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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灵】不易家国(HE)

表演瞒过世人,眼神披露灵魂,亲吻爱人。


提前脑补重逢之后 甜虐主甜⚠️

7k+元素过多 可能不消化⚠️


其他文指路《予 安》 《独 钟》 《席外江风吹细雨》 《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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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君偏忠胆,不肯易家国。得妻相知许,今生何足愧。”——笔者按


时隔经年与席维安重逢,是在一个深秋的午后,天气晴朗,孩子们在一片灰蒙蒙的残垣前玩闹,附近保存得最完好的建筑,是一所基督教堂,孩童在院前做游戏,笑语充盈,仿佛废墟里开出了花朵。


“钟...

表演瞒过世人,眼神披露灵魂,亲吻爱人。


提前脑补重逢之后 甜虐主甜⚠️

7k+元素过多 可能不消化⚠️


其他文指路《予 安》 《独 钟》 《席外江风吹细雨》 《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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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君偏忠胆,不肯易家国。得妻相知许,今生何足愧。”——笔者按

 


时隔经年与席维安重逢,是在一个深秋的午后,天气晴朗,孩子们在一片灰蒙蒙的残垣前玩闹,附近保存得最完好的建筑,是一所基督教堂,孩童在院前做游戏,笑语充盈,仿佛废墟里开出了花朵。

 

“钟灵——”

 远处一声低沉的呼唤,打断了孩子们的游戏。

 

小女孩看到一个不怒自威的叔叔站在院子外,怯生生地拉了拉易钟灵的裙摆,扬着调子道:“老师,有人在叫你。”

 

“钟灵。”

他这样叫她,语气同八月里急赴庐山时一样,浑浊低沉,听不出情绪。

 

易钟灵只觉得眼前的风景模糊在一片热涌中。

 

“…我、回来了,钟灵。”席维安话中抑着哽声,“这几个月…易家的善行,我都听说了,辛苦你了。”

 

“……”易钟灵缓缓回头,见到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渺小的血肉之躯,是她的丈夫。

渺小得……仿佛随时都可以像尘埃一样被炮弹炸出天际。

 

愣了片刻,才朝他奔去,扑进他没来得及敞开的怀抱里,直到泪水浸湿了他的半边外套,易钟灵才舍得直起身子。 

 

“疼不疼?”席维安蹲下身,替易钟灵擦拭刚刚在碎砾上蒙灰的高跟鞋。

 

“……还好。”易钟灵这才注意到他清瘦得已经不成样子,指尖在他脸侧抚摩,触到他鼻梁下蓄起的青须。

 

“你这鞋跟都磨损了,回头我让人…”

 

“席司令——”她捏着他的脸侧,半分撒娇半分正色道,“多事之秋,哪有功夫管这些。放心吧,真的还好。”

 

真的还好,毕竟这一回,鞋子没有掉在路上,他也没有只留给她一个不曾回顾的背影。

 

“听你的。”说话间,席维安仰面去看她。

 

易钟灵看在眼里,他笑容舒展的模样,连额头的纹路都像是幸福深蜒的痕迹,亦如她看着他的举动哭笑不得的笑靥。

 

 

上海沦陷之后,整个中国大地都陷入了空前的莽战之中。

一时度不出是福是祸,易家与市妇幼院合作创办的战时儿童收容所已经具有相当规模。当地教堂也积极提供场地支持,只是因战事与家人失联的孩童仍在源源不断地被送进来。

数月前,星华和其他的店铺一样,被日本人的炸弹夷为废墟。姐妹三人整理家中资财,带着易家众人坚守家宅,扶救难民,重待来日。

 

“这些孩子或多或少,都带些伤,有的没有受伤,却也饿得面黄肌瘦,钟玉这丫头乐观得很,说只要我们都还活着,星华就一定能重振。…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易钟灵曾在日记中写下。

 

自去年夏天,席维安急赴庐山受训,易钟灵萌生了写日记的念头。

 

 

 

 

那天夜里,易钟灵打开了一直被席维安放在抽屉里已经落灰的黑色皮革本子。东西是本来要离开上海,收拾细软的时候发现的,后来她终究没有忍心再离开,她要等他回来。

 

纸张已经有些泛黄,每页只有两组数字和简单的几个字,墨迹并不好看。

似乎把一股不顾美感狠劲用在笔端,看日期,写的是上海六年前的那场战事。

 

 

每篇文字后的落款处的日期显示,席维安所记的是民国二十一年的那场战事,易钟灵已经不记得这个本子被她翻了多少遍。

最后一段文字写于民国二十一年五月五日:“停战。总兵力:中方不足50000人,日方约90000人;伤亡:中方14104人;日方10254人。”

那一年,上海在一片硝烟中度过春天,经过谈判,终于在五月五号,中日签订了《上海停战协定》,就此休战,但是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谈判期间,席维安的睡眠很差,常常一个人醒来,在窗边呆坐到天亮,易钟灵安慰片语,便惹得他孩子一样抱着她不撒手。

 

“要中央取消驻军,真他妈是个笑话。”

那是易钟灵头一次听到席维安在她面前说这样的粗话,她看着他眼睛里熬出的血丝,只觉得心疼。

 

临出发前,她替他整理衣衫,看着镜子里一脸肃然的席维安,易钟灵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他感受到了她的紧张,眼波一软,又柔柔地化到她眼里。

“维安,我很害怕。”她靠在他身上,忍泪道。

他握住她颤抖的手,目光又变得坚如磐石。

那一年,他们打开了拧了数年的结,倾心相对,她真正开始依赖他,他将心中最深的理想告诉她听。

 

不过是六年前的事情,却在历经国难家变之后,恍如隔世。这一场仗,与六年前相比,规模空前,几乎大半个上海都被夷为废墟,中方损失了三十余万战力,是日寇的数十倍。

 

十一月中旬,易钟灵在报纸上看到了中央的声明:“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

 

“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易钟灵喃喃,想到了他那句“为国战死,我视为光荣”。

从抽屉里带出席维安托钟杰带回来的唯一一封信件。信封上写着“夫人亲启”,等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却看到纸笺空无一字,仔细端看了一番,才发现纸上留有一个很深的墨点。

 

于是,钟杰一头雾水地看着姐姐对着一张空白的信笺舒展了久违的笑容。

 

既是夫妇同心,便无需多言。

 

所以席维安这一趟回来之后的种种冷淡反常,易钟灵也不多干涉,她性子安稳,没有他那般的血性,只当是替他分担压力了。

 

游思至此,易钟灵合上本子,将其放入到脚边打开的箱子中。

搁笔起身,台灯的光一暗一明间,映出压在本子底下的印刷文件——


“离婚书”三个大字赫然其上。



易钟灵披衣走到窗前,回溯这些天来的种种。

话说席维安回来之后,变了许多,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更忙了。

忙得没在家里住上两天,便要到司令部去。就连在家里的几天,也是闹得鸡飞狗跳,脾气前所未有地差。忙得把要给易钟灵过生日的手镯戴到了易寄渔手上。

忙得抽不开身陪家里人吃一顿饭,却在忙里偷闲给易寄渔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席母喊易钟灵过去问他的近况,易钟灵一问三不知,被她劈头盖脸地一顿啰嗦,扯着扯着,又扯到子嗣的问题上。

“生不出也就罢了,好歹给丈夫纳几房好生养的妾室。”主位上的老太婆呷了一口茶,看着并不作答,还能不紧不慢行礼告辞的儿媳,抱怨道。

 

易钟灵回到家,刚从司令部送餐回来的语兰着急忙慌地来报,说她从吕副官那里打听到,司令近日病倒了。她听罢,带了医生便赶过去,底下人听说是夫人亲临,也不敢多拦。

至此,多日来不寻常的诡秘同那扇门一道,撕裂着现了形。

 

美酒美人,司令原来是忙着快活。

 

易钟灵满腹疑惑和多日来积攒的委屈崩如决堤,转身扭头就走。但直到晚间,席维安才追到易公馆,恰看到钟玉正指着易寄渔鼻子臭骂。

易寄渔哭哭啼啼地贴过来,他倒是堂而皇之地揽人入怀。

 

钟玉受不了易家的女儿伙同姐夫如此羞辱大姐,抬手就要甩易寄渔一个耳光,却被席维安拦下,狠狠制住。

“不要动我妹妹!”易钟灵上前将二人分开,心疼地揉着妹妹那发红的细腕。

 

“我正式通知你,我要和寄渔在一起。”

 

“姐夫你在胡说什么?!”钟秀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鄙夷地扫了一眼白莲花似的堂姐。

 

“……如果我不同意呢。易钟灵扯了扯钟秀的袖子,示意她后退半步,复上前道。

 

“那就准备离婚吧,明天我会把协议书准备好。”席维安甩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话说第二天,天才亮。易家后院又闹得不可开交。钟玉直接把易寄渔的行李丢在大门口。

 

“易钟灵,你不要太过分了!”

席维安带着人来了,下了车,见状便朝易钟灵撒火。

 

“席维安,我做错了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易钟灵被一旁哭哭啼啼要委屈解释的易寄渔吵得头疼,硬着颌角忍泪道。

 

“真的要我当众说出来?我母亲这些年跟你说的还不够多?”

 

“司令……你把原因说出来,也好让堂姐不再徒增忧愁。”易寄渔抹着眼泪,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你要是真的说出来,我就再也不会原谅你了。”易钟灵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聩,硬声道。

 

“罢了,总之,你心中有数,我们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钟玉和钟秀气得站在门口咄咄不休。

唐凤梧赶来把人拉回房间,实在拽不动,才在钟玉耳边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有时候,事情并非你所见。”才唬得她懵懵收了气焰。

 

易钟灵摆了摆手,无力再多言什么。

管家会意,将众人遣散。

 

 



 

 

席维安自知身在曹营心在汉,此番凶险,不得不清理一副为易钟灵怀有风月的心肠。


没有太多时间整理心绪,吕副官敲门进来,说该出发了。


上海政府要举办一次重建筹善舞会,席维安理应出席,这边把易寄渔哄高兴了,终于不再缠着要一块儿去。

没成想另一头,易钟灵带着钟玉款款而至。


流彩的灯色下,一身月白的旗袍加深色的丝制披帛,在上海的头脸人物间举杯交游,婀娜生姿。


席维安忽然想到昔年她说自己不擅长这样的社交场合,便从不陪他去应酬。

眼见此情此景,没来由地生气。


即走过去,把人拽到一旁。


“做什么……”易钟灵拗不过他,连连回头像寒暄的人道歉,“抱歉,杜老板,我去一下……诶你,放手!”


“易钟灵,我说过,我们之间结束了,财产分割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席维安横眉嗔目,故意把调子扬高了八百度。

 

“这个舞会是政府邀请易家的,怎么,席司令来得,我这个司令夫人来不得?”她蹙眉剜了他一眼,冷淡道。


“我不跟你吵。”席维安松了手,装模作样地整了整领结,满口松适愉快的情绪,道,“不过很快,你就不是席夫人了。”


“席司令莫不是忘了,我现在还是席家的儿媳妇。”


“你要做什么?”席维安自知是演戏,却猜不透易钟灵的心思。


愧疚感袭来,被他藏在一副担心被抓住把柄而放低嗓音的小人模样下。


“跟我来一趟,否则,保不齐,我还有什么让你觉得有损你席家颜面的事。”易钟灵说话间,顾自走向二楼的私人休息室。


高跟鞋踩踏出好听的节奏,潇洒而利落,走向灯光零落的楼梯口。


席维安一边跟上去,一边朝四下留心围观的众人说着“见笑”一类的客套话,心下松落:效果有了。


进了屋,席维安却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缩在门边。

只敢晃着一副怒发冲冠、不甚耐烦的虚架子,叉着腰,朝端坐于沙发上喝着咖啡的女人冷声道:“到底有什么事?”


“我只是想看看。”说话间,易钟灵抬头,秋水含波的眸子淡淡地凝视着他。


“……看什么。”席维安避开她的目光,继续扭捏着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易钟灵搁了杯子起身,朝他一步步走来。


“看看,席司令的眼睛,到底能藏多大的秘密。”


“大到你不惜伤害所有人来掩盖。”她走到他面前,逼他抬起视线。


轻轻软软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


好在席维安的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所以还能演下去。至于这辈子欠她的,千刀万剐也还不完。


“易钟灵我不管你现在发什么神经,我只想告诉你,明天我会派吕副官过去取离婚书,至于财产,一分钱都不会少给你。”


“维安,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在家里开枪,我吓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因为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的是残忍和暴力。”


“……陈年旧事,那时你除了害怕就是对我冷脸,我还照样哄着你捧着你,所以今天你也别太得寸进尺,如今时过境迁,我不会再忍你。”席维安不咸不淡地发了一通怨气。


“可是今天,你就算把枪抵在我的头上,我也敢无所顾忌地和你说话。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要是一个人无聊,就找钟玉来陪你。”他不屑地转了转眼珠。


易钟灵却笑意更深了。


“如果我真的签了这个字,我就再也不会原谅你。我最后问一遍、”她轻轻吐了口气,用素常那种温水一样的调子缓缓道,“维安,你真的要和我离婚么?”


“这个婚,非离不可。”席维安闻言,终于敢抬头,拗着一股劲,字句铿锵。


令易钟灵看了个真切。


“……好。”她安心了,痛快应了一声,向后退了半步。


他眉头舒展,颔首无言,转身拉开了门扇。


“不过明天我会亲自到司令部去,把东西交给你,我想如果在司令部离婚,应该效果最好。你说呢,席司令?”

易钟灵摆出一套工作场合常用的腔调,让席维安顿了顿脚步,终究没有回头。


第二天,易家的两位大小姐带着律师,高调地出现在警备司令部门口,吕副官赔着笑脸迎上去,本来已经要平息二小姐冒头的怒火,却没想到易寄渔又赶了巧儿,提着食盒来了,楚楚可怜地叫了两声堂姐,又惹得二小姐抬手一记耳光,好在大小姐拦得及时。


席维安适时走下来,摆出一副长官的姿态扫视了一下三人,只有吕寄渔巴巴儿迎上去,又收到了钟玉一记白眼。

“还有一份你之前签好的,我收起来了。”易钟灵舒声道,与昨夜在休息室的样子判若两人。


席维安颔首,将文件接过来,迅速确认了之后,与吕副官对了一下眼色,把东西甩过去,吩咐后者赶紧去办。


席维安觑了一眼伸着脖子的易寄渔,拽着人进了司令部。


易钟灵没有多留,转身时却不禁展开笑靥。

钟玉本狐疑,又道大姐或许是摆脱了负心汉而高兴。



其实易钟灵昨夜看得真切,真切到看得出席维安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尽力的表演。

只有眼睛骗不了人,她再熟悉不过,那是一种深沉又清澈的情绪,因为向往而清澈,又因为克制而深沉。


每夜睡前,他会凑过来吻她的眉心,就是这样的眼神。


即便是在日寇增兵、谈判不顺的关头,他每次从案牍抬眸,也带着这样的眼神。


这些日子变数不少,可有些东西,总在尘嚣暂止的深夜,扪心而上,扣人梦寐,令她纵然狐疑丛生,却也有了答案。

这些日子所有的混乱场面在易钟灵脑中杂糅出现,唯一清晰的,只有席维安对她冷言厉色时,那双甚至不带一丝硬砂的眼睛。




警备司令部的夜晚如白天一般冷清,打发了易寄渔,席维安坐在桌前看易钟灵给他打包的东西,其中有一个多收拾出来的本子——她在他的每处字迹之后,都写了日记。一日一篇,从无空档。


“民国二十六年九月五日。日本人的炸弹把很多街道炸得破败不堪,但我和你还没有一起在街上安安静静的散个步。”


“民国二十六年十月二十日。今天,星华也被炸了,今天和钟玉坐在废墟上聊天,她说只要我们还活着,星华就一定能重振。你也一定要活着,活着回来。”


“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三日。越来越多的孩子被送进来,这些日子我替他们包扎伤口,似乎也算半个护士了,以后等你回来,我也可以帮你处理得很好,比以前更好。当然,我希望你还是不要受伤。”


“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十八日。钟杰从前线回来了,他很勇敢,我替他骄傲。你托他带的信我看了,我在家里一切都好。”

……

日记中没有提过“席维安”这三个字,却处处是他。




在黑色皮革本子的最后一页,易钟灵写了令他乍看不得其意的一句话,落款日期是昨天——

“民国二十七年十一月八日。表演瞒过世人,眼神披露灵魂,亲吻爱人。”


风格同她日常伤春悲秋的诗笺大差不差,才令席维安彻悟,难怪白天……


“天下知我者,莫过夫人也。”他兀自喃喃,本是值得抚掌大笑的乐事,他却觉得愧不可当,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猛地灌下。






当易家其他的兄弟姐妹发现自己被大姐和大姐夫合伙耍了一大圈,已经是抗战胜利之后的事情了。

这些年,席维安在易家众人的心中从负心汉、陈世美,变成了卖国贼、汉奸,又到后来卧薪尝胆、苦心经营的抗日功臣。


“夫人,我回来了。”他一路上风尘仆仆,连夜赶回了易公馆。


晨光熹微处,他的身影瘦而长。


“姑、司令?”嘴笨的小厮抓着扫帚讷讷道。


于是,在众目睽睽中,席维安被当做客人请进了饭厅。


易家三姐妹和钟杰正在用早饭,易钟灵表情淡淡的,姐妹俩冷眼不屑,钟杰埋头嚼着面包。

明知内情的唐凤梧却抱着臂,一副要看热闹的表情。


席维安将将杵了一阵,提着的行李不知如何自处,手下人看了看易钟灵的眼色,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诶~阿财,来者是客,快帮席司令把行李放一下。”已经荣升为二姐夫的唐先生推了推眼镜,打趣道。

“是,二姑爷。”


“多年不见,席司令今天来,有事?”擦了擦手,目光仍然低着,话里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情绪。


“夫人……”席维安本来对着唐凤梧已经憋出了青筋,一转脸,又舒展了眉头,变得笑语温存。


旁人听得一惊,钟玉正要发作,被唐先生拉了拉衣角,制止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和席司令早已经离婚了。”易钟灵懒懒地抿了一口咖啡,仍不正眼看席维安,话音似乎抑着情绪。


“夫人……是我不好……当初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什么都不告诉你。”


“就在司令部门口,我把白纸黑字地协议书交给你。”


“夫人,你忘了,那协议书上根本就没有我的签名——”席维安急吼吼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上面的确没有你的签名,敢问这又是为什么呢?席司令。”说话间,易钟灵往咖啡里放了一匙糖,动手拌匀。


此言一出,四下瞠目:这两口子究竟在搞什么?


“钟灵,当时是我混蛋,从前线回来之后,上海很多眼睛盯着我,又因为要当卧底,所以怕害了你,也害了易家,所以自作主张找了易寄渔和我演戏,跟你闹离婚,还说了很多伤夫人心的话……是我混蛋……夫人,你怎么罚我都认,绝无二话!”


“好了,现在不只是二姑爷,易家所有人都知道了。语兰,去添副碗筷,我先去公司了。”

话音未落,易钟灵起身径直走出饭厅,席维安哪里顾得上吃饭,巴巴儿追了上去。


除了开始忙着审判唐凤梧知情不报的钟玉,所有人都齐刷刷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是,大小姐。”语兰讷讷道。



易钟灵走得飞快,却是往后庭去的,脚下的落叶被踩得吱呀作响,她才猛然停下了脚步,背脊处的起伏愈发剧烈。


席维安紧紧跟在后头,来不及刹车,险些撞上她纤薄的后背。


“夫人……”他见状,懊悔地往后退了半步,伸出去的手腾在半空,疼惜地哽声道,“钟灵,我回来了……下半辈子,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给你赔罪,任你差遣,好不好?”


“……”


见她仍不回话,便生生将人扳过来,本想就此揽佳人入怀,没成想易钟灵顶着满脸的梨花带雨,抬手就砸在他的身上。


一下,一下,又一下……

席维安不曾算过她一共打了他几下,也没有反抗,只是揪着一颗愧疚的心,承受着她泣不成声的情绪,直到她的拳头软得不成气候,才把人拉到怀里,紧紧抱了良久。


哭完了,易钟灵便不让他搂着了。第一句话只有三个字:军令状。


往后的日子里,席维安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与易钟灵同床异梦的那几年。

她对自己没个笑脸,在外人面前一副温柔端持的模样,工作上的不顺意转头就会对自己不冷不热地发泄一通,待自己赔着笑脸贴上去,却又懒得再说一个字。


可又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吕副官道破了缘由。

“司令,从前您和夫人有心结,您天天抱怨夫人对您没个笑脸,现在夫人生着您的气,所以也没个笑脸,您却开心得恨不得天天把嘴咧到天上去。”


席维安踹了他一脚,赞曰:“说得对!”


现在的他,只要每天能看到她,就已经再无所求。


对易钟灵,那句“内务外务,都由夫人做主”的话,席维安恨不得一天说八百遍。



后来,易家办了一场舞会,对外说是为了庆祝抗日胜利。对内则是为了庆祝钟玉怀上了宝宝。

唐凤梧忙着照料一直在孕吐的钟玉,席维安便陪着易钟灵在门口迎宾。


注意到角落的座位上,唐先生正趴在钟玉肚子上两个人一脸幸福的笑模样,易钟灵的目光变得神往。


“夫人,我还是比较喜欢二人世界。”席维安不知何时凑过来,在她耳边落下不知趣的一句。


“谁问你了。”易钟灵谑道,心下暖暖地发热。


“夫人、”他忽然道,看到她旗袍下摆的褶皱,低下身为她抚平。


无疑,这个举动足以转移她此刻伤春悲秋的愁绪。


“…没个司令样子。”

易钟灵无奈,一边同宾客微笑颔首致意,一边冲着一身军装蹲在自己身侧的军莽子道。


但好不容易替夫人整理好着装,席维安却只能乖乖看着易钟灵挽着什么生意伙伴跳第一支舞。


可即便忿忿,他也还是被她在灯光暗处摇曳的身姿吸引,看得忘我傻乐。


于是,舞曲结束,灯光亮起,连舞伴相互致意的时间都等不起,席维安便在众目睽睽中将易钟灵圈在身前。


“诶、”易钟灵被他公然这般戏弄,局促得红了脸。


“夫人,你今夜真美。”席维安却置若罔闻低头吻住她的眉心。


“只是今夜?”易钟灵抬眼,目光清艳,一双眼睛仿佛藏了两瓮陈酿,悄悄地醉人。


席维安有些动情,不禁低头吻住了她的眉心。


“……席司令的军令状写好了吗?”眉心处传来一阵持久而愈重的温软之感,她感受到他扣在腰上的手不断加重,试图用这话向他泼一盆冷水,却像是往火上泼了一盆油。


“早就拟好了,夫人随时过目。”他声线低沉而柔软,勾勾打量着她。


第二支舞曲响起,她牵着他进了舞池,两人很少一起跳舞,却出乎意料的默契。


“这次白纸黑字,你别想抵赖。”

趁着被他圈在身侧的几个节拍,她淡淡道。


“遵命,夫人。”


end


十一、

怀孕梗(结局中)

连苏医生自己也没有想到,今天的生意会这么好。

而且还都是一家人出事。

其实早在她给汪曼春检查身体的时候,她就猜到会出事,不过她没猜到明楼会被打得这么惨。收拾好了药箱,细心嘱咐着注意事项:“明董事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主要是过度伤心和激动,加上这一天都没进食,身体太虚所致。让她好好休息一晚吧。”

阿诚在一边候着,手紧紧握成一个拳。

苏医生垂了眼眸,轻声跟他说:“咱们出去说。”

阿香端来清粥,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将两人说的话隔绝在门外。


“明先生的皮外伤好生养着,不会出太大问题。我要说的还是他头痛的老毛病。”

阿诚点点头,有些担忧:“我懂您的意思。但先生平时忧思多虑,又长期失眠。头...

连苏医生自己也没有想到,今天的生意会这么好。

而且还都是一家人出事。

其实早在她给汪曼春检查身体的时候,她就猜到会出事,不过她没猜到明楼会被打得这么惨。收拾好了药箱,细心嘱咐着注意事项:“明董事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主要是过度伤心和激动,加上这一天都没进食,身体太虚所致。让她好好休息一晚吧。”

阿诚在一边候着,手紧紧握成一个拳。

苏医生垂了眼眸,轻声跟他说:“咱们出去说。”

阿香端来清粥,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将两人说的话隔绝在门外。


“明先生的皮外伤好生养着,不会出太大问题。我要说的还是他头痛的老毛病。”

阿诚点点头,有些担忧:“我懂您的意思。但先生平时忧思多虑,又长期失眠。头痛当然好转不了。对了。先生有依赖阿司匹林镇痛的习惯。”

汪曼春踏着轻软的步子走过来,眉目如常,她看起来倒比阿诚镇定得多:“不,有时也能睡好觉,但雨夜总惊醒。”

苏医生转过身,略一思索后才说道:“阿司匹林不是长久的法子,以后要少吃。身上的伤口不能沾水,药要常换。还要注意,千万别让他再发烧。”

汪曼春眼神飘向书房,面无表情地说:“我管不着,阿诚记下就行。”

床上的人大概是醒了,皱着眉要起身。阿诚赶紧越过正在说话的两人,过去阻拦。

大抵是挣扎的时候扯动了伤口,明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曼春呢?”

语气中还有些气若游丝。

汪曼春觉得自己若是此刻想跑,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拦住她。但她好像被下了蛊,直径走向房间里,抓住那只朝她伸出的,苍白的手。

“我在。”


直到有了真实的触感,明楼才舒展眉头,强打着精神说话:“大姐有没有为难你?”

汪曼春摇摇头,抬手试探了他额头上的温度。

嗯,不烫。

“饿吗?我给你端点吃的来?”

明楼轻轻点头,说道:“嗯,让阿诚去弄,你自己也是有身子的人。来,陪我躺会。”

汪曼春白了他一眼,放开他的手,坐到一边:“你大姐刚刚急火攻心,才吃了药睡下,你安分些,别惹她生气了。”

听到大姐不好,明楼一时着急,偏过头的时候扯动了肩膀的伤口,脸色异常难看:“咳咳……大姐怎么样?”

汪曼春被他的样子吓到,赶紧给他顺气,拿过碗,喂了两勺水,才缓过来。

“你急什么?自己身上的伤也不顾?她没事,苏医生已将看过,休息一晚就好了。”

明楼终于安心,抬起头望着天花板,虚弱地气声慢慢道来:“曼春,我很好,别担心”

汪曼春冷然一笑:“是你的姐弟担心你,不是我。”


两人沉默了一会,汪曼春估计阿诚是送苏医生去了,暂时回不来,干脆自己出去端了些吃食。进来时床上的人已经就着身后垫高的枕头昏睡过去。

想着刚刚应该是硬撑着和她说了好些话,好让她安心。哪里就是让她安心了,分明是让她徒增担心。

抬手抽去身后的枕头,又试探了他的额间温度,着实比刚刚热了一些。拧了冷水帕子给他降温,一番折腾后她也不敢离开,坐在床边四处打量,看着这个和十年前一样的书房,心里冒着酸水。

坐上明楼平日坐的椅子上,想起幼时自己也常在这把椅子上缠着明楼给自己讲题教学。那个时候的自己就觉得自家的师哥,真是个无所不知的人物。

正出神,也不知道碰倒了什么,桌子上的书散落了一地,好在声响不大,汪曼春蹲下身子去捡,余光扫到了一张熟悉的相片。

是十七岁那年的自己。

那时候还不惯穿旗袍,也没有学着当下时兴的烫头。绑着两根长辫子,眉目含情地冲着镜头羞笑。汪曼春记得这张照片连自己都没有了,当年那个疯子一把火烧光了有关明楼的所有回忆。还害得自己哭了一整晚啊。

想起来往事,她自嘲笑笑,继而将书整理好,拿着相片发愣。

猛然,她记起有天晚上在海军俱乐部撞见明台时,他说:“我大哥的书房里好多你的照片呢。”

当时还以为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是真的。


“叩叩”明镜冷脸站在门边,打断了汪曼春的胡思乱想。“汪小姐,我弟弟我自己来照顾,你出去吧。”

汪曼春将相片重新夹入书中,默默走出房间。

明镜看着自家弟弟装睡,忍不住叹气:“明公子,你清醒些了吗?”

明楼是在明镜敲门时就醒了的,被拆穿的人也没有尴尬的自觉,讨好着笑着问:“大姐,您身子好了吗?。”

“我不好。”明镜坐在一旁,努力让自己平和一些。“弟弟,你处事从来没有让我担心过的呀,这次,这次你到底是怎么了?父亲临终的话,言犹在耳,你忘了吗?”

“明楼不敢。”

“你为什么要让姐姐这么失望呀?你明知道她是汪家女,是汉奸国贼,是新政府的走狗。你让我们明家怎么接受她,啊?”

明楼缓缓抬眼,认真坚定地看着明镜。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很难见,平时,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自得样。

“汪曼春是潜伏在76号里的,中国人。她是明台所执行任务里,最隐蔽的一颗,死棋。她才是要替明台死的战友啊大姐。”

他一桩桩一件件解释给姐姐听,红着眼睛诉说着其中的艰难。

“您知道吗?这次回来,看她参加这么危险的工作,我既惊讶又痛心。她本该是上海滩最无忧无虑的名媛小姐。我,我真心疼她……”

是的,他心疼他的小姑娘,如果不是遇见他明楼,她甚至还可以安稳地做好她的“汪处长”。

“姐姐,我利用她,为国,我杀她叔父,为家,但是从来都没有想过为她一次。如果不是她发现自己怀孕,她甚至会安安静静地替明台,替明家死去。”

明楼眼睛里闪着迫切的希望,他希望姐姐能和自己一样,接受爱人。

他的爱人。

“所以您为什么总是这么顽固不化?”

“一个是至亲的亲人,一个是我最爱的女人,你要我怎么办?”






Mushroom

开在窗外的紫色蒲公英【原设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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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虚构,请勿上升

祝两位老师长命百岁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我觉得不算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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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腾没两天就出了院,不管艾伦怎么劝,文的武的都不好使。

“腾哥,你就不能好好配合治疗么?”

“要来不及了”

“什么事儿比你的命还重要!”

“她的幸福。我欠她的。”


“腾哥”徐温贺敲门进来谄媚的喊着。

“这个,看看吧。”沈腾将剧本大纲扔到徐温贺面前,而后点了一支烟半瘫在他对面。

“这什么意思……”徐温贺大致扫了一眼,是个好故事,不过看着不大像喜剧。

“导”

“让我导?”徐温贺一脸不可思议,他十分清楚沈腾跟马丽的恩恩怨怨,更何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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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虚构,请勿上升

祝两位老师长命百岁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我觉得不算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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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腾没两天就出了院,不管艾伦怎么劝,文的武的都不好使。

“腾哥,你就不能好好配合治疗么?”

“要来不及了”

“什么事儿比你的命还重要!”

“她的幸福。我欠她的。”


“腾哥”徐温贺敲门进来谄媚的喊着。

“这个,看看吧。”沈腾将剧本大纲扔到徐温贺面前,而后点了一支烟半瘫在他对面。

“这什么意思……”徐温贺大致扫了一眼,是个好故事,不过看着不大像喜剧。

“导”

“让我导?”徐温贺一脸不可思议,他十分清楚沈腾跟马丽的恩恩怨怨,更何况他们还为此打过架。早已不祈祷沈腾能照顾照顾他了别给他下绊子就是阿弥陀佛了。如今这是抽哪门子的疯。

“我们做个交易。”沈腾还是扣开了手边的酒瓶,这玩意儿比手里的烟难戒。

“你挂个名请马丽拍这个电影,后续的成与败都挂你名上。”

沈腾清楚如果这个剧本跟他们麻花初代这群人沾一点边儿,马丽都不会演。只要她演是谁导也无所谓了,倘若这电影成了,这小逼崽子也能有个除马丽丈夫外的标签。外界的污言秽语能少些,她也能快乐自在些。她快乐是他顶天重要的事。

“交易是什么呢?”徐温贺没有质疑,这样好的买卖他只想知道要用什么来交换。

“别告诉她跟我有关且电影有关的一切都听我的你只挂名。”这可能是他送给马丽最后的礼物,虽然得假借他人之手。

“好,我没问题。”徐温贺盯着沈腾,从他的表情里实在看不出什么,这样的好事怎么就轮着自己了。先不说电影好坏,能有个团队能让他导是他一直想实现的愿望。虽说没实权,受益方是他就好了。反正他想导电影图的就是虚名没有那些酸唧唧的情怀更没有什么大抱负。

“把心揣骨盆里吧,没有任何陷阱。”沈腾看得出他的顾虑,晃晃手里的酒瓶。又空了。起身去拿昨天刚屯的酒,将完整剧本丢给他。

“电子版的一会儿发你邮箱。”

徐温贺抱着厚厚一沓的剧本起了身,看着床上铺满的稿纸跟烟灰缸里溢出来的烟蒂皱了皱眉毛。

“不过我警告你,倘若你小子这辈子敢欺负她,老子他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徐温贺只觉这不过是他撂下的狠话也没多深究,点头哈腰的出了门。


“你导?”马丽盯着桌子上的剧本,又看了一眼徐温贺。这些年徐温贺借着她的资源也导过一两部作品都反响平平。她有看过这几部片子,或许他并不是适合当导演。

“你不是也想尝试不同的风格么?这个剧本正合适,跟以往你拍的那些完全不同。而且这个角色简直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徐温贺迫不及待的需要得到马丽肯定的答复,抛出一千个一万个让马丽点头的理由。

“故事不错,你要是想拍这个电影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找人,但是我不能拍。”马丽合上手里的剧本,撕掉脸上的面膜。

“为什么?”徐温贺不明白这么好的本子,这么好的团队,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不拍麻花的戏。”马丽看向剧本右上角的一行小字开心麻花内部文件

“可是这个角色真的很适合你,不着急,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会有比我适合的演员,或者可以依人再改线,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马丽丢掉手里黏腻的面膜起身去了洗手间。

对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搭档也好,情人也罢。


年初从医院出来以后她便开始盘怎么与沈腾此生不复相见。签过合同的节目总还是要录完的,别扭的录了一期又一期,想要远离他的心动摇再动摇。有些人出现在你面前什么都不做你便会心软。

节目播出反响火爆热搜不断话题攀升,不少粉丝又翻出他们的曾经在超话里聊的火热,可惜曾经的沈马组合如今的热度远不抵“腾芸驾雾”。

“腾哥跟倩芸的关系好好啊”

“腾芸驾雾是真的”

“腾哥真的好宠他的搭档”

“要一直搭档一百岁”

这样的声音总是充斥着评论区,曾经他们也是这般期待沈马的。她也如此期待。

马丽换好衣服坐在化妆镜前托着脑袋去看台本。翻到最后一页惊喜嘉宾——徐温贺。

“真有必要么?”她将最后一页朝经纪人偏了偏

“你老公来你怕啥?腾云驾雾热度那么高,礼盒也不能落下啊…”经纪人坐在沙发上码着二郎腿抬头瞟了一眼眼睛又落到手机屏幕上。

马丽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无奈低头扣着指甲顺从的默着台本。


“还不行?”沈腾看见在走廊溜达的徐温贺,确认马丽休息室房门关紧才三步两回头的走过来。

“麻花的东西她不拍啊,我嘴皮子都磨破了”徐温贺也没有办法,好说歹说怎么着都不行。

“她脾气你是知道的,真不是我不乐意”交代的事儿没办好,但他还得在麻花待下去呢。

沈腾靠着墙沉默了很久冷不丁的扯出一句

“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不是,腾哥,真不是我不乐意啊,我也想啊,是她说麻花的东西她不演,我没办法啊。腾哥,你不能这样……”徐温贺就差给沈腾跪下了。他何尝不想马丽同意呢,啥活儿不干就能得到所有可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前两天还在做名利双收的梦,今天怎么就一无所有了呢。

“诶行了行了…不是真开除你,懂我意思不?”

沈腾抽出被徐温贺抓住的胳膊,背靠着墙看向马丽的休息室,话语声有气无力的。徐温贺顺着他瞄过去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沈腾站稳深吸了两口气拔高调门

“我说!让你!他妈!现在收拾收拾东西给老子滚蛋! ”

“腾哥,腾哥,这个角色真的不能让”

“滚”

“腾哥!”

“滚”

李倩芸闻声从休息室出来,走廊里围了不少人七嘴八舌的谈论着。这大概是徐温贺演技的高光时刻了,没人怀疑他被沈腾扫地出门的事实,或许大家早就觉得徐温贺本就理应被沈腾开除。


“怎么了?外面怎么这么吵?”马丽换好衣服推开门,看着走廊里人群,踮脚想去看舆论中心。

“带着你和你的东西滚蛋”沈腾抓住徐温贺的衣领往后推了一把,他没用多大力气并不是为了顾及是否会伤害到徐温贺,只是病痛的折磨让他抬起胳膊都费力极了。

徐温贺借着力后仰了几步,人群跟着他往后退。马丽听到熟悉的声音正好奇的想往人群挤,就看见徐温贺捏着拳头从人群中走出来看了她一眼,自顾自的离开了后台。

“发生了什么?”马丽感受到了大家投来的目光莫名其妙。

“姐夫好像跟腾哥吵架了……”好心的小助理凑到马丽跟前。人群被轰散了,沈腾站在走廊的尽头眼神撞上也就一秒,他们彼此刻意避开。

在马丽的注视下他搭上了站在门口的李倩芸的腰进了她的休息室。


最后一期收官,无非那么几个游戏玩来玩去,她跟沈腾隔的很远,被导演cue了好几次让她凑近点,带不到画面。她无奈的朝舞台中央走了两步,别着麦但很少说话。毕竟他的梗有的是人接,她算的了什么呢。

他倒异常兴奋包袱不断,万事都要损上一句当然避开马丽。参与游戏倒还是能偷懒就偷懒,胳膊腿没嘴动的勤快,奸懒馋滑的人设立的很足,保护李倩芸也是做满了十二期。不过眉宇间总流露出淡淡的焦躁,眼神比平时要阴沉了许多,眉头微皱,眼睛深处不时跳出一股痛苦与颓废。马丽看得出他不是真高兴。

休息间隙,沈腾坐在台下旁边围来几个工作人员,他像是在吃什么药。她克制自己关切的心扭过头去与其他嘉宾聊些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力。

“咳咳”

沈腾还别着麦,这几声咳嗽马丽听的真切,终究是在第三声咳嗽落下时没忍住起身往台下走,其实她也没想好走过去能干些什么,但就莫名觉得她应该去。可在看到李倩芸拿过去的水跟搭在他后背的手时止住了脚步。

孤零零的站在舞台上,往前走也不是再退回去也不是。好在导演通知休息结束,她在沈腾站起身的那刻偏过头装作漠不关心。

怎么会不关心呢,后半场马丽的眼睛几乎要粘在沈腾的身上。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还在参与游戏。

“丽姐,丽姐,击掌啊击掌,该你了”

张昊扬伸出手掌在马丽面前晃,她才缓过神儿来,大象转了三圈去走独木桥,晃晃悠悠的中途掉下来很多次,第五次才平稳过去跟最后一个队员击掌。

沈腾在他的队伍里被安排到了最后一部分,去满是海洋球的池子里摸皮球,再投进两米远的篮筐里。输掉的队伍还是熟悉的柠檬汁惩罚。

“不是,丽姐你这也放水放的太明显了”队员看着沈腾已经帅先拿到皮球,埋怨着拖累队伍的马丽。

其实她没有很晕,她也能走直。节目效果是一方面不想让他喝柠檬汁是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方面。

“好,我们恭喜腾云驾雾再次取得胜利。”

马丽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总之现在的舌根都在发苦。蹲在地上缓解胃里顶上来的一股又一股的酸水。

又一轮游戏开始,输掉的队伍需要吃掉一整块芥末蛋糕,蛋糕推上来的时候马丽便拧紧了眉头。酸点倒没事儿但是这芥末她是真的顶不住,想想那个家伙还是硬着头皮上吧。

游戏开始,你画我猜。沈腾跟马丽都被分到了猜,李倩芸跟张昊扬画。

“驴?”

“不是不是”

“马?”

“对对对”

“加油”

“不是,失败的反义词”

“成功?”

“马成功?”

“四个字,丽姐,四个字,一个成语”

“噢…马…马到成功。”


“你这画的啥啊,我咋一个也看不明白呢?”

“不是腾哥,你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先看这个”

“菜刀”

“不是”

“剑?”

“诶呀不是,你先看下一个吧”

“鸭子”

“不是,但是差不多”

“跟鸭子差不多?鹅?这也不像啊……”

“不是不是,除了鹅除了鹅,诶呀……你还是看第四个吧,这个像……”

“猩猩”

“比猩猩小”

“小猩猩?”

“不是”李倩芸扶着画反着胳膊在眼前比划成猴子模样。

“啊啊啊,猴…猴子”沈腾眯着眼睛反应半天。

“对。”

“那你这画的也太像猩猩了。昂,猴子,猴子咋了……”

“好,腾云驾雾组时间到,成绩是0分。”五分钟愣是一个也没猜出来。主持人带着观众笑得大声。

“噢,杀鸡儆猴啊,那你画两把菜刀干啥?”沈腾看到答案的时候一脸懊恼,丝毫看不出表演的痕迹。

“杀啊,我那鸡画的多明显啊”李倩芸不服的指着自己的画。可惜她画的是鸡但没有鸡冠,也给了沈腾装瞎的成本。

“你这谁能看出来是鸡,我猜到鸭都是我聪明,还有你这猴子画的跟金刚似的”现场观众被沈腾的破包袱逗的前仰后合,没人在意他的故意放水。接下来的几轮游戏都是如此,马丽很想输,沈腾是直接摆烂。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腾芸驾雾输的彻底,沈腾拿起芥末蛋糕闻到味道就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一口下去,他不吐一天也得躺三天。

“要不一人吃一口吧,大家胃都不太好。”马丽扶着麦提出建议,其余的胃好不好她不知道她也不在意,她只在意有个家伙的胃,好不好很重要。

“没事儿,我替腾哥吃吧,我还挺喜欢吃蛋糕的,虽然是芥末味儿的。”李倩芸两口吃完了自己的还没咽完,就续上沈腾手里的。芥末上头呛出眼泪,一群人围了过去,递水的递纸巾的安慰的,马丽默默退后站着摆弄上一句游戏剩下的道具。


挨到了惊喜嘉宾环节,马丽上台前也没联系上徐温贺,本以为会就此取消。在看到徐温贺推着蛋糕出来的时候,确实有被惊到喜倒是没有。

“我们欢迎知名导演徐温贺老师。”主持人照着手卡念着主持词。

“大家好,我是马丽的徐温贺。”又是这句,马丽无奈的扯扯嘴角搭上他的胳膊。

“节目播出那天呢,是我们丽姐的生日,今天也是我们节目的最后一期,所以我们来许个愿吧,这里有卡纸,我们把愿望写下来。”主持人拿出一叠彩色的卡纸分发下去。

马丽站在蛋糕前挑了个粉色,半蹲下来去写心愿再认真叠成纸飞机。

“3  2   1  ”蜡烛燃起来了,扔了攥在手心的纸飞机马丽双手合十贴近唇边,每次愿望都许的无比真诚,希望神能看见替她实现。

大家齐声喊着生日快乐,沈腾没有。沈腾捏着手里没有飞出去的纸飞机,在蜡烛灭下的瞬间丢了出去。

“我希望你永远快乐,不止生日。”


录制结束,大家便都匆忙的散了场。唯独沈腾一个人坐在台上迟迟未动身,去捡地上的粉色纸飞机。保洁阿姨扫了满满一簸箕的纸飞机要倒进垃圾桶里

“阿姨,您把那粉色的都给我呗”

“那这可有得挑了”

阿姨说完便去挑簸箕里的粉色纸飞机,沈腾跳下台脱掉外套去装

“怎么?有心上人的愿望?”

“害,想看那丫头快乐点……临走前……”

沈腾用外套兜走了所有粉色纸飞机缩进车里,一张一张的拆开来。大部分都是白纸或一些莫名其妙的标点符号,录节目装装样子也没人指望自己的愿望在别人的生日里能成真。

他没放弃的继续往下拆,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好像他就笃定马丽一定会写些什么。

“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他铺开纸飞机的折痕,将卡纸平铺在掌心。仅是一瞬间马克笔留下的字迹花了,融作一团。这姑娘怎么就那么犟呢,一个愿望愣许了十几年。


回到家,沈腾便叫来了李倩芸,以他的了解不出三天马丽便会出现在他家门口。他没有多长时间了,她必须立刻马上进组。

他将那左一瓶右一瓶的药片摊在手上,以他现在的状况并不允许他一口咽下去。只好一粒粒地放在嘴巴里,再拿起清水一口口的往下顺,毫无血色的面孔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吃药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腾哥,远儿哥他们电话都打我这来了……”李倩芸将手机上的来电提示举到沈腾跟前晃悠,没人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要开除徐温贺。

“别接,别管……”

熟悉的呕吐感涌上他的咽喉,他死命地咬紧后槽牙想要抑制更多的酸水返上来,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抗拒,却还是压抑不住胃部的强烈收缩。

沈腾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卫生间对着马桶往外涌着血,因急剧腹痛身体不自控的缩成婴儿状浑身止不住的哆嗦,额头冒出冷汗,他无力的坐在地上,闭上眼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你还行么,腾哥?”李倩芸站在客厅看向趴在马桶上的沈腾不知所措。

滴咚,滴咚,滴咚。

门铃声摁的急切,李倩芸快步走到门口本想直接打开,握上门把手那一刻瞟了一眼旁边的可视门铃,是马丽。她扭头看向还趴在马桶前的沈腾。

“腾哥,是丽姐。”

因为剧烈的生理反应,酸涩眼泪自然地涌出眼眶,沈腾一面痉挛地往外吐着,一面断断续续地说着。

“等…会儿……等……”

他微颤的把着洗手台站起来擦干嘴角血迹,清水不停的冲击面部让自己保持清醒,而后攥着拳头闭眼靠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换上浴袍,故意拉的松垮,露出部分裸露的胸腔。又顺出一件儿扔给李倩芸

“去里面换……垮一点…出来………”

李倩芸扶着他走到门口倚住墙而后进了房间。沈腾看着可视门铃里气的红着眼的姑娘摇摇头扬了扬嘴角,开门的那一刻强迫自己冷下脸。

“难得啊,马老师有事儿么?”

马丽颦着眉本挂着一脸愤怒,在看到立在眼前这张没有血色的脸和一双猩红的眼,担忧和心疼掩盖了本愤怒的神情。

“你没事儿吧?是胃又难受了么?你怎么了?”

“我能有什么事儿,我这能吃能喝的……”

他用力把这门把手让自己还能勉强站立在她面前。马丽半信半疑的收敛了挂在他脸上的目光换了双凌厉的眸子

“你为什么要让张琛开除温贺?”昨天录完节目便不见徐温贺的踪影,电话也打不通微信也不回。他们在走廊上吵了一架,她本是不在意的。若不是明天直播需要徐温贺配合,她都懒得找他,问了一圈才知道徐温贺被开除了,还是因为沈腾。

“所以大晚上的来找我就为了你那小老公?”沈腾踉跄了一下,马丽胳膊伸的比脑子转的快,见他站稳后急忙抽回手

“我需要一个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噢,倩芸看上了他手里的本子,他不愿,不愿意那就让他自己玩吧。”沈腾很好的融进他给自己设定的角色,一只手摊在胸前。

“沈腾,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哪样?还是说你觉得我应该哪样?我不是个混蛋么?混蛋怎么样应该不用理由吧?麻花不养废物,那个电影他要是能做成呢……不过凭他也做不成……”沈腾回头看着从卧室出来的李倩芸,胃里的不适感再次袭来,他必须得让马丽立刻离开。

“快回去安慰你的小老公吧,我这儿可没空陪你了。”待李倩芸走过来之时一把搂住她,将身上大部分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他就要站不住了。他用力把这李倩芸侧身的浴袍,两眼通红的侧过头靠在她的怀里,李倩芸努力支撑着尽力去遮盖沈腾的脑袋。可在马丽看来这些动作过于暧昧,她愣了一下退后了半步。

“混蛋……”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沈腾跪倒在地,胃里的血瞬时涌出来染红了白色的浴袍,他昏了过去。


马丽沉着双肩坐回车里,眼皮重得抬不起来,长长的的睫羽上挂着来源不明的几滴珠水,高频率眨了几次,晃悠悠跌落下来,视线变得迷迷蒙蒙的。她在难过什么呢?替王齐还是替自己,好像哪一种都可笑至极。

“姐?”等到马丽彻底冷静下来,李蔷递过去一张面巾纸。

“我没事儿,走吧”马丽扬起下巴好控制另外几颗呼之欲出的泪。

“回…回家吗?”

“去徐温贺那儿……”

她闭上眼睛靠上后座,去猜去琢磨他的每一个行为每一个举动,去给他找理由找说辞,可这回真的找不到。飞驰进来的救护车与马丽擦肩而过。


“你愿意了?”徐温贺惊讶的站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沈腾还真是了解她。

“你建组了么,还是说现在什么都没弄?就只有个剧本?”执拗的脾气上来了,尽管徐温贺能力不足是大家公认的,她也要尽全力帮他弄好这个项目,不争馒头争口气。况且这的确是个好本子。

“建…建…这个你不用管,我能处理好……”徐温贺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毕竟现在他除了知道自己是个挂名导演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马丽签完合同后不到两个月便进了组,看着成熟的班底和贴近角色的演员,她欣慰的朝徐温贺拉了个笑脸,像在赞赏他终于有点出息。

白天马丽在剧组拍戏,徐温贺坐在监视器前带上蓝牙耳机听着在附近酒店里远程监控的沈腾传来的专业建议。夜晚马丽跟朋友组团聚餐,沈腾吞下药片缩在床上琢磨剧本怎么改才能解决马丽拍摄时提出的问题。天光大亮时找到最优解。

“丽丽,昨天你说那儿我夜晚回去跟编剧商量了下改了改词儿,你看……”徐温贺递过来涂抹明显的剧本,马丽反应了一下没想到徐温贺效率能这么快。

这五个月以来,由于在片场跟徐温贺总是不谋而合,马丽慢慢放下偏见与他越走越近。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上同她最默契的永远只有一人——藏在蓝牙耳机里的男人。

“给,总带个耳机耳朵难受么?”马丽拎过来一杯咖啡递给徐温贺,坐在他旁边去看刚刚的回放。

“没事儿”说些闲话的时候徐温贺总习惯关掉耳机,以免让沈腾知道他们假夫妻的真相。正准备抬手时

“别关。”

耳机里传来了低沉的男声命令使他放下了抬起的胳膊。

“谢谢你啊”

“昂?”

“在别人都看不上我的时候选择了我。”

“我也没做什么……”

“不管这个片子上映会获得了什么样的口碑有没有得奖都不重要,在我这里你是个好导演。”马丽朝徐温贺挑挑眉,裂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徐温贺拿起马丽带来的咖啡喝了两口,凑的离她近了些,马丽没有躲开。徐温贺咬瘪了吸管,从一开始他接近马丽也不能说纯为了利益,只能说利益要大过他爱马丽。如今歪打正着两个都能得到。也算得上是祖上冒青烟的好事。

“拍完了咱去吃宵夜?你有什么推荐么?”马丽歪头看向徐温贺眨巴眨巴眼。

“出去右拐第三个路口,有家沿海的烧烤摊”徐温贺呆愣的重复耳机里的话。

“他家的鸡肉特别好吃,你应该会喜欢。”

“怎么跟个机器人似的。愣愣的”马丽笑的戳他脑袋起身往外走。

“走啦徐导。”


电影拍摄完成后,还有一个漫长的后期。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再见过,马丽有意避着他。其实不用刻意避讳也见不上几次,沈腾没日没夜的审片剪片几乎没再露过面。

电影后期一路绿灯拿到发行许可。

“谢谢,谢谢。改天一定改天一定”马丽挂了今天的第……数不清第几回的电话。她从来没有这么厌烦过苹果的来电铃声。

蒲公英爆了。一天三亿,两天八亿,今天是刚刚开始的第十天,电影破了十五亿。

蒲公英上映之前没几个人看好,甚至不少官方号叫衰。只觉得的不过是女明星拿钱哄小老公高兴罢了。谁能想到在上映短短十天便破了十五亿。

马丽迷瞪着眼强迫支起一只眼皮走进洗手间,捧起净骨的水拍在脸上快速清醒。烦透了的手机铃声再次想起,含着牙刷走出来伸着中指去滑接听键,刚沾了水不好识别直到变成未接来电的一个小标记。

一个电影的爆火她突然间多了好多挚友,殷勤的递来许多本子,带来很多合作,约上排到明年的饭局。将手机屏上的水珠蹭干指纹解锁,看着微信里几百条的未读轻嗤一声。

“姐,吃饭就么?”蔷蔷刷卡进来将手里的衣服挂在衣架上打开防尘袋。

“不吃了,一会儿穿礼服有点显肚子”马丽敷上面膜坐在床角拉伸。

“好,给你装两片糖。”

她不喜欢参加酒会,但是在徐温贺的多次邀请下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应下了。虽是晚宴,太阳还没落山,人已经差不多到的齐全。不少媒体记者早已架好机器想要精准的捕捉到她们的每一个表情。被安保拦在门外也不耽误他们换上简陋设备溜进去。

马丽托着一袭曳地礼裙进了会场,挽着徐温贺同他一起与各个知名的不知名的老总碰杯。晚宴向来是价值交换的一种媒介,觥筹交错,虚与委蛇。这场浮华泡沫的暗流下有各处圆滑的,也有端着架子的。

她陪着笑举过酒杯游刃有余的行走在这名利场上,抬臂间看见坐在沙发角落里的沈腾,一身黑色西装在灯光下能看到精致的刺绣,很衬他。看他身边人来人往,不是西装革履的资本家就是布料极少的妖精,当然还有常贴着他的那一个。她穿着一袭抹胸长裙捏着酒杯似是聊的投机,贴着他半边身子轻笑。

沈腾将手里余下的就灌进喉咙里扭脸朝这边看了过来,她侧过头赌气一般与站在老总一旁的男星交谈。实在是没了意思,找了个角落窝在里面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一瓶接着一瓶。

“松开”马丽挣脱着被突然握紧的手腕。

“你喝多了”

“管好你自己吧”她的眼神黯淡如一层灰,垂的睫毛,带着一点拒人千里的冷色调。

“马丽!”

“你不要总是给个巴掌喂个枣的成么……沈腾,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讨厌你。”

这是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马丽被徐温贺从他身边拉走。他认命地阖了眼,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绝望“好”


沈腾惨白的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上插满了管子,睁眼看去一望无际的白,病房里很暗,只有周遭的机器显示屏在亮着,发出不知道是生还是死的吼叫,吵的他用力挤弄了下眉头,嗓子干裂的有些疼,他想吞下口水,奈何插在喉咙里的管子却未能如他愿,口水顺着嘴角留到耳后。他扯了扯嘴角闭上眼睛,该结束了。

自那之后他们确实没再见过,艾伦说她又进了组,导演很严格收了手机,不然她看到消息一定会回来看他的。

由于病情发展迅速,他已经不能吃下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口水也不行,艾伦用沾水的棉签沁润他干裂的嘴唇。

“会来的。”三个月了,艾伦也没了底气。他给马丽发了很多消息但有关于沈腾的都没有得到回复。

“伦儿……”沈腾废力的侧过身看向艾伦“她不会来的,她讨厌我…她讨厌我……”

凌晨三点钟,沈腾开始发高烧,全身如堕冰窟般寒战,头痛欲裂,胃部发疯一般地绞痛着,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肺叶几乎要炸开,牵动插进喉咙里的管子,嘴脸撕裂的疼。周围的机器呲哇乱叫吵醒了陪床的艾伦。眼皮还未抬起便摁响了床头的呼叫器。

护士急忙赶到,瞄了眼心电监护上各项偏离正常生命体征的数值,收回了刚踏进病房的右脚扭头叫来值班医生。病床前围满了医护将艾伦挤到一角,他面对着墙双手合十的祷告。

各种各样的针管从各个管道里推进又抽出,终是在天亮的时候恢复平静。护士推走了急救车,这条命暂且是拉了回来。四转的机器又恢复了规律的声响,沈腾满脸冷汗地躺在病床上,胸口急促的起伏,哑声痛苦地呻吟。

天大亮的时候,沈腾醒了过来。医生叫走了一夜未眠的艾伦

“沈先生时日不多了,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艾伦贴着墙觉得腿软,躲在门口好久好久稳定这漫天的悲伤情绪,换上憨憨笑脸进了病房。

“腾哥,醒了?”

“金…金……鸡鸡…奖…”

“去看阿丽?”

沈腾艰难的点点头,她不来看我,我去看看她也是好的。

“最后一眼了,你知道的。”

刚做好的表情塌了,眉毛拧成了八字。艾伦帮着他瞒了所有医生护士,并在医生三令五申要求必须严格卧床的条件下还是带他出了院。

想着要见她,沈腾让艾伦将他先送回别墅,进了浴室想要洗掉这一身透尽皮肤的药味儿,换上了一套修身的白色的西装领口处有漂亮的暗纹,马丽总说他穿白色好看。买的时候还有点紧,如今拢在身上还有富裕,又穿了件打底塞进衬衫里也于事无补,他瘦的实在是太多了。


沈腾几乎是被艾伦一路背到典礼现场的。他拒绝了红毯环节也拒绝进入内场安排好的位置,他实在是走不动一步路。

他坐在了后排,小小一只缩在角落里。艾伦找来几个小靠枕塞到他的后腰,来支撑他看完这场典礼。

颁奖仪式开始了,繁杂的流程一步一步的往下走着,半个娱乐圈的女明星穿着私人定制又或品牌赞助掐着腰坐在台下。他不曾偏离视线始终盯着前排的那个姑娘,眨眼都是奢侈。

最后一眼了,应该看的这样久。

大大小小的奖颁了不少,压轴的便是这最佳男女主角了。圈子里的老前辈站在话筒前邀请大家一起观看vcr,屏幕上播着五位入围作品。

看着屏幕播到蒲公英的时候他才舍得偏移自己的视线,去看屏幕里的她。电影里的角色很圆满,可他没那么幸运。他从不奢求生活会如剧本一般,唯希望眼前这个姑娘苦难少一点再少一点。

“获得第三十二届金鸡奖的最佳女主角是…”镜头将入围的五位主演投在大屏幕上,老前辈故作卡顿,搞人心态。

“马丽!”

马丽不可置信愣在那里,这是她第一次入围金鸡奖,能提名她已经很好高兴了,得奖是她不敢想的。起身与恭贺她的朋友拥抱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深吸一口气捏起拳头给自己打气步履沉稳的走上领奖台。

“恭喜马丽。有请开颁奖嘉宾为马丽颁发荣誉”

“下面有请马丽发表获奖感言”

他看着她背过身擦眼泪,再转过身平复情绪,低头端详属于自己的奖杯,坚定地走上前,长舒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短短几秒里她在想些什么,而他脑子里过的都是这些年,马丽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人前的。这个奖早就应该是她的。他低头快速拂掉眼角的泪挂上笑再去看她。

“大家好,我是演员马丽。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演喜剧,大家认识我也是因为喜剧。我一直在说喜剧演员不止于塑造喜剧角色,我们还可以塑造各种各样的不同类型的角色,所以今天要感谢,感谢金鸡奖的所有评委,谢谢你们给予我这个奖项,证明了,我没撒谎。也证明了马丽这个女演员确实是个好演员,谢谢。我觉得我们国家有特别多特别多的好演员,但是想让观众看到他记住他就需要有好的编剧好的角色和好的导演,所以在这里我要感谢,谢谢我们蒲公英的导演徐温贺先生,谢谢你坚持让我去扮演这样一个有温度有挑战的角色。”马丽看向坐在第三排的徐温贺满眼透着真诚,眼神回拉时扫到第一排空着的座位,椅背上写着“沈腾”两字。

“最后,要谢谢所有的观众也谢谢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爱你们,谢谢。”

沈腾撑着胳膊听她感谢所有包括徐温贺但并不包括他,又或许包括呢,家人亦或朋友,起码观众总能把他包括的。

“走吧”他扭头对一旁的艾伦轻声说。

“不去见见阿丽吗?我去找……”艾伦望向前排接受采访的马丽。

“不是见过了吗?走吧。”

沈腾勾着腰出了会场,掏出口袋里的药瓶塞进嘴里几颗,风灌进喉咙里顺势咳嗽了两声,眼泪便顺着眼角滑落。许是药苦,许是风大,不然这眼泪怎会像是开了阀的水龙头。他扶着一旁的石柱不再管挂在面上的泪等艾伦把车开过来。

“叔叔,给。”

沈腾低头看向还没有自己腿高的小男孩儿扬了扬嘴角摇摇头。

“妈妈说吃糖就不苦了,男子汉不能总是掉眼泪。”

沈腾接过了他手里的糖剥开塞进嘴巴里。

“这些都给你。”

小男孩儿看着沈腾手里捏着的药瓶将自己口袋里整盒糖果都倒了出来捧在手心里。

“一颗糖一颗药就不苦了。”

“谢谢你,小家伙。”

“你要走了么?”小男孩儿看着开过来的车又抬头看向沈腾。

“嗯,去很远的地方。”


刚到家门口便又吐了血,涌出来的血染红了铺在腿上他最最心爱的毯子。

“对不起……”嘴里喃喃。

毯子是马丽送给他的,那时候冬天便流行给男朋友织围巾。马丽一有闲暇工夫也不跟他们玩牌不跟他闹就坐在角落里勾勾织织,想来也是送给她男朋友的。沈腾便耍无赖说自己缺条毯子,非得让马丽先给他织一个。毯子不算大但是用完了所有的毛线,那条本来就打算送给他的围巾只好提前竣工作罢变成一个围脖。套在他脖子上兴许会小也没送出去,大概是丢在剧场落了灰。

他想掀开毯子,他不想它再被血浸染,可他没有任何力气,铺天盖地的黑暗将他裹挟。

“腾哥!”艾伦将他推到卫生间,用热毛巾将挂在下巴上的血擦干净。

“伦儿,倘若爱有来生……”

“腾哥…我现在去找阿丽……腾哥……我现在去找……”艾伦起身就要往门外跑。

“回来”

“腾哥……”

“我不想让她可怜我……挺好的,她很幸福……我?就是有点对不起爸妈…拜托你替我照顾好二老……”

“不…腾哥……我们去医院去国外…总会有办法的……”

“我命该如此的,只是总会有点遗憾罢了”

艾伦没再听沈腾的,转身去了楼上翻找沈腾的离婚证,捏着它就往外跑,到同城速递寄了出去,又发了疯似的朝回跑。

沈腾摁着手边的摁扭,轮椅转动将他带到院子里,用了些力气去搂着她送给他的那束早已干枯的向日葵。看着那块荒了的土地,废弃的钢架还胡乱插在地里。被他踩死在泥土里的蒲公英种子竟还有几株顽强的破土而出。

去看夕阳西下散落的余晖,他掏出口袋里的石块摩挲,举起来对上仅剩的太阳光盯着上面刻着的痕迹,他落日般的忧愁如那天边惆怅的飞鸟,故事的开始极致温柔,可这潦草的结局属实配不上开头。


“姐,有你的速递”

“我的?怎么寄这来了?”马丽接过速递正准备拆开的时候庆功晚会开始了。

“丽丽,开始了,咱们走吧”徐温贺满面春光穿着一身缎面的黑色燕尾西服朝马丽走了过来。

“好,你拆开瞅瞅是啥”马丽将速递递回给李蔷。

“对了,别再给念念糖了,昨天给他拆的那一盒他都吃完了。”说完便挽上徐温贺的胳膊进了会场。


“腾哥,还睡呢,演出就要开始了,咋还没换衣服呢?”常远用了些力气摇晃了两下还倚在化妆镜前的沈腾,“这咋还画一半呢,我给你补补啊,哥。”小姑娘打开自己的粉饼在沈腾脸上快速扑着。

“你愿意见我了?你终于肯见我了?”他猛地瞪大眼睛看着在他眼前站立的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啥?你还没睡醒呢哥?说啥胡话呢,快换衣服,要上台了。”姑娘将他拽起来推了推他的肚皮,合上粉饼转身去换一旁的高跟鞋。歪斜的瞬间沈腾想去扶正她,可一伸手什么都没了。

 一个踉跄他坐到了街边,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烧烤炉前的小伙儿肩膀上搭着毛巾,鬓边挂着汗渍,手里烤着的是一把她最爱的鸡翅。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边

“腾哥,可好吃了你快尝尝”没错,是她,正低头啃着鸡腿儿还不忘张罗着他,兴许是太烫的缘故,她嚼巴了两口便张着嘴巴伸出舌头来散热气。

这时她还是长发,夏日里她总嫌散下来太过闷热,便始终用根黑色的头绳绑着,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是他给买的,上面本是有朵向日葵,不过地摊里的玩意儿总是不大结实。想着什么时候一定去给她寻一个顶好的。

晚风吹过来的时候带起了她额前的碎发,耳边一两缕不听话的秀发贴上了嘴角,被没发觉的主人混着肉串吃进嘴里。

“干杯”姑娘拿起手边的酒小拇指勾掉被咬住的碎发朝他举着杯,他忙的去拾面前的酒瓶,握住的却是空气。

眨眼间他坐到了采访间,长枪短炮的架在他的面前,旁边的姑娘正得体在回答媒体提出的问题。话筒朝他这边移过来的时候,他懵了一下,仅一秒话筒又回到了姑娘胸前“腾哥其实跟我的想法差不多……”

当他再次欣慰的想要搭上她的肩膀时,不出意外一片空无。

莫名就到了清迈,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站在台前,眼前站着的不是他想要的姑娘。司仪还在有条不紊的走着流程,在要回答我愿意时,他看到台下那个精简短发的她,笑的眉眼弯弯也遮盖不住眼底的忧伤。

她起身离了酒桌,沈腾撒开了新娘的手丢了捧花,去追她的脚步。纵使身后有千万人阻挡,嘶吼,威胁。他没有回头。

他们跑到大海边,眼前的姑娘一身红色舞衣,赤足上套着银钏儿,踩着节拍在阳光下婆娑起舞。她的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裙裾飘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裙摆被掀起的白浪打湿,他与神明一起沉醉其中。舞毕。片刻没有停留的奔向大海去,风很大吹起的浪花更大,时不时的遮盖眼前的姑娘,他没有丝毫犹豫便随她去了深海里。

用力握着的向日葵啊,落了。

破土而出又怎么样,风吹过来的时候还不是各自离散了。夕阳落的完全,这世上最后的一丝光亮,灭了。

“腾哥!”

艾伦软了双腿跪在地上颤抖的拨通一个又一个电话。


这个晚会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被徐温贺拉着跟一群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又是合照又是敬酒的。伸手揉搓跳了一天的右眼皮加之莫名的心慌令她烦闷异常。她不愿再去,一个人靠着吧台晃着手中的酒杯,想要快点结束这场无趣的晚会。

“姐……”李蔷攥着红本本和一张电影票步伐沉重的朝她走了过来。

“怎么了?”马丽抿了一口酒挑眉视线落到了她背在身后的手。

“沈…老师走…了,傍晚走的……”李蔷将手里的离婚证摊在吧台上还有一张蒲公英首映礼的电影票上面手写了一串俄语:“только такой исход совпадает с нашей первой Встречей”。

傍晚是她签收速递的时候。

手里的酒杯摔在地毯上,酒水染花了她昂贵的礼服。她脱掉高跟鞋一手拖着晚礼服,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跑出会场,电子罚单跟她一起到了别墅门口。

门口站满了人哀嚎一片。她还是不信,这一定是沈腾组的局,他总是骗她。她挤了进去,看见一袭白布盖在一具躯体之上,没了挪动一步路的力气。她还是不信,深吸一口气却没能治愈她不停抖动的躯体。

“阿丽,你怎么才来……”艾伦哑着嗓子走到她身边。马丽没有理会,没有故意只是现在的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尖锐的金属声充斥着她的耳膜要将她整个吞噬。

“丽姐……”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在开玩笑对不对,这一点都不好笑……”她无法支配自己的四肢,巨大的痛苦压在她的肩上是她无法动弹。腿一软生磕在了地上,艾伦撑着她到了跟前。

“沈腾,你快点起来,演死人多不吉利啊,有人给你发红包嘛,你快起来……”

“沈腾?”

“沈腾?”

“沈腾!”

“腾哥~”

心脏抽搐的让人窒息,她神思恍惚呆愣着,不知道此刻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是跪在他身边,浑身抖成了筛子无助的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伸手去抓沈腾的手,才发现他手心里还攥着一块石块。

盯着这块刻着歪歪扭扭字迹的石块,回忆开始在她脑海中翻腾,像是无法遏制的浪花。


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巡演算是告一段落,趁着难得的休息马丽想回老家看看。沈腾偏死皮赖脸的跟着,那年是他第一次去宽甸。

马丽坐在他的对面将菜单递给他,沈腾大概扫了一眼随手指了一个。

“换一个,这个你不能吃。”沈腾的肠胃毛病不断一直不好,自己也不知道禁嘴,全靠马丽时刻盯着。他不辩驳也没问原因,撇撇嘴指向另一道菜。

大大小小点了不少,铺满一张小木桌。沈腾埋头吸溜着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这就是你常说的你小时候吃的那家?”沈腾捏着装满温水的一次性塑料杯,太软了随着他的手指在手中变形。

“嗯,这以前是我妈妈的店。对面是买碟的,我每个星期都会买一张趁我妈不在家自己偷摸看。不过那些片子都很老,我也看不太懂,但就可喜欢那种感觉。”马丽叨着碗里鸡腿儿透过沈腾的肩膀去看对街的影像店。沈腾嗦完最后一口面扭头顺着她的目光。

“马丽,你确定喜欢这些电影?”沈腾最快速度的伺候好自己的胃便搭着马丽进了影像店。凑近去看摆在柜台侧边的碟片。

“昂,都特别有名……”马丽把眼睛从一众大片儿挪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封面上一个搔首弄姿的日本女孩子正水汪汪地望着她。

她刚准备开口便看见沈腾伸手指向那一侧碟片

“老板,这张多少钱?”

“二十五,买两张送一张。”

“那要三张卖的最好的”

她实在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沈腾!”

“我来得时候晓宇他们嚷嚷着让我带土特产回去,你们这那大人参我哪儿买的起,这个他仨指定喜欢。”沈腾从兜里掏出二十五块钱摊在玻璃柜台上。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碟片顺手就塞进马丽肩上挂着的帆布包。

“哪有送人这个的……”

“这多好啊,一人一张他仨都得抢……”沈腾摁住了马丽伸进包里的手“你要拿出来不嫌丢人你就拿吧”

“你知道丢人你还买”

“我那不是想欣赏一下马老师说的有名的电影,感受一下马老师的童年。不过,马老师你这也不晚熟啊,你早熟的有点过分……”

“沈腾!”马丽气不过,白瞪他一眼自顾自的出了店门往前走。

“诶诶诶,开玩笑呢开玩笑呢,我错了,诶?这是哪儿啊?”沈腾小跑两步跟上她的步子,看着沿街的铁栅栏。马丽扭头看了一眼

“那不写着呢嘛,宽甸县第一初级中学。”

沈腾突然很感兴趣地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在这里读书?”

“嗯。”

“那咱进去看看。”

他直接往里面走,马丽跟在他的身后

“喂,你不是要去景点吗?学校有什么好看。”

“学校不好看,你的学校好看”

“诶呀,走这边。大门那儿你进不去。”马丽拉着沈腾走到铁栅栏的尽头翻了进去。

她拉着沈腾的手一路走到了后操场扒拉开了一方大石头上的一簇厚厚的草,石头的下方还看得到一道刻痕,马丽笑了笑

“还在。”

沈腾凑过去看了看“呦,许愿石呐?”

马丽蹲在大树下,对他抬头笑笑“昂,特别灵,你看都实现了。”

马丽骄傲将石头上刻的愿望展示给他看,

“你这字是一点儿没变”

“沈腾!”

“诶”

“你有刀片没有?”

“怎么?这就要谋杀亲搭档了?”

“哎呀,我是想再许一个。”

“用这个呗”沈腾拿起手边有些锋利的石块递给她。

“你也刻一个呗”

“我不信这个我就信我自己。”沈腾看她刻的认真凑过去看,刚碰着肩膀就见马丽朝后仰一屁股坐到草堆里,护住石头不让看。

“丽,你去给我买瓶汽水呗,我渴了。”

“一会儿一起呗”

“我这腰刚抻着了”

“真服了你,祖宗”马丽划好最后一个字,将石头小心的埋起来,又用脚踩踩实。搬过来一个石头划上标记。

“不许偷看昂,看了就不灵了”

“不看不看,谁看谁是小王八”沈腾一屁股坐在石堆上手做发誓状朝马丽保证。

“小王八就小王八吧”见马丽走远他三两下刨开了土堆,将石块掏了出来。

【希望沈腾长命百岁跟马丽搭档一辈子。】

“这个简单,我就能帮你实现。”

可惜那个不信佛不信神的少年郎终究还是没能实现心上人的愿望。

“我都说了……看了就不灵了……你怎么就不听呢…”马丽晕了过去。


葬礼办的低调,沈家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到昏厥,姐姐操持着整个葬礼。除去亲人来的便都是麻花初代那帮人,但也不乏一些无良媒体混进去,倘若拍到什么照片便会有一笔不小的奖金。在这个圈里就是如此,到死都得被绑在镜头下。

几个没良心的狗仔猫在各个角落,都没发现马丽的身影。她没走进葬礼,甚至掉不下眼泪,因为完全懵掉了,原来人痛到极致的时候连哭都哭不出来,你只感觉到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黑了。只是一个人提前去了墓地,躲在角落里去看漫天的粉色烟火。确实很浪漫,倘若忽略这漫山的墓碑的话,又或者这漫山的墓碑里没他的话。


“腾哥,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要是没有呢?”

“那我就不去你的葬礼。”

“这么狠心呢?”

“昂”

“去我墓地吧,我放烟花给你看。”

“讨厌,谁要去墓地看烟花,那么悲伤,烟花应该是浪漫的。”

“那我给你放粉色的。”


狗仔将照片编辑传上网络,不到五分钟便登到微博热榜第一。除了感到惋惜便是在声讨马丽没有良心。她的微博评论跟私信再一次全面崩盘,甚至昔日的cp粉皆脱粉回踩。

马丽,你真的有心么?腾哥对你那么好你看不见天天贴着废柴老公,他都去世了你都不去看一眼?”

“我本来挺心疼你的,现在觉得你活该”

“为什么,你就不能去看他一眼么?”

“为什么啊”

“多大仇啊,到死都不去看一眼”

“出于最普通的朋友你都应该去看一眼吧”

“你别忘了是谁把你从小舞台带出来的”

“你真的太令人失望了”

“呸,活该”

“那可是你最好的搭档,最好的大哥,最好的导演,你都不愿意看一眼么?”

“你还有心么?”

“现在只有说你悲痛欲绝还在昏迷,我才能原谅你。”

“如果你去参加他的葬礼,就会看见他为你放的粉色烟花”

他都那么难受了还去参加你的颁奖礼,你怎么忍心啊……

…………………………


马丽将微博消息提醒打开,铃声响到卡顿。她盯着屏幕一条一条浏览,看的仔细认真。盯着粉丝拍到的那场沈腾有出席的颁奖礼,窝在角落里,怎么会瘦的如此……她快要将手机屏捏碎。

“姐,把热搜撤了吧,再发个声明。”李蔷实在不落忍。

“声明什么?我觉得他们说的很对啊”

“姐…你还是哭出来吧……”

“明明有那么多次可以去见他……”

“姐……”

受风波影响公司不得已停了马丽所有工作,连获得影后的宣传都连夜撤了干净,正和她意。她掰了手机卡回了宽甸,一个人窝在家里跟外界失了联系,没有人找得到她。不知道是默契还是刻意有样学样,整日烟酒作伴将自己困在这里足足半年。

又一个宿醉的午后,她从床上醒过来。按理说应该头疼但她早已适应这种神经炸裂的感觉,唯有感受到这一丝丝疼痛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她再次闭上了眼,她是不想醒的她想永远活在梦里,梦里梦到的人是醒来不能说话的人。

外面很是吵闹,她皱着眉头抬起眼皮抻抻胳膊爬到窗户前拉开窗帘。暖黄的太阳光直直撒在她的脸上,她微眯着眼睛,外面挂满了红灯笼,漫天的雪白衬的灯笼格外红艳。

摁开桌上没有电话卡的手机才发现原来今天已是新年。起床进了卫生间胡乱洗了把脸,套上黑色的帽子跟口罩出了门。

插着兜漫无目的的游荡,街上的节味儿再浓她好像都融入不进去。

“栗子,糖炒栗子,刚出锅的栗子”


“你买那么些能吃完嘛?”马丽给拎着沈腾买来的两大包炒栗子,好让他腾出双手来剥。

“可香了,你尝尝”沈腾将剥好的栗子塞进她嘴里。

“你别吃太多啊,吃多了不消化”马丽腮帮子被塞的鼓囊囊的像只可爱的松鼠。

“吃你消化不”

“沈腾!”

“这个栗子不让吃,这个丽子也不能吃?”沈腾说罢便作势要去咬她,马丽见状拔腿就跑,栗子从袋口颠簸出来撒了一路,沈腾无奈跟在后面一路捡。

马丽见他半天没有追上来才停了脚步,蹲下来去拾脚边儿的栗子。

“不让吃也不能浪费了昂”沈腾将兜里的栗子重新倒进袋子里,仔细的将袋口扎紧。

“还是我拎着吧,我肯定不……”

没等沈腾话说完,马丽便贴到他的唇边轻轻嘬上一口

“给你吃最后一颗。”

抿了抿嘴唇不等呆愣在原地的沈腾害羞的朝前走。

“再来一颗呗”


“你要买全部的炒栗子?”

老板娘吃惊地看着眼前面色苍白脸颊凹陷的马丽,她的手里已经提了两大袋子炒栗子,却还要她车里所有的炒栗子。

马丽肯定的点点头。

“稍等,我给你包起来。”老板娘虽是疑惑但还是将所有的炒栗子都装好交给了她,有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

“谢谢。”

马丽接过那一大袋炒栗子,继续漫无目的往前走,如果前面还有吆喝炒栗子的,她或许还会再停下来。街尾放起了烟花细细碎碎的光芒在她的眼里闪烁着,映衬着她的眼瞳宛如易碎的玻璃

“哗”

手中的纸袋子不堪重负裂开口子,栗子从袋中掉落洒落一地,马丽忙蹲下去捡散落到四处的炒栗子一颗一颗地往回装。

“阿姨,给。”

一只小胖手伸到了马丽的眼前,约莫五六岁的模样,小男孩儿将手里攥着的栗子递给马丽,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谢。”

接过栗子塞到袋子里继续朝前走。

站在小男孩身后的妈妈走上前来拉住男孩的手温柔地夸奖他“宝宝真棒,我们宝宝也知道帮助别人啦。”

小男孩却眨巴着眼睛看向马丽快步离开的方向好半天,他忽然仰起头来,一双眼瞳犹如黑玛瑙凝般望着手边的妈妈。

“妈妈,捡栗子和切洋葱一样都会让人哭么?”

“小傻瓜,捡栗子怎么会哭呢?”

“怎么不会呢,刚刚那个阿姨脸上全部都是眼泪,她哭的特别难过。”

妈妈回头看向消失在街角的马丽,扭头回来朝小男孩儿挑挑眉“大概是捡栗子让阿姨想起来伤心的事儿……”

马丽没管眼泪,泪痕印在脸上风吹过来有些干裂。沈腾走的时候她没哭,去墓地看烟花的时候她没哭,却在无数个想起他的瞬间哭到不能自已。

她蹲在角落里压低了帽子,剥开手边的栗子塞进嘴巴里,直至清楚感觉到嘴角撕裂的疼才停下手,把又一次情绪失控的自己拉回来。

抬头看见街的对面“宽甸县第一初级中学”,没来由的顺着围栏一路走到尽头,还是那个位置,可惜这次没有能拉她一把的人。她废了些力气才翻进去,积雪打滑一脚没踩稳摔在了草地上。也没顾着疼,一瘸一拐的穿过树林去到后操场那棵槐树下。

她又拿起一块石头,这次带了刀。提起刀才想起来好像没什么愿望可许,该实现的已经实现了,剩下的都是奢望了。况且它也不灵验。

没什么理由的用手拨开积雪刨着土,尖锐的石子钻进了指甲缝里,血混着泥土缠绕在指尖,她不觉得疼。不知道刨了多久,内里出现一个檀木盒子。

本以为是动了谁的愿望,正准备合上被她刨出的坑,一阵风吹过,檀木盒子上的向日葵显现出来。不是盒子自带的倒像是后刻的,以及右下角的“s”,手里捧着的土漏的完全。

她下手掏出盒子,吹了吹面上的土打开,里面放着一沓电影票是关于她的每一场电影,一只粉色的纸飞机还有她以为早就在剧场里落了灰的围脖,最下面有一块石板上面刻着一段俄语“надеюсь, что ваша жизнь не будет мучиться болью, будущее пути благополучно”跟厚厚的一本(开在窗外的紫色蒲公英)初稿以及右下角:

丽啊,

我本想实现你所有的愿望,可偏偏你也是倔,单单一个愿望许了十几年。

对不起,我不该偷看的。

不过,

这回你偷看也会灵验的,我会保佑你,你的爱人一生无虞。

                    ——致我此生唯一的女主角Mary

马丽将手稿合起,然后将面孔深深地埋进自己的掌心,泣不成声地痛哭着,晶莹的泪珠仿佛是破碎的星芒,从她的指缝间滴落……

可我的爱人从始至终都只是你啊,都只是你啊,沈腾。



2025年5月1日,沈腾走后的第九百七十九天。

“丽姐不在家么?”宋阳拎着一堆水果看着杵在大门两边跟左右护法似的常远艾伦。

“一会儿进去说啥啊?”艾伦快要将头发抓成鸡窝。自从沈腾走后马丽便跟大家失了联络,逢年过节会在群里回应一句证明自己安好便又下线影身。没人知道这三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今儿不知道怎么了,发消息让大家聚聚,美其名曰是过节,再也不知道劳动节有什么好庆祝的。但是既然马丽开口,大家便都推了手边儿的工作来赴约,可是到了门口都有些发怵。

“哎呀,少提以前,不不不,禁忌提以前,走吧走吧”闫非伸手摁了门铃。

“呀,都一起来的昂,带这么些东西干啥这么客气,来来来来,进来吧,不用换鞋。”马丽接过一部分水果搁在桌子上招呼他们进门便走向了厨房。

“随便坐啊,厨房还炖着汤呢我得去看看……”

一群人左脚绊右脚推推搡搡的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都有些局促,搓手挠头扣指甲,结结巴巴,一群算是业内翘楚的语言工作者此时此刻愣憋不出一个字。

他们注意到垃圾桶里捏扁的酒瓶跟虽然清理过但还挂着些许烟灰的水晶烟灰缸,还有墙上挂着的计时被撕了很多页,单单剩一张贴在墙上随风左右摇晃。

“怎么样,最近大家都挺忙吧?”马丽摘了围裙搭在椅背上拿出几个杯子倒水。

常远最先反应,双手从膝盖搓到小腿“不忙不忙,最近都在家歇着呢”

“这不最近也没啥工作,歇两天。阿丽最近忙啥呢?”宋阳左右捏着带来的橙子缓解内心的紧张。

“我啊?我还有啥忙的,就陪陪孩子陪陪爸妈的。”马丽端着泡好的茶朝他们走过来“给,都尝尝”

艾伦握着玻璃杯“这是腾……”

一群人突然喉咙发痒,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盖过了艾伦没过脑子秃噜出的后半句。

“对,腾哥珍藏的茶叶,你们可有口福了。”马丽坐在沙发上小抿一口从容自若的接下话茬。放下茶杯微皱眉头,她还是喜欢酒。

直到进门前他们都还在想,见到马丽会是怎么样个场景。满地的酒瓶?凌乱的家具?发疯过的痕迹?枯槁的身体?都没有,除了垃圾桶里的酒瓶,这间屋子包括马丽本人看不出一点异常,很正常。但正因为过于正常反倒让他们更加害怕,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那…那是念念吧,长这么高啦……”大魔看着站在楼梯拐角的小男孩儿,总算找着个旁的话题扯过去。其余人扭头看过去,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

“昂,念念,快来……”马丽朝念念招手待到他跑过来将他圈在怀里。指着坐在沙发上的一群老爷们儿。

“这个是你艾伦舅舅,常远舅舅,大非舅舅,大魔舅舅,魏翔舅舅,宋阳舅舅,思思舅舅……”

念念懂事儿的一一问好,仔细看好每一个舅舅的模样跟这段时间妈妈给他看的照片一一对应上,牢牢刻在脑海里。

“以后还得你们多多照顾他”

“阿丽,这话说的,你的孩子我们肯定都当亲儿子对待。”艾伦打开脚边儿装的机器人的纸盒,递给还躲在马丽怀里的念念。“看看喜不喜欢”

念念伸手接过摆弄着糯糯的朝艾伦道谢。


“开饭吧,汤应该炖的差不多了,我去给盛出来。你们坐……”马丽看着一群尬在沙发上的老爷们儿又进了厨房。

这顿饭吃的还算顺利,聊聊家常扯扯闲嗑,偶尔会提到以前,在瞬间安静的气氛下马丽总是扯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继续没说完的话题。

“那个伦儿,麻烦你们把念念带他姥姥那儿去吧,他姥姥刚打电话过来说想他了,我就不过去了。”马丽扣好念念的外衣扣子,扣的仔细又缓慢而后捏捏他还有些肉嘟的脸。

“害,这有什么麻烦的,顺带的事儿,念念,跟舅舅走……”艾伦伸出胳膊要去抓念念的手。

念念眼泪汪汪的盯着马丽,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牵上了艾伦的手。

“这孩子咋一脸不情愿呢?”

“他就是有点怕生,他很乖的……”

马丽站在门后朝他们招手,像是告别。念念没有回应在门要关上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两年前过完春节,马丽便回了北京。大病一场险些丧命,念念整日赖在她的怀里希望她快点好起来。

“念念,如果有一天妈妈要去找爸爸你会讨厌妈妈吗?”

“妈妈很想爸爸吗?”

“非常。”

“可念念也会非常想妈妈。”

“好,那妈妈不去找爸爸,妈妈陪着念念。”马丽将念念搂进怀里,这大概是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去看了医生,心理医生给她开了大把的药她一颗也没吃。只是装作正常人一样生活,所有人都以为她走出来了,就连她自己也认为她应该走出来了。夜晚把孩子哄睡了自己就去另一个房间哭上一会儿崩溃一会儿,偶尔会去墓地看看他也不说话单单坐着,脑袋倚着墓碑一坐便是一整夜。

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马丽哄睡完念念拎着酒瓶下楼缩在浴室里。将浴缸里放满水踩进去,冷的发抖却还要沉下去,痛苦的呻吟。

念念趴在门边哭着大声喊:“妈妈,我不会讨厌你。”

最后一次去看他那天雪下的特别大,她让沈腾再等等她。


“大魔舅舅,几点了?”

“十二点十分”大魔点开手边的手机屏幕。

“念念,怎么哭了呢?想妈妈了?妈妈明天就过去了……”宋阳掰着变形金刚的的胳膊腿逗着念念。

“妈妈要去找爸爸了”

“啊?你说什么?”

六个人手机同时收到短信:“拜托你替我照顾好他,念念是沈腾的孩子。”

“我艹,掉头掉头,艾伦,快点掉头。”常远快要将手机捏碎,瞬间拨过去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豆大的泪珠不断的从念念眼眶里掉落,一群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没理会都低头去拨弄自己的手机,想要尽快联系上马丽。

“妈妈去找爸爸了”念念哭的大声。

艾伦将油门踩到底,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去往墓地,不要,千万不要。


“本来说给你带向日葵的,但是这捧白玫瑰是你儿子给你挑的,让我带过来送给你。”马丽将怀里的花放在台面上继而站起身拎起裙摆在墓前转了一圈。“我今天穿的裙子好看么?”

风吹过来带着树枝朝她点头

“我也觉得好看”

“你喜欢的那支舞,我学会了我跳给你看啊”大雨滂沱,雷声轰鸣,她赤脚提起裙摆摇曳在没天光的雨夜里。

“沈腾,我想你了。”

那把随身带的刀终是派上了用场,血色攀上玫瑰。身着红裙的姑娘去见她的白衣少年郎。


————————————————————


注:

1. 电影情节请参考开在窗外的紫色蒲公英合集。前文只是剧本,原设定才是结局。

2.首映礼电影票上的俄语:“только такой исход совпадает с нашей первой Встречей”译为这样的结局才配得上当初的相遇。

3.马念谂,谂shen与“沈”谐音,意为想念。

4.石板上刻的:“надеюсь, что ваша жизнь не будет мучиться болью, будущее пути благополучно。Моя девочка。”译为愿你未来皆坦途,一生无恙我的姑娘

5.1979.10.23到1982.06.28共九百七十九天。爱有来生,他们会再遇见。


Augenster

「沈马」见鹿

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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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腾耍嘴皮子一流,他一见着他费心思从小剧院挖到他们剧院的女主角,说话就处处踩在女主角雷点上。


今天早上来排练,平时衣裤成习惯的女主角穿了件裙子,白净净的,还没剪短的及腰长发散落下来,颈间好看的锁骨露出来,胸前袒露的一小片肌肤看起来细嫩又光滑。


看得沈腾一愣。


但等人走得近了,却又笑着说,丽,今天穿得终于像个女的了。马丽瞪他一眼,穿新裙子的好心情一下被浇灭大半,说,哥,会说话就少说点。


很好,今天又是一早上来就把女主角惹毛的一天。沈腾在心里感叹着自...

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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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腾耍嘴皮子一流,他一见着他费心思从小剧院挖到他们剧院的女主角,说话就处处踩在女主角雷点上。

 

今天早上来排练,平时衣裤成习惯的女主角穿了件裙子,白净净的,还没剪短的及腰长发散落下来,颈间好看的锁骨露出来,胸前袒露的一小片肌肤看起来细嫩又光滑。

 

看得沈腾一愣。

 

但等人走得近了,却又笑着说,丽,今天穿得终于像个女的了。马丽瞪他一眼,穿新裙子的好心情一下被浇灭大半,说,哥,会说话就少说点。

 

很好,今天又是一早上来就把女主角惹毛的一天。沈腾在心里感叹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到正式排练,马丽换上了之前放在休息室的长裤。沈腾打眼看了下,啧了一声,像是不满,说,怎么换了。马丽还气他刚才的话,就说,我乐意。

 

沈腾排练间隙想起来刚才进门看见马丽的时候。

他其实想夸她今天很漂亮,不,平时就很漂亮,是比平时还要漂亮。可话到嘴边就变了味,沈腾很多时候不喜欢正儿八经,尤其是到了真感情上,他觉得那样很矫情,但他不知道,女孩只听得到他的玩笑话,并不能听到他心中所想。

 

马丽肯吃苦,对舞台剧是骨子里的执着,是沈腾把她挖过来的,她心里多少感激这份知遇之恩,起先沈腾只是在台上台下指导马丽一二,时不时在一块琢磨琢磨剧本,长此以往,两个人的关系也跟着升温,马丽一句“腾哥”也能喊得脆生生。

 

沈腾愈发觉得马丽就是那个和他在灵魂上契合的人。

 

从台上下来,沈腾心里想着刚刚有一段没对好节奏的台词,边想边往休息室走。

 

一推门就看见马丽,他那句“哎,正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马丽手里手机贴耳朵上,脸上笑得甜腻腻的,是他没见过的娇羞。

 

嗯,好,没事,你别担心。她跟电话那端正说着什么,声音细声细气,听的沈腾胸口有点闷,那种滋味让他想起了阴雨的时候,他在天台抽烟,透过烟雾缭绕看见的灰蒙蒙的天。

 

他站在休息室门口足足两分钟,那丫头像看不见他似的,就那么端着手机你侬我侬,身上裙子已经换回来了,看样子收拾好就准备走。

 

撂下电话,果真要走,见着他,还是说了句,腾哥。他没答,换上副八卦的嘴脸,问她,“这是有情况?怪不得今天穿的不一样了。”还没等问个明白,话里话外就先兀自酸涩起来。

 

女主角只是躲闪着他赤裸裸的视线,他分明从她身上看出了些被人戳中心事的烟视媚行。沈腾如此想着,下意识舔了舔后槽牙。那能怎么办,眼看着人去奔赴别人怀抱呗,他不乐意地往旁边让了条道儿,嘴上不饶人,说,这不知道谁家大小伙子要倒霉了。听得马丽又瞪他。

 

其实马丽脾气好,以往若真和沈腾打起嘴仗,有理没理都不饶人,没点绅士风度的都是沈腾,但过后摇着尾巴别扭地对快被气哭的女主角说着讨嫌的贫嘴话求原谅的也是沈腾。

 

站休息室看马丽背影消失在尽头拐角,艾伦正好走过来,看见沈腾喊了句腾哥。沈腾拉住艾伦,说,马丽这两天是不是瞒着事呢。

阿丽能瞒什么事啊,艾伦说。

她是不是处对象了。老半天,沈腾才拉下脸来挑明了问,然后又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说,我可没在意啊,我就问问,怕她儿女情长耽误排练。

艾伦想了想,说道,不行,这事儿阿丽说了不让我跟别人讲,要不她就不给我喝她做的汤了。

沈腾说,那这就是真有事儿了呗。心里想的是,行啊,能耐了,背着他处对象。

他从倚着的门框上直起身子准备走,艾伦在身后喊住他,说,腾哥,你要喜欢阿丽你就追,别总气她。

沈腾没说话,也没停脚,走远了。

 

 

 

 

/

沈腾口才好,但用在真刀真枪上又贫瘠至极。

 

马丽明目张胆地把人带到私人饭局上,说是要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沈腾坐在椅子上看马丽,她今天穿的还是条裙子,他右眼跳了一下,想着有了男朋友就是不一样,又用刻薄的眼光打量着马丽身边的小伙子,看着比马丽小,人挺谦逊,笑起来唇红齿白。

没一点子阳刚气,沈腾在心里腹诽,哪有他风流倜傥。

 

吃饭的功夫,沈腾右眼皮连着跳了好几下,具体频率是每回马丽给那小白脸,不是,男朋友夹菜的时候,筷子一落盘,他眼皮就跳一下,那小子还故意往马丽身边凑合,中途敬了一圈酒,像多能喝似的,沈腾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里都充满了自信的挑衅。

嘁,不就比他年轻几岁么,嘚瑟什么啊。

 

后来沈腾实在坐立难安,见不得这场面,舔了舔后槽牙,面上不见变化,心里随时准备借故起身。

 

那小年轻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刨着家底,也不恼,一一应答下来,后来被问怎么和马丽走一块的,他说,我属于会珍惜眼前人那种,真喜欢的,我不会错失任何机会。

 

说这话的时候,沈腾总感觉那小子有意无意瞟自己,他权当自己嫉妒爆表此刻看他横看竖看都像竞争对手。

 

沈腾和马丽,在剧院,要说丁点儿暧昧都没飘出来那是不可能,在座几个知情的明眼人,都觉得沈腾对马丽绝不会一点意思没有。所以这顿饭吃着,还得时不时瞟瞟今天沉默寡言的大哥,看到嘴边的玩笑话还合不合适继续往外冒头。

 

大哥今天的确反常,马丽也注意到了。沈腾终于借上厕所出去透气,马丽后脚跟出来,说,咋了哥,今天菜吃着不顺口啊。

沈腾醋意上头也没顾三七二十一就说,是人看着不顺眼。

别逗了哥,这桌上你谁不是认识这么些年了的,哪能....

马丽话说一半,顿住了。

她回过味来了。

她明白了沈腾在说什么。

 

他俩一路往外走,出了餐馆到室外来,沈腾想点烟。手刚伸进口袋,马丽就说,哥,少抽点吧。

沈腾脸上好像不乐意,手默默停住了,嘴硬说,我就把手放口袋里,没想抽。

 

沈腾安静地抬头看了会夜色,夜凉如水,晚风吹在脸上,让他心里也跟着镇定了点儿,理智回溯大半。他望着星星点点的天,想着今天的月亮一点不圆,马丽和小对象肯定不能人长久。

 

他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人能比得上马丽和他默契,那种默契不是一个人接得上另一个人话,而是异口同声说同一句话。他不能想象他错失马丽,而现在这已经结结实实地发生在了他眼前。

沈腾其实一直在拖,他这人,平时调侃起来能天南海北说的天花乱坠,但到了动真格,他反而开不了这个口了。

他知道马丽还站在一边没走,但他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好这样僵持着。

 

哥,你在那望什么呢,你要心情不好你就跟我说说,要没什么事我回去了,我给他自己晾那不好,他跟他们都不太熟。马丽说。

 

沈腾知道“他”是那个小男友。这话一出来,他心里刚熄那点没处发的火又一点就着了,他转过身去板正马丽的肩膀,脸上的神情是鲜少的严肃认真,太久没正经腔调说过话,话一出口,自己别扭的声音让沈腾想起上回被拉去当临时主持人时候的蹩脚。他咬好每一个字,身体有点发抖,他觉得今天要不是被激到这份上,他或许一辈子都没勇气和马丽说这些话。

 

他说,丽,咱俩认识这么久了,彼此也最了解。他吞咽了一下,顿了顿,捏着马丽肩膀的手下意识地愈发用力,他全不自知,他回想着刚刚那小子在饭桌上那套珍惜眼前人,不错失任何机会的理论,说,丽,我知道这话我早就该说,再错过就真错过了。

 

所以呢,马丽说。

沈腾还是没说她最想听到的那句话。

 

马丽。他叫她的名字,最应该说的话堵在他喉咙里,烫得他眼眶都红,我喜欢你。他说得很轻,他知道这属于挖人墙角,但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他心里快要满溢的喜欢。

 

马丽觉得自己的肩膀被捏得生疼,感官传来的清晰痛觉让她意识到这是真的。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动动肩膀,说,痛。沈腾连忙放开她,下一瞬又把人抱紧。马丽跌进他带着体温的怀抱里,说,沈腾你怎么占人便宜呢,我还没同意呢。沈腾讲,你敢不同意。马丽挣扎着从他怀里起来,说,人还在屋里坐着呢。

 

沈腾看着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他只能面部僵硬地动了动,在心里想着如何抖一个漂亮的包袱化解现在的氛围。

可还没等他想出来,马丽就先说,忘了跟你说,那小男友是我表舅家的表弟。

 

ctmd,被玩了。

 

那那天你跟谁煲电话粥呢,还说话声儿那么好听,沈腾怨妇一样开始细数着马丽的罪行,模样愤愤不平。

马丽没说话,只朝他眨眨眼,她的眼透亮得仿佛月牙浸在水中映出的叠影重重。

看她朝他眨眨眼,沈腾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故意的。

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怕他要生气,马丽伸出手去,有点不好意思碰他,犹犹豫豫的手被沈腾拽着搂住自己,她觉得自己身上在烧,下巴抵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指腹揉着他的耳垂,哄小孩般。她说,哥,如果我不这么做,我觉得我真的就等不到了。

 

那年他们都还年轻,两颗心只想着在一起。

 

沈腾丝丝愧疚涌上来,夹杂着点心疼,他也搂紧她,男人宽厚温暖的手一下下细抚过爱人的肩胛,脊背,腰肢,他们贴的太近了,心和心贴在一块,好像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声,和自己连通,融进血液里,流淌进四肢百骸,刻印进生命最深处。

 

太难得地,沈腾说,丽,你今天的裙子真好看。

 

怎么,不是总算像个女的了?她说,记仇一般,声音闷闷的,小半张脸已经埋在他身上,言语间呼出的热气隔着不薄不厚的衣料,弄得沈腾心中仿若千万只蝼蚁攀缘而过,心猿意马的痒。

 

他松开她,说,是我不会说话。

改吗,以后。马丽问。

改,一定改。他摇着尾巴讨好地应着,头伸过去给她揉,像只忠诚的大狗狗,马丽笑了,伸手拍他,说,对我一个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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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院对这对折腾来折腾去的小情侣行为见惯不怪,这不,两个人平时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今天一个竟然拉别人在台旁边儿研究剧,另一个没事也不往上凑。

 

沈腾其实没想把人晾一边的,他在那嘴上说着剧本,余光都在马丽身上。

 

是他的错。

 

昨天晚上熬了大半宿的夜才回去,看见屋里亮着灯,人等睡着了。

 

被子也不知道盖,他嘟囔了一句,伸手去扯早上被马丽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往人身上盖。

 

马丽醒了,下意识伸手挡了挡光,眯着眼说,怎么这么晚。她心里知道沈腾属于三更半夜熬剧本的,甚至还拉着不让别人睡,她说过他几回,担心他熬坏身体,说哥再熬下去你脸上褶子就更多了,可他都是嘴上认错坚决不改。

他说,有段词儿磨得不好。伸手要关卧室灯。

 

哎,哥,你是不是忘了点事。马丽从床上起来,扣住沈腾要去关灯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

啥事啊。沈腾是真的不记得,这几天新剧本刚拟出来,他看着自己的宝贝剧本,这也操心那也操心,半夜合眼想到好台词都得爬起来记上。

 

马丽凑近了点,看见沈腾脸上淡淡的青碴,挂不住的疲惫,心里有点不忍,但知道劝他也没用,什么都行,舞台剧是他命。遮不住的烟草味散进她鼻息间。

 

自从在一块,马丽就不许沈腾再抽烟。

科学说每吸完一支香烟,人的寿命减少五到十五分钟。沈腾真戒过,但顶不住压力,有时候背着马丽偷偷破戒。

又抽烟。马丽说,语气里有点不满,接着还是讲,你真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准确来说是昨天是什么日子,因为已经过了十二点。

马丽今天刻意没去问沈腾,她以为他总不会忘记纪念日这样的日子,而她也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女友。

 

沈腾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太好,狼狈又慌张地拿出手机看日期。

 

他,忘掉了他们的纪念日。

 

沈腾几乎哑口无言,那点不太清醒的困倦一下就烟消云散,他站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解释什么呢,他可真是工作到昏了头。

看他这反应,马丽叹口气,心里委屈,但她没有耍脾气的习惯,默默下床,从外头柜子里拿出一个礼盒来,递到他手里,说,睡吧哥,这么晚肯定累坏了。之后背对他躺下来,再没说什么。

 

沈腾看着手里的礼盒,打开,里头是女主角手写的卡片,还有一块男表,是他说好看的那款。

 

他知道马丽生气了。她就是面上有时候大咧咧的像个男孩子,但沈腾知道她心最细最软,会煲一周不重样的汤,受委屈了也毫无怨言,能包容他很多缺点,是他事业道路上的最佳搭档。

 

沈腾把礼盒小心翼翼地收好,掀开被子一角躺下来,侧过身子从背后拥住马丽,他知道她没睡着,他的嘴唇贴着她带着香味的发丝,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

丽,对不起,我连这种事都能忘,他叹口气说,我一定补给你。

 

怀里的人没有应答。

 

第二天两个人之间气氛还是很微妙,谁也没主动提起来,工作的时候,各自忙各自的。

沈腾正说着话,常远在下头怼怼他胳膊,说,哥你就给人晾那了,不看看呐,咋这么没风度呢。他朝马丽那边努努嘴,沈腾也跟着看过去,马丽跟身边的编剧在探讨着什么,脸上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沈腾自知理亏,也不敢找马丽研究工作,眼下常远戳破了,他也就说,咋说话呢,我最有风度,她这不是忙着呢么。

得了吧哥,你是不是背着丽姐干什么缺德事儿了没脸见她。看沈腾一脸心虚,常远讥讽道。

别瞎说,我最忠心耿耿,沈腾讲。

 

下午大家伙聚一块在排练室开短会,趁着女主角讲话的功夫,他站到她身后头,到别人说话,大家目光都放在发言人身上,没人注意他俩,沈腾便低头,唇隔着剪得半长的头发去蹭她后颈,她怕痒地缩了缩脖子,想跟他说别闹,但碍着这么多人在,她没说话也没回头。

 

他在其他人面前,在她的后颈印下一个吻。

 

 

 

散了会,前脚看见马丽进了没人的休息室,沈腾逮着机会跟进屋。

他离她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把人抱个满怀。马丽站那看他,一时半晌没说话,沈腾知道她已经不气了,拽着她的手和她抱在一起。

“干嘛。”马丽的语气里还是能听出女主角对他的一点小别扭。

他觉得她应该气更久,而不是他哄两句,甚至都不用讲话,他就能轻而易举从她那讨到一份原谅。

他这个什么情真意切都拉不下脸往外说的人此刻心里歪歪扭扭写满了愧疚,他低声道着歉,又说,别生气了丽,是哥不好,常远儿刚还说我没风度来着,不知道哄哄你。

更何况是他的错,他更不该逃避。

表好看,哥喜欢。他说着,抱着她,她像猫儿一样软,看着就忍不住亲亲她额头,觉得不够,又亲亲她亮亮的眼,亲亲她的鼻尖,又把吻落到她脸颊,耳鬓。黏人的吻密密麻麻落下来,最后还是停在她的唇上,温热的吻带着些急促痴|缠着。马丽不会换气被憋得脸也红,红得像娇艳欲滴的玫瑰,心隆隆地跳。

哥,又硌着我了,她说。

沈腾舔舔自己的虎牙,说,哥下回注意。

 

两个人看着看着对方就笑了,气氛迷一样的胶着,马丽看出沈腾眼底的火,去扒他乱动的手,说,休息室呢,回家再闹。换做平时沈腾肯定不会依马丽,休息室的更衣间里他俩又不是第一回,沈腾之前说这只能怪马丽排练的时候总给他放电,让他忍不住。马丽只说哥你要自制力不好就别赖别人。每次都哄她说最后一次在更衣室做那种事,但永远没有最后一次。

可今天沈腾很听话,他放乖了手脚,拉马丽坐下来,半躺下来头枕在马丽腿上,更像大狗狗撒娇,他抱着马丽的腰,半张脸埋进她的衣服里,贪婪地感受着她身上令人心安的香气。

 

他忽然就说,丽,要不咱结婚吧。

 

马丽一怔,说,别开玩笑哥。

 

不是,我认真的,他说。

 

沈腾阖着眼,叫马丽看不清他所想。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说话。他好半天没听见动静,睁开眼来,问她,不愿意?

 

马丽讲,哪有人求婚这么随便的啊。但沈腾已经看见了她眼底闪着的泪光。

 

是哥草率了,他并不戳破,只接她话茬说着,然后坐起来,接着讲,我刚才想,咱俩结婚,天天都过纪念日。

 

马丽想起自己曾经在采访里说想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掉。她笑了,明媚如初春的光,说道,还提,这辈子都不想过纪念日了。

 

知道她不是真心话,沈腾也笑,拉着她手,顺着她说,嗯,咱不过,我天天追你,你成老太太我也追你。

 

“贫嘴。”她笑着用微凉的手指点点他鼻尖。

 

 

 

/

确实红了。

从剧院走向大荧幕之后,两个人的工作都开始成倍的递增起来,聚少离多成了生活的常态。

 

他们已经结婚很多年了,不记得是从哪一年又开始忘记纪念日,可马丽再不会生闷气,她知道生了也没人能赶到她身边哄,那人工作连轴转,两个人又都是事业蒸蒸日上的大好时候。

马丽没觉得不好,也没觉得好,她知道,生活终究离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平淡淡才是婚姻的本色。

 

她近来常做梦,梦循环往复,总能在同一个梦里看见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他牵着自己,像谈恋爱热火朝天那时候,梦境倏尔一转,她跟着地覆天翻,眼前人的脸成为碎片。

她总会在这时候惊醒,睁开眼,看见自己剧组酒店的房间,自己身上盖着的酒店专供白色被褥,心里的惊慌失措慢慢被房间里笼罩着的寂静融合为一种难以名状的空落。她下意识地摩挲着床另一侧空了的一块地方,冰凉一片。

 

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打开手机,屏幕略显刺眼的光在暗夜里将天花板朦胧映亮。

一点十六。

她看着寂寥的微信对话框,她和沈腾已经许久没有每天互发微信报安,时不时分享些趣味新鲜事的习惯了。他很忙,前天看路透他在北京录综艺,今天就说人已经在上海进组客串电影去了。

 

他们都有各自的事业,家似乎真的已经成为了他们住所中一个代名词。

 

第二天一早,小助理跟她说经纪人新给她接了个综艺,就当一期嘉宾,说是跟剧组协调好了给她一天空档。她点点头说知道了。小助理又说,姐,这回腾哥也去哎,你俩估计能甜死观众了。她看看小助理脸上cp粉般的傻笑,也只是跟着笑笑,想说的话咽回去。

 

她跟沈腾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她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好像这部戏他也没来探过几回班,有一回人来了,坐显示机前头待了一会,和导演聊聊天,没等她知道他来,就听说他被一通电话匆匆叫走了。

事后沈腾也没告诉马丽他那天来了,还是马丽主动给他发了个消息问,他就说,嗯,去了一趟,有事走了,没见着就没见着吧,跟导演说了给你拍美点。

他还是会偶尔贫嘴,但她知道这只是应付,如果她不给他发这微信,他怕永远不会告诉她他来过这回事。她回他一个表情包,没再说话,对面也再没有消息发过来。

转手点开微博,看见有人发博路透说沈腾对着手机不知道和谁聊的热火朝天,调侃沈叔叔笑起来褶子又多了。

她黯了黯眸子,不动声色关上屏幕,翻开腿上她提前亲手做了详细标注的剧本,在心里琢磨词儿。

 

录节目那天,要说期待倒算不上,但见到沈腾总也不是件坏事情,节目录制效果特别好,台下的观众都被逗得连连发笑,欢笑声此起彼伏得响彻在录播厅里,她和沈腾免不了要被起哄一番,两个人面上都笑着,殊不知沈腾飞机晚点,直到换好衣服,做了妆发匆匆进录播厅,他们俩也才刚打照面。被问起平时在家有没有什么小趣事分享,马丽听沈腾编瞎话倒挺像那么回事,她也就应和着说,哦,对,是这样。然后也笑起来,像回忆起什么温情搞笑的画面。

彼此之间依旧默契,可马丽觉得今天和沈腾玩这你比划我猜的游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们面上的笑一直没掉下来,职业化的,泛式的,马丽从沈腾的笑和包袱里感受出这对他而言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而已。

 

录完节目天黑得不见五指,隆冬时节,冷意顺着寒风丝丝入骨。节目组很体贴,给两个人订一间房。

 

沈腾的司机送他们俩一道回去。上车的时候,沈腾已经换回来时自己身上那套,她从坐进这个车里就闻见不一样的香水味。虽然很淡,淡到车上三个人除了她都丝毫未觉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腾的身上开始会沾染女人的脂粉,香水味。马丽私下生活里从没有涂香水的习惯,平时脸上一天要挂十几个小时的妆,好容易闲下来,再没心思往自己脸上浓妆艳抹。可外面的花花草草不一样,她们带着永远完美的妆容,无懈可击的魅惑微笑,身上像被迷魂香浸泡过一般呛人。

 

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沈腾坐床边打游戏,有陌生男声从屏幕里传来,也有姑娘夹着嗓子细嫩的声音时不时跑出来几句,她瞥了一眼,状似不经意的问,这谁啊。沈腾头没抬,目光专注在屏幕里的游戏,随口说,哦,一个小网红,不是我带着玩的。他又说了个男人的名字,说这网红是那人的小蜜,马丽把名字在脑海里过一遭,对上了号。

不多时,屏幕那边颇为销魂的“哥哥~”叫过来,弄得沈腾下意识看了眼马丽,见马丽没反应,兀自擦着比前些年还要短的头发,便默声接着打,打完了一把就停,切屏回去,打开微信,语音朝对方说,以后少把你那小网红往游戏里带。

语气不咸不淡,好像是在说给马丽听,又好像没有。

马丽抬眼看他一下,说,怎么了。

沈腾摇摇头,起身往浴室走,说,没什么,她技术太烂,总拖后腿。

 

马丽看着他走进浴室,关门声很小,不多时哗啦啦的水声便响起。她坐在床另一边,正对着沈腾刚刚坐过的地方。又随意擦了几下头发,把毛巾往一边放。

 

沈腾出来的时候,看见她湿着头发坐床上,蹙了下眉,走过去想拿她放到一边的毛巾,但顿了顿,只说,头发没干啊。马丽说,不碍事,短,好干。他看着她的确一年比一年短的头发,终究什么也没再说。

 

沈腾想起之前问马丽,为什么总要把头发剪的更短,从及腰长发改成齐肩,又从齐肩短到耳下。她只说太难打理。但马丽心里知道,以前她头发长,自己觉得这样好看,但也苦于打理,沈腾自己懒成那样一人,却愿意每天给她擦头发,再细细吹干。他常对她说,头发湿睡觉要头疼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什么时候她觉得头发应该再短些的呢。

 

他们那晚很寂静,一张被子,两个枕头,中间空出点距离。

上一次这样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还是快一个月以前的事吧。

沈腾这样想着,侧过身去,盯着那张已经好久没有细细端详过的睡颜,眉目依旧有初见时的影子,只不过成熟了不少。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不习惯互相依偎在一起入睡了。

 

马丽又做了同样的梦,往复的梦里,牵着她手的那张脸越来越模糊,她很费力才能辨清他的面容,他牵着她走,又是陷入莫名的涡流,天地调转间,那张脸的碎片也随风飘散了。

 

她又惊醒着坐起来,后背渗出微微的细汗。她已经学会很好地压抑自己的情绪,惊叫声都闷在心里,室内寂静无声。

 

沈腾感受到身旁人突然的起身,勉强睁开些眼,眼皮又涩又痛,做梦了?他还是问。

嗯,马丽轻轻地应,双腿蜷起来,隔着被子拿胳膊环着,像是心有余悸。

 

第几次做这样的梦,她数不清了,可还是会害怕,在梦里,天旋地转时,她就好像无尽海里一支沉浮无处停泊的帆,无依无靠,让人觉得随时会被未知的冰寒的浪席卷翻沉。

 

沈腾见她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他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她,忽然觉得这个背影有些孤独寂寥。他还是半坐起来伸出手去,男人的手掌抚上她的肩头,她很顺从地就往后靠倒在他身上,沈腾身上已经没有了那股让她觉得不舒服的香。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说,媳妇儿,梦都是假的。

 

那天晚上,他们久违地沦陷在一起,予取予求。

 

 

 

他们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了很多可以玩乐的话。不像过去,有什么好玩的事要追着闹着非讲给人听,就偏要给对方逗笑,现在每天在外面,全身上下的解数都留给了外人,欢笑是别人的,沉默是他们对彼此的。

 

早晨起来的时候,各自还有早班机要赶,两边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钟,响铃时间不过相差十分钟。

 

他们一前一后的洗漱,换好衣服又各自联系自己的司机和助理,急匆匆去往各自要奔赴的工作地点。

 

走到酒店正门门口,不远处,一个明艳的女生站在那,好像已等候多时。看见沈腾,眼睛里放光,性感又不失俏皮地迎上来,张嘴就是细声细气的“腾哥”,喊得沈腾头皮一麻。他刚想说“咱俩没那么熟吧”,就被又一句话噎得开不了口,女生说,你昨晚是不是告人家的状了,我特意来找你请罪来,腾哥。

 

马丽听出来了,这是昨晚打游戏那小网红,看样子是在这城市住,应该不是头回见,还知道他住哪个酒店。她不禁打量了两眼,的确,很年轻,也很漂亮,脂粉气和香水都很浓重。

 

马丽在旁边站着,那女生就把她当空气。

 

沈腾看看旁边的马丽,三言两语把女孩打发走,又回过头跟马丽说,先走了,路上小心。

马丽听着这没有温度的路上小心,摇摇头,她想听的不是这个。

于是她给他机会,开口说,经常见吗。

她不是小气的人,但沈腾和她说是一回事,不说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还当她面。

沈腾讲,没有,不熟。

你现在连解释都不愿意了吗,哥,她说道,心里涌上些失望。

沈腾顾忌着现在是室外暴露场合,刚刚他费力躲开女生手上的小动作,现在也不敢对马丽做什么太亲密的举动,哪怕这是他亲媳妇儿。

 

他伸手拍拍女主角的手背,短暂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说,别多想了。而后上了商务车。

 

司机鸣笛向她问好,车窗摇下来喊了句丽姐。

马丽勉强笑了笑,点点头,转身也上了来接自己的车。

 

两辆车相背远去,互相再不能见得踪影。

 

不算吵架,但心里也终归是闹别扭了。

 

 

 

马丽又在剧组待了几周,戏一杀青,她离进下个剧组还有几天空档,她深更半夜回到那个久违的家。

 

黑着灯进家门,迎面空气里一股怪异的味道飘过来,她开了灯,愣在原地。

客厅的墙从顶端往下墙皮已经浸泡过水开始脱落了,水痕顺着白墙流下来。

 

她第一反应就是楼上肯定漏水了。

 

大半夜打给物业了解情况,原来是隔一层的楼上对门家里好几天都没人,走的时候开着窗子,正值北方的隆冬,零下的温度将水管冻出裂痕来,听说楼上对门的房主今天幸亏发现的早,现在漏水那户的阀已经停了,水不往下漏,只是水从上流下来,从她家对门那渗到这边来。

 

那能怎么办。好在还不算太狼藉,她默默地轻轻擦了擦她够得到的地方,她想打个电话给沈腾,告诉他别家住户漏水漏过来,家里的墙要重刷,但她终究没有。这会他应该还在忙着。

 

没歇两天又进组,红有时候也让人身体吃不消,以前沈腾总跟她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心疼她累坏自己身子,反倒是自己总熬夜连轴转。

 

冬天太冷,有场淋雨的戏好几条也不过。马丽觉得水从她身上浇下来,冷风一吹冰凉刺骨,她全身上下都忍不住颤抖,咬着牙,眼泪和脸上的冰水混在一起, 不幸中的幸运是拍戏地方不算太靠北,夜晚的风一吹,不至于让湿衣服贴在身上结冰碴。

 

这种寒意,冷得深入骨髓。马丽回酒店几个小时也缓不过来,她换了干净衣服,洗了热水澡,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寒意还是一个劲儿往外冒。

 

她忽然就觉得很委屈 。

 

她想给沈腾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

 

终于是那么做了。

电话那端很喧闹,等了好半天才有人接。

喂?她听见沈腾说话的背景音嘈杂纷乱,有推杯换盏的劝酒声,也偶有女郎曼妙的笑,她没说话,听见那头的人又喂了几声,她突然就有点生气地挂了电话,混着委屈,让眼眶变热。

 

他没回过来,也没发微信问问她怎么了。

 

马丽躺在酒店的床上,手脚冰凉,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她在黑夜里只是想着同一件事。

他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呢。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变成了各过各的,连电话微信都可以被忽略遗忘。

她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往下掉,落到枕巾上,濡湿出一小片深色印痕。

 

午夜,她又做了那个同样的梦,这次,那张熟悉的脸在她眼前更加模糊起来,她使劲儿揉眼也看不清,坠落间她好像周身浸泡在冰冷无依的海水里,那人支离破碎的消散在深海中,这一次她拼尽全力想要伸手抓住,可碎片触手即化为乌有,她怎么也无法去拼凑完整。

 

她还是醒了,她感受到自己裹在被子里的身体,依旧是凉的。

 

 

 

马丽连发了几天低烧,在片场晕倒。片场紧急封锁消息,把人往医院送。

 

醒过来的时候,小助理正守在她床边一脸焦急。

她看着医院的天花板,觉得头痛欲裂,但心里仍是记挂着现在不该记挂地,开口第一句就问,没声张吧。小助理说,都处理好了,没事,姐放心休养。有什么可休养,她说,心里清楚剧组的进度等不了她休养,干这一行不就是这样,行业里的拼命三郎比比皆是。

姐,可是,你怀孕了,小助理说。

 

马丽闻言一愣。

 

她默了好半天,将这话放心里转悠了几遭,像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怀孕,怀孕是什么意思,她和沈腾,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些天忙忘了都没来生理期,想来是录节目那天晚上。她还没来得及多思索什么,叫人不能忽略的头痛让她想起来,她这几天淋雨又发烧的事实。

 

许是看出她面色上的一点担忧,小助理连忙说,医生说没事,但姐千万不能再劳累过度了。马丽点点头,勉强对小助理笑了笑。

片场那边还瞒着,小助理问她要不要和片场协调一下。马丽说,不用,没剩几场了。

这本来就是帮人家忙去的,戏份不重,进度也拖不得。她躺在病床上,闻见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消毒水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有点犯恶心。小助理在旁边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她只是摇头。

 

她真心觉得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婚姻状况怎么样不说,他们俩都忙,沈腾回家一趟都难,更别说顾孩子顾家。她不觉得以她之能可以给孩子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

犹豫了好几天,都在心里放着,拍戏的时候让人几乎看不出差错。

 

小助理还是没忍住,她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她看着马丽半倚在那阖着眼,轻声问,姐...告诉腾哥了吗。没成想马丽叹口气,轻飘飘地说,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呢。小助理心里一惊,但面上还是说,能理解,哥和姐工作都太忙了。马丽讲,不全是为工作。小助理还是不懂。

 

小助理年纪不大,平时一身干劲像极了她年轻时候的样子。马丽睁眼,见她脸上的不解,就说,这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该拼事业,剩下的就是特别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坚信我一定会嫁对人,一定会幸福。事实也是这样。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久的,我给不了这孩子什么,说着说着她就又笑,说怎么跟你讲起这个来了。

 


 

 

/

沈腾难得回趟家。

 

他知道马丽恋家,但这么多年,她也变成了睡觉就是在酒店歇脚,但说到底,一有闲空,马丽就愿意回他们俩的家里,哪怕只是有两天空档,回家只是更费周折的情况下。沈腾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家在马丽心里的分量比他重得多。

 

人果然是在的。他在夜色中看见那熟悉位置上透过窗子的灯光。

 

马丽正站在厨房里,听见开门关门声,第一反应是进了贼,但转念一想又不大可能,她走出厨房,见沈腾站在她面前。

咋的了咱家发水了,沈腾说,又指指客厅那脱落的墙皮。马丽心里想这都是快一个月之前的事了。

 

沈腾进厨房,看见马丽案板上的菜,心里想的是几点了还做饭。马丽没抬眼,问,吃饭了吗。沈腾一肚子全是酒,也不好受,闷声说没有。

 

沈腾站在厨房里,觉得手脚都帮不上忙,走出去坐沙发上,听着厨房里切菜,流水落到水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沈腾心里觉得有些久违。

马丽原本也不想大半夜做饭,她和沈腾到家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她没吃晚饭不要紧,但她担心饿着肚子里那个。

 

静坐对食,很沉闷的一顿饭。

 

马丽现在是吃什么吐什么,她已经尽量把菜少油少盐,但顾忌着沈腾,也没敢把菜做的太没味道,她强忍着恶心往嘴里送,她吃的很少,沈腾看在眼里,只说,又减肥了?心里知道她要管控身材,女演员本来就不容易,上年纪更不容易,虽然她事业很好。

 

沈腾有点心疼,但他嘴上没说,沉默的一顿饭让他觉得疲惫感更重了,在酒局上磨掉的嘴皮子令他不想多说一句话。他觉得这日子越过越平淡乏味,少了之前那种激情,也不知道每天奋斗的目的在哪。就像今天饭桌上寡淡的菜,嚼在嘴里也没什么滋味。

 

晚上睡觉,看着马丽躺在自己旁边,沈腾心里觉得很踏实,刚在饭桌上那点无厘头的想法几乎转瞬间就被自己掐灭了。

其实,平淡点也没什么不好,可能人总待在一起免不了厌倦,但他还爱她,这没什么不好,人生不能全是激情。

 

房间里可怕的寂静在无声吞食着马丽最后一点犹豫,她不知道身边人睡没睡着,她说,沈腾,咱俩是不是不合适了。

沈腾听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答这话,心里想了想,说,还因为上回的事生气呢?

马丽知道他说的是那小网红,心里莫名的无力感让她再不想说下去,于是她只讲,你看,到现在你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沈腾这次真的沉默了。

哥,要不我们分开一阵吧,都冷静冷静,她说,话一出口自己都想笑,补充道,也是,咱俩平常忙成这样,手机也是摆设,跟现在没差。

马丽,他叫她名字,说,你真要...

话还没等说完,马丽的叹气声传过来,他听见她说,腾哥,我累了。

 

他们背对着身子,两片无言的静默,他们中间不过些许距离,却好像隔着千沟万壑那般遥远。直到沈腾起身从房间里离开,沟壑再看不见尽头。

 

马丽又做起了那个梦,梦中那张脸已失去了旧时的模样,她再不能从细枝末节中分辨出什么,她只是看着那张脸在她眼前兀自破碎,她没有伸手。

 

早上起床下地喝水,走到客厅,看见沈腾从沙发上爬起来,睡衣已经换成了便装,面容比之前更憔悴了,她知道他又开始抽烟,只是她不再问,也不再抱怨。

沈腾站在那,有些无措,看着她,说,你想分开一阵,那我就暂时也不回来了,你...要有空,该回来还回来。说完就往门口走,好像只不过是在等她起来,跟她说这些话。

 

门在沈腾伸手之前先一步被打开,小助理看见沈腾,样子有些意外,说,腾哥回来了。

来找你姐啊,他对待外人还是一贯的和气,脸上有了点笑意,但并不真诚。 小助理说,嗯,来送营养师给她煲的汤。说罢,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桶。

沈腾想,他居然连她什么时候有了营养师都不知道。

见沈腾没多说什么还想往外走,小助理就明白了。明白沈腾还是不知道。她心疼丽姐,但也不敢忤逆丽姐的意思,站门口看着屋里的马丽,故意说,姐,顿的牛腩汤,医生说你得补补。

沈腾果然停了脚,转头看向小助理,想问点什么,但半晌,只是接过她手里的汤,说,我来吧。

 

其实沈腾待小助理不薄,之前有回过年私人还多给过她年底奖金,让她好好照顾马丽。小孩实诚,给丽姐说,马丽说收着吧,你应得的。但小助理心里知道,不是沈腾待她好,是因为腾哥疼丽姐。

 

小助理走了,沈腾进屋把汤给马丽放桌上,又问,你咋了。马丽没答话,看着那保温桶,心里一万个抗拒。她不想喝,但为了孩子她也得喝。

 

刚一打开,牛腩的味道混着蒸腾的热气飘过来,马丽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放下盖子往厕所跑,还差点摔跤。

沈腾见状跟过去,看着她说,你这身体真是累坏了,多歇两天吧。

马丽眼冒金星,好容易站直了身子,气不打一处来,说,沈腾你怎么到现在还这么木讷。

她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沾了点水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就往外走。沈腾听了这话,好半天回过味来,又想起昨天大半夜她在那做饭,说,怀孕了?

马丽也不说话,看着那汤又开始犯恶心,眉头一皱,沈腾立刻把汤拿远了,讲,恶心就别喝了,我给你整点温水你先顺顺。他见马丽没反驳,心里明白了个大概,一边接水,一边说,怀孕了咋不告诉我呢。然后他顿了顿又说,我昨晚一宿没睡,但看你那么决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马丽听了这话气极反笑,说,你笨啊沈腾,女人的话要反着听,你现在连哄我都不愿意了。这话说的自己都觉得委屈,女人怀孕情绪更不稳定,她心里这些天一直压着自己,现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给沈腾直接看愣了。

他有多久没看见过马丽哭了,他突然发觉,这些年马丽变了好多,变得什么都可以一个人做的很好,两个人变得再没什么交流。

沈腾想起昨晚马丽说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他想,这是他的错。他竟然已经让她连告诉自己怀孕都成了要犹豫的事。

 

他看着她举着杯子,慢吞吞地小口咽水,站起身来拿起手机,背对着她站厨房窗户那打电话,嘴里全是公务,这导演那兄弟的,听得马丽刚消下去点的气又往上冲,起身就要回屋。

沈腾刚撂电话,看见人往回走,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从后面把她搂进怀里。马丽挣扎几下,失败了,于是说,你眼里是不是只有工作啊。

沈腾搂着她,环过来的手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她的肚子,他说,媳妇儿这回你可冤枉我了,我把你后面档期都推了,咱就安安心心在家里养胎,这家我还是养的起的,他顿了顿又说,你事业你也别担心,等生完孩子,有的是更好的资源等着你。

马丽想笑,但嘴上还是说,哥你怎么这么霸道呢,我说同意生了吗。

沈腾搂她搂得更紧,不接她话,只是说,是哥错了,我笨,不懂你,以后你要有什么事,只管跟哥说,别那么独立,什么都自己担着,让我觉得你本来就是这样,再不去想你是不是需要我。

马丽做妻子很懂事,懂事得过了头,习惯了这种懂事以后,沈腾在心里把很多事都当成了理所当然,他以为马丽不会在意那些事,他也没必要去哄,没必要解释。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不管她多大年纪,是不是会撒娇,吃醋还是失落,她只要爱你,她都会有。

只不过十年前那个小姑娘可能更藏不住自己的心事。

 

 

 

其实昨天他回家,也并不是因为他有了闲空。

 

他昨晚刚好饭局,在座的都是面熟的,他知道座上还有个导演最近拍了新片子,马丽刚帮人情去演过。

沈腾心里是有点反感这种无聊的酒局的,酒喝下去喝的也不大是交情,但面上还是举了酒杯跟那导演说几句恭祝新片大卖的场面话。那还是个新锐导演,喝着喝着看着沈腾,一拍脑门儿感叹说,马老师之前在片场劳累过度晕倒了,进了医院还回来坚持,是真挺敬业。沈腾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子,好久没跳的右眼皮又开始突突跳,这饭也没心思往下吃。

脸有点黑,说,钱导,马丽怎么到你们那去还给整劳累过度了。钱导说,这不那天拍淋雨的戏,在外面冻着了发了点烧,后来又一直坚持着拍。

他听了说,原本我们家马丽就是去帮忙送个人情去的,你要是提早说还得大冬天在外面当活冰雕,那我们马丽这艺术细胞怕是也不够啊。他面上还挂着最后一点笑,说话也像玩笑,但谁都知道这不是玩笑话。

 

他心里太明白这是情节需要,拍戏哪能不吃苦头,可他就是没由来的气血上涌,那还是个新锐导演,心里多少忌惮沈腾,后半场,沈腾称兄道弟变着花样给他灌酒,他也只能一一应下。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那导演叫两个人架走了,有关系好的跟沈腾说,这导演也算是未来有大势的,不至于这么往死里灌。沈腾本来也想跟他抖个包袱,插科打诨就这么过去了,但话到嘴边如何也开不出玩笑话来,只得说,马丽进医院不能白进。

他前两天在微博上看见马丽杀青的消息,想着趁这几天,人应该是回家去了。他估摸着,连夜买了飞机票赶了回来。

 

事后马丽听说这件事,说他怎么那么冲动,这要给人喝进医院去怎么办,以后在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沈腾听了之后好大不乐意,说,你进一回医院,他也进一回这都算便宜他了。马丽就笑着讲,哥你真帅。沈腾笑起来褶子更多了,说,那是,全宇宙最帅的大哥是你腾哥。

 

月份大了之后,也瞒不住了,索性在微博上公开,一时间,沈腾只要一上采访就有人问关于马丽和孩子的事,还有人问他想要男孩女孩,他当时笑笑,说女孩好,不用花钱给她买车买房。

但私底下,马丽真问起他这事,他却说想要个男孩。马丽直说他虚伪,问他是不是重男轻女。

不是,沈腾摇摇头说,大胖小子多好玩啊。

马丽看出来他没好好说话,伸手掐他腰上的软肉,心里想着他最近这是幸福肥了,怎么她怀孕天天喝补汤,自己没见涨秤,倒给他喝胖了呢。

沈腾吃痛,嘶了一声说,马老师真下狠手啊,这是谋杀亲夫。

马丽叫他有点正形。

沈腾看着她,点点头,终于老老实实说,我就是看着你这么一步步走过来,觉得女孩真是更不容易,要吃更多苦,要接受更残酷的社会法则,他说着说着就笑,讲,生个男孩多好啊,到时候我俩一起保护你。

 

等后来真的遂沈腾心愿生了个男孩,话风就变了,什么一起保护她,一大一小天天为了抢她争风吃醋,看着沈腾赖在她腿上,马丽简直哭笑不得,说,哥你当初咋说的来着,怎么还跟你儿子较上劲了。

沈腾心安理得地枕着她的腿,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看了眼旁边的婴儿床,说,计划不如变化快,我先守住主卧的地位再说。

 

 

 

林深时见鹿,这大概就意味着经历了许多苦,看过了人生诸多风景,在平淡生活的深处,我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你,一见如初。

 

 

fin

/希望二老事业蒸蒸日上 生活幸福美满

小蒲不会飞 🦋

【沈马】楼梯间

现背,全时间线,7k,背德,很疯,高于爱情,就祝所有的遗憾不再遗憾吧。一发完


——


开心麻花有一个楼梯间是默认不可通行的,麻花的老人都知道怎么回事,新来的小朋友们只知道那里有个路障,每次想下个楼还得绕一圈,可费劲儿。


01


沈腾到办公室的时候,大家正练着呢,看没他什么事儿,找了个间隙溜楼道抽烟去了,


“哎呀嘛,吓我一跳!”

“沈老师…是你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不是,你不排练搁儿走廊跟个大耗子似的,干啥呢”


马丽是沈腾挖过来的,初来乍到的小姑娘,不爱说话不好打扮,有点慢热的性格习惯性的往后缩


沈腾眼睛很毒,瞥一眼她手上的剧本加上姑娘一个人来楼...

现背,全时间线,7k,背德,很疯,高于爱情,就祝所有的遗憾不再遗憾吧。一发完


——


开心麻花有一个楼梯间是默认不可通行的,麻花的老人都知道怎么回事,新来的小朋友们只知道那里有个路障,每次想下个楼还得绕一圈,可费劲儿。


01


沈腾到办公室的时候,大家正练着呢,看没他什么事儿,找了个间隙溜楼道抽烟去了,


“哎呀嘛,吓我一跳!”

“沈老师…是你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不是,你不排练搁儿走廊跟个大耗子似的,干啥呢”


马丽是沈腾挖过来的,初来乍到的小姑娘,不爱说话不好打扮,有点慢热的性格习惯性的往后缩


沈腾眼睛很毒,瞥一眼她手上的剧本加上姑娘一个人来楼道,想到接下来的哭诉戏码他已经开始头疼了,沈腾向来不吃女生梨花带雨那套,


而出乎意料的,马丽并没找他打抱不平,


“沈老师,我这不练着呢嘛” 东北姑娘格外熟悉的口音晃着手里画的密密麻麻的剧本


“和鬼练呢?这双人本儿。” 沈腾一把就夺过了剧本,眯眼等待这个姑娘怎么拆招


“咋的,一个人不能练啊” 马丽却不恼他,顺势就分饰两人把主角ab演活了


楼道里几乎靠洒进来的光照明,正好半落在马丽脸上,半打在沈腾手上的剧本上。


她诠释的很到位,沈腾开始向马丽侧身,眼神从审判变为欣赏。


“看来是演太好,麻花没人入的了马老师的眼啊” 沈腾不擅长夸人,称赞里添了几分调侃


“沈导,您可别埋汰我了,这不没组上队吗” 跳出了戏,马丽又是个不争不抢有点谦卑的女孩


“我选你了!”  沈腾这个决定几乎是下意识的


“你选我?”


“昂,正好我也是个落单的,赏脸不?”


“沈导,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马丽是需要搭档的,此刻她快乐的向沈腾鞠了一躬。


“走吧,女主角”


02


“沈导,咱这是不是太黑了点?”

“……嗯,那咋整呢,搞个灯?。”


马丽在无数次被沈腾踩脚后猫着声提出了她的建议,两个戏疯子就这么窝在楼梯间里,一部部的对戏,乐此不疲。


仿佛灵感和戏感等了千年的缪斯,终于得以释放,


他们没钱,没成千上万的观众,只有一个楼梯间,和马丽爬上去安上的电池灯泡。


麻花下班后,沈马“工作室”开始运作。


她开始喊他腾哥,他变着法的用她的名字排练组合,喊她丽丽,丽,Mary。


他们一起不修边幅的在一个场景里死嗑,争得面红耳赤。


“饿不行了,整个串儿吧,哥”

“整点蒜不?”

“那必须整啊!”


他们可以在没有掌声的灵感里放声大笑。


灵感来了,马丽爱拍她腾哥,每一下都夯实的不行。

“大姐,我快被你拍碎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马丽边笑边继续狂拍沈腾


沈腾和马丽成了麻花默契的标杆,组员酸两句这么好一搭档咋就让腾哥抢了呢,


沈腾巴不得把头抬天上去,活像一直欠揍的公孔雀。


两人后来开始从麻花顺东西藏楼道里,今天是道具,明天是假发,满满一角落,马丽拿来了收纳盒,一个个理的立整


“挞啦!咋样” 马丽顶着头上还没有拿下来的假发,夸张的摆出作秀的姿势,炫耀自己的成果


沈腾那一刻突然很想对马丽说谢谢,他想说自己从未如此快乐。可沈腾寡言,改为竖起大拇指,还不忘贫嘴。


“马老师,整挺好!”


03


夏洛拍的时候,麻花默契哥姐自然成了男女主角。


大概是角色所致,那段时间马丽会叫他夏洛,他会叫马丽冬梅,


楼梯间里他开始借着夏洛之口给冬梅讲一些他的梦想,他的不得志,


马丽静静倾听,抹抹眼泪,长呼一口,给沈夏洛也说一晚上她的小前半生。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些,只是那天一直聊到天边有了鱼肚白,两人靠着对方都没有困意,相视一笑,然后又哭了。


“马丽,你是我最好的……” 写了这么多剧本,看,演了那么多戏。此刻,沈腾想了半天也没找到词儿。


电影拍起来很忙,不分昼夜,很多时候对不上时间。


沈腾和马丽已经很默契了,他们很久没光顾楼梯间磨戏唠嗑了。


但吻戏结束那天,他两在楼梯间看见彼此也没惊讶。


“顶着你了?”


沈腾开口的时候,他自己都被直白的吓一跳,马丽反应了一会刷一下脸就红了。


“我没招啊,那你手一直摸,是个男人都得来反应”


“……” 马丽没认,确实是顶到。


“还是哥嗑到你了?” 沈腾看马丽害羞,说不清怎么回事就想逗她,


“啊~~~就这两小虎牙,马老师,天生可爱没办法啊” 他甚至惺惺作态的张口嘴,一副任马丽检查的无辜姿态


“……” 马丽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沈腾这么爱逗自己了,不过平时她还嘴也是一绝,今天却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差点被您熏死,” 想了半天马丽回击了沈腾吃蒜的坏九九


“你不是爱吃蒜吗?”


“……得多嫌弃我,这么多条都不过”  得,接不住,咱就换情感攻击。


“啊,嫌弃你,吻9条?”


“咋的?意思没亲够呗”


“嗯”


“嗯?” 马丽的疑问句被沈腾的吻堵了回去,他手轻松的钳住她的腰,比机器面前吻的更要急,


马丽不受控制的开始用手摩擦沈腾的脖子,试图安抚小狼狗一般,让他慢一些,把那颗獠人的虎牙藏一藏


小狼狗很是受用,闷哼了一声变得温柔,随即水蜜桃味儿的糖水在马丽嘴里化开,沈腾进来的时候就含了一颗糖,现在终于随着舌头的侵入推进丽丽的味蕾里。


“甜吗?”


“甜。”


04


“马老师,出名儿啦!咱出头了!”


楼梯间的布置,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像样,


每次两人有个小成就,沈腾就爱给置办点东西,把懒人沙发,靠垫,书架,装饰品等等一股脑的塞给马丽。


然后看着马丽用魔法般让它们立正的安置在几平米的小地方,马丽买来暖光灯,照的这方小天地又暖又舒坦。


东西越来越多,两人的名声也越来越大,


沈腾正微醺的窝在沙发里,双手双脚全部打开,一把扯的马丽失重不偏不倚躺在他胸膛上。


沈腾此刻才得以从周旋记者和王琪不愿分开的漩涡里脱身,马丽一如既往用双手附上他的眉间,温柔的为沈腾推开愁容和疲倦。


“下次挡酒这种事儿,你别整了” 沈腾拉住马丽的手腕,轻斥着这个姑娘刚刚的猛劲儿,

“ctmd,想想那些破应酬烂采访就烦!” 


“没事儿,那个采访我来顶!” 马丽几乎秒答,中气十足。


沈腾语塞,自己不爱说话,马丽明明也怕生,却总是往前挡,帮自己接。


看着姑娘虎头虎脑的样子觉得可爱又好笑


“丽儿啊,你现在咋这么虎呢?” 


“那你看,腾哥需要的事情,我必须得可以啊!” 明明是一个毫无道理的事情,被马丽宣誓的天经地义。


“哎呦,和我一直在这个破楼梯间演戏,也可以?”  沈腾嘴角满是笑意,疲惫少了一大半,心思全在逗马丽上了。


“可以啊,腾哥,你说可以!我就可以!” 


“那只拍腾哥给你写的戏,马老师也可以啊?” 


“哎呀,这有啥不行的,就怕你不给我拍呢”


马丽捣蒜般点头,哄的沈腾春风满面,一时间贪得无厌上了头,嘴上不饶人继续审着他忠实的女主角。


“给哥端茶送水?”

“行”

“给哥捏腰捶背?”

“好嘞!” 

“那和哥哥上//床呢,也可以吗?”

“……” 

“丽丽,也可以吗?”

“嗯,可以。”


沈腾的意志在马丽点头的那一刻塌陷,他只记得他们窝在懒人沙发上,两人之间不剩丝毫的距离,


马丽身上很香,不是香水的呛鼻,而是每次沈腾用力的时候,丽丽身体汗珠洒落的肥皂香和她好听的声音,


一面让沈腾大脑忍不住疼惜的想轻一点,一面勾的沈腾生理失控般用力索取。


沈腾睁眼的时候,光洒在丽丽的背上,姑娘身上全是他昨晚不知节制的痕迹。


“丽丽,你真美。”


05


“哥以为你不来了。”


马丽来楼梯间的时候,抬眼就看见沈腾一个人窝在沙发上,两只手巴巴的护住蛋糕上的蜡烛,东拼西凑的生日快乐字样让马丽哽咽。


沈老师轻声委屈的嘟囔还是没拦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这话说的,腾哥给我过生日能不来吗?” 马丽坐到了沈腾的对面,尽量笑的好看


“丽丽,生日快乐。”  


他们每年都在这个楼梯间过生日,和众人庆祝完了,两人就猫在这里给彼此庆生。


有一年沈腾点蜡烛把假发烧了,马丽笑骂他这生日可真够特别的。


自从王琪找自己谈过以后,马丽就避着沈腾了,撞上腾哥“楼梯间坐坐”的眼神,马丽也佯装不懂,并未赴约。


今天生日,她心软了。


“腾哥,我们把琪姐他们一起叫过来庆祝吧,人多热闹” 可开口却还是说了沈腾不爱听的话,


王琪曾泪眼婆娑的拜托她,她求马丽让沈腾回头,她崩溃的哭泣女人有几个青春可以荒度。


马丽上嘴唇碰下嘴唇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当女人说逼急了她什么都做得出来,马丽还是点点头同意当婚姻说客。


“今天你生日,可以不说这些吗。”


马丽哑言,她不想继续惹他动怒,沈腾打破了良久的沉默,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侧身对着马丽,温柔的把蛋糕推到她面前,


“再不吹蜡烛就烧完儿了,丽丽,许3个愿望吧”


每年马丽许愿都是带着大伙,票房破亿,门票大卖,麻花兴盛等等,


“丽儿,许你想要的,个人的。” 沈腾希望她自私一点,可命令她许愿内容又何尝不是一种被偏爱的自私


“好” 马丽闭上眼睛,十指相扣,万分虔诚,她穿着红色裙子在烛光里愈发的好看。


“第一个愿望,腾哥健康”

“第二个愿望,腾哥快乐”


沈腾附上马丽的头发,摩挲着眼前这个把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姑娘


“傻姑娘,咱有三个愿望。”


“第三个愿望,沈腾和王琪结婚”


06


沈腾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马丽进来的时候,看见他阴着脸,后槽牙快咬碎了,也知道终究还是瞒不住的,也没必要瞒。


整个楼道里全是烟味儿,马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被熏的咳嗽不止。


用手挡走烟气的瞬间就被沈腾一把抓住了手腕,非常用劲儿,马丽甚至能感觉到骨头都是疼的。


沈老师好大的火气。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沈腾紧咬着牙,把烟头踩碎了,似乎在压制着最后的理智


“许文赫,我未婚夫。”  马丽不愿周旋,不如直接说破。


哐。


马丽被压迫到墙角的瞬间,她从沈腾的眼睛能读到,沈腾气疯了,没有理智了。


“呵,马老师,连他那种小屁孩儿你他妈都能将就!!” 没有温情的吻,压着马丽的嘴唇说着没有人性的话


“沈腾!!” 


“那哥呢?哥怎么样都不比他差吧!” 沈腾笑的发抖,解完皮带巴不得用尽全力的送进马丽身//体。


“ctmd!”  他撕下了马丽的吊带,像一条疯狗般肆意的留下痕迹。


东北小伙,一身的键子肉,马丽没有反抗的空间,被重力撑在狭小的角落,


很疼,撕心的疼,沈腾很大,顶的马丽嘴唇发白,但丽丽并不哭叫。


“你是我的!!我的!!!马丽!你是我的!”  


只是在沈腾发泄的嘶吼里,一次次用手打下书架上的道具,书籍,奖杯,噼里啪啦碎的声音似乎很适合他们的爱情,


直到沈腾折腾够了,双方才陷入沉寂。


“浑够了吗?” 马丽没有力气了,只剩下沙哑的绝望的声音在空气里散开。


“丽丽,我错了”  沈腾猛的抱住马丽,埋在她的脖子里一下子就哭了,仿佛刚刚被欺负的是自己一般。


“够了!沈腾!够了!”  


两人终究还是没保住体面,凌晨4点的楼道,吵的天翻地覆,东西砸的四分五裂,一片狼藉。


沈腾混账说马丽资源都是他给的,马丽嘴毒说沈腾巴不得把自己立个婊子牌坊,


嘴上没把关种种种。


“满意了吗?” 马丽哭了,哭声里结束了这场无稽之战。


沈腾吸了一下鼻子,脱下外套给马丽披在身上。


“你走吧。” 


沈腾没抬眼看马丽,长长的睫毛上被豆大的眼泪打湿透了,他捡起地上半根烟,战战巍巍点不着。


07


许文赫来的时候甚至是穿拖鞋的,看得出来人确实慌了,


“马丽丢了。”  


这没头没尾的4个字足以让沈老师后背一凉,


文赫急的说话没逻辑,大致是前几天马丽怀孕要用的什么东西丢了,然后又怎么突然就哭了,夫妻二人拌了两句嘴,好几天都联系不上她了。


沈腾拨了电话,果然是无人接听。闹过之后,他已经很久没和马丽私下联系过了,但他总是留意着丽丽怎么样了,


想到马丽她一个孕妇,现在委屈巴巴的在外面,沈腾从未感到大脑如此的空白,


可许文赫一问三不知,除了没回娘家,沈腾问的闺蜜家,爱吃的餐厅,喜欢散步的公园一个都答不上来。


“你们回去吧,我去找她。”


沈腾找了一天也是无果他找遍了,


他以为丽丽不会再去那里了,但他知道也只有那里了。


“丽丽” 他看见她抱腿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楼梯间自闹翻后破败落灰,满地狼藉。


沈腾轻轻的唤她,小心的坐到她的旁边。


“腾哥,怀孕了,我有点害怕” 她看见他来找她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见到沈腾,她就觉得自己安全了。


沈腾暗骂自己王八蛋,他没有保护好她,他试探的搂住她的肩膀,而马丽闭眼,似乎终于到了港湾。


“不怕不怕,我们丽丽不怕,有哥呢。”


沈腾这次没再麻烦马丽,挺大一男人,又买蕾丝又买娃娃,一个小破楼道,沈腾铺了5层席梦思,又是风扇又是暖气片的,


怀孕后马丽好哭,纸巾都买最好的,生怕给磨破哪里。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


“谁说的,咱家公主的事儿就是天下第一大事儿。”


马丽喜欢娃娃,沈腾每次都给她买一堆,堆的楼道几乎要塞满了。


“腾哥,你也太宠他了,还没出生就惯坏了”

“谁说是给他的,哥给丽丽的,喜欢吗?”

“喜欢。”


书架的书籍也变成了各种怀孕指南,各种故事书,马丽晚上窝在床垫上睡不着,沈腾就这么候着,柔声给她读故事。


“腾哥,马上生了。”

“丽儿,不怕,乖,没事的,哥照顾你一辈子”


那天沈腾好不容易才把楼梯间搬空了,开了一辆粉红色的大面包车,好不显眼,把这段时间囤的所有的布偶,婴儿用具,故事书,蕾丝,马丽喜欢抱着的枕头全部搬了过来。


那也是沈腾唯一一次进马丽和文赫的家。


08


后来马丽的心思都在小宝身上了,当了妈妈的女人有点温柔和刚强并重的韵味了,


对于沈腾,她只知道他现在太火太忙了。


那天沈腾离开饭桌的时候,行动看上去没那么灵活了,好多人叫他,沈腾也是恍惚的,眼睛不聚焦,


他看上去很累,只剩一口气那样的累,马丽没忍住拉着沈腾坚持上楼梯间坐一会。


“哥,你何必这么拼呢,家里很缺钱吗”  


之前的东西都搬马丽家里了,这个楼梯间就留了两个椅子,沈腾轮番录完综艺后就来这里抽根烟,给旁边椅子上的小熊带一朵向日葵。


枯萎了,就再带一朵,似乎是他唯一喘息的地方。


“老爷们儿的事情,老娘们儿不懂” 沈腾很少应付马丽,这会却抖了个破包袱,用官话搪塞她。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和马丽说,他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了,膝盖和腰疼的不行了,吃了很多维生素,情绪还是挡不住的来,磨的他一宿一宿睡不了觉。


他不想让她担心,可抬头姑娘却给自己画了个胡子,变了声道粗着声问他“嘿!哥们儿,咋了,和兄弟说说。” 


沈腾一点也没忍住眼泪就哗的就全出来了,他别过脸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丽儿,回去吧,哥有点累,抽根烟,别呛着你。”


“累啦?那我陪着你。”  


他生病了,她怎么可能不管他,她要回来陪着他,从台前陪到幕后。


两人都不着家,就在这个小楼梯间呆着,马丽给买了对腰好一点的床垫,


“哥,想吃东西吗”

“难受,不想吃”

“哥,睡会吧,我陪着你”

“睡不着,丽丽,难受”

“想做吗,哥,做吧。”


沈腾的情绪一阵一阵的,折腾起来控制不住,马丽也由着他去,尽管承受的对象是自己,马丽也不怪他。


应着他的要求,喊他老公,说爱他,只爱他。


马丽只关心,“哥,好受点吗?”


事后他看见丽丽身上的红印儿,又要哭好一阵,马丽还是温柔的去吻用嘴巴帮他,可沈腾太难过了,弄不出来,他又开始挂脸,马丽接着哄他。


但沈腾还算听话,乖乖的吃药,上药,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强,那些累人的综艺有马丽陪着以后他也开始慢慢享受其乐了。


他开始努力,运动,养身,护肤,然后讨要马丽的夸奖,高兴了还把她抱起来转圈圈,蹭的马丽痒酥酥的,


“你留胡子了?”

“你喜欢吗?”

“嗯”


喜欢,我们腾哥是个意气风发的大帅哥,一直都是。


小宝发烧了,电话那头的许文赫叫的很大声,文赫也很窝火,说起话来有些刺耳,


沈腾听得咬牙切齿,可他也理亏,看着还在给自己捯饬药的马丽,很是心疼。


“丽儿,别忙了,我送你回去吧。”


09


独行月球杀青了,庆功会总是一个接着一个,这几天沈腾掰着指头的数日子,不会记错的,明儿施工队就来了,


那天新入职的小朋友不知情,下班的时候在楼梯间摔的有些轻微骨折,


物业来的时候皱着眉头训斥所有楼道都安了灯安了监控,这层怎么还跟10几年前一样,赶紧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收了,尽快整修。


大家默不作声的等着大哥点头,沈腾也没说什么,只交代常远把东西收好。


饭后马丽眼神里没找到沈腾,不自觉就也去了楼梯间,


又只剩光溜溜的台阶可以坐了,两个百亿票房的大明星此刻并肩坐在只剩一盏电充白炽灯的楼梯间。


“今天粉丝说想看乌龙山伯爵,啥时候有荣幸再和马老师演一个”


“咋的,我两演中老年版啊?”


马丽虽是贫嘴,却也是事实。


最近沈腾似乎对年龄特别的敏感,他开始慌张,快大半生过去了,他不知道还能为马丽做什么,


或者说他什么也没做,太多对不住她,他不再骄傲,再也没有底气大言不惭的要她的爱她的人。


“嫌弃我了呗?”


“啊,嫌弃你,陪16年?”


马丽的回嘴引得两人禁不住笑出声,眼眶里却又止不住的泛泪珠。


“你美丽依旧,我人老珠黄。”


“瞎说”


沈腾看着马丽,好几年前的词儿,到现在还没找到,你是我最好的……搭档,好像也只能是这样了。


他慢慢靠近马丽,最后却只是在额头上亲亲的吻了她一下。


手机里的消息不停的响,他不得不起身去面对他该面对的家庭和工作。


他给马丽脱下外套,温柔的披在她身上,起身的时候,他听见马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带点疑问带点乖巧。


“走啦?”


“嗯,走了”


明天开始这里将灯火通明,

再也没有一个无人角落供你我藏浪漫秘密。

茶茶麻糬

只是去消消食

ooc 我缺德 不要上升真人


沈腾没有想过自己人生中唯一一次在海边亲吻是发生在和马丽工作的间隙夜晚


半夜,不知道几点,谁也没带手机,沈腾喝了点酒睡不着,坐在院里扇着扇子等马丽洗完澡出来


靠近海边的蘑菇屋夜晚海风大,他坐的地方正好离灯不远,马丽擦着头发一出来就看到沈腾半眯着眼,翘着二郎腿,手里扇着蒲扇驱赶着灯下的飞蚁,谁能想到票房过两百亿的喜剧天才此刻如此好脾气又接地气的在扇着蚊虫等马丽


“哥,咋不去睡觉呢?”


马丽拿过另一顶扇子,学着沈腾娴熟的样子也扇了几下


“聊会天儿?”  

“你睡的着吗?”

“我…......

ooc 我缺德 不要上升真人





沈腾没有想过自己人生中唯一一次在海边亲吻是发生在和马丽工作的间隙夜晚


半夜,不知道几点,谁也没带手机,沈腾喝了点酒睡不着,坐在院里扇着扇子等马丽洗完澡出来


靠近海边的蘑菇屋夜晚海风大,他坐的地方正好离灯不远,马丽擦着头发一出来就看到沈腾半眯着眼,翘着二郎腿,手里扇着蒲扇驱赶着灯下的飞蚁,谁能想到票房过两百亿的喜剧天才此刻如此好脾气又接地气的在扇着蚊虫等马丽


“哥,咋不去睡觉呢?”


马丽拿过另一顶扇子,学着沈腾娴熟的样子也扇了几下


“聊会天儿?”  

“你睡的着吗?”

“我…我是说咱今晚吃了那么多” 


沈腾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现在没有人,再熟悉不过的马丽站在自己面前,他也想来几句浪漫金句打动一下马丽,可心里打得草稿都自动删除了一样,不往出蹦啊


“行啊,我也睡不着” 


为了躲避飞虫们,沈腾牵着马丽往前走,直到走到海边儿才算完


马丽手里还拿了两片纸壳子,说万一要坐呢,沈腾的痔疮可别再犯了,有个垫的总是舒服点儿


……


三分钟前沈腾还说马丽没有浪漫基因,三分钟后他觉得马丽简直是人间天使,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


粗沙粒被垫在纸板下,一点儿都不膈


天色明明黑的没有一丝光亮,却在大海的反衬下显得发灰发蓝,偶尔露出几颗星星引的马丽伸长脖子去看,想拍下来回去给儿子看,一摸兜,手机在房间里没拿出来


有点可惜,只好多多看,认真看,记下来回去口述给儿子听吧


“腾哥今天辛苦了” 


看星星太久,晕晕乎乎的,不知道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用不着如此,她的体谅与关怀早就化在眼神里传递给他了


“你喜欢就行” 沈腾喝了点酒,酷酷的,在这种环境里,曲这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他无意看星星或是月亮,沈腾人生中最亮的星星此刻就在他身边了


直到手突然被另一只软软的,略带温度的手牵住,沈腾整个人像化了一样,心里的甜罐儿被打破,从眉梢到嘴角都挂着笑,肆意,毫无隐藏


被黑漆漆的环境和海浪声掩护着,他也回牵住马丽的手


他们之间少有这种机会


你喜欢就行


马丽不知道他指的什么,夕阳?吉他?美食?与好友团聚?还是他抱着吉他望向自己当众说的那句“一生所爱”


反正她都喜欢的,沈腾给她的每一件,她都喜欢,发自内心的


夜晚的海风不懂事,吹的她背后的蝴蝶结东倒西歪,也吹的她东倒西歪,倒在了沈腾的肩膀上


他洗过澡,身上没什么酒气,沐浴露也是马丽亲自选的最喜欢的味道,想着反正也是夜晚,他看不到,马丽使劲吸了吸鼻子,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


“唉,累了一天,也只让牵牵手,没说抱一下吧,倒把我当靠垫儿使”

“你说这是啥命吧”


沈腾哀怨的声音飘进马丽耳朵


她笑出了声,轻轻锤了沈腾一下,得了便宜卖乖


沈腾搓了搓右手手指,没逃过马丽的眼睛


“手还疼吗?” 


今天烤猪的时候沈腾被铁棍撩起个泡,手指瞬间掉了一块儿皮,疼的他直搓手,又怕被马丽何老师他们担心,只皱着眉说自己没事


马丽急的不行,连着哎呀了几句,却不敢当着镜头的面上手去看,只得抽着纸巾递给他,可纸巾对上没流血的破皮伤口没用啊


何老师看着马丽嘴上还轻松的甩着包袱,实则手里那颗葱早被被蹂躏的不像样子,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马丽啊,你陪沈叔叔去厕所冲冲手吧,再贴个创可贴,别感染了,破皮也是很疼的” 


马丽投去感谢的眼神,催促着沈腾走进屋内去贴创可贴


黄老师看着沈腾马丽进了屋,嘴上嘟囔着“有个搭档就是好啊,关键时刻的担心都写在脑门儿上了” 


“不止吧” 何老师看了眼马丽关上的房门,轻轻摇摇头,和黄老师相视一笑,默契的继续手上的活儿



美好的夜晚谁也不想浪费,这也就是沈腾不睡,马丽也乖乖的让其他人先去洗澡自己最后一个洗出来的原因


“我手没事儿,不疼的” 沈腾拍了拍马丽背后的蝴蝶结,格子的,他好像也带了一套格子的衣服,嗯,明天也可以换上


想到这儿,沈腾满意的看了看他们脚上的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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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师还在拖鞋上各加了一颗爱心


美其名曰“马丽有的沈腾也必须有”


这就对了嘛


“马丽”


“啊?” 


“我真的想问你一句” 


“?” 马丽微微抬起头,眼睛正好能看见沈腾的脖子和下巴,靠的近,睫毛在他喉结边儿上扫啊扫


弄的沈腾心痒痒的,想说什么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想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数学不好?小宝不会以后偏科吧?”


“沈!腾!”


马丽怒,从沈腾怀里退出来,心扑通扑通狂跳


她以为沈腾要问什么,心里紧张的要命,结果就是问这个…


沈腾头歪去一边儿笑,回过来一看马丽正撅着嘴皱着眉看他


马丽不知道怎么发展的这么快,前一秒还在笑她数学不好,下一秒就被凑上来的沈腾吻住


凑近就不冷了,沈腾将她环在怀里,风吹不到她


她的嘴巴软软的,嘴唇发烫


沈腾结束了亲吻正想看看她怎么回事,别是生病了,就看到马丽窝在他怀里,张着嘴巴喘气,脸红的发烫,是害羞了


“没有人拍吧…” 这是马丽闪着氲着泪的眼睛看着沈腾说的第一句话


沈腾觉得马丽傻的可爱,双手缩在膝盖上,不像沈腾一副大哥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


搂着怀里没缓过来的马丽再次吻了上去


这次有了准备,马丽也慢慢的配合着他,手爬上他的脖子,摸了摸他的耳垂


星星又从云堆儿里出来了,在海边看星星是很浪漫的事,沈腾却无暇顾及,他最爱的星星已经属于他了,他不要看别的星星了



哪怕此刻有洪水猛兽来了……


那沈腾还是要带着马丽逃命的,毕竟马丽要他俩都长命百岁…


在黑的不分天地的海边相爱相拥,对着浪花接吻,用手指描绘着耳朵的轮廓,连心跳都挨在一起


不得不说大胆又冒险


以往马丽是不会陪他做这么疯狂的事情


今天也许是夕阳乱了她的理智,凌乱的吉他声扰了她的思绪,海风醉了她的心

一句“一生所爱”足够让谨守避嫌和规矩的她甘心和深爱的人半夜坐在海边抛弃身份的互相表白


在半夜不知道几点的时候,在蘑菇屋院外的何老师黄老师总算盼回了沈腾马丽


两个小小的身影逐渐从黑暗走回光明


打打闹闹,沈腾笑着回头看马丽,马丽乐的打他胳膊几下,真像朋友一样


直到走回蘑菇屋下,才看见二位老师在等他们


“师傅,黄老师,你们没睡啊” 


马丽不好意思了,像是被长辈抓包约会的乖乖女


沈腾倒还是那样,只是眼神瞟了瞟马丽,心虚的舔舔嘴


“咱们录个各回各屋睡觉的素材,完了方便他们剪辑” 


何老师微笑着没多说,看看马丽又看看沈腾


马丽配合录完素材,轻手轻脚回房间休息了


沈腾目送她回屋,这才看向何老师,咧着虎牙笑了笑


“吃多了,我俩消消食儿” 


“你俩和好了?也该告诉我们一声,我们这都没什么准备” 何老师没想听他们的八卦,贴心如他和黄老师还特地帮忙掩护录素材


“你们怎么…怎么看出来的?” 沈腾害羞


“你俩就像早恋的学生,又想让全世界知道又害怕让全世界知道,看不出来就奇怪了” 黄老师背着手说


“行了,快去睡吧,这么喜欢去海边 明天你俩去出海吧” 


沈腾低着头笑着回房间,心想明天可千万不能六点起,马丽晕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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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你平安路演

  路演很累,再加上新冠带来的后遗症,这几天马丽总是身体发虚,咳嗽不断,站久了还有点头晕。今天的路演按理说她不用来的,全片加起来不到十分钟的戏,友情出演而已,何苦跑来呢,助理也这么劝过她。可她总觉得那样不好,是老朋友辛苦筹备的戏,又在北京宣传,她应该要来撑场面的。马丽知道自己有时候太过感性,比如不看剧本就接戏,就因为对方的一句马丽,我这有个戏。她想起好像有谁说过,请她保重身体,多接好戏。


       谢幕,鞠躬。

       马丽下意识摆出话剧......

  路演很累,再加上新冠带来的后遗症,这几天马丽总是身体发虚,咳嗽不断,站久了还有点头晕。今天的路演按理说她不用来的,全片加起来不到十分钟的戏,友情出演而已,何苦跑来呢,助理也这么劝过她。可她总觉得那样不好,是老朋友辛苦筹备的戏,又在北京宣传,她应该要来撑场面的。马丽知道自己有时候太过感性,比如不看剧本就接戏,就因为对方的一句马丽,我这有个戏。她想起好像有谁说过,请她保重身体,多接好戏。


       谢幕,鞠躬。

       马丽下意识摆出话剧谢幕的姿态,右手放于胸前,左手背后,脚步交错鞠躬,头顶上的灯光投射到影院幕布前,她抬头看着对面的观众在高呼,有点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北京开心麻花剧场,台上灯光如昼,台下漆黑一片,亮亮的是观众的眼睛。


       回过神来,观众已经散场。马丽坐在休息室等待补妆,影院里太热,她索性把头发拢起来,看起来更像干练利落的冯总了。


       突然助理小步走到她身边,附耳悄声说道,“丽姐,我好像看见腾哥了。”


       沈腾?他怎么会来?马丽下意识蹙眉,她心底是不大相信他是为她而来的。


      马丽拿起手机摩挲了两下,想问问沈腾真的来了吗。但又有些踌躇,思考了片刻,又把手机放回去,闭眼放空休息。也罢,来与不来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马丽迷迷糊糊间这样想。


       该登场了,主创一行人排队准备进入影厅。不由自主地马丽有点心慌,怕一进去就能看见沈腾,又怕一进去看不见他。


       好巧不巧,她一登台望眼,就看见了沈腾。他捂的严严实实,一如既往地带着那顶棕色的帽子,白色口罩遮了半张脸。马丽只得以从那双眼中窥探他的神情,是沉静庄重的,好似黑夜里波涛汹涌,不见灯火的深海。马丽一时间有点读不懂,但又来不及多想,该到她做自我介绍了。


      “大家好,我是开心麻花的马丽。”鲜少有演员自我介绍时还带上单位名字,可马丽总习惯了这样介绍,开心麻花,是她梦想与爱起航的地方。更何况今天沈腾他们也来了。


      轮到闫非发言时,沈腾已经快要睡躺在椅子上了,哪怕站在台下也只能看见那顶棕色小帽,须得垫脚才能看到他的脸。马丽垫了垫脚,作左顾右盼状,想趁机看看沈腾在干嘛。可刚一垫脚,就被沈腾抓了个正着。马丽尴尬的瞬间站直,眼睛四处乱瞟,但又觉此番太过刻意,便清了清嗓,佯装正经地重新看回去。


      这厢沈腾坐正了身体,直直的望向马丽眼底,眼神中开始带有笑意,他用手将口罩往上拽了拽,想遮挡一二,但又觉得属实没必要,便低头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


      闫非发言完便是沈腾了。沈腾一张嘴就抖了个包袱,逗得观众哈哈大笑,整个影厅好似快活起来了。但马丽其实不想笑,因为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电影能超过独行月球。


      我不必如此较真儿,马丽暗暗劝自己。


      听完沈腾中规中矩的发言,马丽说不上自己是不是有点失落,但想来自己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于是很快便整理好情绪,配合电影宣传,也强迫自己不再去关注沈腾。


     于是两人整场便毫无交集。


     宣传很快结束,大家流水一般地散去。


     马丽跟着人群,慢慢地往前挪,但又没控制住地回了回头,没看见沈腾,他该是走了。


     沈腾的确是走了,但却没完全走。他从专属通道离开,径直下到停车场,凭借仅有的记忆力,找到马丽的车,顺势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动作理所当然又干净利索,他自己躺倒在椅子上丝毫不觉冒然,就是把里面等待的司机吓了一跳。


     司机吓的猛然回头,回头见是沈腾,松了口气,但想起这是马丽老师的车遂欲言又止地问道,“腾哥,您这…?”


     “没事儿,我来歇会儿,不必管我。”沈腾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想了想又道,“你先走吧,结束了我开车送马老师回去。”


     “这…好,那谢谢腾哥了,您注意安全。”说完司机就下车离开了。


      马丽这司机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人,今年过年多发份红包吧。沈腾躺的有些舒服,闭着眼懒洋洋地想到。


      沈腾换到驾驶座,因着不太好躺,为了打发时间,一局局地打着游戏。


      路演比想象中结束的要早,沈腾这边刚开一局,那边副驾车门就突然被拉开,沈腾见是马丽,便将手机一锁,退出游戏,扔在一旁。


      马丽平时都坐后排,这次径直拉开副驾且没流露出丝毫惊讶,沈腾好奇问道,“马老师,怎么知道是我?”


      “沈老师下次打游戏,记得把音效调低,这样就不会暴露了。”马丽拽了安全带系上,“你怎么没走?”


      “你不问我为何来,反问我为什么没走?”沈腾不自觉地舔了舔后槽牙,笑着说道,但这笑里怎么看都有几分不对味。


      “沈老师来支持老朋友新作,有什么好问的?”马丽微微偏头,视线落在沈腾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上,沈腾的手掌很厚,宽实,看起来颇有安全感。马丽漫无目的地想着。


       “老朋友?这电影里可没有我老朋友。”沈腾步步紧逼,问话见缝插针,颇具犀利。


      马丽听了不语,只是沉默。


     “我为你来,年前托人告诉你,让你注意身体,多接好戏,我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做到。”沈腾一眼不错地看着马丽,他伸手圈住马丽手腕,拇指与中指间尚有空隙,没有圈满,他道,“瘦了。”


       “好多人说我胖了,说我该身材管理了。”马丽听他说自己瘦了,有点哭笑不得,转过头看他。

      

      “别听他们瞎说,这样很好,很美,特别美。”沈腾敛了几分笑意,认真的答到。


      马丽望向他,发现又是那样的眼神,深海一样的沉静,不见灯火却又只倒映着自己。


     “那是好戏吗?比独行月球还好的戏?”马丽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是好戏,可不比独行月球好,哪部电影都比不上它。”沈腾知道她是在不高兴自己那句包袱,笑了笑,顺意哄她,但却是实话。


      沈腾将她的手盖住包裹着,拇指摩挲着她手指的关节,马丽的手比他小一号,他刚好能握住,一整个握在手心里。


     沈腾记忆里这样安安静静地牵住彼此的手,是很少见的事,所以他不开口,想把此时光景刻成光盘,永久地存放在自己脑海里,随调随看。


     他们望向彼此,爱意在车内流转,他们似乎听见耳边有火花炸裂的噼啪声响,理智即将分崩离析。


      “哥,送我回家吧。”马丽看着沈腾,半晌说道。她的眼神好似画笔,从他的眉峰一直临摹到嘴角,他眼角的褶皱,嘴唇里藏着的小虎牙,马丽都一一画下,然后记得。


      “再待会儿吧。”好久没见了,这句话被沈腾咽了回去。


      “小宝该找妈妈了。”马丽移开目光,顺嘴拿儿子编了个理由,只有她知道,小宝今天去姥姥家住了,可她不想和沈腾再独处,她怕缠绕在他俩之间的红线再次疯涨,丝丝缕缕,绕的人理智崩塌。


      听罢,沈腾一言不发,启动起车,朝着马丽家的方向驶去。北京很大,但他却记得每一条通向她家的路。


      是夜,北京变得安静起来,像是蛰伏的野兽在黑暗里静静等待时机,准备吞噬来往的人群,没来由地,马丽有些害怕。


      沈腾看了一眼马丽,打开了暖风。

暖风直对着马丽吹,暖烘烘的,渐渐驱散了那点因春寒料峭的冷风而涌上来的惧意。


      疲惫了一天,马丽神经反应都变得迟钝,再加上暖风吹面,她困的晕晕乎乎的,想闭眼睡觉,又不放心沈腾一个人开夜路,于是就反复在开机关机中醒来。


      “睡吧,一会儿就到了。”沈腾趁着等红灯的空,看了眼困的迷迷瞪瞪的她 说道。


       沈腾这句话好像马丽的关机键,说完马丽就闭眼睡去了。红灯还有十几秒,沈腾看了眼马丽熟睡的侧脸,接着用手背蹭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笑了。


     马丽做了个很久远的梦。


     梦里是2007年,那年她第一次见沈腾。马丽看着当年青涩内敛的她,化着浓艳俗气的妆容,穿着不合身的裙子,踩着几厘米的高跟鞋,紧张地去见了已初露锋芒,才华横溢的小沈导。


      马丽看着小沈导慌慌乱乱地随处指了个地儿,让她去试戏,一边说着四个二炸,一边又跑到隔壁狼人杀的堆儿信口开河地说,我觉得这个人是鬼。


      马丽觉得有趣,当年没能那么仔细地观察过沈腾。她发现沈腾根本不太会打牌,不然怎么一开始就出四个二呢?


      画面一转,是2010年在排乌龙山伯爵。


     “你的眼睛,就像一汪清澈的泉水,我好想站在你的鼻尖上扎个猛子。我不会水别救我,让我淹死在你清澈的眼神里;哦不,救我,救我,别让我的尸体,浑浊了你的眼睛。” 


      马丽看见了谢蟹,看见了玛丽莲,看见了他们一幕幕飞扔鲜花,看见了当年白衣红裙鞠躬谢幕,看见了拉幕后,沈腾揽住她的肩膀悄声对她说,你今天太美了。


      马丽还想再看,因为后面该是夏洛特时期了。但是她的思绪被迅速拽离,她睁开眼,是沈腾,他轻轻拍了她的肩,“马丽,到家了。”


       马丽有种说不上来的恼意,她有点想责怪沈腾为什么那么快将她叫醒,她还想再看看他们的夏洛时期,她舍不得那么快离开美好。


       她第一次将心里话问出来,“你不是希望我待久点儿吗,怎么那么快叫醒我。”


      沈腾沉默的看着她,不错眼不眨眼,半晌叹道,“小宝该闹着要妈妈了。”


      马丽惊觉情绪外露,眨了几下眼,敛住心绪,低声说道,“谢谢腾哥,车你开回去吧,明天我让司机去开。”她顿了顿,“我走了。”话毕,马丽开门下车,快步向单元门走去,她想快点,再快点走回家,不然眼泪要止不住了。


       突然前路一亮,马丽停住了脚步,她知道是沈腾开了车前灯,替她照亮前方的路。她站定,流泪,却不回头。冷风迎面吹来,她更加快步,顶着寒风,步履坚定,如今她只能回家。


       沈腾看着马丽进了单元门,又算着时间数着楼层,直到看到她家的灯亮了,才驱车离开。


       夜晚的北京依旧车水马龙,他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撑着额头,他突然想回答她那句质问,为什么那么早叫醒她。


     哪有早,我明明看了你好久,还亲了你脸颊。

     哪里舍得叫醒你啊。


      沈腾想,没关系,就这样继续走吧,你可以一把火将我的平原烧尽成灰,但我的爱意是野草,来年必定春风吹又生。


      马丽进家,掩面流泪,但她第一时间开了灯,她知道沈腾看到家中灯亮才会放心。


      她舍不得了,早就舍不得了。可是选好的路哪里由得你不走呢,我们在人群中遥望,在高朋满座中将隐晦爱意说到尽兴。

       

       我们顶峰相见吧,山巅太冷,我就陪你一起忍受苦寒。


       但也就止步于此吧,我亲密的家人,我唯一的爱人。

腾炒栗子.

  我想到了我的沈马 我的红裙白衣

  我想到了我的沈马 我的红裙白衣

密涅瓦的猫头鹰

【山离】期无负

何谓平等?

何谓女性力量?

百年已过,仍在叩问。


全文2w+,

纪念申城解放七十三周年。




【前世  延安·1943年】


那一年,历经千难万险,张离和陈山共同走到了延安。


按理说,劫后余生,夙愿达成,该是无尽欢喜才对。


但历史不是童话故事。且不说抗日战争仍然吃紧,单单是延安本身,都不是张离所想的那样,满是光明。


愚昧、贫穷、落后和闭塞,才是那时的陕甘宁边区最为适切的形容词。


因为张离受过重伤,不宜太过劳累,所以按照组织的安排,到延安之后,她暂时在妇...

何谓平等?

何谓女性力量?

百年已过,仍在叩问。


全文2w+,

纪念申城解放七十三周年。




【前世  延安·1943年】

 

那一年,历经千难万险,张离和陈山共同走到了延安。

 

按理说,劫后余生,夙愿达成,该是无尽欢喜才对。

 

但历史不是童话故事。且不说抗日战争仍然吃紧,单单是延安本身,都不是张离所想的那样,满是光明。

 

愚昧、贫穷、落后和闭塞,才是那时的陕甘宁边区最为适切的形容词。

 

因为张离受过重伤,不宜太过劳累,所以按照组织的安排,到延安之后,她暂时在妇女委员会工作。她的任务杂,但是负担不重。写写文书,给当地的妇女做做思想教育工作,人手紧缺的时候,去那几所小学代代课。

 

 

 

 

“回来啦?赶紧,洗手吃饭。”

 

张离踏着夜色回来的时候,陈山已经等了她老半天了。

 

“今晚凉快,咱们就坐院子里吃吧,”陈山把满满一碗面条放到她面前,“又忙到现在啊?”

 

“我嘴都说干了,你先给我倒点水。”

 

陈山赶紧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掀开门帘进去拿水壶。

 

“给。喔唷,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我就不明白了,民国建立那年,就说了要废缠足,三十年了,大王旗都换了多少回了,还有人会那么固执地给自己家孩子裹小脚,怎么这么荒唐啊!”

 

张离的情绪明显还停在刚才的混乱场面里,豁了口的搪瓷碗顿在小方桌上时,没注意,碰出一声闷响。

 

陈山心惊胆战地拿起来看看有没有再添裂缝,“小心点小心点,能用的碗本来就没几个...缠足?你说的是不是刘大娘家?”

 

“就是他们家,”张离端起碗,刚准备夹菜,又忍不住激动起来,“我们摆事实讲道理,整整三个小时,他们还是坚持说什么,女娃娃裹小脚是天生要过的关,不能不守妇道。你听听,这像话吗?”

 

陈山端起板凳往她跟前移了移,把手放在她的背上,不停地摩挲,想给她顺顺气,“这村子几百年不和外界来往,什么新思想都不晓得,转不过这个弯也不奇怪.....那小姑娘现在?”

 

“被主任暂时带走了,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用法条吓吓他们。话一时半会儿说不通,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几个老妇人合起伙来摧残孩子吧。”

 

“对,对,是这个理,主任做事向来稳妥,你也别太担心了,”陈山应着,伸手把张离的军帽摘下来放在一边,从兜里掏出手帕给她擦额头上的汗,“人是铁饭是钢,先吃先吃。”

 

“真是气死我了,”张离也是饿极了,塞了一大口已经坨下去的面条,忿忿地嘟囔,“还不止呢,他们家隔壁吴大婶,你记得吧,下午那会,儿媳妇要生了,死活不肯去医院,就是要在家里弄,大概是胎位不正,血淌得呀......”

 

“啊?!”

 

陈山正在把自己碗里本来也没几根的肉丝挑出来夹给她,没想到还有这出,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紧赶慢赶抬到医院去了,还好,没出人命。”

 

“那一开始为什么不肯去?嫌医院贵?”

 

“那倒不是。他们说是什么,赶个吉利的时刻,我反正是弄不明白,不就是迷信吗。”

 

相顾无言。

 

说起来,他们在上海的日子里,碰到难办的事情,也会这么相对着沉默。虽然此刻不再是那种可能掉脑袋的事,但是,好像也没容易到哪去。

 

 

到1943年为止,中共已经在边区驻扎了八年。八年说短不短,医院、学校、工厂接二连三地拔地而起。但是,说长,也不长,当地老百姓的思想也好,生活方式也罢,祖祖辈辈传了那么多代,确实很难轻易改变。就像那句话说的,现代化需先化人,而这一步,往往是最难的。

 

做了这么多年地下工作的张离,在刀光剑影里能够游刃有余,但是面对琐碎的家长里短和冥顽不灵的老古董们,有的时候实在是手足无措。

 

叫她最头疼的,就是当地这些妇女对于自己的正当权益居然那样“不在意”,张离其实可以理解,她们被欺压了太久以至于都麻木了,但是当亮光投进来,为什么她们也不肯睁开眼睛呢。

 

 

一个雾蒙蒙的清晨。

 

“张离!张离!”

 

“诶!”

 

“快快快,老钱家又打媳妇了,说是往死里打,我们赶紧去看看!”

 

张离原本正在擦桌子,一听就头大了,对着蹲在地上洗碗的陈山匆忙丢下一句“我过去了”,就着急忙慌地和来喊她的那个女同志走了。

 

陈山立刻应了一声,刚准备埋头继续洗,转念一想觉得不踏实,便丢下洗了一半的碗,随便地在粗布衣裳上擦了擦,跟着追了出去。

 

 

他们到的时候,院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妇女委员会的同志。

 

“怎么回事啊?”

 

“听讲是他媳妇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鸡蛋,一下子就......”

 

话音没落,屋子里又传来瘆人的惨叫和求饶。

 

锲而不舍的砸门声,让钱家老大勉强住了手,来开门的时候,脸上的凶神恶煞未褪。一见他们,毫不在意地转身进去了。

 

“走,进去看看。”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人缩在角落,无助地抱着自己,整个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被吓傻了的孩子站在母亲身边,哇哇大哭。

 

 

“你上次怎么向我们保证的!这才几天,又来了是吧!”

 

五大三粗的男人喝了一口水,不耐地摆了摆手,被思想教育时勉强装出的温顺也懒得再继续了,“老子自己的媳妇,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你们管得着吗!”

 

离他最近的张离一听火就上来了。

 

“我们上次都跟你讲得很明白了,按照《陕甘宁边区婚姻暂行条例》规定,你这么打老婆,是犯法的!她是你媳妇,不代表你可以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妇女是人,受到法律的保护!”

 

他瞥了一眼张离,毫不在意地笑,“这有文化的女人到底不一样啊,唬起人一套一套的,哎,我挺好奇啊,你要是回家跟你男人这么狠,他难道不扇你?”

 

“你放什么屁!”陈山上前一步,伸手把张离牢牢地护在身后,就像那次站在家门外,面对着那个疯女人时他所做的那样,“你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跟你一样不是东西?!为了一个鸡蛋打老婆还有理了?”

 

钱家老大以前出去打拼过,又在上海干过一两年活,一听陈山的口音就知道他是哪里人了,笑得更加轻蔑,“你们上海男人,也能叫男人?怕老婆怕得要死,还整天像个娘们一样在家里做饭,简直就是窝囊废!你也配教训老子?”

 

没等陈山说什么,张离已经拉开他,利落地抄起搁在灶台上的菜刀,直接对准了男人的鼻尖。

 

“你嘴巴放干净点!我再说一遍,你这么做是犯法的,按照规定,对批评教育坚决不听的,边区政府会采取强制手段,你要不要试试?”

 

张离是大风大浪踏过来的人,和荒木惟、和重庆那帮魔鬼较量的时候都没退过半步,面对这种只敢在窝里耍横的无赖,又怎么可能发怵。她握着刀柄的手,抖都没有抖一下。

 

大概本身心里也不是那么有底气,钱家老大被她的架势逼得往后跌了两步,揩了一把鼻子,扭头冲地上的女人吼了一句,“你不惹事,我打你干什么!”

 

想起这几年边区政府对家暴的整治,让打老婆的男人游街、蹲大牢的事确实不是没有。生怕她们真的把自己带走去遭这些罪,他赶紧心虚地往外走,“不打了还不行吗。老子干活去了,不跟你们废话!”

 

有个气盛的女同志还要追上去,被旁边的给拉住了。

 

“就这么个人,你说多了也没用。”

 

张离把菜刀放回原处,拍拍陈山的手背,“你赶紧忙去吧。中午记得按时去食堂吃饭。”

 

 

 

屋子里的女同志把女人从地上拉起来时,她似乎终于回过神,哭了起来。

 

“你别急,我们肯定可以帮你的。”

 

“是啊是啊,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要是再打你,我们绝对.....”

 

翻过来倒过去,就这么几句话。很安慰人,只是实际效果,未必乐观。她们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说到底都是外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男人再动起手,她还是要白白受皮肉之苦。

 

“大姐,你考虑和他离婚吗?”

 

所有人齐齐看向说出这句话的张离。

 

“离婚...”

 

这个词,也是这几年才常常在边区被提起的,对于从小就被教育“夫为妻纲”的当地妇女来说,就像正午的太阳,很耀眼,对饱受夫家欺辱的妇女而言,是解脱的希望,但是一旦直视,就会被刺得生疼。换句话说,她们没有勇气这么做,去承受那么多非议和异样眼光,更何况,一直依赖男人生存,独立之后,该怎么办?

 

“娃还小呢,”女人抹了抹脸上的泪和血,叹了口气,“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今天也是我不好,手没拿稳.....”

 

“不是你的错,”张离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你打破鸡蛋,和他打你,是两个性质的事情。有天大的理由,他都没资格打你。你是个人,不是想踢一脚就踢一脚的石头。这都多少回了,你只有和他离婚,才能摆脱这种鬼一样的生活。”

 

女人费力地睁着情况稍微好一点的那只眼睛,话语全是悲哀,“妹子,你说的意思,我懂,邓主任早就这么劝过我。只是我和娃都靠着她爹过活,抬腿走容易,可以后,怎么活啊......”

 

她心疼地搂紧吓得小脸煞白的孩子,一边轻拍着安慰,一边和她们诉苦,“你们不知道,我嫁给她爹这些年,就养了这么一个女娃,她爹怪我生不出儿子,觉得老钱家的香火被我断了......怨我怨在这。说不定,什么时候有福气生下儿子了,就不打了......”

 

“这是什么话!”张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荒唐的自我贬损,已经到了让人发指的程度,“男女是平等的!没有儿子就打你,这根本就是畜生.....”

 

一位年纪稍微大些的女同志轻轻拉住张离的胳膊,示意她先别说了,自己坐得离女人近了些,“大姐,现在时代不同了,你看,我们办学校,男娃女娃都要认字、念书,以后有本事了,还能考外头的学堂,到大城市长见识,前途好着哩。呐,你看,我们张离同志,是从上海来的,念了好大学,还留过洋,一身的本领,哪个男同志比得过呀?”

 

盯着自己的布鞋掉眼泪的女人听了,心里动了动,又望向张离。

 

“妹子,刚才的那个,是你男人吧...多护着你啊...我也不奢望这娃以后做女状元,只要能找个这么个好人,别像我一样遭罪,我就满足了......”

 

张离一时半会儿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自幼接受新式教育,也一直都生活在所谓的大城市,其实没什么契机和这样困于生存、几乎谈不上任何眼界和见识的妇女直接接触。这里是延安,是陕北,和被新文化新思想冲刷了一百多年的上海相比,实在是没有办法比。她说起平等或是自由时,在她看来是理所当然,可在这些妇女的眼里,却叫人惶恐。

 

就像此时此刻,她一腔热血,觉得可以用自己的智识救这些女性于水火,可是人家的担忧和焦虑和她根本不在一个方向上,她还是有些太理想化了。或者说,她还是没有足够接地。

 

“大姐,我们先给你上点药,你好好歇歇......你再考虑考虑,不是离了男人就不能活的。厂子和学校里都招女工,而且,我们还有公田,给前线种粮食,你都可以去。”

 

 


从走出钱家的小院,张离就一直陷在深深的挫败感里。还有那些心惊肉跳的言论,把她弄得非常沮丧。

 

“到底怎么样才能帮助她们”这个问题一直在她脑子里打转。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翻来覆去的,像烙在锅里一样焦灼。

 

陈山猜到了她的心思,伸手把她抱住,努力安抚她的情绪,“你看你,以前总说我毛躁,现在自己这么着急上火的。这些事做起来当然不容易的啊,人脑子里的老观念,最难弄了,得慢慢来。先好好睡一觉,听我话。”

 

安静了一会儿,张离突然想起那句话。

 

“我有没有对你很凶,让你很怕我?”

 

陈山愣了愣,“对我凶?哪跟哪的事?...哦,你说那个混蛋讲的话啊?哎呀,他不懂,我们上海男人不是怕老婆,是爱老婆。再说了,在家烧饭怎么了,我乐意得很。我还想讲呢,菜都不会炒一个的男人,也配叫男人?”

 

“唉......”

 

“别瞎想自己了,是他脑壳有问题...”

 

同样是忙了一天,陈山此刻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出于本能地呢喃了一句“晚安”,就直接睡着了。

 

张离本来还想跟他多说几句,但是看他这么累,便也暂时作罢了。想想这确实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大概需要更多的了解和持续的耐心。她缩进他的怀抱,在一团乱麻的思绪里,意识也跟着模糊。

 

 


接下来的几天,张离她们又去了好几趟钱家。那家的媳妇虽说个性怯懦了点,暂时鼓不起勇气走出离婚这一步,但到底也是个明白人,对于张离跟她说的,女人必须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这一点,她听进去了。而且,对女儿上学的问题,似乎也不那么消极了。

 

陈山也一直把这件事揣在心里,前前后后打听,帮着和小学、和纺纱厂那边联系,让这娘俩,该上学的上学,该去做事去做事。而且,他直接和钱家老大面对面地谈过几回,核心思想就一条,打老婆是绝对错误的。虽然他没指望对方能改头换面,但是他觉得,要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陈山不愿沉默。和张离一样。

 

况且那汉子也没到人话一句听不进的程度。他之所以这么恶劣,大概要追溯到,从小看着自己爹打自己娘、看着邻里之间男人打老婆是家常便饭,于是在他的认知里,家暴就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他都没有想过,这到底是对还是错。换句话说,这个问题,不是一家一户的家事,而是涉及社会风气的国事。

 

面对着陈山的言语攻势,他也扯不出“天经地义”以外的说辞来给自己辩护,一开始被说急了还揪着上海男人这个点不放,但陈山多机灵一个人,不跟他恼,也压根不接他茬,继续用三寸不烂之舌同他谈,到最后这汉子自己都觉得,陈山有的话,还是蛮在理的。

 

到底能不能结束一个女人的悲剧命运,不好说,也没有那么容易。但是,陈山和张离,一起努力着。换了一个战场,他们还是一发子弹不打两个地方,所谓并肩作战,就是如此。

 

不过,只到这一步还远远不够。

 

观念一日不除,则祸根永在。

 

 

 

“夜校?你们想办夜校?”

 

正在给张离擦头发的陈山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有点没反应过来。

 

“对,夜校。其实不全是我们提出来的,蔡书记和邓主任对这个问题也考虑得挺久了,水到渠成吧。我们准备轮流上阵,教这些妇女同志认字,给她们讲边区这些法律,尤其是婚姻法,鼓励鼓励她们,她们种的粮、纺的纱、做的鞋,都是在为抗日救国事业贡献力量。最重要的是,让她们晓得,她们是独立的人,有尊严,有权利。”

 

张离越说越振奋,扭过头看他,扬起骄傲的笑容。

 

在日头未完全落下的黄昏中,她的眼睛格外的亮,在陈山看来,仿佛照得亮整个世界。

 

陈山俯下身子贴贴她温热的脸庞,“我觉得特别好。你放开手脚去做,要我帮什么忙,随时告诉我。”

 

“可能最大的问题,就是我晚上会很忙,要是排在后面两节的时间,回来要九点多了。”

 

“晚也没事儿,我来接你。”

 

“不是,我的意思是,家里得你多照看了,我忙起来的话,大概是顾不上分担的。”

 

陈山偏过头,直接在她脸颊上亲了亲,“里里外外就这么点活,我下班基本上是四点多钟,忙得过来。我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放心吧。”


张离唇边的笑意更明显了些,她搂住陈山的脖子,难得主动地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个吻。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张离的辛苦最终还是远远超过了陈山的想象。

 

上一天班下来,吃两口饭就要赶过去上课,回来了也歇不住,要总结当天的情况,还要备课,在煤油灯的光里一熬就是两三个小时。

 

陈山当然心疼。张离有时候实在太累了,他眼睁睁看着她就那么趴在了桌上,几秒钟的光景里就睡着,手里的钢笔依旧没放开。

 

但是他若是想把人抱回炕上,让她睡得踏实点,往往以失败告终,在他碰到她的那一刻,基本也就醒了。不做完当天的事情,张离绝不肯休息。

 

陈山也没法子,搬把木凳坐在她身边,也不多说什么,就是静静地陪伴。

 

就像过去的日子和未来的漫长岁月里,他始终做的那样。

 

 

 

有一回,陈山去接她回家的时候,到的早了些,就倚在教室的后门门框上,看她讲课。

 

屋子里虽然点了几盏灯,但还是挺暗的。十月份的延安已经很冷,再加上起码有两扇窗户是漏风的,坐在下面的妇女,不得不隔一会儿就跺跺脚,搓搓手。

 

站在最前面的张离,脸冻得也有些红,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神采奕奕。

 

她今天给她们讲的是《中国妇女》的发刊词,延安时期唯一的女性杂志。

 

背后的黑板上,是张离一个字一个字抄上去的原文:

 

妇女解放,突起异军。两万万众,奋发为雄。

 

男女并驾,如日方东。以此制敌,何敌不倾?

 

到之之法,艰苦斗争。世无难事,有志竟成。

 

有妇人焉,如旱望云。此编之作,伫看风行。

 

 

张离写得一手好字,但不是小家碧玉式的娟秀,而是写满了凌云壮志的遒劲,陈山第一次有这样的认识,是读她托麻雀交给自己的绝笔信。

 

后来知道张离没有死,被秘密营救了下来,直到再真真切切地重逢,他也一直留着这封信。

 

说不上来是什么具体的原因,陈山就是觉得,他感谢上苍的高抬贵手,也感谢张离,感谢她没有丢下他,让他独活在这乱世。更感谢她,始终是他生命的那束光。

 

此刻,这么静静看着她,陈山想起了不久前的一个早晨。

 

那天,张离要去送一个紧急的文件,来回七八里路,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自行车,情急之下,她问老乡借了一匹马,拉住缰绳,利索地跨了上去。

 

陈山知道她会骑马,在他心里,张离会什么都不奇怪。但是陈山也只见过她在马场上慢慢地转两圈,是所有大家闺秀都会有的恰到好处,而不是像这样,真正释放了她的恣意。

 

晨曦微露,她身穿利落的军装,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攥着要送过去的文件袋,高高扬起,就那样,策马而去,卷起黄土地的尘,留下一个飒爽的背影。

 

广阔天地间,任她驰骋。

 

陈山那一刻心里只有一句话:

 

这才是张离,真正的张离。

 

他之所以无比相信,女子也可为豪杰,正因张离用她炽热的生命,告诉了他无尽可能。

 

 

 

“你们不是在为了丈夫和孩子生存,你们是独立的人,堂堂正正。大家要相信,妇女,也可以做了不起的事。如今,日本人还没有打跑,他们依旧在我们的土地上横行霸道、做尽恶事,我们身处根据地,应当有很高的觉悟,用我们的双手,为抗日救国事业,有一分力出一分力,有一份热发一份热,直到胜利。”

 

“不要苦苦吞下被压迫的折磨,我们必须要求平等,女子和男子本应平等,正如人和人生来就应当是平等的。”张离声音不大,却是那样坚决。她转过身,手一挥,在发刊词的上面写下秋瑾的两句诗。

 

“男女平权天赋就,岂甘居牛后?”

 

“责任上肩头,国民女杰期无负。”

 

 

落笔的一刻,站在后面的陈山没忍住,用力地鼓起掌,万千过往涌上心头,眼眶跟着湿润。

 

从认识张离的第一天起,她就是这么一个纯粹执拗得可爱的人,在自己所信仰的事业上,光芒万丈。陈山深爱这样的她,也愿与这样的她,永远同行。

 

张离望着他,微笑着点点头。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说更多,就这么遥遥一眼,已经道尽千言,尽诉爱意。

 

 

两年之后,抗日战争胜利,他们也一起回了上海,做回了本职工作。

 

后来,新的国家建立,新的风雨也骤至。至暗时刻,牢牢握住对方的手,捱过了最难的日子。

 

此生,已经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生同衾,死同椁。

 

 

 

再后来,他们走出死亡,走出时间,依旧回到烟火人世,再次和对方相遇,携手。

 

只是,现代社会不只有安定,还是有无数的困境,尤其是对于女性,依然是对于女性。

 

 

【今生  上海·21世纪20年代】

 

这一世的陈山和张离,结婚几年之后,有了小朋友。

 

从知道的那一刻,张离就跟陈山强调,必须听医生的,前三个月,不该做的事就是不能做。

 

高兴得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的陈山当然是点头如捣蒜,一再保证。

 

不过吧,说是这么说,可他终究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夜里,张离睡得半熟不熟,焦躁又迷糊,被他紧紧搂着,觉得透不过气,下意识地推推他。

 

“你手拿开点......”

 

她这么一动,陈山的呼吸又重了重。手脚比意识快,一低头正好吻住她,熟悉的流程随之而来。

 

张离在肌肤接触的一瞬间清醒过来,吓得使劲推他。

 

“别!!陈山!...你别...不能这样......”

 

欲望再炽烈,陈山也是有理智的,没再真的进一步有什么动作,但是也舍不得就这么松开,他安抚地贴住她的额头,“我就抱抱你,什么也不干.....”

 

怀着小朋友,生理上本就不适应,张离这个阶段的孕吐反应又很激烈,吃得很少,睡得不沉,整个人都失了精神,此刻还要应付这种离谱的场面,她内心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怒意,汇聚到手上便是极大的力气,猛地推开了陈山。

 

“别碰我!!!”

 

这声吼之后,张离好像浑身的力气都卸了,陷在柔软的床铺里,双眉紧锁,闭上眼睛的瞬间,一滴泪竟然滑了出来。陈山愣愣地看着,觉得太阳穴直突突。

 

“怎么哭了......不哭不哭......”

 

他赶紧把睡衣穿好,慌慌张张地用大拇指给她抹泪珠,后悔得肠子打了十八个结。

 

自己怎么那么欠呢。

 

张离其实也清楚陈山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但是现在状态极其糟糕,实在没心情去宽容他。她平复了一会儿,睁开眼,一言不发地把被扯散的扣子扣好,拉开被子就要下床。

 

“啊?去哪?”

 

张离不理他,执拗地沉默着,蹬上拖鞋就要走。

 

陈山心里暗叫不妙,紧跟着翻身下去,拉住她的手的一刻,立刻被她甩开了。

 

“不准碰我。”

 

“好好好,不碰,我不碰你...你先把外套穿上。”

 

“我才不用你管。”

 

上海冬天的那种阴冷是刺进骨头里的,虽然房间里有地暖,但她毕竟现在身体抵抗力差,陈山如何能不管她,从床头拿起棉外套,两步追上她,轻轻披在她的肩膀上。

 

“你这是要干嘛去?”

 

“我到楼下睡。惹不起你,我躲得起。”


“看你说的......要不这样,我下去,你安安心心在这睡。客房好久没收拾过了,到处都是灰。”

 

其实张离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不会再继续和他较劲。只是初为人母的角色变化似乎让她的整个性情都受到了影响,此时此刻,她就是要跟陈山赌这口气。

 

“哪有那么夸张,你让开。”


“那我去给你把被子捂热总行吧,捂热了我马上走。”陈山有点着急了,习惯性地去握她的胳膊,然后毫不意外地再次被张离躲开。


“用不着。”


“听话,这大冬天的,而且你本来就怕冷,冻着了多不舒服......”


“我如果不舒服,你会心疼我吗?”


陈山被她问得发懵,“当然啊......”


“那你知不知道,如果刚刚你真的刹不住,我力气又大不过你,只能任你胡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心疼我?你自己信吗?”张离的情绪再次濒临崩溃,“你不把我当回事,我没有办法。但是,你自己亲生的孩子你也不在乎吗?”


“怎么会呢!我怎么可能不把你当回事....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脑子昏特了......在乎在乎,你们娘俩我都在乎,你听我讲,我...”

 

“我不想听,也不想说了。我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睡一觉,算我求你了,好吗,陈山,我恳求你,让我自己呆着。”

 

陈山听着这话,觉得心都要碎成玻璃渣子了。在措辞的功夫,张离已经绕开他,摔门而去,留下一声震天响。

 

从上辈子到现在,陈山可能都没怎么见过张离被他惹成这样。

 

他站在原地,急得跺了跺脚,却又不敢再追上去,生怕再激着她。


窗外,深夜的风呼啸而过。


 

 

枯坐了好半天,估计她应该睡熟了,陈山蹑手蹑脚地移到客房,打开门,迎面就是一阵冷嗖嗖的风。

 

以陈山对张离的了解,她常常是不好好盖被子的,下一秒他一低头,发现自己不仅没想多,反而想少了。

 

被子压根就没拉开,张离蜷成一团,一只手似乎是下意识地搭在腹部。

 

她真的是太疲惫,大概都没注意到窗户是开着的,倒在床上就睡过去了。

 

陈山感觉浑身上下每块皮肤都被揪住,刚想俯下身子去给她暖一暖,瞬间又记起刚才张离的抗拒,便不敢再轻易触碰。

 

先把窗关紧,又拉过被子极小心极小心地给她盖在身上。借外面的灯光望着张离满脸的憔悴,陈山心里升起了一阵汹涌的自责。

 

不仅不能给她分担,还闹了这么一出。

 

陈山想着等张离平静下来,再把她劝回去,现在就让她好好睡,不能扰她。他刚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折回来,蹲在床边瞧着她,想到她说自己不把她当回事时的神情,心里一阵一阵地酸涩。


以张离的个性,是不可能拿这样的话和他撒娇的,陈山很清楚。


她是真的难过了。


陈山手搭在床沿上,垂着脑袋,觉得鼻头直酸。




 

提心吊胆着,张离到底还是病了。

 

虽说没烧,但是喷嚏不止,清涕跟着流个不歇,孕吐也没怎么缓解,总之就是,所有的不舒服都压在了她身上,不得不请了假在家一小段日子。

 

心急如焚的陈山也想跟着请假在家守着她,奈何最近内部人员调动临时出了事,他肩上的担子一点都卸不掉,等着他处理的稿子堆成了山。

 

他只能每天早起两个小时,把张离一天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帖稳当,再赶去上班。等忙完了,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回来做饭。这样的连轴转弄得他心力交瘁。

 

其实按理说,他们的父母都在上海,两个人也都是独生子女,这种忙不开的时候随便让哪边来都能搭把手,但心照不宣的,谁都没有提这个解决方式。

 

现在两个人出现了一些摩擦,父母如果介入,在里面一掺和,大概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所以陈山在可以顾得过来的前提下,宁可自己累点,也绝对不想给张离再添堵。

 

或许是因为陈山从谈恋爱开始就对张离好得没话说,也或许是因为陈山几乎是以签字画押的态度来担保,总之,两边的父母最终同意让他们自己照应自己了。

 

 

陈山感觉,张离虽然没到不理他的程度,但是,总是淡淡的。

 

他做的饭,她只要不是太难受的时候,都会吃的,没有刻意跟他拧着的意思,但是没有更多的回应,一顿饭吃下来总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有一回,陈山实在是忙得头脑发胀,有道菜一不留神盐放多了,张离也不讲。等顺手把厨房收拾干净的陈山坐下来自己一尝,才知道大事不妙。他看着张离像没有味觉一样,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往嘴里塞,没办法,只好伸手去夺她的筷子。


张离缓缓地抬起头看他,眼里是他看不明白的低落。



他上班的间隙打电话回来,她照接。但她不会主动来找他,哪怕发条微信,都几乎没有。

 

不过陈山也很明白,张离性格安安静静的,寻个人说话不是她喜欢的放松方式,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更是如此。在家里养病的时候,除了必要的休息,有的时候看看书,写写字,有的时候摆弄摆弄花草,兴致好些的时候会站在阳光下拉拉琴。说明白点,就算没有那件事,她不找上班的陈山唠嗑,也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白天见不着她,陈山总归放不下挂念,老是想着,她要是能来跟自己随便念叨几句就好了,她这会儿在做些什么,睡醒了没,开不开心。

 

 

本质上,这些都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她就是固执地要睡客房,陈山怎么劝都不行。

 

就说事情不巧起来连凉水都塞牙,楼下的卫生间最近出了问题,陈山催了好几天,才和维修的师傅约上时间。孕妇本身起夜就多,张离每次都要走上来,又不会喊陈山帮忙,就算麻烦也还是自己硬撑着。

 

当然,她不喊他,不代表他就能心安理得地睡大觉,陈山像个惊弓之鸟一样,总是放心不下,整个夜里也要起来好几次,去看看她睡得好不好,给她掖掖被子,每次还要坐在床边望一会儿才走。

 

有一回,张离的胳膊露在外面,在塞回被子前,陈山试探地轻握住她的手。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反正她很快翻了个身,手自然地抽了出来。

 

掌心瞬间空落落的陈山心里有些怅然。他觉得此时的张离就好像一头角受了伤的倔强小牛,就算渗着血珠,也不许谁靠近。这种感觉很陌生,也让他很担心。

 

 

 

持续了几天,陈山觉得实在不能再这么下去。当再一次听到张离的脚步声时,他掀开被子,横下一条心,今天就是硬抱过来,也要让她和自己把房间换了。

 

陈山走出来的时候,却看到张离正坐在楼梯的转角揉着腿。他的大脑顿时惨白,一声惊呼完全出自本能,几大步跨下楼,一把抱住她。

 

“摔了?!!”

 

被他箍得紧,张离微微挣了挣,“不是,不是,没摔。我就是一下子有点麻筋,稍微缓缓就好。”

 

“真没事?我看看......怎么突然麻筋了,是不是嗑到哪了?还是楼下那个被子太薄了?”

 

“没有,都没有。能有什么事,你放开...哎呀,这样拉着我做什么?”

 

张离想去掰他的手,但是掰不开。

 

“你在这稳妥,我下去睡。”

 

陈山忍下心里的焦急和担忧,没多说什么。帮她把卫生间的门带上时,隔着玻璃留下这句,转身去给她收拾床铺。

 

 

刚走出来,才迈下没几步台阶,就听见张离推门的声音,一扭头,见她站在楼梯口。

 

“你回来,我睡那挺好的。”

 

陈山在一片昏暗中和她对视着,心里说不出的无奈。

 

那天是他昏了头,但大概也没到十恶不赦的程度,他觉得张离不至于揪着不放这么长时间。

 

他最近真的太累,工作上堪比泰山压顶,家里也要时刻惦记着,方方面面的压力,弄得他脑子里就差最后一根弦没断了。婚姻和恋爱不同,需要承担的事情太多太多。

 

压制不住情绪,更没多想一步,带着这段时间所有崩溃的话已经不经大脑冲口而出。

 

“你别再闹了行吗?你对我随便什么态度都行,我半点都不计较,我就求你别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半夜三更的,灯也不晓得开,刚刚要真摔在楼梯上怎么办?踩空了怎么办?还有,又穿这么点儿,你本身感冒就难受,还要折腾得更重吗?”

 

张离被他这一通连环炮似的指责说得顿时愣住,手搭上栏杆,无措地交叠在一起。廊灯暗着,只有房间里透出来的一星微光,映在她的脸上,是明显的委屈,似乎是下意识地张了张嘴,看上去想说什么。但她最终没再开口,转过身,慢慢走进去了。

 

他看着妻子清瘦的背影,心里当然要多不好受有多不好受。叹气的动作到嘴边,还是憋了回去。他平时从来不这样,可尽力做所有事却依然问题百出时,再耐心的人也会躁。

 

婚礼上郑重许下的誓言,他一刻不曾忘记,只是,生活的柴米油盐终究是琐碎的,他也会感到受不了,感到崩溃。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陈山埋头给张离剥鸡蛋,听着蛋壳咔哒咔哒和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琢磨着怎么开口道歉。再怎么焦心,他都不该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

 

他抬起头,伸出手的一刻,张离已经快他一步,把自己那颗蛋放进了他的碗里。

 

默契的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了,望着对方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

 

“你.......”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你最近太辛苦,想让你能休息得好点。楼下那个地暖可能有点问题,总觉得没楼上暖和。这段时间都顾不上,等过些日子,请人来看看。”

 

他心里一动,刚要去牵她,她却已经缩回手,移开了和他对视的目光。

 

“我不是闹。我真的就是想让你睡得好点...可是因为怀孕,也可能是因为生病,反正我最近容易丢三落四的,不是故意的......”

 

陈山看着张离双手扶额,长发跟着垂下来,挡住憔悴的脸庞,整颗心都被对她的愧疚占满了。他站起来,心疼地把她揽进怀里。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你......”


“陈山,”张离微微直起身子,并没有接他这句话,而是很突然地来了一句,“我给你添麻烦了,分担不了家务,还要你记挂。”


他手一顿,心里像是被人狠狠砸了几下。


“说什么呢?你是我老婆,谈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而且,我不记挂你,记挂谁?”陈山觉得张离的情绪实在很异常,他松开她,在她面前蹲下,牢牢握住她的手,“还有就是。那天的事,是我太冒失。我不是不把你当回事,我就是一下子真没控制住那股劲......我保证,再也不会这样了。”


陈山犹豫了一下,“不怄这个气了,好不好?看你每天这么不开心,我心里跟刀割似的。”


嗫嚅片刻,张离不知道该怎么清楚地解释和描述,“我早就不气这个了......但我,我不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低落很低落...”


陈山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想宽慰宽慰她,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合适的话。


“算了,不说了,”张离叹了口气,“你快吃吧,一会儿要来不及的。”

 

陈山刚一坐回椅子,就把碗里的蛋夹回给她,“鸡蛋一共就剩这两个了,都是煮给你的。我下班回来去超市买。真是忙昏了,昨天就想着要去,结果忘了。我一会儿设个提醒。还有什么想吃的,我一道买了,.....家里菜倒是还有不少,我看着再带点。”

 

“让盒马或者叮咚送不是便当点吗,我一会儿直接下单吧,正好再买点鲜奶。”

 

陈山端着碗喝了一口稀饭,摇摇头,“忘啦?现在都不让送进小区的,你还得去门口拿,”

 

“去就去呗,几步路的事,我还没到走不动道的时候。再说了,我这两天也好些了。”

 

“那拎回来也重,还是别了,我下班去,,,,,,”他伸向小菜的筷子还在半空,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起来,“喂...嗯嗯你说...怎么又打回来了?改成那样了还踩线?别急,别急,我马上出门了,你们都别急...再怎么样我们都要保住这个选题...好,好,我知道了...”

 

张离听着,赶紧站起来拿饭盒,给他把盘子里的饼装上几块,放到他面前。

 

“真是疯了,是不是要把所有的人嘴都堵起来才算完...”陈山几口把碗里的喝完,顺手拿起饭盒就往外走。

 

张离跟他到门口,等他换好鞋,把包递给他,又伸手给他理了理领子,“路上小心点,天气干燥,多喝水。还有,千万别硬碰硬,言论的大环境如此,也不是一天两天,你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未必能达到目的,必须周旋着来。”

 

“记住了。”

 

陈山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捏了捏她的手,把那句话吞了回去。

 

不能再让她多想。

 

在要迈出门的一刻,陈山突然转过身,轻轻抱住了张离。

 

“在家好好的,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安心上班去吧。”

 

 

 

“正常,完全正常,”电话那头传来毫不意外的声音,“从怀孕到生产,还有生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女性体内的激素都在发生变化,我也不跟你绕更多的专业词汇了,反正,情绪不稳定,包括孕期中段可能出现的那方面需求变强,包括产后抑郁,统统都是正常生理反应,不是人自己能控制的。不过,我说,陈山,你犯什么浑呢,这才两个月不到,你真是一点数都没有啊。”

 

陈山头疼地按按眉心,这家伙和他从幼儿园一直同班到高三,到今天都是陈山最最信任的朋友,从小立志悬壶济世,正义感爆棚,从小到大,他没少像现在这么教育陈山。

 

“噢,激素......哎呀我又不是二百五,我当然知道不能来真的......”

 

“不来真的也不行!你考虑过张离怎么想吗?还有啊,你居然还呛人家,那是你什么人?你媳妇啊!陈山,侬脑子瓦特了?要我说,你家张离对你是真的好脾气,这些事我听了都想抽你。”

 

“是是是,你骂得对,都对。那,有什么办法吗?我看着她闷闷不乐的,只能干着急。”

 

“理解,陪伴,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你想办法逗她开心可以,但千万千万不要说什么,‘你要振作点’这种废话。强烈的生理反应是人的意志不能抗衡的。说句不恰当的,这和让瘸子靠毅力跑马拉松一个道理。”

 

陈山紧紧攥着手机,觉得喉咙堵得慌。

 

“还有,我严肃地提醒你,最不能做的,就是用孩子来‘威胁’,在产科,我见得可太多了,跟孕产妇说什么,你这么不开心对孩子不好,过分点的全家一起指责,说别成天郁郁寡欢的,万一把孩子弄出什么毛病来怎么办。这真的要不得。没有人比母亲更在乎孩子的健康,如果这么说,会让做妈妈的更加自责。”

 

“嗯,嗯,对,说得对,我晓得了。”

 

“你家夫人呢,是那种习惯自己扛的个性,其实很不利于这种情绪的平复,所以你更要万事体谅,还是那句话,多陪伴,多理解......诶!六床家属是吧?我马上来....那我先不跟你说了,有什么情况找时间再沟通,反正你首先自己心放宽点,第一次当爸妈,肯定有各种各样的困难,你们两口子感情这么好,问题都能解决的,慢慢来。”

 

“好好好,你快去,改天出来喝咖啡。”

 

“行。哎别忘了替我给张离带个好。”

 

陈山挂了电话之后没急着回办公室,站在露台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很多事情,他还是想简单了。新的角色,新的人生阶段,真的是道阻且长。

 

 

 

傍晚的车流如织中,总是比清晨多了几分从容和宽松。晚霞挂在天边,静静注视着人间的寻常烟火。

 

等红绿灯的间隙,陈山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要买的东西,顺便也大概计划了一下晚饭做什么。

 

等拎着大包小包出来,不到六点。他站在扶梯边上,把东西放下,给张离拨了个电话。

 

响了好半天张离才接,刚一通,陈山就听见了油烟机嗡嗡的声音,不免一惊。

 

“干嘛呢?”

 

“做饭啊。你回来了没有?”

 

“马上从超市出来。你怎么...”

 

“行,路上小心。我先不跟你说了,油烧热了.....”

 

他听了好几声忙音,才如梦初醒地把手机揣进兜里,拎起东西快步往停车场走。

 

 

 

 

“回来了?洗手,吃饭。”

 

陈山站在厨房门外,看着张离系着围裙的背影,又想起哥们白天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没听到他应声,张离停下手里正在切土豆的刀,回头看着他呆呆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杵在那干嘛?洗洗手来盛饭,我把这个菜炒好就行了。”

 

这段日子难得见她能这么乐一下,陈山也跟着放松了许多。他边走进来边挽袖子,“我来炒...天,还炖汤了。你这是从下午就开工了吧,快歇着去。”

 

张离看他这个架势,知道多说无益,也就恭敬不如从命,解了围裙顺手系在他腰上,一边打结一边说,“我今天没怎么吐,鼻子也基本不堵了。这段时间天天都是你做,所以我就...”

 

“那就更该多休息,乘胜追击,不能这么累着,”陈山扶着她的肩膀,跟着她往外走了几步,“交给我,我来扫尾,请领导放心。”

 

张离走到客厅突然想起来件事,冲着厨房喊了一句。

 

“鱼我忘记放糖了,你一会儿回个锅。”

 

“好嘞!”

 

 

 

把饭菜全部端上桌之后,陈山又马不停蹄地把买回来的东西全归置了,手不停,嘴里也碎碎念个不歇。

 

“呐,牛奶,然后还买了点酸奶,你最喜欢的那种。”

 

“这个红薯蛮好的,我多称了点,杂粮对身体好。”

 

“橘子。但你一口气别吃太多,否则上火。哎,我说了也白说,每次你都跟扫荡一样。”

 

“好久没吃茄子了,明天我来烧。”

 

“噢,你说的五号电池。但是那个遥控器是不是本身出毛病了,我记得那里面装的电池是我前段时间才换的。”

 

“洗衣粉,我换了个没味儿的,之前那个味道太冲了,闻着就头稀昏。”

 

张离几次要开口都插不上话,最后干脆放弃,下巴枕在椅背上,静静看着他像个扫地机器人一样有条不紊地来回跑,心里是说不出的柔软。

 

 

“等我呐,你自己先吃嘛,”终于收拾完了的陈山坐回餐桌前,拿起一双筷子在桌上并了并,递到张离手边,“好久没吃我老婆做的菜啦,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我打算下个礼拜回去上班了。”张离说着,从鱼肚子上夹了一大块肉给他。

 

“能行吗?”

 

“放心吧,我又不是纸糊的。哦对了,我明天想去剪个头发,剪短,你有空陪我去吗?”

 

陈山顿时如临大敌,紧张兮兮地看着她,“好端端的,剪什么短发?”

 

“短发方便呀。长发洗起来麻烦,养起来也费神。现在有了小朋友,顾不上这些。”

 

“我顾得上,我帮你,”陈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满脸写着抗议,“你自己舍得剪吗?”

 

张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当然舍不得啊...可是你这么任劳任怨的,我还继续压榨你,不是成黄世仁了?哎呀,剪短了,以后再留嘛。”

 

“你就算是剪短了,等月份大了,身子重,还是会不方便的。老公不就是拿来差遣的吗,有什么压榨不压榨的。你把它交给我,我保证对它负责。”

 

陈山此刻就像一只表情严肃的哈士奇,举起一只爪子对着面前的大橘郑重宣誓,绝不允许别人因为任何理由给她剃毛。

 

“不就是个发型吗,你这么较劲做什么。”

 

“张离,你还是留长头发好看。”

 

陈山脸上不带一丝玩笑,甚至还叫了她一声大名。

 

“干嘛,我留短发就丑啊?”张离伸手捏捏他的腮帮,凑近了些,盯着他的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麻烦了,之后我大概会长妊娠纹,长斑,生完孩子可能一下子会老很多,到时候更不漂亮了,怎么办?”

 

陈山没料到她竟然往这个方向想,急得舌头在嘴里打滑,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你会丑,不是...我真的只是想说,头发留长了,就别剪了。”

 

张离好一会儿没说话。抬手搭在他的肩上时,眉眼温柔,“我晓得。可我说的,也都是实际情况。生孩子这件事对于女人而言,要承受的,可能比你想得还要多上许多。有很多男人,的确是会因为身体上这些没有办法的变化,对妻子心生嫌弃甚至是厌恶的。”

 

“那是他们贱,”陈山干干脆脆地丢出结论,多骂一句都觉得晦气,“不管你什么模样,到多少岁,你都是我的宝。生小朋友这么不容易,别说嫌弃了,我时时刻刻把你捧在手心里都觉得不够。”

 

“哎哟好了好了,怎么这么肉麻,我都起鸡皮疙瘩了,”张离是笑着的,但是陈山总感觉她多少笑得有些勉强。也确实,这个话题,不是说两句就能消解掉其中的诸多隐忧的。只是她在陈山想说更多之前,已经重新拿起筷子,不再继续,“快吃饭,一会儿都冷了。”

 

陈山扒拉了两口,小心翼翼地回到了问题的原点,“我们的小朋友很重要,但你的心情一样重要,我不想你拿孕妇这个身份拘着自己,这也将就那也将就的。我就希望你开心,看你开开心心地生活着,我就满足了。噢当然了,你要是觉得不开心,也不要紧,你现在身体里激素水平总在变,什么情绪都是正常的,别怀疑自己有什么问题。总之,不剪了,好不好?”

 

“行,”被他说的话触动,张离点了点头,顺手拿过一个空碗给他盛汤,“那你不许赖账,我要是懒得打理了,你就代劳。”

 

“遵命!领导,一会儿我们去散散步吧,我看今晚没什么风,我陪你出去透透气。”

 

“行啊。碗我来......”

 

“这美差让给我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笑的,但两个人就是一道傻乐起来。

 

万家灯火,有此一盏。

 

 

 

新的一周如期而至,陈山和张离开始回到之前同步出门的节奏。不过略有不同的是,张离的车暂时进入了闲置模式。

 

说顺路也没有多顺路,但是陈山说什么也要接送张离,横竖拗不过他,张离也乐得免了自己在早高峰晚高峰洪流里开车的繁琐。

 

车停稳后,陈山拎着包跟着张离下了车,给她把大衣拢了又拢,还是一脸的担忧。

 

“中午一定要按时吃饭。水果你吃的时候记得温一下。呐,冲剂在这个侧兜,下午泡了喝掉,是有点苦,但再坚持喝两天,我们就好彻底了,好不好?”

 

张离接过来,全都应了,想了一下,还是没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抱抱陈山,手刚抬起就放了下来。但陈山从来没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大大方方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他目送着她走进大门,满脸的爱意。

 

 

 

周一的早晨,每个人的脸上,几乎都交织着未褪尽的慵懒和忙碌的焦虑。

 

她一只脚刚迈出电梯,就被鸡飞狗跳的动静惊着了。

 

“我要见赵总!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你先起来吧,这么闹,要影响别人办公的......”

 

“我都被你们开除了,还怕什么影响不影响!赵总!您也是女人啊!女人为什么不能体谅体谅女人!”

 

张离的助理正好出来迎她,见她要往吵吵嚷嚷的那一片走,赶忙挽住她的胳膊。

 

“离姐!这段时间的文件我整理好了,都在你桌上,走,你去看看。”

 

“噢,好...那边吵什么呢?”张离被她半推半拉着往里面走,但目光还是被那头牢牢吸引着。

 

助理刚要编个理由搪塞过去,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让张离立刻愣住。

 

“怀孕难道犯法吗!你们凭什么因为我怀孕了就开除我!”

 

“这......”

 

“来闹两三回了,”助理小心地扶着张离,压低嗓门,“公司做得确实不地道,人家怎么样也干了这些年了,说辞就辞......”

 

“我去看看。”

 

又来了,又是这种丧心病狂的做法。

 

 

坐在地上的女子头发披散,情绪极其激烈,脸上还挂着泪痕,微微晕开了眼线,显得很狼狈。

 

张离蹲下来,从包里掏出纸巾,递到她面前。

 

“快起来,地上太凉了。先去我办公室坐会儿,好吗?”

 

虽然一下子叫不出名字,但是张离对面前这个女人有几分印象,应该也是那种兢兢业业的人。

 

困在“扶也不是”和“不扶更不是”漩涡里的保安算是间接被张离解救了,恨不得立刻给张离鞠一躬。

 

助理生怕她碰着张离,拦在她们中间,尝试把她拉起来。

 

“你听离姐的吧。在这里闹,没有任何作用的。”

 

大喊大叫了许久的女人,终于安静下来,捂住脸平复了片刻,跟着她们走了。

 

 

 

听她诉苦诉了半个小时,张离大概清楚了她的经历。

 

大学毕业之后和丈夫一起来了上海,两个人共同打拼,想着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扎根。打拼了这些年,好不容易付了首付,开始还房贷。虽然孩子在正吃紧的时候来了,压力更加重,但对他们来说,新生命代表着新的希望。

 

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干了这么久的公司,一听说她要生孩子,毫不留情地辞退了她。

 

《劳动合同法》当然不是一纸空文,这几年孕期、哺乳期女员工被无理辞退之后获赔的案例也很多,但是现实情况终究没有新闻报道里那么大快人心。

 

工作是不是有失误、疫情冲击是不是导致人员规模收缩的合理缘由......当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被当作遮羞布,事情就开始变得复杂。

 

无论如何,女人现在丢了工作,也就是暂时失去了一切保障,家里的重担全部压到了同为打工人的丈夫身上。丈夫本身脾气就不好,突然的变故让他一下子也泄了气,在家没个好脸,动不动出去借酒浇愁。

 

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她才来公司闹。虽然知道可能不会有实际效果,但也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亲身经历着准妈妈这个阶段的种种不适,张离太能理解她现在的不容易。而且其实,她面对的困难远远比张离多,无论是物质上,还是枕边人的态度和做法。

 

张离虽然看着对人淡淡的,但胸中有热血,加上同为女性,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话又说回来,她的职位,足以支撑她去出这个头。

 

 

“小离回来啦?感觉你还是有点虚啊,要不要再养几天?”坐在宽大奢华的皮椅上的女人看见张离,笑着站起来。

 

“不敢不敢。我再养下去,大概饭碗都没了。”

 

张离也笑,语气也好像是调侃,但是来意已经挑明了。如果放在平时,张离绝对不会这么冒失,然而此刻,她满腔不平,不想顾及那么多了。

 

“你刚回来就让你看到这种事,真是不巧。”

 

“因为忌惮法律法规,不直接说是因为生孩子,扯出些别的,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公司这么做,叫人家怎么生存?”

 

女总裁站起来,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公司有公司的考虑。一个普普通通的员工而已,也不是你部门的兵,干嘛为她这么气?”

 

“那我到时候也需要休产假,会经历哺乳期,一样要影响工作。是不是到头来,为着公司的考虑,就把我也这么开了?”

 

“你瞎担心什么,她怎么好和你比,”女总裁以为张离在愁自己的职业生涯,觉得这孩子真是傻得可爱,“你能力超群,对公司这么重要,这些年功勋卓著的,怎么会开你?”

 

见她半天不说话,女总裁叹了口气,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摸了摸她的头,“于公,是我刚才说的那些,于私,张教授对我恩重如山,你是他的宝贝女儿,我只会尽我所能对你好。”

 

“赵总,我的意思是,正因为我也经历着这些艰辛,所以我理解她,觉得不能这么对一个准妈妈。”

 

“你的心情我明白,就像她在门口嚷嚷的,我也是个女人,这些事情我都懂。但我也是一个公司的掌舵人,这件事,确实是人事做的太过,但是木已成舟,我们不可能因为她来这么闹就朝令夕改,这样的摇摆对于公司运转的稳定构成威胁。这就像行军打仗,发布的号令落地砸坑,无论因为什么去撤回,都会影响军心。说到底。任何事都可以去辩,如果把精力都耗在这种事上,我们还谈什么发展?”

 

张离的脑子转得快,立刻消化了她的意思,“所以,她就活该成为牺牲品?”

 

“大局为重。”

 

女总裁站起来,透过落地窗看向浦江对岸高耸入云的上海中心和一众钢筋水泥浇筑出来的怪物,眼神复杂。

 

“小离,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有等级的,你想要事事都按公平来,太幼稚了。你也是要成大事业的人,这个道理,不能不懂。”

 

张离也跟着站起来,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这样的观点,是压迫者所坚持的,您也这么认为吗?”

 

“压迫背后,是早就固定下来的秩序。蛋糕已经划好,若想颠覆,就是要动每个人手里的那一块。是,我们都是女人,可是女人和女人也是有区别的。你回头想一想,很多成功女性,包括你我,已经打破了天花板,告诉世人,不是只有男人才能成为领导者和行业翘楚。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我们打碎了天花板,谁来为我们扫地上的残渣?难道不是更多的普通女人吗?我们以为自己代表女性群体,成为了标杆,可实质上我们却和那些心安理得的男性站在了一个阵营里。这不是天大的讽刺吗?”

 

“是很讽刺,”女总裁平静地点点头,“可它是现实。而且,对你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多坏处,你是既得利益者,为什么一定要反对?”

 

话说到这,张离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反驳。再怎么辩,她都觉得不该是这样的。那样无助的眼神在她眼前晃。难道就要为这些冰冷的所谓现实,置之不理吗?

 

“好了,你自己是有身子的人,别管这些闲事了。我那天去看老师的时候,他一再让我多多照顾你。”

 

 

 

养病的这段日子,积压了很多工作,也是需要集中精力去处理的。但张离一整天忙下来,依旧忘不掉这件事和这段争辩,直到回家,她也还是恍恍惚惚的。

 

张离加了女人的微信,郑重承诺自己会帮她。开除这件事确实收不回来,但张离的人脉总归能派上用场,帮她再找找工作。结果不好预测,而且本身,在这个社会里,女人找工作比男人要困难,就业歧视遍地都是。但张离说了要帮,就是一定会努力。

 

只是,就算最终能帮她,那也是一个,还有更多的女性呢?

 

平等,真的是遥不可及的吗?

 

她不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但是她也做不到去认同这样鲜血淋漓的法则。

 

“领导?”

 

吃晚饭的时候,陈山大概叫了她四五遍,才终于有了回音。

 

“哦,哦,怎么了?”

 

“我看你半天了,怎么光吃米饭不吃菜,来,尝尝这个,我研究了好久...今天累狠了吧?”

 

“还好。”

 

“晚上早些睡,休息好才有体力。跟你说,我中午吃饭的时候听他们聊天,真的,现在的小孩压力太大,四五岁就开始学编程,学机器人。等到上了小学初中,各种兴趣班简直跟雪花一样多,搞双减,其实也没减什么东西,不过是有些转网课,有些转成了更贵的私教。竞争越来越惨烈,卷得太疯狂了。”

 

陈山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排骨,继续念叨,“说到底,不就为了个四校八大,为了个清北复交吗。我们俩自己都做到了,想想也没这么丧心病狂啊,都是正常读书读过来的。”

 

“时代变了呀,不好跟十多年前比的,”张离无奈地摇摇头,“上海算是有资源优势了,要是在高考大省,更累。”

 

从下班接到她开始,陈山就觉得她蔫蔫的,也不便再继续说这些压力大的话题,省得引她更烦。

 

职场、婚恋、教育,现代人绕不过去的三个问题,带来了太多太多的焦虑。

 

 

虽然陈山没具体问,但吃完饭照例散步的时候,走在安静的湖边,张离还是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因为职业的性质就是和这些社会事件打交道,陈山很能理解为什么张离忿忿不平,也理解张离对于“女性压迫女性”的不认同。

 

这样的案例,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太多了。这个世界,实在是畸形又撕裂。

 

“如果我自己的能力不够强,如果我不是生在这样一个能给我很多助益的家庭,如果我遇到的不是你,她现在经历的一切,我可能都会经历的,”张离挽着陈山的胳膊,微靠在他身上,低低的嗓音像是闷在了罐子里,“我自己没那么多需要愁的,尚且都会觉得情绪低落,更何况是被生活逼到那种程度呢?”

 

她直起身子,看着陈山的眼睛,“做女人,真的好难。”

 

陈山顿时又想起了和好朋友的那通电话,那些源自生理上的困境,他再爱张离,都没能考虑周全。当妈妈们被要求开心振作时,有几个人会为她们想,这种要求可能本身就是逆着人体规律的。他的同事里也有新手妈妈,不论是哺乳的不便还是生产之后的漏尿,都是实实在在的困难,也是正当的、本来就该得到体谅和帮助的困难,但她们自己视其为害羞之事,唯恐提起。至于猥琐男的说三道四,陈山都不知道听见多少回了。一开始他还义愤填膺地说他们几句,到后来,他真的都说不动了。

 

根深蒂固,低俗不堪。

 

他也想到了那天张离话里话外对容貌变化的忧虑,他那么骄傲明亮的张离啊,说自己可能以后会不漂亮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脆弱甚至是小心翼翼,像是直接往他心上捅了一刀。对于女性外貌的凝视和苛责,本来就是极其错误的事,可不知不觉的,在长年累月、一代一代的渲染下,成了女性自己心里卸不掉的负担。

 

他还在一瞬间想起了,那条悬而未决、最终被一个又一个“404”遮掩的锁链。那困住的不仅仅是一个被异化被物化、被当作畜生一样对待,尊严和人格尽失的可怜女子,或许也是一个曾经立志要换新天的群体,早就开始蒙尘的初心。

 

为什么,又凭什么?

 

陈山牵起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那天早上同事着急找我说的,一再被毙的那几篇稿子,就是关于女性困境的。赵总有一句话的确说出了根本,压迫的背后是很多人不愿意改变的秩序。毙那些说实话的文章无非是因为,他们不想让公众多去考虑,更不要去撼动。把大家的嘴捂住,直到没有声音。张离,你说的,我完全明白。”

 

张离靠回他的肩膀,闭上眼睛,“会有彻底改变的那一天吗?我们,能做点什么呢?”

 

陈山把她的手握紧了些,“你去帮需要帮助的人,带着团队去做那些很了不起的项目,都是在努力啊。而我,我有我的笔,被毙掉,就再改再写,想办法为她们发声。在我能够承受的范围内,我一定要捍卫媒体人的良心。”

 

他偏头吻了吻她的发,轻得不能更轻,“我们永远都是一路人,做你最忠诚的战友。我会一直跟着你,也会永远守护你,能给你减轻多少难,就减轻多少,尽我最大的努力。”

 

皎洁的月亮潜在一片粼粼波光中,悄悄聆听着所有的誓言和决心。

 

世殊事异,可他们,永远都是张离和陈山,心怀着这个世界上的不公与苦难,共同奔赴。

 

 

 

 

而谈起那天的生理冲动,两个人后来也没有再摊开来说,关于分房睡的格局,也都没提出来要改变,就好像两个人都默认了,这么做可以避免再次出现那种尴尬。

 

陈山也习惯了每天晚上过去看看,呆一会儿,自己再回去睡。

 

这个深夜,陈山又像往常一样在床边坐下时,张离睁开了眼睛,借着月光和他对视。

 

陈山就像是被扎了轮胎一样,立刻心虚地站起来。

 

“你要是不困,就多陪我一会儿。”张离看着他局促的模样,忍着没笑,伸手戳戳他的胳膊,让他坐回来。

 

并不想完全放弃为自己辩护的陈山,随便从脑子里打捞出一个真实担忧过的问题来搪塞,“我,我刚刚梦见,我给你被子里放了个热水袋,结果盖子没拧紧,洒你腿上了,烫了好大一个泡,我醒过来心里还是抖,所以来看看......我不是每天都来的。”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张离坐起来,对着他的鸡窝头,抬手就要给他一记爆栗,但真的碰到的一刻还是收了力气。

 

“不是故意的,这叫,”陈山满脸堆笑,顺势将她带进怀里,“关心则乱。”

 

张离窝在熟悉的怀抱里,满意地眯起眼睛,猝不及防地来了一句,“真好,暖和多了。”

 

“啊?冷啊?那我再给你加床被子......真是的,怎么早不告诉我。”

 

聪颖过人的陈山同志,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有点会错意了。

 

张离也不着急,没有拦他,看着他去橱里抱了一床差不多厚的来,在他准备放下的那一刻,认真地眨了眨眼。

 

“正好,你自己盖着吧。我分你一半地盘。”

 

愣了三秒,陈山咧开嘴,笑得傻乎乎的,和他知道自己要做父亲的那一瞬间,一模一样。

 

 

 

今夜的天空,是实实在在的星空,于是透进来的光亮,更为澄澈。

 

“领导,我们不做那么鸡娃的父母,好不好?”

 

张离反应了一下,想起来吃晚饭的时候他说的那一通。

 

“我有说过我会鸡娃吗?”

 

终于躺回她身边的陈山,思维整个活跃起来,“这不是看您事事高标准严要求吗,那对孩子,肯定也是严格的...我就想说,我们到时候,别给孩子太大压力,这世界够闹心了,起码在我们这,让孩子轻松点。”

 

张离小心地翻了个身,正对他,“品格要正,习惯要好,做事情要努力,至于能走到什么样的高度,我绝不强求。就像你说的,名校,事业,这些我们都有,不需要捆绑在孩子身上。再者说了,就算我们没有。也不用孩子替我们实现什么。”

 

“哎,真的是,英雄所见略同。”

 

“日子长着呢,慢慢来。睡吧。”

 

陈山看着她安静温柔的脸庞,脱口而出,“我唱歌哄你睡,好不好?”

 

张离唇角带笑,闭着眼睛点点头,“好呀。”

 

隔着被子,他轻拍着她,一句一句地哼起古老的歌谣,渐渐进入梦乡。

 

等太阳再次升起,又是崭新而平凡的一天了。

 

世殊事异,而他们,永远都是他们。


【全文完】



最后,浅谈几句:

写这一篇的灵感,来源于两处。

近代部分是因为,最近在磨关于延安妇女解放运动的论文,每每翻阅史料,都忍不住惊叹于八十多年前种种细致和重视。生理期和孕产期会有休假和特殊补贴(医疗卫生的基础设施也在不断完善)、保障女孩的受教育权、为当地妇女革新婚姻观念,并且立法保护,并且连年、集中地优化......需要一提的就是家暴这个问题,在八十多年前的法律里,就已经明令禁止。反观今天我们大概会遗憾,它仍是没有连根拔除的痼疾,将它写在这篇里,也是想记录一下,我们很早,就已经为它的解决而努力。


现代部分主要是因为,那天重新看了明侦这一季蔷薇那期,鸥若拉在陈述自己的故事的时候,说孩子出生之后,被琐事所绊,大概因为产后抑郁导致的暴力倾向,几乎伤害到了自己的骨肉。瞬间联想到上学期有一门课,谈及女性权益的问题时,教授曾经跟我们说,女性在孕产期的激素水平会不断变化,这就导致了种种生理问题,包括抑郁,包括需求变强,这不是人可以靠自己的意志去控制的事情,而在现实中,很难被正确理解。其他提到的,包括女性在职场上遭到的歧视、不公对待,从小到大都经受的外貌凝视,包括篇幅所限一笔带过的教育子女问题,其实都是现代社会里女性的巨大困境,即使是张离这样的杰出女性,也无法全然规避。


想着重说的,就是关于打破天花板的问题。这个观点其实来自于近几年问世的一本宣言式的小书,《Feminism for the 99%》,天花板的比喻就是它的核心意思,不要被精英女性的所谓“代表”蒙蔽,我们需要解放的,是绝大部分女性。这是非常具有Marx特点的想法,我想,和张离一以贯之的立场,应当是契合的。


愿所有的女孩都能相信自己的珍贵和自己的力量。上海,包括整个中国的解放已经七十三年,但你我深知,真正意义上的解放,仍然道阻且长。


曾经看到过一段话,送给每一个珍贵的女孩子。

“祝你们的脚步踏遍人类知识的所有角落,在结构性限制与压迫彻底消除之前,不要轻易相信天赋的倒果为因。祝你们在另一种性别霸占的领域夺回自己应有的成就。祝你们无论在大众文化中,还是亲密关系里,不被物化,矮化,附庸化,宠物化,能够得到真正平等的爱与尊重。当然,如果你们不需要的话,也祝你们可以摆脱爱情的桎梏,得到更广阔的自由。”


  


密涅瓦的猫头鹰

【山离】杨柳


全文3.1w+,到目前为止写得最长的一篇。


时间点和《长亭》那篇是同一年,1992年,距离他们在上海结婚的那一年,过去了整整半个世纪。


两篇可以看做两种可能。


长亭、杨柳,都是中国文学中和“送别”相关的经典意象。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柳管别离。”


不过,杨柳的“柳”总还隐藏着一个“留”,岁月漫长,世事多艰,而爱总会留下。


一个常见的梗,之前也看到有学医的友友提过,深受触动。

 

部分情节参考电影《归来》的设定,特此说明。


大概虐了点,但应该算是he。

 ...



全文3.1w+,到目前为止写得最长的一篇。


时间点和《长亭》那篇是同一年,1992年,距离他们在上海结婚的那一年,过去了整整半个世纪。


两篇可以看做两种可能。


长亭、杨柳,都是中国文学中和“送别”相关的经典意象。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柳管别离。”


不过,杨柳的“柳”总还隐藏着一个“留”,岁月漫长,世事多艰,而爱总会留下。


一个常见的梗,之前也看到有学医的友友提过,深受触动。

 

部分情节参考电影《归来》的设定,特此说明。


大概虐了点,但应该算是he。

 


 

 

  

【1992年 初春】

 

日脚走到标志春天到来的节气,虽然温度还没升上来,但满眼已是生机。

 

弄堂里的阳光很好,照在晾衣绳挂着的衣服上,看着暖洋洋的。

 

“怎么又不好使了......来了来了。”

 

老人听到门锁“咔嗒”了好几下,赶紧摘下老花镜,放下手里的报纸去开门。

 

“爸,起来啦,”陈裕换了鞋,把手里的菜拎进厨房,“要不还是换个门吧,太费劲。”

 

“不用,”陈山跟着他进去,蹲下来一起收拾,“我往锁里多灌点铅芯就行,”

 

陈裕拿出一袋新鲜的橘子,放在案板上,“只怕治标不治本呐,这门实在是到年头了......”

 

“我说不换就是不换!你要是觉得麻烦就别回来!”

 

面对父亲突如其来的火气,陈裕并不意外,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好好,听您的,我明天找个人来,看再换个锁芯行不行。”

 

陈山嗯了一声,继续归置袋子里的菜。

 

“我妈这两天情况怎么样?”陈裕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问。

 

陈山往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低下头,看不出什么情绪,“就那样。慢慢来吧。”

 

“您自己也要注意身体,上了年纪,万事都得当心。”

 

“晓得,我晓得的。”

 

父子俩正说着话,外头的门又和刚才一样响动了起来。

 

“肯定是阿年。”

 

陈裕把手掌上的水珠拍掉,走出厨房,去给弟弟开门。

 

陈山站起来,扶着瓷砖的边缘,对着阳光下的那袋橘子失了神。

 

“阿爸,我看这鱼挺新鲜的,拎了两条,正好中午烧汤......爸?”

 

见陈山发呆,张稼年刚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被陈裕拦住了。

 

“我跟老方联系好了,我们尽快带妈去北京一趟,在那边的医院再看看。”

 

张稼年点点头,“劝爸别去了吧,这一去要折腾好几天......”

 

“爸把妈看得比命还重要,怎么可能不跟着呢。反正我们俩都在,照应着就是了。”

 

兄弟俩并肩站在陈山的背后,跟着他一起陷入了沉默。

 

 

 

张离是从去年过年的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起初是有些记不住事,没过多久,慢慢认不出人了。

 

他们的大儿子陈裕是医生,在没有正式检查之前,看着母亲的症状,他已经凭经验在心里有了判断,事实也的确残酷。

 

阿尔茨海默病。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第一个被张离忘掉的,竟然是陈山,和她的生命重合时间最久、对她而言烙印最深的,陈山。

 

不过严格来说,她不是在脑中抹去了陈山的存在,而是不记得眼前这个老头就是陈山。

 

她一遍一遍问他,陈山去哪里了,为什么总不回家。

 

风风雨雨了大半辈子,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苦难,生命也走入了最后的一二十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陈山觉得像做梦一样,不愿意相信,也不肯接受。

 

一开始,他铁了心地认为,一定能靠自己的努力让张离想起来。他搬把小凳子坐在她面前,从当年在重庆第一次遇到讲起,把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一切,讲给她听。

 

怕只有语言不够,他把家里各种各样的东西翻出来,拿给张离看。他们的结婚照、穿过的军装、给彼此写的信、孩子的出生证明、他送给她的耳环和项链、每一年都会拍的全家福......

 

甚至,连当年她留给他的那缕头发和那封绝笔,陈山都拿出来了。

 

他想用这些叙述和物件来证明,自己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爱人。

 

但是疾病终究是疾病,特别是这样的病,实在是人力难为。

 

张离在面对他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写满了茫然,哪怕陈山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也建立不起什么联系。

 

最常出现的情况是,陈山说完一大通,她礼貌地笑一笑,然后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想他了。”

 

久久的无言之后,陈山只能低下头,不让她看见自己涌出眼眶的泪。

 

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过去,张离的病情没有更恶化,但也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对其他人,她有时候能有点模糊的感觉,有时候,也只剩下陌生。

 

在无尽的崩溃之后,陈山还是逼着自己坚强起来。

 

因为张离经常忘事,频繁地犯糊涂,所以生活上必须要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两个孩子都住得不远,也都是极孝顺的,一再提出要把老两口接到身边照顾,但是陈山拒绝了。

 

熟悉的东西能给她安全感,所以张离能认得的那道门不能换,住了几十年的房子,自然更不能离开。他相信自己能照顾好她,就像过去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里,他做的那样。

 

张离本就是陈山最大的软肋,或者干脆像陈裕说的那样,看得比命还重,生了病之后,更加如此。

 

陈山不允许任何人在张离面前说她半个字不好。有一回,大儿媳在谈到治疗方案的时候,真的只是不小心说了一句“老年痴呆症”,一辈子好脾气的陈山,当场砸了筷子,发了极大的火,失控地把陈裕夫妻俩轰了出去。

 

摔上门之后,他转身走到张离面前蹲下,把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平复了很久,才哽咽着开了口。

 

“我家张离这么聪明,才不呆呢。”

 

对周围的环境很钝感,对言语更是不敏锐,张离其实根本不知道他具体在为什么而气。

 

她笑着问,“陈山他吃过饭了吗?”

 

 

 

此刻,陈山站在厨房里,随手拿起一个橘子,回想着这一年多的日子。

 

突然,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他很快地把眼角的泪珠抹掉,带着笑意转过身。

 

陈裕和张稼年已经迎了上去,同时伸出手,想扶着张离,却被轻轻推开了。

 

“我饿了。”

 

她的目光落在陈山的身上。

 

“那正好,快来吃早饭。”

 

陈山把一直温在锅里的生煎包和鸡蛋端出来,顺手拿上那杯牛奶,放在桌子上。

 

张离在椅子上坐下,刚想直接伸手去抓,被陈山制止了。

 

“拿筷子,不然一会儿手上都是油,很不舒服的,”他的声音轻轻的,“像这样,夹着吃。”

 

陈裕和张稼年拉开凳子,在他们对面坐下。

 

“爸,我跟阿年商量过了,你看,下周到北京去,时间合适吗?”

 

陈山短暂地看了他一眼,目光立刻又移回了张离身上,“我们随时都行,你们两个工作能安排得过来就好。”

 

“当然能,爸,”张稼年知道他会操心这个,赶紧说,“哥和院长打过招呼,我也早就跟我们研究所的领导说过了,请假没问题。”

 

“好,都听你们安排吧,”陈山把温热的杯子放到张离手里,有些低落地说,“上海的医疗条件算很好的了,一直也没什么办法,到了北京,就能治好吗?”

 

“总要试试看,”陈裕看着像孩子一样捧着杯子认真喝牛奶的母亲,心里也很酸涩,“老方他们医院在这个病上的研究,是国内走在最前面的。”

 

陈山刚要说话,张离突然咳了起来。

 

“呛着了吧,”他赶紧给她拍拍背,“慢点喝,不急的。”

 

张稼年要给张离擦擦唇边的奶渍,却被拒绝了。

 

“他是谁?”

 

陈山拉着张稼年,很认真地给她介绍,“这是你和陈山的小儿子。”

 

“姆妈,”虽然这个场面已经出现了太多次,但是动不动被自己的妈妈忘记,还是一件太难过的事情,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孩子,红着眼眶唤她,“我是阿年呀。”

 

“阿年...”张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我们阿年今年要上初中啦。”

 

生病了之后,她脑子里的时间很混乱,颠三倒四的是常态。陈裕走过来,揽住弟弟的肩膀,无言地拍了拍。

 

陈山拿过鸡蛋,在桌沿上敲出一条裂缝,把蛋壳剥掉大半,剩下一个底可以抓着,递到她手边。

 

“我不喜欢吃蛋黄。”

 

“那你把蛋白吃掉,我帮你吃蛋黄。”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会出现一次,但每当陈山回答的时候,都和第一次一样耐心。

 

“姆妈,”陈裕在她另一边坐下,故作轻松地说,“我们下个礼拜去北京玩好不好?去看升旗。”

 

张离自然地问,“你爸去吗?”

 

见她现在能认得自己,陈裕激动地点头如捣蒜,“去的去的,我爸去的,我们都陪着你。”

 

张离扭头看向陈山,笑了起来,“我能见到陈山了。”

 

“好呀,”陈山见怪不怪地回答,“他肯定给你买糖葫芦吃。”

 

“那他要是忘了呢?”

 

“忘了...那你就揍他,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做,该打。”

 

张离没接话,拉过他的手,把蛋黄放在他的掌心,“给你。”

 

陈裕看着,想到陈山对张离在吃东西这个问题上的有求必应,迟疑了片刻,小声说,“爸,你也不能总由着我妈这么挑食,该有的营养不能缺。而且,甜的不能多吃......”

 

“行了,别当着你妈面说这些,”陈山很不悦地截住他的话,“她高高兴兴的,比什么都要紧,再说了,我又不是二百五,心里有数。”

 

陈裕到底操心,还想再讲两句什么,被弟弟用眼神拦住了。

 

“我们先去摘菜了啊,”张稼年把陈裕拽起来,“一会儿等你们的儿媳妇和孙子孙女都过来了,咱们一大家子人,中午热热闹闹地吃一顿。”

 

“对,对,今天我们下厨,爸,你歇着。”

 

见兄弟俩嘀嘀咕咕地进了厨房,陈山扭头看向张离,“好多年没在广场看过升旗了吧?”

 

张离有些答非所问,“我以前是和陈山一道去的。”

 

“对,当时人特别多,前面挡得严严实实的,他就把你抱起来看。”

 

张离记得这件事,顺着往下说,“我都说了让他别抱我,他偏不听,搞得别人都看着我们笑。陈山这个人,老是这样子,没羞没臊的。”

 

“那你不还是喜欢他吗?”

 

陈山伸手给她理了理额边斑白的碎发,看着她,眉眼间全是温柔。

 

张离认真地点头,“嗯,我欢喜他。”

 

安静了片刻,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自己的先生,怎么会不欢喜呢。”

 

陈山费劲地把眼泪憋回去,挤出一个微笑,“陈山也欢喜自己的太太。”

 

也不知道张离有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她拿筷子戳起一个新的生煎包,咬了一口。

 

 

 

几天之后,两个孩子拎着行李,陈山拉着张离,坐上了向北去的火车。

 

车轮转动起来之后,张离的目光始终落在窗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陈山摸摸她的肩膀,“晕车的话跟我讲,我给你带橘子了。”

 

“什么时候能到延安?”

 

这话当然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陈裕刚想纠正,陈山冲他摇摇头,很自然地和张离解释,“我们不去延安,中央现在已经搬到北京...北平了。”

 

“进北平了吗?”

 

“是啊,我们胜利了。”

 

“胜利......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是去北平吗?”

 

“是的,而且,北平现在改名叫北京啦。”

 

兄弟俩默默看着,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世界上,真的是爸最了解妈,”张稼年小声地对哥哥说,“我们跟不上妈妈思路的时候,爸总是什么都知道。”

 

“是啊,一辈子的夫妻了...”陈裕突然想起件事,拍了一下脑袋,“爸妈是不是1942年结的婚?”

 

“算是吧,不过42年是为了任务假结婚,过了两年在延安领证算正式结婚。”

 

“假结婚也是有真感情了嘛,算的算的,那年是42年,今年是92年,五十年了,金婚呀。”

 

张稼年惊呼了一声,随即又立刻压低音量,“对啊,我都没注意,爸妈都金婚了。”

 

“等从北京回来,我们好好给他们操办一下。”

 

“肯定的,要不再办一次婚礼?”

 

陈山注意力全在张离身上,他们俩声音又轻,所以什么都没听清。他看了他们一眼,“嘀嘀咕咕什么呢,把水杯给我。”

 

“噢,好。”

 

陈山接过来,拧开盖子,递到张离面前,“来,喝点水。”

 

“我不渴。”

 

“黑枸杞泡的,”陈山耐心地劝她,“天气干,你看你的嘴都有点开裂了。”

 

张离摸了一下嘴唇,指腹沾上了两滴血珠。

 

“看看,多疼啊,”陈山从兜里掏出唇膏,认认真真地给她抹,“北京更干燥,多喝水没坏处。”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着,窗外的风景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新鲜感慢慢消退了。

 

张离打了个哈欠,低下头揉揉眼睛。

 

“困啦?”

 

“嗯,想睡觉。”

 

陈山往旁边坐了坐,让张离半躺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爸,毯子给你。”

 

“欸。”

 

他把厚实的毯子展开,给她盖盖好,“踏实休息会儿,还早着呢。”

 

张离闭上眼睛,虽然火车很颠,但是陈山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很安心,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嗜睡也是个症状,到时候都得跟他们说。”

 

陈裕算是在自言自语,但是被陈山听到了。

 

“什么嗜睡,胡说八道,”他瞪儿子一眼,手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张离的胳膊,“你妈昨晚没睡好,早上起得又早,这会儿困不是很正常吗。”

 

“爸,妈现在病着,这种细节对于诊断和治疗都是有意义的。”

 

“对,哥是医生,知道该怎么和病人沟通,爸,你听他的没错。”

 

“你们记着,妈妈现在是出了点状况,但也别整天生病生病的挂在嘴边,不吉利。她肯定会好起来的。”

 

只要是涉及张离的事情,陈山就像个刺猬一样,敏感又戒备,甚至给人一种好赖话都听不明白的感觉。

 

知道他介意,兄弟俩便也不再多言,生怕引得父亲更恼火。

 

张离枕在他腿上睡得很沉,陈山一动不动的,生怕扰了她。她睡了多久,他就低头看了她多久。

 

接近徐州站的时候,火车开始慢慢减速。停下后,上下车的乘客们来来往往地走动起来。

 

喧哗的声音让张离醒过来也不奇怪,但是她眉头紧锁,呼吸也急促了起来,陈山觉得不对劲,猜她可能是做噩梦了,赶紧晃晃她。

 

张离睁开眼,撑着陈山坐了起来,有些紧张地按住他的手腕。

 

“我梦到那次爆炸了。”

 

“都过去几十年了,我们现在很安全的。”

 

“陈山那么贸然地跑过去,麻田都起疑心了。”

 

“你在火车上,就算是阎王爷等在那,他也要去。”

 

“真是个傻子。”

 

陈山把她的手攥紧,笑着说,“是啊,陈山在张离面前,要多傻有多傻。”

 

张离低头看了看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突然用力抽了出来。

 

“我只和我先生牵手,”她看着他,每个字都说得很认真,“我先生,叫陈山。”

 

张离到底认不出他,虽然因为刻在骨子里的爱意没有消退,对他会有惯性一般的亲近和依赖,但是时不时的就会像现在这样,把陈山和自己脑子里的那个名为陈山的概念,完全分开。

 

有时候她会较劲于面前这个人的身份,问他是谁。陈山也没有更好的解释方式,被问急了,就瞎编一句自己是陈山请给她的保姆。

 

虽然这种悲凉的感觉体会过不少次,他的心此刻还是被生生地刺了一下。

 

他看着妻子的侧脸,苍老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无比落寞。

 

 

 

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陈裕的老同学方瀚接上一家四口,一路开回自家的四合院。

 

“裕哥,你和稼年就住这儿,叔,婶儿,我等会儿带你们去那边那间,我和我媳妇都好好打扫过了,东西应该都有,要是缺什么,尽管告诉我。”

 

陈山感谢得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小方,真是太麻烦你们了,实在是......”

 

“叔,您这说哪去了,我跟裕哥是交医的老同学,又一起下乡熬了那么些年,感情不比他和稼年浅的,”方瀚个性豪爽,说话做事风风火火的,“您就和我婶踏踏实实住着,放宽心。”

 

张离本身就虚,精神不算好,又颠簸了几乎整整一天,此刻已经靠在陈山肩膀上累得睁不开眼了。

 

“叔,那我们快过去吧,让婶儿赶紧休息。裕哥,稼年,你俩洗了澡也早点睡。”

 

“好,好。”

 

陈山搀着张离,跟着一起去了东边的屋子。

 

 

 

大概跟陈山交代完房间里各种物件的用法,方瀚站在门口,和他商量了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叔,你们坐了一天的火车,太累了,明天还是先踏踏实实歇一天,后天一早我们一起陪婶儿到医院去,您看行吗?”

 

“行,没问题。”

 

“好,那具体的我明天再和裕哥敲定一下,您早点休息。”

 

说着,他就准备转身出去了。

 

“小方,”陈山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还有多余的铺盖吗?我,我打个地铺。”

 

方瀚瞪大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

 

“是这样,你婶的病情,陈裕应该都跟你说过了,”陈山对他的反应也不奇怪,坦率地和他解释,“她自从得了这个病之后,认人很困难,对我也是一样,时不时就会把我当成陌生人,好几次半夜醒来,很惊恐地问我是谁,为什么会和她躺在一起。”

 

陈山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

 

“我怕她总这么被刺激,再吓出个好歹来,就干脆睡地上去了。说起来,我们最开始假结婚的时候,我就是在她的床尾打地铺,这老了老了,又过回去了......哦对了,阿裕和阿年都不知道这事,你别跟他们说啊。”

 

方瀚听了心里实在难过,在他的印象里,陈裕的父母是特别恩爱的。陈裕自己总会很骄傲地提起父母的爱情,在上海念书的时候,他也亲眼见过。那时候他常去陈裕家蹭饭,看着陈山和张离一起在厨房忙,明明是那么平凡的画面,却让自幼是单亲家庭的他感受到了深深的幸福。

 

后来,因为时代的原因,方瀚和陈裕,还有无数本该有大好未来的青年,去了那样遥远偏僻的乡下,每天做着最苦最累的农活。他陷入了自暴自弃,但陈裕几乎从来没有过这种极端的情绪。

 

在黏稠的夜里,他和陈裕并肩坐在谷堆边上,他问起原因,陈裕潇洒地笑一笑,说,因为自己知道,不管出来多久,受了什么苦,爸爸妈妈,还有弟弟,都会等他回家,想着就有盼头了。

 

方瀚看看他,又看看天上的星星,抱着脑袋往后一靠,感叹,这就是家庭幸福的小孩会有的底气吧。

 

大时代落幕之后,他回了北京,陈裕回了上海,各自忙起来,见面的机会也不算很多。但是,这么多年,陈山和张离的神仙爱情,还是让方瀚念念不忘,所以当时接到陈裕的消息,说张离生了这个病,他难过了很久很久。

 

此刻,听了陈山这么三言两语,他更加清楚地感觉到,遗忘,是多么让人绝望的事情。

 

“叔,我们这地上太凉了,您吃不消的。要不这样,这沙发也宽敞,您先凑合一晚,我明天弄张折叠床来,就放这个大床旁边,您看行吗?”

 

“当然好,就是...”陈山有些后悔把这个考虑说出来,生怕添太多麻烦。

 

看出陈山的纠结,方瀚赶紧宽慰地握一握他的手,“叔,没事儿,您和婶方便就成。”

 

打过招呼,他脚步轻轻地离开了。

 

陈山把门关上,赶紧转身回到屋子里。

 

张离已经洗好澡,换上了柔软干净的睡衣,躺进被窝。

 

毕竟是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她有些紧张地抓着被角,对着天花板发愣。

 

“别害怕,我在呢,”陈山在床边坐下,摸摸她的脑袋,“好好睡一觉。”

 

“什么时候去看升旗?”

 

晓得她惦记这件事,他认真地回答,“差不多两三天之后吧,那天要早点起来噢。”

 

“到时候就能见到陈山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张离执拗地认为,见陈山和看升旗这两件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陈山没多想,下意识地说,“当然能见到,他还要给你买糖葫芦呢。”

 

张离满意地点点头,闭上眼睛,

 

守着她差不多睡熟,陈山才自己去洗澡,拿换洗衣服的时候,他手撑在墙边,缓了好一会儿,觉得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散发着疲惫。

 

 

 

休整了一天之后,还是方瀚开车,带他们去医院。怕来回全是男人跟着会有不便之处,方瀚的妻子特地请了一整天假,也一道去了。

 

从认知功能检查,到抽血化验,再到脑电图和CT,一整套流程和在上海做检查时没有太大出入,陈山觉得还是比较熟悉的。但是对于张离来说,折腾来折腾去,到底考验不小。

 

面对那些冰冷的仪器,张离明显焦躁了起来。尤其是照脑电图的时候,她看着医生手里的电极线,无比抗拒,本能地往陈山怀里缩。

 

“不好意思啊,耽误您时间了,”陈裕和做检查的医生连连道歉,“我妈妈情绪有些波动......”

 

“没关系没关系,慢慢来。”

 

陈山轻轻地摸着张离的后颈,俯下身子在她的耳边温柔地说些什么,渐渐地安抚住了她,勉强算配合地完成了检查。

 

主治医生是方瀚的师父,也是彼时国内从事这方面研究的泰斗之一。他看了张离的检查结果和既往病史,又仔仔细细地向陈裕和张稼年问了很多相关的情况。

 

“病人目前所处的状态介于早期和中期之间,而且发展的速度非常缓慢,”他扶了一下眼镜,“所以情况不算太糟。”

 

“可以治好吗?”

 

“这种病不能手术,现在也没有特效药,完全痊愈的可能性很小。目前比较普遍的治疗方法是,服用一些有缓解作用的药物,再加上家人的陪伴和照顾,保证生活质量,同时尽量延缓病情的发展。”

 

陈山叹了口气,对这个听了很多次的答案,他也不觉得意外,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心碎。

 

张离坐在椅子上,一只手被他牢牢地握着,另一只手认真地摆弄着外套上的金属扣子,对他们的谈话内容没什么感觉。

 

“医生,”陈山深呼吸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还能活多少年?”

 

他看看张离,又看看无比紧张的陈山,谨慎地说,“因人而异,有的病人本身发展速度很快,或者是陪护不够周全,那肯定是不乐观的。但是您太太的病情没那么严重,生活基本能自理,而且我刚刚问您儿子,你们一家,尤其是您,对她照顾得非常好,所以不用特别焦虑,十几二十年没问题的。”

 

陈山今年七十五岁,张离七十八岁,其实十几二十年之后,也已经到了人正常寿命的终结。

 

“陈老先生,方瀚之前和我说了您和您太太的故事,我听了觉得特别动容,”医生摘下眼镜,往前倾了倾,“和这个病的斗争啊,它艰难、漫长,极其考验耐心,不管是对于患者自己还是陪护的家人,都是如此,所以您自己还是要多保重。”

 

陈山鼻子一酸,将心底最深的痛脱口而出,“我给她讲以前的事,给她看以前那些东西,她都知道,但就是认不得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理解我理解,这是阿尔茨海默病的典型症状,但凭我这么些年的经验,它倒不一定是不可逆的,”医生斟酌了一下,“我曾经见过一些患者家属尝试进行‘情景重构’,就是给患者构造过往岁月里的一些场景,希望能让他们在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里,想起面前站着的人是谁。虽然从结果来看不一定完全有效,但是我觉得,您可以尝试一下。”

 

“好,我明白了......”

 

陈山说着,突然感觉张离使劲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他赶紧蹲下,和张离保持平视,“怎么了?”

 

“我要回家。”

 

“马上,马上就好了,”陈山捋捋她的头发,“等我跟医生问完,我们就回去。”

 

“医生...”张离有些困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看了一眼旁边穿白大褂的人,冲着陈山指了指自己,“我生病了?很严重吗?”

 

“不严重呀,”陈山笑着回答她,“一点小小的问题,吃点药就好了。”

 

“噢......”

 

说着,她又开始研究那颗扣子。

 

医生看在眼里,很感慨地说,“这个病,某种程度上,很像是让患者回到幼年状态,要好好地和他们解释,但是不少家属,很消沉地觉得,这不就是痴呆吗,沟通的时候比较武断,对患者来说其实是不大好的。您对您太太这么耐心,她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向医生细细问了一些事情之后,陈山先带着张离出去了,留下兄弟俩和他商议更多的细节。

 

坐在医院的长凳上,他突然想起了那时候和荒木惟斗智斗勇,也是在医院,张离握着他的手说,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还分什么你我。

 

一晃,竟然都过去五十年了,他们已经白发苍苍,依旧不分你我。

 

虽然经历无数磨难,但是站在物是人非对面的物非人是,到底还是幸运太多了。

 

此时的张离当然不会和他一样心绪汹涌,就像医生说的,她像是回到了幼年,其实是很纯粹的。

 

她抬头看着陈山,对他湿润的眼睛有些不解,“你怎么哭了?”

 

“没有,没有,有东西迷眼睛了,”陈山赶紧揩掉眼泪,“我们明天早上看升旗,好不好?”

 

张离一下子高兴起来,使劲点点头,“好啊!”

 

她望着他,突然很郑重地念叨了一句。

 

“陈山。”

 

一瞬间,陈山幻想,她这是想起来了,但是下一秒,理智又告诉他,张离在说的,不过是她脑海里在固执地等待的那个自己。

 

“对,陈山也在。”

 

“我都这么老了,他还能认得我吗?”

 

“当然认得,”陈山很认真地接着她的话说,“你们不就差三岁吗,他也是个糟老头子了。”

 

“不准这么说,他不是糟老头,”张离嘟囔着,很不开心地反驳,“阿拉陈山,很帅的。”

 

“好,陈山是个帅老头。”

 

一时间,陈山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就是试探着握紧她的手,还好,这次没被甩开。

 

 

 

 

在医院磨了大半天,回到四合院,张离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便躺下休息了。

 

陈山确定她睡着了,悄悄开门出去,找兄弟俩好好谈了谈张离的病情,以及接下来生活的打算。

 

“爸,要不还是让我们轮流回家住,虽然我们平时也会经常过来,但到底不是是时时刻刻在,你一个人还是太吃力了。”

 

“是啊,爸,你别倔了。”

 

这个建议,陈裕和张稼年已经提了无数次,也被固执的陈山拒绝了无数次。

 

此时此刻,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的确,太吃力了,他毕竟也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就算心里再不想麻烦孩子们,他也不得不承认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你们让我再想想吧。不过,如果这么做的话,我就一个要求,”陈山握住他们俩的手,“对妈妈一定一定要耐心,她记不住事情也好,认不得人也罢,或者是脾气不好,都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不能同她发火,更不能嫌弃她,晓得伐?”

 

陈山说着,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们爷爷在世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记得你们大伯,记得你们小姑姑,就是不记得我,我心里忍不住怨他,再加上那会儿气盛又毛躁,对他实在是不够耐心,我后来每每想起来,都后悔得要死。你们两个不要学我,这种遗憾,是弥补不了的。”

 

陈裕和张稼年对视一眼,用力回握住陈山的手。

 

“爸,放心吧。小时候,你总是同我和哥讲,我们三个要一起守护妈妈,现在,不就是最需要这股合力的时候吗。”

 

“对,爸,我们同你一样爱妈妈,我们一家人,一起陪着她度过这次难关。”

 

陈山点点头,目光里映射出无数种思绪。

 

刀山火海都曾经闯过,这次的难关,也一定可以。

 

 

 

午夜时分,陈山从一个混沌的梦境中挣扎出来,坐了起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使劲甩甩头,睁开眼睛,扭头向旁边的大床看去,瞬间清醒。

 

张离不见了,睡衣好好地叠起来,放在枕头上。

 

陈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两条腿颤抖着,半天穿不上鞋。

 

他冲到院子里,刚想喊张离的名字,就发现院子的大门是敞开的。

 

她出去了。

 

极端的恐惧像一条光滑的蛇,从脚底爬上来,慢慢缠绕住他的脖子,叫他无法呼吸。

 

“陈裕!张稼年!你们俩快醒醒!”

 

几秒钟之后,两个屋子同时亮起灯,一阵响动之后,兄弟俩和方瀚夫妇,先后推开门,跑了出来。

 

“什么?!妈不见了?!”

 

陈山说话都困难了,“我,我一醒过来她就...她把睡衣都换掉了,我...我怎么什么动静都没听见,我......”

 

陈裕使劲跺了跺脚,下意识想责怪陈山太大条,却又不能说出口。

 

一向理智的张稼年此刻也方寸大乱,急得揪自己的头发。

 

“你们都冷静点,”方瀚努力地想着办法,“现在立刻去找,一共五个人,裕哥你带着叔,我们东南西北分头奔,婶儿应该没走远,快快快!”

 

在他们要出门的一刻,陈山想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跌跌爬爬地奔回屋子。

 

他疯了一样地在行李里翻找,想着张离换上的是哪一件。

 

在打开夹层的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大喊着往大门口跑。

 

“走!去广场!”

 

“啊??”

 

“她一定在那!”陈山来不及和他们多解释,急得音调都变了,“快点快点!”

 

“那我开车!”方瀚知道陈山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毫不犹豫地折回去拿钥匙。

 

本身就不远,夜里路上又畅通无阻,方瀚把车开得飞快,不到十分钟就开到了长安街附近。

 

这个季节的日出相对而言还是比较晚的,现在才凌晨两点多,看不见什么人,陈山边往场地中央奔边大喊。

 

“张离!”“张离!”“张离!!”

 

一句接一句的呼喊声,飘荡在偌大的广场上,不远处,高高的旗杆气势非凡地矗立在夜色中。

 

突然,两道明亮的光向陈山摇摇晃晃地跑来。

 

等光源靠近,陈山才看清楚,是广场上两个执勤的卫兵拿着的手电筒。

 

没等陈山问他们,他们一起指着那头的哨岗,让他快过去看看。

 

 

 

陈山看见坐在台阶上的张离的一瞬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跟着跑过来的卫兵赶紧把他拉起来,不到片刻,陈裕他们也追着陈山赶到了。

 

“我们刚才巡逻的时候,看到老人家一个人站在围栏那里,”稍微高一点的那个卫兵急急地和他们说明情况,“我们问她有没有家人陪着,她也没回答,我们怕出事情,就赶紧把她扶到这边来。”

 

陈山蹲下来,用了浑身的力气握住张离的手,低下头喘气,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在上海的时候,张离在生病之后,也曾经一个人出过门,但那毕竟是他们的故乡,是熟悉的地方,左邻右舍的都能及时照应到,不会出什么事。可是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万一有点什么问题,陈山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我看老人家穿的军装是延安时期的那种款式,大概是老解放军吧?”

 

陈裕压低音量,和他们大概解释原委,“对。同志,真的太感谢您了,我妈妈她是......”

 

张离的军装,是陈山特意给她带的,就想着今天来看升旗的时候让她换上,这也是她在没生病之前,总是会提起的一个夙愿。

 

穿上从前那套灰色的军装,在广场上再看一次红旗飞扬。

 

刚才,正是因为发现军装不见了,陈山才瞬间断定,她一定是自己跑过来了。

 

张离的手被他攥得太紧,觉得血液都不流通了,难受得很,皱着眉头要抽出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直垂首沉默着的陈山,突然爆发。

 

“侬疯特了是伐!”他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张离,音量高得可怕,“你一个人瞎跑什么!迷路了怎么办!碰到坏人怎么办!在路上被车撞了怎么办!你出点什么事我怎么活!啊?!”

 

张离被他吼有些茫然,“我......”

 

“你说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陈山松开她的手,下一秒一把抓住她的双肩,失控地晃她。

 

张稼年赶紧走上前要把父亲拽走,却被情绪崩溃的陈山一把甩开,“滚一边去!”

 

张离大概是有些反应过来了,使劲挣开他,声音里满是委屈地吼了回去。

 

“我来找陈山嘛!”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

 

苦苦支撑了一年多,陈山此刻的心理防线真的守不住了,张离委屈,他又何尝不委屈,年少时被父亲忘记,老去时又被相守一辈子的爱人忘记,陈山真的不明白,老天爷跟自己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你是,你是......”张离用力挠了挠头,半天也答不上来。

 

“我就是陈山!我是你的丈夫陈山!”

 

“陈山......”张离眉头紧锁,这个面红耳赤的老头,和记忆中那个面孔模糊的身影,她怎么都联系不起来,“瞎讲!你不是陈山!”

 

“我不是?那谁是?!”陈山再一次吼了起来,“除了陈山,谁会那么日夜不分地守着你护着你!张离!你动动脑子,你把我想起来啊!!”

 

陈裕实在听不下去了,冲上去要把他从张离面前拉开,就算再理解父亲的崩溃,也不能看着他这么逼生病的母亲,“爸!你别说了!”

 

张稼年从他的身侧拉他,“爸你冷静点......”

 

张离瞧了他一会儿,突然很笃定地说了一句话。

 

“你才不是陈山呢,”她的眼睛也红红的,声音里是明显的哭腔,“陈山从来不会对我这么凶!”

 

陈山一下子愣住了。

 

“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最好的人!和我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一样好!”张离抹了一把眼泪,也再次拔高音量,“陈山总会回来的!我等他!”

 

她低下头,使劲揪军装外套的衣角,认真地跟自己强调了一遍,“会回来的。”

 

生死未曾两茫,相逢却不识,这样的场面,叫在场的每个人都无比难过。

 

陈山慢慢蹲下,从背后看去,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

 

“裕哥,广场上风太大,我看还是带叔和婶先回去吧,过两个小时我再开车送来,”方瀚叹了口气,“让他们都平复平复。”

 

“也好。老方,谢了。”

 

兄弟俩一人拉一边,把陈山和张离搀起来,各自安抚着两个人的情绪。

 

 

往回返的时候,陈山失神地看着车窗外划过的一盏一盏路灯,思绪无比混乱,非要说个主导情绪的话,那只能是后悔二字。

 

才交代过孩子们不能跟张离急,他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冲她发了这么大一通火。

 

他失控地让她动动脑子,可她就是在这个最重要的部位生了病。

 

她只是生病了,没有做错任何事。

 

张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她所知道的,是她要找陈山。

 

一辈子温柔又强大的她在忘记很多事情,却惟独没有忘记爱他。

 

陈山悄悄用余光看了看张离,她靠在陈裕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双唇有些发白。

 

“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最好的人。”

 

陈山在心里一遍一遍念着张离的这句话,眼泪又涌了上来。

 

怎么办,张离,你做了我一辈子的领路人,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办。

 

 

回去都休息了两个多小时,方瀚又一次开车把他们送到广场。接近五点的光景,广场上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多起来了。

 

陈山也换上了和张离一样的军装,并且郑重地别上了当年那块“18GA”的臂章。

 

这样的年纪加上这样的着装,指向的只能是“英雄”二字,每一个看到他们的人,很自然地心生敬重,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请他们往最前面站。

 

张离的手搭在栏杆上,认真地望着对面。

 

陈山见她的帽子有点歪,想给她正一正,却被她一下子躲开了,还往旁边跨了一步。

 

“我来我来,”站在旁边的陈裕反应快,赶紧把张离的帽檐扶正,“这样就好啦。”

 

“爸,我帮你也理一理,”张稼年伸出手,认真地调整了一下陈山的帽子,“我们家老帅哥,真潇洒。”

 

 

天色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在光芒万丈的太阳即将跃上天幕时,国旗护卫队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哒,哒,哒。

 

自从1991年正式成立以来,这样的脚步声,酷暑隆冬,从未中断过一天。

 

擎旗手稳稳地扛着国旗,一共三十六个人的队伍,一步步踏过金水桥,向这一侧走来。

 

熙攘的人群欢呼着,又在国歌响起的一刻瞬间肃穆了起来。

 

和护卫队同年更新的国旗基座,支撑着高达三十米的崭新旗杆,将同样升级过的特号国旗,一点点送上去。

 

陈山和张离同时敬了军礼,他们抬头望着,望着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不远处站立着人民英雄纪念碑,黎明到来之前倒下的两千万位烈士,丹心寓其间。

 

信仰或许不同,但对这片山河的热爱,没有半点分别。

 

此时此刻,这些早早离开又从未真正离开的英魂,和陈山张离一样,也在凝望。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国歌结束,国旗到顶,大家再一次欢呼了起来。

 

张离慢慢把手放下来,仍旧看着国旗,眼神明澈,显然是清醒的。

 

陈山悄悄往她跟前移了移,和她一起又站了很久很久。

 

两个孩子陪着父母,谁都没有开口打扰。他们知道,在自己未曾经历的烽火岁月里,爸爸妈妈为了这面旗帜的升起,舍命不渝。

 

 

日头慢慢高了,广场上也很快恢复了空阔,没走的游客们基本上在忙着合影。

 

张离收回目光,喃喃自语道,“陈山看到了吗。”

 

“肯定看到了。”

 

陈山习惯性地去牵她的手,却被她使劲甩开了。

 

张离别过脸,根本不看他,转身要走。

 

“妈,妈,”陈裕赶紧拦住她,从包里取出相机,“我给你们拍张合影。”

 

“我不要和他拍......”张离很是排斥,同时也觉得莫名其妙。

 

“姆妈,”张稼年挽住她的胳膊,“爸想让你拍这张照片,你就当答应爸好不好?”

 

“陈山?”

 

张稼年冲父亲眨了眨眼,“对,陈山。”

 

见张离同意,陈山赶紧靠近她,伸出手,虚虚地搂住她。

 

“你俩都笑一笑啊,三,二,一......好嘞!”

 

“哥,我们一家人一起拍一张好不好?”

 

“好啊好啊...欸!同志,帮我们个忙可以吗,帮我们拍张合影......”

 

咔咔几张下来,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就在陈山和兄弟俩凑在一起翻看照片的时候,张离走开了。

 

不过这次陈山反应快,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赶紧追上去。

 

“想去哪儿?”

 

“我要回去。”

 

陈山四下看了看,有些犹豫地说,“难得来一趟,要不我们在附近转转再回去?这边是纪念堂,那边......”

 

张离皱起眉头,烦躁地嚷了起来,“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

 

“好好好,我们回去,这就回去。”陈山立刻败下阵来,扭头招呼儿子。

 

 

方瀚把他们送到广场之后就上班去了,他本来准备把车钥匙留给陈裕,但陈裕坚持没要,医院离这里很远,他还是开车方便。

 

就在他们要走到公交站的时候,张离提出了异议。

 

“走回去吧。”

 

父子三人互相看了看,你一言我一语地想劝她。

 

“五六公里呢,走起来太累了。”

 

“对呀对呀,公交车一会儿就到。”

 

“早点回去就能睡觉了。”

 

张离毫不妥协,干脆地迈开步子,“我本来就是自己走过来的。”

 

这话一下子提醒了陈山,他急忙跟上她的脚步,问,“这么远,你大半夜怎么找到路的?”

 

张离还是不愿意看他,但也还是回答了,“看路牌呗。”

 

“你看路牌就能找着?”

 

张离停下脚步,看着非常不高兴,“我又不傻!”

 

陈山愣了愣,赶紧摇头,“不傻不傻。我就是觉得,觉得你很厉害,换了我肯定找不到。”

 

张离不想再搭理他,很快地向前走去,陈山当然也立刻加快了速度,保证和她同频。

 

跟在后面的兄弟俩对视一眼,默契地叹口气,也追了上去。

 

 

走了快一半的时候,张离停住了。

 

今天路走多了,到底脚磨得有些厉害,她觉得疼,蹲下来揉揉脚踝。

 

路边正好有供路人歇息的长凳,他们赶紧扶着她坐下。

 

不远处有小贩在卖糖葫芦,陈山牢牢记着自己的承诺,快快地买了一串回来。

 

他刚想直接递给张离,但是想了一下,还是准备曲线救国。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陈裕,把糖葫芦交给他,陈山若无其事地在张离身旁坐下。

 

“妈,”陈裕心领神会,将糖葫芦塞到张离手里,“爸给你买的。”

 

“你看我没骗你吧,”陈山夸张地啧啧两声,“陈山肯定会给你买糖葫芦!”

 

张离有些反应不过来,“陈山买的?那他人呢?”

 

“我爸......”

 

正当陈裕犹豫的时候,张稼年接过了话头,“我爸有急事,先去忙了,一会儿就回来。妈,这真是他给你买的,你快尝尝。”

 

张离噢了一声,咬了两颗之后就不吃了。

 

“这些留给陈山。”

 

陈山赶紧阻拦,“不用给他留,都是你的。”

 

“他也喜欢甜的。”

 

张离念叨了一句,捏紧竹签,继续往前走了。

 

“快快快,跟着你妈。”

 

 

 

回到四合院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兄弟俩张罗着做饭,让陈山和张离赶紧去歇着。

 

陈山闲不住,开始扫地拖地。张离坐在床边,还是握着那串糖葫芦。

 

“你吃了吧,一会儿糖浆化了会滴在手上,粘乎乎的。”

 

“可这是给陈山留的。”

 

陈山直起腰,有些无奈,“心意陈山领了,你帮他吃吧。”

 

张离突然看向他,眉头紧锁,“你为什么要凶我?”

 

“啊?”陈山握着扫把,有点懵了,“我......”

 

“你还冲我大吼大叫。”

 

陈山赶紧把扫把靠到墙边,在她面前蹲下,“对不起对不起,我那会儿就是太着急了,怕你大晚上的出事,我跟你道歉。”

 

“你说你是陈山,”张离垂下眼眸,“可是,我和他都过了一辈子了,我晓得的,他从来不会这样。”

 

她把手里的糖葫芦握得更紧,有些哽咽,“我们也会吵架啊,但他舍不得凶我的,我也不舍得凶他。”

 

陈山把手撑在床沿,微微颤抖着。

 

他当然后悔,但是或许,再让他经历一遍那个场景,他可能也还是无法对抗那种极端的恐惧和长久以来积攒的压力带来的失控。

 

他是人,不是神。

 

“不过,”张离想了一下,继续说,“你也没有那么不好,我记得的,你给我烧饭吃,帮我洗衣服,带我去散步,睡觉前还会给我讲故事。”

 

陈山抬起头,“那你还记不记得,从前谁也一样会做这些事?”

 

“陈山呀。”

 

他尝试去握她的另一只手,在心里叹了口气,“张离,你一定能想起来的,想起来我是谁。”

 

张离看着他,对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把手轻轻抽出来,揉了揉眼睛,“好困。”

 

“好,困觉,困觉。”

 

陈山伸手要去把她的糖葫芦拿过来,“我给你找个大碗装着。”

 

“不许弄丢了。”

 

“保证不丢。”

 

 

 

午饭端上桌的时候,陈山把张离叫醒了。

 

兄弟俩的厨艺是陈山一手教出来的,色香味俱全,谁看了都相当有食欲。

 

“爸,我准备下午去买车票,我们后天回家吧?”

 

“行,不能再打扰小方了,”陈山应着,给张离指面前的盘子,“阿裕烧的草头圈子,尝尝。”

 

张离很快地伸出左手,抓了一块。

 

“哎......”陈山来不及拦,酱油已经沾了她一手。

 

“拿筷子,”他捏捏她的右手,“拿筷子夹。”

 

张离不理他,又用手抓一块放进嘴里,唇边也乱七八糟地糊上了酱油。

 

从两个孩子有记忆开始,母亲就是一个极精致也极讲究的人,即使在那些最艰难的日子里,生活很困难,还要面对那么多的不公,她也永远保持着风度,没有邋遢过一刻。

 

这样的印象越是深刻,眼前的这一幕就越是让人心酸。

 

陈裕背过身,想把眼泪揩掉,却半天揩不完。

 

张稼年站起来去拿纸,坐回来的时候眼睛也是红红的。

 

“你们别难过,”陈山把纸接过来,耐心地给张离擦,“她这是跟我赌气呢。怪我,怪我,半夜那会儿不该那么吼她,都是我不好。”

 

“爸,你也不是成心的,别自责了。”

 

“是啊爸,我们晓得你有多不容易......”

 

“她还是这个脾气,”陈山没接他们的茬,摇摇头,“生气了就故意跟我拧着来。几十年了,一点儿没变。”

 

“姆妈,”陈裕指了指她手里,“你听我的,拿筷子。”

 

张离看了他一眼,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点点头,用筷子夹走了第三块。

 

“医生那天都说了,你妈病情没那么严重,”陈山拿手边的空碗给她盛汤,“她只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节奏,我们努力去沟通,我们要适应她。”

 

“好,记住了。对了,爸,你和妈今年金婚,我跟我弟商量着说,回上海了给你们俩好好庆祝庆祝。”

 

“对,再给你们办一次婚礼,妈以前跟我说,你们假结婚的那个婚礼,冷冰冰的,她还中了一枪,乱得一塌糊涂,后来在延安,虽然热闹,但到底条件有限,一切从简。妈肯定还是想漂漂亮亮地穿一次婚纱的。”

 

陈山当然记得今年是他和张离结婚的第五十年,只是他的全部精力都在张离的饮食起居上,实在顾不上像年轻时候一样注重仪式感。

 

此刻,听两个孩子这么一说,陈山心里一动。他也想穿上西装,再对着穿婚纱的张离说一次我愿意,再听她说一次我愿意。

 

“好啊,那就交给你们俩负责了,不过,先别那么着急,回去之后,我打算再带你妈出趟门。”

 

“啊?去哪?”

 

‘重庆。“

 

“平白无故的去重庆做什么?”

 

“那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说不定能叫她把我想起来。再讲了,出去转转,散散心,对你妈恢复有好处。”

 

“爸,别的都好说,就是,你们吃得消这么折腾吗?”

 

陈山往张离的碗里夹了块排骨,点点头,“没问题,你妈除过这个麻烦,身体还是不错的,我也算硬朗,放心吧。”

 

陈裕和张稼年对视一眼,虽然还是担心,但是也没什么理由反对。

 

“那,爸,”张稼年思考片刻,“我跟我重庆那边的老朋友联系一下,对你们有个照应。”

 

“不用麻烦,我跟你妈对重庆很熟的呀,”陈山潇洒地摆摆手,“我们也有个朋友在那的嘛。”

 

“你说小晚阿姨?”

 

“你妈那天还念叨了她几句,算起来,也十几年没见过面了,正好这次顺道去看看她。”

 

“饱了,”张离突然搁下筷子,“不想吃了。”

 

“看看,”陈山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又没吃完。我再给你盛点汤,泡一泡把饭吃干净,行不?”

 

“可是我吃饱了!”

 

“好好好,不吃了,不吃了。”

 

陈山把她碗里剩下的饭和菜都拨到自己碗里,快快地吃掉,站了起来,要扶她进去休息。

 

“别拉我,我自己会走,”张离嘟囔了一句,“搞得我像残废一样。”

 

“我是想你拉着我嘛,我走不动了,”陈山挽着她的胳膊,跟她撒娇,“早上走回来腿痛。”

 

张离瞥他一眼,“走这么点路就走不动,我还走了两趟呢。”

 

“是啊是啊,所以还是我们张离厉害呀。”

 

“糖葫芦呢?”

 

“就在床头那个大碗里呢,我拿搪瓷盆盖上了,不然招虫子。”

 

让她在床边坐下,陈山适时提起了去重庆的事情。

 

“过几天,我们去重庆一趟好不好?陈山在那里等你呢。”

 

“他跑到重庆去了?”

 

“对,他出差嘛。我带你去找他。”

 

“真的?”

 

陈山一本正经地点头,“千真万确。”

 

“好,”张离把碗里的糖葫芦拿出来,递到陈山面前,“那这个给你吃吧。”

 

陈山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去重庆好远呢,拿过去肯定坏了,到时候我给他买新的。这个你吃掉吧。”

 

陈山接过来,笑道,“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不生我气了?”

 

“还生气,”张离扭过脸,“等见到陈山了我就都告诉他,让他教训你。”

 

“啊......”陈山故作苦恼地拍拍脑袋,“他万一打我怎么办?”

 

张离歪了歪脑袋,看着陈山说,“打人是不对的,我拦着他。”

 

没等陈山说什么,张离很骄傲地补充,“你不晓得,陈山什么都听我的。”

 

陈山的心狠狠揪住,但面上还是配合地笑了笑。

 

张离换了睡衣,在床上躺下,阖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陈山这才在床边坐下,隔着被子摸了摸张离的手臂,然后俯下身子,吻上她的额头。

 

“我晓得,我什么都听你的。我这辈子、下辈子,永远永远都听你的。”

 

他和她鼻尖碰鼻尖,感受着她安稳的呼吸,声音轻得不能更轻。

 

“就是,你一定要认得我,好不好?”

 

大概是他的动作弄得张离有点痒,她皱了皱鼻子,哼唧了一声。

 

陈山赶紧挪开,坐直身子,对着手里那串糖葫芦发了会儿呆,拿起来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而且甜味儿还更重些,但是陈山吃着吃着却觉得咸。

 

一摸,原来早就泪流满面。

 

 

 

回上海之后,在家休息了一段日子,陈山和张离,坐上了开往重庆的火车。

 

旅馆和余小晚的住处隔得不远,安顿下来之后,陈山就牵着张离过去了。

 

“来啦!”

 

这声招呼很快隔着门板传来,但是他们等了足足一分钟,门才打开。



门开了,陈山吃惊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余小晚,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嗐,”她把早就准备好的拖鞋从柜子里取出来,递给他们,“那几年遭罪遭狠了,年纪大了之后,腿脚越发不行了。”


陈山蹲下来,给张离把鞋换上,“没去医院看看?”


“看过,没用的,”余小晚摇摇头,没再多说,视线越过陈山,落在张离身上,试探着和她打招呼,“离姐!”


张离瞧了半天,不出陈山所料地问,“你是?”


陈山挽着她的胳膊,跟她耐心地介绍,“这是你的好朋友余小晚,你那天还跟我提过,说你挺惦记她。”


“噢,小晚,”虽然脑子里并没有打捞出什么清晰的图景,但张离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在沙发上坐下后,余小晚给他们俩倒了水,“现在从上海能直达重庆了,可比以前方便。”


“对,而且这两年大幅度提速,快多了,”陈山边说边把包打开,取出好几个纸袋,“从上海给你带的糕点,蝴蝶酥什么的,可能甜了些。”


“哎哟,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余小晚接过来,推着轮椅放到餐桌上,“谢谢啦。”


“也还好,不算重,”陈山扭头看张离,轻声问,“累不累?”


张离刚要说话,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揩了一把。


“呀!”陈山立刻看到了淌下的那抹红,顿时惊叫出声,“别动别动!”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纸,一手扶着张离的脑袋,一手给她轻轻地擦,“怎么突然流鼻血了...还有哪难受吗?”


张离摇摇头,要去摸鼻子,被陈山按住了手,“先不碰啊。”


余小晚立刻取来药箱,“陈山,你让离姐平躺......给,用纱布塞住。”


说着,她又摇着轮椅去卫生间拧了条冷毛巾回来,刚要敷在张离的额头上,张离像是很排斥一样地要扭过头。


“不动,不动,听话,张离,听话啊,”陈山赶紧制止住她的动作,简短地跟余小晚解释,“她认不出你,所以怕生,你多担待。”


“噢,噢,没事没事,你拿这个冷毛巾给她在额头上轻轻拍一拍,对止血有帮助的。”


张离情绪还是紧张,也很焦躁,双手胡乱地揪着自己的衣服,陈山手上动作没停,不断地和她说话,安抚着她。


虽然之前已经听陈裕在电话里已经大概说了张离现在的情况,但余小晚亲眼看着她的状态,心里还是一阵剧烈的难过。


折腾半天,陈山帮她把鼻血止住,旅途带来的倦意袭来,张离有些体力不支地闭上眼睛,枕在沙发的枕头上睡过去了。


大概是出于本能,虽然睡着了,张离还是紧紧攥着陈山的手,不肯松。


“离姐到底怎么会得上阿尔兹海默病的?”


“医生讲,这种病的准确成因,整个医学界都不能确定,只能是一些大概的推断,比如遗传、外伤、精神刺激什么的,”陈山的目光一刻不移,注视着张离,声音很低,“我翻来覆去地想,张离可能还是那些年受了刺激,只是潜伏着,年纪上来之后,就...我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我还能撑着,如果我也倒了,没法照顾张离,可怎么办。”


“唉......”


余小晚看看张离,又看了看自己基本上完全残废的双腿,沉重地叹气。


在那场灾难里,没有人可以幸免。


余小晚自不必说,光是费正鹏盖棺定论的叛徒身份就够她受的了,更何况肖正国是那样的立场,即使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依旧被翻了个底朝天。再加上,她喜欢跳舞打麻将,每一个都是被那些癫狂的青年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罪恶爱好”。


林林总总的加起来,给她带来了日复一日、无穷无尽的折磨,这双腿,也废在了他们的手里。


而陈山和张离,作为曾经的隐蔽战线战士,在那场几乎波及了全上海所有的相关人员的风暴里,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特别是张离,建国之后,被战火耽误多年的丰厚学识重见天日,教育报国,桃李三千,然而正是大学教授的身份,在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之中,加重了她的苦难。


就像陈山说的,张离受了刺激,当时没有出现直接的后果,但是在走向老年之后,到底还是以这种形式爆发出来了。


心里那么多的痛和愤,换了谁,都是无法释怀的。


陈山和张离,还有那么多那么多英雄,承受的一切不该承受的屈辱,谁来偿还?


没有人偿还,永远也不会有人偿还。




“我听阿裕说,你想在重庆试试,看能不能让离姐把你认出来,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你能不能帮我找一种外套,”陈山沉吟了一下,“就是我当年假扮肖正国的时候穿的那种,也不用完全一样,看着像就行,裤子我反正带了个差不多的。”


“那你直接穿肖正国的那件吧,我看你好像也没怎么发福,应该能穿上。”


陈山震惊地张大嘴巴,“那可是军统的制服,你怎么留得住的?”


“费尽心思藏起来的,”余小晚的声音很平静,“不过也就剩这么一件外套了,裤子还有别的,都被他们翻出来,不是烧了就是剪了。”


她摇着轮椅,回房间取来,郑重地递到他手里。


“那里现在是作为旧址开放的吧?”


“开的,挺多人去参观,”余小晚点点头,“我腿还没这么糟糕的时候,特地去看过,肖正国和离姐他们当年用过的办公室,基本是原貌。”


“好,我明天带她去,”他把盖在张离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了拉,“无论怎么样,试一试。”


张离握着他的手松了些,陈山顺势想把她的胳膊塞回被子里,但是在真的松开的一瞬间,张离一下子睁开眼,很着急地去寻他。


“我在,我在这儿呢。”见她醒了,陈山检查了一下纱布,血已经完全止住了。


“叫你少吃点橘子吧,”他又去把毛巾湿了湿,坐回来,给她把糊在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就是不肯听我的。”


余小晚顺口接了一句,“听你们要来,我还托邻居买了好些橘子回来呢......”


陈山暗叫不妙,但是也来不及制止了。


张离眼睛亮了一下,“有橘子吗?”


“有也不能吃,”陈山的语调严肃了些,“你已经上火流鼻血了。”


张离那股倔劲儿上来了,“我要橘子!”


“明天我们要去找陈山的,”陈山最知道该怎么给张离顺毛,“你要是鼻血流得哗哗的,他肯定担心死了。你不想让他担心吧?”


张离立刻不说话了。


“离姐,要不吃个梨?梨也很甜,还能去火。”


“我给她削吧,你腿也不方便。”


陈山站起来,问了一下刨刀的位置,就往厨房去了。


张离盯着手指甲看了起来,余小晚往她跟前靠了靠,想着说点什么。


没等她开口,张离抬起头,说,“我明天可以看到陈山了。”


虽然余小晚还不习惯和这种状态的她相处,但是也赶紧顺着她的话,“对,对,明天就能见到了。”


张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皱纹明显的脸上是满满的明亮。


陈山很快地把去了皮的梨拿了过来,放到张离的掌心,“来,抓着,慢慢吃。”


张离咬了一口,又和他强调了一遍,“明天,你跟我保证,是明天。”


“我保证,”陈山把她额前的碎发拨开,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明天带你去见他。”


张离点点头,心满意足地继续啃手里的梨。


“离姐一定能想起来的,”余小晚瞧着,认真地对陈山说,“老天会开眼的。”


“嗯,会的。”



第二天一早,陈山把那件衣服装在包里,牵着张离,去了那个曾经充斥刀光剑影、如今已成景点的旧址。


今天是个工作日,现在也不是寒暑假,游客很少,陈山心里也松了口气。


到了那条走廊时,陈山拉着张离停了下来。


“张离,”他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我去叫陈山过来,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好不好。”


“好。”


陈山今天出门的时候穿的就是皮鞋,他在洗手间,很快地把外套穿上,好好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心脏在胸膛里跳动得极快。


镜子里的人,除了容颜老去、脊背有些弯之外,真的还能看到当年那个陈山,那个被迫一脚踏入命运漩涡的、二十五岁的陈山。


深呼吸了好几下,他推门出去了。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去,脚步间,努力复刻当年的那种潇洒。


张离就站在走廊的那头,一点一点在陈山的视线里放大。


和她还有一两步距离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稳住心绪。


“张离。”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说不清那是什么表情。


“你头发比三个月之前长了。”


陈山微微笑着,几乎和当年一模一样。


张离好像没什么反应,但眼神里又好像确实有变化,她就那么对着陈山看,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陈山不知等了多久,她的呼吸慢慢重了起来,急促地喘。


“怎么了怎么了?”陈山吓了一跳,所有事情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着急地拉住她的手,“哪儿不舒服吗?”


张离挣开他,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居然小跑了起来。


陈山赶紧把外套脱下来,大步流星地追她。


“张离!张离!你等等我!”


张离低着头走路,一言不发,仍旧是那么喘着。


陈山对她这种反应捉摸不透,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又不敢贸然地问,只能半步不离地跟着她。


过了好几个路口,张离停了下来。


她的情绪像是恢复了平静,看着陈山时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异样。


“我饿了,你带我吃点早饭吧。”


“噢,好,好。吃面条吗?”


“嗯,就面条吧。”


张离的眼眶,有些微微泛红,但阳光烈,陈山心里又乱,并没有注意到。




接下来的几天,陈山带着张离,把他们当年在重庆去过的地方,能去的都去了一遍。


他还是努力扮演着“当年的自己”这个角色,在心心咖啡馆说要和她换箱子、在夜晚的街上给她把衣服披上,叫她一声离姐、借余小晚的厨房再做了一次糖醋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逗她一句“你还是留长头发好看”,甚至,陈山还特意托余小晚联系了一下,在陈设已经改变的医院病房里,和张离认认真真地介绍自己。


“我叫陈山,上海人,因为和肖正国长得像,才被抓到重庆来。我妹妹在他们手里。”


“目前就是先混着,他们暂时还没有给我安排别的任务。”


“就凭我们都是中国人,你就应该相信我。”


监狱当然是不可能再进一次,但是在博物馆的有个差不多的场景面前,陈山尝试着,再说了一遍那句话:


“老天爷把我安排到重庆来,就是为了让我遇见你。”


按照陈山的预想,无非就是认出来和认不出来这两个结果,但是这么一大圈下来,张离的反应实在很奇怪,好像不是这两者的任何一个。


她听到那些话时,总是沉默着,不接话,但也能看出有情绪上的起伏。


陈山不敢开口问她能不能想起来,她不讲,他就若无其事地,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地演。


只是,有一个细节,还是让他控制不住地心慌。


之前每天要提陈山八百次的张离,自从那天去了旧址之后,绝口不提这个名字了。他尝试和她说,她也基本不接茬。


因为从张离几乎这里得不到任何线索,只能胡思乱想的陈山,慢慢从茫然变成了忧惧。


他很害怕,怕张离这是突然病情恶化了,本来只是无法建立他这个人和她脑子里那个影子的联系,是不是现在干脆连那个影子,她都在淡忘了......


但是每次这么怀疑的时候,天性乐观的他又有种说不出由头的直觉,并没有这么恐怖。他暗自分析了一下,如果病情真的恶化,她在生活自理上大概明显会出现困难,可事实上,张离好像还比之前更稳健了些。


面对超出想象的局面,陈山一时之间也有点乱了阵脚。


重庆的口味整体上偏辣,陈山当年就吃不惯,现在年纪大了自然更不习惯,张离原本比他好一些,毕竟生活过几年,但是现在病着,容易挑食是一方面,不能吃太重口的,也是陈裕反复交代的。所以,住了几天,把要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之后,陈山想着赶紧带张离回上海了。


临走的那天,他向余小晚提起了自己和张离金婚的事情。


“我们打算办个仪式,算是补个隆重的婚礼吧。到时候要是你方便过来,我让那俩小子谁来重庆接你一趟。”陈山牢牢地握着张离的手,不放心地时不时扭头看她。


“好,我如果撑得住的话就过去。”


犹豫了片刻,余小晚问了陈山一个问题。


“如果可以的话,这次能不能还让我给你们证婚?”


陈山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当年,误会叠着误会,我咽不下心里那口气,跑到你们的婚礼上搅局......这么多年了,想到这件事,我就很内疚,觉得对不住离姐。所以,这次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为你们做一次见证?”


“小晚,”陈山的神色很平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这个问题,决定权在张离,你让我想想,怎么和她解释,如果她点头同意,我就没意见。如果她不愿意,那还是不要这么做了,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对,对,要看离姐的意思,”余小晚点点头,“无论如何,谢谢你们邀请我,我从心底里祝福你们。”


陈山笑笑,和她道别,“那我们走啦,你多保重。”


“好,”余小晚推着轮椅上前,拉了拉张离,“离姐,一路顺风。”


张离看着余小晚的脸,又低头瞧了瞧,没再像刚到的那天表现出认生的排斥。


学着陈山的话,张离同她道别,“多保重。”


余小晚把她的手握得紧了些,轻声道,“你也是,一定要保重。”


东去的火车带着陈山和张离,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去之后,陈山把这一趟张离的情况和孩子们说了,儿子儿媳聚在一起讨论半天,都觉得很异常。


陈裕两口子隔天就赶紧带张离去做了检查,身体指标没什么不对劲的,说明病情没有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但这前前后后的,还是叫陈山想不通,而且,张离出现了一些新情况。


这天一大早,外头的天刚亮,陈山打着哈欠从旁边的床上爬起来,准备去买早点,扭头一看,发现张离不在。


陈裕和张稼年说到做到,轮流住在家里,照应着老两口。他们发现了陈山睡地铺的事情,自然不会同意,买了一张顶好的床,放在房间里,和大床靠得不远不近,保证既不会惊扰张离,也能让陈山能守着她。


在北京的惊魂时刻瞬间涌上心头,他吓得一机灵,刚要喊陈裕起来,突然听见卫生间里有动静,悄悄走了过去。


门半开着,张离蹲在地上洗衣服,陈山过来的时候,她正在盆里搓着他那件很厚的外套。


“哎唷!”陈山赶紧在她身旁蹲下,伸手要制止,“哪能叫你洗,快快快,起来。”


张离微微闪开,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外套,还是使劲搓。


陈山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看着她那么吃力,实在心疼,“张离,张离,你听我话,现在还早,你再去睡会儿,这些衣服我一会儿来洗。”


“我会洗衣服的,”张离用睡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太累了,我帮你分担。”


“你儿子在家呢,他可以帮我的,这样,一会儿他起来了叫他洗,我们都歇着,好不好?”


张离顿了一下,摇摇头,“儿子要上班,也累。家里只有我什么也不做,这样是不对的。”


这话让陈山瞬间皱紧眉头,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是不是他们谁说你什么了?”


陈山说着就要冲出去找陈裕问,被张离拉住了。


“没有人讲我,”她用力摇摇头,“都对我很好,很好的......”


说着说着,陈山竟然看到一滴泪从她脸上滑落,心里一惊,顾不得多想,赶紧把她抱进怀里。


“不哭,不哭,”他拍着她的背,很着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啊,跟我说,别憋在心里。”


张离平复了一下,还是没肯解释,“你让我把你这件洗完,我就不洗了,行吗?”


陈山实在拿她没办法,除了妥协没有第二种选择,只好站起来去给她搬小凳子来,等在一边给她倒水换水。


终于看着她洗完,陈山几乎是立刻接了过来,“你拧不动,我帮你。”


张离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站了起来,敲了敲大腿。


把拧干的外套挂在晾衣绳上,陈山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回房间。


“再睡会儿,”他蹲在床边,摩挲着她冰凉的手,“等会儿起来吃早饭。”


张离看了看屋子里的两张床,有些困惑,“为什么我和你不能睡一张床?”


“啊,”陈山挠挠头,“这个......”


“你刚才抱我的时候,”张离反手抓住他,“我很喜欢那种感觉,你能不能睡觉的时候也抱抱我?”


惊讶也惊喜,陈山的手都有些颤抖,“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不骗人的。”


“那从今晚开始我陪你睡,只要你愿意,我就...就抱你。”


张离缩进被子,轻轻点了点头,“那你去买早饭吧,我想吃粢饭团。”


“诶,好嘞!”陈山立刻答应了,走出房门,冲着陈裕的房间嚷嚷,中气十足,“儿子!你今天赶紧去把那张床退了!”


只是,一瞬间的兴高采烈过去之后,张离刚才突然掉眼泪的样子,让他的心又紧紧揪住了。


她一定有事情没说出口。



像这样的情况一点一点多了起来。


陈山做饭的时候,张离总是要跟在他身边,想帮忙。一开始,陈山要糖罐,她纠结半天还是会错递成盐罐,陈山就给糖罐上贴了一个硕大的笑脸,让她容易辨认。渐渐的,她不满足于给他递调料这么简单的工作,帮他洗菜,甚至还要切菜。


“祖宗诶!”陈山余光瞥到她要拿刀,吓坏了,赶紧拦住她,“别碰刀,千万别碰。菜我来切。”


张离的手握在刀柄上,看着有点不想放弃,陈山从角落拿过一袋毛豆,交到她手里,“你帮我剥豆,好不好?”


注意力顺利被转移过来,她点点头,在小板凳上坐下,一个一个地把豆子拆出来。


陈山放下手里本来准备要做的菜,拉过她旁边的板凳,和她一起剥。


虽然张离剥得很慢很慢,但陈山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还故意把自己手里的速度也放缓,显得她一点也不落后。


就这样,坐在上午暖暖和和的阳光里,老两口把剥一袋毛豆的时间,延展成了一段漫长的时光。但谁也不着急,偶尔手上停一停,同时看向彼此,默契地笑。


洗碗的时候,张离也要参与,虽然这个活对现在的她而言到底困难了些。


油多一些的盘子她往往洗不干净,陈山看在眼里,不说出来,也不会当着她的面重新洗,等她觉得活干完了,离开厨房之后,他才默默地返工。


中午是陈山洗,晚上的碗就是两个儿子来,谁住在家里谁承包。陈山仔细地吩咐他们,必须按照自己的做法来对待张离。


“你们的妈妈,一辈子要强,绝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做不好这些事,晓得伐?”



张离到底没有再提过“陈山在哪”这个问题。


陈山一开始很纠结,他知道,张离心里总归是有事情没同他讲。


不过,慢慢的,他把这一点看得淡了很多,他觉得,有些事也没必要非辩出个结论来。


在她眼里,自己到底是不是陈山,以及,陈山对此时的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些问题的答案,陈山当然想知道,但是就算不知道,好像也不会影响他们之间实际上的相处。


张离总想帮他一起做事,但是因为病了,她反应很慢,忘性大,有的时候一件事要重复地和她说好多遍,一个简单的技能也要教上许多次,可是在陈山眼里,这都不算事。对张离,他有无尽的耐心。而这份耐心的另一个名字,是爱。


就在陈山打算就这样和张离平静地生活时,一个偶然的契机,还是让他最终串起了前前后后的一切。



这天,张离的学生们来看她。


张离从前教书教得非常出色,人又那么温柔,所以,一届又一届的学生,都特别喜欢她。她病了之后,很多从前的学生都很惦念,隔三差五地就会有人过来探望。


虽然认不出自己的学生,但大抵是出于师者父母心的天性,张离每次看到他们来,都很高兴,把家里各种水果点心往他们面前堆。学生们聊上学时的趣事,也会和她分享自己现在的生活。


张离偶尔能有点概念,大多数还是听不明白的。不过,她还是很高兴,他们说的时候,她就看着他们笑,不时插一两句,虽然常常毫不相干,但做学生的,面对老师时最是赤诚善良,一定会配合着接话,哄她开心。


陈山看张离这么开心,自然也跟着情绪高涨,每次都要张罗一桌子菜招待这些孩子。很多学生还在念书的时候就尝过陈山的手艺,都是赞不绝口,所以见他下厨,特别欢喜。


经常出现的一个画面就是,两三个学生坐在沙发上围着张离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乐些什么,反正就是和她一阵阵地大笑;馋了的、会做饭的,跑到厨房去给陈山打下手,小小的地方挤得满满当当。


“老师,我跟你说,就这人,当年上课的时候,经常偷吃零嘴,一会儿塞块饼干,一会儿咬口糕,我每回上专业课坐他旁边都馋死了。”


“真没良心!我哪次没分你吃了!”


“你们俩,不好好上课,偷吃东西还好意思讲。”


今天来的这几个学生,比陈裕大个四五岁,如今都年过半百了,但是和张离说话的时候,和十七八岁时的样子没有分别,就像是三十多年前某个没有课的下午,跑到张离办公室找她讨论问题,讨论完了也不走,嘻嘻哈哈地谈天说地。


“你们吃,”张离听他们说吃东西,立刻把桌子上的东西往他们面前推,“想吃什么拿什么。”


“好,好,老师你也吃。”


“我记得,有一回,陈叔带着阿年和阿裕去接老师下班,那天正好登辉堂有演讲,阿裕一声招呼没跟你们打就溜过来,高高兴兴地挤在我们中间。等结束的时候都六点多了,你们找得快急疯了,看见他的时候,老师气得要揍他,阿裕就往我们几个身后躲。”


“我们都可喜欢这两个小师弟了,阿裕机灵,不怕生,自己跑到操场上找大家踢足球,阿年对图书馆感兴趣,但是到底年纪小,又腼腆,站在大门口不好意思进,路过的学生就领着他进去,他那会儿的个子矮,够不到书架的上面几层,我们就把他抱起来让他找。”


“是啊。说起来,我到现在都能记起来一个画面,就在邯郸路和国定路那个路口,夕阳西下的时候,陈叔推着自行车,阿年坐在大杠上,仰着小脑袋,跟他说今天看的书里讲的是什么故事,老师牵着满头大汗的阿裕,训他太贪玩。哎呀,一家四口,看着就特别美好。”


张离对这些事已经基本上没印象了,但听他们说的时候,还是有一种遥远的亲切感。


她微微笑着,问,“登辉堂还在吗?”


“在的,在的,”坐得离她最近的学生立刻点头,“前几年大修过一次,现在叫相辉堂了,前面那块草坪也好好修理了一遍,还加了花坛,种的花各式各样的,反正比我们读书那会儿好看太多了。”


“我很久没有回过学校了,”张离双手交叠,看着有些感慨,“还挺想的。”


那个被说上课老偷吃东西的学生,立刻一拍大腿,“那要不我们下午就带您回去看看?”


张离看着有些紧张,“今天吗?”


陈山正好在这时拎着网兜走出来,准备去买菜,他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跟着建议,“今天阳光好,去转转吧。”


“你去吗?”


“我就不去了吧,我下午要把被子缝一缝,”陈山手搭在门把上,“有孩子们都陪着你呢。”


张离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学生们握住手,“老师,我们不会去太久的,看一看就带你回来,很快的。”


她想了一会儿,怔怔地点头,“噢。”



吃过午饭,张离就被他们牵着,准备出门了。临走的时候,她拽着陈山的袖子舍不得松,陈山安抚地抱住她,柔声细语地跟她保证晚上做她喜欢的葱油面。


张离总觉得自己有一件事要做,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陈山提到葱油面,一下子又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走了,所以到底还是作罢了。


门咔哒关上,屋子里顷刻安静了下来。


这段时间张稼年陪他们住,今天周末,他本来是在家的,但是一早接了个电话,说是实验室有点突发情况,着急地过去了。


陈山靠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起来之后,拿出针线准备缝被子。


走到床边,把被子拎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张离的枕头下有张纸,露出一角。


他把枕头拿走,拾起那个叠着的纸片,展开。


笔迹是张离的,一看就是最近刚写的,只有一句话,一共才八个字。


陈山脑子轰地一声,完全傻眼了。


在重庆的时候、这段时间,无数个场景一起闯入他的脑海。


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陈山捧着这张纸,又哭又笑,巨大的喜悦和浓重的酸涩交织在一起,让他觉得头晕目眩。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他稳稳心神,坐下来准备还是先把被子缝了。


他的双手控制不住地抖,棉线半天穿不进细小的针孔。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张离还没回家,陈山猜,因为她好久没回学校了,学生们肯定想带她多看看,还有那么多老同事在,肯定会留她多呆会儿,最起码还要个把钟头,于是他放心地出门去,准备买点葱回来。


因为心里一下子敞亮了,陈山的步伐轻快了许多,还哼起了小曲儿。


在最近的菜场晃了一圈,葱都不新鲜了,陈山看了一眼手表,觉得来得及,所以准备去远一点的大菜场看看。


那个菜场往返一趟本来就要将近一个小时,陈山又在路上碰到一个老熟人,多聊了会儿,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


他钥匙刚伸进去,门一下子从里面被打开了。


“吓我一跳,加完班啦?你妈呢,回来没?”


张稼年一把拉住陈山的胳膊,有些埋怨地说,“您上哪去了,怎么才回来。”


陈山举起手上的袋子晃了晃,“能去哪,菜场啊。买点葱,还有点别的菜,晚上给你妈做葱油面。”


张稼年刚要说话,张离已经听到动静,急急地跑了过来,看着非常委屈。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啊??”陈山被这话问得一脸懵,“这说哪去了?”


“我,我,我回家,”张离的情绪看着非常激烈,话语混乱起来,“你不在,我就坐在门口,坐了好久好久,你还是不在,我,我...你肯定是不要我了!”


其实也是时间不赶巧,陈山前脚刚出门,张离就回来了,所以等了他很久。


自从生病以来,张离对陈山依赖感非常重,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让她陷入了焦躁和不安中。


“对不起对不起,”陈山赶紧走上前抱抱她,“我去那头的大菜场买葱了,路上碰到老刘聊了几句,所以回来晚了......”


“你骗人!你就是准备把我丢掉!再也不要我了!”


张离愤怒地推开陈山,动作大了些,自己趔趄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张稼年立刻要扶住她,也被她甩开手。


正乱着,电话响了,张稼年一接,又是研究所打来的。


“什么?数据又异常了?!对,我才到家......行行行,你们别急,都等着,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非常不放心地看看张离,脚步犹豫。


陈山会意,拍拍他的肩膀,“你忙你的去,这儿有我。”


见他还是踌躇,陈山又强调了一遍,“放心吧,不会有事。”


“那行,我尽快回来。哥说他晚上也要回来一趟,搬点米来。”


“好,我知道了。”


看着他出了门,陈山叹口气,走到张离面前,握住她的胳膊,郑重地说,“我把我自己丢掉,都不会把你丢掉。”


想起那张纸片,陈山其实不确定现在是否一个好的时机和她提起,但是他觉得自己等不及了。


他松开她的手,捧住了她的脸。


“陈山怎么会把张离丢掉。”


她愣了一下,像是从那种不安中挣脱了出来,同时,眼神明显开始躲闪。


“张离,”陈山哽咽着,眼眶也慢慢红了,“你认得出我是谁了,对吗?”


“我......”


陈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张纸片,再一次展开。


那八个字是张离对她自己的一句提醒。



“他就是陈山,别忘记。”



张离终于想起来出门前忘记的事情是什么了,就是要把这个藏好。


她一把抢过来,慌慌张张地要叠起来,但是因为急,边缘半天对不齐,就胡乱弄成一团,塞进口袋。


陈山看着,心里一阵一阵地疼。


“在重庆的时候,你就已经想起来了,对不对?”


“我,我......”


张离的眼泪涌上来,来不及去忍,两行泪就已经滚下。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因为你认得出我了,你知道我就是陈山,所以你总是要帮我分担,帮我洗衣服,帮我洗菜摘菜,帮我洗碗......”陈山讲着讲着,也是泪流满面,“我说的对吗?”


张离低下头,眼泪流得更凶。


很久很久之后,好像流干了这辈子剩下的所有眼泪,她轻轻地说,“陈山,对不起。”


陈山紧紧地抱住她,把她用力地按向自己的胸膛,也想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但是下一秒他又松开了,生怕这样会弄得她透不过气。


“别道歉,别道歉......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张离伸手回抱住他的腰,眼睛又酸了。


“那天,你穿着那套衣服,站在走廊里,跟我讲,我头发长了,我一下子记起来,我和陈山第一次见面,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盯着你的脸看,你很老了,皱纹很多,没有我印象里的陈山那么帅,眼睛也不怎么亮了,但是,但是,那一刻,我特别特别确定,你就是他。”


“后来那几天,你带我去以前那些地方,说那些话,我越来越明白,我一直闹着要找陈山,其实,陈山一直在我身边。”


张离越说越难受,抱着陈山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我慢慢地想,我觉得我应该是生病了,所以突然不认得你,认不得很多人,记不起很多事,但我好像没有办法对抗这种感觉。有的时候我很清楚我病着,有的时候又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


“所以我不敢告诉你,我认得你了,因为很有可能下一秒我又记不得了,叫你空欢喜。我就忍着不提,在我清醒的时候,尽量帮你做事情。”


“我晓得的,你照顾我很久了,我又一直认不得你,你肯定又辛苦又难过。我早就该帮你了,早就该帮了......我认不得你的时候,肯定还把你赶下床....对不起,陈山,对不起......”


陈山脑袋顶在她的肩膀上,哭得稀里哗啦。


“我想办法提醒自己的,”张离微微推了推他,拉起自己的袖子,“你看,除了写在纸上,我也写在这儿。”


陈山擦了一把眼泪,视线聚焦在她纤细的手臂上。


“他就是陈山,别忘记。”


同样的八个字,她就那么用钢笔写在皮肤上,写了会蹭得模糊,模糊了她就再写,就这么周而复始,大概不知道写了多少遍,那一块磨得都有些伤了,红通通的。


陈山又一次把她抱紧,觉得呼吸都艰难,整个人像是被撕成了无数片。


“张离,你傻不傻!”他一遍一遍地摸她的头,嚎啕大哭,“傻不傻啊!”


就像过去的几十年里,张离还是比他先平复了下来,拍拍他的背,“不难过,陈山,陈山,我没有忘记你,没有忘......”


她顿了一下,很认真地承诺,“我明天,给你买糖葫芦吃,买一整串给你。”


陈山哭得更大声了。


他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听张离念过一句诗。


那时他完全没有想过,平平常常的叙述,成了漫长岁月的预言。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陈山。”


不知过了多久,张离唤了他一声。


“我在,张离。”


“我们找时间再去北京看一次升旗、再去延安看一眼宝塔,好不好?这回,我知道陈山就在我身边了。”


“好,”陈山用力地点头,“我们去北京,去延安,去所有我们想去的地方。”


张离想了想,“那你也得答应我,如果我突然又记不得你了,别对我凶,也别吼我。你要相信,我就是暂时想不起来了,总能想起来的。”


“我保证,”陈山又一次哽咽,“再也不会那样了。对不起,我那天真的真的是心里太急了,张离,你老了,我也已经老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一个人活下去。”


张离侧脸贴着陈山的胸膛,听着和他年轻时一样有力的心跳声,闭上眼睛,把再一次涌上来的眼泪挡住。


两个人就这么又抱了很久。


“我饿了,我要吃葱油面。”


“好,我这就去做。”


“吃完饭带我去散步。”


“想去哪?”


“去我们以前的家附近转转。”


陈山眨眨眼,“你说国富门路?”


“对呀,路一直在,不过就是名字换了嘛。”


路一直在,爱也一直在,就算岁月更迭,剥落了很多,却也留下了更多。


“好,我们一道去。哦对了,给孩子们留张字条。”


“什么?”


陈山眼睛肿得像桃子似的,深呼吸了一下,“跟他们说,爸爸妈妈去约会了。”


“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羞......”


他脸上轻松了些,摊开手,故作无辜,“你自己说的啊,虽然陈山没羞没臊的,但你还是欢喜他。”


她其实现在想不起来那天的对话了,但她相信自己确实说过。


陈山牵着她,刚要往厨房走,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把药箱拿来,让张离在沙发上坐下。


取出碘伏和棉签,陈山捉住她的胳膊,要给她把那行字擦掉,最关键的,是要消消毒。


张离下意识要缩回来,被早有准备的陈山牢牢按住,叹了口气,慢慢给她抹。伤口那种微微的疼痛落到他的心里,骤然放大百倍千倍。


碘伏同碘酒与酒精比起来,已经温和很多了,但是毕竟接触在有些划破的皮肤上,不可能没有刺激感,张离忍不住皱着眉“嘶”了一声。


陈山听着,心里揪得更厉害了。


“钢笔那个笔尖还是锐的呀,以后不准再在自己身上写字了。”


“噢......”张离此刻像做错事的孩子,把意见听进去了,但还是没有完全放弃自己的想法,“可是写在胳膊上,我就可以经常看。”


“写在纸上也可以看呀。”


“不是的,”张离严肃地和他解释自己的做法,“那个是睡觉之前看的,睡着之前看一遍,就是在心里提醒自己一遍。写在胳膊上的,白天看。”


陈山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曾经看见张离有过这样的举动,但他没多想,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是这样。


“这样,你写在我的胳膊上,你白天想看,就拉着我的胳膊看,”陈山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提议,“我反正皮糙肉厚,划不破。”


“那我不写了,永远都不写了,”张离使劲摇摇头,“我再写一张纸放在口袋里吧。”


其实陈山完完全全没有拿自己“威胁”张离的意思,张离之所以立刻妥协,只是因为,他们一辈子互为对方的软肋,一辈子都是。


“你啊你,”陈山还是不放心,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看她胳膊上的痕迹,“怎么想得出来这么干的......我一点都没发现。”


“躲着你写,躲着你看,不就行了吗?”


张离咧嘴笑,看着没心没肺的。


她终究病着,虽然刚才和陈山解释的时候逻辑很清楚,但转过脸,她其实还是含糊的。


“还笑,”陈山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有些无奈,但一切显豁,心里到底释怀了很多,“以后不许躲着我,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要告诉我,记住了没有?”


“嗯,我能记住的,”张离点点头,立刻也去捏他的脸,“都告诉你。”


“轻点轻点......”


像是觉得好玩,张离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双手在陈山的脸上乱捏,笑得更开心了些。


陈山也不躲,由得她胡闹,还跟着她一起笑。


闹得够了,张离松开手,慢慢放下,叫他一声,“陈山。”


“欸,在呢。”


“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陈山怔了一下,望了望天花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阿尔茨海默病。”


张离歪歪头,想了想,“就是老年痴呆吗?”


陈山顿时急了,握住她的手,“别这么说自己,你不是痴呆。我们张离,最聪明了,只是,只是,反应会慢一点。但没有关系呀,有陈山呢。”


“就是个叫法罢了,”张离的神情却很坦然,“我清醒的时候,会在心里猜,阿爸当年大概正是这种感觉。”


陈山听她提起陈金旺,心里一阵滚烫的酸涩。


“我当年没能对老东西更耐心,后来,也没有办法弥补了。”


张离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阿爸不会怪你的。”


“他最后都不记得我这个人了,”陈山抓着她的手,温柔地摩挲,“所以我这一年多,总担心,担心你也不记得我。”


没等张离安慰他什么,他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哪怕未来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也不怕。”


“因为,只要我一直记得你,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陈山微微站起来,和她额头对额头,“张离,我爱你。”


张离现在的意识比较清楚,很快地领会了他的意思。


“那你要一直记得我,”她说得很庄重,“陈山,我也爱你。”


陈山笑着点了点头,蹭了蹭她的鼻尖,有些依依不舍地站起来。


“走,我们做葱油面去。吃完面,我们去约会。”


张离想了一下,向他伸出手。


“好。”


窗外,月亮已经爬上天空,被星星簇拥在中间,淡淡地亮着。


很多事都会被忘记,唯独爱不会。



陈山和张离的金婚仪式办得非常隆重,几乎所有的老友都拖家带口地来了,场面极其热闹。


比较特别的是,有相当一部分座位上贴着名字,但是并没有人坐。


那是一群已经离开了很久很久的人。


陈金旺、陈河、陈夏、唐曼晴、宋大皮鞋、菜刀、刘芬芳,还有张离的亲人们。


除了他们,还有不少张离和陈山的同志。


比如,当年营救了张离、又照顾了她好几个月的战友郑文道,牺牲在了1942年的郑文道。


他那张姓名条是陈裕亲手写的。陈山说,最后一次和老郑见面时,老郑笑着说,等在延安再见面的时候,要吃满月酒。后来,陈裕出生在延安,但老郑却没能和这个新生儿见面。


那块寄予了郑文道深挚祝福的玉佩,张离在生下张稼年之后,托人找玉匠分为了两块,一直挂在两个孩子的脖子上,陪着他们长大。


就像这个新生的国家一样,虽然磕绊,算不上顺遂,但终究平安地长大。




陈山和张离真的再穿了一次西装和婚纱。


陈山的动作快些,把领带打好之后,就晃到张离这边来了。


大儿媳刚给她涂好口红,小儿媳正在给她整理头发,她们一起笑着夸她是最美的新娘。


陈山手撑在桌子上,瞧着她,突然开口道,“世界上最美丽的张离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两个儿媳对视一眼,有些惊讶。


张离却毫不意外,都没看他,直接反问道,“戒指都没有还好意思求婚?”


陈山哈哈大笑起来,“你要是同意嫁,一会儿直接戴结婚戒指。”


她抬起头,“蛮会省钱的嘛,精打细算。”


毫不避讳孩子们在场,陈山直接俯下身子,亲了亲她的侧脸。


“当然,我要跟我老婆过日子的,必须会打算。”


张离被他的气息弄得痒,笑着缩了一下脖子。


“行,我嫁。”



余小晚并没有来。


两条腿的情况越发糟糕,虽然她也想亲身到上海来,但实在有心无力,最后只能在电话里再次表达了对陈山和张离的祝福,还托人寄来了一串崭新的珍珠项链,送给离姐。


值得一提的是,陈山谈起证婚的时候,虽然张离模模糊糊的,大概也没有完全明白这个意思,但态度却很显然,不想。


陈山没有多问半句,对他来说,只要张离不想做的事情,那就不做,不需要更多的由头。


在这场盛大的仪式上给他们证婚的人,是胡小海,也同样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了。


他看着比陈山和张离还紧张,虽然誓词已经背了不知道多少遍。


台下所有人,还有那些空着的椅子上的姓名条,都在安静地注视着他们。


胡小海清了清嗓子,对着陈山,开了口。


“陈山先生,你愿意娶张离小姐,让她做你的妻子吗?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疾病或是健康、美貌或是失色,顺利或是失意,都愿意爱她、尊重她、保护她,并愿意在一生之中对她永远忠心不变吗?”


陈山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张离,眼神里全是爱意和温柔。


“我愿意。”


胡小海转向张离。


“张离小姐,你愿意嫁给陈山先生,让他做你的丈夫吗?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疾病或是健康、美貌或是失色,顺利或是失意,都愿意爱他、尊重他、保护他,并愿意在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吗?”


张离郑重地点头,看着非常清醒,没有半点糊涂。


“我愿意。”


“下面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孙子和孙女拿着戒指盒,递到他们各自的面前。


没有战乱、没有胡闹、没有枪声。


在满满的爱与满满的祝福中,他们将戒指套在了对方的无名指上。


虽然张离提前跟胡小海说过要省略一个环节,但是胡小海最后到底投靠的是陈山。


“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张离愣了愣,还没来得及用眼神质问陈山怎么回事,已经被他吻住了。


台上台下的每一个人都欢呼了起来,雷鸣般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把房顶掀掉。


陈山吻得极深情,吻得极专注,眼角有一滴泪慢慢淌下。


“补办婚礼嘛,”他以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说,“当年缺的环节肯定要补上。”


张离没再表示反对,在耳鬓厮磨的间隙,同他表白心意。


“陈先生,我欢喜侬。”


“陈太太,我也欢喜侬。”


“永远都是吗?”


“永远都是。”


永生永世,一双人。


【全文完】





写在最后:

磨这一篇的时候,和一个朋友交流过感受,她说,就当这只是一个平行时空,仍然希望张离可以一直健健康康。


仔细思考了一下,我也从心底希望他们都能健康平安地终老,哪怕确实要面对那个时代,面对那场无法回避的灾难。


所以,这只是一个平行时空,一种可能性不大的可能。更想表达的,是山离对于彼此的守护,他们朝着彼此,一生不渝地奔赴。


非常喜欢莎士比亚的一首十四行诗,大概真的可以用来诠释陈山和张离的爱情,也可以用来诠释普天之下所有平凡而伟大的爱情:


“爱是亘古长明的灯塔,它定睛望着风暴却兀不为动;


爱又是指引迷舟的一颗恒星,你可量它多高,它所值却无穷。


爱不受时光的播弄,尽管红颜和皓齿难免遭受时光的毒手;


爱并不因瞬息的改变而改变,它巍然矗立直到末日的尽头。”



Love alters not with his brief hours and weeks, 


But bears it out even to the edge of doom. 




腹黑后妈月

花开无春楼兰尽

第一章

汪曼春醒来的时候,脑袋里混沌的如被人塞了一团浆糊,她醒来前最后的记忆是看到明楼对她开了枪,那个她最深爱的男人竟然对她开枪,曾几何时她对他的信任没有任何质疑可以打破,可他却利用自己往第三战区送了假的军事情报,并且把这一切的根源归属为:她是为爱痴狂

简直是丧心病狂

窗外断断续续的鞭炮声让汪曼春恍惚的以为自己是到了墓地,灵魂都沉重的睁不开眼,宽敞而又空荡荡的卧室让她多了几分迷惑,她下床赤脚走在松软的红地毯上,拉开窗帘,阳光扎的她眼睛疼,又顺手拉上,去盥洗室洗了把脸,抬头看见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汪曼春分明还记得被打中后,自己从面粉厂二楼的房间摔下,脖颈的痛楚还留存在...

第一章

汪曼春醒来的时候,脑袋里混沌的如被人塞了一团浆糊,她醒来前最后的记忆是看到明楼对她开了枪,那个她最深爱的男人竟然对她开枪,曾几何时她对他的信任没有任何质疑可以打破,可他却利用自己往第三战区送了假的军事情报,并且把这一切的根源归属为:她是为爱痴狂

简直是丧心病狂

窗外断断续续的鞭炮声让汪曼春恍惚的以为自己是到了墓地,灵魂都沉重的睁不开眼,宽敞而又空荡荡的卧室让她多了几分迷惑,她下床赤脚走在松软的红地毯上,拉开窗帘,阳光扎的她眼睛疼,又顺手拉上,去盥洗室洗了把脸,抬头看见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汪曼春分明还记得被打中后,自己从面粉厂二楼的房间摔下,脖颈的痛楚还留存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她听到卧室外有人开了门,短暂的停留后又关了门,放下手里的毛巾,开门出去

1940年2月8日,农历正月初一

桌上有一份餐盘,还带了一份报纸,报纸上的日期让汪曼春如雷轰顶,她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再回头仔细看一眼周围的环境,她记得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上海饭店的包房,今天是大年初一,而昨天,是明台刺杀汪芙蕖的日子,昨晚是明楼把自己送到这里来了

汪曼春在饭店里住了几天,期间手下有来汇报过一些工作任务,她把自己关在书房,又把‘梦里’前前后后的思路给捋了一遍,第三战区情报计划应该是个陷阱,而这个陷阱的关键就是让自己相信这是真的,如何相信?首先,毒蜂的出现,然后背叛,毒蝎被抓,顺理成章毒蝎杀了毒蜂,让自己以为他们不是一伙的,两份情报放在面前,无论她交哪一份都是假的,再之后,有人向藤田芳政表明她才是叛徒,自导自演了这出戏,为的是为了对付明镜,得到明楼

汪曼春看着桌上自己一笔笔写的满满的草稿纸,乱七八糟的线索和事件几乎糊住了她的脑袋,唯一弄明白的就是,明台是毒蝎,而昨晚刺杀汪芙蕖也是毒蝎的手笔,她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对着自己说:“曼春姐,我在大哥的房间里看到你的照片了”,依旧很难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去

事实是,她被明家的兄弟耍了个彻头彻尾

汪曼春一股脑儿的把这些纸都扔进了壁炉里烧了,胡乱的收拾了一下,就听到了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南田洋子站在门口:“汪处长,你还好吗”

“南田科长,喝茶”,汪曼春泡了一壶清茶,看着南田端起杯子,她想起当初南田洋子的死,现在这个人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一瞬间她有些恍惚

南田只当她是悲伤过度,喝了口水:“汪处长,我此来,是请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令叔父的死,我很痛心,不过,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滥杀,也于事无补,我们要想在上海滩站稳脚跟,一定要想办法铲除抗日分子隐蔽的巢穴,而你,是我接下来的计划当中最合适的人选”

“我?”汪曼春有些诧异

“我有一件事情早就想跟你说了,我觉得,明先生他的大姐,有共党的重大嫌疑”

此话一出,汪曼春心里有种恍然大明白的释然感,原本一些她想不明白的东西突然就连上了线,不就是因为南田洋子的这句话,让她对于明镜的身份耿耿于怀,处处针对,南田就是利用她去对付明楼,但是面上,她还是带着些许疑惑的表情问道:“你是说明镜?”

南田微微点头,汪曼春直了直身子试探到:“你需要我做什么”

“嫌疑毕竟是嫌疑,我需要看到证据”

“那如果,我替您找到证据呢?”

“简单”,南田阴郁的笑笑,“我会替你把她杀了,我保证,明先生永远不知道那是你的杰作”

汪曼春眼里闪过南田想要看到的东西,她问道:“您为什么要帮我”

南田说到:“因为你是帝国忠诚的朋友,我们是志同道合,铲除明镜和她身后的共党组织,稳定新政府的局面是我们共同的目的,这件事情,不仅为我铲除后患,也为您和明先生的未来除去绊脚石”

汪曼春此时不得不佩服南田洋子的攻心之术,若不是她多经历一遭变故,恐怕此刻也是上了南田的贼船了,她微扬的嘴角在南田洋子的眼里却是另一种意味,见汪曼春不搭话,她又说到

“我手上有一枚棋子,可以做你的耳目喉舌,你可以放心的用她”

“谁?”

“孤狼”

送走了南田洋子,汪曼春把自己扔进了大床上,‘梦里’明楼对她开枪的时候就彻底断了她的执念,她有些怪自己在‘梦里’为何只痴痴的看到那张脸,而没有防备背后那害人的心

汪曼春此刻的心里有些矛盾,她既不敢照南田洋子的话去行动,再次重蹈梦里的覆辙,又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了,可这几天明楼也没有来看望过自己,明明此刻就是她最脆弱的时候,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心还真狠,终究,汪曼春还是坐起了身,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离开了上海饭店

🐾Scorpius

【山离】山河故人

陈山×张离

明楼×汪曼春

 

-楼春BE不打tag,山离HE放心食用

-余小晚是书里的余小晚

-时间乱序,OOC预警,三禁,不上升

-可能是一啖砂糖一啖shit(?)

 

壹. 山思

1945年,日本投降的消息传遍祖国大地,夏末初秋的延安,一片欢腾。陈山坐在高高的土坡上,看着下方红旗熙攘,锣鼓欢腾,梳着麻花辫的姑娘们系着红绸欢歌跳舞,衬得黄土地上分外的热闹沸腾。

“我就猜你在这儿。”

张离在他身边坐下,侧过脸朝他笑开,背后宝塔山,侧面光秃秃的黄土,向阳的坡面才有些灰绿的树木。离开上海之后,张离的头发又剪回了在重庆时候的长度,戴着...

陈山×张离

明楼×汪曼春

 

-楼春BE不打tag,山离HE放心食用

-余小晚是书里的余小晚

-时间乱序,OOC预警,三禁,不上升

-可能是一啖砂糖一啖shit(?)

 

壹. 山思

1945年,日本投降的消息传遍祖国大地,夏末初秋的延安,一片欢腾。陈山坐在高高的土坡上,看着下方红旗熙攘,锣鼓欢腾,梳着麻花辫的姑娘们系着红绸欢歌跳舞,衬得黄土地上分外的热闹沸腾。

“我就猜你在这儿。”

张离在他身边坐下,侧过脸朝他笑开,背后宝塔山,侧面光秃秃的黄土,向阳的坡面才有些灰绿的树木。离开上海之后,张离的头发又剪回了在重庆时候的长度,戴着灰蓝的军帽,身上也是灰蓝色的军装,别人穿着都显臃肿,她吧,身量纤细修长,穿了军装还是高高瘦瘦的。

陈山笑笑:“张离你真好看。”

“又没个正形,不过今天抗战胜利,饶了你。”

“哎,谢谢领导。”陈山笑了,“今天抗战胜利,我们回家做顿好的庆祝庆祝。”

“好啊。”

 

陈山到延安不久就跟周围的人混熟了,这里不像上海,物资匮乏,如果不是早早跟卖猪肉的老程定了一刀上好的五花肉,现在才来,怕是连猪骨头都没有了。

回家烧了一锅开水,把五花肉焯了水切成方块,等冰糖在热油中化开,在把沥干水的五花肉倒进去,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热油炸开的噼啪声中上了一层焦糖色。

“我帮你把菜洗了吧……”

“不用不用,你等着吃就好。”

陈山回头看见张离微笑地应着倚在厨房门边,自己也笑笑。

“不能让领导动手呀。”

“肉要焦了。”

陈山闻言忙的又把调好的酱汁倒进去,再加点热水,盖上锅盖子。转身再去洗青菜,嘴上依旧没闲着。

“老程说今天的猪大肠不好,没给我留,哪天有好的,我再买回来给你红烧大肠,还是你想吃草头圈子?”

张离浅浅笑着,眉眼都是温和:“你做的,都好吃。”

“那是,我啥宁啊,我十岁就给老东西做红烧大肠,我做的肯定好吃!”

说话间,热锅煸了猪油,热油爆了蒜香,青菜下锅的热闹声,烘出了满室的烟火气。陈山熟练地翻炒着青菜,秉承着上海菜的习惯,加点糖,再放盐。他时不时回头看看门口,看见张离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就很安心。

陈山看看做好的两道菜,总觉得欠点什么。

“延安不比上海呀,不然再煮个鱼汤才好。”陈山洗过手做到饭桌边上,盛了米饭,第一块红烧肉夹给了张离,一脸小嘚瑟,“快尝尝,这可是抗战胜利的猪肉!”

张离忍不住笑嗔:“胡说八道什么。”

陈山笑嘻嘻,张离这模样让他想起在重庆的时候,舞会上他故意拿周海潮吃香蕉开玩笑来逗张离,那时张离也是这样的表情。

“你笑什么?”

“我真想重庆的时候。”

张离微微敛了笑容:“陈山,抗战胜利了,应该高兴才对。”

“对啊,应该高兴。”陈山笑着,可心里堵得难受,生生憋红了眼眶,“册那!我想回上海去。”

“总有一天,你会回去的。”

“是我们!我们一起回上海。”陈山吸吸鼻子,“你说,还会打仗吗?”

张离目光柔和,眉宇间融了哀愁:“我不晓得。”

陈山苦笑:“侬晓得的。”他对上张离略带疑惑的眼睛,“你在重庆就讲过,国gong之间必有一战。你说过的,我都记得。”

同胞相杀,张离的眼里有些难过:“你要记得你站在哪边。”

“我记得,你是我领导。你在哪,我就在哪。”

“你要学会做自己的领导。”

“不行,你永远都是我领导。”

张离没再说话,只是眼里满是不舍。

院子那边传来敲门声,陈山道:“我去开门。”

张离只笑着点点头。

夜晚的秋风有些凉,陈山跑出院子,开门看见是余小晚。

“你怎么来了?”

“演出完了,队里发了水果,我拿几个给你。”

余小晚提起手中的网袋,里面有三只秋梨,黄腾腾的。陈山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红绳穿的珍珠手链,扎得紧紧的,看得出来主人多怕手链丢了。白晃晃的珍珠,刺得陈山眼睛发酸,他不由得挪开目光,侧身让余小晚进院子。

“吃过饭了吗……”

余小晚边问边走进屋子,看见饭桌上的两副碗筷便收了声,其中一碗米饭上推满了红烧肉和青菜,但纹丝未动。她放下梨子,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珍珠手链。

陈山颓然地在她之后进了屋,道:“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拿副碗筷。”

“不用了,陈山。”余小晚抑制住自己的哽咽,“我还约了团里的姐妹,我先走了。”

余小晚逃似的出了屋子,回头看了眼踱步回饭桌的陈山,他自顾自地又笑了起来,不知道跟谁在说话,又夹了块红烧到另一个碗里。

不,她知道是谁。

余小晚红着眼睛离开了陈山的家,她捂着嘴巴不想旁人听见她的哭泣声,抗战胜利了,可是延安的秋天真冷。

 

 

贰. 立春

1944年,上海。

今年春节特别早,大寒过后没几天就是除夕,纷纷扬扬的下着细雪。太平洋战争之后,就没有什么租界可言,划分了许多个集中营,各国的人来不及走的,都被关到里面去。街道上冷冷清清,连灯光都没有。

明公馆的灯还开着,晃晃地透着寒气。碧水色的旗袍被包裹在雪白的大衣里,低跟的皮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十分微弱的声音。

“醒了?过来吃饭。”

明楼惯有地抿嘴微笑,饭桌上的菜架在架子上,底下点了小蜡烛,大冬天里菜都还冒着热气。要不说明家人精致呢,这大少爷最是讲究,看来是明诚被逼得想到的点子。

“见你午觉睡得沉,没忍心叫你。”

汪曼春淡淡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明诚给添了碗筷,知道她食量不大,细心地只盛了半碗米饭。

“阿诚特意从乐圃阆买回来的草头圈子和红烧肉,都是你喜欢的,趁热尝尝。”

汪曼春顺从地拿碗接住明楼夹过来的红烧肉,微微沉吟,道:“谢谢师哥。”

明楼满意地点点头,语带宠溺:“给你在尚公馆谋了个职位,是宣传部的编辑,会忙一点,但我想你是能胜任的。”

汪曼春咽下嘴里的米饭,轻声问道:“名字?”

“何珊。”

“好。”

“我让明诚去百货公司选了几件衣服,他比较懂你们女孩子喜欢的样式,上月定做的五件旗袍也送到了,一会儿吃完饭你都试试,不合适再改。”

汪曼春有些错愕:“五件?不是两件吗?”

“后来我看见有几块布料花色也好,就让师傅一并做了。”

“太多了,”汪曼春脸色平静,“衣服两三件的够穿就行。”

明楼笑笑:“无妨,明家不差这点钱。小姑娘家家,多些行头是好的,何况过完年你就要出去工作了,是要置办的。”

“师哥想得周到,我收下了。谢谢。”

 

汪曼春看着房间里摆开的衣服还是有些惊叹,太多了。七八套衣服,是连带围巾鞋子那样细致的全套,有中性点的比如深灰色长围巾搭白衬衣长裤配长筒的马靴,外面套的深栗色长大衣;有柔美一点的通勤长裙或半裙,配着米色或浅蓝的大衣;还有暖色调的,比如洋裙配暖色系的外套。上月订的旗袍,原本她选了一件草灰绿的,一件桔梗紫的,不知怎么紫色的换成了件秋香绿印了水墨秋荷的,另外三件颜色也是明楼选的,又不每件都像他个性。比如这件暖黄绣着五彩燕雀的,难免张扬了些。又有件砖红秀着白玉兰,还有一件天青色菱形水纹的,五件五色,花纹不同倒也看不出什么偏好。

明诚在门外轻敲了下门,道:“曼春小姐,大哥请您穿那件红色的旗袍,到小祠堂去一趟。”

“去小祠堂做什么?”

门外没有回答的声音,汪曼春迟疑了些,今晚除夕,穿红的没关系,可进明家祠堂……她想了想,还是顺应了明诚的话。

 

祠堂昏黄的灯光映照在砖红色的旗袍上,让旗袍的颜色又偏正红了些,左肩上一枝白玉兰的枝芽倾斜的伸展到胸前,右侧裙角一枝玉兰呼应着向上生长至膝前,枝头的玉兰含苞待放,再无别的点缀。汪曼春长发烫得妥帖,挽成时髦的发髻,亭亭立在明楼身后,被这旗袍衬显出无尽的柔和秀慧。

明楼跪在牌位前,看是在她到来之前禀告了列祖列宗什么,眼下把一份报纸递给汪曼春。她接过来,看了上面的寻人启事,不禁皱皱眉头。

组织同意结婚,婚礼定在立春。

“给长辈们磕个头吧,你是明家的长房长媳了。”

汪曼春闻言抬头,看了眼架子上层层放置的牌位,声音浅淡:“只是假结婚而已,师哥不必太认真了。”

明楼没有说话,腰杆笔挺的跪在那里。汪曼春身后,明诚毕恭毕敬地守在门前,眼观鼻鼻观心,看样子她不磕这个头,是出不去了。汪曼春腰杆也挺得笔直,她从最上位扫视到最前位,最前一排中间是明楼的大姐,明镜。

对峙许久,汪曼春从后方看见明楼鬓角沁出汗珠。明诚似乎看不下去了,略带为难的,轻声提了个醒:“曼春小姐……”

汪曼春无奈,微微并拢了原本就绷得笔直的双腿,规规矩矩地弯腰鞠了一躬,没有跪。

明诚想说不敢说,见明楼身子晃了晃依旧僵持着,想上前扶起明楼,又被他抬手制止。

“鞠躬是敬逝者,我不会跪的。”

见明楼撑着膝盖想起来,汪曼春说着话上前,弯腰搀着明楼的胳膊,明楼叹了口气,顺了她意思站起来。

“下月五号就是立春,还有两周的时间,”明楼顺了顺汪曼春的发丝,温和笑着,“婚礼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想要什么就跟阿诚说,让阿诚去置办就好。”

汪曼春浅笑,微微退到明楼身侧,扶着他走出祠堂,道:“不缺什么,阿诚办事向来妥帖的。”

 

 

叁.山意

1945年寒露,陈山又到了重庆,还是在朝天门码头下的船,他提着行李,走在长长的石板街上。路过一个路口,往下延伸的小巷,陈山下意识地侧过脸看向小巷深处,想看看巷子尽头,有没有位穿米白风衣戴帽子的女人,能一个后踢腿夺枪逃走的。

可惜风寒露初重,巷子幽深,尽头空空如也。

陈山一路走到该下榻的酒店,重庆他熟悉了,又很陌生。他像个游客,办理登记入住以后,游荡在山路间。拐角荒废的两层楼,是肖正国家。他在肖家门口对角的小摊买了碗小面,深秋的风呼啸,让他想起那个暖洋洋的春节。

陈山盯着眼前那碗小面,鼻子发酸:“新年好啊。”

“老板,给我打碗小面。”

陈山猛地抬头,远处小摊站着位白衣女人,看不清楚样子,只是看见她拿着食盒打了碗小面,转身要走。陈山赶忙把钱丢在桌上,冲了出去。

衣角隐没在街口转弯处,陈山追上去,人海茫茫,他看不见熟悉的背影。

他沉下心来,耳边想起张离的声音。

“你要时刻保持冷静清醒,这样才能迅速地对突发状况做出应变。”

陈山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次来重庆,他也是带着任务的,接替上一位同志,暗中保护在重庆准备跟国民政府进行谈判的领导们。

重庆的街道、上铺,他都一一记下来了,太阳在重山中下沉时,陈山回到肖正国家门前。沿着那条街,夕阳金辉散落,他放慢了脚步。

“你以前都叫我离姐的。”

陈山没忍住笑了,想起自己在这条街上,先是用右手接了张离单肩包滑落的背带,又被张离套了话,扎扎实实地被张离抓了个现行。

自那时起,他的命就交到了张离手里。

 

山城深秋阴冷,旅馆里也是透着一股子寒气,陈山总感觉背脊凉凉地,快步在旅馆的走廊上走过,钻入房间。

暖和的气息瞬间蔓延开,灯光明亮。

陈山烧了水,倒入洗脚盆里,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驱散一身寒气。

衣服里衬,信封里是她的绝笔信和那束原本埋在晏饭花下的头发。接到来重庆的通知时,陈山知道奔波的路程又将开启,他把头发从开得旺盛的晏饭花泥土里挖出来,放入防水的油皮纸信封里一起,把在延安开得旺盛的晏饭花种在了宝塔山上,他想,这是她向往的地方,她会愿意晏饭花待着那里。

陈山捂着心脏的位置,他还能感受到信封在夹层的质感。

张离茕茕的身影在桌边,端坐着,微笑看着陈山,带了些忧伤的神色。

“陈山,你要保持清醒,这样才可以对突发情况做出应对。”

“你不在,我不敢出错的。”

“你知道的,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

啊,对了,还有他的大哥陈河。他想起她信里的话,不禁又红了眼眶。

“张离,我永远都不习惯。”

这话说得突然,坐在不远处的张离露出些疑惑的神情,就像每次他说蹩脚的情话逗她时的样子。

“我永远都不习惯你不在身边的日子,你说是为什么呢?从前的二十几年人生也没有你,你出现过之后,就没有办法习惯了。”

张离笑容让陈山想起周海潮死的那天,他担心周海潮揭穿他们的伪装,他做好准备自己去扛下危险赴死的时候,张离握住他的手,她那时的笑。他当时根本没有做好准备,他只是在吹牛,不想她看出来,可她还是看出来了。

领导就是领导,他想。

“我会一直在的。”

陈山笑了,像个孩子一样。

他曾经被余小晚拉着去看过医生,怕他精神出了问题。可是没有,医生也无法解释他时不时看到的幻象,一系列的检查做完,他的健康状况良好。医生有想过给陈山开一下药物,以消除这样的情况。陈山当然不肯,加上前线药物紧缺,医生也没有强制要求。

外面敲门声响起,陈山回神,泡脚水已经大凉了,他擦干脚去开门,是酒店的服务员,抱着一床被褥。

“先生,请问是您这边要添一床被子吗?”

“是的。”

陈山侧身让服务员进来,关上房门。

“被子是新晒好的,请先生放心。”

“被子里棉花弹过了吗?”陈山故意用手量了量,“都成团了。”

“先生说笑了,这是上周新缝的棉被。”

“上周?”

“周二。”

暗号对上,服务员正色起来:“上级命令,暗中保护周先生安全,直到先生离开重庆。”

“具体时间有吗?”

服务员摇头:“确定时间会告诉你,以及你的身份是上海来的商人,明天下午三点约了客户吕先生在心心咖啡馆洽谈合作。”

“暗号?”

“第四组。”

“明白。”

送走服务员,陈山回头,看着坐在桌边的张离笑笑:“保证完成任务。”

 

 

肆.暮春

明楼的婚礼办得极其盛大,战事陷入胶着状态之后日本人急需粉饰一场中日关系友好的闹剧。明楼乐得配合演出,他慎重地穿戴好礼服,站在证婚人的面前,回头看见汪曼春盛装的刹那,难掩眼中的湿意。婚礼的前奏几乎完美,除了在场的有他憎恶的日本人,除了明台夫妻不在,除了……大姐明镜不在。

汪曼春捧着鲜花,隔着轻纱看向前方。

这是一场不属于她的婚礼,她想。新郎隐秘在眼中的期盼和激动让她感觉压抑,但她又似乎确实曾经向往过那么一场婚礼。

她平静地将按照预设的婚礼行程走完,清晰地看见明楼眼里的悲伤。汪曼春不解,明楼是很在意这场虚假的婚礼,可他们终究不能成为夫妻不是吗?全上海都知道的,他们只是以为站在这里的是一个长得很像汪曼春、叫何珊的女人,并不知道她是汪曼春。如果知道,他们是不相信站在证婚人面前的新人会幸福,至少汪曼春这样认为。

就在此时,枪声在礼堂响起,明楼受伤了,为了保护汪曼春。

汪曼春怔怔地看着明楼流血的手臂,连忙替他捂着伤口,在明诚的掩护下,躲到安全的地方。

开枪的是激进的抗日分子,汪曼春看着被射杀在地上的年轻人,失去生命的气息,这只不过是本该在校园里读书的孩子。

明楼暗暗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汪曼春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表现出来,她扶着明楼,陪着他去医院处理伤口。

婚礼仓惶结束,明楼看着守在床边的汪曼春,深感抱歉:“最终还是没有能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

汪曼春正在出神,只听到最后几个字,下意识问:“什么?”

明楼不由皱眉,从前的汪曼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绪,至少在他面前,没有走神的。

“等出院了,再给你补个仪式吧。”明楼没有戳穿汪曼春的走神,他只是心里不痛快。

“不用了,”汪曼春潜意识里抗拒着婚礼,“证婚誓词都说完了,仪式已经完成就可以了。”

明楼苦笑:“我以为你会很重视这个婚礼。”

“这是假的,”汪曼春微笑,“一切都不真实。”

汪曼春不敢再多说,怕被别人听见,她表达的意思很明显,这是一场虚假的婚礼,至少在她眼里是这样。

明楼捏捏汪曼春的手:“至少,我是认真的。”

汪曼春没有再说话,把手从明楼的掌心抽出来,默默地给他掖好被子。

 

明楼趁这次受伤稍作休养,在汪曼春正式去尚公馆报到的时候才提出要求复工。伤口只是刚刚愈合,汪曼春和明诚都劝明楼多休息两天。明楼不肯听劝,执拗地要亲自送汪曼春去尚公馆。

76号在1943年9月李士群被杀后,早已改组,权势一落千丈,如今明楼还稳坐经济司二把交椅,情报工作的重心就落在尚公馆。尚公馆负责松井英一和明楼是旧识,对他格外器重,使得明楼一下由特高课的副职调到尚公馆负责整体运作。汪曼春去就职的只是文化宣传方面的《新中报》编辑,破颇有点给家属开方便之门的意思。正月里又以明楼写得一手好字为理由,让明楼题字。他们都猜测松井英一肯定有什么动作,果不其然,这天明楼送汪曼春进尚公馆入职,看见各室各厅都挂着拓印的题字,“忠”。

汪曼春挽着明楼的胳膊笑笑,当时明楼解释,是“忠诚”,日本人自然以为是忠于帝国,忠于天皇。而他们知道,是忠于祖国河山,忠于四万万同胞。

“那天在婚宴上就觉得明太太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是难得的佳人,难怪明先生力排众议也要娶明太太为妻。”

明楼亲自带妻子来,松井英一也很给面子的亲自来迎接。汪曼春没听明楼说起过“力排众议”的事情,忽然从松井英一口中听到,不由错愕地看着明楼。

松井英一见状又笑:“看来明太太对此并不知情啊。明楼,对太太好应该让太太知道呀。”

明楼抿嘴微笑:“不过是解释清楚一些小误会,就免得太太烦心了。”

“诶,可不是小误会。”松井英一看似无心地对汪曼春说,“明太太听说过蒲公英吗?”

“您说的……是花?”

“不,是一个人。”松井英一保持微笑,却让人有不寒而栗的感觉,“跟明太太有几分相似。”

汪曼春还是一脸不解:“那……她人呢?”

“死了,因为她是地下党特务,是不利于大东亚共荣圈建设的人。”

松井英一阴恻恻地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汪曼春。汪曼春装作有些发怵地往明楼身后躲了躲,但她确实不知道“蒲公英”是何方神圣。她求救地看着明楼,后者拍拍她的手背安抚。

“我记得松井先生已经替我查明我太太的身份,如果还有疑问,可以继续向我提出疑问。”明楼说着,搂过妻子浅笑,“我不希望我的太太受到不必要的惊吓。”

松井英一打量了下汪曼春,看着不像作假,才开始跟明楼聊起一周的工作。

 

 

伍.山谣

1945年腊月,重庆阴嗖嗖的刮着北风,陈山在这个腊月又踏上了回上海的船。江风水寒,陈山裹紧了他的大衣,深蓝色的围巾在脖子里打了两圈,挡不住江风嗖嗖地往里灌。他不乐意待在船舱,这次任务很顺利,虽然双方谈判破裂,但他们很好的保护了领导们安全离开,同志们也没有受伤。陈山有些得意,看着船只在江上航行,青山重重往后退着。

“领导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骄傲地又轻柔地拍拍胸襟藏着信封和发束的地方,笑容满面。

“你真的成长了,也成熟了。”

张离站在他身边,身上穿着的是当初跟他一起离开重庆时的深蓝大衣,露出的旗袍立领也是当时穿的蓝底白花。北风吹起她及肩的发,逗弄着发梢。张离脸上也是骄傲地笑容,她看着陈山,又有些忧伤。

“信带在身上,被发现了会很危险的。”

“那盆花留在延安了,小晚答应我会去看顾。”陈山眨眨红了的眼,“信我要留着,不会落到别人的手里。”

张离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看着江面水波粼粼,岸边山峦叠嶂,偶有歌谣传出来,在空荡的山水峡谷间回荡。大家都以为打完仗了,好日子要来了,山间的歌谣又重新响起来了。

“真好啊,可惜还要打仗。”

陈山有些气馁,赶跑了日本人,为什么还要跟自己同胞打。协议破裂,他除了跟着信仰走,改变不了什么。

张离还是温柔地笑:“陈山,光明回来的。好好活下去,替我看看海晏河清。”

陈山笑着,远处山歌咿咿呀呀地环绕,他擦擦眼睛:“我会的,我要回上海了。我想国富路的那段日子了,张离,你为什么骗我呢?你说过你不会死的。”

张离挽了挽被风吹乱的头发,浅笑:“人都会死的,为了信仰,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死亡也就不那么恐惧了。只是……我想你活着,想你帮我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太难了,张离,没有你,我一个人活着太难受了。”陈山委屈得厉害,“张离你真是个自私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对不起,陈山。你惯会宠我的,我晓得,让我自私一次好了。”张离眼里都是缱绻,“回上海吧,一切都要小心,我在上海等你。”

陈山一愣,回神就没有看见张离了,只剩下远处的山歌虚无缥缈的在山间萦绕。

 

 

陆.熙春

汪曼春应付自己在尚公馆的工作游刃有余,只是日常的编辑校对复核有点琐碎费时,暗地里,配合明楼,安排物资输送出去,也不算特别困难。她低调、小心谨慎,对周围的人和事都可以妥善周全。

明公馆的卧室,一张大床,近窗的位置有卧榻,原本是明楼睡的,汪曼春对他多有抗拒,明楼自觉理亏,一直顺从她的意思。过了两天,汪曼春细心地发现明楼在卧榻睡不好,身体状态比她猜测的要差得多,于是执意换了位置。明楼浅眠,又对汪曼春上心,夜里总要醒来几次看看她睡得是否安好。有几次,他觉得汪曼春醒了,但不愿睁开眼看他。汪曼春很平静,受伤醒来以后,汪曼春一直很平静。

有汪曼春在尚公馆出色的配合,他们往外送了许多物资,又暗自更替了不少尚公馆的人。1942年上海情报站的失利,渐渐又都找补回来。

潜伏工作顺畅,明楼的身体似乎也好了一些,不再时常头疼。汪曼春发现明楼喜欢看着自己,尤其在她看书的时候,她能看见到有目光长久的落在她身上。这目光和记忆中的炙热完全不同,是忧伤而缱绻的。

有时,她会从书中抬头,对上明楼的双眼,那双眼睛平日藏在眼镜片后面,唯有此时她可以看清,明楼眼里的苍凉,似乎目光不完全是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回忆里。

明诚曾经劝过汪曼春,两个人不要执着于过去,或许可以更好地拥有他们想要的。

汪曼春想,因为有过去,才有现在的他们,怎么可以不执着于过去呢?更何况,她在意记忆的模糊。明楼知道后看了一眼明诚,只是对汪曼春笑笑:“按你的意愿就好。”

明楼无疑是有魅力的,从前的76号,现在的尚公馆,明里暗里爱慕明楼的人不在少数,但都止步于此,哪怕是尚公馆最泼辣敢爱的女子,在明楼面前也似乎没有任何可以激起明楼心湖一点水花的技能。

“明先生,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儿呢?”

汪曼春记得听到过有女孩子这样问明楼,那个女孩认为娴静到死气沉沉的何部长与他并不相配。

“我太太是怎样的女子,便是我喜欢的。”

“明先生喜欢这样安静的……”

汪曼春想,那个女孩应该是用她脑海中最客气的词语了。

“我见过最热烈的女孩,”明楼突然向往的说,“世间没有人比得过,就像俊秀的烈马,谁也无法驯服。”

“您说的,是谁?”

明楼彼时已经看见汪曼春,笑着站起来:“太太,我来接你下班。”

汪曼春微微错愕,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挽上明楼的臂弯,随他离开。

日子久了,敢于冲到明楼眼前的女子越发少了,尚公馆里还多了个明楼惧内的传闻,而新来的人总小心翼翼地观察汪曼春,怎么看也不觉得温柔安静的何部长是名悍妇。

 

入冬的上海,霜冻刺骨。明楼看着窗外雪花纷飞,再看看手中仅有的一张合照,是他年少时和汪曼春的。那时小姑娘穿着骑马装束,小小年纪,英姿初显。那时汪曼春的笑容纯净又良善,明艳灿烂,如一束光,直冲冲地撞进他心房。后来,再也没有这样的光照进来了。

“阿诚,去查一查。”

“大哥?”

明诚站在不远处,明楼对于任务向来清晰笃定,唯有这次对汪曼春的底细,从未让他彻查。明诚想,明楼大概是怕,怕知道汪曼春其实未如他所见的误入歧途,怕自己彻底“杀”了汪曼春。

“去吧。”

明楼看着手中的照片,小心翼翼地,食指摩挲过汪曼春年少时的青春面庞,目光柔和又痛苦。现在的汪曼春,当是明楼心中切盼的样子,温和端庄、娴静聪慧,更重要的,是和他一样抵御侵略者的决心。可是面对这样的汪曼春,从沉痛到失而复得的惊喜和小心呵护之后,明楼开始渐渐意识到,她看向自己的眼里,也是清澈见底的平静,没有爱,也没有恨。而明楼自己,也愈发开始觉得,她没有汪曼春的热烈,也没有汪曼春的爱恨分明,没有炙热的眼神,也没有恨透了他们的怨怼。眼前的汪曼春,似乎一切都对了,又一切都是错的。

曼春,如果是梦,我是不是该醒了?

汪曼春进来的时候,明楼也没有避讳,她看见明楼手里的照片,那个女孩与自己记忆中年幼的模样相似,但是她不记得有过这张照片。

明楼这晚格外的沉默,汪曼春忽然想起,今天早晨明诚说起过,今天是三年前面粉厂爆炸的日子,自己似乎在那天死里逃生。汪曼春能感觉到,明楼心情格外不好,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她决定避之则吉,自顾自的和衣安睡。

窗外寒风呼啸,明楼看着汪曼春睡在卧榻上的背影出神。

 

1943年的惊蛰有雷暴雨,闪电在天空劈开,雷声在头顶轰炸开。明楼是在这天接到苏医生电话,她说:“眼镜蛇同志,你最好过来看看。”

明楼当时还有些不悦,因为苏医生坏了单线联系的规矩。

直到明楼乔装来到私人医院,看见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一时间麻木了两年多的心又开始有了知觉,疼得他几乎站不住。

“麻雀安排人送来的,子弹离心脏就1公分的距离,而且注射过一种药剂,据我所知是日本人研发的,令人有短暂的假死状态。”苏医生忧心忡忡,“我猜测是要骗过日本人,所以剂量用大了,加上子弹的创伤引起高烧,现在虽然从鬼门关拉回来,但可能会有什么后遗症,具体情况要醒来以后才知道。”

“麻雀有说她是什么身份吗?”

明楼强行令自己的语调正常些,但话说出,还是打着颤。

“只说是我们的人,叫张离。”

 

 

柒.山霭

“册那!”

陈山觉得自己老马失蹄,竟然都快到上海了,还是被军统的人发现了。地下室湿冷得像冰窟一样。他意识还不够清醒,迷迷糊糊地,听见耳边有声音。

“陈山,陈山醒醒。”

是张离的声音,陈山勉强自己睁开眼睛,眼前明晃晃一个模糊的影子,一抹黑色的模糊的样子刚好落在白色衣服影子上,陈山忽的笑笑。

“你头发长了……”

那人笑笑,样子似乎在陈山眼里清晰起来。

“是啊,我头发留长了。”张离好像蹲了下来,在陈山面前,“你回来了就好,我们的任务呢?接到通知了吗?”

陈山脑袋里晕乎乎地,看着张离浅笑的样子,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庞,是温热的。他又一次笑了起来,有几分傻气。

“张离你没死。”

“我当然没有死呀,我还活着,”张离笑得甜美,“陈山,快把任务告诉我,不要耽搁了。”

“是啊,任务……”陈山笑笑,“噢对了,新年好啊,张离……”

“你说什么呐?”张离笑着嗔怪,“离新年还远着呢,眼下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陈山眼里失去了光彩,满脸失落:“可惜啊……可惜啊……”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你们的军饷是被贪尽了,还是致幻剂兑了水啊哈哈哈哈哈!”

陈山看清了眼前人,是个明艳的女人,丰满的红唇,玲珑的身段,硬是凹造一个端庄的模样,显得别扭又怪诞。

“连万分之一都不像,也来模仿,”陈山兀自苦笑,“她不会这样追问我,你们到手的资料大概是八百年前的了。”

女人负气的扭着腰身离开,进来的人陈山也不在意,他看看忽然亮了的灯光,晃得他直犯恶心。鞭子沾了盐水抽在他身上,真疼,他想,但他咬着牙,眼前都是陈河死前的样子,遍体鳞伤,双眼却依旧有光彩。

“册那!”

陈山又咒骂了几声,再次咬紧牙关,甚至都没有在意审讯的人问了什么。陈河的样子就在他眼前,陈山就赌气地想,他大哥能做到的,他也可以做到。

陈山看见那人取出火炭中的烙铁,紧紧盯着那块被烧红的铁皮。审讯的人以为他怕了,慢慢地把烙铁凑近,却发现陈山的目光没有恐惧。

“滋滋”的声音伴随痛苦的惨叫,响彻牢房……陈山坠入黑暗前,又看见了张离,她两眼的泪水不停的滑落,站在他面前,轻轻地把他拥在怀里。

张离,我太累了。

陈山想,他想睡了,想跟她在一起,然后来生相逢在盛世。

“别怕,陈山。不要睡,你要坚持下去。”

陈山还想说什么,却只记得张离最后那句话,坚持下去,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真开眼,陈山被晃得厉害,他在车里,身边的人知道他醒了,回头朝他笑笑:“很久不见,陈山同志。”

陈山一时觉得气血上涌,他眯了眯眼睛:“很久不见,麻雀同志。”

陈山被安置在一处阁楼里,窗台上还是放了一盆晏饭花,刚刚抽出的小花苞,青绿青绿的还没有染红。

“这次你是我上线?”

陈山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下晏饭花的叶芽,柔软嫩绿的,让他的心似乎也跟着生起了一些活络的生命气息。

“不是,我明天会撤退,这次你的上线会是一名代号是记者的潜伏者。他在上海潜伏了三年,协助打击过七十六号,并且与眼镜蛇同志合力瓦解了尚公馆,是很资深可靠的潜伏者。”

陈山笑笑,牵扯了脸上的伤,“嘶”了一声,又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他?”

“除夕上午十点十五分,拿这个药方到杏春堂药店,找岳掌柜。”

“好。”

麻雀果然再也没有出现过,陈山依靠阁楼准备好的必备医药用品处理伤口。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危险,他极少出门,左不过去附近买买菜,日子过得像个居家寡人。

奇怪的是,张离再也没有出现过在他的幻象里,即便他依旧每天都在想张离,甚至比从前更多,张离就是没有在出现过。这让陈山很不安,甚至梦见了张离死时的场景,看见她夺过自己枪对准她的心口,然后扣动扳机。

“砰!”

“张离!!”

又一次在睡梦中惊醒,冬天里也惊出一身冷汗,黏黏腻腻的。陈山喘着粗气,看向窗台,两三朵晏饭花在夜里开了,红灿灿的,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陈山拉开抽屉,把张离的遗书翻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刚才的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信上的文字也仿佛有了声音,就像张离在他耳边低语——一生一代一双人。

第二天一早,陈山决定去远一点的地方,他先去菜市场买了菜,做了份生煎、一份小面、草头圈子、红烧肉,买了瓶白酒,提着去了宋公园。

那些碑都还在,1943年八月美国空军轰炸过上海,看来这里逃过了一劫。他去拜了刘芬芳他们,烧了许多纸钱,心想着他们穷了一辈子,得让他们在下面过得快活些。接着把生煎放在了陈金旺和陈夏的坟前,同陈金旺和陈夏讲了讲这几年发生的事情,给钱时英和唐曼晴奠了酒,剩下的菜,他都堆在了张离的碑前。

“领导啊,我没有出卖组织,你都不来看看我了吗?”陈山说着在张离的碑侧坐了下来,靠着冰冷的石碑,“你可得等等我哦,别那么快喝孟婆汤,仗还没打完呢?等我看到了你说的盛世,我就去找你,同你好好讲一讲,讲讲延安,再讲讲盛世,晓得伐?”

陈山红着眼眶,仰头喝下一杯烈酒:“我伤好得差不多了呀,你来看看我吧?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了呢?说了陪着我的呀,这个也骗我。”

雪花纷纷扬扬的悄然落下,陈山抬头看看天,伸手去扫了扫石碑顶上的雪花。

“嫂子对你挺好的吧?我就觉得她挺喜欢你的,领导啊,你特招我们家人喜欢。你看,我大哥大嫂喜欢你,陈金旺也喜欢你,小夏也是。我啊,”陈山笑得有些傻气,“我是最喜欢你啦!”

 

 

捌.访春

1944年12月,为了运送一批物资,明楼和汪曼春以访友的名义去了武汉,临出行前,明诚将整齐的资料放到明楼的书桌上。明楼并不着急看,他似乎预想到了结果。

他们都没有预料到重庆那边居然默认美国空军轰炸被日占的武汉,200架飞机轮番轰炸,500吨燃烧弹,从汉口义远路到乌玛路,江岸至铁道的区域霎时间一片火海,汉口的老城区、王家巷、民族公路,码头附近的贫民区,所有的建筑被夷为平地,火势蔓延四五公里,如同炼狱。

当天汪曼春出门负责接头传送情报,空袭警报忽然响起,他们立即撤离。起初,大家顺着人潮往码头方向赶,汪曼春看到远处开始升起的浓烟,攥着身边的战友往返方向逃走。很快,码头那边浓烟滚滚,他们听见无尽的哀嚎,撕心裂肺,所有在废墟中刚刚躲过一场轰炸的人,听着远处传来的惨烈叫声,都无声的哭泣。可是他们没有来得及控诉和哀悼,新的一轮轰炸再度来袭,不止投放炸弹、燃烧弹,汪曼春看见美军飞行员驾驶的飞机向逃跑的民众扫射!

汉江大道上尸体遍布,烈火焚烧,温度极速上升,被困的人们在高温下不得不脱掉衣服,然后浓烟覆盖,他们被活活困在浓烟里,逃不出去,窒息、高温,绝望地看着死亡来临……

“册那!”汪曼春满心的怒火不知如何才能宣泄,不自觉地低骂了一句,她极速地作出判断,拉住身边的人,拼命地大喊,“往郊外跑!往郊外跑!他们在向城里的方向扫射!往郊外跑!”

在汪曼春身边的人立马会意,把消息喊开来,被轰炸声盖过的声音,像在火海里挣扎的那些弱小生命。

“往郊外跑!”

“往郊外跑!”

……

汪曼春觉得背后被人猛地一推,她摔在地上,慌不择路的人们根本看不见地上的人,她立马缩起身子,尽量避免被踩踏。脚腕一阵钝痛,还是有人踩到了她,她顾不上这些,尽力滚到一处墙根边上,避开蜂拥的人群。

飞机扫射的声音不断,她必须跑出去。汪曼春心里在害怕,也在担心着,明楼今天大概是在城内,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出城,会不会有危险。

就在她奋力想支起身行走的时候,一个人冲到她面前,头发凌乱,满脸灰土——是明楼。

“哪里受伤了?”

“脚腕……”

“阿诚你跑前面。”

明楼说话间就把汪曼春抱起,明诚则已经在前方护航。飞机的轰炸声步步紧逼,汪曼春不得不抱紧明楼的肩脖,免得增加他的负担。

有炸弹在他们身边炸开,明楼一个踉跄,两人摔在了地上。汪曼春耳朵“嗡”的一阵鸣响,意识逐渐模糊,有弹片割破了她的手臂,她盯着明楼的虚影,感觉似曾相识。

“陈山……”

明诚迅速反应折返,在明楼的帮忙下背起晕过去的汪曼春,再一手搀着明楼,继续往前跑。

 

郊外,躲过一场浩劫的人们三五成群的坐在树下,看着城里硝烟四起,火光蔓延,没有人有劫后余生的喜色,都是满脸惊恐和哀伤。

明楼将人抱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撕下了外套内衬给她手臂的伤口止血。脚腕的错位,明诚初步矫正,用粗木枝暂时固定。

“真的太危险了……”

明诚终于得以喘口气,静下来才阵阵后怕上涌。

“大哥,你真是……”

他看了眼明楼的眼色,没敢再往下说。

 

今早汪曼春,不对,应该是张离,离开去执行任务之后,他们就出发到了郊外,与另一条线上的同志接头。情报交接完成,就听见战机飞过的声音,紧接着是城里方向传来的轰炸声。明楼想都不想就往回赶,上线和明诚两个人拉不住,明诚只好跟着。

“大哥,太危险了!我们又不知道她在哪里!”

“必须找到她!”

“那我去吧!大哥,你不能有事!”

“她是我们的人!我们的战友!”

“我知道,大哥,我去救她!”

明诚是真心要去救张离的,他也不希望任何一个战友出事,他只是不想明楼冒险。可明楼显然,看待这件事情更重。

 

现在,危险已过,明诚知道埋怨明楼莽撞已经没有意义,他忽然回过味来——她是我们的人,我们的战友——除了强调张离的身份,或许还有别的意思。

明楼看着张离苍白的面容,这张极其相似的脸,忽然与那个不瞑目的苍白面孔重叠。明楼果然开了口:“她是敌人的时候,我杀了她,现在她不是了,我必须救她,哪怕要用我的性命来还。”

“我们当然要救她,”明诚不知该如何劝说,“可她不是汪曼春,她是我们的战友,这……不一样。”

明楼惨然地笑笑:“对,她是我们的战友。”

她是他们的战友,是明楼曾经热切希望汪曼春成为的样子,可他终于明白,变成这样的汪曼春,大抵不会再爱他。张离的存在,甚至提醒了他一件事,在汪曼春等待他的漫长十年里,他可曾有想过一次,把汪曼春往他们信仰的方向领?

这样的醒悟,让明楼痛彻心扉,他错过的、做错的,都太多了。

所以他要救张离,或许她在等着什么人,又或许,有什么人在等她。

 

明楼在出发的前一天去过墓园,他在那里给汪曼春立了个衣冠冢,救回张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失而复得,没有再来过。直到他渐渐从蛛丝马迹中发现,眼前那个人不是他的小姑娘,他不得不承认,他终究还是亲手杀了汪曼春。

说来可笑,衣冠冢里的楠木棺材里面,那件正红色的旗袍是汪曼春没有穿过的,她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旗袍上绣着精细的金丝鸾凤,是他年少时偷偷定做的,样式老成,当然配不起当年正青春的汪曼春,这件旗袍就一直压在他房间最里面的小箱子底下。衣冠冢里还有一方被绞成两片的、沾满血污的帕子,还有一对翠绿镯子。明镜已经走了,不会再有人追问他,母亲那对给长房长媳的镯子去哪里了。

大雪铺天盖地地下,明诚撑着伞,陪着明楼久久矗立在汪曼春的碑前。作为离这对怨侣最近的旁观者,明诚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再多说一个字。

当初从面粉厂回来,明诚就觉得明楼有些不一样了,汪曼春的死带走了明楼一些东西,一些被称作为人性的东西。他看着汪曼春会厌恶会心疼,也会思绪繁杂,但汪曼春死后,他眼里只有任务。明镜不是没有担心过,多次嘱咐明诚照看好大哥,可明诚猜测,大姐不是不知道汪曼春的死对大哥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过是家仇国恨都让大姐无法放下。

再次看见明楼眼里有光,就是接到苏医生电话,去了苏医生诊所回来的时候。他这老学究、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人,从回来就搓着手在高兴的密谋什么,那一刻的画面,明诚至今记忆犹新。

白雪积满碑头,明楼伸手去扫,眼里的光芒又没有了。这次,大概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唤起大哥心里那道光。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雪重新堆满碑头,这次明楼不扫了,他沉默无声地转身离去。

“啊——啊——啊——”

明楼闻声回头,一只寒鸦落在碑头上,歪着脑袋,似乎在看着回头看过来的明楼。

 

 

玖.春山

1946年的除夕早晨,陈山醒得特别早,外面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窗台上的晏饭花不知怎么的开得特别灿烂。春天还没到呢,陈山看着红灿灿的花朵琢磨,花开得这样好,今天的任务大概会顺利吧。

陈山习惯地抬头看看四周,张离依旧没有出现。

吃过了早饭,陈山就去了杏春堂,药店的木板门关得严实,他按照麻雀给的暗号敲了门。重复两次,开门的是穿青灰长衫的青年人。

“今儿个是年三十,先生咋来药店呐?”

听口音像是北平来的,右边眼皮上有块疤,眼神却是灵光。

“身子骨不行,来买个安心。”

“可我们这儿的大夫今儿都不来出诊呀。”

“没关系,按方子抓药就成。”

“啥方子呀?”

“我不晓得,说是个偏方。”

“进来瞅瞅吧。”

陈山进了屋子,看看那人跟自己差不多岁数:“您是掌柜的?”

“我就一打杂的。”

那人已经一改刚才的严肃,笑嘻嘻的,还是在对着暗号。

“打杂的你刚刚问我那么多!”陈山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我负责看店我干嘛不能问你?”

“看店的有什么好问的啊!”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我问问很奇怪吗!”

陈山不由“啧”了一声,这什么鬼暗号,难道喜欢吵架吗?个小赤佬!

“警告你,不要在心里骂我,我晓得的!”

“嘿!”陈山被激得有些脾气,“你……请问岳掌柜的在吗?”

“跟我来吧。”

左侧的隔间下楼,陈山看见有位女士正在抓药,梳着妇人发髻,看见打杂的领了人来,温和的笑笑。这打杂的竟朝岳掌柜眨了眨眼,陈山微微愣了下,倒是这岳掌柜稀松平常地保持着温和的笑意。陈山瞥了眼他们手上的戒指,想:原来是对夫妻。

打杂的给两人倒杯茶,就退了出去,陈山隐约听见有孩子啼哭的声音,一会儿哭声又低了下去。

“您好,陈山同志。”岳大夫微笑道,“方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陈山拿出来递给岳大夫,“您看看。”

大夫接过来,按方子上面的药材抓了药,随后又道:“这药方是对的,但补上两道药材更好。”

“什么药材?”

“熟地12钱,当归12钱。”

熟地?当归……陈山想了想,接过岳掌柜递来的草药,道:“明白了,谢谢您。”

 

当归熟地,12点12分。

陈山想了想,他在上海的老地方该是哪里呢?他想着想着,发现自己路过了菜市口,想起今天还是除夕,于是进去买了些肉和菜。他先到了国富路69号,小楼有些破败,他记得1943年8月美国空军偷袭过上海,当时他就听说国富路有被炸。墙体熏黑,窗户破落,怎么看都不像住了人。

陈山踌躇了下,还是上楼去看了眼。

楼道积满灰尘,他仿佛看见从前的场景,楼梯的尽头对着厨房,他还记得头天从尚公馆回来的时候,他因为荒木惟要给他和张离办婚礼,开开心心的吼了声,吓得张离没擦手就从厨房冲出来。他还记得他求婚时张离惊讶的样子,还记得他解释原由之后张离嗔怪他的模样。可一转眼,厨房的灶台、客厅的桌椅,他们跳舞的小房间,张离睡过的床,他打过地铺的地板,上面都积了厚厚的灰尘。

“册那!”

陈山骂了句,哪个倒霉蛋这样消遣他!

他一刻不愿多待,转身逃下楼去,寒风灌进去大衣里,冻得他不由抖了抖。

除了国富路这里,就只有宝珠弄了,陈山跺跺脚,往宝珠弄走去。他想,等知道上线是谁,他得同那个上线打一架,国富路也好,宝珠弄也好,都让他的心疼起来了。

年末的小巷没有从前热闹了,很多户人家都空了,拐角也没有宋大皮鞋在那蹲着等人来擦鞋,只有两三个孩子在小空地玩着一个旧皮球。深巷还是有一两声吆喝,是母亲唤孩子回家。陈山心里堵得慌,青石台阶的门口,没有陈金旺晃着椅子嚷嚷要吃生煎,也没有陈夏开收音机的声音。

门是敞开的,陈山迟疑又警惕的进去,屋子里的陈设变化不大,新添置了一些,东西什么的都干干净净,陈山伸手去抹了抹,一点灰没有。

厨房有流水的声音,陈山走过去,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坐在水池边洗着菜,长长的头发简单地束着,垂到腰间,他的脚步就钉在了厨房门口。

里面的人大概也察觉到有人进来了,放下手里在洗的菜,回头,眼眶是红的。

陈山怔怔地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说:“我想登一则寻人启事,15乘10的大小。”

对方声音哽咽:“这样大的板面,收费会很贵。”

“周太太说,她介绍来的可以给个优惠。”陈山几乎每说一个字,眼泪都跟着流下来。

“世道不好,打九折可以吗?”

“周太太说可以打个八折。”

“那就八折。”

陈山浑身都在发抖,他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哪怕不得不克制着自己不冲上去,颤抖着声音问:“地方你选的?”

“之前的上线选的,我昨晚才知道。”

陈山的声音断断续续:“张离,你还活着。”

“你以前……叫我离姐的。”张离哽咽地说着,脸庞湿漉漉的,她不得不用手背擦掉流到下巴的泪水。她想站起来,却腿软得很,原本做好的心理准备,一点用处都没有。

陈山哭着,又被气笑了:“胡说,我明明是叫你领导的。”

陈山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下身,双手捧着张离的脸庞,泪水冰凉了她的脸,陈山的手心则是温热,新的泪水不断的滑落,带着温热濡湿了陈山的指尖。此刻,他才真切地相信,张离活着,他的张离活着。

张离看着矮下身子蹲在自己跟前的陈山,张张嘴却说不出话语。陈山看见,张离头发长到了腰,她没有盘起来,由着它们柔顺的披下来,只用一条花头带扎起来,不是特别紧,前面的几缕头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落下来。

“你头发……头发长长了。”

张离哽咽着点点头,陈山再忍不住,趴在她膝盖上,两人依偎着,终于哭了出来。

 

终于收住泪水时,张离褐色的裙子膝盖的位置被两人的泪水打湿了大片,虽然不碍事,陈山还是怕大冷天的会着凉,催促着张离先去换了身衣服,自己洗了把脸,接过了厨房的活儿。

张离换了衣服回来的时候,陈山已经在切五花肉,准备做红烧肉。

“我来帮忙吧。”

“不用,”陈山暂时放下了刀,认真地、急切地看着张离,“你给我说说这些年的事情吧。”

“我醒来的时候,很多事情不记得了。”

陈山脸色紧张,盯着张离上下打量,生怕不注意的地方,藏着什么伤,张离惯会骗人的,他得仔细看看才放心。

张离只是轻松地笑笑:“倒不是很严重,记得你在重庆用过的药水吗?麻雀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那个,因为要骗过荒木惟,用的剂量比较大,那是后遗症。”

陈山瞬间丢下手上的活,走到张离面前,紧张兮兮地盯着眼前人:“只是这个吗?我记得荒木惟朝你开枪了!很多枪!”

“没事,那些伤很快都好了。”张离安慰道,脸上是温和的微笑,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只是短暂失忆的事情比较麻烦,现在也好了。”

“你这么久都没有找我,是因为这个?”

张离点点头,走去水池那边,把陈山泡着清洗干净的青菜从水里捞出来,放到沥水的篮子里。

“当时救我的人,就是之前的上线,误以为我是另外一个人,所以耽搁了些时间。44年底我恢复记忆后有托他帮忙去延安打听你和小晚的消息。辗转联系上延安那边的人已经是45年中,我知道小晚在那边过得不错,但是他们说你离开了延安。”

陈山不说话,他记得从前张离说过,她怕疼。一个怕疼的小姑娘,为了祖国为了同胞从安逸的美国跑回来,离开父母,独自一人做着这样危险的工作。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却不在张离身边,她得多疼?陈山心里难受极了,她受伤有没有好好调理,有没有后遗症,会不会很疼,他想真真实实地抱抱张离。陈山这样想着,几乎同时,他就这样做了。他压不住疯狂的思念,从张离背后将人拥在怀里,她的头发很长了,松松垮垮地扎着,陈山隔着头发埋头在她后肩上,能闻到发丝间的淡淡香气。

张离只觉得腮帮发热得厉害,陈山坚实的怀抱把她整个人裹在了温暖的氛围里,几乎在这刹那间,张离才觉得自己真正地醒过来。

“领导,你给我的信和头发,我还收着。”

陈山在张离耳边说道,成功地看见张离的耳朵更红了。他深深地吸一口气,让她发间的清香填满胸腔,才真的安下心来。陈山笑着松开了怀抱,回到砧板前继续刚才的活计,还笑嘻嘻地说:“老婆瘦了,我得好好做顿好吃的,把我老婆养回来。”

张离看了眼自己围裙上那油乎乎的手印,皱着眉头,嘴角却不由上扬着,用手毫无作用地扫了扫:“脏死了。”

油锅滋滋啦啦地开始涌出红烧肉的香气,外头的天已经昏暗了,张离伸手去开了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厨房,蒸笼上氤氲的水汽让陈山有些恍惚到当初重庆肖家的厨房光景。

“陈太太,侬同我讲句上海话好不好?”

张离正在一旁把红烧肉盛上碟子,听见陈山的话,回头看见陈山痞痞得带着笑看着她。

“新年好啊,陈先生。”

“新年好啊,陈太太。”

 

 

拾.不离

张离告诉陈山,1944年末在武汉逃过空袭,张离醒来后在医院只看见明诚。明楼在逃脱空袭之后身体愈发差了,被迅速送回上海治疗。明诚给张离传达的消息是,等脚腕的伤彻底好了再出院,彼时已经是1945年的2月初。张离回到明公馆已经人去楼空,按照明诚之前的交代,张离故意向军统透露明楼失踪的消息,那时明楼已经在去往延安的路上。明家依照明楼的安排,假装抢占长房财产,将张离赶出明公馆,实际上另外留了一所私宅安置张离。

明楼虽然人离开了上海,但是事情安排的滴水不漏,军统的人果然如他推测,经过甄别后接纳通知他们“明楼已经离开上海”这一消息的明太太,在文化工商统战委员会的宣传部任总编辑,负责宣传工作。

于是曾经的明太太,现在的何总编,小文职不起眼的钉在了国民政府内部。

化名张明英出现的陈山更加不起眼,外人看来就是刊登“寻人启事”的机缘巧合,他们可以演着日久生情的故事。

陈山做饭的本领没有落下,红烧肉又酥又软,浓油赤酱的。工作的事情谈完,陈山挤在张离身边,开始问明太太的事情。

“你坐过去一点。”

张离被他挨在身边坐着,四方的桌子,非要两个人挤一边。

“你和明太太很像吗?”

“看过一张她年少时的照片,是挺像的。口味也挺像,明先生经常买她喜欢吃的草头圈子和红烧肉,不过是乐圃阆的。”

“那还是我老婆眼光好呀,老正兴的草头圈子和红烧肉才好吃的呀。”陈山乐呵呵地,又往张离碗里夹了块红烧肉,“当然啦!最好吃的还是我做的,对不对?”

张离只是笑,没有回答,吃了口陈山夹来的红烧肉,陈山知道她是默认了。

“张离。”

“嗯?”

“我们喝点酒好不好?……我想老东西了。”

张离的声音更轻柔了几分:“除夕夜,是该喝点酒的。”

烟花在窗外的夜空炸开,张离这次没有劝陈山少喝,又是一年除夕夜,只有他们两个人,冷清清地只听见陈山靠在她肩上带着哭腔絮絮叨叨,念叨着宋大皮鞋、菜刀和刘芬芳,他还说大房间是陈金旺留给陈河的,是给他最出息的儿子的,现在他偏要占着,看老东西会不会来骂骂他。陈山又说,他哥跟唐曼晴会很好的,他乐意叫唐曼晴“嫂子”,哪怕他现在提起唐曼晴,肋骨也还是有些发疼,却不是因为那两根断过的肋骨。

陈山半醉半醒,张离将他扶到床上去躺着,拿了热毛巾敷在他脸上。陈山迷迷糊糊地看见张离就坐在床边,陈山伸手能捏住她修长的手。

张离回握着,浅笑:“睡吧。”

陈山听了,反而努力地睁睁眼,目光盯在张离脸上,握着张离的手更紧了紧。

“领导,我向组织申请……好不好啊?”

陈山声音含糊,又低沉,张离听不清。

陈山又说了一遍:“我向组织申请,你愿意嫁给我么,领导?”

 

1949年5月初夏,陈山和张离离开宝珠弄有一段时间了,国民政府以人口调查的名义,针对地下党进行排查,张离和陈山在同伴的掩护下暂时撤离上海,到27日才随着解放军进驻上海,再次回到了这个小弄堂里。

外面欢呼声震耳欲聋,春日的阳光普照,院子里的梨花开得灿烂,春风吹过,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地白色花瓣。大房间的窗台依旧放着晏饭花,红艳绚丽的,和白色的梨花相称。

陈山忙碌着把行李放好,打扫卫生,张离在一旁搭把手,却始终没有机会做什么,被陈山都抢着干完了。于是她饶有兴致地站在梨花树下,看着洁白的花瓣在阳光中飞扬,看着陈山终于停下来,看着她发愣。

上海解放了,外面锣鼓喧天。

陈山看着张离穿着蓝底白花的旗袍站在梨花树下,觉得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致。

“陈山,上海解放了。”张离的声音仍旧是温温柔柔的,可眼里的光芒陈山懂得,她是很高兴的。

陈山笑得容光满面,还有些傻气:“上海解放了,现在就将是盛世了吧。”

张离微笑侧着脑袋看着陈山,在等他说下去。陈山也想说些什么,这是他们想看到的最终胜利,一切都会安宁喜乐起来,他们会真正安心的过上他们的小日子。

他们热切地期待着全国的统一解放。

 

上海政府成立以后,情报科陆续揪出潜伏在上海的敌方特工,陈山负责抓捕行动,张离主要负责消息整理和分析,两人分属不同部门,配合却十分默契。

深秋时节,弄堂口的银杏树一片片金黄的叶子在街灯的灯光下摇曳。张离坐在门口石阶的椅子上,一手支着腮在调收音机的频道。咝咝啦啦的声音过后,传首都人民热情高涨的欢呼声。张离有些心不在焉地高兴,总记挂着弄堂口还没有出现的自行车车轱辘滚过青石板的声音。

不像张离的部门,情报稽核和分析做完,下班时间还算固定。陈山的行动队出任务时间不稳定,有时候甚至来不及通知张离一声,就急匆匆地一连消失几天。张离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总会在门口坐着等陈山回来。

看看天色深墨,今天已经第五天了,张离不由地搓着手,化解内心的不安。手表的时间显示11点30分,张离裹紧了披肩,按下收音机的停止键。

“叮铃铃——叮铃铃——”

就在张离抱着收音机准备回屋的时候,自行车地铃声终于在巷口响起。

“张离!”

陈山骑着自行车飞驰而来,秋风卷起风衣的衣角,白色衬衫上的血色刺痛了张离的眼睛,她忙的放下收音机迎上去。车速太快,陈山按了刹车几乎是跳的下来冲到张离面前,张离未经思索,伸手接住了陈山。

“哪里受伤了?”

“没事儿,我还活着。”陈山二话不说抱紧了张离,“我还活着……我就说,我老婆心里有我,我就能活着!阎王爷就不敢收我,不敢收……”

张离虚扶着陈山的腰,她看不清陈山的伤在哪里,只看见他的衬衫前胸、腰际和风衣的上臂一片鲜红。

“任务……失败了?”

“没有……”陈山埋头在她发间,沉默着。

张离轻柔地拍拍陈山的背:“去医院看看伤,好不好?”

陈山抱得更紧:“去过了……”

张离轻微地舒了口气,便也不急着催陈山,他需要时间。张离由着陈山抱着自己,听着他紧贴着自己心口的心跳声。

“老徐……牺牲了。”陈山有些哽咽,“本来说等建国大典完了以后,我们去北京看看。他带着他媳妇,我带着我媳妇……明天就是大典了,明天!”

他们已经躲过敌人三个陷阱,他没想到他们会被第四个困住,虽然他们最后冲了出来,可是老徐受伤过重,坚持到他们出了山林,却在去医院的路上永远都合上了眼睛。

张离的眼泪无声的滑落,道:“过些日子,我们代老徐,代所有在黎明前牺牲的同志,去北京看看,告诉他们,我们的黎明来了,我们的盛世也会到来的!”

陈山终于缓缓松开张离,昏黄的街灯下,柔和的光线落在张离的脸上,度了一层柔软的光晕。陈山知道,她总会在这里等着他。他看着老徐渐渐褪去血色的脸,无端的害怕起来,他急于回来看见张离,才能把这份悲恸消化下去。

他们默契地守在可以看到屋外的窗前,书桌上的收音机发出沙沙的声音。张离被陈山搂在怀里,她靠着陈山肩上,几缕新长的头发滑过陈山的腮帮,陈山觉得酥酥痒痒的,心里暖和起来。黎明到来之前,有零星微弱的枪声从远郊传来,他们不知道倒下的是他们同志,还是敌人,没有接到命令的他们,只是安静的守在窗前。他们是唯物主义者,而此刻,张离双手紧紧在胸前合十,祈祷着黎明的曙光快点出现,让他们的战友听到新中国成立的欢呼。

陈山拿厚毯子将两人裹紧,天际微亮,张离极轻地,双手环住陈山的腰。她紧张又激动,听着收音机的沙沙声变成了早晨播报的音乐。陈山搂紧了张离,看着天边第一缕金光刺破苍穹,远处的枪声已经消失,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该收拾一下出发了。”张离轻声说道。

市政府前面的小广场,公职人员整齐划一的站立,广场外的空地,聚集了无数市民。他们屏声静气,高空喇叭里传出了他们期盼已久的声音。

终于,他们迎来了胜利!

终于,阳光照在这片土地上!

人们欢呼雀跃,锣鼓声冲天,张离心里腾升一股憧憬,就在她还没有探究清楚时,她看见身边的陈山单膝跪下,手中的红色锦盒里,是一枚刻着朴素花纹的金戒指,和他们现在手上那对相得益彰。

张离的眼泪夺眶而出,周遭的声音似乎在此时都安静下来。她看见陈山在阳光下笑容灿烂。

“世界上最美丽的张离女士,我们相逢盛世,请问你愿意嫁给我,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去看看这个国家的海晏河清吗?”

张离觉得自己真是没用,面临相似的场景,她竟然还是手无足措。上一次是惊讶,这一次是满心的欢喜不知道如何表达。

陈山见状,忙的拿出一直揣在怀里的信封,在张离面前打开。

“张离,信仰不可以背叛,承诺也不能反悔。”

张离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弯下腰,唇上轻软的触觉让陈山头皮轰然发麻。他看见张离羞红了的脸,满心欢喜地将戒指套入张离左手的中指,与旁边的婚戒相称。

“侬好啊,陈太太!”

“侬好啊,陈先生。”

 

后记.

1989年的除夕前一天,美国。

街道拐弯处的装修温馨的画廊,下课后学生陆陆续续的离开,华人老画师正踱步到一位少女身边,附身去看少女的画作。女孩儿小心翼翼地用中文询问老师:“老师,您会说中文么?”

“这是我的母语。”老画师笑容温和,他看见画作上亲切的景致,又问,“你来自上海?”

女孩儿摇头,有些惋惜的说道:“奶奶说我该回去看看的,但是妈妈还没有拿到假期。”

老画师笑笑,摸摸女孩儿的发:“有机会回去的话,你会喜欢那里的。”

话音落时,门口的铃铛响起清脆的声音。进来的是位年迈的女士,暗红色大衣,雪白的围巾,灰白的头发盘成精致的发髻,仪态端庄。

女孩儿很高兴地冲过去,抱了抱女士:“奶奶您怎么来啦!爷爷呢?”

话没说完,又一阵铃铛声响,这次进来的是位男士,笑呵呵地揉揉女孩儿的脑袋,看样子就是个老顽童的样子。

“就知道爷爷不会让奶奶一个人出门的!”

“我当然不能让你奶奶一个人出门的呀,那多危险呀!个小丫头片子!”

“你正经一点。”

妻子一声嗔怪,丈夫瞬间就停了嘴。

“奶奶!奶奶!”少女嬉笑着,把女士带到画作面前,“奶奶您看,好看吗?”

女士柔和的眼光里带了些水雾:“真好看!Summer真棒!”

“哟!你在哪看到这个的?”男士惊喜地问少女。

“奶奶给我看的!奶奶说这里是国富路69号,是你们以前住过的地方。奶奶还说了,这里从前还住过另外一对夫妻,他们也是英雄!妻子叫徐碧城,丈夫叫…叫……叫唐山海!”

“记得还挺多。”

女士习惯了看这祖孙俩斗嘴,笑着准备跟老画师打个招呼,却觉得老画师看着眼熟,又怕自己年纪大了记忆有出入,但她记得Summer说过画画老师姓“明”,于是问道:“老师也是上海人?”

“对,上海人。”老画师似乎已经认出她了,“好久不见,张小姐。”

“真的是您,阿诚先生。”

“这位就是陈先生吧?”明诚微笑道。

陈山闻言有些激动:“对,明先生您好,当年也没有机会谢谢你们。”

“不必客气,我们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在异国他乡看见张离和陈山,明诚还是开心的,他乡遇故人,谁不心怀感动呢,“没想到你们孙女都这样大了。”

“是啊,”张离搂着钻进自己怀里的小孙女,浅笑道,“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真是太好了,明楼先生身体还好吧?”张离记忆中,那位明先生经常头疼,当年已经很依赖阿司匹林了,这药有一定的副作用,对身体不好。

明诚的笑容果然少了几分:“后来又受了些苦难,这两年差了些。”

张离有些伤感,一旁的陈山替张离说道:“你们现在住哪儿?如果方便,留个地址给我们吧,我们也很想去看看明楼先生。”

“我想大哥很愿意再见到二位。”明诚把地址写下来交给陈山。

窗外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有车辆停在门口,是陈山和张离的家里人来接他们了。

走到门口,陈山回头笑笑,用上海话说道:“明先生,新年好啊。”

张离浅笑着,也向明诚道了句“新年好啊”。

明诚笑着,眼眶湿润:“新年好啊。”

 

陈山和张离见到明楼是正月初三,带着家里人自己做的上海年糕。那天没有下雪,阳光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明楼坐在二楼书房的落地窗前。明诚带两人上楼时简单说了说,明楼因为早年服用阿司匹林抑制头疼,引起一些并发症,后来又被长时间囚禁,腿脚已经很不好了。张离是做了心理准备的,可看见明楼的样子时,还是难免有些惊讶,当年身量挺拔、气质儒雅的男子,如今不得不被困在轮椅上,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痕迹诉说了主人经历过的折磨。

明楼在看到来人的瞬间,目光忽的亮了亮,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他微笑,温和得体:“张离,陈山。”

他记忆还算不错,陈山跟他寒暄两句,捏捏张离的手,低声道:“你们聊聊。”

张离有些差异,却看见陈山朝自己眨眨眼,和明诚一同退出了房门。

“当年因为有紧急任务,没来得及跟您告别就离开了上海,我还欠明先生一句谢谢。谢谢您。”

明楼笑笑,他只看着窗外的银杏树:“不,是我该谢谢你,让我做了个美好的梦。”

 

离开明家,陈山牵着张离的手在家附近公园的林荫路上,冬天树叶落尽,路两旁的树木光秃秃地,幸好有温暖的阳光点缀,也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说,汪曼春是个怎样的人?”张离搂着陈山的胳膊,“在上海把76号和军统都弄得天翻地覆的眼镜蛇,为了她终身不娶。”

陈山微微错愕:“侬伐晓得?那是76号情报处处长啊,哎哟,当年派头厉害得紧哝!”

“你见过她?”

“见过她的,估计也就那两位明先生活着哟!”陈山撇撇嘴,“侬是伐晓得,她每次出任务都带了一堆的人,谁都近不了身。你竟然不知道她?”

“我听说过76号情报处处长,但我不知道汪曼春。我小时候在美国长大,她死的时候,我还在重庆。”

“说起来,当初明楼先生跟汪曼春的事情闹得也很大啊,整个上海滩都知道明家大姐棒打鸳鸯的事,汪曼春也是够惨的。”陈山想了想又道,“不过怎么说都好,汪曼春卖国,光这一点她就死不足惜。”

“她真的是汉奸吗?”

“不是吗?”陈山一惊。

听说她杀了很多同胞,听说没有破获过一封密码,听说她处处针对明家,又听说明楼不在上海的期间明家安然无恙,听说她是日本人的鹰犬,又听说她是gong党特务,听说……那个年代,真真假假,在黑夜里行走,死的时候到底是谁,是什么身份,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无法预测。多少宵小背着好名声活着或死去,多少烈士背着恶名死在黑夜里……

张离看着蓝色苍茫的天空,摇摇头,靠在陈山肩上,轻幽幽地说道:“我不晓得。”


Fin.


本来是想在离姐下线的那天写完发出来的,奈何看完剧觉得剧里离姐一定没有下线,失去创作欲望。①荒木惟远程+背后射击,分分没有中要害;②陈山跌下去之后,援兵很快就到了,完全来得及抢救。所以剧在我这里,离姐没有下线,更别说用什么假死药了。

这里是剧版书的结局改写是的,剧版书结局离姐下线方式和原版小说相近,但总体来说又比原版书好救,毕竟剧版书有假死药。

最后,希望大家会喜欢。

(弱弱地:期待大家的评论)

清墨一世

《又逢》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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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 @踏河逐月 的联文,篇幅较长,两人视角不定,可通过#又逢天光乍破 tag获得正确观文顺序。

 

【又逢天光乍破】又逢篇

第二章.金风玉露

 

0.
张离清晰地感受到血液从身上的弹孔里往外流失的寒冷,这种寒冷是缓慢但又深入骨髓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侵蚀着她的灵魂。 
张离颤抖着张开眼睛,眼前是一种温馨的明亮,耳边还有人声,是带着口音的叫卖声。 
张离恍惚了几秒,然后掀开...

*许愿树在文章完结前永久有效,点进#又逢天光乍破tag,在又逢树下许愿,就有机会梦想成真。 
*和 @踏河逐月 的联文,篇幅较长,两人视角不定,可通过#又逢天光乍破 tag获得正确观文顺序。 
 
 
 

 

【又逢天光乍破】又逢篇

第二章.金风玉露

 

0.
张离清晰地感受到血液从身上的弹孔里往外流失的寒冷,这种寒冷是缓慢但又深入骨髓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侵蚀着她的灵魂。 
张离颤抖着张开眼睛,眼前是一种温馨的明亮,耳边还有人声,是带着口音的叫卖声。 
张离恍惚了几秒,然后掀开被褥,起身走到窗前,颤抖着抬起手,猛地将窗帘扯开。 
阳光哗啦一下全都涌进来,瞬间将张离包裹住,带着一点暖意,温和清浅,于无形中化解了之前感受到的一切黑暗和寒冷。 
张离呆立着,山峰、河流和热闹的街道尽收眼底,楼下面馆里的马三妹正吃着很辣的面条,满头大汗。 
浓郁且特殊的重庆味道扑面而来。 
张离心头一热,太多情感在这一瞬间滚滚地燃烧起来。她不可置信般地回头去看床头的日历―― 
是1942年。 
 
 
 

1.
钟表上的时针分针秒针从不停留,钟声将张离早就飞去远方的思绪换回。张离匆匆换上衣服,那是一件处里当做制服发下来的阴丹士林旗袍,熟悉的质感和色彩让张离眼眶发热。张离坐在她那方小小的梳妆台前,给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扫上一层淡淡的脂粉,又拿梳子草草拢了两下头发,此时的张离才刚刚要蓄起长发,尚未及肩,就这么松垮而柔顺地垂着。 
昨天才下了雨,雨后的空气潮湿中带了一点粘着的感觉,今日虽有几分阳光,街道尽头上却还笼罩着丝丝缕缕的雾气。马路上的景象一如既往,这让张离略感彷徨,仿佛在重温一场带着绮丽色彩的梦境。 
罗家湾19号,张离对这里太熟了,她的腿脚自然而然地迈上了这条路。 
张离在路过侦防科办公室的时候顿了一下脚步,几秒钟而已,张离脑海里却闪过太多的东西,她压抑着所有情感,若无其事地向她自己的科室走去。 
办公桌上的吊兰生机盎然,张离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她很爱这种新绿色。张离拎起水壶给它们一一浇水,只是在浇到最后一盆小小的晏饭花时手抖了一下,半壶水全都给了这一盆的小花。 
这花是很好活的,当日,张离随手掐了一小株带去上海,栽到花盆里,它便茂盛且热烈地开了一年。 
办公室的人都来了,他们都笑着喊她“离姐”,张离回之以笑,这个熟悉的称呼让她想起了小晚,她最担心的妹妹。 
“离姐,费处来了,他说让你现在把文件送过去。” 
“好,我马上过去。” 
张离将脑子里的东西全都赶出去,坐回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检查最近需要做的工作。张离对二处的一切都很熟悉,包括她做过的一切工作。她在重庆住了很久,有时候张离觉得重庆也是她的家,这个充满了雾气和辣椒的热辣气息的山城是她的第二个家乡。 
张离整理了一下文件,准备给费正鹏送去,刚出门就见齐云正拎着两壶热水瓶迎面而来。它身后跟着的是李龙,李龙搬了个箱子,累的满头大汗。两人看上去极是兴奋,满脸堆笑地给张离问好:“离姐,早。” 
“早啊。”张离笑了一下,顺手帮忙把李龙差点歪倒的东西抬了一下,“一大早忙什么呢?” 
“唉,谢谢离姐。”李龙赶紧找回平衡,“这些是费处送的,给我们屋里换换摆件。” 
齐云笑容灿烂:“离姐还不知道吧?昨晚上我和李龙才得到消息,肖科长回来了。” 
张离只觉得脑袋一懵,这一瞬间,她竟像是个忘记了如何思考的木头人,呆愣愣地重复着:“肖科长回来了?” 
“我们就知道,肖科长福大命大,一定能平安回来的。”齐云眼睛有点红,“离姐,余医生那边,还得麻烦您通知一声。” 
张离的声音有点颤抖,她极力压制着,露出一个得体的笑:“是啊,正国好几个月没消息,如今平安归来,小晚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李龙看到了张离手上的文件夹:“离姐要去找费处吗?他刚进办公室,您快去吧。” 
张离这才找回几分理智,她捏紧了手里的牛皮纸袋,先侧身让开走廊:“我高兴傻了,竟忘了你们还拿着东西,还拖着你们说话,辛苦了,赶紧回去吧。” 
李龙抹了一把汗水,笑容有点傻气,两人说着不辛苦,然后就拐弯去了他们侦防科的办公室。 
张离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发长短不合时宜,它们瘙痒着她的脸颊,似乎还飞进了她的眼睛里,惹得她心里又酸又热又痛,眼里也泛起水光。 
“张离。” 
走廊尽头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 
张离猛地抬头,那张熟悉的脸就撞进了她的视线里,同时也把她的心撞了一个大洞。 
陈山向张离走过来,张离失神地望着他,他身上的军装、他的眉眼、他的笑容,他鼻尖的小痣,一点点鲜活起来,离她越来越近。 
张离的睫毛一直在轻颤,她努力笑着说:“肖科长,你回来了。” 
陈山也在笑,他的眼睛很亮,像天亮之前的那颗启明星:“张离,你头发比三个月前长了。” 
张离几乎是在和陈山对视的瞬间就确定了他的身份,张离知道,故事并没有改变,眼前的人不是肖正国,而是陈山。 
张离的表情很快恢复了平静,至少是表面上的平静,她说:“我给费处送点文件。” 
在文件散落一地的瞬间,张离恍惚间有种错乱了前世今生的感觉,完全一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分毫不差。张离蹲下去捡,陈山也在帮忙,他的手指还不小心地碰到了张离的。 
“谢谢。” 
张离收好文件,站了起来,陈山就在她面前,两人只隔了半步。张离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记忆非常流畅,同陈山有关的所有事都清晰地刻在她的心上,包括现在的所有对白和两人捡文件时的细小动作。 
她是在重温一场注定会悲剧的温柔。 
 
 


2.
张离轻轻抚摸着晏饭花的花瓣,若有所思,半晌,她叫住走廊里来来回回奔波不停的齐云。 
齐云走到张离面前:“离姐,您叫我?” 
“对,但也没什么事。”张离微笑着将这一小盆晏饭花从窗台摆到两人面前,“肖科长劫后余生,本该好好庆贺,但我事先并不知情,也没做什么准备,就先把这盆花送给他吧,晚些时候我去找小晚时,再备厚礼。” 
“哎,离姐太客气了。”齐云双手接过花盆,“这花真好看,我们科里什么都没有,这个摆过去效果一定好,我先替肖科长谢谢您。” 
张离将手背到身后,她有些紧张地握紧拳头,面上的笑容依旧和煦温暖:“希望肖科长喜欢。” 
齐云笑呵呵地抱着花走了。 
张离注视着他的背影,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连呼吸都有点局促。张离在试探,确认了隔壁科室坐着的人依旧是陈山后,张离要确认的便是他从何而来,是同她一样吗?张离也说不准自己在期待什么,她心里矛盾极了,即希望这个陈山同她一样,是经历过磨练后的优秀战士,又暗自祈祷他最好懵然无知,还是那个简单却赤诚的少年。 
张离心乱如麻,有太多想法甚至来不及捕捉,便从她的脑海里溜过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侦防科却没有任何动静,张离的心里空落落的,似是万分庆幸,但又有些怅然若失。种种情绪交杂缠绕,叫她忍不住迈步出门,往侦防科办公室的方向走过去。 
在路过门口时,张离放慢了脚步,她看到陈山正坐在桌前,拨弄着她送过去的那盆晏饭花。许是察觉到了张离的目光,陈山忽得抬起头来看向门口,正好与张离对视。 
再次看到那双灿若晨星的眼眸,张离心如擂鼓,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紧张过了,心脏的跳动感如此真实,像小铜锤,一下下敲击着她空洞的胸腔。 
陈山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小小的,天真的,有快乐的情绪在他清澈的眼底漾开。 
张离的心突然狠狠地痛了一下。 
张离有多久没见到这样的陈山了,连她自己也数不清。刚回到上海的晚上,陈山躺在地铺上,说上海没有他做不成的事,张离先拿小夏的事来戳他的牛皮,再坐起来,严肃地告诫陈山,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掉以轻心。陈山很快就明白了,上海的事不比重庆少,他们被裹挟着行走,在血泪中成长。张离欣慰于陈山的蜕变,却也在为他的被迫成长而心痛,她真的很想念初见时这双明亮干净的眼睛。 
张离怀念重庆,也怀念重庆时的陈山。 
陈山走到张离面前,看着她微红的眼睛,说:“这花真好看,咱们二处就你能养好这些花草,过的如诗如画。” 
张离低下头,将眼里和心底的湿热都压下去:“肖科长喜欢就好。” 
 
 
 

3.
余小晚打电话叫张离吃饭时,张离略有迟疑,她刚刚回来,还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考虑清楚,也有太多东西想要改变,在将一切都想好之前,张离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同小晚和陈山见面。 
因为他们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但余小晚撒骄的声音一响起,张离的心就软了半截,还没来得及想理由,嘴巴就已经答应下来了。 
余小晚在电话另一头欢呼一声,说离姐晚上见。 
张离在去余小晚家之前先去了百货公司,她买了一支钢笔,请店员用好看的包装纸包起来,带去给余小晚做礼物。余小晚很开心,一面说着离姐太客气,还带什么礼物,一边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包裹,高档的丝绒长盒里躺着一支钢笔,金属漆皮在灯光下泛着柔和又坚硬的光。余小晚惊呼一声,拿起钢笔,小声地说她好喜欢,因为这一支笔和爸爸留给她的很像。 
张离温柔地注视着余小晚,顺理成章地劝她用一用余伯父留下的笔,余小晚红着眼睛说她舍不得,张离最见不得余小晚哭,急忙抱住了她的肩膀。 
余伯父在天之灵,一定是希望他的钢笔能代替他随时陪在你身边的。 
余小晚的睫毛有点湿润了,她点了点头。 
张离忙拿手帕擦余小晚的眼泪,她很心疼,张离把余小晚当做自己的亲妹妹。 
所以她一定要余小晚早点知道藏在钢笔里的真相,早点离开。小晚必须去延安,只有那里是绝对安全的,重庆和上海都不行,只有延安令张离放心。 
陈山的开门声让余小晚回神,立刻擦去了眼泪,故作骄傲地别过头去。陈山也没细看,只是对着张离笑了一下:“呦,张离也在。” 
 
 

4.
最后,张离还是和陈山一起进了厨房。 
张离在洗青菜,她很认真,仔细地用水冲去每一粒细小的灰尘。陈山在离她不远的灶台炖鱼,他不时偷望张离,但陈山不知道,张离也在用余光打量着他。 
“听我一句劝,你还是把头发留长了好看。” 
“那也得有人想看。” 
“会有很多人想看的。” 
“我不需要有人看。”张离拿着洗好的青菜走到陈山身边,看来陈山还是很在意她的头发长短,“你以后少管闲事。” 
陈山只好放弃这个话题,鱼已经下锅,张离再次清楚地看到陈山的手再次从糖罐滑向了盐罐。 
“你是想放糖的吧?”张离看着陈山,目光如炬,“莫不是在上海学了糖醋鱼。” 
陈山眼皮轻轻一跳,旋即笑着拿过糖罐,大大方方地倒进锅里:“对啊,就在上海学的,糖醋好吃,就要放糖。” 
张离没再说话,至此,她已经确认,陈山同她不一样,眼前这个陈山,就是1942年原原本本的他。既如此,她便更得小心,她是信任陈山的,但此时的陈山未必全然信她,在一切步入正轨之前,张离必须按照从前的标准来对待陈山。 
张离要做出逐渐识破陈山的样子,反复同他试探,再用具体行动告诉陈山,他们终究是同路人。 
张离还是要引导陈山的,她明白陈山的心,他像爱自己的家人一样地爱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国家。 
 
 

5.
一切都在按张离的记忆发展,连陈山在心心咖啡馆救她的事都与前世一模一样,张离颇为感慨,但终会还是觉得欣慰。目前,只有一件事还牵绊着张离的心――空袭。如果没有出差错,这几日重庆会遭受一场大规模的空袭,百姓死伤惨重。 
张离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她当然要做点什么,但又不能直接去向防空部门说明,张离不知道要怎样让同事们相信她的未卜先知。直到她看到报纸,去年收成不好,重庆的物资在国内虽然还算是好的,但仍有大量穷苦百姓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张离敲响了费正鹏办公室的门。 
关永山也在,他就坐在费正鹏的对面。 
“关处好,费处好。” 
关永山点了点头。 
费正鹏依旧是那副与世无争的和善模样:“张离,找我有事吗?” 
“费处,我最近看报纸,城内饥荒越发严重了,许多百姓都吃不上饭,饿得面黄肌瘦,羸弱不堪。如今战事吃紧,各方面都很紧张,民众却因饥饿而对我们怨声载道,实在是不好。”张离说,“我在想,我们能不能组织几天施粥活动,让百姓们知道,我们挂心他们,会想方设法维持他们的生计。” 
费正鹏看了关永山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之意,便细问:“想法不错,你可有具体方案?” 
张离便提到较场口等几处靠近防空洞的地方,提议分片区按人头发粥。如此一来,空袭时大量人民分散在各大防空洞附近,即方便躲避,又不致拥挤。还有军统派出的组织者在场维持纪律,总不会像上一次那样发生惨烈的践踏和窒息事故。 
关永山和费正鹏欣然同意,如今正是军统迫切需要拉拢人心的时刻,他们对张离的提议感到满意,并同意了由她来安排施粥的位置和组织人员。 
至此,张离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离开费正鹏办公室的时候,她又一次看见了陈山,陈山对她笑出一口小白牙:“张离。” 
尽管陈山什么也不知道,但他的笑还是让张离心中涌上一阵热流,张离感到热血沸腾,她晓得自己已经改变了一些事情,她可以救人,她还想救更多的人,也想努力活到胜利。 
张离心里生出一片毛茸茸的希望。 
 
 


6.
施粥活动举办的第三天出现了空袭,那时,张离正往罗家湾走着,月白色的风衣随风而动,突然,一种尖利却又钝厚的笛声撕破宁静。 
与此同时,天空中出现了无数的红色信号气球,鲜亮如血,触目惊心。 
张离太明白这种汽笛和信号灯代表了什么,心里还在庆幸今日的活动终究是救了很多人,身体却比头脑更快做出反应,几乎是本能地往最近的防空洞跑去。 
奔跑的时候,张离听见了飞机掠过头顶上那方天空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撕破了云层,在雾气里落了下来。 
一颗炸弹在张离身边爆炸,她被震地耳鸣不已,小腿上火辣辣地淌过一阵热意,然后张离失去了重心,狠狠跌倒在地。







踏河逐月

《又逢》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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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天光乍破】又逢篇

第一章    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0.

陈山又做噩梦了。


他像一只干枯在河床的鱼,平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后背流出的汗浸湿了里衣,黏糊糊的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延安很热,光秃秃的黄土上少有植被,太阳直直的烤在地上,热气散不出去,窑洞里即使到了夜晚也不并凉爽。

于是陈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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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天光乍破】又逢篇

第一章    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0.

陈山又做噩梦了。


他像一只干枯在河床的鱼,平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后背流出的汗浸湿了里衣,黏糊糊的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延安很热,光秃秃的黄土上少有植被,太阳直直的烤在地上,热气散不出去,窑洞里即使到了夜晚也不并凉爽。

于是陈山就习惯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院子里去,也不必搬凳子,只是靠着石墩一坐。夜是静谧的,不需要像白天一样应付生活,月光温温柔柔飘飘遥遥的照下来,这样的月光总能让他想起小夏为他纳的棉花的鞋底,陈河的长衫,以及关于张离的全部。




1.

1943年,夏。


陈山从平房里走出来,迎面碰到了胡大力。

“陈山”,胡大力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材料纸,“又来交申请?”

陈山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把手中的纸沿着旧有的折痕叠好,整齐的放进上衣的右侧口袋里。

于是胡大力揽过陈山的肩膀在他身边低声说道:“要我说你就别费这份力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在搞“抢救”,延安现在最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再说了,”胡大力站直了身子朝着路过的连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等他走远后才又凑到陈山身边:“你现在出去,不要命啦?”


“命?靠躲是活不了命的。”陈山正了正自己的帽子,一把拍掉了胡大力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胡大力无奈的叹了口气,陈山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行,太拧!

“行啦,别劝我了,你赶紧去忙吧,一会儿又赶不上开饭了。”陈山摆摆手抬腿要走,就听见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响。

“陈山,你再进来一下 ”



再进屋时,连长站在桌边,用一种说不清楚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而政委正背着手站在桌后。

屋里不大的桌子上摆满了报纸作皮的包裹,陈山瞥了一眼,见每只包裹上都写了四位数字,他心里迷惑但嘴上没说,只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将背挺得笔直。

“你看看这个。”杨政委往他面前推了一个写着0726编码包裹,复又拿起了飘满茶叶末的搪瓷杯。


报纸大约是几个月前的,上面有一些“重庆”“大轰炸”之类的字眼,陈山觉得有些眼熟,在拆开报纸时才想起,这有点像之前在重庆潜伏时齐云每天早上都会被送到肖正国办公室的重庆日报。

重庆来的东西?陈山更迷惑了,而他拆开报纸的最后一层,伸出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

包裹里只有一支手枪,是勃朗宁M1903,枪身有一处长长的划痕。陈山的下唇不可控制的颤抖了几下,他认出这支手枪的时,眼里升起了一层透明的雾。


老政委喝了几口茶,给了陈山一些沉默的时间,才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往牺牲同志的遗物中如果有武器都会直接在原地上缴武器库,我们的武器太匮乏了,但是这次重庆方面特地要求把这个手枪寄送到延安来,这是我们保存的蒲公英同志唯一的遗物了,我想最适合作为你的配枪。”




2.

这把枪是张离的,也是陈山的。


“张离,枪你拿着。”陈山把自己手里的枪递给张离,而对面的人犹豫着没有伸出手:“那你呢?”

“我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找到乔瑜,弄清他下一步的计划,我用不到枪。”陈山依旧抬着手,于是张离使劲儿咬了咬牙接过手枪:“好,那你多加小心。”

她转身像安全屋的方向跑去,齐肩短发随着风衣衣角飘扬起来,直到她转过墙角再也看不见踪迹,陈山才转过身,他收起所有表情,向防空洞走去。


陈山再见到这支手枪已经是解救完飞行员的晚上了,张离跟余小晚吃过晚饭,送张离回家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又落到陈山身上。他一直分心注意着张离手上的绷带,脑海里回想起刚才握住这只手时,上面布满支离破碎伤口与血迹的情形。

册那,自己没受伤反倒连累张离受伤了,陈山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他正琢磨着如何向张离开口,他想问问她,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让自己受伤了?


“喏,给你。”

眼前突然出现一把手枪,本来正分心的陈山反应了一下才认出这是自己的枪。

“爆炸的时候碎石太多,不小心划到了。”张离以为他愣神是因为枪身上新出现了一道长的划痕,于是她状似无意的解释一句。但对当时自己是如何握着手枪去挖坚硬的石块,石块又是如何在自己手上和枪上留下划迹的,只字不提。


张离不提,但是陈山心里都晓得。

在上海接受荒木惟训练的时候,荒木惟曾说过:“在战场上,枪才是你最好的兄弟。”

陈山本来对这句话不以为意,但到今日他才发觉,枪确实珍贵,不只是因为它是战场上保护自己生命的武器,更是因为像他们这种有很多秘密不能说的人,枪是一切故事的唯一见证。


“枪你留着吧,我明天去打个报告就说枪丢了”陈山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看在飞行员的面子上,他们不会连只枪都舍不得吧。军统不是有钱吗,那我先吃空他的武器库。”

张离明白他是故意在找一些轻松的话题,她看了看眼里的手枪:“那你还不如直接绑着炸弹去炸了武器库,这样来的更快些。”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嘴角带了一点点笑意,而后她用没有拿枪的那只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


“我有枪,不需要再有一支了。”张离还是抬起手把枪递过去。

而这次陈山伸出手握着张离的指尖推了回去,他没有放开手,但也不敢用力,只是松松垮垮的触摸着她冰凉的皮肤,好像很害怕弄疼她的伤口。

“你需要的,你那支枪是几年前配的了吧,这支是新型号的勃朗宁,在射程上更远一些。”

他说话沉默的空隙里,指尖好像触摸到了张离血管血液流动的脉搏。

“而且,我希望你拿着它,这样它就能在我不在的时候保护你。”




3.

“陈山?陈山?”

陈山猛地从回忆里抽出身来。

“你希望什么?”胡大力一脸迷惑的看着陈山。

“什么希望什么?”

“你刚才说的啊,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我希望”“我希望你……”,怎么,昨晚没睡好啊?”

陈山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刚太过沉浸于回忆,以至于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声。


胡大力倒是没在纠结陈山在说什么,他被今天的伙食吸引了过去:“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竟然有白米粥喝。”

去年延安这边闹了饥荒,除了过年过节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改善伙食了。


“你没听说啊,咱们连炊事员小刘和吴护士结婚申请通过了,旅长说了,今天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

话还没说完,炊事员小刘就乐呵呵的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小袋喜糖。

红色包装的喜糖被一双略显粗糙的手递过来,陈山盯着那颗糖,却不可遏制的想起了上海红宝石的奶油小方。那是他和张离结婚时,张离亲手置办的婚礼甜点。


余小晚和吴护士走过来的时候,连里的士兵们爆发出一阵笑声。吴护士红着脸去找小刘了,余小晚则坐在陈山他们桌子旁:“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正说呢,你看我们班啊,赵班长不说了,过两年要当爷爷了,小郑和阿水的孩子也会打酱油了。”胡大力一边敲着碗一边数着人头,“子弹和小邓去年结了婚,你看看现在人家炊事员小刘都解决了人生大事,就剩下我们几个单身汉了。”

“我不怕啊,我哥已经给我们家留后了,你们几个可以加油了。”胡大力健谈,又比班上来的新兵资历老些,那些新兵自然不敢跟他叫板,于是在别人那讨不到彩头,他转身拍了拍陈山的肩膀。


而陈山只是在吵闹中笑笑,他摸了摸腰间别着的手枪。

“我已经有老婆了。”


喧嚣被寂静代替,笑声和笑容都在一瞬间凝固。

余小晚突然觉得有些拘谨,陈山来延安这半年,从不肯在她面前提张离,但她时时能见到他怀念的样子,这让她总能想起在上海去陈山家吃饭那晚的情景,想起厨房里成双成对配合默契的两人,而她像一个影子,永远插不进阳光的空隙。


胡大力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啊陈山,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啊,嫂子是谁啊?” 

于是陈山就在人声鼎沸中打开了自己左胸前的口袋,他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浅蓝色的手帕,里面包着的是一张照片。

“她叫张离,是我太太。”

众人凑到陈山跟前去看那张结婚照,延安很少见西式婚礼,更别提白婚纱与西装这种摩登的西方玩意。


“鞋匠,你……”

余小晚的声音有一些哽咽,她有一种预感,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亲人也要离她而去了。

而陈山脸上依旧带着笑,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根,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素戒带上。




4.

或许所有的反常都是一种道别。


政委终于通过了他的申请,准确的说是同他做了一桩交易。

陈山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不会再回延安了。

临走前,他去南边的山坡上采了一株蒲公英。

蒲公英,现在也是陈山的行动代号。

这种毛茸茸没有鲜艳色彩的小花,风一吹就散了。而他和张离的故事,也将会像花随着春风生长一样,在这片黄土地上口口相传下去。





5.

南方气潮,秋天本该是天高气爽的季节,此时却显得闷热。

日军最近在湖南湖北两省大批集结,颇有蠢蠢欲动大肆进攻之意,只是不知道下一个战场是会落到武汉还是沙市。


陈山和阿水猫在湖南岳阳小城里,他们这次的任务是窃取日军行军轨迹,为游击队提供作战方位。

任务进行的并不算顺利,好在最终有惊无险,他们带着地图刚走到城郊,城里便传出了轰炸声。


陈山身躯猛地一顿,一些之前没有被抓住的微小细节突然涌上脑海。


“你就是锤子吧?”

阿水猛地抬起头:“山哥你说什么?”

“日军部队还在岳阳,轰炸的不可能是日方。当然更不可能是我们,地图我还没交上去。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提前泄露了消息给国民党 。”

“那也可能是日本动静太大,国民党发现了啊?”

陈山生气的把地图扔在地上:“因为这张地图是假的,真的地图在我脑子里,而除了我,只有你一个人看过这张假地图。”


阿水静默了片刻,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撕下伪装,他举起手枪痛苦的摇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山哥,我儿子在他们手里,他还那么小,刚会帮他妈妈拾柴火,你知道吗,我手枪的弹夹里还夹着他画的画,我握着得不是枪,是我儿子的命!”


“那你知道吗,我握着得也不是枪,是我太太的命,是我太太用生命换来的信仰。”

陈山突然觉得手心发烫,他看不见,但他也看得见。

他看得见弹夹里那张结婚照上张离的温柔笑容,这仿佛给他注入了某种无形力量,让他有勇气去面对如今要刀剑相向的战友。

“你有想过别人的命吗?你有想过别人的儿子吗?作战计划还没有确定,先来一个大轰炸打草惊蛇,也不管城中百姓死活,这就是你们国民党的策略?”

阿水痛苦的摇摇头,像是受了某种刺激,他嘴里大声喊着:“别说了,别说了”,却在情绪激动之时不小心按动了扳机。


枪砰的一声,子弹飞射出去,而枪口几缕若有若无的硝烟,就好像是关于人的一生的最后叹息。





6.

陈山终于还是没能逃得过那场轰炸。


他说谎了,其实阿水并不是特务“锤子”,真正的锤子此时此刻恐怕早已在延安落网。

而他那日在政委办公室达成的交易,是引走锤子的下线,封锁锤子的被捕消息,为获得情报争取时间,而阿水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被拿捏住家人的小虾米。


可是陈山觉得自己做错了,他本以为自己有能力控制局面,连地图都准备了两份,真的那份早已到了延安,假的这份却害的岳阳生灵涂炭。

于是他逆流像城中跑去,哪怕现在城中绝大多数是日军,但还有年迈行动不便的老人,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他们没有能力逃出去。而只要城中还有一人,他就不能走。


满天火光,满街尸体。

陈山又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他手里抱了一个被吓坏的小男孩,五六岁的模样,大概是在人群中和家人走散了。

陈山朝着北边的防空洞跑去,突然就被炸弹热气掀翻在地。脚踝处传来剧痛,他翻身护住怀里的孩子,等这一波儿轰炸稍稍过去的时候才将他推出去。

“顺着这条路跑到头,你就能找到爸爸妈妈了。”他用力的推了那孩子一把,看他在满街断壁残垣中奔跑起来,像是看到了新的希望。


陈山不再动了,他感到肋骨处一阵疼痛,用手摸过去粘腻一片。

刚才有孩子在,心里还撑着一口气。

现在最后的使命完成,他只想躺在这里好好休息。


从手枪里拆出照片贴到胸口,他不用看依旧能记起那人模样。

耳边时而传来小夏收音机的响声,时而传来陈河的读书声,时而传来陈金旺喊生煎的声音。

最后定格在一片轰隆之中,好像又回到了那年重庆,也是这样一次轰炸,他在漫天火光中接住了自己喜欢的人。


陈山好像做了一场梦,耳边最终传来了在重庆时看的那场《保卫泸定桥》话剧的台词。

“在民族最危机时刻,若我们贪生怕死,那谁来保护我们的家人?若我们畏惧不前,那谁来捍卫我们的家园?”

陈山的血液再一次沸腾起来。

他的意识最终定格在这一刻。











一些历史背景:

*胡大力所说延安“最近在搞抢救”:1943年前后国民党向延安方渗透严重,1943年延安方应对展开“抢救运动”,旨在清剿渗透在延安的国党奸细。

*重庆日报有“大轰炸”等字眼:1943年初重庆大轰炸事件。

*湖北湖南日军集结,岳阳轰炸:1943年11月至12月,中日双方常德会战。10月27日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令空军对岳阳沙市等日军集结地进行轰炸。(但原文中关于阿水的设计只是剧情需要,轰炸岳阳是战略部署,至于轰炸细节和功过,交由历史评判)



琉璃

我是从四月份认识了赵小棠,并不是因为流言蜚语,因为她开始看了青你,当我决定追她的时候,我就准备好要为她付出一切。

2020年的四月,是噩梦,是魔鬼。

我玩知乎,那一个帖子,一千多条评论,我都快承受不住了,却还是一个个去解释,不管有没有用

那时候,真的很艰辛,每天都感觉被流言蜚语淹没,很难听的话,竟然都用在我最爱的女孩子身上,当时就想,我一定拼尽全力去保护她,我认定的人,撞碎南墙都不回头

赵小棠,

还好,我们都挺过去了,那一段极其黑暗的时光终于过去了,即使还是有,但是支持小棠的人多了无数倍

昨天十点钟,🍬发了一个小作文(保密),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真的都知道,在那段极其黑暗的时候,...

我是从四月份认识了赵小棠,并不是因为流言蜚语,因为她开始看了青你,当我决定追她的时候,我就准备好要为她付出一切。

2020年的四月,是噩梦,是魔鬼。

我玩知乎,那一个帖子,一千多条评论,我都快承受不住了,却还是一个个去解释,不管有没有用

那时候,真的很艰辛,每天都感觉被流言蜚语淹没,很难听的话,竟然都用在我最爱的女孩子身上,当时就想,我一定拼尽全力去保护她,我认定的人,撞碎南墙都不回头

赵小棠,

还好,我们都挺过去了,那一段极其黑暗的时光终于过去了,即使还是有,但是支持小棠的人多了无数倍

昨天十点钟,🍬发了一个小作文(保密),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真的都知道,在那段极其黑暗的时候,她是怎么挺过来的,哭死。原来我们做的努力她也一直看得到,怪不得🍬发表出道感言的时候就说那段时光真的挺黑暗的,但是不管怎么黑暗,我们烫死都会拼命保护你

十点钟🍬发了小作文,就发现很多yxh开始搬运转发,不希望上rs,不过,🍬既然决定发了就肯定做好准备了,我们就做好打赢这一仗的准备

🍬刚刚发的时候我就赶上了,看了之后真的哭,然后就看超话就知道要准备空瓶反黑了,在后面几个小时里,一直干活,终于控住了些。

🍬也是发现了我们努力干活,自己在评论里说情绪一上来就发了文,以后不冲动了,还给我们添麻烦。看到这个不自觉又很想哭,我以前不是爱哭鬼,从来没有因为哪明星哭过,也是初恋追星,就是觉得,赵小棠怎么那么懂事啊,她懂事得让人心疼,做自己就好了啊,想说什么说什么,我们会在背后一直挺你!

赵小棠,奥利给!!!


测量学

测量学的《延禧攻略令后cp》同人文整理

这是一个正经的指路贴。


目的是怕有的小可爱喜欢的文章太多了,想再看一遍的时候找起来很麻烦所以才整理的。


快点夸我!


——文章指路——


※part 1※


——虐文部分——


《心上人》


《好梦如旧》


《三愿如同梁上燕》


《信》


《游园惊梦》


《十大错觉》


※part 2※


——甜文部分——


#生病系列#


《寒疾》


《风寒》


《顽疾》


《胃痛》


《牙痛》


《芳草地》


《船》


#沙雕系列#...

这是一个正经的指路贴。




目的是怕有的小可爱喜欢的文章太多了,想再看一遍的时候找起来很麻烦所以才整理的。




快点夸我!




——文章指路——





※part 1※



——虐文部分——


《心上人》


《好梦如旧》


《三愿如同梁上燕》


《信》


《游园惊梦》


《十大错觉》






※part 2※


——甜文部分——


#生病系列#


《寒疾》


《风寒》


《顽疾》


《胃痛》


《牙痛》


《芳草地》


《船》



#沙雕系列#


《沙雕段子》


《沙雕段子2.0》


《魏璎珞,你家皇后娘娘要跳楼了》


《土味情话》


《童话AU》



#校园AU#


《语文跟数学必须组cp》



#美食AU#


《我饿了》


《吃胖了你就别跑了》



#盗墓系列#


《盗墓AU脑洞》


《逛……逛超市》


《看……看电视》



#现代黑暗paro#


《血腥爱情故事》


《血腥爱情故事.二》



#现代AU#


《禁止曝光》


《春从春游夜专夜》



#相性一百问#


《相性一百问》(图片版)


《相性前五十问》



#弹幕系列#


《如果众人能看到弹幕》


《如果众人能看到弹幕2.0》


《如果众人能看到弹幕3.0》


《如果众人能看到弹幕4.0》


《弹幕系列的伏笔》


《当众人看到令后的视频剪辑》


《当令后看到了卫龙cp的剪辑》







※part 3※


——吐槽与分析——


《皇后说过的情话》


《差十五岁究竟好在什么地方》


《今天的令后依然是真爱》


《魔鬼剧情》


《皇上和皇后对比的sd表格》


《浅析令后情》


《如果皇后攻会发生什么》


《仙女们的爱情》


《富察皇后与容音的区别》


《乾隆去死2.0》






※part 4※


——小段子与脑洞——


《富察皇后去世前》


《小狼狗咬人》


《魏璎珞钻到了她家娘娘心里》


《只对你有感觉》


《呼啸山庄》


《关于魏璎珞雪天叩首》


《你是》


《我做的梦》


《当你醒来》


《你看你这个人》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魏璎珞要是超人就好了》


《我要是乾隆就好了》







——作者的话——


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零零散散的一共写了64篇文章一共有10多万字。



但过两天我开学之后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写东西了,我已经大四了,还要毕业和考研写同人全靠爱发电,希望你们能体谅。



提前说一下,虽然我挖了很多坑,但是基本都可以独立成篇,所以不要私信催更,更不要逼迫我写我的脑洞,即使看见了我也不会回复的。



这段时间我涨了大概1800个粉丝,还有人跟我说我是令后cp里面的扛旗手。



我只想说因为有缘所以大家才走到一起,谢谢你们的喜欢,我会继续努力地。



测量学

《浅析令后情》(延禧攻略令后cp)

我就随便分析一下,你们不要当真,个人理解不同,请勿ky。

我是个话痨,所以有些话都是废话,再次警告。

——正文——

其实令后两人之间也并不是完全的爱情。这句话我在分析很多cp的时候都说过,而这种复杂的人类之间的感情也是我追cp的动力,它们使我有一究到底的欲望。

那么魏璎珞和富察容音两人在剧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我来简单的分析一下。(不谈历史,我还没那个底蕴。)

我们要说爱情,可能确实有,或者更确切一点为肯定有。

初见的时候她是个机灵讨人喜欢的宫女,面对众人临危不乱,侃侃而谈。而她是个温柔、善解人意的皇后,在她说明真相去道歉的时候给人所谓的惩罚也不过是再让人做件衣服。

这就是...

我就随便分析一下,你们不要当真,个人理解不同,请勿ky。

我是个话痨,所以有些话都是废话,再次警告。

——正文——

其实令后两人之间也并不是完全的爱情。这句话我在分析很多cp的时候都说过,而这种复杂的人类之间的感情也是我追cp的动力,它们使我有一究到底的欲望。



那么魏璎珞和富察容音两人在剧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我来简单的分析一下。(不谈历史,我还没那个底蕴。)



我们要说爱情,可能确实有,或者更确切一点为肯定有。



初见的时候她是个机灵讨人喜欢的宫女,面对众人临危不乱,侃侃而谈。而她是个温柔、善解人意的皇后,在她说明真相去道歉的时候给人所谓的惩罚也不过是再让人做件衣服。



这就是爱情产生的第一步——对彼此的好感。



然后呢?看剧的都不用我说吧,皇后看璎珞聪明,教她读书写字,懂事明理。而璎珞也看出皇后对她的一片真心,为了报答这真心她甚至甘愿粉身碎骨。



这是爱情的第二步——发现对方更多的闪光点,开始被吸引。



再然后呢?长久的相处,一点点加深的了解,她闯祸她护着,她不开心她就想方设法的逗她一笑。时时刻刻的把对方挂在嘴边,一颗心里念着的,眼睛里面看着的,脑子里面想着的,都是那同一个人。



我们说道这里就该知道,这就是爱情。



可除此之外呢,皇后年长了魏璎珞15岁。她的爱情观其实在封建礼教之下是稍微有些扭曲的,从预告和剧里面她的一段独白和台词能看出来,她是一直被压抑的存在。从她嫁人开始到成为皇后,她都被强迫的要求成为一个「完美的、男人的附属品」甚至于「合格的大清皇后」。还有什么比让一个人失去自我这更残忍的事情?我真的想不到。



所以前期她爱的其实并不是魏璎珞。她爱的是一个幻想中的自我——她们一样的放肆、一样的自在、一样的敢怒敢言、一样的不守规矩。



也或许是一种母性被激发了出来,她保护的是那个更年轻、也更鲜活的自己。



而魏璎珞呢?她十四岁进宫,为姐姐报仇,与家人断绝联系。从这里我们就能看的出来,她对年长的女性有一种天然的倾慕之情。这就是皇后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总是不自觉的放低姿态的缘故——从语气到措辞都更加的小心翼翼。这种感情在皇后第一次保护她的时候就膨胀开来,她完全把对方当成了「姐姐」的另一个投影,强大的移情作用使她开始拿出自己的真心对待对方。



这种错综复杂的情感,变成了令后cp里面的第二种感情——亲情。(姐妹情或者母女情)



第三种,也就是最后一种感情,我将它说成是「信仰」。(可能有些夸张的言辞会引起各种不适,你们可以不看。)



皇后最著名的一句台词就是「因为,她是我的希望」。



为什么她会这么说,堂堂大清的皇后什么没有,居然会把一个小宫女当成希望?这看似很不合理,在剧里面的表现出来却又那么合理。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爱。



皇帝不爱皇后,他爱那个为大清打造出来的完美的妻子的模子。



傅恒不爱皇后,她昏迷躺在床上时自己的亲弟弟一口一个家族责任和他的心上人。



纯妃不爱皇后,她只是利用她接近傅恒,守着自己的一个幻想不肯承认真相。



尔晴更不用说了,她就是个贱人。


明玉忠心于皇后,可她只是忠心,皇后对她来说太高高在上,她不敢有丝毫逾矩。



这么看下来,贵不可言的皇后竟然是个缺爱缺的她自己都快分不清什么是爱了的小可怜。可魏璎珞这个时候出现了,在她还未完全走出丧子之痛的时候,她带着满腔的热血、一颗真挚的心、还有热腾腾的怀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她活出了她想要的样子,也给了她最想要的东西。



所以魏璎珞才是富察容音的希望,以至于她到死的时候都惦念着这束光。



魏璎珞那边也是同理,宫里步步为营,有好感的人是个不理解自己的懦夫,周边所有人都看自己不顺眼。姐姐的死压在她的心头,像一块巨石片刻不得喘息,报仇的事情因加害者身份过高也被看成奢望。



她跟嬷嬷说,「只有皇后待我最好」,这是真的,只有皇后会惦念着她,宠着她,懂她,保护她。用自己最温柔的心去靠近她长满针刺的躯体,温柔的剥开她硬硬的壳,看到里面那个还是个小姑娘的最真实的魏璎珞。



她可以为了复仇不要男人,不要宠爱,蔑视皇上,不惜性命。



但当她听见皇后要把她驱赶出长春宫的时候,这个伶牙俐齿战无不胜的小丫头却哭红了眼睛,愿意从此谨言慎行。她把她当做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存在,那是她不可触及的信仰,与最真挚的救赎。




「我的心借了你的光,从此是明是暗,都由你说了算。」

S.Schrodinger

Nikita - Season Four

  • Without the risk, there is no reward. – E1

  • Everyone has their price. – E4

  • I know how to live with the pain. I just have not figured out what to do with the regret. – E4

  • I know how dangerous the truth can be. – E5

  • I will never stop looking for the truth. – E5

  • Brute...

  • Without the risk, there is no reward. – E1

  • Everyone has their price. – E4

  • I know how to live with the pain. I just have not figured out what to do with the regret. – E4

  • I know how dangerous the truth can be. – E5

  • I will never stop looking for the truth. – E5

  • Brute force will never be as effective as deception. – E6

  • You can either be powerful and beautiful, or you can be a wild animal. – E6

  • It's not about where your head's at. It's about your heart and your soul. – E6

  • Freedom is a scary thing. – E6

  • We've got no one to answer to but ourselves. – E6

  • The real gift isn't freedom. It's what we get to do with it. – E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