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万物有情
* 涉及两部魔童和大量敖丙传,主要想写敖丙,含大量藕饼和部分东海一家。
* 我流理解,非常我流,涉及两部魔童和大量敖丙传
* 全文1.1w
敖丙实在太心软。敖光想,这样下去要出大祸患。但他到底不死心,探头在敖丙面前直视着逼他回答。敖丙果然别开眼去。
敖丙还捂着伤口:父王,我,我……他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万物有灵,他喜欢看他们的眼睛。初生的幼妖睁开眼后是最纯净的,没有别的颜色,只有白与黑,眼光流转间像沙滩上粼粼闪光的贝壳;长大些后,眼形开始变,眼神也开始愈发有种族的色彩,装满故事。有些种族死了以后会闭上眼与大海道别,还有些则要继续僵...
* 涉及两部魔童和大量敖丙传,主要想写敖丙,含大量藕饼和部分东海一家。
* 我流理解,非常我流,涉及两部魔童和大量敖丙传
* 全文1.1w
敖丙实在太心软。敖光想,这样下去要出大祸患。但他到底不死心,探头在敖丙面前直视着逼他回答。敖丙果然别开眼去。
敖丙还捂着伤口:父王,我,我……他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万物有灵,他喜欢看他们的眼睛。初生的幼妖睁开眼后是最纯净的,没有别的颜色,只有白与黑,眼光流转间像沙滩上粼粼闪光的贝壳;长大些后,眼形开始变,眼神也开始愈发有种族的色彩,装满故事。有些种族死了以后会闭上眼与大海道别,还有些则要继续僵直着眼看大海的千秋万代。但无论如何,他们的眼睛都会迅速地灰白下去,像龙宫里被暗涌冲刷而终年无所响应的石柱,再转不动了。敖丙不喜欢这样。所以他没对申公豹找来给他练手的妖下死手,这也差点把他自己害死。最后他说:我只是不忍心。
敖光听了,就知道大事不妙,心里一阵无名火,偏闷在万丈寒水里,烧不起来,熄不下去。他想骂敖丙,但他看到小儿子捂着胳膊,大约是伤口还疼,话到嗓子眼,又不知该如何发声。
儿啊。他只能沉而缓地说,就因为不忍心,就要让父王悲痛欲绝,就要让你的未来也被断送吗?
敖丙果然不说话了,只一个劲儿低敛着眼眉。敖光知道这是他不赞同,但不好顶撞长辈。
申公豹代敖光骂他,幼……幼稚!恨铁不成钢地:这……这世道你不想沾……沾血,那……那就会流血。他乌黑的眼睛被底下的岩浆生映出红光,瞧着敖丙,像瞧见年少时一心以为修身克己便能干干净净得大道的自己,更生气了。
开始有龙劝敖光:三殿下还小,您别着急。
我不是着急。敖光简直拿小儿子没办法,干脆把头扭过,盘回柱上。伟岸的龙身缠在灰白的石柱上,仿若他是这石柱上冰冷的一道纹,终年盘踞,暗涌侵蚀、碎石拍打,哪怕浑身生锈腐烂,死也只能死在上面。水流送来他沉沉的声音,几乎像叹息:我是失望。
敖丙一听,就愣了。这责备太重,比任何难听的骂语都重,他看向父王,呆呆的:父王……眼眶里的泪蓄不住。
敖光还是不看他,他知道自己一看恐怕就要心软。敖丙出生还不到周岁,小小一个,申公豹用见效最快但最疼的药给他包扎,也只是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实在疼得狠了,无意识挥挥手臂要把申公豹推开,但还没碰到师父的衣裳就生生停住。敖光下意识想握住他的手把他抱到怀里,但龙身一动,就被扯回龙柱上。这是他自己下的禁制,防止自己忘了,放出海底的妖兽来。
想到这里,他又硬起心,但还是不敢看敖丙:课业暂停一日,你去你大哥墓前站着,好好想想。说完就垂首闭目,盘在柱上状似睡去。
敖丙近乎哽咽,低头说是。
他于是被敖乙带到大哥墓前,垂首细细用指尖描摹石碑上的字。爱子敖甲之墓,爱子敖甲之墓……敖丙认出这是父王的字迹,是父王用自己的利爪一笔一画勾出来的。龙爪锋利,但这几个字的笔锋都很圆润,恐怕是打磨许久才有这样的形状。他不敢想父王写下这几个字时是什么样子,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师父说,他大哥是为龙族去死的,身体被海底暗流割成碎片,连衣冠冢都立不起来。活着的时候敖甲是东海王族里最不彰显名声的那个,死了之后也如秋叶静悄,什么也留不下,什么也带不走。
不过流言纷杂,另又有说他大哥是为救一个人类女子去死的,还有说他大哥是被人陷害的。敖丙不知该信哪个,只能问二哥。敖乙平素吊儿郎当,此刻却皱起眉头,看着他的幼弟,给出一种如临大敌的错觉。
这些说得好像都不错,又都错了,敖乙的表情这样说。他想起很多东西,人妖的仇恨,天庭的威逼利诱,敖甲的意气风发,还有海妖身体里流出的几乎障目的鲜血。他恨天庭,那是握刀的刽子手;也恨人类,那是沉默旁观的帮凶。总有一天他要借人族的手推翻阐教,然后杀光所有人类。三弟总要知道这些,他想。但思绪转圜几周,话到嘴边咽了又咽,还是只说:他是为了他的道义去死的。
道义,什么是道义?敖丙还不到一岁,他的生活单纯无比,练功、吃饭和练功。他蹙着眉,不懂道义,但懂对错。他说,大哥宁可伤着自己也要救下那些人的命,这是道义吗?那我不想杀生,也算道义吗?
敖乙被他逗笑了,去摸他的眉。想什么呢?别老皱着眉头,老气横秋的多不好看。他看着敖丙的脸庞,知道灵珠生而知之,但到底稚嫩。他说你那点善心,离道义还远着呢——
那我做错了吗?敖丙接着问。我总觉得父王和师父说得不对,但讲不上来。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敖乙忍不住也想,他这个三弟,心太软了,恐怕要遭大祸患。天庭连逼带骗,把龙族和海妖害到如今模样,可不是善心能做到的。他们要翻身,就要比天庭狠千万倍,善心更是要不得。
算了,他想。他在敖丙这个年纪连人形都不会化,角还没有大哥耳朵长,龙身被大哥顶在头上抛着玩闹。那时他们住在金碧辉煌的龙宫里,是四海八荒数一数二的显赫,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每个宫室连夜明珠都有十来颗,即便在阳光无力抵达的万丈深渊,也从不比岸上逊色半分。如今的龙宫也并不暗,却只靠底下铺陈的岩浆送上来烈烈的红光,映照着死气沉沉的灰白石柱,说是龙宫,更像炼狱。如果可以,他也想把敖丙带到昔日寝殿前的白玉桥上,看珊瑚遍野,万妖来朝,然后用角顶着他细小的龙身,把他逗得咯咯笑。但这些现在都做不到了。
所以那些都不是敖丙应该承担的东西。敖乙俯身把敖丙抱起,贴在自己的脸上,嬉皮笑脸说,哎呀,我们小丙丙这么可爱,当然做什么都是对的啦!吓得敖丙直踢他。灵珠力气真大,敖乙被一脚踢得直叫唤,却反而捂着伤口夸他,不愧是我三弟,这么有劲儿!叫敖丙不忍直视。
闹够了,他才说,没有什么对的和错的,父王和你师父有他们的考量,你也有你的。你就只要记得,二哥会一直陪你一起扛就好。
哪吒听完:“你二哥对你真好。”
敖丙笑了笑:“我也觉得。”
十万级登仙梯,他们拾级而上,狂猎的飓风割着发肤,面颊生疼。
日前太乙翻遍了古书典籍,拿出上半辈子吃奶都没用过的劲儿,看到晕字了就去吐,吐完又继续看,才找着一条可用的信息,说道不周山上可能有能助殷夫人重塑魂身用的灵宝,只是须登十万级登仙梯。话音未落,哪吒提枪就去,被敖丙拉住轻轻劝道:你先等一等,我们什么都还没探呢,你若陨在上面,谁还能救你娘?
太乙被哪吒冲得头晕眼花:你爪子嘛!我都说了是可能,可能晓得不?你急啷个急嘛!
哪吒讪讪。可我不能等!他说,万一,万一再拖出什么……别说死不死的,就是只有一丁点可能我也决不能放过!
太乙哎哟哎哟叫唤,我是管不住你个瓜娃儿了!拉着敖丙一块儿劝他:师侄你劝劝,你劝劝。
哪吒,你先别急。敖丙开了个头,太乙就想附和,谁知敖丙转头竟说:你等我同你一起去。
太乙急得手直颤:你,你……
敖丙向他作揖:师伯。他说,哪吒此行是一定要去的,但我会与他一道,必要时动用混元珠的力量,自保想必不成问题。只是山高路远,师伯学富五车,还得烦请师伯画一幅地图指引,才好动身。
于是一日半后,两人登上登仙梯。梯上云卷云舒,变幻莫测,十步骤雨,十步放晴,十步狂风,无论仙法妖法,在此都弱了七八分。于是他们商量出来,一前一后,轮换着走,前面的开路开累了就换到后面去。谁知方才爬了万阶余,便显出疲色,生怕精神不济跌下台去,又怕张嘴只能吃一肚子飓风,于是由后面的抓住前面的衣带子,传音聊天来提神。
“我觉得你没错。”哪吒走在前面,重重喘了一口气,“我爹说了,妖也有好妖,又没干啥坏事,非要杀人家,简直没道理可讲。”
不对。他反应过来,又气道:“但人家要伤你,你还把脖子洗干净了送上去?你怎么这么……”他想说软蛋,但怕敖丙听得不舒服,于是换了个词,“窝囊。”
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哪吒有点懊恼。
“我没有洗干净脖子送上去,我有反击的。”敖丙在他身后小声分辩,“而且他们也不是真心想杀我,是师父用咒,他们才不得不这么做。”况且——“我只是觉得,他们也很不容易。普通妖族要很努力很努力,还要有很多天赋和很多幸运,才有一丁点可能得登大道。我身负灵珠之力,生而有灵,已经很幸了。”
好吧。哪吒想,敖丙打架和他不一样,极有分寸,能击晕了事的就绝不会伤人家的性命,原来是天生的。但灵珠——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上次敖丙躺在父王怀里说要把灵珠还给自己,那时候他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的。但哪吒知道敖丙心中自有答案,便闭口不言。
敖丙果然自省道:“其实我父王说得没错,太天真只会伤人伤己。二哥没有这样说,但也是这样想的。我身负灵珠之力,却没有做到灵珠该做的。”
哪吒说:“可是他们都没有怪你。”
他想了想,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好吧,可能你父王曾经有过。不过就连你父王——我说实话你不要生气啊,我不大喜欢他,谁让他带兵围过陈塘关。”
敖丙无奈:“哪吒——”
“这是实话。”哪吒嘟囔说,“但我还是敬佩他。他为了你能围住陈塘关,也能闯天庭,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怪你了。
“而且,我是魔丸,你是灵珠,你可比我省心多了,聪明好学又懂事。你看我从小闯多少祸,砸房子烧屋子,但爹娘从来不怪我。”
说到娘,他又停了停:“尤其是我娘。小时候,我见得最多的就是我娘,连我爹也比不上。她从来不打我,也不骂我,还陪我踢毽子……”
敖丙感到他的脊背好像弓了弓,不放心地又叫他:“哪吒。”
“我知道我知道。”哪吒立刻又挺直了背,好像刚刚微弱的抽气声只是敖丙的错觉,“我就是想说,你看,我们的亲人们,他们从来不怪我们的。”
敖丙就不说话了。半晌,他又说:“我知道,我以前只是……不明白究竟该怪谁。”
这句话他没有用传音,靠在哪吒背后,声音被风搅得七零八散,让哪吒听糊涂了。他下意识“嗯?”了一声,敖丙立刻惊醒,说没事。
忽而又一阵沙暴掠过哪吒眼前,几乎遮盖住天地。他大惊,赶忙站定,反手抓住敖丙手腕,把他往自己身后藏,另腾出一只手遮在眼前,防止眼睛刮伤。反倒敖丙猝不及防被他一拉,险些站不稳,好在哪吒抓得够紧,只晃了两下,慌忙间撞在哪吒背上,随后便站定了。
看到眼前景色,敖丙难免不解:“这……”
哪吒移开目前的手,也吃了一惊。风暴揭过,竟露出一片澄净的天地来,光束倒悬在地上,拔地而起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哪吒的目光顺着向上移,看到最高的那座殿上的牌匾,不由倒抽一口气。上面赫然写着:东海龙宫。
敖丙手忙脚乱地找出太乙真人给他们画的地图,在一种抽象派的画技中勉强认出几个字来。“原来如此……”他抿了抿唇,“到此处已过五万阶了,前面是炼体,后面是问心。”
问心,那恐怕是幻境了。
哪吒迟疑:“龙宫……长这样吗?”
敖丙想了想:“恐怕是从前的龙宫。”
“你见过?”
敖丙摇头:“我出生时,父王已经接受招安了。”
哪吒看他。夜明珠的光是冷的,坠入敖丙眼中,波光浮动,恍若含泪。他含糊问:“已过半途了,要歇会儿吗?”
敖丙又摇头。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心绪,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静湖。哪吒在前面抗风,他就在后面研究石阶,此刻他说:“暂且不知为为何会幻出龙宫样貌,只能先向前走。石阶只有一条,足上运功可以破迷障。其他地方看似平稳,实则都是万丈深渊,你可千万小心。”
想了想,还是忧心:“你已走了一个时辰,可要换我?”
哪吒确实已露疲态,点头应是,与敖丙换了先后。他在敖丙背后抓住他的衣带,敖丙也把后背交到他手上,两人先后踩在露出原形的石阶上,一步步上去。
哪吒在后面走,轮到他想办法和敖丙说话。
“龙宫连屋顶都是金色的,黄金做的吗?”
“嗯……有可能吧。”
“嘶,真有钱。那平时吃什么?”
“尚未开灵智的鱼虾海鲜,还有些水草什么的。”
哪吒抖了一下,他吃不惯海鲜的腥味:“老吃一个口味的,不腻味吗?”
敖丙好脾气地回答:“龙族和海妖的味觉与你们不一样。你们吃海底的鱼虾蚌贝都是一个味道,我们吃你们陆上的鸡鸭鹅也都是一个味道。不过天庭招安时灭了许多种族,如今海底的味道确实不如从前丰富。”
哪吒停下来,他觉得这个话题不能朝某个方向接着展开。
“你的龙身为什么这么细?上次在龙族就没有见到比你细的。老实说,你是不是挑食?”
“不是,我不挑食的。”敖丙小声反驳,“因为我才三岁多啊。当年天庭以海妖作乱为由毁了龙蛋,现在这一辈只有我一条龙,其他年纪最小的叔叔婶婶都要比我大上千岁”
“……”
弄巧成拙了这不是。
空气凝固半晌,哪吒忽而从身后抓起他的手,猛地上下晃:“你不许想了!”
怎么连他想什么都要管?敖丙忍不住笑:“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就是知道。”哪吒蛮横说,“我还知道,管他丫的人妖魔仙,咱们总能趟出一条路。”
“……”
“哪吒。”敖丙又笑,“你想不想知道我代你见你哥哥们的时候答了什么?”
“什么?”
“我觉得你很好很好。”
“……”敖丙看不到哪吒的脸,不知道红了没有,“这,这是什么话……”
“我就是这么说的。”敖丙莞尔,“我说你爹娘很爱很爱你,走之前给你带了很多吃的用的,光食物就一大包。陈塘关的百姓也很喜欢你,为你塑肉身,还为你践行。师伯更是倾尽全力教你、爱护你,什么仙宝都愿意给你。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你很好很好。”他想了想,唔了一声,补充说:“最后一句是我在心里说的。”
哪吒又半晌不说话,敖丙以为他是害羞,给他时间消化。但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敖丙就觉得不对了,试探地叫:“……哪吒?”
哪吒这才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奇怪:“没事。你再跟我讲讲龙宫吧。”
敖丙只能说:“听二哥说,从前海妖和龙族关系是很好的,相互杂居。龙族身负呼云唤雨之能,就护海底众族平安。其他众海妖便各尽其责,种海草、养海马,与龙族互市。海妖中若有能者,也会投入父王麾下。”
哦。哪吒:“那你父王接受招安……”
“父辈的功过,我们不好评说。”敖丙叹,“从前天庭以海妖吃人为由要杀灭四海妖兽,接受招安是唯一能保全下龙族的方法。况且倘若龙族不能再护着他们,海妖众族相继灭失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那些海妖……有些时常上岸吃人是真的,有些深信父王却因招安而身死也是真的。人人都有无奈,人人都有不得已,才有如今的模样。”
“我明白了。”哪吒忽然说,“灵珠投在你身上,既幸也不幸,但你没得选,这也是你的不得已。可你想过没有,或许,那些不是该你承担的?”
敖丙的脚步忽然停了一下。哪吒:“怎么了?”
“没什么。”敖丙立刻回答,继续走起来,“就是想起我父王了。”
哪吒继续说:“没有谁生来要承受什么的,一个种族的命运对你来说实在太沉,我觉得,不该你来承受。”
敖丙一时汗毛倒竖。“是吗?”他呼吸有些不稳,但脚上功夫还是维持住了,哪吒看不见他的脸,自然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声音也听不出喜怒,“可能吧。”
但他反而把哪吒的手抓得更紧了,哪吒感觉到他手掌心冒出涔涔的冷汗。奇怪,龙是变温动物,也会冒冷汗吗?敖丙喘了一口气,顺着他说:“父王从前常说,我太幼稚,以为我待人以善,人便也以善见我。如此这般,如何托得起整个龙族的希望。”
哪吒笑了一声:“确实不可太良善。你看阐教那个老匹夫,陈塘关不曾惹他,他倒把恶事作尽。”转而又说:“莫不如此间事毕,我们便去游山玩水。世间大好河山,什么鬼的命运灵珠魔丸,咱们统统不理。咱们只要览尽天下山河,逍遥自在。”
敖丙应他说好:“我听闻昆仑山上有一处仙池,四季如春,鸟兽相宜……”
哪吒倏地感到不对,猛然暴起要后退,才发现与敖丙牵起的手上已结起层叠的冰,把他冻得无路可逃。电光火石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曲起另一只手猛地斩下右臂,向后一跃,与敖丙拉开五步远。待他抬头,悚然一惊,发现敖丙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双目微沉,冷冷地盯着他。
“哪吒”忽而怪笑起来,招来云海,便将断臂重又接上了:“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
敖丙敛目看他:“哪吒从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你弄错了。他居高临下地说,龙族的命运从来不是谁绑在我身上的,而是我自己要背的。哪吒不会连这都不知道。
灵珠悲悯,生而通万物。敖光曾无数次头疼自己这个小儿子,善心有余,狠心不足。敖乙也想,这世道里,非杀戮万万不可成事。但龙族有恨,与无辜稚童无关,灵珠这样的性子,不好也不该把他绑上来的。
彼时哪吒还在玉虚宫的十二金仙台上,四下无人,听敖丙缓缓道来龙宫往事。
那时候我还很小。敖丙说,好几次都差点把自己害死。我不怕父王责骂,也不怕师父罚我,但我很怕他们失望。
他说龙宫在东海的最深处里,阳光凿不到的地方,但一点也不冷,还烫得龙很疼。父王的龙柱下有一个按钮,只要一按,姑姑和叔父们都要被拉回岩浆里,无论是骂是求,父王始终无动于衷。他说如果不让他们疼,他们就要出来作乱,世道如此,心软只会害了所有人。但其实他们疼的时候父王也很不开心,虽然他不说,可敖丙看得出来。
哪吒难得安静听他说,他想大概已经很久没有人或者妖听敖丙慢慢讲这些事。
这些话不好和东海任何妖讲,敖丙终于吐露心声。其实父王很矛盾,他锁着姑姑、叔父还有海妖们,但不允许他们械斗,也不允许他们相互屠杀。总有妖惹父王生气,但他一条也没有杀过。连姑姑说饭不好吃,他也要想办法改善。
——所以我觉得父王他们说得并不全对。他说,如果真的只有杀戮才能让龙族活下去,那为什么父王不干脆杀了他们?哪怕只选一两个杀鸡儆猴呢?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低下头看人间。他们如今坐在九天之上,四周云雾缭绕,高处不胜寒。向下一望,只觉得高不可攀的山河百川,只是足下一块块土堆与细流,东海浩浩,不过指尖一滴;芸芸众生百处喧闹,亦不过蝼蚁耳。
原来在仙家眼里,这就是人间。
敖丙忽然又说,对不起。
哪吒还在侧耳倾听,忽然听到这一句,不由愣住。什么对不……他恍然大悟,你说陈塘关?
敖丙低下头,我明知杀戮不可成事,却还想埋了陈塘关……
哪吒打断他: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这都多远的事了。如果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差点杀了自己的父母师长,假如没有你,我只能悔恨地死掉。
我说——见敖丙还要再开口,哪吒又飞快抢话,斤斤计较什么恩啊怨啊的最没意思!你是灵珠我是魔丸,我们一出生就一定是这样缠缠绕绕的,没的选的事情,但那又咋了?
敖丙笑了笑,眉头的小钩却挤在一起:这不一样。我其实曾有的选的。
他又说起另一件事。敖乙曾经找到了取灵珠的方法,要给敖丙换命。那一刻他用刀挥开了起身阻拦的申公豹,刃锋裹着海底砂石砸在敖丙背后的石块上,山摇地动。敖丙想回头看,却被敖乙捂住了眼睛。
没事的,三弟。敖乙的声音从耳侧闷闷地传来:只会有一点点疼。但从今以后,敖丙就是敖丙,不会是什么灵珠,也不是什么龙族最后的期望。
敖乙告诉他,他会换一个人族的身体,杀灭阐教,然后杀灭那些助纣为虐的人类。即便失败了,也不会连累龙族。二哥说这话时,语调很平稳,尾音却很长,长得像一声叹息。他说三弟,那些东西就交给二哥来担,你只要……他顿了顿,你只要慢慢长大就好。
换命,谈何容易。敖丙的手就在敖乙的腰侧,他可以推开二哥,也可以抱住二哥。取灵珠,这个选择对敖乙来说道阻且长,对敖丙来说却再容易不过:他只要低下头,在敖乙怀里睡一觉。但敖丙的手动了又动,就是抬不起来。
最后他咬了咬牙:我不要!
敖乙意外地看他,以为他在怪自己不曾与他商量,敖丙却摇头。
敖丙从小就知道命运不是锁链,不是只有断的和不断的。命运是海底的暗流,人要向左游,它一会儿把人向左送,一会儿又向右送。若要斩了这暗流,一时半刻或许得过自由,但抽刀断水水更流,人力也有穷,而海也无穷,越是斩它,越是汹涌。二哥逆命而上,要与天庭斗到底,却深陷泥潭;父王顺运而为,接受招安,处境却也窘迫。正如灵珠托生在敖丙身上,命运的馈赠,幸或者不幸,他没得选。
他参不透命,也握不住运。二哥说有阐教在,即便他封神登仙,处境也不过与他师父一般无二。敖丙的那点善心,还远算不上道义。父王也说凡妖登神何其之难,他的幼稚只会把他害死。但敖丙懂对错。他知道万鲨死后深渊里何以血沃白骨,因为那是杀戮和憎恨造起的权威;也知道龙宫岩浆中何以秩序井然,因为那是父王剥离了杀戮的慈心。
敖丙自责说:是我的错,二哥,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这么天真,让你不得不做这些。
泪几乎就要滚下来。但是二哥,杀戮是不对的,我不能让你变成那样。
敖乙说,可你不是想要去看山河百川吗?做了灵珠,你就一辈子脱身不能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能改变不了龙族的命,我也可能会死,也知道我恐怕不能看遍二哥讲的那些山林大川……敖丙说着,忽而定了什么决心,大声道:但我知道我想做什么!他很少这么大声说话,但他想让二哥都听见:我会让龙族找到更好的路,我还不知道这路是什么,但我一定会找到!
……
后来呢?哪吒问。
敖丙说,二哥神魂有损,回到龙身修养。我们都不知道二哥什么时候会醒来,可能明天,也可能很久。
哪吒没有问灵珠,现在灵珠还在敖丙身上,就说明了一切。
所以……敖丙说,我不希望二哥陷入那样的境地,却反而想用陈塘关的百姓来填龙族的路。
哪吒哦了一声,那咋了?
敖丙一下语塞,你听懂了吗?我是说……
我全都听懂了。哪吒打断他,你觉得杀戮只会让妖痛苦,所以不想你二哥变成那样;你希望父王、叔叔、婶婶甚至是所有人和妖都过得好,所以自愿接下龙族的担子,还自请捉拿恶妖;但你又违背良心水淹陈塘关,即便被我拦下了,还是心怀愧疚。所以呢?
他说,你不是早就想清楚了吗?龙族不是只有靠杀戮才能走出来,这不是龙族的命。再说了,就算是,那又怎样?可去他个鸟命。你就是觉得愧疚,觉得自己没有做到自己说的。可谁没犯过错了?你就是一个人走得太久了。
与天斗,还不许犯点错了?哪吒目光灼灼,有小爷我在,别说是再淹一次陈塘关——当然了,我不是说真的让你去淹,你再干这破事我绝对跟你急眼。我是说,小爷我冲动起来也经常不干人事,但你能阻拦我杀我爹娘,我也能阻拦你淹陈塘关,一时想岔又怎么了?
敖丙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可是你说的。他笑起来,一言为定哦,哪吒,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一定要拦住我。
哪吒哼了一声,你放心,小爷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拦住你,绝不叫你悔恨终身。
嗯。敖丙说,我也是。
“原来如此。”“哪吒”简直想鼓掌,“混元珠,果真奇妙。”
敖丙听了这话,直想叹气。这不是混元珠的事,这是哪吒和敖丙的事。但多说无益,他只横眉冷然道:“哪吒呢?”
“哪吒”怕他的冰,又往后一步,重云迷眼,片刻功夫,又化作一朵雕着人脸的云,满脸纵横深刻的皱纹。
“你个小娃娃恁急嘞。”云捋起胡须,“你自己也说后半程是问心,你有你的迷障要破,他自然也有他的咯。”
敖丙皱眉,云指向下方:“天道混沌,不以万物喜悲。”
他一挥袖,重云散开,足下金碧辉煌的龙宫轰然倒塌,断壁残垣铺满地。时间骤然加快,云移日更,碧玉的、金黄的、朱红的,都被潮水蚕食,灰尘、海草、乱石,都飞快地爬上废墟,荒芜一片。这便成了如今能在东海见到的龙宫旧址。
敖丙眉心一跳,云却继续说:“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但灵珠转生,本应心如琉璃,胸怀大善,泽被天下,可你……”云啧啧摇头,“困囿于一族乃至一人之间,毫无大爱之心。”
敖丙并不恼怒:“何以见得?”
云向下指了指,于是天地变换,东海便飞快远去了,视野收缩,四海八荒呈至眼前,浩浩东海巍峨高山,一池塘一尘埃而已。云说:“这才是天下。”
他说:“天地浩瀚,东海不过龙中一脉,龙不过妖中一族,妖又不过苍生一支。你心有小善,不愿随意杀生,这是好的;但眼中只见尺寸之地,乃至为妖欲杀千百万人,心无大善,又万万不可。”
敖丙静立着,不曾说话。
云接着说:“也罢,老夫见你并非冥顽不化,今日便点你一点——”
谁知东侧腾空而起一缕赤色火焰,直照他脸砸去。云躲闪不及,横满褶子的脸上骤然被烧出一个大洞,云中水汽升腾,造出片片雾气来。即便如此,那火焰仍不停歇,砸在身后阶梯之上,一时云雾四散,露出嶙峋灰白的怪石。
“你,你……”云飞速地又重聚起来,脸上皱纹更深,气得颤抖。
哪吒落到敖丙身边,挖了挖耳朵:“这种屁话,小爷我听得多了,这响动——”啧啧两声,“臭不可闻!还是留着你自己听吧。”
云疼得破防,冲敖丙:“你个忘恩负义的娃娃!我还当你听进去了,谁知你暗布阵法诓骗老夫!你敢说,降生以来,你对众生毫无怨怼?又毫无愧疚?身负灵珠之能,本应心如琉璃,却与魔丸厮混,破不开迷障,暴殄天物!我是不忍,才点你一二,换作旁人,不追究你龙族大逆已是极不容易了!”
哪吒一听,气得又要用枪砸他,却被敖丙拦住。
他甚至双手交叠,向前作了个揖:“谢过前辈。”
哪吒一怔,云也一怔。谁知敖丙又说:“但前边还有四万余阶,如今已歇息够久了。您既拦不住我们,晚辈觉得,若无要事,实在不好拖延。”
云狐疑:“你真听进去了?”
“晚辈都听见了。”敖丙说,“但都没听进去。”
哪吒噗嗤笑出声。
转眼两人已走到云面前,敖丙道:“还请前辈借过。”
“你听见没?”哪吒又扬起枪,“老东西,这拙劣的把戏小爷一岁的时候就不玩了。你还不让?小爷不介意再揍你一顿。”
云散了又组,散了又组,哪吒犹嫌不够,还挤兑他:“我说这登仙梯,后半截问心,问了个啥?就这么个玩意儿在这儿絮絮叨叨,吵死了。若往后都是这种小把戏,小爷撒泡尿的功夫就能到,我看着山也不必叫什么仙山了,小爷来提一句——狗屁不通山!”
“……”敖丙不忍卒听,“话虽如此,但也太糙了。”
你、你、你你你……云被他说得浑身通红,偏偏哪吒用火,敖丙用冰,都让他忌惮不已。他屏息凝聚心神要重聚躯壳,却半晌不得要领,转眼间两人已继续攀云梯,走远去了。
“你太会气人了。”哪吒啧啧称奇,“什么时候学的?”又很得意:“深得小爷我的真传。”
敖丙顿了顿:“我只是觉得,到底算是前辈,也是肺腑之言。”
“前辈个屁。”哪吒又来气,“拿登仙路就妄想诓骗我,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虽我为魔丸,但见我意志坚定,可赠我灵宝去魔气后登仙——我说放屁,谁稀罕成仙,小爷就是魔,怎么了?”
敖丙笑:“其实他说的也不全错,我以前也想,若灵珠投身在你身上,恐怕真会如他所说……”
哪吒又红温:“你又来!”
“不是不是。”敖丙赶忙续上,“我是想说,我从前会真的这么想。父王说我心软太过,要遭大祸患,我也想,是否灵珠天生如此,以善见万物,而龙族不过苍生一粟。但我又向二哥承诺自己绝不会再天真,要为龙族开出一条路来,叫别人见血在所难免。”
他停下,片刻又说:“不过我后来明白,魔丸是魔丸,哪吒是哪吒;灵珠是灵珠,我是我。都说魔丸天生暴戾,但你也从不滥杀无辜,反而十分善良,只是偶尔控制不住力气。又说灵珠当心如琉璃,可我从小就有许多东西是勘不破的,但那又怎么了?”
他又一次低下头看人间。登仙梯已到万丈高,底下铺陈缭绕的云层,世间万物可尽收眼底。山河万里,任何种族都不过沧海一粟,但万物皆有情。
“我只知道我想做的。”敖丙笑,“我可以不杀生,也可以叫旁人见血。就像你可以成神登仙,却也可以继续做魔。无非就是这样的一句话:那又怎么了?这是你教会我的。”
哪吒唔了一声,反身抓住敖丙的手。
“说得好!”他说,“管他神仙妖魔灵珠魔丸,咱们只管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哪吒问:“你是不是说过你想去看山河大川?”
“嗯……”敖丙听他又提起年幼的事,一时有些羞赧,“二哥以前会跟我讲一些话本子,说大哥也会偷偷跑上岸玩,我觉得很有意思。”
“那咱们回程就去!”哪吒说,“来时路上有个村庄,我看与长得陈塘关大不一样,咱们就去瞧瞧。哦,我是说,如果咱们取到什么需要立刻回陈塘关才能其效果的灵宝,还是得尽快回去,但如果不耽误事,大可去一趟再回——我娘要救,龙族要帮,但你的愿望也要实现,又不冲突。”
敖丙笑了笑,说好。
前边恐怕还有万里路要走,身侧又是万丈深渊。两人却携手,一步又一步,缓而稳地慢慢向前走。
END
【原神风尚第九期·八重神子】
「原神风尚」第九期刊现已出版发行,本刊旨在于向大家揭露各种各样的独家秘辛!本次接受采访的——锵锵!是「原神风尚」的幕后工作者、责任编辑——八重神子小姐!
让我们一起走进访谈厅……呜,采访她的话,怎么想都会被她耍得团团转吧!
本期封面&立绘画师:@木吉子
本期Q版画师:@湮小柒
本期文手:@茶柚 @冰心
本期排版:@洛北天清
谨以此篇,感谢所有奋斗一线、于雨幕中剥开阴霾的调查记者。
红心+蓝手 4月30日抽三个小伙伴送《原神风尚》第一期随机人物色纸~
【原神风尚第九期·八重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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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新 | 败于极昼。『FIN』
/完结章
突然就到这一天了,果然还是有些舍不得,虽然很早之前就把这一章写完了,可发布的时候顺势重新阅读了一遍,还是觉得就好像是我昨天才写出来的一样,字字句句都清晰在目
原本是想赶一个cp29的巧,cp延期后反倒迫不及待地想要发出来,让她与大家见面
我尽了我的全力给予她,给予文中的快新一个好结局,也希望这是一个能让你们觉得完满的结局
/本文的实体刊正在预售中,若感兴趣可见此条具体信息与附加声明
/介绍详见01章
Final Chapter
熟悉的车辆在迟到的临界前还是准时抵达了约定的地点,但还没等津岛真雪惊喜地...
/完结章
突然就到这一天了,果然还是有些舍不得,虽然很早之前就把这一章写完了,可发布的时候顺势重新阅读了一遍,还是觉得就好像是我昨天才写出来的一样,字字句句都清晰在目
原本是想赶一个cp29的巧,cp延期后反倒迫不及待地想要发出来,让她与大家见面
我尽了我的全力给予她,给予文中的快新一个好结局,也希望这是一个能让你们觉得完满的结局
/本文的实体刊正在预售中,若感兴趣可见此条具体信息与附加声明
/介绍详见01章
Final Chapter
熟悉的车辆在迟到的临界前还是准时抵达了约定的地点,但还没等津岛真雪惊喜地上前迎接,就先为出现在眼前的场景蓦地僵在原地。
从车上走下来的的确是工藤警部没错,不是驾驶着车来而是从副驾上下车其实也能想象得到,毕竟工藤警部现在并不是独居,但她的确没有想过自己会突兀地撞见这个画面。
工藤警部下车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朝着车内对驾驶座上的人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忽然咧嘴笑了一下——救命!津岛真雪发誓工藤警部从来没有对自己,甚至是从来没有在自己看到过的地方露出这样温柔的笑容——耳根也在寒冷的天气里肉眼可见地泛出一点红晕,随即朝着车内弯下了腰,是一个从自己的角度看来很别扭的姿势,但是她绝对没有看错眼前的这一幕。
他们是在接吻吧?津岛真雪机械地眨了眨眼睛,又不死心地揉了揉,揉到发痒发痛。再睁开眼睛时,他们居然还没有结束!
津岛真雪麻木地转过身,原本好好地留在温暖的早餐店里,为什么非要跑到寒风里来迎接呢,工藤警部根本不稀罕你的迎接。
一边这么挫败地想着,她冷不丁感到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情绪却还没有调整好,就这么怪叫了一声,几乎吓得要原地跳起来。
“在办公室里咋咋呼呼就算了。”熟悉的声线和语气响起来的瞬间,那张熟悉的面孔也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在大街上你不觉得丢人啊。”
最后完整出现的,是工藤新一熟悉的不苟言笑的表情。
刚才看见的那种几乎可以融化冬日寒冰的笑容就像是她的臆想和幻觉。
津岛真雪第一次没有为自己受到了批判而虚心道歉,而是微微塌下嘴角,半试探半期待地看向工藤新一:“工藤警部,如果我今天能保持一天的安静,您能对我笑一个吗。”
工藤新一给予她的回应是当即就勾了勾嘴角。
津岛真雪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浑身一震,然后笔直地转过身。
“我什么也没说,我们走吧。”
方才的插曲来得太过突然,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事情,但就是意识不到。
还是在两人走出大半个街区后,工藤新一似是无心的一瞥,然后看到了什么,主动开口道:“那杯咖啡,是给我的吗。”
津岛真雪顺着工藤新一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这才发现手上正拎着两杯咖啡,属于自己的那杯没有喝就算了,竟然把另一杯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急忙捧着杯子递了上去:“顺便帮您买了一杯……也不知道您需不需要。”
其实他和黑羽快斗的早餐里都会有咖啡,还是用进口的咖啡豆和高档的咖啡机现磨的,档次的确不是这种普通小店可以相比的。即使已经喝过一杯,但工藤新一还是很自然地从津岛真雪的手里接了过来:“我有多依赖咖啡,你还不知道吗。”他掀开盖子低头抿了一口,依稀还有一些烫喉,“谢谢。”
这样一番在办公室里经常发生的对话让津岛真雪找回一些熟悉的氛围,她抬手拍了拍自己微凉的脸颊,心情很神奇地平静下来。
其实早在联合行动的那天,工藤警部亲口承认时,她就莫名有很多话想要问。但是在偶遇那位红发美人后,就忘了问出口,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让她再也无从发问。
今天反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她悄悄观察了一下工藤警部的神情,即便刚刚在大街上当众亲吻了,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负担或情绪。于是她开始自然地找话题:“黑羽……黑羽先生是专程来送您上班的吗。”
工藤新一似乎是为她这样称呼黑羽快斗而略微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回答道:“算是吧,他也正好在附近有些事。”
这是实话,今早黑羽快斗很罕见地说自己要在东京都内办点事,他好奇地追问一番,然后得到对方「处理好后会告诉你的」的答案。
津岛真雪不会说方才的停顿是因为她下意识地就想叫对方的全名,但考虑到他和工藤警部的关系,还是决定要礼貌一点好。
见工藤新一并不抗拒和自己谈论这个话题,津岛真雪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您之前说的家里那位,指的就是黑羽先生吗。”
不知道是第几次提到「家里那位」这个名词,而这一次工藤新一的反应终于不再是睨向对方,他在听完这个问题后,略微放空地望着前面的道路几秒,突然在令津岛真雪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笑了一下:“是啊。”
津岛真雪只觉得心脏蓦地顿了一拍,可还没等她为工藤警部的这番温和笑意回过神来,就听工藤新一又说:“那天做笔录的时候,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
那天做笔录的时候,在场所有有关无关的,哪怕只是路过的,送水的,保洁的,应当都清晰地看见了,工藤新一以十指相扣的姿势,牵着黑羽快斗的手走进来的画面。
也应当看见了,在工藤新一把黑羽快斗送进问询室时,两人在门口坦然且亲密的拥抱。
津岛真雪自然都看见了,甚至站在她的角度还能看见更多,还能看见那位黑羽先生在分开那个拥抱之前,刻意抬手在工藤警部的后颈抚过的小动作。
她其实非常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也不会天真到觉得这是所谓的「家人」间会有的正常举动。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从工藤新一的嘴里亲口听到那个答案。
工藤新一余光看见津岛真雪难得显得安静的神色,等了一会,意识到她想知道的东西或许真的仅此而已后,忽然感到一点微妙的暖意。
于是他主动替对方岔开了话题:“话说,我今天也不是来上班的。”
“我可是停职了。”
听到「停职」两个字,津岛真雪蓦地挺直了脊背。
“我今天只是来给你收拾烂摊子的而已。”
闻言,津岛真雪几乎是本能地惊叫起来:“怎么是我的烂摊子呢!明明是贤谷那家伙突然崴了脚,我今早的任务没搭档了嘛!”她忿忿地数落起来。
工藤新一没接话,等了一会,就见津岛真雪小心翼翼地瞥了自己一眼:“而且我也没想到您真的会答应来。”
工藤新一像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虽然没有再露出令津岛真雪震惊的笑容,但语气是难得的轻快:“在家里待得实在太闲了,人还是要忙碌起来。”
说起停职,并非是夸张,而是真的给他记了处分且勒令他回家。
原因也很单纯,是他早就想过如果自己执意要给黑羽快斗撇责,一定会带来的后果。但总归不至于把自己开除,所以无论后果是什么,他都会选择这么做。
不过处分本身不严重,很容易就可以消去。而当由目暮十三向他宣布停职的决定时,他便知道了这份处罚的真相,大抵是觉得自己之前不听他的话,索性用规章制度来强制自己执行。
仅仅只是希望自己能借由这段时间,真正地做到好好休息。
所以其实工藤新一也不太清楚津岛真雪今天的工作具体是什么,这是在他停职之后分配下来的案子,像是自己之前病假的那段时间,他依然全权地交由津岛真雪负责。只是在答应代替贤谷世人来陪她一起出任务时问了一嘴,貌似是要去走访某个案件的目击证人,不过由于案情性质的原因,暂时不会以警察的身份公开调查,而是先以普通人的视角先探探口风。
眼看着即将抵达目的地,津岛真雪却毫无预示地忽然抬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倒也不会为这以津岛真雪的性格很少会做的事情而感到奇怪与冒犯,也并非觉得这种行为是下属对上司的逾距,工藤新一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旁的女孩挽着高马尾的发旋,便是问道:“怎么,你和世人要假扮的是情侣吗。”
津岛真雪好似有些困惑地转过头来,下颌抵在他的小臂上,一双眼睛显得纯良地眨了眨。
工藤新一默默地和她对视了一会,随即好脾气地笑笑:“你不会觉得,我们能够假扮成父女吧。”
津岛真雪吐了吐舌头,意识到自己恶作剧的心思在工藤警部面前永远都像是一张白纸,可也是这个瞬间她发觉,工藤警部竟然远比她想象地要了解自己。虽然很严格很严厉,可他一直都有把他们这些下属的事,好好地放在心上。
她松开一点显得太过亲密的距离,却仍虚虚地环着工藤新一的胳膊:“您介意吗……额,您家那位,这样会介意吗。”
工藤新一忽然有些好笑,但最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他当然知道即使没有任务的缘由,津岛真雪这番举动也不含任何旖旎的心思,毕竟她的男朋友甚至比自己还大一岁。他只是凭借自己对于她的了解,自认为的足够了解,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预感——津岛真雪可能要说出点什么很了不起的话来。
而他的预感果然成了真。
津岛真雪轻轻挽着他的手臂,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依赖,像是很清楚的知道,这或许就是自己第一次,也是仅此一次的机会。
“说出来您可能完全不会相信吧,可我直到现在都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津岛真雪开口道,平缓的声线和怀念的语气有一点令工藤新一感到陌生,“那一天的前一天,东京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那天的天色也是阴沉的,走廊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茶水间的热水机正好坏了,我摆在桌上的文件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一大半,光是想到重做的工程量我就快急哭了。那一天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灰暗的一天。”
“工藤警部,我还在警校实习的时候,就跟着您了,虽然那个时候您还不是警部,可我们也共事了快三年了吧。我不知道您有怎样的过去,也不知道您心里究竟揣着多少秘密,您不会向任何人表现出来,我也仅仅只是毫无证据地、自以为是地觉得,您心中一定有某个角落在拼命压抑着什么。”说到这里,津岛真雪露出一个放在平日极难以想象的,几乎称得上是文静的笑容,“可是那一天,是我认识您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您身边是有色彩的,那么鲜活的,外放的,满是生机的色彩。”
“也许是因为对比太强烈了,那一天您走进办公室的模样,您来到我的工位前叫我准备好出案发现场时的神情与语气,我直到现在都还能清楚地记得。”
工藤新一在津岛真雪真挚而缓慢的叙述中,同样渐渐回忆起了那一天的事情。
那一天,应当是他与黑羽快斗在江古田重逢后的第二天,与黑羽快斗重逢的当天他淋了雨,处理得完全不及时,即使走运地没有因此感冒生病,却也让他头疼了好一阵,因此导致了他第二天的脸色非常差,带着病态边缘的灰败,心情又因为黑羽快斗那样漠然的态度而满是阴霾,那天的自己即便不让旁人形容,他也知道自己一定是个行走的低气压制造机。
可是为什么津岛真雪会说,那天的自己周身拥有着前所未见的色彩。
那个时候自己所感受到的情绪,真的只有不甘和挫败吗。
与黑羽快斗并不愉快的重逢对于自己而言,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津岛真雪像是终于说到一些令自己也愉悦的内容,捂着嘴呵呵笑了两声:“说得俗气一点,我当时还以为您是不是中了什么千万级别的彩票大奖。”
她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任何复杂的谜题或冗繁的真相,似乎能够就这样被她轻而易举地揭开。
“或者是在您身边发生了什么很好很好的事情。”
——发生了人生中,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后来我想,也许就是在那一天,您遇上了那个人吧。”
——遇上了那个,足以颠覆整个生命的人
工藤新一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为什么从某一天开始,津岛真雪变得特别喜欢八卦自己,总是把「家里那位」这样的暗示或诱导挂在嘴边,不管受到自己多少的冷眼或者指责都不退缩。这份执着但凡能够放到平日工作上都能为她多加几分奖金,可唯独津岛真雪本人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浪费天赋,在做着无用之功。
又是为什么明明作为最执着于答案的人,在那天自己坦然承认的时候,她却表现得像是最难以置信的人。
而这仅仅只是因为——
“真的太好了,工藤警部。”她笑着道,“您能够顺利地遇上那个人,真的太好了。”
“我发自内心地为您高兴。”
工藤新一其实不知道要如何回应这样的心情,这一刻他无端想起了毛利兰,想起了他某一年冬天送青梅竹马去北海道读博的时候,毛利兰站在雪景的深处朝他告别的场景。
毛利兰早在大学时就把头发剪短了许多,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再刻意留长,她的穿着打扮也愈发素雅成熟,脸上化了很淡却精致的妆。
那时的毛利兰因为临时情况不能送他上回程的新干线,只能站在风雪肆虐的街道上给他一个无法感觉到温度的拥抱,而在放手之前,毛利兰突然说:“我好像总是在看着新一离开的背影呢。”
他无法反驳,只能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分开这个拥抱的时候,毛利兰一如既往地恬静地扬了扬嘴角:“可我依旧不觉得,等待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
“对新一来说,也是如此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唤道:“真雪。”
津岛真雪为这个从未听过的称呼错愕地转头看他,就见工藤新一的脸上其实并没有太丰富的情绪,像是有什么内里膨胀的东西忽然地沉淀下去,像是他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里想通了很多事情。
但他完全没有正面回应津岛真雪方才的一番真情流露,只是语气清浅,嘴角有着极其微弱的弧度:“说到底,我也就比你大两岁,你为什么敬语总是叫得这么顺口。”
津岛真雪的脸上顿时一阵莫测变幻,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话题为什么会转变到这里,但她还是本能地飞速回应来自工藤警部的每一个问题:“您可是我的上级啊,上级不讲年龄。”
工藤新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目光意有所指地一转,最后落在了津岛真雪依旧不自知地挽着他手臂的举动。津岛真雪下意识随着他的视线扭头望去,下一秒触电一般飞快地放了手,随后不仅没有理解工藤新一的暗示,反而变本加厉地用起了敬词:“实在冒犯,实在冒犯。”
工藤新一几乎哭笑不得,但最后还是说:“好吧,你想叫就继续这么叫吧。”
津岛真雪连连点着头,以为这个话题就要在这里结束的时候,工藤新一忽然冷不丁地又唤了一声:“真雪。”
他说:“我很为你骄傲。”
津岛真雪脚步一顿,在她自己都没能完全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眼眶竟然已经毫不自知地热了。
工藤新一没有去看她的神情,他们依旧并着肩,匀速地朝着目的地走去,只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抬起手,替津岛真雪轻轻拨下因为方才倚靠的姿势而散落在她肩头的马尾。
“要成为一个……不,你会成为一个——”
“优秀的警察的。”
-
工藤新一没有想到,黑羽快斗所谓的「处理好后就告诉自己」的承诺,居然直接就在今天得以兑现。
结束完和津岛真雪的任务后,他打电话询问黑羽快斗有没有办完事,还在忙的话自己就坐电车先回家,然而黑羽快斗却表示,如果他忙完了的话,愿不愿意跟他去个地方。
工藤新一自然是欣然应允,而黑羽快斗虽然这么说了,可在来接上他前往新的目的地的路上依旧不肯透露半分端倪,可依黑羽快斗本人的表情来看,也没有多么将其当成一个惊喜。
车子行驶了一段路后,工藤新一忽然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这条路像是通往回家的路,拐几个路口后,就能绕到警视厅。
但是黑羽快斗没有选择家或警视厅的任何一方,他在一个近乎是与两者相距都差不多的街道上停了下来,然后示意工藤新一他们到了。
工藤新一依言走下车,出于职业本能就开始飞速打量起周边的环境。
粗略一看几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街道,有着公寓和住户,也有林立的商铺,要说唯一在此时吸引了自己注意力的,就是离他们最近的那家正在装修的店面,周围放着路障,地上也是施工后遗落的尘土。
工藤新一忽地一怔,一瞬间像是本能地感应到了什么,抬眼望向了离他们最近的这家正在装修的店铺。
黑羽快斗则是笑着牵起他往那处走去:“跟我进去看看吧。”
这家店铺的装修与施工基本已经步入尾期,里面的设施几乎已经完全装潢完毕,现在仅剩下门面的设计。
工藤新一走进去的第一眼就看出了这家店的性质,昏暗却不阴沉的灯光,彩绘夹杂着琉璃装饰的玻璃门墙,精心布置过的卡座与圆桌,还有被整个环境里最醒目的光线照耀着的长台,以及其后琳琅满目的柜子。
“这家店是你的吗。”工藤新一几乎是震惊了,他完全没有想到,黑羽快斗竟然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时候做成了这样的事。
黑羽快斗却好似很满意他的反应,笑着解释道:“每天都要跑一趟江古田也太麻烦了,我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所以干脆自己在附近开一家。”
工藤新一愣愣地望向他,而黑羽快斗还没有说完,此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上侧颈:“不过积蓄没有那么多,还是问爷爷和老板借了点,希望开店之后能尽快还清吧。”
闻言,工藤新一犹豫道:“那你怎么没有问过我。”
黑羽快斗扭头望了他一眼,见工藤新一似乎还有些沉浸在酒吧的氛围与突如其来的事实中,忽地揽过他的腰,在人来不及反应时推搡到最近的吧台边,随即抵着光滑又冰凉的台面低头吻了上去。
工藤新一差点忘了换气,好在黑羽快斗仅仅只是厮磨了一阵,很快就放过他,却没有就此离开吧台,他自上而下看着工藤新一,从碎钻顶灯射出的光线落在他眼中,显得异常明亮,又零落而不成章。
然后黑羽快斗说:“你可是股东之一,以后要坐着收钱的,哪有让你出的道理。”
工藤新一蓦地笑了起来。
而黑羽快斗想让他看的并不止于此。
除去款式的差别外,这家酒吧的装潢风格其实很典型,与工藤新一见过的大多都类似,和黑羽快斗在江古田工作的那家也有许多相同点,但随着黑羽快斗的指引,他发现了这家店与其他不再相同的地方。
在酒吧的一隅,竟然分出了一大片空地,搭着一个小小的舞台,有点像是年会表演的场所,但装修得显然更精致与高端。
“我联系了一支乐队,他们不开自己的巡回时,就会在这里长期驻唱。”
黑羽快斗突然顿了顿,无意识抿起了唇。
虽然光线暗淡,可还是足以让工藤新一察觉到黑羽快斗这一微小的变化,这让他的心跳无端地剧烈起来,他知道那是黑羽快斗在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黑羽快斗好似初生一般感到紧张。
而在漫长的心理建设过后,在工藤新一耐心且温和的注视中,黑羽快斗终于宣布道:
“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或许我也会……偶尔上个台什么的。”
——你就没有想过,再一次成为魔术师吗
为了能够坦然地回答这个问题,黑羽快斗究竟准备了多少,又多久呢。
他是狠狠剜开了多少伤疤,才不得不鲜血淋漓地承认,自己也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的东西,始终深埋在这样疼痛而鲜活的血肉里。
虽然现在没有开灯,可工藤新一已经能够想象到,彼时黑羽快斗被笼罩在聚光下的身影。
那从一开始,从很早很早以前,在某个毫不自知的瞬间,却又切切实实发生了的,吸引了自己的身影。
“你会成功的。”
明明黑羽快斗什么也没有说,可仅仅是站在这里,站在某个近在咫尺的舞台前方,好像就连空气与尘烬都足以代替他表达。
于是在黑羽快斗轻颤的视线中,工藤新一像是站在第一个观众的视角,对他评论,又对他祝福道:
“无论需要多久,你期待的那个将来,一定会到来。”
-
最后回到家时,忙碌了一上午的二人是皆累得不轻。
工藤新一相对来说好一点,他还有心趁着下午的阳光正好打扫一下客厅,黑羽快斗却是一进屋就把自己放倒了在了沙发上,工藤新一见状,便也只能无奈地打消了拉着对方一起的念头。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最近的黑羽快斗越来越有点放肆的意味,以前一日三餐家务劳动都是自告奋勇地全部包揽,即便是他们刚交往的那段时间,黑羽快斗也依旧是一副温和体贴的态度。但自从上次给他熬了一锅汤,暴露了自己并没有谦虚的表述中那么差劲的厨艺,黑羽快斗便开始隔三差五地寻找理由让他下厨,自己则一副清闲的模样等待投喂。
特别是在他停职后,变成了他留在家里,外出挣钱的人只有黑羽快斗,于是他像是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认命——或者该说是自觉地——与对方身份调换,变成了由自己主导家务,然后悉心地照顾黑羽快斗。
倒也不嫌麻烦,其实早在这么久的相处中他就发现了黑羽快斗这个人骨子里的顽性,比如在收纳习惯上的不同,如果说自己的要求是井井有条,那么黑羽快斗就更倾向于排列的独特或美观,还有就是在睡眠这一点上,如果不是以前为了给自己做早餐,在自然醒的情况下,黑羽快斗绝对不知道比自己晚多少。
但工藤新一却并不觉得这些改变或者暴露出来的真实有什么不好,不如说,黑羽快斗终于愿意展现出他并不完美的一面,这很好。黑羽快斗终于不再只是想要照顾他,而是在期盼着来自他的瞩目与照顾,这也很好。
比如像是现在,黑羽快斗躺在沙发上,今天的温度还算适宜,这样窝在沙发里也还算惬意。而黑羽快斗像是真的就打算在这里睡过去的样子,工藤新一路过时,被他抬手轻轻扯了一下衣摆:“新一,今晚你做饭好不好。”
他的语音带着一丝慵懒和入睡前的软糯,工藤新一站定在原地,却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低头看向黑羽快斗虚虚地攥在自己衣摆的指尖,轻轻勾了勾嘴角:“你在跟我撒娇?”
黑羽快斗放下手,半蜷起身子,把怀里的抱枕抱得更紧了一些,半张脸几乎都埋在了里面。
然后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像是幻听的回应:“不行吗。”
工藤新一弯下腰,替他把遮在了眼睛上的刘海拨开,然后道:“好。”
他也没打算提醒黑羽快斗去床上睡,而是展开毯子盖在了对方身上。
而就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黑羽快斗的呼唤:“新一。”
他又扭回头望去,就见黑羽快斗正闭着眼,呼吸清浅,身体微弱地起伏着,仿佛刚刚的那一声只是无意的梦呓,可他知道,那是黑羽快斗的主动而为。
于是他应道:“怎么了。”
黑羽快斗依旧没有睁开眼睛,整个人的姿势也没有任何改变,他的脸上因为放松而没有丝毫表情,开口的声音里却有着藏不住的欢欣。
“没事。”他说,“我只是想叫叫你。”
——我只是想叫叫你
在这句话的回响之中,工藤新一回到卧室。
此时正是下午太阳斜射的时分,风从留了一条缝隙的窗户中溜进来,将窗帘掀起一个飘逸的弧度,阳光也顺着这道开口照进屋中,地板好似被铺上一层金色,映在床头台灯的灯罩上,仅仅是反射的光线几乎就要耀花他的眼。
很突兀的,在这个瞬间,工藤新一忽然想要读一读那封信。
那一封八年前的黑羽快斗留给自己的信。
毫无预兆,毫无逻辑,毫无理由,也毫无证据的,工藤新一觉得现在应当就是那个瞬间。他从来不是从心论者,所以此时此刻只能归咎于,他终归还是被黑羽快斗的习性传染了。
可那也不坏。
命中注定这种事,从来不坏。
工藤新一从床头柜里拿出那封经过八年也依旧被保存得很好的信,手指在表面那一行「工藤新一 亲启」的字样上来回抚了几道后,他像是彻底下定了决心般挑破了封口处精致的火漆。
里面是一张同样纯白的信纸,即使还没有展开,他也已经从阴影里看到了密密麻麻,几乎铺满了整张纸的文字。
远远比对方曾经写过的任何一封预告函,任何一道谜题,都要来的充实而满足。
而将其完全展开后,落在眼里的,是独属于十七岁的黑羽快斗风发意气,又隽秀清逸的笔迹。
亲爱的名侦探
这番许久不曾见过的腔调令工藤新一下意识笑了一声,这的确是八年前的那家伙才有脸写下的称呼。
可下一秒,在看见紧接着的下一行文字时,他又为之微微怔然。
亲爱的名侦探:
工藤新一。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叫一次这个名字,不是在无人知悉的地方,也不是假借你的身份后毫无意义的自我介绍,我想叫一次这个名字,即便「名侦探」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但我还是希望能在脱离了怪盗与侦探的身份之后,仅仅只是呼唤作为工藤新一的你。也许你想说我有无数次机会,我随时都可以这么叫你,但也许你现在开始意识到了,我还无法拥有这样的机会,因为我还没有机会正式向你介绍,作为黑羽快斗的我自己。
你肯定要说我总是在坚持这些无用的自尊与规矩,它们或许的确很没有意义,可是面具与成为了犯罪工具的魔术,也同样没有任何意义,我为其骄傲,我也要将其抛弃。
你应该在生气吧,为我的欺瞒,为我的自作主张,但我不会向你道别,更不会向你道歉。或许你试图过留住我,我希望你真的这么做了,又希望有人成功地拦住了你。
事实上,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看到这封信,又或者你可能永远也看不到,现在正在阅读着我这些可笑的剖心与陈词的,只是那些毫无感情的检察官而已。但我想了想,那又如何,我还是要把这封信写下去。
如果是你本人正在阅读这封信,那你应该知道它被藏在哪里,这个选择其实让我犹豫了很久,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你发现还是不要发现。
如果你正在阅读这封信时,是在对我的正式审判之前,即便我已经没有任何立场,但我还是想要请求你,不要做任何事,不要出现在我的审判庭上。
如果你正在阅读这封信时,是在我正式入狱之前,我也依旧想要请求,永远不要来探视我,我会照顾好自己,我向你保证。
但如果当你找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在你的身边,那当你正在阅读这封信时,应该就已经知晓了,我喜欢你这件事。你也已经经历过漫长的等待,和我一次又一次拒绝你探视的事实,可即便这样,你还是与我一同找到了这封信,这是不是说明,我没有让你失望,我也没有被你放弃。
回头看看我都写了些什么时,突然发现我太滑稽,无论你什么时候看到这封信,我喜欢你这件事都已经这么草率地暴露给了你。可无论你什么时候看到这封信,你应当都能理解我为什么不希望你出庭、不希望你来探视我的原因,我相信你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可如果我在审判庭见到了你,如果你每年依旧选择来探视我,那么我便会知道,原来你还没有看到这封信,原来你还不知道我喜欢你。
我究竟想要对你说些什么,这封信写到现在这里时,连我自己都已经快要搞不清了。
我在给我这辈子喜欢上的第一个人,写我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要说一句「我喜欢你」,会需要这么多的前提。
那么这封信就写到这里吧。
我即将对你偷偷进行一场夜访,在终战前夕的夜晚里,你会按时入睡吗,即便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你会真的安眠吗。
你不会回答我,而我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那样我的愿望或许就能成真。
然后我会在很多年之后再告诉你,那时你曾好运地,得到了一个胜利之吻。
黑羽快斗
亲笔
以前他曾听过一段话。
倘若有两个人,分别代表了两种原则,代表了两个始终相反的世界,那么这两个人一旦相遇,命运就注定了:他们必定会互相吸引,互相迷恋,必定会互相征服,互相了解,抑或是互相毁灭。
他曾经无法理解,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两个人,那么比起宿敌,他们分明更像是同类,理性主义至死不渝,浪漫主义诚不我欺。
现在他却终于能够明白了。
这样的两个人一旦相遇,他们的命运就注定了。
他们将会是彼此不能再冠以平凡的生活中,仅有的平凡。
工藤新一阖上信纸。
十七岁的黑羽快斗写了很多,或许在写信的那个当下,他也在感受着青春期躁动时的心急与焦虑,以及想象到他们即将面对的未来,无处安放的茫然与无力。一张薄薄的纸几乎塞不下他所有想要传达的话语与情意,所以有的地方的字迹甚至显得拥挤,所以彼时少年落笔时专注的眉眼,写到语句纠结处时或许会咬住笔头的坏习惯,都几乎跨越了时光,全然跃于纸上。
看到信的最后一句,工藤新一忽然想起,终战的前夕他几乎是彻夜未眠,精神和思绪无比清醒,可他的理智告诉他,身体一定要得到充分的休息,于是他强迫自己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但是始终不曾真正入睡过。
某个很静谧的瞬间,从窗外传来了一道很微弱的动静,像是风一瞬拍打在了玻璃上,并不值得太多警惕,所以工藤新一一动不动,依旧安静地躺着,等了很久很久,而下一次动静响起来的时候,仅仅来自一道真正的夜风。
现在回想起来,工藤新一不明白,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怪盗知道自己在装睡,所以没有选择停留。
现在回想起来,工藤新一也不明白,那个时候的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
而那时黑羽快斗许下的愿望,又是什么。
工藤新一走出卧室,远远就看见黑羽快斗仍然保持着之前见到过的姿势,好似安稳地熟睡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径直走过去,俯下身,凑在黑羽快斗的唇上轻轻吻了吻。
后者睡得很浅,即便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动作,即便是他努力想要将其作为一次偷吻的动作,也还是惊动到了对方。
黑羽快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思绪还没清醒,就先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工藤新一离开他的唇,却又一次落在黑羽快斗的额间。
“我只是突然想吻你了。”
黑羽快斗从来没听过工藤新一这么露骨的心意,可在听到的这个当下,却又丝毫不觉得新奇。
好似那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于是他再次被涌上的困意侵袭,甚至没听清楚自己回应了什么,就本能地闭上眼睛重新睡着了。
工藤新一没再回到卧室,也没有去做本来打算打扫的卫生,他在黑羽快斗脚边仅剩的一点缝隙里坐下,然后撩起落在地上的一隅毯子盖在自己的腿上。
他就这么坐着,暖意葱盛,温度也适宜。
他就这么坐着,也许在某个平凡的瞬间里,他也会悄然睡去。
End.
全文 完
全文总字数:280049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们』
Tips:
-文段「倘若有两个人,分别代表了两种原则,代表了两个始终相反的世界,那么这两个人一旦相遇,命运就注定了:他们必定会互相吸引,互相迷恋,必定会互相征服,互相了解,抑或是互相毁灭。」,出自赫尔曼·黑塞《纳齐斯与戈德蒙》
P.S 本文还会有三篇番外,暂定于预售结束之后再发布
今天不说太多闲话了,想说的话都放到之后的后记里吧,不知道能否听你们多说一些呢?
《败于极昼》正文到这里就正式结束了,历时一年半,总字数28万,感谢陪伴这篇文直到今天的你们,也感谢更文期间所有人对我的喜爱、支持、理解,与体谅
我们下个故事再见
圈.
2021.12.04
交心_上
*
特摄公钟,大量私设和neta
写给朋友
*
往生堂客卿来见执行官。进门时揭了兜帽,风尘仆仆,脸色苍白,显得有些疲惫。
第一句话是,「你好。」
第二句话是,「我是摩拉克斯。」
达达利亚手指一松。筷子没握稳,从桌上跌下去。他楞楞瞪大眼睛,疑心自己因睡眠不足产生了幻觉。
「……啊?」
见他怔忡,青年于是伸手捅进胸腔。片刻后,抓出一件闪闪发光的东西来,在他眼前缓缓摊开手指。钟离盯住他缩紧的瞳子,沉声道,
「——这是岩王帝君的神之心。」
到达璃月的第一天,达达利亚把行李拖进北国银行。航空箱比他更早跨过门槛。整理随身物品时,叶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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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摄公钟,大量私设和neta
写给朋友
*
往生堂客卿来见执行官。进门时揭了兜帽,风尘仆仆,脸色苍白,显得有些疲惫。
第一句话是,「你好。」
第二句话是,「我是摩拉克斯。」
达达利亚手指一松。筷子没握稳,从桌上跌下去。他楞楞瞪大眼睛,疑心自己因睡眠不足产生了幻觉。
「……啊?」
见他怔忡,青年于是伸手捅进胸腔。片刻后,抓出一件闪闪发光的东西来,在他眼前缓缓摊开手指。钟离盯住他缩紧的瞳子,沉声道,
「——这是岩王帝君的神之心。」
到达璃月的第一天,达达利亚把行李拖进北国银行。航空箱比他更早跨过门槛。整理随身物品时,叶卡捷琳娜在旁念一沓装订整齐的资料。达达利亚挑拣着听,只记住岩王帝君已有数十年不曾降临。
末法时代,人类对神明的信仰逐渐消失。魔神爱人,拥有的伟力一大部分来自于治下人民虔敬的心。失去力量的来源,风神沉睡,冰神衰弱,草神陨落,岩神摩拉克斯不知所踪。天理正在动摇提瓦特生存的根基,至冬的女皇率先向天理举起反旗,但终究势单力薄。要打破现状,须集齐七枚神之心。
而根据七神之间的联系,唯一能确定的,仅有摩拉克斯尚未死去这一桩。
古籍记载,璃月是与神同行的国度。摩拉克斯与璃月同行三千七百年,几乎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欲寻岩君,也唯有在此地搜索蛛丝马迹了。
达达利亚行动力一向惊人。第二天,他便出门去,先在璃月港巡了一圈。魔王武装变换成一架重型机车,引他飞快穿梭在吃虎岩与绯云坡两地。空气不很好,天空灰蒙蒙的,指示灯在黯淡而浓稠的空气中闪烁。达达利亚在天桥上四望,市中心的超大显示屏跳转到偶像灿烂的笑脸,光打得极亮,将月亮都挡在了后头。
钢铁森林的覆盖下,属于神明的踪迹已非常薄弱。
达达利亚很快将足迹延伸到更远的地方。璃月是提瓦特面积最广的国家,在这个国度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魔王武装载着他前往各处,穿过被重建的废墟,在损毁的石碑前驻足。石碑将将破碎开裂,碑文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两周后,达达利亚停在轻策庄。
传说岩王帝君曾镇压恶螭在此,令螭的身体蜷曲成顽石,血液化为碧水,鳞片变成梯田,滋润万物……然而这景象如今全然看不到了。高楼拔地而起,修整的道路纵横,唯有螭血浇灌过的、高可参天的古树依旧扎根。
摩拉克斯的痕迹消失得如此彻底,达达利亚不禁咋舌。
线索横竖是找不着了,愚人众的执行官决定先去解决一下自己的基本需求。达达利亚跨下车座,车子迅速变形收缩,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变作一个小小的金属组件。达达利亚将它别在腰带上,大步往城里去了。
无论璃月时情如何变化,茶楼仍旧是闹市中最热络的场所。达达利亚寻了一处空位坐下,要了两屉莲花酥。台上说书人一拍折扇,继续讲那脍炙人口的评书:
……话说当年,岩王帝君大战那为虐四洋的海魔。
那海魔身形庞大,单是脑袋就有咱们的天衡山那么宽……您看看,光脑袋就这么大,身子又要多么硕大无朋!
只见那海魔张着血盆大口便向璃月港扑将过来,势若将这璃月港城与其中万千老百姓一口吞下!
可是各位您们想想,岩王帝君毕竟是——
「够啦!」台下有人打断他,「这年头,岩王爷早指望不上了,刘先生,讲点新鲜事罢!」
此言一出,堂下人纷纷附和。
「不如讲讲那黄家小姐的几任情人?」
「好,好哇!」
……
达达利亚冷酷一哂,指节轻轻在桌上敲击。璃月也不过如此了,他想,神明几千年的功德,只需不到凡人一生的岁月,便能被轻易揭过。摩拉克斯扶危济世,在众人眼中,竟不如小姐的情史配得上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茶博士刘苏僵在台上,牙关打战,「你们这些人啊,才过了几年,就忘了本了……」他持扇的手簌簌发颤,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眼眶湿润,似是真气得狠了。
达达利亚无意介入,但既是摩拉克斯的往事,哪怕只是为了搜集更多情报,也有一听的价值。他手掌一翻,将钱袋掷在桌上。碗碟碰撞,茶水被震得飞溅而起,嘈杂的人群惊惧地回头。
「十万摩拉。」鸦雀无声中,达达利亚开口道,「我雇你把这评书讲下去。」
说书人见他救场,登时就掉了眼泪,嗫嚅着向他道谢。达达利亚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但他愿意听这评书,可不是出于对岩王帝君的崇敬。
「免了。」达达利亚不耐地摆手道,「说你的书吧。」
于是,在茶楼恢复稀稀落落的人声以后,评书得以继续下去。
……一声喝令众仙,一手集聚磐岩,说话间楼阁大的巨岩雨点般地砸下来,打得那海魔头破血流!
诸位啊,那巨岩落入海中,仿佛长枪一般就这么钉在了海底……
达达利亚掂起一枚莲花酥。方才他就觉得这故事有些耳熟,现在终于能够确定,这是岩王帝君封印漩涡魔神奥赛尔的故事。他不免有些懊悔:这段历史,他已在抵达璃月之前读过。民间演义,并无多大价值。
海魔这就动了坏心眼了,「这岩王爷真个是气煞我也!不如我去毁了他的城,看他是和我作对,还是保他的人民!」
如遭雷击,达达利亚猝然起身。
他方才惹出的动静太大,所有人都对他异常关注。见他动作,满室茶客大气不敢出,茶博士的评书亦戛然而止。
这位异国的客人神色阴晴不定,盯着说书人的方向定神少顷,突然抓起随身物品,从窗口翻了下去。
魔王武装的脚程快过任何一种现有的交通工具,不到半日,达达利亚就回到了璃月港的北国银行正厅。覆着面具的招待员颔首向他行礼。
「叶卡捷琳娜。」
「大人稍待。」
达达利亚拂去衣上灰尘的间隙,叶卡捷琳娜已捧着木匣折返。达达利亚打开看了一眼,「数量多少?」
「出去留作研究样本的两枚,其余的符咒皆在此处了。」
「很好。」达达利亚啪一声将匣盖推回,「我出门一趟。」
木匣中的符咒正是百无禁忌箓。
据说持此物者,可以安全地靠近仙家洞府。而这种诞生于魔神战争的符箓真正的效果,是让持有者发挥神力,以御外敌。神明从世上逐渐消失的今日,恪守供奉仙人礼节的民众也所剩无几,百无禁忌箓遭人忘却,被岩上茶室的主人当做废纸,随意地混在账本之中,被前去收债的执行官一同带了回来。
觉察此物来历不一般,愚人众经过夜以继日的研究,终于摸清其原理,并仿造原物,复制了数十张。
达达利亚取出一张,夹在手指间,感受其中涌动的神力。倘若它真有传说中那样神奇的功效……想必撬开那位海魔王「奥赛尔」的封印,也是轻而易举。
十万摩拉确实用在了正途。达达利亚嗤笑,倘若不是那位说书人,他尚且意识不到还有这种绝妙的主意。
「摩拉克斯,你既不见我,我就先毁了你的城。」达达利亚倾出符纸,手中结印,「——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接着藏身,还是出来保护你的人民?」
符箓在风中簌簌飒飒地鼓动,随着他的指令,红墨写就的符文光华大放。符文在他周身盘旋一周,星子坠落般,沉入孤云阁的礁石之中。呼啸的风中,达达利亚握紧了赤色的面具,蓄势待发,预备迎接回归陆地的敌人。
狂岚骤歇,光辉隐去,海上风平浪静。
达达利亚等待五分钟,十分钟,到满心斗志都转为挫败的尴尬。
怎么回事?他迷茫地拍一拍岩石表面,甚至附耳细听,除去海浪拍击的回声以外,再无其他响动。
年轻的执行官在沙滩上静坐许久,听到渔民出港的鸣笛时终于死心。
……哈。达达利亚意兴阑珊,也是。摩拉克斯都生死不知的当下,被他一枪封入海中的漩涡魔神,自然早该溃散了。
劳碌整日,中午在茶楼达达利亚没能吃完那两屉莲花酥,凌晨返回璃月港,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叶卡捷琳娜还没醒,达达利亚到厨房自己下了碗面。
他端着碗到正厅坐下,舀起一勺汤,便听到门口有响动。
「大人。」是娜蒂亚敲击房门,「有客人。」
「现在不是北国银行的营业时间吧?」达达利亚不耐道,「请他回去。」
娜蒂亚顿了一会儿,似乎在和门外的人交谈。达达利亚侧耳,没有捕捉到谁人离去的脚步声。
很快,娜蒂亚重新开口。
「这位先生说,他有关于摩拉克斯所在的情报。」
达达利亚手指一岔,面条滑入汤中。他望着碗面上袅袅升起的白雾片刻,嘴唇微动。
「请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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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粗部分为游戏原文本
| 快新 | 败于极昼。『12』
/文前一点声明:本文除了快新之外,无任何与快或与新的箭头倾向,所有人对他们都只是友情/亲情/同事情的关系
/介绍详见01章
Chapter.12
虽说都是江古田出身的人,但巧的是无论工作还是定居,一行人目前都在东京都市区内,聚会的范围自然也就定在了市区。
两个女孩在聊天群内讨论得热火朝天,而两个男生都是一副听从安排的局外态度,最后便由桃井惠子做主,将地点选在了一家自助餐店。
只是临出门前工藤新一接到了一通电话,跟某个案件有关,因此耽误了好一会。最后抵达店里时,他们既是最晚才到的,也不可避免地与约定时间相比迟到...
/文前一点声明:本文除了快新之外,无任何与快或与新的箭头倾向,所有人对他们都只是友情/亲情/同事情的关系
/介绍详见01章
Chapter.12
虽说都是江古田出身的人,但巧的是无论工作还是定居,一行人目前都在东京都市区内,聚会的范围自然也就定在了市区。
两个女孩在聊天群内讨论得热火朝天,而两个男生都是一副听从安排的局外态度,最后便由桃井惠子做主,将地点选在了一家自助餐店。
只是临出门前工藤新一接到了一通电话,跟某个案件有关,因此耽误了好一会。最后抵达店里时,他们既是最晚才到的,也不可避免地与约定时间相比迟到了许多。
工藤新一不免有些抱歉,所以当黑羽快斗走在前面带路,不经意地加快了速度时,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上对方急切的脚步。
越过人潮拥挤的街道,穿过七弯八拐的陌生小巷,工藤新一望着面前的招牌,钦佩于开在这种地方的店居然也能被人找到。
而当黑羽快斗回头看向他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低下了头。这个运动量虽然谈不上剧烈,却比平日里超标了不少,还不至于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只是胸口有些发闷,呼吸也有些紊乱。他试图把这伪装成走累了,因此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所幸黑羽快斗应该是没有看出什么端倪,示意他们已经到了后,就往店里走去。
路过前台时工藤新一撑了一下桌子,黑羽快斗没有察觉,这一停顿,就落了几个身位的距离。工藤新一轻飘飘地看了黑羽快斗的背影几眼,才重新抬脚跟上去。
座位订在了单间,因此黑羽快斗拉开包厢的门时,已经抵达的众人顿时就望了过来。
中森青子第一个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眼神亮亮的,表情也是经久未见的期待,唤出声的语气里满是欢欣:“快斗!”
她今天穿了一条米色的长裙,头发较高中时剪短到了齐肩的位置,脸上也化了淡淡的妆。可不知为什么,她看起来仍是一副青涩的模样,好像这八年都不足以让她长大。
而她的行为也依旧像八年前那般幼稚,黑羽快斗还没来得及出口打招呼,女孩就径直扑过来抱住了他。黑羽快斗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过于生猛的力道撞得连连往后退去,几乎退到走廊中央才堪堪稳住身形。
几步之外的工藤新一看到这一幕,顺势停下了脚步。
黑羽快斗无奈地低头看向女孩的发顶:“喂,笨蛋青子,你……”
他的声音蓦地顿住了。
不远处的工藤新一也同样一愣。
一声极低极淡,像是经过了万般压抑,却依旧没能忍耐住的哽咽,轻轻地自黑羽快斗怀里传来。
中森青子带着轻微哭腔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真的……是快斗啊。”
而工藤新一还没来得及为此冒出什么感想,黑羽快斗也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见中森青子蓦地抬起头,眼角带着深深的红晕,表情似是微不可见的恼怒,然后举起一只还在颤抖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打在黑羽快斗的肩膀上。
“笨蛋快斗!”她说着这话时的气质与她今天优雅的装束大相径庭,“笨蛋笨蛋笨蛋!”
“离开之前,为什么不来跟青子告别呢!”
“这么多年,连一张照片、一个视频都没有。”她的声音也终于添上了一丝颤抖,“有的时候青子都在怀疑,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不是快斗……”
心脏某处突然剧烈地刺痛了一下。
工藤新一无意识抬起手,攥紧了胸口处的衣服。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当年固执等待自己的毛利兰。
看见了当年抓着一缕影子不放手的自己。
那种时至今日也无法溯源的情绪,原来叫做恐惧。害怕不尽人意的结局,害怕不被遵守的约定,也害怕每一眼都是最后一面。
他突兀地想起一切结束的那个夜晚,想起他转过头,看见怪盗夹在光影的缝隙中忽明忽暗的身形。而他竟然此刻才意识到,他甚至没有看清那时怪盗究竟带着怎样的表情。
没有道别和道别之后被留下的人,究竟哪个会更痛苦。
工藤新一不知道。
黑羽快斗像是有点慌了。在当面见到中森青子之前,他都仍旧把对方当成自己所熟知的那个天真的青梅竹马,无论是这八年间的例行通话,还是回国之后第一个选择联系她,他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毫无破绽,中森青子的态度也与记忆中相较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一直以来没能发现破绽的人,是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了异样。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隐藏情绪。
从什么时候开始,中森青子长大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黑羽快斗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一只手,停在中森青子的眼前。
中森青子其实已经足够坚强,她始终没有真正地哭出声音,只在一次无法忍耐的眨眼过后,流下了仅仅一滴眼泪。
从工藤新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黑羽快斗的举动很像是要替女孩拭去那道浅浅的泪痕。
然而下一秒,工藤新一并没有看清黑羽快斗是怎么做到的,一朵蓝色的玫瑰出现在了他的指尖。
“笨蛋。”黑羽快斗轻轻地说。
“你是七岁的小姑娘吗,大庭广众的,能不能矜持点。”
回忆里的年纪,现实盛开的花。
中森青子看着眼前这番再熟悉不过的场景,终于弯了嘴角。
她接过那朵玫瑰,又后退一步,拉开了彼此过分亲昵的距离,然后低下头,闻到了花蕊里带着的余香。
她用手背擦掉脸颊上的湿意,再抬眼时,已是黑羽快斗熟悉的嗔笑表情:“姑且原谅你了。”
站在包间里不知道看了多久热闹的桃井惠子敲了敲门框以示存在感,随即煞有介事地轻咳两声:“只有青子有礼物吗,我没有吗。”
黑羽快斗应声看向她,不带什么歉意地笑笑:“你怎么还跟着她起哄,礼物是没准备,这顿饭我请好了。”
桃井惠子得逞般地比了个耶:“成交。”
黑羽快斗却歪了歪头:“不扎双马尾都快认不出你了。”
听出这是黑羽快斗故意打趣的回击,她还是忍不住涨红了脸:“我成年后就没再扎了!”
一瞬间好像就回到了高中那年。
中森青子被两人逗乐,捂着嘴偏过头笑起来。
这一转头,突然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她惊讶地唤出声:“工藤侦探!”
这一声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桃井惠子第一个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随即睁大了眼睛。
“……诶?「工藤」?”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黑羽快斗,又蓦地看回来,“居然不姓「黑羽」吗?!”
黑羽快斗无奈,却没有立刻解释,只是同样转头看向工藤新一时,才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略微超出自己所以为的距离。
他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
工藤新一的确没有察觉,不如说,是深感自己处在局外的他并不打算刻意去察觉某些氛围。
他只是在自己的存在被注意到后,主动往黑羽快斗的身边走去,然后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停下,礼貌地回应了中森青子:“不好意思,是因为我耽误了时间,才来晚了。”
中森青子交叠双手躬了躬身:“之前麻烦工藤侦探照顾快斗,我还没有向你说声谢谢。”
虽然发烧的那天,黑羽快斗知道工藤新一与青子联系过,但此时看着两人自如交谈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往身边瞥了一眼。然后就见工藤新一面无表情,一副不否认,却也没打算过多解释什么的平淡态度。
恰好桃井惠子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介绍一下,黑羽快斗便顺势道:
“这位是工藤新一,搜查一课的警部。也是我……”他顿了顿,继而轻笑一声,“是我现在的房东。”
这种介绍方式说出来,熟悉他的基本就知道,这是黑羽快斗关系很要好的人。
反倒是工藤新一没想到黑羽快斗会这么称呼自己,一时莫名地看向他。
黑羽快斗回应上工藤新一的视线,随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眨了眨眼。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居然一直站在走廊上,饶是附近都是关门的包间,方才的插曲应当没被人注意到,中森青子还是倍感羞耻,在桃井惠子也介绍完自己后,便是立刻将人领进包间里飞快地关上门。
凡事都向来准时,今天自然也不例外,从方才开始明明就一直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却始终默不作声的白马探,终于于此时站起身来。
虽然已经做好了会见面的心理准备,但在走进包间看见白马探站得笔直的身形时,工藤新一还是下意识握紧了指尖。
黑羽快斗更是早就看见了他。毕竟包间的门大开着,而白马探就坐在正对面的那个座位上,甚至从一开始,对方就丝毫没有避讳赤裸裸望向他的目光。在被中森青子抱住的时候,黑羽快斗只要一抬眼,就能与他对视而上。
中森青子的那一番话,对于大致猜到真相的白马探来说,必然是要掀起一番波澜的。
但是他表面的神情还能维持平静,只从眼底流露出一些复杂的情绪,看着他时也依旧像是在本能地打量什么。从一开始黑羽快斗就有些心虚,现在更是不敢直视白马探的眼睛,可即便如此,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记忆里总是充斥在白马探周身的凌厉此时毫无踪影,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温度也逐渐降了下来,就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也一并从空气和呼吸里消失了。
白马探没有走上前,只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氛围里暗潮涌动没有发生过一般,语气温和地主动开口:“好久不见,黑羽。”
黑羽快斗抬眼,默了一会,才回以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好久不见。”
打完招呼后,白马探的视线自然地偏移向黑羽快斗的身后。
工藤新一站在那里,略微低着头,他并没有感到什么临时插足不属于自己的同学聚会的局促,他只是没有要主动说话的意思。
中森青子见状,下意识要介绍彼此:“这位是快斗的……”
然而她还没说完,罕见地被白马探不甚绅士地插了话:“我知道。”
“工藤警部的名声——”他这么说着,目光却是如同遵守礼仪般,好好地落在对方身上,“——我早有耳闻。”
听出被刻意加重了读音的后半句话,工藤新一终于抬起头,直视上白马探不带什么温度的目光。
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那真是荣幸。”
黑羽快斗一瞬间感到了些许违和,也许不是错觉,工藤新一和白马探之间,似乎有着点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渊源。
眼下却并不是探究的时机,中森青子与桃井惠子更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到,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白马探并没有向工藤新一介绍自己的名字,而工藤新一也没有追问。
她们只顺势回到了之前的座位上。一张标配的六人座长方桌,两个关系好的女生自然是坐在了供双人的同一边。白马探来得早,便是选择坐在了她们的对面。
此时剩下的位置就显得有些微妙了,白马探看起来没有要换座位的打算,而中森青子似乎是觉得让工藤新一单独坐在两端的位置上不合适,没有明说,只借口有许多话想聊,一个劲地暗示黑羽快斗坐过去,好离自己近一些。
黑羽快斗犹豫了一会,用眼神问询了一下工藤新一的意见。
工藤新一像是料到了这个局面,主动坐到了白马探的身边,没有表现出丝毫排斥,自然得几乎让黑羽快斗以为方才的感受是一场误会。
“红子最终还是没有来呢。”见众人都好好地落坐后,中森青子看向仅剩的那个空位,不无惋惜地说。
“红子同学好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并不是真的不愿意来啦。”桃井惠子打着圆场,随即话题一转,“为什么不带你家那位来让我们见见。”
闻言中森青子蓦地红了脸颊:“他、他挺忙的。他说急救要随时待命,平时不方便离开。”
黑羽快斗还是第一次听闻青子男朋友的职业:“诶,居然是位医生吗。”
“嗯。”
不知道黑羽快斗对此有没有什么感受,但回想起黑羽快斗曾经说过的某段经历,工藤新一倒是有些按捺不住。他抿着唇。自顾拿过一边的水瓶,往杯子里倒满了水,像是要控制什么情绪似的仰头喝了个干净。
“到头来居然只有黑羽同学带来了呢。” 桃井惠子撑着下颌总结道,“家属。”
工藤新一猛地被最后一口水呛到。
虽然知道此「家属」非彼「家属」,工藤新一心头还是一阵颤动。
而黑羽快斗也仍挂着那副理所当然的笑容。
昨天黑羽快斗向他发起提议的时候,心里其实觉得没什么必要,最后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他并不真的担心白马探会为难黑羽快斗,更像是一种幽微难明的好奇,想知道黑羽快斗会以什么身份和方式介绍自己。
而今天得到的答案是,房东。
什么啊。
工藤新一不明所以。被呛到后又不想狼狈地暴露自己的心情,只抽了张纸巾侧过身,隐忍着喉间的不适。
房东是什么。房东能算是家属吗。
然后他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自己在较真什么,本来就只是一个关系要好的代指,况且也没有什么更合适的称呼了。
甚至如果要问自己期待什么样的答案,也同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旧时的好友在嘘寒问暖,多年不见更是有数不清的话题可以聊,工藤新一并不打算加入,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话题引到他的身上,他就适当地回应几句,在他们回忆自己听不懂的事迹时,也就只选有关于黑羽快斗的部分听一听。
基本上都是两个女孩在主动说话,黑羽快斗则大多是被动回答的那个,特别是中森青子,一直对他这八年来的生活十分好奇。
黑羽快斗事无巨细地回答着,这些内容工藤新一并不想听,因为他知道那些事情并不是真实的。而即便是在撒着这般弥天大谎,黑羽快斗的表情却始终很平静,就好像他已经习惯了做这样的事。
工藤新一有些胸闷。
他许是最能感同身受的那个人,这种事情,无论多少次都不会习惯的。
而渐渐地他也发现,在谈及这八年间的事情时,白马探几乎也同样保持着绝对的沉默。他偶尔不经意地往身侧投去几分打量,就见白马探把喝空的茶杯扣在指尖把玩,视线却是低垂着的,不知道焦点究竟在哪,也不知道当下在想着什么。
直到包间外传来一阵客人与侍应生的交谈声,两个女生才像是终于想起了这里是一家餐馆,而他们居然谁也没提醒早已到了饭点。
这家自助餐店是桃井惠子选的,据说味道特别好,只是位置比较偏僻,她第一次也是被大学的前辈们带来的。
于是桃井惠子拉着中森青子,想要给她推荐一些自认为好吃的。而中森青子则习惯性地拉上黑羽快斗,他们刚刚在谈论的话题才说到一半,一边走着她又忍不住聊了起来。
之前一行人离开包间的时候,黑羽快斗特地走在了工藤新一身边,还有些抱歉地问他会不会无聊,工藤新一安慰地摇了摇头,让黑羽快斗不必太关照自己。然而此时一转头的功夫,黑羽快斗就真的突然没了踪迹,口头虽然说着没关系,但他还是拿着空盘子绕了半圈,才看见不远处中森青子对黑羽快斗兴奋地说着什么的身影。
黑羽快斗像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忽地抬起头精准地看了过来。工藤新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同样用眼神示意回去,让他安心陪着青梅竹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但就在这一刻,他的确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心情由此添上几分愉悦,工藤新一轻松地逛起来,挑了几样看起来味道不错的菜品。
再次转过身时,冷不丁地就与同样独自一人的白马探打了个照面。
对方看起来也同样愣了一下,但在回过神后,两人竟然谁也没有移开视线,也谁都没有主动离开。
工藤新一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并不真的讨厌或是嫌恶面前这个人,早些年在幼稚心性驱使下的鲁莽冲动,放在如今本该轻松就能释怀,却是这么多年都没做到。
但答案却是那么清晰明了。
当他终于愿意好好地看向对方的眼睛时,只一个瞬间就意识到,白马探和自己分明就是一样的。
比起回避或者不愿提及这样的借口,自己或许较黑羽快斗而言,才更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
因为他从来不否认,当年白马探所说的话,都是对的。
第一次以工藤新一的身份遇见白马探,是在那场逮捕黑衣组织行动收网后的第三天。
也同样是黑羽快斗被ICPO带走后的第三天。
这场行动的结局基本上称得上圆满,组织的核心人物全部落网,组织本身也元气大伤,只有个别小喽啰钻了空子逃窜出去,掀不起什么风浪,被逮捕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一个极大的恶势力被根除,牵连出的则是更加错综复杂的暗网,各种资料与信息量相当庞大,作为这场行动的最关键人物,工藤新一自那之后几乎就没有离开过警视厅。
那天正好是茱蒂联系他,有关于黑羽快斗的最新消息,让他有空的时候去一趟FBI的基地。而他直接丢下了手上分析到一半的资料,乱糟糟的头发和两天没换洗的衣物也懒得整理,恨不得能立即飞奔过去。
然后在警视厅的大楼门口,看见了站得笔直,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的白马探。
其实在看到白马探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对方等的人就是自己,但他还是目不斜视地从对方的身侧走了过去。
白马探的态度却比他想象的坚决,他没能绕开,因为白马探直接伸手拦住了他。
这段时间无时无刻不处在焦虑下的情绪让他有点上火,根本顾不上社交礼仪,径直就是一句:“有什么事。”
白马探勾了勾嘴角,即使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笑意:“你果然认识我。”
工藤新一没有精力深究,也没有心神反驳,他对对方产生的认知以及为数不多的相处经历全部来源于江户川柯南的身份,可他没法解释,也不想解释。
白马探则显然把他的沉默解读成了另外的意思,表面上仅剩的一丁点风度都不再维持了,再开口时声音几乎称得上阴沉:“他现在在哪。”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果然,白马探也早就怀疑起了怪盗基德的身份,而且是比自己更加接近于真相的。
工藤新一顿时卸下了浑身的力道,垂下眼眸,不说话,也不看他。
但下一秒,他突然感到呼吸一窒,是白马探攥住了他的衣领,而他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印象里的贵公子也会做出这种粗暴的举动,就这样被用力地推到一旁的墙壁上,背部被撞击时传来的钝痛几乎让他脑海一片空白。
再回过神时,喉间甚至都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眼前是白马探放大的脸,这个距离下,那本该得体的仪容却染着不雅的灰败脸色,对方此刻狰狞的表情和眼里的狠戾都更让一切显得像是幻觉,可依然被抵住脖颈的呼吸不畅感告诉他这就是现实。
然后他听见白马探说:“你算什么啊,工藤新一。”
语气是近乎平静的歇斯底里。
“你凭什么就这样一无所知地,把他拉进另外一个深渊里。”
这里是警视厅的正门,他们的举动几乎是在公然藐视纪律,周遭已经惹来围观人群一阵阵骚动。可在门口站岗的保安手都已经放在了警棍上,却没有一个人敢直接上来阻拦。
这两个人都是什么身份,一个是警视总监的独生子,一个是被誉为日本救世主、甚至才解决完一桩重案的天才侦探。
没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何产生了争执。
只有他们自己,看见彼此眼底同样布满的血丝,听见心跳的声音吞噬了山崩与海啸。
该回应些什么,好像任何话语都是借口。
有资格做决定的那个人从来不是自己,他甚至没有一星半点能够拒绝的权利。怪盗从来不容他拒绝,怪盗从来令他无法拒绝。
自己又的确一无所知,他竭尽全力地尝试过,却始终没能靠近怪盗分毫的真实。怪盗不曾为他留下半点余地,更从没让他看清过自己。
然而事到如今,这些解释对于黑羽快斗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工藤新一终于重新感受到血液在流动,唇齿间满是干涩泛苦的感受。
他突然很想笑。
受制于人的自己,和求而不得的对方,到底谁才是更狼狈的那一个。
“你如果真的那么了解他的话……”
知觉似乎还有些麻痹,开口时一字一句仍然在微微颤抖。
“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牢牢地抓住他啊。”
衣领上的力道松开了。
并不是白马探主动放的手,他们被赶来的警员强制性分开,互相被带着往后倒退几步,将距离控制在哪怕挣脱了也没法立刻冲到对方面前发难的范围内。
呼吸突然变得通畅,但大量灌入的空气反倒让工藤新一忍不住咳嗽起来。
而咳着咳着,腔调就变了味。
待到稍微缓过来一点,他看向对面由于是先惹事的一方而正被制住的白马探,像是真的被这一幕刺激到,无言地勾起嘴角。
他没想到这一刻自己居然真的笑了出来,一贯冷静的头脑烫得负荷,心脏的跳动剧烈到快要蹦出胸膛,声音里也带上前所未有的讽意。
只是不知道,被嘲弄的人究竟是谁。
“你明明,也什么都做不到。”
白马探深深地蹙起眉。
工藤新一想,自己成功戳到他的痛处了。如果不是被拦住,也许下一个举动就是往自己的脸上挥一拳。
可这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换做自己的话能不能做到,工藤新一不知道。
因为比起白马探,黑羽快斗连让他选择的机会,都不曾一次给过自己。
太幼稚了。
此时此刻回忆起那时的场景,除了这个词,工藤新一竟想不到别的形容。
不过那时的他们本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有那么一点允许幼稚的资本。而今不论是年龄还是身份,他们都比当年成熟了不止一点,可他们反而却像忸怩的高中女生般维持了这么多年不尴不尬的局面。
工藤新一甚至想,是不是他们打完当年没能打成的那场架,就能像那个年纪普通的男孩子一样心照不宣地和好。但再深入地想想,他们的关系好像也没有这个必要。
他并不意外白马探会猜到真相,同作为侦探,对自己过度关注的事情会有异乎寻常的敏感,再加上其父亲的身份,难免会听到某些风声。工藤新一当时在担心的,反而是白马探会在这件事情上追根究底,即使FBI在协议中保证了不会将真相向日本警方公开,但如果以白马探为首有人调查起来,掀出冰山一角也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在那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之后,第二次再听到关于白马探的消息,便是他在高考前夕放弃了国内的学历,重新转回了英国的学籍。
那天在警视厅正门的闹剧,两人几乎没有一句像样的交谈,可所有的理由与决意全都在那短短的几声话语中。
被强制分开后他们再也没有靠近分毫的距离,再也没有与彼此放过狠话,也再没有让自己的举动向对方暴露自己的心情。
工藤新一本就无话可说,现在更是打算在自己会被带去询问具体情况前找机会赶紧离开。
可白马探却不容他放松。
明明没有指名道姓,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他就顿住了脚步。
白马探最后看向他,眼神里没有温度,语气冷得像冬末的薄冰,不是警告,不是质疑,仅仅就是要在这一刻,说给他听。
那一刻工藤新一的确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有何用意。
同作为关东的侦探,他们仅有的较量就只发生在这不到三分钟内的争执里,但工藤新一还是率先认识到,是自己输了。
就在对方比自己先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就在他分明已经意识到,自己将会用未来的数年,来亲身验证这个令人绝望的答案。
——“你最好祈祷,他会过得好。”
工藤新一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那时……”
“那时……”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他愣了一下。
而白马探并没有为此动摇。在这一点上,纵使他们没有超过那三分钟的交集,也让工藤新一感到无比熟悉。
白马探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带一点犹豫地把自己要说的话继续下去:“那时,从某一天开始,我发现他竟然不在第一节国文课上睡觉了。”
瞳孔无声地一颤。
又是这样,就从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开始,他就知道对方究竟想要说什么。
“我的第一反应,其实是他是不是在企图着什么,又或者,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不知想到了什么,白马探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因为自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天起,他早上永远都是一副强打着精神的样子。在第一次怀疑起他的身份前,我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让那个年纪的高中生每晚每晚都睡不好到这种程度。”
“但我还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敢去相信那个答案。”
“可后来又突然有一天,他在第一节课时又恢复了那种没有精神的样子,到了课间也趴在桌子上不动,于是我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他这个人一直很要强,但也可能只是在我面前要强,因为我是离真相最近的人。生怕露出一点破绽,所以即便有过那么多次或轻或重、或缓或急的危险无援的瞬间,他也没有向我求助过一次。”
“但是那一次,他的确对我说了。即使表情很勉强,可是眼神是信任的。”
“他说——「白马,我没吃早餐,胃不舒服,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买个面包」。”
“我知道那是与以往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很简单,很简单的一件小事。”
“我也知道现在让他晚上睡不好觉、白天来不及吃早餐的事情,不再是因为他自己。”
说到这里,白马探顿了顿,然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也是这时工藤新一才发现,他在白马探说话的期间几乎忘了呼吸,口鼻和肺里都已是濒临极限的窒息。
而白马探的表情依然很平静。
就好像自己在诉说的,并不是近乎改变了自己人生的一件事情。
“对于他,我一直都很不甘心。因为我没有亲眼见证他的使命结束的过程,我没有在自己的履历里留下一点战胜过他的痕迹,我也没有亲手抓住我来到这个国家后,唯一一个当成对手的人。”
“可就在那个瞬间我才突然发现,真正令我最不甘心的——”
“——是我对于没有抓到怪盗基德的这件事,其实并没有那么不甘心。”
这个画面看上去有些滑稽,两个人站在人潮的中心,彼此手上都还端着一个盛满了的盘子。而他们的距离不远不近,不是亲密好友,却也不是萍水相逢,只是刚刚好,让他们的声音只有彼此能够听到。
工藤新一还能听见一些别的,快要溢出胸膛的鼓动,自血管深处涌上的沸腾。
和这么多年,终于敢诉之于口的勇气。
“那时……”而在真正说出口之前,他从没想过,第一个听到这番话的人居然会是白马探,“我偶尔会问自己,如果一切都有机会重来一次,要从哪一次开始做出不同的选择,才能避免走向这样的结局。”
捕捉到白马探一闪而过的异样神情,工藤新一自嘲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很不像我们这种人的风格吧。”
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跟他在一起待久了,思考的方式也越来越不像话了。”
话音落下,他敛去一切情绪,认真地看向白马探,语气微沉,但掷地有声:
“最后我得出的答案是——除非我从未遇见过他。”
如果他们的故事有第二种结局,那只能发生在一切开始之前。
一旦他们相遇,每一次选择都是必然,如今的未来便是注定。
因为那是一条无论多少次撞得头破血流,他们都一定会坚持走下去的道路。
可就连这一点,工藤新一觉得自己也同样做不到。
耀眼如黑羽快斗那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在这个世界上与之相遇。
他怎么甘心不与之相遇。
第一次,白马探终于对着工藤新一,很淡很淡地笑了一声:“我们俩对他,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残忍啊。”
工藤新一不置可否地回以一个无声的弧度。
显然,他们都没有打算为当年的事情道歉,事实上,他们都不觉得那是一件需要道歉的事。只有发自内心觉得后悔的事,才有道歉的必要。
白马探抬手理了理衣领,那阵自见面起能隐隐感受到的压抑情绪似乎从周身消失了,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可看起来终于有了点工藤新一记忆中,仿佛一根鬓发都带着高傲的那个少年侦探的影子。
白马探转过身,看起来是准备离开了,顺手从旁边拿了一碟天妇罗,再开口时,气氛称得上是闲聊般的随意:“不过我的确没想到,黑羽会带你来。”
他微微侧过半张脸:“你们现在住在一起?”
这个问题明明很正常,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点微妙的不对劲。也许是因为即使把话说开了,刚刚的对话内容也留下了点后遗症吧。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就是了。
工藤新一点点头:“嗯。”
他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要不要具体解释一下,最后还是大致道,“他还挺让人担心的。”
“我猜也是。”白马探停了一下,突然有些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怎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工藤新一莫名有点被看穿的尴尬,的确,他下意识地就认为白马探又要指责他了。
而白马探的确还有话要说,他只是最后拿了一杯果汁后回过头,一边往包间走去,一边语气自然地开口:“不过我本来就没什么资格阻止你,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反倒是你——”
工藤新一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直到白马探在走进包间的门前稍微顿了顿时才反应过来,然后就听对方说:
“你现在又是以什么立场介入他的生活。”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这个当下,以及在这之后的好几分钟、好几十分钟内,工藤新一都没能精准地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白马探也并不真的要得到他的回答,说完这句后就独自先走进了包间,留工藤新一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他根本都还没有把自己的晚餐挑选完全。
但他也没有再出去一次的兴致,便也同样坐回位置上。
莫约五分钟后,等回来了有说有笑的三个人。
正式的晚餐倒没有工藤新一想象中的那么见外,也许是因为四个同学中的三人都与自己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又或许不是他多心,最多主动提起关于他的话题的反而是中森青子,那位名为桃井惠子的女生也同样对他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
索性都是些无伤大雅的话题,他也很乐意以这种方式加入黑羽快斗的交际圈,渐渐地便也被带动得健谈起来。
所以中途突然被一通来自警局的电话打断时,他竟感到了些许意犹未尽。
与出门前接到的那通电话异曲同工。虽然前天刚刚结束了一桩重案,但是犯罪从来都不会给人喘息的时间。换做以前工藤新一二话不说就会立即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因为突发事件而与人失约也同样是家常便饭,可当对象换成黑羽快斗时,那些拒绝的说辞突然就变得无法理直气壮。
出门前的通话他没让黑羽快斗听见,大致了解到这个案子不算那么紧急后,还是决定跟着黑羽快斗来参加同学聚会,然后让津岛真雪先代为跟进一下。
而在饭桌上看见上来电显示人为「津岛真雪」后,他就知道自己免不了要好一番头疼,于是自觉地离开包间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只期待对方能尽量长话短说。
算上他猜到了津岛真雪要说什么而主动略过的部分,这一通例行汇报也还是花去了十几分钟。挂掉电话后突然看到出现在屏幕上的时间,他才发现现在居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了,这一顿晚饭不知不觉还真是吃了很久。
但是自己却没正儿八经吃什么东西。工藤新一下意识揉了揉肚子。
一是聊起天来就有些忘食,二是他除了第一次出去外就没再重新拿过新的食物,反倒是黑羽快斗偶尔出去了几次,似是顺手带回来几盘公共的小吃。
想到这里,工藤新一快步走向包间,黑羽快斗也许是看出来了些什么,只是碍于人多没有点破,而他并不想让黑羽快斗产生多余的担心。
但在即将路过卫生间的门口前,他倏地停下了脚步。
从洗漱池的方向,传来了两道非常熟悉的音色。
工藤新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咬了咬牙。
——那家伙……
他听见齿根处传来的吱呀作响。
——还以为他真有那么坦荡,结果还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
念头到这里就此打住,工藤新一无声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即使内心动摇得不得了,他也没有偷听他人私下谈话的嗜好。从这里回到包间还有另一条路,他转过身,正欲抬起离开的第一步。
却再一次被无意传进耳中的一句话定住了身形。
“这些年,你就没有一瞬间感到后悔过吗。”
那是白马探的声音。
工藤新一无暇去思考他们二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什么时候在这里遇上,是约好的,还是偶然。在这个问题之前,他们聊了些什么,又把话说开到了什么程度。黑羽快斗向白马探承认了一切吗,即使事到如今否认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怪盗基德已经不会再被抓住第二次,白马探也不是那样的人。而黑羽快斗难以启齿的解释,究竟是因为他对白马探怀有怎样的负担。
有无数的问题与好奇横亘在面前,可工藤新一依旧只能听见这一句令他如遭雷殛的话语。
是了。
一直以来他愧疚,他自责,他试图弥补,他自我麻痹。
他告诉自己绝不后悔。
可他却从来没勇气问黑羽快斗一句:
你后悔过吗。
这个后悔,并不是指成为怪盗基德的后悔。
黑羽快斗对此从不后悔。
这个后悔,指的是……
他听见黑羽快斗带着笑意的一声回答:“没有啊。”
像是浑身紧绷的神经在一瞬间松懈下来,工藤新一猛地撑住墙靠着,腿软得几乎站不直。
隔着冰凉的墙面,黑羽快斗的声音仿佛就飘在他的耳边。
“走到那一步是必然的,就算不是因为他,也会有别的契机。不如说,我很感谢一切能正好结束在他这里。”他听见黑羽快斗话头一顿,似乎是在摇头,“不,不是正好因为他,是只能因为他。”
“只能是因为,他是工藤新一。”
自己的名字被念出来的瞬间,仿佛有一道翻覆的浪潮淹过心脏。
“所以「后悔」这个说法,该从何提起呢。所经历的一切我都很感谢,如果真的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事情,那只能是从一开始,我就不该遇见他。”
“可唯独这件事,我从不后悔。”
工藤新一慢慢地弓起身子。
海浪越漫越高,没过了鼻腔,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拢过耳畔,一切声音都变得失真而茫然。
白马探沉默了好半晌:“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呢。”
他叹了口气,“你和工藤新一。”
黑羽快斗似是皱了皱眉:“你问过他这个?”
他有些犹豫地把似乎憋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问出了口,“你和他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白马探的语气听起来是在笑:“你觉得我和他,还能因为什么,而发生过什么。”
他说的话语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而他并不是真的希望黑羽快斗说出那个答案,最后反而是自己摆了摆手:“已经没事了。”
默了好一会,黑羽快斗还是想要解释般道:“白马,你和工藤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白马探打断了他,但似乎并不是不想听见后面的话,而是在那之前,有更需要说的话想让黑羽快斗知道。
“说到底,我也并不是很在意我和他有什么不一样。”
“同作为侦探,我们其实都已经失格了。”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态却意外地放松,“因为我们都固执地认为,怪盗基德是无罪的。”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点疲惫,带上了点不甘,但更多的,是带着早应如此的释然。
“但是同作为曾经有机会阻止你的人,我只能帮你掩饰怪盗基德的身份,他却能让你放弃怪盗基德的身份。”
“是我输了。”
-
白马探和黑羽快斗前后脚回到包间的时候,工藤新一正好吃下最后一口烤牛肉,听见动静抬起头望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又默默地低下头去。
黑羽快斗直觉氛围有点古怪,却又察觉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自顾道:“说好今天我请客,我刚刚已经付过钱了哦。”
中森青子永远都是第一个给他面子的人:“哇,谢谢快斗!”
白马探却没有再坐下来,而是弯腰从座位上拾起了自己的外套:“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一步了。”
听着白马探向中森青子解释缘由,工藤新一又忍不住抬眼,这一次却恰好和黑羽快斗的目光撞上,他无意识抠紧了身下的榻榻米垫,才没有让自己移开视线。
黑羽快斗显然知情,也许是在自己提前离开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也许是白马探真的有事,工藤新一并不在意事实如何,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只是控制不住地在意黑羽快斗而已。
这也理所当然吧。
任谁听到那样的话……
工藤新一抿了抿唇,没有再想下去。黑羽快斗这幅毫不动摇的表情反而令他平静下来。
这顿晚饭其实也已经将近结尾,白马探的离开倒也不算扫兴,两个女孩相继宣布自己已经吃好了,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接下来的行程。
“快斗一会还要跟我们出去玩吗?”中森青子问。
黑羽快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扭头看了工藤新一一眼。
工藤新一被这一眼吓了一跳,生怕是黑羽快斗要询问自己的意见。开什么玩笑,这种决定怎么能交给自己来做。
桃井惠子好似也是这么想的,顺势做出一副坏笑的神情:“怎么,这种事情也要经过「房东」的同意吗。”
黑羽快斗太熟悉这幅腔调了,和高中时对每天同出同入上学的自己和青子的调侃简直如出一辙,这么多年风格竟然一点也没变。
但他没直接反驳,只是问:“你们一会打算去哪。”
“卡拉OK!”
工藤新一浑身一个激灵。
黑羽快斗却笑了笑:“我们就不去了,一会把定位发给我。注意安全,也别玩得太晚才回去了。”
一行人最后还是在宽阔的大马路上才分别,黑羽快斗坚持要将两个女孩送出那略显冷清的小巷,不过工藤新一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对于他们走到与停车点完全反方向的位置也没有异议。
互相道了别,目送两个女孩在耀眼的街灯下走远后,他们也没有选择再走回那条小巷,虽然要绕一段距离,但他们还是决定从大路上走回停车点。
而没走两步黑羽快斗却问:“真的要这么走吗。”
工藤新一困惑:“有什么问题吗。”
黑羽快斗又一次转头看着他,这回多停了几秒,几乎也没眨眼,惹得工藤新一无端有点紧张。
“如果是我误会了的话……你今天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工藤新一一愣,第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该含糊过去,但实际上他的身体不适只是最初的一小段时间,之后的,可能纯粹就是不在状态。
许是见他沉默,黑羽快斗有点局促地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你可能只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后来却发现你精神好像一直不是很好。”
工藤新一无奈,他知道自己应该不太藏得住情绪,最多也是被看出有心事,却没想到竟能让那个黑羽快斗误会到是身体不适。
他只好低声否认道:“没有。”
这个回答却并没能让黑羽快斗安心,像是从他的答案里排除了一种可能性,而剩下的另外一种,反而更加棘手。
黑羽快斗轻轻皱了皱眉,许是氛围变得沉重的缘故,连脚步都不自觉地放慢下来。
“你和白马,是不是在……那年,发生过什么。”
话音刚落,黑羽快斗抬手抚上后颈,像是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冲动,声音带上了淡淡的懊恼,“抱歉,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了。”
工藤新一却因为这句话同样转头看向他:“你很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在卫生间那会,他记得黑羽快斗也问过白马探这个问题,虽然没能得到答案,但黑羽快斗应该不难判断出那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所以如今这般揭人伤疤的刨根问底作风实在不像是黑羽快斗的性格。
黑羽快斗默了一会,并不否认。
工藤新一塌下肩膀:“那就按规矩来吧,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黑羽快斗似是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工藤新一所谓的「规矩」,是他们方才在聚会上两个女孩提出要玩的游戏。
于是他看向工藤新一的眼睛,算作同意。
而工藤新一单刀直入:“为什么回来之后,你不选择回旧宅里住。”
黑羽快斗蓦地停下脚步。
工藤新一在万家灯火的辉映下,同样注视着他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都好像停下又重新吹起一轮。
黑羽快斗的手机传来一声微弱的提示音,他没去看,他们都知道那应该是中森青子发来的定位信息。
而以这一声为契机,黑羽快斗终于有了动作。
他垂下眼眸:“你应该也进去过吧。”
工藤新一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公开,但肯定有进行过秘密的搜查吧。”黑羽快斗似是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你还记得你离开前,那间屋子是什么样的吗。”
工藤新一没作声了,黑羽快斗却在这时笑了一下,只是完全听不出他的笑声里包含着什么情绪。
“所以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工藤新一并没有对黑羽快斗的这个答案给予任何正面或负面的回应,他好像只是单纯地需要一个答案,于是在沉默了一会后——或许用思考来形容会更合适——他以一种十分坦然的「我知道了」的态度,从黑羽快斗的衣角上拿下了他的手。
不出所料的,对方的掌心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被指甲压出了几道红印。
然后工藤新一就这样重新抬脚往前走去:“那我陪你回去。”
黑羽快斗一时反应不及,被工藤新一的动作拉着直接往前趔趄了几步,下意识抓紧了工藤新一的手才堪堪找回平衡。
“什……”
只一个音节就被工藤新一打断:“等我处理完现在这个案子吧,然后我就陪你回去一趟。”
黑羽快斗有些怔愣,一时不知道是工藤新一在大街上牵着他的手往前走还是工藤新一所说的话更加魔幻。
最后思绪乱成一团麻,他反倒是回到了原点:“那你和白马……”
闻言工藤新一不知为何也笑了两声:“陪你回去的时候,到你家里再告诉你。”
黑羽快斗睁大了眼睛,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你这是耍赖」。
然后走着走着,呼吸和心跳终于平稳下来。
他感到自己被工藤新一拉着手,因为姿势的扭曲,指关节有些痛。
黑羽快斗很清楚,这个举动不含有任何超过那条界线的意味在里面,但这一刻他还是为此无与伦比的满足。
他找回自己走路的节奏,并肩走到工藤新一的身边。
在远处某个霓虹闪烁的瞬间,轻声道:“为什么突然想到问我这个。”
工藤新一没再提出反问的「规矩」,他只是微微仰起了头。
“没什么。”
澄清的眼眸里映着无垠的夜空。
“就是突然觉得——”
“我们本可以遇见得更早一些。”
——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介入他的生活
这个答案,此时此刻他依然没有考虑清楚。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已经相遇,这个事实不会被抹去。
如今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不缺少的,就是用来寻找答案的时间。
哪怕用尽他的余年。
To Be Continued.
「我只能帮你掩饰怪盗基德的身份,他却能让你放弃怪盗基德的身份」
白马的这句话是我写这篇文的初衷之一(救命啊为什么才只是之一)
撇去一切多余的情愫不谈,我是真的很喜欢他们在十七岁那个似懂非懂的年纪里,无言却默契背负起的宿命感
白马:终究还是我一个人承担起了所有(bushi)
以及没有让红子小姐在这一章里出场,但是她会在这篇文里出场的,至于是什么时候……(望天)
【若钟】冬春谢(章二十五 彼之白翎)
★前情回顾。太忙了没怎么修啊啊,晚点回评论呜呜
★走剧情预警,若钟戏份少预警
》
章二十五 彼之白翎
在稻妻还未闭关锁国的年代,留影机作为枫丹科学家改进的一种便携小玩意儿,曾经一度火遍提瓦特大陆。
璃月人热爱和平,眷恋故土,故此除却常年奔波于异国间的商旅之外,璃月的在外人员在七国中是比率最低的。即使是在境外的那些商人,每到一地,也常会在港湾码头、田间驿站等地合影留念,洗成图像,寄回国内,聊解亲人思念之情。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至冬国的商队,他们只与朋友合影。如果一个至东人请你“喝一杯”,那么你身上一定有吸引他的某种特质,同时请小心,技艺精湛的猎...
★前情回顾。太忙了没怎么修啊啊,晚点回评论呜呜
★走剧情预警,若钟戏份少预警
》
章二十五 彼之白翎
在稻妻还未闭关锁国的年代,留影机作为枫丹科学家改进的一种便携小玩意儿,曾经一度火遍提瓦特大陆。
璃月人热爱和平,眷恋故土,故此除却常年奔波于异国间的商旅之外,璃月的在外人员在七国中是比率最低的。即使是在境外的那些商人,每到一地,也常会在港湾码头、田间驿站等地合影留念,洗成图像,寄回国内,聊解亲人思念之情。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至冬国的商队,他们只与朋友合影。如果一个至东人请你“喝一杯”,那么你身上一定有吸引他的某种特质,同时请小心,技艺精湛的猎人们都喜欢富有挑战性的猎物。在其他国家流传的故事里,那些来自北国的男人们警惕,挑剔,骄傲得像一群白色犀牛;女人们则优雅,宽和,艳光四射得像冰霜中不折的玫瑰。
某种程度上,传言总有其道理——伏龙树下的美妇人穿着典雅大方的深青色连衣裙,耳佩珍珠环,双肩的银线刺绣针脚细密,图样是叠加的洋甘菊;她一手叉腰,一手抵在树干上,双脚交叉,又粗又黑的眉毛微微挑起,眼神直视镜头。明明是有些男性化的姿势,由这位异域女客做出,竟平白多了几分不羁风流。
——如果忽视那双冷静的褐色眼睛,她的确像极了玫瑰。
然而气质是不会骗人的。女人微微偏头,吹落肩头上的飞叶,这一个瞬间被她面前的摄影师极快地捕捉下来——咔嚓,画面在此定格,与此同时女人的目光投向镜头……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像流星在夜空中划过,短暂又难以捉摸,却令见过的人终生难忘。因为知晓它是那样坚定而无畏地燃烧着。
只一眼就分明——除了长相,这位雍容的客人跟那些柔软的东西毫无关系,比起娇艳的玫瑰来说,她更像是丛生的尖锐荆棘,再多宝藏都被覆盖在硬刺下面,盘根错节,不为人知。
拍完照,看见摄影师已开始收拾器具,镜头之外站得笔直的侍卫走去,将黛色斗篷恭敬地送还女人。妇人接过来,却没有穿,而是抱在怀里,向一旁树下闲聊的同行者问,“什么时辰了?”
立刻就有人站起来回答她,“两点一刻,陛下。接下来再往西行十四至冬里,天黑之前就可以到达琥牢山的璃月仙兽居所。”
被称为陛下的冰之女皇活动了一下身体,道:“我记得璃月本地的平民,是把他们的仙兽叫作……”
“叫作仙人,陛下。”
“很好。那么在我们见面的时候,注意礼仪。”
那群人应下了,也没什么局促。冰神虽然执政铁腕,但与她的臣民私下相处时甚至称得上温和,只要不触动她的底线,她是那种宫廷御厨做菜咸了,都能为了不使年迈的后辈难堪,而面不改色吃下去的神——这点某位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闻名的岩神就做不到。璃月之主,岩之魔神摩拉克斯的温和从不体现在这种小方面,那位在大方向上把控着璃月这艘舰船的航向,自身的实际生活则务求完备精致,不会委屈自己。
以冰神为首,打扮成至冬商队的一行人,进入璃月境内是为了一桩生意,当然目的不在于赚钱,而是为了更加宝贵的东西,雍容的冰神把那称之为“一个未来”。
曾几何时,双方的第一次谈判没有打动岩神那颗固执古板的心,新一代的冰提出的联盟共抗,从计划到手段,在古老的岩的眼里幼稚得像个尚未长成的孩子。他婉言谢绝,亦不客气地指出她的错漏之处,本以为冰神会气馁而去,然而那女人冲他微笑,带着点放松的意味,说古老的时光没有磨灭您的洞察与判断,经此指点我倍感荣幸,那么请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说完拿出了一只做工精美的垂香木匣子,冰之印解开匣盖弹开,推到岩神面前。
匣子里面,是另一份更加完备,更加详细的计划书。
她抛砖引玉,是试探也是考验。第二份详尽到每一处至冬哨所布置的计划书,才是冰皇奉给岩王帝君的真正的橄榄枝。
在走访七国之前,冰之女皇详细地研究了各方情报,以及当地的风土人情、惯例习俗。对于璃月,有一个古老的寓言令她印象深刻:若有客至店,言买绝世美玉,先示之以中品;不悦,示之以上品;犹不悦,方可示之以镇店之宝。璃月的商人最迷信,有时道,和氏璧只出给识货者,若走了眼,客不识好货,辜负美玉则玉器含恨,此后为商为工皆不顺。
冰皇此次从北国一路南下,蒙德那边很容易就谈拢,于是自以为成竹在胸,此次入境为招揽岩神入盟而来。本以为,身为售玉之商,第二份计划书之宏大热切,怎么也该让岩神动容片刻,然而摩拉克斯静静读完那半匣纸页,将匣子推回给她道,抱歉。
冰皇很不理解,您为什么拒绝。
岩神答,我并非毫无兴趣,只是时机未到。
女人看着他,漂亮的褐色眼睛渐渐变深。片刻,她说,时机,总是人创造出来的。
是么。岩神温和地望着她,我曾经有个朋友,也喜欢这么说。
那您的朋友……
后来她死了。
冰神礼节性地道了句歉。
顿了顿,她接着提醒,任何大业若要成功,总要有牺牲。
她的死亡,是在计划未开始之前。岩神补充,因此那牺牲是一桩阴谋,毫无意义。即使这样,你还觉得值得吗?
冰皇微微挑眉:您似乎比我所听闻的仁慈许多。难道虚假的岁月静好,真的磨损了您的武神之心吗。
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摩拉克斯道,我从未有过那种东西。
冰皇反应得很快:那末就不是为您,而是为璃月。
为璃月啊……岩神叹了口气,曾经雷神也曾经想用这个理由招揽我,你猜她成功了没有。
我们选择的路不同,我没有她那么激烈。冰皇笑笑,您的态度我大致明白了,可事实就是,战火一旦爆发,没有地区能够在这场起义中独善其身。我相信您的本意不是如水神一般隔岸观火、等待鹬蚌相争的那天,然而情态瞬息万变,我至少需要您的一句承诺。
你想要什么承诺?
我们现在争取的提瓦特大陆的未来,里面也包含着璃月的未来——
冰皇微微扬起下颌,褐色眼眸深如磬岩。
我需要您承诺,您会为了这个未来付出一切。
岩神不说话了,静静地思索者;冰皇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不久,男人说,我可以答应你,因为我们本质上立场是一致的。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请讲。
我要万无一失。
冰皇的神色有片刻的错愕,旋即她道,您是明白的,在这件事中,我们的胜率甚至不到……
万无一失。
岩神打断她,然而语气非常温和有耐心:我只要万无一失。
他们坐在璃月最豪华而尊贵的议事堂中,两两对视,这是神之智慧的角力,亦是国之意志的碰撞。富丽堂皇殿堂,下一刻,可能就是杀机四伏坟场。
两位神明都迟迟没有动作。片刻,冰皇站起身来。
我不能保证。她遗憾地说,您的要求太过离谱。
岩神跟着站起来送别她,我倒认为这已经是最低标准了。
您真是很珍惜璃月……冰皇苦笑,可我亦是至冬的神,我国的筹码已经全数压在桌上,这样都不够您跟牌么。
上一次跟牌的经历,我不想再去回忆了。摩拉克斯同她行至冬国内上层贵族间流行的吻手礼,细节拿捏分毫不差:贵国的路数是三成机率便敢抛十分人力。您了解璃月,我亦清楚至冬,彼此彼此罢了。
这话说得已经很给她面子了,就差直指冰皇的小试探有失身份了。
冰神悻悻地抽回手,完全感觉不到被另一位神明在面前尊敬相待的喜悦。诚然,摩拉克斯尊重她,但这尊重仅仅是对于一境之主的标准礼节,尚不到盟友之间相互敬佩的地步。
我还会再来的。冰皇踱步出大门时,回头向岩神道,希望下次能带来您喜欢的消息。
她是如此大方,语气不卑不亢,连同带些示弱意味的言语内容都因她的骄傲与得体蒙上更多戏谑,而不刻意。
于是岩神遥遥朝她颔首:静候佳音。
——至少从离场来看,这会是个气度非凡的盟友。
摩拉克斯等待冰皇在侍从的接引下离开,坐回皮质软椅中去,转着左手拇指的兽骨韘,若有所思。
“你觉得怎样?”片刻,他问手中的故人遗骨。
那死物当然不能回答他。岩神静了静,合上眼眸。
“是么……我觉得也是。”
彼时岩与冰的第一次谈判结束后,结果虽不尽如人意,然而双方给彼此留下的印象都不错,为第二次谈判奠定了良好的合作基础。
——一定要将岩神招揽入盟。冰皇想。
——一定要助冰皇一臂之力。岩神想。
抱着这样的念头,一段时间之后,冰神率旅队由枫丹归国,途径璃月南部,鬼使神差给原定路线绕了个弯,擦着南天门过去,对外宣称返程商队,一路观光合影,野炊打牌,无限悠闲。
——可是旅队有我们这样的吗。侍卫看着同伴背上穿三件斗篷也遮不住的大剑痕迹,有些担心。
女皇说是旅队就是旅队,你管它是什么呢。同行者的胸肌终于把上衣衬衫的扣子崩飞,一面忙着修补,一面答。
……有时候,至冬人的脑回路也是挺神奇的。
他们被晶兰苍翠相间的伏龙树吸引注意力的时候,才只下午两点,便就地驻扎,权作歇息。冰皇同树干合完影,想起那个古老的关于恶龙的传说,便扶着树干向上望。她的贴身侍卫走过来,不解其意,陛下?
冰皇收回视线。
传说这里藏着一把剑,她向一边的侍从与亲卫招手:只有心澄如镜之人,才可以见到,而只有心存大义的人,才能拔出。你们谁来试试?
她一席话结束,树下的人们乌泱泱都涌过来,七嘴八舌地追问,有人好奇这段传说的真假,有人已经开始爬树找剑,有人怀疑当年岩神降伏恶龙的真相……冰皇不嫌他们吵,她是很喜欢热闹的性格,含笑站立在侧,等待着人群有新的发现。
那把在历史中被消磨去姓名的大剑,曾是璃月龙君的佩剑。冰皇的目光落到面前的树干上,聚焦之后,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变成元素视野,而几人合抱的树干中央,一件修长的阴影正静静地悬浮着。
周围的人还在争论,声音却渐渐弱下来。冰皇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眼前,“你们看不见吗。”
随着她话音落地,那阴影忽然流动起来。其他人纷纷揉起了眼睛,就在他们面前,伏龙树的主干上凭空浮现了一截扁平的剑柄,似岩似钢,泛着暗金色的光芒。
冰皇站在原地,却仿佛感觉剑也在注视着自己。
多可怜啊,小家伙。她轻声叫它,你被他们抛弃,于此也有千年了罢。
那剑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冰皇于是就笑。想不到还是个死心眼的。
她唤那些还在发愣的下属——喏,去试试,谁能拔出这把剑,重重有赏。
肉眼可见的,剑身上元素波动强烈起来。冰皇站在原地,看着第一个接近的侍卫被无名的力量猝然弹开,第二个接近的车夫无法靠近剑柄三步以内,第三个年轻些的侍女勉强能够松松地握住剑柄,但回头跟冰皇告状,陛下,太诡异了,我完全使不上力气……
身边的人试完一圈,地上累得坐了好几个。冰皇一挥手,众人知道这是神要亲自上了,原本累到喘粗气的几个侍卫也立马精神起来,一左一右向前去,唯恐这有脾气的剑伤了女皇。
冰神也确实感觉到了剑身带来的压力,恐怕不只是一层封印那么简单……她不敢轻视,向前一步,周身冰晶渐渐凝集起来。第一层,岩神封印,她望见一双金色沉静的眼眸,向她微微颔首便放行;第二层,居然是一条身躯庞大的巨龙,然而受了伤,冲她低吼一声,冰神祭出冰晶,化晶为剑刺穿那虚影,红眼巨龙嘶吼一声,不甘地散去。第三层……
她踏入一片琉璃百合的花海,自己也愣了愣。
有个绿裙的身影坐在高高的岩石上,面容秀美,抛着个棋子般的物件,冲她微笑。
“能来到这里,想必阁下确是心性澄澈之人了……”
冰神尚不知她是敌是友,待看清少女手中是何物时瞳孔陡然紧缩——那赫然是她的神之心,霜白之华,细节昭然,化成灰也绝不可能认错。
这场景毕竟还是奇异,她方要问询,就见少女握着冰神之心跳下岩石,悬浮在半空中;很轻的一声猝响,面前的景象如冰面破碎,而冰神能够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神之心的搏动忽然微弱了许多,却如同拂去尘埃,比之前更放明亮光辉。
于是她转瞬之间明白,面前少女为她除去神心窥伺枷锁,是友非敌。
——您是何人?冰皇肃容问。
助你之人。少女却这般答。她的身影正在消散,连精神碎片都谈不上,留在这里的,是一个备份了短暂对话的影子。
冰皇向她遥遥一拜,阁下可是与岩神及恶龙有旧?为我破枷,想必知晓更多天理之事,可否告知一二。
我亦蒙昧视物,只知功成不必在我。绿裙少女这般答她,眉目仍然含笑,然而身影旋即透明,很淡地消散了。
冰皇回过神——耳畔的叫好声一下子把她拉回现实。
不知何时她已经握上剑柄,大约由于时日久远,剑器中贮存的回忆十分模糊,难以探寻。她能够察觉自己脑海中忽然多了些什么,眼下却暂时没有心思探究。
冰神又加一只手,握紧大剑剑柄。
——只有心存大义的人,才能拔出此剑。
可何为大义?为一人而杀万人,或为万人而杀一人,何为人间认可的大义,何又为天理认可的大义……以除恶之名,杀戮就被涤净;但如若有一天,除恶的剑锋指向勇者自己,这世间动荡又经几时才能休止?
冰是坚定的水,亦是决意的岩。
冰神心中默念——若此间功成在我,便教拔出此剑,云开日月清。
众目睽睽之下,剑锋焕发出柔和的光芒;四周的人都在屏息凝神地观看,而女皇握住剑柄,狠狠地拔出了那把剑。
什么声音也没有。她拔出剑,原本剑所在的位置便迅速愈合,恢复到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唯有天边云层忽而消解,透出其上白鸟群,与灿烂辉煌日光来。
远在千里之外的庆云顶小憩的岩王帝君,忽然睁开了眼睛。
……久见了,小友。
而冰皇身边迎来大声的喝彩与恭贺,掌声及崇敬猛烈地环绕着她,当事人却反应平平。
“比起我要做的事情,这算什么。”她把剑丢给一边的侍卫,“有了这件筹码,我只盼接下来与岩神的谈判顺利许多。”
她半开玩笑地同亲卫道,你猜,那个老头子会为了赎回这把剑,开出什么价钱?
……
所有人都期待冰皇的笑容里背后的价码,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有些失望。岩神没有把无工大剑赎回去,而是说,这把剑寂寞了太久,既然封印已破,冰神拔出来了,那就是冰神的东西,自己无权置喙。
私底下,知情者都在嘲笑岩神的小气。确实那的确是一把旧剑,看起来濒临破碎,生长着青苔与黑色的血痕,然而传说那般大张旗鼓地宣扬这把封印之剑的神奇之处,众人当了真,于此见岩神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下难免失望,也不知是在对什么失望。
只有神明知道,封印之剑带着千年之前的意志和秘密,成为了契约中,确保交换条件公平的信物。
“若见此剑,当如吾面。”她叮嘱。
“契约既成,如尔所愿。”他答道。
在真相大白之前,岩神的抠门也被津津乐道了许多年。不过那是后来的事了。
*
当初收留云的时候,归终也没想到自己会和这只小仙鹤有后来那么深的渊源。女孩子之间的关系如果没有男人搅局,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士为知己者死,多年后归终回忆起归离原时期的那些宁静生活时日,方觉过往可贵,因很多事还没后来那么不可挽回。
魔神战争中期,归离原城中的万镜洞天内,她受相柳算计,伤重濒死。那人吞噬了她绝大多数力量,正打算彻底吃掉她时,洞天之外动荡,原是归终的几位弟子察觉到不对,赶来相救。她剩了一口气被抛在冷冰冰的石砖上,心知绝对不能就这样死在城内,否则魔神残余力量逸散,这满城人一个都活不成,便拼着最后的力气掐诀,驱影将她带出城外。到郊外的时候,尘神终于坚持不住,意识模糊地倒在山谷中。
彼时盛夏,满谷琉璃百合迤逦而开,香气使人沉醉。阳光很热,然而她浑身都冷,打着哆嗦,心下忽而凄惶之时,有什么温暖的存在靠近了她。
她能够感觉自己被扶起来,喂了点水,润湿了喉咙,稍微暖一些。片刻她定了神,才发现那不是水,是岩王帝君淡金色的血。
摩拉克斯身为天之岩龙,龙息润泽万物,龙血使人复苏,好像已经这样救过不少人了……她动了动手指,还是觉得冷,就听上方帝君的声音传来,难得带了点焦虑:怎么弄成这样?
被阴了。归终答,相柳背叛我们……
来不及解释,她捡要紧的问:你是自己来,还是带了兵来?
就我自己。摩拉克斯握住她的手,替她输送神力:攻破一处营地发现信里写到归离原预谋,带兵已来不及,我便自己先回来……
他顿了顿,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抱歉。
不用这么矫情,替我报仇就行。归终有气无力地道,但你一定要小心,相柳隐藏了实力,他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同伴了……
我知道。摩拉克斯按压掌心伤口,挤出更多的龙血,试图救她。
没用了……归终侧过脸,不想浪费他的血:我命影已碎,撑不住一炷香了。
她忽然笑了笑,依稀当年篝火夜,盛装的女神向俊美的岩君伸出手,瞧在旁人眼里,是天造地设一般的般配。
归终声音低下来,撒娇似的……你能抱抱我吗,摩拉克斯,我不想冷冰冰地躺在地上死去。
岩神把她抱起来,手指相触时,忽然感觉她在自己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他微微睁大眼睛。
我因此而死,你知晓就好。她叹息。
他轻轻回握了她的手,以示决意。
尘神最大的心事了却,放松了许多,靠在他耳边,虚弱地轻语:尘世之锁,我藏在了归离原的地底。这是盟约的信物,也是我对你的挑战,我的一切智慧,都藏在这把石锁之中……
她这话说得十分隐晦,然而岩神很快攫取到了有效信息。归终在告诉他,尘世之锁中,有那个计划需要的全部资料。如果决定继续做下去,就去解开它。
岩神道,好。
其实也曾经想过……尘神感慨,如果同时具有你的力量与我的头脑的话,璃月日后,会发展成很了不起的模样吧……巧夺天工的念头,却果然还是不行啊。
她在告诉他,日后战乱结束,璃月的机关、科技如非必要,不要提升,否则极易引来灭顶之灾。
岩神道,好。
你的槊,和龙君的剑……记得我曾说过的话,必要的时候,不要舍不得送出去啊。
岩神道,好。
我留给小甘雨一份礼物,若有一天,你承担不了吞噬或杀死魔神的的代价……去找她。
岩神道,好。
抱歉,拉你入局,却没办法陪你们走到最后了……
这应该是真心话了。他想。
我没有后悔过。岩神轻抚着她的长发,像一位宽和的兄长那样安慰她,不必介怀,我会完成要做的事情。
归终苍白地笑了笑。
我这里,还有一份契约,是最高等级的有求必应契……我转移给你,你帮我……帮我照顾留云。
她感觉到身前的人动了动。片刻,摩拉克斯道,我不要你的契约,我会保护留云。
归终摇头,说:我要你照顾她。
我会保护她。
是照顾她。
我会保……
尘神猛然抓紧他,眼睛睁大,眸光已经有些涣散——摩拉克斯,唯独这件事,哪怕是骗我……答应我。
无声无息地,她落下一滴冰凉的泪。
岩神看不到她的脸,然而感受到尘神的痛苦。
片刻,他说好,我答应你。
归终紧紧地抓着他,忽然浮现一丝复杂的笑意。
就现在——她对摩拉克斯耳语,你居然毫不设防?若我真有杀心,便可以尝试吞噬你活下去。
岩君微微叹息。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逞强。
逞强么,你错了。归终笑得很温柔:永远不要低估你身边的人哦。
只不过,摩拉克斯,我不会对你用的。你还有牵挂的事。
你没有么。
别问。她叹息般地道,别问。
契约转移之后,少女的手指垂落,身躯化为尘烬。
随着岁月的变迁,那些琉璃百合花丛中的低语,逐渐也被花朵们遗忘了。
*
于尘神而言,再睁眼就是千年后。小仙鹤已经长得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了。岩龙若陀与缩小版的摩拉克斯坐在对面,她见到熟悉的故人,恍如隔世。
若陀的人形壳子在路上便撑不住了,落地时碎裂,把钟离吓了一跳。龙王索性也不再隐藏自己,就用本来样子了。留在璃月港这些时日,他的戾气得到了有效纾解,故此乍然化出原身人形,龙角出露,适应了一下,居然感觉良好,并未有太多杀戮欲望。归终见到若陀,只暗暗疑惑他双角暗红咒文从何而来,但见容颜如旧,也未再问。
捏碎的杯子碎片被扫去,留云很自然地给她换了杯,归终托着下巴等水凉,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两位。她已经听留云说过一些情况,但此时亲眼见到幼崽状的岩王帝君,还是忍不住觉得神奇。小孩子被若陀养的很好,白白嫩嫩,水灵灵的,瞧着就透出一股贵气,别说坐在那儿孵茶,就算坐在那孵蛋,也让人感觉那幼小的身躯散发出不可逼视的金光。
刚要和颜悦色些,留云端了果盘过来,水灵灵的樱桃全部摘掉梗,葡萄剥掉皮用冰片浸着,牙签摆在盘沿,要不是材料不够留云还能用胡萝卜雕个拉花。
归终瞧着满意,想起来又有点来气。
我是让留云去接你们,不是让你们把留云绑来。尘神对钟离没好气地道,有求必应契是这样用的?我们家丫头就可着你折腾吧。
你可以收回去。
钟离垂着眼抿茶,答她。他虽然不能进食,水的话还是能喝一点,不过这时候抱着茶杯半天,其实只是因为喜欢清心花茶的清香味道。
你……你真的失忆了?归终怀疑地看着钟离,问若陀,他怎么还是这样不吃亏啊。
若陀耸耸肩,别问我,我也不清楚,问他去。
归终于是踹了钟离的凳子一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哈。
小孩终于放下茶杯,看向她:您是尘神?
如假包换。归终一挺平胸,颇骄傲。
那么,我是岩神?钟离指着自己问。
曾经是,归终提醒,但你现在退位了。
那就好办多了。小孩子的声音很清澈,却超乎想象地气人——你为已死之神,我为退休之神,平级平等,我为什么要跟你坦白啊。
说时迟那时快,归终跳起来就想抽他,钟离丢了茶杯一缩,躲去若陀身后;留云含笑看戏,龙王左右看看,一时间完全不知道怎么劝。
“两位稍安勿躁……”
“勿躁你个头!”归终本来也不是好脾气的,这时候跳脚,“一千年不见上来戳人心窝子,有这样的吗,啊?”
“就是。”留云在一边拉架,“确是帝君的不是,龙君你说说他。”
“哎这,童言无忌……”
归终这下子连若陀都想抽了——“六千岁儿童?你俩还要脸吗。”
钟离从若陀身后探出半个头,无所觉地火上浇油,“璃月律法,不满一米四的都是儿童,坐缆车的时候不用买票。”
归终冷笑,“儿童是吧,本座今天就替天行道,教育教育你怎么跟大人相处……”说完居然开始撸袖子了。
“不至于不至于……”若陀看归终真的严肃起来,一下子很紧张。
钟离还想说什么,“我……”
他话没说完,忽然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旁边的男人扶住他,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你……
钟离摇摇头,没事,有点困而已。
“困”在他身上,可不是个没事的词。若陀冲对面两位做了个手势,示意不闹了,一面把小孩子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宽大手掌盖住那双澄澈金眸。
“困就睡一会,我在这里。”龙王轻声哄他,无须担心,不必怕,我在这里,你不用担心任何事……
睡吧。
归终抱着胳膊靠在岩壁上,看着若陀把钟离很快哄睡着……然后龙王抬起眼,冲留云伸出手。
“你的神之眼,借来一用。”
留云看归终,归终也知晓事态轻重,道,给他。
光华流转的风属神之眼落到若陀掌心,被他一把握紧。旋即,岩龙微微合眸,在场的剩余两人都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很深的地下,响应着古老而无言的呼唤。
啪嗒,啪嗒,啪嗒……
那是心脏跃动的声响。
她们来到一条七彩斑斓的河边,归终谨慎地握住留云的手,方打量四周。从这一侧望过去,对面有几个熟悉的人影晃动,留云睁大眼睛,认出年少的自己背着竹筐,和师兄师姐们在山崖间采摘琉璃袋,说笑之间就换了地方,自己挥翅,风刃落下,竹青倒在战场之上,血洒出很远。
归终的目光注视着河流尽头,看到的则是另一幅景象……她望见半身血染的留云,脸色惨白着,撞开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成年体态的摩拉克斯与龙形的若陀在山间交战,岩神神色漠然,他的身后是暴雨中黯淡的璃月港;倏忽又是甘雨趺坐在地,素衣缟裳,散着发,神色平静地举起一枚似曾相识的银簪,闪烁寒光对准自己的喉头。
对面是过去。留云与她低语,我看到了过去。
那么……尽头是未来?
神与龙再次决裂,留云血战,甘雨自裁……这会是未来?
归终心下惊诧,然而把这秘密藏在心里。或许是自己看错了,或许……事情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简单。
她伸出手去,试图触碰彩色的河流,这里是……
眼前白光闪过,两个人踉跄几步,发觉又回到熟悉的洞府。面前的若陀抱着钟离,男人的额角微微冒汗;他怀中的小岩神睡得很熟,呼吸平缓,不嘴毒的时候,瞧着真是格外灵秀可爱。
归终站在原地,等那股晕眩缓解过来,“……原来如此。”
若陀不说话,他已经知道归终要说什么。
果然下一秒,归终居高临下地撑着身体,俯视他:“我还猜到底是谁,能驱使地脉之力,搅动自然律理令天地乱序……果然是你。”
若陀爽快地承认了,“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何不得已?”
“他快死了。”若陀虚指了指怀里的岩神,直言不讳,“我得救他。”
比起岩神的安危,曾经的北集尘神更关注另一件事……“你知道我为何出现在此?”
“愿闻其详。”
“我为尘神归终与留云仙人定契时,自愿分裂的一缕心念,一枚灵魂碎片。”她道,“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有平衡,皆系于大陆地脉;你以生灵之力撬动这平衡,难免动荡万象,我受此影响,因此短暂返生。”
能够再见到你们,我其实挺高兴的。然而,死去的东西重返阳间……她轻声说,本就是不祥之事呵。
一旁的留云这时向若陀道,千年之前,您神魂分裂叛出璃月,后撕裂天遒谷,搅动璃月地脉试图毁去整片陆地,帝君不得已将您封印。然而那之后,受地脉动荡影响,整个璃月的农作物都无法生长,七年颗粒无收……到后来,发展到白骨露于野,人相食。
……她看到若陀的眼神,善解人意地,未再往下说下去。
归终却不似留云这般不忍,接过话道,你为岩龙,岂能不知地脉存在的意义……土地孕育万物,生长万物,地脉不仅关系到万物循环,而且关系到天行有常,你千年前的乱来直接毁灭了璃月从此经营农业的一切可能,摩拉克斯不得已,才驱使人们往商业一途发展。之所以璃月港如今还是商业城市,之所以以土地肥沃闻名的归离原如今荒废至此,若陀……我不信你一点都不清楚。
我清楚。
片刻,龙沙哑着嗓子回她,我一直清楚。
我的罪过,我的孽债……如果元素创生物死后真的有灵山地府,你们肯定不会在好地方看到我。
他笑笑,流露出一丝惨淡。
可我没有办法放弃摩拉克斯,我的所爱——他猛然抬头看着归终,你能够为了北集,放弃留云么?
无须归终回答,一侧的留云说,她能。并且我心甘情愿,为她的所愿而死。
——所以她不是我。若陀向她没什么感情地笑笑。
我做不到,或许摩拉克斯做得到……你看,他已经放弃过我一次了。
可是若陀龙王做不到啊……他小声地说,我难道不明白搅动地脉的后果吗,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我可是大地之龙啊。我爱那些渺小的人类,我爱地面上的事物,我也曾经心甘情愿撕下眉骨龙鳞,就为了保全这片我爱着的土地……
可是我保全了璃月,之后呢?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替我保全他?
龙喃喃,一双血眸中,波光潋滟。
我求的还不够少吗?龙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魔神和仙人,念她们的名字,乞求一般。留云,尘神,事到如今,我不求摩拉克斯爱我,我不求他救我,我甚至不求他看我……我只想他活着。没有记忆也好,失去力量也好,变成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每天只会吵架气我也好……
我只想他活着。若陀说着,然后轻轻地吸气。
哪怕天地不容,哪怕死无葬身之地,我也要保全我的珍宝。
归终想起在河流尽头看见的模糊火光,心下一紧。
即使有一天,他会再次对你挥枪……你也要救他吗?
为什么不呢。龙看向怀中安睡的孩童眉眼。
他的目光如此心碎而缱绻,像是诉尽了一生。
我等我的神,杀了我。
否则,只要不死,我一定要他活着。
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了。
万籁俱寂中,龙笑了笑,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钟离的面庞。
我的话也就这些,你不要代替人类宽恕我。
唯此情无所易,经冬复历春。他喃喃,与君家为白翎雀,他人鸿雁耳[2]。
TBC
——————————
[1]本文冰神原型为叶卡捷琳娜二世,厨师轶事有参考。不恐真人的可以参考这段视频(已补档),是我脑补的冰皇
[2]与君家为白翎雀,他人鸿雁耳:出自《续资治通鉴·宋宁宗嘉泰三年》:“我与君家是白翎雀,他人鸿雁耳!白翎雀寒暑常在北方,鸿雁遇寒则南飞就暖。”
此处陀哥用来喻“我心坚定不移”。
【若钟】冬春谢(章二十一 蜉蝣之生)
★前文戳目录。又写长了,双更
★本章bgm:隔岸—姚六一
以上
》
章二十一 蜉蝣之生
甘雨的记忆里,那一年的冬天雪很深。有人告别,有人离开,有人远行不再归来。很多人生命中珍贵的事物被埋在雪下,等待来年开春,便融化成水,不知道还能不能找见些许残骸。
他们在离石室不远处站定,望见那一座山头的残骸。若陀龙王的最后一次发作毁了摇摇欲坠多年的石室,岩神在现场,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和成魔的龙打起来,两个人聊了几句,在最后一刻钟的和平倒计时里,各自回去整军备战。
双龙从璃月初建时长久的并肩而立,终于发展到同室操戈,有人狂喜,有人不解,平民之外的妖仙部落...
★前文戳目录。又写长了,双更
★本章bgm:隔岸—姚六一
以上
》
章二十一 蜉蝣之生
甘雨的记忆里,那一年的冬天雪很深。有人告别,有人离开,有人远行不再归来。很多人生命中珍贵的事物被埋在雪下,等待来年开春,便融化成水,不知道还能不能找见些许残骸。
他们在离石室不远处站定,望见那一座山头的残骸。若陀龙王的最后一次发作毁了摇摇欲坠多年的石室,岩神在现场,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和成魔的龙打起来,两个人聊了几句,在最后一刻钟的和平倒计时里,各自回去整军备战。
双龙从璃月初建时长久的并肩而立,终于发展到同室操戈,有人狂喜,有人不解,平民之外的妖仙部落并不关心这场战争最后取胜的是谁,更多的是想要分一杯羹,或者捞一把就跑。浑水摸鱼就须得先把水搅浑,甘雨不知道若陀龙王那边做了什么,但璃月内部的势力在这次的战局中可以说被彻底地全盘拔起,摩拉克斯借助几族亲信和她的眼睛,一家一家审视过去,有用就留,分而制之;有害便除,法外无恩。岩神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这一次更加狠厉决绝,寄生在璃月商业命脉上的几大毒瘤被铲除,根系哀嚎着,咒骂着,乞求着,被丢入战火最激烈的区域,很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那里。
很后来的时候,甘雨扮演小侍女跟行秋就裁雨剑阵讨价还价,看对面二十来岁一小孩额角渗出汗珠,自己也觉得这样以大欺小,就……挺心虚的。但是转念一想,又很坦然:甭管是上屋抽梯还是趁火打劫,她会的都是当年帝君手把手教的,帝君是行家,自己只不过学到皮毛。
——帝君都不惭愧,她惭愧什么呢。
那一年的雪很深,埋了很多人。相比之下,后面百年里璃月政经界明枪暗箭明争暗斗,简直都像小孩子打群架,互相扔个石头,砸个碗什么的……她连脑子都懒得动。
……
他们向着石室的遗迹出发,甘雨踢哒着雪往前走,魈不满她随侍帝君身边时这样不庄重,瞪了她好几眼,女孩子装看不见。
你看他还有空管我嘛……甘雨偷偷瞅帝君,望见他眼尾红痕鲜艳如血,扁扁嘴。
她就不应该信若陀说的自有定夺。那条龙让帝君这么难过。
地方望着挺远的,但说走的话,不管多久,总是能走到的。
风雪声又起,他们在残垣断壁里四下一阵翻找,最终在西北角找到了摩拉克斯专程来拿的东西。
那是一把旧刀,用琥珀封着。不用对视,甘雨和魈一眼都认了出来。
晴岚断。
魈有些不解,这把刀……龙王居然没有带走么。
他不会带走的。
摩拉克斯听见了,从琥珀中拔出它,道,他说过,他就喜欢这把。
……因为喜欢,所以舍不得毁了。
所以不会带走,会一直留在故地。
他们此行就是为了来拿这把刀,摩拉克斯提着它,一马当先就往回走,另外两只赶紧跟上。
本来回程路上岩神面无表情,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松动,露出坚固冰面下面的一丝柔软温度。
最开始的时候……我知道若陀不适合用这把刀。
他说得很慢,好像自己也需要从回忆中挑挑拣拣,才能把能说的取出来,讲给人看。
在场的两位完全对他们那点破事不好奇。魈望天,甘雨到底是女孩子,配合地道,但您还是给他了。
摩拉克斯笑了笑。没办法……他太吵了。
在璃月买东西,是要摩拉的么?他柔和地说,若陀收藏了我很多刀剑,但是从来不肯给我什么。
真小气。甘雨评价道。
是啊,够小气。摩拉克斯长叹一口气,说那个家伙,从来不肯吃亏。
风夹着雪片在他们耳畔刮过,倏忽而散。
终究算我欠他。岩神忽然这般说,我欠他。
身边的夜叉似乎哽咽了一声,甘雨觉得自己忍不住开始发抖。
你从来不肯欠人的……她看着帝君,那你要怎么还呢?
摩拉克斯道,他日若我活着,能再见,赴他一场红梅之约,就两清了。
甘雨几乎笑出泪来。哈,您也这么小气。
小气么。
是的呀,哪里有用相见许人的呢。
是啊。他想了想,哪里有呢。
可是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他们走了一半路魈就受不了这种气氛了,匆匆告退。临走前夜叉把那一战后东南边境的消息与战局铺开给帝君,摩拉克斯点了几个需要重点注意的地方,然后传他一样口谕,可以联系上蛰伏在南部山区统领奇兵的移霄导天真君。甘雨先前猜的没错,虽然目前沙盘一片兵荒马乱,但并没有太出乎岩王帝君的意料之外,他的预案里有目前这种情境——甚至个别绝境,是他一手促成。
千年以来,一直就是这样,他们的神明总能选择正确的道路,在一片缠得密密麻麻的线团中间,准确地揪出唯一的那根活线,也是乱麻中的最优解。
魈走的飞快,就跟逃跑似的。摩拉克斯也觉察有些奇怪,夜叉走了后他问甘雨,说感觉那孩子,今日见面后有些不大一样。
甘雨心道他可看不得你受刑。但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出来,就含糊道,嗯嗯可能他尿急吧。
以普遍理性而论,这也可以成为一种解释……
摩拉克斯想了想,觉得说得通。
于是他们重新出发。
风雪渐大了。男人刚要走,又停住,好像在等什么。
甘雨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岩神怔了怔,自己把宽大的斗篷朝上拉了拉,在肩膀上压了压。
没什么。他说,走吧。
——是呀,该走啦。
在天地之间,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渺小。然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磨损。
蜉蝣终其一生,没有见过生活以外的地方,神与人,到底只是天地间的蜉蝣而已。
他还会遇到很多新的人,然而曾许诺的景色,当年的故友已经不能陪他一起去看了。
什么梅花,什么刀,什么酒……
他向前走去,如步步踏在刀尖上。
这一夜的雪融尽后,什么也不会剩下。
*
指间沙匆匆,千年光阴倏忽而过。
枫丹。白露公立大学,国际经贸学院。
一片绿叶打着卷儿落在书页上,一只纤长的手夹住它,中指带着枚银戒环,图案雕刻得精致,隐隐嵌星芒。
来交文件的圆脸女学生看到了,十分惊讶,“咦,老师什么时候订婚了呀?”
“在枫丹,这是订婚的意思么?”男人隐藏在镜片下的眼神很温和,阳光在他的面容上投下优雅的阴影,“在我的家乡璃月,这是结契的意思。”
“有什么不同呢……”
她的老师于是就笑:“区别很大哦。婚约可以撕毁,但契约不能违背。”
“如果违背了,会怎样?”毕竟年轻,小姑娘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笑着说。
男人轻轻摩挲着指上那枚银戒环,微微侧过一点角度,就能看见戒环上北斗七星的图案,星勺左下方,由勺口起数的第三颗星位嵌着一枚小粒祖母绿,天玑所属,此时静静地焕发荧光。
清风绿映中,他神色平淡。
“大概,需要付出难以预料的代价吧……”
璃月,孤云阁以南。
海鸟盘旋在舰队的上空,悠长地鸣叫着,像是在感恩阳光的沐浴与清风的洗礼。
辫子缠在脖子上的女人叼着烟,扭头向她娇小的同伴含糊不清地嘟囔,“不来一根?”
她的同伴有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眸,剔透得像是上等的绿水晶,此刻折射出颇多无奈。
“姐,您能不能等回璃月再抽,等下副舰长过来看到,又要骂我看不牢你,多难啊我。”
女人便咯咯地笑起来,一胳膊搭在同伴纤细的脖子上,左右摇晃。
“怕他做什么?小烟绯,你偷溜上舰时的能耐哪儿去了,冲他吼啊,叠丹火印啊。”
她身边的女孩子彻底苦瓜脸了,“开阳大人说笑了。这是在海上,您和北斗姑姑的地盘,我哪有那本事……”
女人噙着笑凑近她,一双猫儿似的眼瞳呈橄榄色,双指夹着那根烟,靠的极近,几乎要递到烟绯的鼻尖。
女孩子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就听见开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嘲讽。
“连烟都怕,肯定更怕死。”
“我很乖的,”烟绯睁大眼睛,“姐你舍不得的,对吧?”
“那可未必。”女人冲她眨眨眼,“我知道你替谁办事。玉衡的手伸的太长了,今次非得让她长个记性。”
烟绯害怕地缩了缩,“你明明说过,到岸上就放我走……”
开阳笑得十分潇洒,松开揽着她的手,掐灭指尖燃到一半的烟,抬头道,“看上面。”
烟绯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到一只停在桅杆梳理羽毛的海鸥,因为距离过远,鸟儿的姿态十分闲适。
“你猜我能不能打中那只鸟?”开阳星突然问。
“……”
这无疑是个两难的回答。答打不中吧,万一偏偏人家就是有那本事;答打得中吧,如果人家故意失手,自己也毫无办法。
烟绯一下子就想明白,对方这是拿她做消遣呢。不过看着女人,又有点恨的牙痒痒。
“我猜你打不中。”烟绯冲她挥挥小拳头,“如果我猜中了,到岸上你就得放我走!”
“行啊。”
开阳星这样说,将半支烟夹在褐色长发打卷的耳后,去腰上一抹,手里多了一个银质的沉重弹弓,动作迅速地上弹,瞄准,发射。
水元素神之眼对射术根本起不了多少加成,然而以烟绯混血仙人的视力都没看清开阳星的动作——随着女人的手指松开,小小的石弹子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烟绯睁大眼睛,那粒银星在她的瞳孔中远离,更远离,倒映成越来越小的希望……
砰。
——青天白日下,桅杆上的海鸥应声而落。
璃月,千岩精锐大营。
璃月港以东北,归离原以东南,千岩大营不远处,百余军人围在空地的两侧,兴致勃勃地喊着数。
“一百一十四!一百一十五!一百一十六!一百一十七……”
挤在人群中的使者大气不敢出,就看着场上两个相仿体量的魁梧军人在比试单手俯卧撑,其中一个居然还披甲,大夏天的看着都热,铠甲冷硬的反光戳得使者莫名地头皮发麻。
围观者数的数从一百到二百,又从二百涨到三百,兴致勃勃不减,就见得两个军人之中那个未披甲的,肉眼可见地,速度慢了下来。大约又坚持了约莫一沙漏,先示弱的那个撑不住了,趴在地上宣告认输,喘得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岸边的士兵瞬间欢呼起来,“破军!战神!破军!战神!”
欢呼声,呐喊声,掩盖了使者微弱的呼喊声。场上带甲的那个男人这时候站起身来,身高约莫一米九,晒得黝黑,眉目硬朗,听到自己赢了立马从地上跳起来,也没向四周挥手致意,而是找到身边累得死狗一般的弟兄,笑着捶捶他,再把人一把拉起来。
“愣子,服不服?”
那个同瑶光比拼的军人此时伸长舌头大喘气,累得跟狗一样,牢牢地扒住了自家将军,“头儿,愣子服了,以后,不跟,不跟你大呼小叫……”
这也是个人缘好的,旁边立刻就有士兵大呼小叫,“愿赌服输,别忘了给头儿洗一个月袜子!”
哄堂大笑。叫愣子的那个憋红了脸,“肯定……不反悔!用得着你说!”
继续有人发出怪叫,“还有一个月的裤衩!”
愣子气都没喘匀,立刻就跳起来打他。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浑闹着,瑶光看着他们哈哈大笑,身边的人不知不少了。
使者忙挤进去,还未自报家门,男人看见他一身富贵装束,不太明显地皱了皱眉。
“——玉京台的?”
“是……”使者忙把书信递过去,“天权大人命我来……”
他话还没说完,瑶光似是刚做完俯卧撑手抖,手指忽然一松,那张烫金字请帖翩然而落。旁边钻出来一个娃娃兵,眼疾手快地抢过去,“玉京台的?头儿我也看看这什么好东西……”
男人咳嗽一声,娃娃兵一下子就跑的不见影。
瑶光转过身来,使者才发现他只有一只耳朵,正心下忐忑,就听对方懒洋洋地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军中兄弟混不吝惯了,您莫见怪。
虽然这样说,但完全没有管教的意思。使者素闻瑶光与天权不和,来都来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无妨。只是信中所写之事关乎璃月机密,大人请您和其余六星今日酉时,过群玉阁一叙……
“给钱吗。”一米九的高大军人很直白地问,“给钱就去,没二话。”
“这……凝光大人没说……”
“兄弟们饭都吃不上了,她还有心思追捕这个追捕那个。”瑶光冷笑,“上次的事还没完。回去告诉凝光,爷爷们就驻这儿,什么时候她肯把谈的那块矿区松口了,择良辰吉日,斋戒沐浴,再亲自来请老子。”
璃月港,某花店。
“我,我真的很喜欢天璇大人,希望能给我一次机会!”
学生打扮的男孩子,背着黑色双肩包,西装皮鞋都锃亮,捧着一尊琉璃新月,声情并茂地对坐在轮椅上的女店主说。
——当哥的一进店便看见这样的场景,忍不住怔了怔。
然后他走过去,有点为难地笑着,“劳驾……”
“这是我女朋友。”他对半跪的学生模样的人介绍,
“不好意思。”
“……”女孩默默看他一眼。
学生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店里剩下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
“你到底哪儿招来这么多烂桃花……”男孩埋怨道。
女店主苦笑,“可别说,指不定是冲天璇这二字来的,未必是看上我呢。”
“那还不如后一种呢……”
她站起身来,走过去关上了店门,行动如常人。
他坐到轮椅上,调试了一下假肢。
“说起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年轻的天璇星问。
她哥专心致志地扭脚踝,头也不抬地答,“群玉阁的请帖不是谁都接得起的。我怕你自己去了,给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女孩子有点泄气,鼓了鼓腮帮子,这使她看起来更像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
“唉,我也不想去,但好像天权大人,这次挺认真的……”
“她哪次不认真?”男孩冷笑,“别告诉我这个傀儡你当的很舒服一样。”
女店主沉默一刻,抬起脸来,单单是乌黑的齐刘海和那双黑色眼眸,便看得出年纪不大,满眼都是未经人事的天真。
“她救过你,就是有恩于我,哥哥。咱们家的人,没有知恩不报的道理。”
“凝光救人,从来都是有目的的。”男孩有点不耐烦了,“你还说你想要完成我未完成的事业,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店主向他吐吐舌头,“我要是干不了,就把位置还你呗。反正天璇之位本来也该是你的。”
兄妹俩如今已经能很寻常的提起曾经的变故,那把前任天璇星送进监狱的变故,那让店内男孩——亦是天璇次徒,落下终生残疾的变故。
女孩子凑到他面前,亲昵地枕在他的膝盖上,还像小时候那样,跟他甜甜的撒娇。
“其实我一直想问……听到别人叫我那个称呼,你会难受吗,老哥。”
男孩揉揉她的脑袋,叹了口气。
“偶尔也会有一点。毕竟,我差一点坐上那个位置……不过一想到现在是你在任上,也就释然了。从小到大我的哪样东西没分给你过,没分的,你也过来抢了。”
女孩子于是就吃吃笑,很娇憨的样子。
片刻,她又嘟囔,“其实我至今也没想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挑中我……”
“大概因为其余六星明白,我会在背后帮你。”她哥毫不犹豫的往自己脸上贴金,“而且草属性神之眼也不是谁都能有的,你是我的妹妹,当然随我,牛逼。”
“那群玉阁,我还去吗……”
“去不得,要出事。”
“咦,那我现在装病还来得及吗。”
“应该不行了。不过哥有办法——等我现在就找把刀,砍断你的腿,就可以告假了。”
“喂!”
璃月港,居民区附近,长街小道。
老头今年六十多了,身体还是很好,精神也很好,喜欢提笼架鸟,早晚闹市走一遭。
他兜里揣着寥寥摩拉出门买菜,路过一家酒馆,一个盘子擦着他的脸颊飞出来。
老头伶俐地欠身避过,一把将那个盘子捞了回来,摸了一手油,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略一思索,停下脚步,转了个方向,拿着盘子走进酒馆里去。
酒馆里有一桌客人正在和老板争执,桌上杯盘狼藉,那个盘子也不知道谁扔出去的。
突然进入店内的老头吸引了周围的目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店主拉了壮丁——“请这位老爷子评评理!”
络腮胡的店主气势汹汹地道,“红烧肉是不是应该有肥的!”
“这……惯例是如此……”老头一愣。
店主粗短的手指指向对面头发奇形怪状,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声音颤抖,“可这小子不识货,偏要纯瘦的五花肉!我都做完了,他才提要求,分明就是想吃霸王餐……”
“这个,”老头略一犹豫,问询式地看向那年轻人,“璃月传统的菜肴来讲,红烧肉确实是肥瘦相间……”
年轻人看着也挺生气的:“那也不能全是肥肉啊?我跟老板说了,我在减肥,给小爷多切点瘦的,他倒好,为了省点钱全给拌的粉皮,那么多粉皮,就几块肉还油腻的要死,这让人怎么吃……”
老头挺为难,又看向店主,“您这个,没按客人要求来吗……”
“粉皮不要钱呀?”老板的嗓门比谁都高,“搁在以前,粉皮不是好东西?肥肉不是好东西?你们年轻人就是没挨过饿,才娇气,往上数一千年,帝君和恶龙交战的时候,恶龙搅动地脉导致整个璃月七年颗粒无收,吃人的都有呢!现在不过肥肉多给了几块,分量我又没少你的,不知道在矫情什么……”
年轻人一下子就炸了,“我把你这黑心烂肺的奸商!你才矫情!就是因为你们这样浑水摸鱼的商人多了,璃月才人心不古了……”
“小杂种,你骂谁你——”
“?lxjsr48@ci……”
在这吵闹声中,老人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光是站在这里旁观,好像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两位听我说,先停一停……”
还在吵,完全没人理他。
老头叹口气,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两张名片。
他把其中一张塞到酒肆老板手里,另一张塞到年轻人手里。
默数三,二,一……
“——哎呀天枢大人能驾临此处小店蓬荜生辉!来来来里面请,请上座……”
“您真的是天枢大人吗?我母亲特别佩服您!她说她小时候还作为学生代表给您献过花呢,就那个……”
“天枢大人既然来了就多看看,瞅瞅我这店面装修得如何……啊?哈哈不吵了,不吵了,大人见笑了……”
“诶本来也是小事!交钱,我肯定交钱,吃饭怎么能不付钱呢……大人您等下有空吗,我家离这儿可近了我母亲昨天还说呢,七星中……”
叫我阿天叔吧。老人习以为常地道,神色忽然严肃起来——交朋友当然可以。但在这之前,能让我先借地洗个手否。
天衡山古城垣上,玉衡星刻晴背剑孤身而立,风吹动她的长发,女人的神色明明暗暗。
琉璃露天花园内,甘雨站在一丛月季前,拎着一把园艺剪,仔细地修剪花株的刺。
城外,白术抱了抱七七,而后松开退远几步,冲马车上平民装扮的女人和孩子挥手。长生别过头去没看他。
枪出如龙,和璞鸢划过浅滩;魈微微合眸,衣袂折风。
空唱完歌,摘下一朵琉璃百合,替荧别在前襟上。他们轻声告别,前往不同的方向。
重云焚完香,背好剑,向门外等候的行秋微微颔首。两人的身后,是数以百计,跃跃欲试的古华派门人。
鹿身的仙人来到庆云顶上空的小亭,向陈旧的书卷四蹄跪拜,行三叩首。云在他的双角间流动。
琥牢山的主人刚刚离去,洞府里,几案上,茶盏尚温热,杏枝花瓣落入激起圈圈涟漪。
玉京台的琉璃百合静静开着,已经等不来照料它们的人。
花狗蹲在桥头,向每一个路过的异乡人不紧不慢地摇尾巴。
走好大爷缩在笼子里,爪子不安地扒嚓着栅栏门:呐呐,离酱,饭饭,饿饿,饿饿……
天权凝光站在群玉阁的边缘,仔细聆听各方使者汇报其余六星关于邀请的回复。
“……天玑大人滞留枫丹,委托天枢大人代行;玉衡大人能来,天璇大人尚在考虑;开阳大人回信说海上颠簸,不一定能及时赶到。至于瑶光,瑶光大人……”
“他又不来?”凝光皱了眉。
“是这么说的。”百晓犹豫了一下,没敢说瑶光那边把使者灌醉了,扒了他的衣服吊在旗杆上取乐。
“告诉他,这次必须来,只要他来谈,条件好商量。”
凝光神情严肃,“我有预感……今夜会有大事发生。”
百晓道,“天文监的人说,今夜会有大雨。”
凝光喃喃自语,希望这雨,带来的是好消息。
……
世界是一张网,人情都在网中。
人心是一张网,利益都在网中。
情感是一张网,爱恨都在网中。
天地渺渺,蜉蝣我命。
此一日,所有局中之人的行踪在冥冥之中被收束,汇聚,最终落在人情、利益、爱恨交织最紧密的璃月港,旅程的起点,梦开始的地方。
——而未来的得失离散,便如海潮,此起彼落,无人知晓。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走上与初衷相反的道路……
那就走吧。黑暗的地底深处,陨龙之梦里曾有着最甜美的想象,他听见那个人笑着说。
我会陪着你,走到日月陨灭尽头,无路可走为止。
我发誓。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