宇桐勉强挤出笑容。
这下让人看到其手中被剪断的金属丝,女老板的神色一下子变了,只见她回过头拼命向店里的小李使眼色令其报警,奈何对方毫不知情,她只好硬着头皮问身旁这位:
“加多少?”
“一点点就行。”
“干脆加满吧!”对方神色凌厉。
“行啊!”田鸿杰微笑道,内心却在打鼓。
过了一会儿,女店员放回油枪,不动声色地绕到田鸿杰身后缚住他的双手。
“跟我回店里把账结一下。”
“行。”
话音刚落,田鸿杰像犯人一样被押國送至对面,临走前还与胡宇桐对了个眼神。
加油站里的便利店
“现金还是钞票?”
听上去是个二选一的问题,田鸿杰认真思考一番,决定以攻为守:
“这里有厕所吗?”
“没有。”“有!”
女店员和小李同时开口,后者努努嘴示意柜台旁边就有一间,田鸿杰快速眨眼以示感谢,正准备冲进去就被前者一把掐 住后颈 摁 在台上。
“快报警!”
她大声命令道,同时试图制止田鸿杰乱动的手。
“喂,你弄疼我了!”
田鸿杰禁不住尖卝叫,这时候胡宇桐不知从何处冲了进来,只见他用外套包住手,比了个打枪的姿卝势直指女店员的脑门。
“放他走,否则我他 妈 崩了你的头!听见没?”
能听得出他的声音在发卝抖,连带着手指颤个不停。
“那里面是你的手,对吧?”女店员强作镇静与之周旋,同时加大了掐在田鸿杰胳膊上的力度。
“不是。”
“那么这是什么枪?我很感兴趣,我老公有好几把枪......”
这时田鸿杰挣扎着插嘴:“你居然有老公?”
紧接着下一秒便被人勒住脖子,几乎要翻白眼。
“什么枪?”对方步步紧逼。
拜托,田鸿杰在内心祈祷,老胡你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枪管后座式快速装填格國洛國克17,19发子弹。”
胡宇桐不假思索道。
田鸿杰在内心欢呼:胡总牛批!
这一招果然震慑到了女店员,只见其一个不留神便被胡宇桐和小李合力推进了厕所,后者还贴心地帮他们锁好了门。
怀里被卝迫塞了一大堆零食之后,二人在小李慈爱的注视下再次回到车里。等待发动机预热的间隙,田鸿杰捧住胡宇桐的脸给了对方一个足以嵌进灵魂的深 吻。
“咱俩简直就是中卝国版的邦尼与克莱德!”
以上便是整个故事中最激动人心的部分,他们像两台拖拉机一样轰轰烈烈地相爱,然而,假如你向命运竖中指,日后它一定会赶来索要代价,并且它有一万种惩罚你的方式。
其中一种,就是在你最幸福的时刻告诉你这一切都不属于你,曾带你上天堂的人也可以带你下地狱。从高空坠落的感觉,那么痛,以致于人宁愿从一开始就不接受这份快乐。
正如到了故事的结尾,跑了一天一夜,油很快就用光了,车停在路边,二人手挽着手在海滩上奔跑,警车在身后穷追不舍,从上面下来十几个持國械者,口卝中整齐划一地喊着:
“武卝警,武卝警,不许动!”
这时胡宇桐突然放开田鸿杰的手,神情严肃:“......就说我绑卝架了你。”
“什么?”
“没错,告诉他们全是我卝干的!你就会没事的,什么事也不会有。”
“没门儿,你想都别想!快,我们一起逃,快点!”田鸿杰急了,死命拽住对方的手不让走。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下一秒,对方捡起脚边的木棍将其击倒,丢下他一路朝着大海跑去。
“你 他 妈在干什么?!”
看着那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田鸿杰趴在地上哭嚎,被追过来的警卝察从背后缚住双手。
胡宇桐一路狂奔,整个海滩广阔无垠,而眼前看似自卝由的海水却更像是一个囚笼,人根本无法凭一己之力渡过,只有漫无边际的绝望在心头蔓延。
“胡宇桐!”
田鸿杰还在背后呼唤他的名字,嗓音凄厉有如猿猴。
“不!”
“配合点!”警卝察呵斥道。
“不,放开我!”
......
“砰!”
枪响了,田鸿杰从梦中惊醒,后背上冷汗涔卝涔。
他不敢想下去,也许此时此刻,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胡宇桐已经被抢击穿,满身弹孔,仍旧蹒跚地向大海跑去,将无聊的小镇抛置身后,将肮卝脏的成卝人世界抛置身后,也将田鸿杰抛置身后。
但那人至少是爱他的,爱到了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刻。至于现实中的那个,指不定还在苏州的某个角落逍遥快活呢,这样想着,田鸿杰心里更委屈了。
胡宇桐已经离开三天了,之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记得他俩刚同居的时候,那人一天到晚跟自己腻國歪在一起,直到某天接到通知要回老家处理点事情,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一定记得锁门,晚上不要看恐怖电影,实在害怕的话可以叫小李他们过来陪着。
当时田鸿杰还嫌他烦,称自己又不是小孩子,需要对象又当爹又当妈照顾。谁知道第一个晚上他就失眠了,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一不小心就点开了知乎,看到一篇黑自己的帖子。对方的措辞十分难听,列举了他的十大罪状,将他形容成一个只知道吸血卖惨的美丽废物。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之前录节目期间学员们的手机都在自己身上,他也时不时会上微博看看,抱着好奇心搜索自己的名字,那时候就有好多人骂他,说他台风差,唱歌跑调,连累了胡宇桐拖垮了气联,这些话在他的心里扎了根,再加上那段时间压力过大,与队友偶有摩擦,严重时他甚至不敢上台,生怕看见观众们的眼神,那里面可能就藏着一位在网络上将其骂得狗血淋头、诅咒他去死的人。
出道后随着他唱功的提高,谩骂声消停了一阵。然而好景不长,某次巡演时从现场流卝出的视频令cp粉们喜大普奔,也让黑子们有了可乘之机。
于是当年那群夺走他眼神中的光芒的人又回来了,他们手持键盘躲在屏幕后面肆无忌惮地攻击自己在现实中从未见过的人,从长相到人品再到唱功被贬得一无是处,他们斥责他偶像失格,教坏未成年,质问他何时放过胡宇桐,还有人用红笔写他的名字,P他的遗照,连他的父母都不放过。
这些统统成为田鸿杰每晚做噩梦的素材,之前胡宇桐在身边的时候还能从背后搂住他轻声细语地安慰,而现在他只能大喊着对方的名字从梦中惊醒,泪水浸卝湿卝了半只枕头。
屋里漆黑一片,田鸿杰心有余悸,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呼吸,随后摸索着找到手机,屏幕显示现在是凌晨四点,距离黎明还有一个多小时,足以大哭一场,然后将碎了的心收拾干净,拼成微笑的图案继续生活。
但他实在撑不下去了,不能再靠酒精与眼泪度过这漫漫长夜。泪水凝成石头,酒精令其麻木,每一次抱着马桶呕吐,都感觉要把自己的灵魂从嗓子眼里扯出,接着,如同查理兹塞隆主演的电影中,在水下被钉在棺材里的永生人,不断溺亡又重生。
他的情绪时刻处于悬崖边缘,脑海中充斥着让他去死的声音。如果抗争无意义,那么人为何要抗争?
于是田鸿杰决定:
今夜他要么死,要么找到一个人倾诉。
这是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这样想着,他拨通了某人留在通讯录里的号码。
“喂?”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仅令胡宇桐没有想到,就连田鸿杰本人都吓了一跳。他居然在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刻忍不住尖卝叫出声,如同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他太委屈了,挤卝压心底许久的情绪被一下子释放出来,耳膜连同整个屋子一起震动,田鸿杰甚至怀疑很快就会有人下楼投诉。
好在胡宇桐从对方的歇斯底里中捕捉到某种熟悉的音色,试探性地问道:
“小熊吗?”
田鸿杰不说话,将手机自耳畔挪开几寸,准备好迎接腥风血雨。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依稀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胡宇桐掀开被子,走到客厅为自己倒了杯水。接着,不知是不是田鸿杰的错觉,对方的语气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仿佛他才是那个做错事情的人:
“怎么了?
你说,我听着。”
田鸿杰愣住了。本来在羞耻心的作用下,他都准备好挂断电话,第二天再向其解释。或者任由对方指责他不懂事,之前胡宇桐跟他讲过这次要办的事情有多么麻烦,让他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而他却大半夜来了这么一出,害得人家没法好好休息。
如果胡宇桐骂他的话,他一定默不作声地听完,并将声音开到最大,连同整个屋子一起,窗帘负责打架,毛巾负责流泪,而被子拍着他的肩,等到暴风雨过去,他顺势道歉,再安安心心地睡个回笼觉。但他没准备好听到这句话。
对方问得太快了,他还没来得及拼好心脏,没来得及调整好声音,嗤笑着说:“没事儿,我逗你玩呢”,然后潇洒挂断。
他只能窝在角落,安眠药的副作用令其胃部抽卝搐。
与此同时,胡宇桐正靠在桌前紧张地等待对方的回复,刚才那声尖卝叫把他吓得不轻,听得出里面掺杂了很多情绪,如同一位正常人得知自己耳聋后发出的声音。他不知道他喊得多大声,又有多少压抑的痛苦,精神受到巨大刺卝激,尖卝叫是唯一的发卝泄口。
过了一会儿,对面传来这样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夹杂着小声的啜泣:
“老胡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才第一天呢。”
“可是我想你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现在有人在你身边吗?”他有些担忧地问。
听见胡宇桐的声音,田鸿杰渐渐平静下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卝势靠着,舌卝尖轻轻抵住上颚:
“老胡。”
“哎!”
“我饿了,好饿,超级饿,快要饿死了!”他一本正经道。
“你想吃什么?”胡宇桐抱着哄孩子的心情,声音愈发轻柔。
好像他现在就能赶过来送外卖似的。
“其实......”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吸鼻子的声音,田鸿杰小声嘀咕:“其实我这样不是因为饿,你答应知道后不骂我我就告诉你。”
“我为什么要骂你?”
“你先答应!”
“好好好,我答应。”胡宇桐哭笑不得。
“我刚才看到一个帖子......”
“我不是让你别有事没事刷网上那些评论吗?”
一想到这事胡宇桐就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不免加重几分。
之前在比赛期间对方已经因为这种事闹过好几次情绪,找各种由头跟自己吵架,排练时也拒不配合,差点影响了公演。
“你看你又骂我!我今天已经被这么多人骂了你还要站在他们一边......”
田鸿杰越说越觉得委屈,忍不住哭出声来:“他们说我花瓶,说我台风差,还说我唱歌跑调,咒我去死,说我不配待在气运联盟享受人家的劳动成果......”
“你不理他们不就行了。那些键盘侠只敢躲在屏幕后面指点江山,放到现实中一个比一个弱鸡。”
“可,可是......”田鸿杰哭得更凶了,眼泪从小米变成黄豆滚落下来,“他们还说,说我不配跟你站在一起,说我一辈子也赶不上你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啊胡宇桐?这是为什么呀?我以为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以为我的进步都被大家看到了,为什么还是得不到他人的认可?这些网民,包括我的粉丝们,他们都说应该多给我一点时间成长,这只是个开始,不代表什么,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但,假如我这辈子注定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呢?假如我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别人呢?我受够了为迎合大众的喜好去改变自己。所有人都希望我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可如果此时此刻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平庸的一无是处的我,已经是我能呈现出来的最好的样子呢?”
大吼大叫一通后,话筒内“滋滋~”的电流声令田鸿杰感到恐慌,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啊?
胡宇桐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喜欢矫情的人了,他向来坚持凭实力说话,遇到那种林黛玉似的直接毫不留情地开怼,在这之前已经印证过很多次,有时候连友军都不放过。
这样想着,田鸿杰刚准备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小熊,你还在吗?”
“在的。”他答道,内心忐忑不安。
“是这样,我之前在等车时读到一首诗,其他都忘了,只记得一句,叫:
‘You are like nobody since I love you.’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田鸿杰摇头。
“它的意思不是‘因为你与众不同,所以我爱你’。而是‘因为我爱你,只爱你,永远爱你,你是我明目张胆至死不渝的偏爱,所以你与众不同’。
所以,我的小主唱,”
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声音,田鸿杰渐渐放松下来,感到巨大的安全,仿佛胡宇桐就在身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虽然这与整个世界包括你自己的愿望背道而驰,但我希望你能慢点长大。
还有,你并不是一个平庸的一无是处的人,你是很多人生命中的光。
包括我。
这句话我只说一次,请听好。
你能出现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tbc.
祝我好运!
【宇宙鸿荒】杀死前男友的七种方法<4>
后半部分,祝我好运!
“I'm laughing on the outside
表面上我放声大笑
crying on the inside
内心里我暗自哭泣
Cause I'm still in love with you
因为我是如此爱你
......”
不知从何时起,田鸿杰发现自己对一些事情感觉莫名其妙,那些约定俗成的规则,每个人一板一眼地活着,应付各种毫无意义的社交。他开始莫名其妙地不开心,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脑子里出现莫名其妙的想法: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最糟糕的人。
自从得知他与胡宇桐吵...
后半部分,祝我好运!
“I'm laughing on the outside
表面上我放声大笑
crying on the inside
内心里我暗自哭泣
Cause I'm still in love with you
因为我是如此爱你
......”
不知从何时起,田鸿杰发现自己对一些事情感觉莫名其妙,那些约定俗成的规则,每个人一板一眼地活着,应付各种毫无意义的社交。他开始莫名其妙地不开心,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脑子里出现莫名其妙的想法: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最糟糕的人。
自从得知他与胡宇桐吵架,对方抛下他一个人去了苏州,周边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怀着不同的目的来问他:
“还好吗?”
“你没事吧?”
“坚强一点。”
“吃点东西吧!”
......
而他总是机械般回复:
“还好。”
“没事。”
“我尽量。”
“谢谢。”
......
其中最令他受不了的是一个女孩——他的远方表妹,那人在电话里郑重其事道:
“小熊你千万不能跟胡宇桐分手,我可喜欢你俩了,我觉得同新恋超酷的!”
这让田鸿杰恨不得隔着屏幕给她一耳光,你喜不喜欢我们与我跟不跟胡宇桐分手有啥关系?还有,觉得同新恋很酷的,你小学没毕业吧?精神病院是怎么同意把你放出来的?
但他最终并没有这么做,只是耸了耸肩,道:
“是你以偏概全了,不是所有的同新恋都很酷的。”
然后挂断电话,用从马哲那里学来的塑料东北话加粤语不带脏字地骂了她三个半小时。
此时田鸿杰躺在沙发上,很想像电视里那些失恋的人一样借酒消愁,或者从此染上烟瘾,练就一副老 烟 嗓到网上勾搭妹子。然而拉开冰箱清一色的旺仔牛奶,翻箱倒柜也找不到一根烟,胡宇桐离开前将这些东西全部藏在了他找不到的地方,对此田鸿杰只能将QQ头像换成全黑,顺便改了条个签:
“好烦,去他*的世界,就让它与宇宙洪荒一起原地毁灭吧!”
然后点开网易云,缩进被窝里默默翻评论,翻着翻着他就睡着了。
眼前的世界是金黄色的,正“咕嘟咕嘟”冒着小泡,田鸿杰仅仅犹豫了一秒,便将手放进了油锅里,当然,因为这是梦,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对面的马哲与赵珂无甚惊讶,他们正捧着手机敲敲打打。很快,田鸿杰放在桌边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只有四个字,发件人是马哲:
“看你后面。”
田鸿杰回头,隔着一条餐桌,胡宇桐坐在对面用餐,穿的是入学考核时的红衣服,这令其非常不爽。
于是他摔掉手机,径直走到那人跟前。
“嘿!”
胡宇桐将耳机摘下,试探着打招呼:
“你好。”
“我见过你打鼓,”田鸿杰面无表情道。
“......你打得超烂。”
“滚蛋!”胡宇桐不客气地回复。
他俩就这样当着全食堂人的面瞪着对方,眼睛眨也不眨,仿佛正在进行某种意念上的决斗,且这番决斗以田鸿杰的挑 衅开始,也以他的笑场告终。
田鸿杰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突然想到,原来获取胡宇桐的关注这么容易,只要敢当面提出质疑,他就能如愿以偿地从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满满的独属于自己的倒影。
放学后发现胡宇桐站在校门口等他,双手插兜,那个身影火一样在其心头燃烧。
不,不,再也不要坠入爱河了,田鸿杰在心里说,同时忍不住冲上去亲 钛 吻胡宇桐的嘴唇,抓着他的手扶向自己的腰。
是的,爱情就像流沙,人一旦陷进去,越是挣扎下沉得越快。即便身处另一个时空,一切重新开始,他依然毫不费力便爱上了胡宇桐。
咱们可以先在沙发上来 一 发,接着一路耳 鬓 厮 磨到卧室,从床的一边滚钛到另一边。田鸿杰开始在心里计划二人的约会,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十分钟后,他已经坐在胡宇桐的大卡车里高歌猛进了。
起因是当田鸿杰跟在胡宇桐后面回到家,刚进门便迫不及待脱去上衣,倒在沙发上一副任人处置的样子,而对方在旁边正襟危坐,与之一拳之距,宛若柳钛下钛惠再世。田鸿杰不愿接受自己魅力衰退的事实,凑到跟前用舌钛头疯狂扫钛荡那人的口腔,余光却瞥见了某件诡异的东西。
就在这座沙发的枕套后面——胡宇桐试图用右手挡住的位置——放了一把匕首,看得出用过很多次,刀口微微生锈。
田鸿杰霎时兴致全无,只见他穿好衣服准备离开,这时胡宇桐拽住了他的手,不是袖子,而是手。他的声音低沉而极具压迫感,与先前判若两人:
“你既然来找我,就别回去了,不妨将余下的时间全都浪费在我这里。”
“什么意思?”
“我们逃跑吧!”
院里停着一辆大卡车,胡宇桐为他拉开车门,接着拉紧手刹,点火,踩油门,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望着窗外极速后退的风景,田鸿杰的心情渐渐平复,他安慰自己那把匕首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然后全身心享受这趟旅程。他开始越来越大胆,与胡宇桐嬉闹起来,试图用外套捂住他的双眼,对方也十分配合,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解 皮 带,势要给他一个教训。
车子歪歪扭扭地行驶在林间小径上,周围只闻得阵阵鸟啼,一个人影也没有。
就在这时,前轮爆 胎了。
并非因为田鸿杰小朋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而是两个冲动的年轻人在旅途中擦 枪走 火,车身撞上了树。没过多久他们从车里出来,看着冒烟的引擎盖,胡宇桐双手叉腰,问:
“它会爆炸吗?”
田鸿杰耸耸肩,回答:
“又不是在拍电影。”
下一秒,车炸了。
“Walking all day with my mouth on fire
走了一整天嗓子冒烟
Trying to get talking to you
只想和你说说话
Walking all day with my feet on fire
走了一整天脚底冒烟
Trying to get closer to you
只想离你近一点
......”
临近日暮时分,二人来到一家旅馆。之前一直在森林中徒步穿行,刚开始感觉还行,清风拂面,花香四溢,胡宇桐折根树枝在前面开路,田鸿杰只需跟在后面欣赏那人的后背。
后来他越走越慢,喉咙有如火烧,脚底板就像灌满了铅,费了老大劲也抬不起来,对方主动提出背他,田鸿杰假意推辞一番便跳上来,并在那人提醒道:“上了我的背,就不许你下去了。”的时候开玩笑地给了他一脚。
双腿离地了,病毒就关闭了,满脑子的坏心思又开始占领高地了。只见田鸿杰哼着小曲儿,趴在胡宇桐背上左摇右晃,时不时还用手调钛戏一番那人的下巴。
“你这个人很爱干涉别人。”对方故作严肃道。
他不以为意:
“哪有?我这么友善,怎么会干涉你,怎么舍得干涉你?”
“你就是想控制我。”
“谁想控制谁啊?”
被对方正经中透着一丝委屈的语气逗笑,田鸿杰乖乖将手绕在那人的脖子上,两条腿也不晃来晃去了。他们就这样度过了一段安静的时光,安静到田鸿杰差点就要睡着了,直到被旅馆前台那名女员工阴森森的眼神吓到。
“一间双人房?”对方嘴角抽搐,确认道。
“没错,”田鸿杰说着,从胡宇桐身上下来,用以北方话为基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现代标准汉语字正腔圆道:
“双人房,双人床,双份新爱。”
接着,在对方震惊的眼神中拈起房门钥匙,牵着原地石化的胡宇桐的手走向电梯。
在一连串的糟糕事情发生后,田鸿杰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大哭一场,于是他让胡宇桐将电视声音开到最大,一个人躲进卫生间嚎啕大哭。
只有在梦里他才能表现得如此潇洒,如此满不在乎。不必猜测对方的心思,附和他的每一句话,假装不知道他知道自己知道这一切,而且在乎得不得了。
一直以来他都想当着胡宇桐的面骂脏话、开黄钛腔,把对方视作垃圾捅发泄消极情绪,想肆无忌惮地任性,如电脑病毒一样侵钛占他的整个大脑,干涉他的工作与日常生活,但他不敢。那样只会令他在想象中的任胤蓬面前自惭形秽,一盏小小的路灯怎可与月亮争辉?
然而他如此小心,最终却还是失去了对方。
“Give me all your love now
把你全部的爱给我
Cause for all we know
因为如大家所知
We might be dead by tomorrow
我们可能明天就会死去
......
So let's love fully
我们全心全意地相爱吧
Cause soon enough we'll die
即使死去我们依然爱过
......”
回到床上,田鸿杰背对那人蜷缩成一团。
“你还好吗?”“你能抱抱我吗?”
两句话交叠在一块儿,能够听见身后时浅时深的呼吸,对方犹豫了一秒,挪过来缓缓搂住他的肩。整个夜晚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像两柄勺子一般严丝合缝地贴钛在一起,到了后半夜,田鸿杰感受到对方轻轻将自己的膝盖掰 直,安抚他僵 硬的四肢,仿佛那是值得他用一辈子去做的事情。
第二天清晨,他们在前台异样的眼光中退了房,开始寻找下一个落脚点。逃跑是一时兴起,如今身上的现金尽数花光,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二人穿过道旁的灌木丛来到一座别墅的后院,那里坐落着巨大的泳池。田鸿杰观察到附近没有明显的防盗器,且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所以也不用担心清洁人员,他们绕到前门,发现邮箱里至少累积了一个礼拜的信件,别墅的主人应该出远门了,便用石头砸坏窗户闯了进去。
刚开始一切都很完美,别墅内设施俱全,客厅有液晶电视、家庭KTV,冰箱内有各种口味的自嗨锅,还在厨房的柜子里发现了上好的葡萄酒。他们先是喝了会儿酒,唱了会儿歌,接着站在茶几上跳舞,模仿电影《低俗小说》里的扭扭舞,剪刀手比到飞起。
仿佛回到了那段最轻松的日子,当时他们刚刚确定关系,瞒着队友和导演组在每个监控死角约会,躲进衣柜里接 钛 吻直到无法呼吸。他们在镜头前避嫌,偏过头不看对方,却在背后十指紧扣。有时不坐在同一排,他的手总会不自觉地拂过他的头发。有时中间隔着一两个人,他们便用哑语向彼此发送暗号,胡宇桐指指自己的喉咙,田鸿杰回了个“OK”的手势,紧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看见对方点头,才暗暗松了口气。
假如时光能够停留在这里,那该多好。田鸿杰闭上双眼随音乐的节奏舞动,不小心碰掉了摆在书架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相框,照片里的人身着淡黄的上衣,有着一头蓬松的头发,是任胤蓬。
胡宇桐也发现了,盯着它发呆。田鸿杰突然觉得好累,丢下一句“我睡了”便往楼上的主卧跑去。
等等,该心虚的不是胡宇桐吗?我为啥要跑?他躺在床上越想越气,辗转反侧不得入眠。这时候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田鸿杰开始装睡,只感到有人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对方已经消失了。
过了几个小时,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胡宇桐又回来了?田鸿杰打定主意吓他一跳,将头埋进被子缩成一个巨大的茧,只等那人进门时突然掀开,大喊一句:“Surprise!”
然而......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家?!”
眼前的中年大叔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真是,好巧不巧此刻别墅的主人回来了,本以为还能再享受一会儿呢,田鸿杰心想。他很快恢复冷静,赔着笑脸道:
“那啥,不好意思啊,我马上就撤。”说着立马从床上爬起。
“你一个人吗?”对方盯着他上下打量。
“对。”希望他没发现楼下的胡宇桐,田鸿杰在心里祈祷。
听到这话,那人似乎放松了很多,手里的鞋拔子也放下来,只见他步步逼近,强行将田鸿杰按了回去,同时不断拉 钛 扯他的衣领。
田鸿杰几乎要尖叫了,他拼命挣扎,那句“救命”就卡在喉咙里,刚发出一个音节,瞥见一道黑影扑过来,面前人露出惊诧的神色,喉咙处破了一道口子,霎时血如井喷,尽数淋钛到他脸上。
这一系列转变打得他措手不及,田鸿杰怎么也没想到胡宇桐就藏在床底,看到他被人纠缠,直接冲上去一刀划破了对方的喉咙。几秒钟的工夫,房主的眼神开始涣散,倒在地上洇钛开大滩血迹,最终形成爱心的图案,一种诡异的美感油然而生。
胡宇桐拿刀的手微微颤抖,田鸿杰已然变成个血钛人,只见他缓慢起身,挪到对方身边,二人就这样对着地板上新鲜出炉的尸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言不发。
很奇怪,大多数时候你并不会意识到生命中重要时刻的来临。只有当你回首往事时,才会发现那些时刻很重要。*
比如两天前他在厨房里无意提到“任胤蓬”的名字将二人逼到分手的边缘;
比如三年前的某次巡演视频流出,全世界都知道了“宇宙鸿荒是真的”;
比如在节目中遇见胡宇桐,他怯生生地喊出他的名字与之组队;
比如13岁的时候,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锋利的酒瓶碎片擦过他的脸颊,他从某人的怀里探出头来,看到了人生中最绚烂的夕阳。
tbc.
【宇宙鸿荒】杀死前男友的七种方法<2>
#HE
#年上
#私设如山,ooc算我
#勿上升真人
第二夜 贝尔科实验
胡宇桐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讲原则的人。
比如在与男朋友相处过程中,他总告诉自己要耐心,给对方多点时间成长,毕竟一段感情能够长久,其中必然少不了彼此的包容与扶持。只不过过分的包容便成了溺爱,因此如何掌握好这个度便显得尤为重要。
田鸿杰比他小八岁,再加上阅历的不足,从小在父母学校的呵护下长大,比不得自己老早便在社会上摸打滚爬,因此经常有耍小性子的时刻,特别是在有关任胤蓬的事情上,对方显得格外执着。
好像三年前录节目的时候便开始了。当着摄像头和工作人员的面,小孩儿毫不避讳地将“吃醋”...
#HE
#年上
#私设如山,ooc算我
#勿上升真人
第二夜 贝尔科实验
胡宇桐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讲原则的人。
比如在与男朋友相处过程中,他总告诉自己要耐心,给对方多点时间成长,毕竟一段感情能够长久,其中必然少不了彼此的包容与扶持。只不过过分的包容便成了溺爱,因此如何掌握好这个度便显得尤为重要。
田鸿杰比他小八岁,再加上阅历的不足,从小在父母学校的呵护下长大,比不得自己老早便在社会上摸打滚爬,因此经常有耍小性子的时刻,特别是在有关任胤蓬的事情上,对方显得格外执着。
好像三年前录节目的时候便开始了。当着摄像头和工作人员的面,小孩儿毫不避讳地将“吃醋”写在脸上,每当他无意提起这个名字,都能感到从背后丢过来一把眼刀插在他身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某次故事的三位主人公恰巧聚在一起,他不过开了个玩笑,指了指身旁同样穿卫衣的任胤蓬,对田鸿杰说:“你看我们两个的衣服是不是显得你特别多余。”后者便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一个人跑到楼道里唱《煎熬》,嘴里还嘟哝着“红配绿丑得哭”什么的,过了半天才回来继续录视频。
就在胡宇桐以为对方不过是在装模作样,调侃道:“你刚才不是伤心地走了吗?”的时候,田鸿杰摆摆手,丢下一句:“我一点都不伤心,你不值得我伤心。”
并在接下来的三天拒绝与之进行眼神交流,还试图将他的牙膏和刮胡刀藏在枕头底下。
可以说,当年在节目中田鸿杰为胡宇桐吃过的醋加起来足以绕地球好几圈,有时甚至连队友的醋都吃:
比如到了玩游戏的环节,他与小李十指紧扣——掰手腕,余光扫到田鸿杰的身影,那人就坐在他俩后面,面上维持着笑容,膝盖却要被拍烂了;
还有一次,与队友们一起做蛋糕时,眼看赵珂双手端着面包胚很不方便,胡宇桐上前为他系围裙,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田鸿杰看到,手里的擀面杖直接脱离地心引力,整个空间为之一振;
即便是老实人马哲,也免不了被其误伤的命运。某次在户外录节目的时候,瞥见他与马哲勾肩搭背,田鸿杰神色骤变,原本上扬的嘴角整个儿垮下来,那感觉就像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突然暴风雨,转而搂住赵珂的腰,似是在向他示威;
.......
说实话,情侣之间占有欲强并不是什么坏事,说明对方心里有你,在乎你嘛,但天天这么折腾还真让人受不了。
胡宇桐暗暗发誓,自己的忍耐有限,同样的事情只要发生三次,他便要想办法向对方表明自己的态度。
于是在这个鸟语花香的清晨,胡宇桐伸了个懒腰,俯身轻吻身旁爱人的脸颊,随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做早餐。过了一会儿,听到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田鸿杰顶着鸡窝头,睡眼惺忪地趴在他身上撒娇,还非要将手机屏幕凑到他跟前,语气不无嗔怪:
“你看‘任胤蓬’刚发的朋友圈!”
又开始了。
随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穿透耳膜,胡宇桐的脑海里弹出这么一句话。
仿佛又回到那段好话说尽,费力劳神也焐不热一块石头;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跟在人家身后,千呼万唤也得不到一次回应的时光。
这是他摔门而出的原因。
事后不出三分钟胡宇桐便后悔了,然而当初离开得太决绝,实在不好意思回去,他便独自在街头游荡,欣赏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顺便思考哲学问题:
太阳为何依旧耀眼?
海浪为何拍打岩岸?
鸟儿为何依然歌唱?
星星为何仍在闪烁?
难道它们不知道,末日已经来临,整个宇宙分崩离析?
他思考得正投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拿起来一看,不是田鸿杰,而是某个此时他最不想面对的名字——任胤蓬。
对方称自己人在苏州,马上有一场很重要的演出,恰逢队内的鼓手临时有事,问他能不能过来顶一阵子,并表示拒绝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再想办法。
“没问题。”
在某种冲动的驱使下,胡宇桐毫不犹豫地回复,随即买好飞往苏州的机票,通知任胤蓬那边为他安排酒店,待一切办妥后,他才想起田鸿杰,那人还在家里等他回去呢。
也不知道对方现在正在干什么,是跟队友视频组团骂他呢,还是趴在沙发上折腾那只无辜的跳跳虎玩偶,想到这,胡宇桐的嘴角开始不自觉上扬,他几乎要取消所有行程一路冲回家给他的小熊一个大大的拥抱了。
而令他留在原地的唯一原因,是某个自灵魂深处发出的声音,宛如上帝他老人家正借助某种介质与之对话:
到苏州去吧,那里有你渴望已久的答案。
三年了,这一切总得有所了结,不是么?
距离胡宇桐离开已经过去24个小时了,田鸿杰抱着被子蜷缩在角落,手指飞舞不停地刷手机,嘴巴也没闲着:
他骂某人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啊不,是有了旧爱便忘了新欢,好像也不对;
骂自己没出息,昨晚杀了一夜的胡宇桐,第二天醒来腰酸背痛,挂着到下巴的黑眼圈去上课,被老师调侃嗓子跟公鸡打鸣似的。下班后拒绝了队友接送的建议跑去挤公交,并在逼仄的车厢内无比怀念胡宇桐的大卡车上垫了软枕的副驾驶座位;
骂当年决定同居后,二人到宜家添置家具的时候自己一眼看中这么大的双人床,当时他只顾当着导购的面将头埋在席梦思下滚来滚去,丝毫没有考虑到在主卧放置这样一张加宽加大、足以并排躺下三人的床意味着什么。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敢情这些年每次胡宇桐晚上跟自己吵架,他俩中间隔那么大的距离都是留给任胤蓬的。
现在他独自躺在这张硕大无比、像食人花一样足以将其吞噬殆尽的床上,胃里空空荡荡,不全是没吃晚饭的原因。同时心头泛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有只蝴蝶在里面四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
胡宇桐,胡宇桐,胡宇桐......
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跟任胤蓬在一起,肯定很快乐吧?比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快乐。
“若你说已到了天堂,太快乐,
神遇到,佛碰到,但我希望碰到我。
很想抱月光,很想钻漩涡,
......”
你说那人,到底是想潜到水底钻漩涡,还是想拥抱他的白月光?
田鸿杰弹着跳跳虎玩偶的鼻头,麦浚龙富有磁性的吟唱仍在耳畔萦绕,他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哥伦比亚波哥大 贝尔科跨国公司
门外聚集了一堆持枪保安,他们坐在装甲车中浩浩荡荡驶进大楼,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因为这是个百无聊赖的周一早晨,所有人都忙着将头埋在电脑里,一手敲键盘一手传文件,跟左邻右舍抱怨这破地方连麦当劳星巴克都没有,唯一能支撑他们日复一日劳作的动力便是可以肆无忌惮地讲闲话。
尤其是对马哲而言,他正挽着赵珂的手从楼上下来,一张小嘴儿叭叭的,什么“我请你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
念叨得他自己都饿了。
对此赵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开始祈祷发生点事情来改变这无趣的一天。
很快,他的祈祷有了回应。
“全体员工,注意听我说,目前楼里有80人,两小时后,我希望你们死30人......”
头顶传来冷冰冰的电子音,整栋大楼突然触发戒严模式,所有的窗户和门被钢板封死,员工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中得出这样的信息:
啥玩意儿?
而田鸿杰坐在角落里呷了口咖啡,得,又是节目组不做人系列,他早就习惯了。
“......否则,我们会用我们自己的方法,终结60人的生命。”
话音刚落,一个倚在办公桌旁瑟瑟发抖的小职员的脑袋应声爆炸!
随着第一滴血落到地板上,战斗的号角被打响。
田鸿杰环顾四周,每个人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从一副副厚镜片中透出狠厉的光,甚至还有一丝兴奋。
赵珂率先抄起手边的电脑往马哲的头部砸去,后者轰然倒地,飞出的按键正好组成了一句著名的脏话。
紧接着他回头,目光扫过作鸟兽散的人群,最终定格在尚杵在原地没反应过来的田鸿杰身上,却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小李用圆珠笔刺穿了喉咙。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田鸿杰只来得及看到赵珂暴凸的眼球。他被小李拉着一路疯跑,途中听到无数把枪上膛的声音,有人拿到了武器库的钥匙。路过后厨时,二人绝望地发现所有的刀叉都被人抽走了,连调羹都不放过。
胖胖的黑人保安仍在身后穷追不舍,挥舞着手中的斧头。那人步步紧逼,几乎都要拽到他们的衣角了。
在这关键时刻,小李一把将田鸿杰推开,喊着:“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就被一只青筋虬结的胳膊拽住后颈整个儿提起来,而后者刚爬起来便拼命往外跑,只闻得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沿途飞溅的鲜血遮住他的双眼,以致于田鸿杰在慌乱中踩着一个轮胎状的物体滑行了数十里,待好不容易停下来定睛一看,那竟是小李的头颅。
兄弟你等着,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他抱头(小李的)痛哭一阵,在心里发誓。
然后拐进一间会议室里将门锁死,开始寻找称手的武器。功夫不负有心人,田鸿杰一眼便看中某个安放在玻璃匣子里的东西,那是一抦尖头锤子,平时哪怕经过一百次他也不会注意,此刻却火急火燎将其解放,不惜将自己的双手砸出血来!
可无论田鸿杰怎么折腾,匣子上愣是连条裂缝都没有,看来它跟某位胡姓男子一样,需要经受社会主义的毒打,他这样想着,抡起匣子便往墙角砸去,几乎将地板砸出个洞,那玩意儿仍是安然不动。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着一声枪响,门锁被击穿,进来个彪形大汉,枪口对准田鸿杰藏身的方向,这时不知从何处兴起的火焰将门窗灼出一个洞,那人的手枪滑到破窗而出的田鸿杰身边,它的主人刚同这所会议室一并葬身火海。
此刻田鸿杰正躲在一丛羊齿植物后面瑟瑟发抖,同时观察这位用啤酒瓶加打火机自制喷火器的男人,只允许自己的好奇心上升到对方西装裤卷起的地方。
那家伙自原地徘徊一阵,确定没什么可疑声响后转身离开。待其走后,田鸿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感到一丝压迫感扑面而来。尽管他有所防备,早早瞄准了对方的太阳穴,却仍是晚了一步,黑洞洞的枪口不由分说地抵在了他的额头。
田鸿杰缓缓起身,发现那人正是昨晚被他杀死过无数次的前男友——胡宇桐。
于是他一边与之周旋,一边试图安抚那人的情绪。
“把枪放下,老胡,我们都不开枪,好吗?谁都不会死......”
胡宇桐握枪的手臂微微发抖,自太阳穴淌下一滴黄豆大的汗水,听完田鸿杰的话,他下定决心一般舔了舔下唇,用眼神表示他同意了。
于是他们同时将枪口从彼此额前移开,缓缓下垂,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田鸿杰注意到对方的双眼疯狂眨动,连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容都被其解读成暴风雨前的平静,这一切促使他在最后一秒改变主意,迅速扣动扳机!
然后成功地......打偏了。
趁胡宇桐还没反应过来,田鸿杰迈开长腿一个劲儿地往门外冲,这时熟悉的广播声又在头顶响起:
“......少一具尸体,我们只能很遗憾地告知你们,有31名员工现在将被处决。”
身旁响彻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过道的吸顶灯坏了,在一片黑暗中,无数人的脑袋被炸成烟花,田鸿杰艰难地穿过一具具尸体,正疑惑胡宇桐是不是已经沦为这些可怜虫的一员,耳畔响起某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还活着吗,宝贝?”
跑了这么久,那人居然大气都不喘一下,真不知道是该惊叹他的肺活量,还是纠结这个肉麻的称呼。
田鸿杰没理他,在最后一刻挤进电梯升至二楼,那里坐落着公司最大的武器库。他只来得及够到一把机关枪、几个装满子弹的弹夹,身后便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胡宇桐也上来了。来的正好,与前男友真枪实弹地干一场,不知道会不会跟吃鸡一样刺激,田鸿杰想。
他藏在书架旁边,余光触及那双卡秃噜皮的红色战靴,嘴角陡然上扬,枪口朝外一通扫射,胡宇桐不堪示弱,对着书架的各个方位连发数枪,霎时尘烟四起、书页翻飞,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见打不过,田鸿杰一溜小跑来到柱子后面装弹,同时凭借地板上的碎玻璃确定对方的位置,见那人正端着枪四处张望,便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他身后偷袭,然而此刻手边架上的一只茶壶突然滚落,他只接住了壶身,壶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哐当!”
这下对方有所警觉,加快步伐朝他的方向赶来。路过玻璃展柜时,田鸿杰从侧面给了那人一枪,玻璃渣铺天盖地地砸下来,在其脸颊狠狠划上一道,手中的枪也滑落在地。
田鸿杰乘胜追击,从柱子后面窜出来直奔胡宇桐而去,后者连滚带爬来到后厨,拉开柜门抵挡一阵,上面立马多出十几个弹孔。
一阵混乱中,胡宇桐溜到办公桌下,拿出藏在抽屉里的菜刀往田鸿杰的方向一掷,后者歪头闪避,身侧的墙却被砸出好大一块豁口。
当时那块豁口离他的喉咙只有0.01公分,四分之一柱香之后,那把刀的男主人会不会彻底爱上他他不确定,此刻田鸿杰只想问候胡宇桐的祖宗十八代,哪怕自己也在其中。
“胡宇桐你好大的胆,居然敢谋害亲夫!”
只见他举起机关枪朝四周狂轰乱炸,十几扇窗户同时被震碎,碗橱被打得跟筛子似的,到处都是锅碗瓢盆相互撞击的声音,还有墙皮破裂的沉闷声响。
“说真的,你的枪法跟你的厨艺一样差,亲爱的。”
见对方借着冰柜的掩护与自己玩起了捉迷藏,田鸿杰更生气了。话音刚落,一个不知是谁放在桌上的燃烧瓶被击个粉碎,火焰瞬间吞噬了整个厨房,胡宇桐一个饿虎扑食冲过来,抱着他双双破窗而出。
后背着地的滋味真不好受,田鸿杰摊在地上不住呻吟:
“哎呀不好了不好了,我的腰断了,救命啊!”
胡宇桐在一旁观望了半天,见他满脸痛苦不像是装的,便决定伸手拉他一把。
“你还是学不会吸取教训,小傻瓜。”
然而,当他注意到那人嘴角突然泛起的诡异弧度时已经来不及了,手一经握住,田鸿杰立刻反客为主,顺势拽住对方的领带将其摁在身下,随后抄起手边的擀面杖便要往他脑袋上招呼。
这一切被胡宇桐用胳膊挡下,只见他一把将对方推出几米远,田鸿杰的身体在半空翻了好几个跟头,最后重重磕到桌角,疼得龇牙咧嘴。
这时前者恰好起身,见后者吃瘪,他微笑着摆出挑衅的姿势,像个跃跃欲试的拳击手。
“来吧宝贝,到爸爸这里来!”
说着捡起滑到脚边的枪,一步步向其走来。
田鸿杰原本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待其靠近后猛然爬起,用自己的皮带勒住那人的脖子,拉到跟前施展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铁头功”,成功将对方砸懵,接着抬起“佛山无影脚”一把将其踹到墙角。
同时不忘捋捋秀发,冷笑道:
“再说一遍,谁是爸爸?”
tbc.
预告:下一夜 去他*的世界
【宇宙鸿荒】杀死前男友的七种方法<1>
#HE
#年上
#私设如山,ooc算我
#勿上升真人
第一夜 杀死比尔
“兄弟们,田鸿杰在此郑重宣布,我要单方面跟胡宇桐分手!”
刚敲下回车,群里便炸开了锅,首先是永远活跃在吃瓜前线的马哲同学:
马克思主义哲学:“咋了这是?兄弟这种话可别乱说啊!”
然后是早已看破红尘,背着手慢悠悠晃荡过来的赵珂同学:
你算哪块小饼干:“你们情侣之间打情骂俏的小把戏,我早就习惯了。
我打赌不出三天他俩便会巴巴的和好然后继续污染我们的眼球,你们觉得呢?”
一个李润祺:“+1”
看到这,田鸿杰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地敲出如下这段文字:
“我是认...
#HE
#年上
#私设如山,ooc算我
#勿上升真人
第一夜 杀死比尔
“兄弟们,田鸿杰在此郑重宣布,我要单方面跟胡宇桐分手!”
刚敲下回车,群里便炸开了锅,首先是永远活跃在吃瓜前线的马哲同学:
马克思主义哲学:“咋了这是?兄弟这种话可别乱说啊!”
然后是早已看破红尘,背着手慢悠悠晃荡过来的赵珂同学:
你算哪块小饼干:“你们情侣之间打情骂俏的小把戏,我早就习惯了。
我打赌不出三天他俩便会巴巴的和好然后继续污染我们的眼球,你们觉得呢?”
一个李润祺:“+1”
看到这,田鸿杰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地敲出如下这段文字:
“我是认真的,我田鸿杰就是要跟胡宇桐分手,一秒钟都不想跟他待下去了!”
你算哪块小饼干:“这次又是什么原因?他吃完饭没刷碗?煲电话粥煲到一半睡着了?还是前天讲你唱歌跑调?”
马克思主义哲学:“老师这道题我会!是不是你俩争了半小时最后以胡总承认是谱子有问题而不是你有问题才结束的那件事?”
小熊:“都不是!我生气是因为任!胤!蓬!”
马克思主义哲学:[图片]爱德华·蒙克油画《呐喊》
你算哪块小饼干:[图片]爱德华·蒙克油画《呐喊》
一个李润祺:“+1”
一想到那件事,田鸿杰便觉得委屈,抱紧自己的大长腿窝在角落,不再理会队友们铺天盖地的猜测与安慰。
自从三年前在一档选秀节目里以“气运联盟”的名字出道,他便与队里的鼓手兼队长胡宇桐谈起了恋爱,共同完成冬天写歌,夏天巡演,开遍全城的演唱会的梦想。
他们一开始打算发展地下恋情,连队友们都没有告诉。谁知某次巡演中主唱唱情歌时背对观众与鼓手对视的名场面被人剪成视频配上各种抒情BGM上了热搜,于是比赛期间冲击过美帝、成团后一直不温不火的“宇宙鸿荒”超话里张灯结彩普天同庆,哭嚎着“爷青结!”、“奶奶您磕的cp发糖啦!”、“只要我活得足够久,总能等到正主发糖!”......
狂欢过后,红豆芋泥们逐渐冷静下来,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做守护宇宙鸿荒的爱情保安”、“儿子们放心谈恋爱妈妈帮你们挡柜门”的信念,在官方与几个大粉的组织下到该视频下面控评,遇到路人提出:“这是麦麸?”、“公开出柜?”之类的疑问,连忙解释道:“不不不,他们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不要被魔怔的CP脑带节奏!”、“都是剪辑的锅,不关他俩的事!”......
遇到有人弱弱地表示“我怎么感觉有点像真的。”或者“惊!鼓手与主唱深情对视,队友沦为背景板!”诸如此类的评论,立刻有人蜂拥而至,回复:“哈哈哈大家看看就行不用当真哈哈哈哈......”然后与之私聊:“确认过眼神,姐妹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加入红豆芋泥的大家庭吗?”
就这样,网络上腥风血雨,两名正主却忙着谈恋爱。一个无论刮风下雨都会等在学校门口接他的小主唱下课,一个一天到晚没骨头似的黏在人家身上叽里呱啦,排练累了直接将其当做人形抱枕。偶尔闹点小别扭,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跟美苏冷战似的,一个板着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生气,一个眼神杀气逼人,这时候队内人人自危,一不小心便会踩中雷区,沦为宇宙鸿荒爱情的牺牲品。
可最终他们总能和好如初,并且当着队友的面变本加厉地秀恩爱,于是大家又开始怀念冷战那会儿,刺激归刺激,起码耳根子清净,眼睛不会长麦粒肿。
三年后二人开启了同居生活。毕竟差了八年的阅历与经验,加上胡宇桐是田鸿杰的初恋,一开始他们总达不到上台表演时人声清唱与鼓声的默契,像一对未经磨合的双人舞伴,找不到彼此都舒服的生活节奏,时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胡宇桐曾不止一次对田鸿杰说过“你的不注意细节毁了我好多温柔”。作为一名洁癖加强迫症人士,很多在热恋期觉得对方很可爱的小习惯放到日常相处中却成了困扰,于是,每天清晨,楼道里便充斥着胡宇桐愤怒的呐喊:
“田鸿杰,你又忘记倒垃圾了!”
“田鸿杰,要讲多少次,用过的东西要放回原位!”
“上午才提醒过你看天气预报,怎么又忘记收衣服了?”
......
对此田鸿杰很不服气,就这么点儿小事至于吗?人家谈恋爱是跟男朋友,我这是给自己找了个爹啊!
于是,每次发生冲突,田鸿杰都会梗着脖子,与对方你一言我一语地顶嘴,直到那人说出:“你别跟我犟!”语气不耐烦到极点,他便会闭嘴,然后默默搬把椅子到阳台练歌。
大部分是粤语歌,麦浚龙的《念念不忘》、与黎明合作过的《忘记和记》,还有《彳亍》。
胡宇桐听不懂歌词,却大概能明白他很难过,尤其是听到那人略带哽咽地唱出:
“若你说已到了天堂,太快乐,
神遇到,佛碰到,但我希望碰到我。
很想抱月光,很想钻漩涡,
可否跟我沿着甚麽边走边看藏着甚麽,
方知一切故事在游荡。
......”
田鸿杰继续唱着,然后胡宇桐便出现在身后,伸出双臂将他紧紧包围,毛茸茸的头发在其颈窝内蹭来蹭去。
就这样,他第三百五十六次心软了,开口道:
“你刚才生气了吗?”
“没有......”胡宇桐回答,声音闷闷的,“我以为你在生气。”
“下次不要再这样跟我说话了,跟我爸似的。”
“好。”
“耐心一点行吗?我会好好学的。”
“好。”
“别总是跟我讲大道理,我是你男朋友,又不是你学生;我们是在谈恋爱,不是进行学术研究。还有,虽然我比你小八岁,但我不是小孩子。”
“知道了。”
见对方这么听话,田鸿杰的气全消了,甚至起了玩闹的心思,只见他反手搂住胡宇桐的脖子,一本正经道: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找我吗?”*
闻言,胡宇桐的后颈一下子绷紧。
“马达是谁?马哲的兄弟?”
“别管这个,你先回答‘会不会’!”
“会啊。”
“会一直找吗?”
“会啊。”
“会一直找到死吗?”
“会。”
目睹对方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诡异,胡宇桐终于忍不住弹了一下他的脑壳。
“我看你的小脑袋瓜一定是热昏了头。”
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小学鸡打架场景,一场战斗过后,周身的羽毛几乎被拔光,红艳艳的鸡冠耷拉下来,他们双双倒在沙发上嘲笑彼此的傻样。
茫茫人世,能够找到一个从智商到情商,从性格到灵魂都完全契合的伴侣着实不易,对于历经风雨的宇宙鸿荒更是如此。从节目播出第一期开始,他们便凭借坚贞的革命友谊成功出圈,随后面对节目组的种种骚操作,走上了手撕剧本逆天改命的道路,从低谷到高峰,从不被看好到万众瞩目,世俗阻碍、流言蜚语不能将之击垮,柴米油盐自然也不能。
可以说,只要胡不作田不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天王老子来了也拆不散他俩。
而任胤蓬,便是那只硕大无比的幺蛾子。
此刻他正坐在苏州河的观光船上调试大提琴,并且止不住地打喷嚏。
而千里之外的田鸿杰将腿跷到茶几上,一边吃着胡宇桐临走前为他剥好的石榴,一边声情并茂地向队友打视频电话控诉,每次提到“任胤蓬”三个字,后面都跟着一连串的咬牙切齿,这引起了队友们的注意:
“你吃石榴硌到舌头了?”
赵珂关心地问道。
“没有!”田鸿杰将腿收回,腮帮子鼓鼓的,活像只河豚。
“我简直不敢相信,三年了他还对那个大提琴念念不忘!老胡该不会是有初恋情结吧?毕竟任胤蓬是他在节目里最开始想选的人啊。”
“有可能,”马哲试图冷静分析,“他也说过自己很念旧,而且听说他以前的乐队里也有一个大提琴,俩人配合可默契了!”
“可是......”田鸿杰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我才是他现在的主唱兼男朋友,我们平时也很默契啊,或者说,我唱得有这么差劲吗?”
对面一片沉默,随后屏幕上蹦出这样的字句:
你算哪块小饼干:“有。”
马克思主义哲学:“有。”
一个李润祺:“+1”
“啊啊啊还是不是兄弟了!”
田鸿杰气得猛锤键盘,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都从屏幕后面揪出来打一顿,这时候在场唯一的明白人——小李站了出来:
“但是小熊,老实跟你讲,以我对老胡的理解,他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前几天他还向我打听哪里有小熊维尼主题的专卖店,为你下周过生日做准备呢!”
“哼,我是不会心软的!我和他这次可不是吵架这么简单!”
“你们还打架了?战况如何啊?”
“想也知道,田鸿杰那个小身板铁定吃亏啊!”
“也不知道是像传说中的那样床头打架床尾和,还是......”
“依我看,换个方式继续打的可能性比较大。”
话音刚落,赵珂与马哲隔空记了个掌,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你们能不能不要闹了,我是真的心灰意冷了。怎么说呢,不管结果是怎么样,有些注定的事情发生肯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比如?”
田鸿杰看上去很不情愿谈及此事,缓缓开口道:
“其实本来没什么事,就很普通的聊天,我不小心提到了任胤蓬,然后老胡那个眼神就不对了,像是要把我吃了似的。他说我最近老是阴阳怪气的,摆明了不信任他,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咱俩根本走不长远。
然后我就问我哪里阴阳怪气的啦,刚刚不都好好的嘛,是某些人太敏感,接着他就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现在就很阴阳怪气,能不能别跟我犟,偶尔低下头有这么难吗。
有没有搞错,我之前就告诉过他,我最讨厌别人用我爸的语气跟我讲话,他还这样,到底是谁无理取闹?
后来没讲两句他就跑了,把门摔得‘哐哐’响,生怕我不知道他在生气。我以为他还会回来,就一直在沙发上等啊等,连午饭都没吃,结果一小时后发过来一张机票截图说他要到苏州出差几天,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
你们说气不气人?”
“呃......”
马哲挠了挠头,一下子抓住了事件的重点:“所以你为啥会突然提到任胤蓬?”
“我看到任胤蓬在朋友圈里发他在苏州旅游的照片。”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赵珂扼腕叹息:
“完了完了,我磕的cp不会要BE了吧!”
马哲思索一番后得出结论:
“这可咋整?我现在改磕‘宇宙超任’还来得及吗?”
小李:
“+10086”
“不是,你们啥意思啊?”2G冲浪选手——田鸿杰发问。
“你刚才不是说任胤蓬在朋友圈里发到苏州旅游的照片嘛,恰巧胡总出差也是去苏州。我只能提醒到这儿了,真的,你品,你细品......”
话音刚落,田鸿杰的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留下一句“不说了,我睡了,晚安!”就将通话挂断,丝毫不理会众人满头的问号:
“大中午的晚什么安啊?”
田鸿杰很生气,非常生气,超级至尊宇宙无敌生气。
自从下午收到那人不告而别的短信,到队友那里求安慰却捧得一鼻子灰,他就气得揪住跳跳虎玩偶的耳朵在床上滚来滚去。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田鸿杰的脑子里越来越乱,只能通过掐自己人中才勉强冷静下来。
俗话说,唢呐一响,不是大喜便是大悲。此刻他真的很想请强哥过来为胡宇桐吹一段唢呐,要么祝他与任胤蓬百年好合,要么恭喜他狗带。
于是田鸿杰一骨碌爬起,在这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打开电视找到一部看过无数次的动作片,讲的是某位在婚礼上遭到暗杀的新娘回来复仇的故事,满屏血浆迸溅、肢体横飞,看着看着他便进入了梦乡,一手握着啃了一半的苹果,一手握着刨皮刀。
残阳如血,黄沙似雾,美国乡村公路边上的一所小教堂。
田鸿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跟个二流子似的靠在门廊下的柱旁拿把笛子装模作样地吹。寒风飘逸洒满我的脸,吾儿,啊不,胡同叛逆伤透我心。
果然不出三秒,胡宇桐出现在他面前,西装革履、意气风发,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十分自然地问道:
“你见过蓬蓬了吗?”
嘴角甚至噙着一丝笑,简直欠揍而不自知。
“那儿呢!”田鸿杰翻了个白眼,用下巴为他指路,只见任胤蓬小朋友正站在教堂中央被众人簇拥,又是补妆又是整理领结,满脸的不知所措,接触到二人的目光,立马像看到救星似的,一边兴奋地挥手一边朝他们走来。
“小熊,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真是太好了!自比赛结束后,这是咱仨第一次聚到一起,你说是不是啊,老胡?”
胡宇桐点点头,宠溺地望着他。
随后田鸿杰的手就被任胤蓬拽着走向宾客席,中途挣了几次都没挣开。走着走着,这名“金刚芭比”还露出不胜娇羞的神情,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那个......老胡和我还要彩排,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们马上过来陪你。”
说完便被神父叫走了。
“好的,没问题!”
田鸿杰爽快地答道,见他这个反应,胡宇桐明显松了口气,看了眼任胤蓬走的方向,犹豫半天,支支吾吾道:
“小熊,我只是想......”
“你不欠我什么,如果你爱他,就去站在他身边吧!”
田鸿杰冲其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真要感谢那段活在摄像机下的选秀时光,因为导演的安排,加上节目组强行安插的人设,这副躯壳对外有很多不同身份,因此,什么时候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是除唱歌之外,他目前为止最擅长做的事情。
而现在,田鸿杰正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一名不打扰、不冷血、不黏糊的中国好前任,想必这也是胡宇桐最希望看到的。于是他俩一个敢演一个敢信,见田鸿杰这边表现得这么通情达理,胡宇桐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做不成夫夫咱们还是兄弟!
只见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
“得,这份情兄弟心领了,改天请你吃饭!”
接着走到神父身边,握起任胤蓬的手商量婚礼流程。
与此同时,田鸿杰看时间差不多了,转过头使了个眼色,门外恭候多时的杀手团大跨步走了进来,机关枪“嗒嗒嗒”地一通扫射,整个教堂瞬间被夷为平地,尖叫声不绝于耳。
单方面的屠杀过后,老弱妇孺无一幸免。胡宇桐整个人躺在血泊中,他还没死,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田鸿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俯身用手帕为其擦拭血迹,动作温柔得宛若亲吻。随后掏出手枪一颗一颗地往里面装弹,不待其说出最后一句话,便对着他的脑门一枪爆头,血和脑浆流了一地,那人黑亮的眸子兀自惊异地睁着,仿佛在质问着为什么。
背景外慵懒的女声响起,微澜起伏之间无尽苍凉:
“Bang bang, he shot me down,
砰砰 他打中了我,
Bang bang, I hit the ground,
砰砰 我应声倒地,
Bang bang, that awful sound,
砰砰 可怕的枪声,
Bang bang, my baby shot me down,
砰砰 我的爱人朝我开抢,
......”
深夜,医院走廊,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伴随诙谐的口哨声登场。作为一名戴独目眼罩的男医生,田鸿杰发现蒙上一只眼睛后并不影响他的视力,反而能够更加细致地观察病床上胡宇桐因失血过多而发白的脸。
指尖缓缓划过那人的睫毛、嘴唇、喉结。
摸到那人青筋虬结的手臂——鼓手的手臂时,田鸿杰禁不住后怕,万一日后他的头盖骨被这双敲烂过无数张鼓皮的手一把碾碎,那可怎么办?
此人不能留。田鸿杰下定决心,及时制止了自己一路向下游走的手。
接着仪式感满满地戴好手套、披上大褂,托着毒针和托盘。面对昏迷状态的胡宇桐,紧闭双眼,呼吸似有似无,他丝毫没有心软,将眼镜蛇的毒液注入针管,准备往那人的吊瓶里加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句话浮现在他的脑海:
“在他还活着、还可以跟我们斗的时候,我们可以杀他;但是,我们不应在他昏迷的时候,像贼一样去杀他。”
诚然这是个好时机,可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并非他理想中前男友的死法。更何况应该做贼心虚不是他而是胡宇桐。是那人摔门而出,丢下自己跑到苏州追逐白月光的,这才是电视剧里十恶不赦的反派,还是洗不白的那种。于是田鸿杰打算暂时放胡宇桐一马,等到合适的机会再动手。
而梦里的时间是现实的六到二十倍,很快,他便等到了。
脚踏木屐,身背武士刀,在大帮随从的簇拥下昂然步入酒店。期间田鸿杰分心向周围看了一眼,发现好几张熟悉的面孔,不愧是Boss战,气运联盟的人都到齐了:
有日本水手服打扮的小李、身着黑色旗袍嚼口香糖的翻译赵珂,黑色面具遮了一半脸、凭身高勉强认出的打手——马哲。
老板与老板娘在前面带路,将他们一路迎向最好的厢房,台下衣着暴露的女艺人正在演奏摇滚乐曲,田鸿杰也跟着摇头晃脑,直到胡宇桐出现在楼下。
对方一身李小龙经典装扮,眼神凌厉直指田鸿杰的项上人头。对此田鸿杰轻蔑一笑,示意小弟们下去打一波,自己隔着屏风欣赏3D打斗场面和全景环绕音效顺便嗑瓜子。
从楼上冲下来一群打手,穿得乌漆嘛黑的也分不清谁是谁。刀光剑影下,胡宇桐像玩水果忍者似的不断挥舞手中的武士刀,时不时还会一刀捅进好几个人的心脏,看得田鸿杰忍不住咽口水。
想吃烤串了。
眼前要么是被砍下的孤零零的胳膊大腿,要么是像开香槟似的水柱冲天的喷血,一池清水化作煮开的红酒,目睹小李被自己的血滴子反弹回来砸中后脑、脸蛋着地的惨样,赵珂沦为断臂维纳斯在地板疯狂扭动,而马哲跌进水池溅起两米高的水花,田鸿杰摇了摇头,害,最后还是要本老大亲自出马。
于是他缓缓下楼,目不斜视,冲满身浴血的胡宇桐勾勾手指头,对方便跟在他后面往外走,别说,还挺乖。
比现实中的胡宇桐不知要乖到哪里去了,突然有点不想杀他了。田鸿杰开始考虑将对方拉过来扩充后宫的事,这时脑海中闪现出那位将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的新郎,还有任胤蓬——万恶之源,一见到自己,他便挽着胡宇桐的手,小鸟依人地说:
“......你说是不是啊,老胡?”
“呕~”
想到这,他几乎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果然胡宇桐这厮还是不能留。
不同于厅内的哀鸿遍野,后院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池塘、松柏、凉亭、假山应有尽有。田鸿杰刻意空出一段距离供他俩发挥,接着脱下木屐,微微欠身以示恭敬,甭管结果如何,仪式什么的还是要做足的,哪怕对方是个渣男,他想。
此刻适时响起明快的拍手节奏,仿佛现场有不少人正在观看这场对决,为他俩加油助威。只见胡宇桐扎好马步,示意对手拔剑,而田鸿杰左手握鞘,右手拿刀,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
天地间雪花纷纷扬扬,只余刀剑相击的清脆响声。二人的实力不分伯仲,雪地上的脚印很快变得凌乱不堪。几个回合下来,田鸿杰扔掉鞘,改用双手握刀,在空中耍了几个漂亮的假动作用以迷惑对方,并趁人不意在其后背狠狠划了一道。
眼看胡宇桐瘫倒在地,田鸿杰勾起嘴角,嘲讽道:
“这么弱鸡,你可是胡宇桐诶!”
“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我吵架!”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这句话似乎刺激到对方的某根神经,只见他勉力爬起,一把锋利的眼刀投过来,似是在说:
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小屁孩。
无用的、麻烦的、聒噪的、不受控的永动机怪物。
这让田鸿杰想起每次他兴高采烈地跟胡宇桐分享自己的见闻,对方却只顾“嗯嗯啊啊”地敷衍两下,连个眼神都不施舍给他;
或者当他刚吃完早餐准备上学,扑到那人身上噘着嘴求一个早安吻,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推开,让他到卫生间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嘴角的牛奶渍,多大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胡宇桐将工具箱摊在一边修修补补,而田鸿杰正准备过来帮忙,那人便连连摆手,跟驱赶苍蝇似的,“该干嘛干嘛去,别捣乱!”;
而如果他尝试着自己动手被那人发现,他便会说:“不会搞就不要搞了,整天乱动我的东西!”;
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队里,胡宇桐都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人。田鸿杰的音准不算好,他们便请了专门的声乐老师来教他。有时候胡宇桐也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找调,可惜平静的时光很快便被打破,他俩最后总会为了某一句应该怎么唱吵得不可开交,胡宇桐指出他跑调了,而田鸿杰坚持声乐老师就是这么教的,于是谁也不让谁,直接导致杜鲁门主义的出台,拉开美苏冷战的序幕。
想着想着,一股恶气袭上心头,田鸿杰开始自乱阵脚,口里喊着:“你才是小屁孩你全家都是小屁孩!”朝胡宇桐的方向乱砍一气,稍有不慎便被对方逮着机会,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只感到膝盖一凉,随后愣在原地,血滴滴答答地洒在地上,如同点点腊梅自雪地怒放。
不痛,但是足够羞辱。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井水流淌的声音不绝于耳。
过了好一会儿,田鸿杰才露出沉痛的表情:
“对于刚才讥讽你,我只想说......”
闻言,对面神色微动,以为他要说出什么良心发现的话来,谁知那人却突然做了个鬼脸:
“对不起我下次还敢!”
接着虚晃一枪,吓得对方连连后退。
这下胡宇桐也被激怒了,“有本事就和我正面刚,别耍花样!”
比赛继续,隔着篱笆,胡宇桐举刀向其脑门砍去,而田鸿杰凭借未卜先知的能力低头闪避,接着一把捅进对方的心脏,那人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刀,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而田鸿杰还嫌不过瘾,切菜似的又用手背在刀刃上拍了两下。
武士刀一经拔出,连皮带肉,鲜血四溅,胡宇桐向前倒去,额头重重地砸在雪地上,摔了个狗啃泥,这下他真的死了。
见状,田鸿杰捡起遗落在地上的鞘,伴随其收刀的动作,肩头的积雪簌簌抖落。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就这样,第二天,田鸿杰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来到排练室,队友们全都凑过来观赏珍稀动物——大熊猫,七嘴八舌地问:
“你昨晚干啥了?”
而我们的主人公打了个哈欠,轻描淡写道:
“杀死胡宇桐。”
tbc.
* 出自苏州河
预告:下一夜 贝尔科实验
【完结】【昕雪】阉女<37>
36.Love Story
或许是命运使然,三天假期结束后,雪儿收拾好行李,在门口与雨昕告别,执意不让她送自己到机场。并承诺等经纪人谢可寅的怒火过去之后,一定设法帮她搞到一张自己的演唱会门票。
“注意这几天邮寄过来的包裹。”她强调。
“我还不确定会不会去呢。”对方突发兴致,调侃道。
“那就当你不去了,这样不容易失望,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惊喜。”
她这样说着,故意戴上墨镜,头也不回地走远。提着来时的行李箱,隆隆的车轮滚动声,夹杂高跟鞋“嗒嗒”敲击路面的声音,显得格外潇洒。
然而,在前往机场的途中...
36.Love Story
或许是命运使然,三天假期结束后,雪儿收拾好行李,在门口与雨昕告别,执意不让她送自己到机场。并承诺等经纪人谢可寅的怒火过去之后,一定设法帮她搞到一张自己的演唱会门票。
“注意这几天邮寄过来的包裹。”她强调。
“我还不确定会不会去呢。”对方突发兴致,调侃道。
“那就当你不去了,这样不容易失望,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惊喜。”
她这样说着,故意戴上墨镜,头也不回地走远。提着来时的行李箱,隆隆的车轮滚动声,夹杂高跟鞋“嗒嗒”敲击路面的声音,显得格外潇洒。
然而,在前往机场的途中路过墓园,她突然喊司机停下,到附近的花店里买来一束白菊。
头顶烈日,站在关良淑的墓前,雪儿感到自己的喉咙里似是卡住了一根鱼刺,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阿姨,”
她迟疑着开口,将包装好的白菊放在一边,蹲下来与那人墓志铭的第一行平视,上面写着“她是名伟大的妻子,更是伟大的母亲。”
“可能您很奇怪,此刻我是站在什么立场与您讲话。我与您非亲非故,倒是跟您女儿有诸多关联。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事情雨昕她不便说出口,但我这人一向没什么忌讳,更做不到公正客观,而是凡事以她为先,想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替她、替自己说几句话,可能有所冒犯,望您海涵。
没错,那些手稿,或者可以称之为‘您的自传’,我看了,每一页都看得仔仔细细。据我猜测,不论您生前如何果断决绝,不在意他人的评价,但在写下这些时,想必从心底是渴望被人理解的吧。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作为人类,终其一生不过是为了求得他人的认同,这无可厚非。对于您的遭遇,我深表同情。假如经历同样的事情,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做得比您更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下面我要说些令您不悦的话了,雨昕她永远不会跟你说这些,哪怕想都不会想,因为她的心足够柔软,留不住仇恨。而我不同,除了她,在任何人面前,我都是个顶顶自私顶顶小气顶顶无理取闹的人,尤其是有关她的事情。
阿姨,原谅我的坦率,我想这么多年来,你一定经常思考一个问题:究竟从什么时候起,我的人生彻底沦为一个悲剧?是19岁在酒吧遇见Even吗?还是不顾姐姐的劝阻,自阳台一跃而下与之私奔,将琼一人扔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抑或二十二岁那场毁灭性的车祸,在产房里九死一生诞下女儿?
都不是。
让我来告诉你,是当你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的时候。
曾经你有无数次机会修正这一切,然而你却只顾自怨自艾,沉浸在过去中作茧自缚。不肯逃离痛苦的洞穴,睁开眼看看周围的世界。于是现在你死了,躺在这里听我一个晚辈大放厥词。
老实说,我对你全部的尊敬都源于你是将刘雨昕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我感激你。”
说到这,她郑重向其鞠了一躬。
“但你没有养育过她一天,没有拥抱,没有疼爱,没有温情。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知道她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而且对所有人都那么友好。遗憾的是,你再也没有赎罪的机会了,从今往后,我会代你好好照顾她。”
她讲完,再次将身体躬成九十度,深深地鞠一躬,随后步履轻快地离开。
三个月后,在后台,所有人紧张地准备着。舞台监督站在高台拿对讲机指挥下面的工作人员检查道具准备情况,灯光师忙着对光、调试设备。而雪儿坐在化妆镜前,一边任由好几只手在其脸上涂抹,这里用刷子轻扫,那里用指腹按压,一边长时间放空,调整心理状态。
在此之前,她已经唱过好几首原创歌曲,踩高跷跳舞,每一根发丝都在空中飘扬,与地板零距离接触。场面沸反盈天,观众手举荧光棒汇成灯海,尖叫与掌声势要将天花板掀翻。这点燃了雪儿的热情,她更加卖力地表演,几近汗如雨下,跳到手脚发酸,吼到喉咙沙哑,反而感到一种久违的痛快。
唯一的遗憾,就是每当她的视线望向观众席,在一张张陌生的脸上逡巡,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张想要看到的面孔。是她没看清楚,还是对方根本没有来?
刚刚在他人的帮助下穿上那套笨重无比的演出服,雪儿就险些向前栽一跟头,随后拒绝了那双足以充当利器防身的恨天高。
“裙子那么长,观众看不出来的。”她说着,心疼地抚摸自己肩头压出的红印。这套礼服足足有五斤重,肩部的薄纱镶满水晶,加上菱格纹路的亮片设计,在灯光的照耀下愈发闪亮,如同身披星辰,踏云而来。
最后一次登台,助理在身后替她理好人鱼拖尾,立体花卉沿腰际开到裙摆,中间用纯白皮带隔开,罩上一层透明硬纱衬裙向外延展。脖颈上冰凉的串珠项圈紧邻锁骨,她将手放在喉间来回拨弄,感受到丝滑的布料有力的爱抚,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去吧,这是属于你一个人的舞台。”经纪人拍拍她的肩膀,鼓励道。
雪儿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随后幕布徐徐拉开,周围一片漆黑,一道刺目的光芒自头顶投下,她步履稳健地走到麦克风支架前,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调试完设备,不紧不慢地开口:
“最后一首歌,我想简单一点,就不跳舞了,你看,穿成这样也没法跳舞啊。”讲到这,她调皮地吐舌,摊开手转了一圈,裙摆绽放开来,如同夏日波光粼粼的大海。
“没错,这是条婚纱。”
话音刚落,众人立刻反应过来,尖叫的尖叫,欢呼的欢呼,跟闯入人家婚现场似的。
“这些天我想着要给大家一个惊喜。便特意新学了一首英文歌,与我接下来想要讲述的故事有关。
“不瞒你们说,今年我已经24岁了,可我依然相信爱情,相信童话。以后就不一定了,运气不好的话,也许十年后,34岁的时候,我再开一场这样的演唱会,最后一首歌唱的就是《晚婚》,再过十年,可能会变成《Love in the dark》。”
大家都笑了。
“但,假如我的运气足够好,中彩票那样极微小的可能,这些统统都不会发生。‘从此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显然是童话,但我愿意相信它真的存在。就当跟在场的各位做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如果某天我得到自己所想要的,过上童话般幸福的生活,那么在十年后的演唱会上便可见分晓。
说了这么多,现在请允许我向大家讲述一个故事,关于两个女孩,她们早早相识,历经各种各样的冒险,其中充斥着蜜糖、钢铁、眼泪和鲜血,最重要的是......
It’s a Love Story.”
就在这一刻,舞台上所有的灯光同时打开,可以看到她身后花枝缠绕的旋梯,随着一阵清晰分明的鼓点,雪儿拎起裙摆,朝最高处的阳台走去,倚靠在栏杆上,启唇: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I first saw you,
初见,我们尚年少,
I closed my eyes and the flashback starts,
我闭上双眼,一幕幕往事浮现脑海,”
她闭上双眼,音乐似是从心底流出,直到现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记不记日记有何分别?
① 眼睛
那双眼睛曾狠狠地瞥了她一眼,混杂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势要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可事实是,不出三天它们就只围着她转了,且余生都移不开眼。
② 嘴唇
第一次触碰近乎玩笑,她满意地看对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这其中至少隔了五年,人满为患的公交站,她在雨中瑟瑟发抖,小腿红肿,紧接着那人第一次失控,将她蒙在外套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放肆接吻。雪儿喜欢这种游离在理智与情感边缘的感觉,活着的感觉,因重感冒堵塞了许久的鼻孔突然畅通,空气倒灌的感觉。
③ 脸颊
曾有多少次,雪儿隔着三排座位,用目光尽情描摹那人的眉眼,代替手指触碰那人的脸颊,冰冰凉凉,云朵般柔软。她低头写字,背自然弓起形成剪影,窗外是摇摇欲坠的殷红夕阳。
④ 笑容
雪儿爱惨了那人笑起来的样子,无论是微笑、傻笑、嗤笑、狂笑、冷笑、皮笑肉不笑,来者不拒。她要她的余生都充斥着这些笑容,她要珍藏记忆中那人的每一种笑容,留到老了独自坐在摇椅上慢慢欣赏。
“I'm standing there,On a balcony in summer air,
我站在阳台上,沐浴着夏日气息
See the lights see the party the ball gowns,
火树银花、妙舞清歌、衣香鬓影,
I see you make your way through the crowd,And say hello,
看见你穿越人潮步步走来,向我问好,
Little did I know,
而我却一无所知,
That you were Romeo you were throwing pebbles,
你就是罗密欧,你抛砖引玉向我示爱
And my daddy said stay away from Juliet,
我爸爸让你离我远一点,
And I was crying on the staircase,
而我蜷坐在楼梯间默默流泪,
Begging you please don't go,”
祈求你不要离开,
她怎能忘记那场生日宴,那场改变了她整个命运的生日宴。就是在那里她洞察了婚姻的真相,一直以来蒙上双眼的黑布被强行揭开。
天知道当她看见那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廊下,倚在柱旁漫不经心地抚摸自己的耳垂,她与任何人都不一样,这让其全身血液沸腾。后来她才渐渐知晓,命运喜散不喜聚,太过盛大的开场往往无疾而终。
“Romeo take me somewhere we can be alone,
罗密欧,带我走吧,去只有我二人的地方,
I'll be waiting all there's left to do is run,
我等待着那一天,现在唯有逃离才能让我们摆脱束缚,
You'll be the prince and I'll be the princess,
你会成为王子,而我也将是你的公主,
It's a love story,Baby just say yes,
这是个爱情故事,亲爱的,答应我吧,”
昏暗的桌底,原本就逼仄的空间一下子塞下两人,她们肩并肩挨在一起,不是你碰了我的手,就是你压到我的腿。雪儿身着红色抹胸长裙(后来她无数次庆幸这个决定,唯一的一次在那人面前盛装出席,再不会有任何礼服能将她的明艳动人衬托得如此极致),一手捂住胸口,热得喘不过气。待人群渐渐离去,她拍拍对方的肩,认真道:
“我们走吧!”
宛若一名披坚执锐的女骑士,邀请伙伴一同上阵杀敌。
“So I sneak out to the garden to see you,
于是我偷偷溜到后花园与你相会,
We keep quiet cause we're dead if they knew,
我们缄默不言,因为一旦东窗事发后果便不堪设想,
So close your eyes,Escape this town for a little while,
所以请闭上双眼,暂时逃离这座小镇吧,
Cause you were Romeo I was the scarlet letter,
因为你是罗密欧,而我则是红字里的女主角,因世仇无法相守,
And my daddy said stay away from Juliet,
我爸爸说离朱丽叶远一点,
But you were my everything to me,
但你是我的一切,
I was begging you please don't go,And I said,
我祈求你不要离开,我说,
......
Romeo save me,They try to tell me how I feel,
罗密欧,拯救我痛苦的灵魂吧,他们总是试图左右我的思想,
This love is difficult but it's real,
这份爱困难重重,但忠贞不渝,
Don't be afraid we'll make it out of this mess,
不要害怕,我们终将冲破困境,”
你感受到了吗?三次孤注一掷地单向奔赴,翻越围墙、披霜带露,只为把那个完整的我送到你身边。我已经对你毫无隐瞒,我的自私、狭隘、蛮不讲理,整个儿的龌龊思想通通让你知晓,我的灵魂与你赤裸相对,你还不了解我吗?命运的丝线已将你我二人缠绕交错,如同水溶化在水中。
“I got tired of waiting,Wondering if you were ever coming around,
我厌倦了无穷无尽的等待,怀疑你是否会如期出现,
My faith in you was fading,
曾经坚定的信念,也渐渐开始动摇,
When I met you on the outskirts of town,And I said,
当我在小镇郊外与你重逢,我说,
Romeo save me,I've been feeling so alone,
罗密欧,拯救我,我再也无法忍受孤独的煎熬,
I keep waiting for you but you never come,
我一直在等你,而你却杳然无踪,
Is this in my head,I don't know what to think,
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雪儿一边唱,一边用目光在观众席内寻找那人的身影:短发,瘦削身材,宽大到能将皮肤尽数包裹的衣物,没有,还是没有,她没有来。得知这个答案,她的心一下跌落谷底,声音也禁不住颤抖:
“He knelt to the ground and pulled out a ring,And said,
他在我面前单膝下跪,掏出一枚戒指,说,
Marry me Juliet you'll never have to be alone,
嫁给我吧,朱丽叶,你再也不会孤身一人,
I love you and that's all I really know,
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爱你,
I talked to your dad,Go pick out a white dress,
我和你的父亲好好谈过,快去挑选你洁白的嫁衣,
It's a love story,Baby just say yes,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宝贝,答应我吧,”
此时此刻,雪儿身着婚纱,站在舞台上歌颂别人的神仙爱情,马上会有男演员牵着她的手走下楼梯,扮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从阳台私奔,跨越整个观众席,与歌迷握手拥抱,回到后排的小舞台唱完最后一句,然后随升降台的降落缓缓离去,整场演唱会圆满落幕。
这怎么能算圆满?她花了那么长时间去准备,抓紧一切空闲时间写歌练舞,制作方案,确定主题风格,为了呈现出最好的效果彩排了无数次,用身体亲吻地板上的每一部分,手臂、双腿和腰间留下数道伤疤和淤痕。然而她最期待出现的人却没有出现,没有看到她为她精心策划的一切。
雪儿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对方没有义务遵守这个约定,她从未向自己保证过什么,何况二人的关系尚未明朗,她只是仗着她们十几年的交情,在其最困难的时刻陪伴数日,确保那人不会因一时冲动做傻事,仅此而已。
想到这,她有些释然,暗自思忖演对手戏的男演员怎么还不来,观众不了解情况,有些已经坐不住,再这样下去要出舞台事故了。她刚想回头看一眼,这时眼前一黑,像是被人蒙上了不透光的纱布,对方站在她身后,呼吸时浅时深,离她的后腰只有一拳的距离。
“咚咚、咚咚!”世界安静得只能听到心跳的声音,她感到一丝陌生的温度缓慢攀升,像是揣着一只有着蓬松羽毛的鸽子,它在掌心不断扑棱翅膀,妄图挣脱束缚。
对方沉默不语,摸索着牵起她的手,雪儿一时紧张得忘了呼吸,甚至不敢稍稍挣扎一下,脑海中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不像是一双男人的手,纤细修长,没有老茧,完美地贴合她指尖的每一条缝隙。
“我们走吧!”
她下意识开口。不是“跟我”,也不是“带我”,而是“我们”。在世间,除了那个人,再没人担得起她的这句“我们”。
对方听到她的话,扶着她慢慢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接着,足尖触及地板的瞬间,就好像触及什么机关一般,她们不约而同地奔跑起来。雪儿听到高跟鞋与运动鞋,清脆与沉闷交织,敲击路面的声音,听到耳环叮当作响,衣裙窸窣,人群的欢呼与掌声。
大家起身为罗密欧与朱丽叶鼓掌,为二人在舞会上一望而神驰,随后在月亮的见证下互诉衷肠,不顾世俗的劝阻,血海深仇的隔阂,逃到教堂里私自结为夫妻,接着以生命为代价追求爱情而欢呼。可她们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而是蒙太古与凯布雷。
雪儿强迫自己记住这一刻,记住纱布磨砂眼皮的感觉,记住那人身上檀香木混合着橘皮的酸涩气息,记住十指紧扣,柔软得仿佛抓不住的雨滴。可能未来她要用余生来回味,要在午夜反复咀嚼,丢进岁月的熔炉里提炼不止。
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从今往后她就为那一刻而活,当一个又聋又哑又盲的残疾人也无所谓,那一刻的欢愉足以抵消往后漫漫无边的寂寞,没有颜色、没有音符、没有句号逗号也没段落的寂寞。
那些零散的记忆向她袭来,她们旁若无人地奔跑,将来时的路通通再走一遍:
三个月前,她们在码头许下生生世世与对方厮守的誓言;
七年前冒着大雨公交站台,她们吻得忘乎所以,仿佛感染了霍乱;
还有公交车窗外的惊鸿一瞥,彼此心如明镜,在此刻重叠;
离开众生皆有罪的教室,审判官刚好敲下法槌;
穿过医务室门口那片被银杏树遮蔽天日的小径,血、眼泪、融化的冰淇淋一同落下,浇灌角落的花朵;
路过淑工作过的“Blind fish”酒吧,她们在里面喝下人生中的第一杯酒;
钻入后院的灌木丛,目睹亚当与夏娃偷食禁果;
冲向公园内的桥洞,那里回荡着一声声“我讨厌你”的无忌童言;
藏在开满金银花的廊架底下,入目尽是晶莹剔透的葡萄;
在白墙黑瓦的小镇里横冲直撞,杜鹃鸣叫着自其头顶掠过;
而现在,她们在众目睽睽下私奔,比起那些当着教务主任的面翻墙的人不知要刺激多少。
在这里,人群将雪儿奉为神祗,眼看她沿着旋梯,手被另一个人——她的罗密欧——攥住,走下朱丽叶的阳台,却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一对真实的恋人。她和刘雨昕愚弄了在场的五万多人,包括电视机前千千万万的观众,他们都被骗了!
此时此刻,雪儿想狂笑,想振臂欢呼,肾上腺素激增让她堕入疯癫,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想:
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呼吸急促,心脏重重撞击肋骨,这样的逃亡有何意义?再怎么逃,也是在这座体育馆里,即便找到出口成功撤离,又能逃到哪里?除非找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人迹罕至的雪山或者原始森林,为何不干脆化作一棵树,伸展自己的枝桠向路过的松鼠打招呼,或扬起脸,任由黎明前的风拂过自己的额发?
雪儿绝望了,闪光灯将黑夜照成白昼,人群的嘈杂几乎要将她整个儿撕碎。这时候她居然开始在心里祈祷眼前这人不是刘雨昕,她没办法带她走,与其最终一起掉进这泥潭里永世不得翻身,倒不如趁事情尚未脱离轨道前停下来。
够了,她在心里说,已经够了。她甚至情愿死在这一刻,死亡像凝胶一般令瞬间永恒。
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那人放开她的手,随便溜到哪个角落里,没有人会认出来的,她是天生的演员,她比谁都懂得保护自己。想到这,雪儿突然停下脚步,指甲嵌进那人的肉里,对方松开手,只有这个办法。她必须通过伤害她来保护她。
想到这,雪儿心痛如绞,或许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这比欧律狄克在地狱与人间的交界突然呼喊爱人俄尔普斯的名字令其回头还难。
“雨昕!”
她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唤道,没有哭,为了抑制自己而禁不住抽噎,最终呛咳起来,呜咽夺出喉咙。这已经是她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
对方回过头,明白她的意思,深深凝视那人一眼,随后绕到身后帮其解开丝带,消失在人群中。
过了一会儿,雪儿再次返回舞台,她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逃离、私奔、愚弄大众统统不存在,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在那用心描过的眼眶里两圈极细的眼泪光环。这是独属于她与刘雨昕的秘密。现在任凭她怎么伸长了脖子环顾四周,都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
在这台下有人爱她至深,有人恨她入骨;有人奉她为神,有人斥她为鬼。他们声嘶力竭地呼喊她的名字,或艳羡,或鄙夷;或崇敬,或憎恶,可她不在乎,那些人什么也不知道。两个女孩,自小相处、青梅竹马,她们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尽管踩到对方的影子,后来却总是分离,一个留在原地,一个远在天边。
最终我们还是成为了诗人,刘雨昕。她在心里说。
此刻,尽管被耀眼的闪光灯晃花了眼,看不到那人的身影,可雪儿知道对方一定正在某个角落注视着自己,用她那关怀备至的温柔目光,宛若开满蓝桉的孤岛,只允许自己一人停靠。想到这,她眉眼弯弯,泪水洗过的眼睛明光烁亮,尾音融化在空气里,韵味悠长:
“Cause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I first saw you。
人生若只如初见。 ”
End.
感谢大家三个多月以来的陪伴,感谢所有有耐心读到这里的人!
关于结局,这是我修改了无数次的结果。它不够完美,而这些缺憾正是我想表达的主旨。
《阉女》是我的长篇处女作,我知道它还有诸多不完善的地方,我会继续努力,为大家带来更高质量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