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忍迹】特殊人类事务管理局(全文完)
*正文完结+两篇番外,4.4w一发走
*非人类预警
*所有设定和故事都是我瞎JB编的请勿代入
一、
自动窗帘故障、车钥匙没电、路上遇到三起交通事故,迹部卡着点踏进电梯的时候,隐隐预感今天有大事发生。
“欢迎回到特殊人类事务管理局,B5层,特别行动处。”
迹部接过凤递过来的咖啡和平板,今日日程上排了一整天的处长会议。看上去十分平淡无聊的一天,宍户冲他问了声好继续埋头打游戏,而慈郎不出意外地又睡着了。
电梯下到B7层的时候特殊人类关系管理处的白石插着兜走进来,给迹部一个闪亮的笑容,“早上好,迹部。”
迹部公事公办地点点头,“白石。”
电梯继续下行,陆续有其他处的处长加入进来,...
*正文完结+两篇番外,4.4w一发走
*非人类预警
*所有设定和故事都是我瞎JB编的请勿代入
一、
自动窗帘故障、车钥匙没电、路上遇到三起交通事故,迹部卡着点踏进电梯的时候,隐隐预感今天有大事发生。
“欢迎回到特殊人类事务管理局,B5层,特别行动处。”
迹部接过凤递过来的咖啡和平板,今日日程上排了一整天的处长会议。看上去十分平淡无聊的一天,宍户冲他问了声好继续埋头打游戏,而慈郎不出意外地又睡着了。
电梯下到B7层的时候特殊人类关系管理处的白石插着兜走进来,给迹部一个闪亮的笑容,“早上好,迹部。”
迹部公事公办地点点头,“白石。”
电梯继续下行,陆续有其他处的处长加入进来,狭小的电梯塞满了人,迹部感到有些昏沉,
好像是普通人类的感冒前期症状,但迹部并不认为自己的凤凰还会打喷嚏。B13层的会议室通风系统良好,室温也被控制在合适的温度,然而迹部昏沉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伴随着主席台上局长的枯燥冗长发言,不管何时何地都精神抖擞的迹部处长差点头点桌子睡过去。
手机提示音不响,但在一片安静的会场就显得格外刺耳,一边的白石用胳膊戳了戳自己,迹部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开会前他居然忘记把手机调成静音,这太不寻常了——迹部冲局长打了个手势拿着手机走出会议室,是宍户发来的消息,一份简简要的案情报告和五个字的短讯。
“头,出外勤了。”
迹部锃亮的皮鞋踩在案发现场的时候,露天的空气终于驱散了他的昏沉之意,倒不是因为工地的空气有多新鲜,老远就能闻到的尸臭味让凤凰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凤在一边熟练地戴上了过滤口罩,这股子尸臭对他这类感官特别灵敏的生物来说无异于生化武器。
真田亲自出来帮他们拉警戒带,看到迹部笔挺的西装三件套,不认可的皱皱眉毛,“昨天刚下过雨,从这里到里头全是泥地。”
“那本大爷也不会穿雨靴出勤。”迹部扬扬下巴,“挖出什么来了?”
“八口棺材。”真田带着他们往里走,虽然他常年负责和特别行动处对接,每次碰上这类超自然事件,作为普通人还是会有些不适应,“里面的东西会动。”
出了这样的大事工地自然停工,地基打了一半,到处都是散落的钢筋水泥,很明显工人是被临时撤走的。来的路上迹部看了宍户发给他的报告,工地在建一座大型综合体,本年市里的重点项目,从开工的第一天就开始出事,建筑商请了高人指点后清净了两天,昨天夜里一场大雨下完冲出了八口棺材。
最渗人的是,钉死的棺材里头有东西在动,动静还不小。
真田手下的警员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还算有条不紊地和迹部的人做了交接,然而被迫留在现场的工地负责人抖得跟筛子似的,巴不得跟着撤走的警员一块儿离开。
棺材已经被吊上来放在平地上,宍户上前绕着转了一圈,棺木上绘着的图腾被腐蚀得差不多了,好在木材沉实,边缘的长生钉结结实实钉着,里头的东西拍得再凶棺材也纹丝不动。他朝凤点点头,高个的银发男生摘下过滤口罩跳进凹陷的大坑,不一会就找到了埋在混凝土里的半截尸体。真田让负责人辨认了,是工地上的一个工头,刚才工人撤场清点人数时确实没有看到他。
“棺材里面的东西闹得这么凶,之前就没有人听到吗?”真田沉着脸问工地负责人,像这样的工程应该是三班倒的,棺材埋的并不深,就算机器再吵也该有人听到才是。
“之前里面的东西没有动。”迹部点了点最近那口棺材边缘,长生钉有些生锈,边缘泛着不规则的黑红渍迹,“这个人死了之后,血渗进去了。”
死掉的工头不知道被什么利器拦腰斩断,出血量极大,棺木又埋得集中,八口棺材里面的东西几乎是被同时唤醒。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迹部没有接话,铁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口棺木,他知道自己从早上开始的不祥预感,在这一刻得到了印照。
“是僵尸。”宍户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回答真田的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上司一眼,“看这阴煞气,还是怨气极深的那种。”
从小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的真田警部觉得自从和迹部他们接触之后自己的三观每天都在崩塌,然而他还是很坚强地挺住了,毕竟还要回去写报告。
“怎么处理,需要警方协助吗?”
“烧了。”迹部打了个响指,食指指尖窜起一撮金红色的火焰,再阴邪的东西沾上凤凰之火只有灰飞烟灭的份儿。就在迹部指尖的火焰将要蹿上棺木的瞬间,还在坑里的凤及时举起了手,后辈个子太高了,迹部想无视都不行,“迹部前辈,这里好像有个阵!”
迹部自然知道“阵”是什么意思,如果只是开出棺木,也许只是早时候埋在这儿的尸首发生了尸变,可一旦有了阵,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有人想通过这八口棺材达成某种目的,通常来说,不是什么正面的目的。
宍户下去和凤转了一圈上来跟脸色铁青的上司汇报下面的阵是专门炼僵尸的,咱们处没僵尸,看不懂,得请外援。
迹部开始怀疑宍户是故意的,碍于真田在场又不能发作,只得冷声道,“那就给忍足谦也打电话。”
特殊人类关系管理处经办员的电话被接通了,那头好像很忙的样子,宍户开了免提,所有人都能听到谦也的大声嚷嚷,“啥?炼尸阵?别找我啊我就是个弱小可怜的白毛僵!让嫂子找侑士,他是尸王,手指往那一戳别说炼尸阵了,人直接跪下告诉你们来龙去脉!直接结案!”
宍户赶紧摁掉电话跳到凤边上,他仿佛已经看到上司周身燃着凤凰火的模样了。
“迹部?”在场唯一的普通人真田警部不明所以,但是“直接结案”这四个字他听懂了,且十分向往。
公事要紧,公事要紧。迹部深吸一口气,从西装裤袋里拿出手机,明明是凤凰的宿主,眼神冷得能掉冰渣。
真田认识迹部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迹部大爷向来直球投手,头一回见到他这幅纠结模样,已经换上吃瓜看戏表情的宍户侧头跟他解释,处长去请外援了。
真田敏锐地想到方才在电话里头听到的人名。
“忍足侑士,千年旱魃,万僵之王。”宍户耐心地解释,“谦也的堂哥,迹部他前夫。”
二、
旱魃,千年老僵,修为高深,不畏光火,行动与常人无异,战力异常强悍。
真田对这些略有耳闻,只是鬼怪图册看多了,对僵尸的印象脱不出面色情青绿、行动僵硬甚至长毛的样子,所以当忍足出现的时候,他一时有点短路。
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传统的墨色和服,面容英俊,神情淡漠,肩上披了件看去就十分名贵的羽织,蓝黑色的半长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若不是当他踩着木屐从玛莎拉蒂驾驶座上下来时那八口棺材迅速没了动静,根本看不出他和传说中的千年尸王有什么关系。
真田警部迅速确信这男人和迹部绝对有一腿,以及他心理斗争很久才按捺住叫交通部同事过来开罚单的冲动。
宍户和凤以及特别行动处的其他同事纷纷热情洋溢地和忍足打招呼,看上去熟稔得很,迹部抱着双臂站在一边,一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凤极有眼色地替忍足和真田介绍了对方,真田礼节性地握了握忍足递过来的手,触感如无机质般冰凉。
真的不是人。真田一边想着一边和忍足简单介绍了案子,忍足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跟来,随后跳下大坑查看阵纹,与此同时八口棺材里的僵尸发出了尖利的嘶吼,拍抓棺木的动静越来越大,沉重的棺木甚至开始移位。感官过于敏感的凤皱着眉头捂住耳朵,宍户弓身挡在他身前,行动处的下属同时警戒,迹部没有动,铁灰的眸子里却隐隐翻起金红色的火光。
一只覆着黑色长毛的干枯手爪率先破开了棺盖,真田从后腰拔出了枪,接二连三从棺木中爬出、还滴着腥稠尸水的黑毛僵飞身扑向大坑,显然它们是想保护阵法,甚至不惜攻击入阵的尸王。
忍足不知何时跳了上来,扑到半空的黑毛僵好像撞到了透明的空气墙,它们拼命挣扎,发出凄厉的尖叫,却无法阻止双膝直直砸到地上,纹丝不动地朝着尸王的方向跪下。男人半阖着眼仿佛在倾听什么,肩上的羽织无风自动,半晌他抬起眼,迹部上前一步,金红色的凤凰之火瞬间吞噬了跪地的僵尸。
“是黑毛僵,”火光微歇,忍足踏过一地灰烬走到迹部身边,“下面的阵法确实是炼尸阵,炼的却不是僵尸,有人拿这八具黑毛僵做阵眼,如果不是昨晚出了意外有活血唤醒了它们,等综合体建好了,整座楼都会成为阵。”
“最近并没有黑毛僵失踪的报告。”宍户掏出手机查阅内网,“要么没上户口,要么是近期才从白毛僵炼上去的。“
忍足摇摇头,“炼黑毛僵没这么简单,同时炼成这么多具我不可能不知道。”
“上半年局里刚做过普查,不可能漏了走正规修炼渠道的僵尸,何况还是黑毛僵。”宍户划拉着屏幕,“可能要找联合安全情报处问问。”
“凤回局里联系情报处,宍户负责清场,”迹部终于开口,“真田,你可能要去和建造集团接触一下。”
“知道了,协查令已经在走流程了。”真田点点头,迟疑了片刻又问道,“很严重吗?”
“你也听到了,这个阵不是用来炼僵尸的,如果没有被发现,等综合体建成,整座楼的生魂都会入阵。”迹部侧过身子,忍足站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本大爷合理怀疑,和建造集团脱不了干系。”
“迹部,”忍足轻叹,周围的人已经各自散开做事去了,只有迹部能听到他,“这么大的重点项目,我知道是哪个财团。”
迹部冷哼一声,自顾自走去停车的地方,却发现手下已经先他一步把公车开走了,只有忍足刚洗过的玛莎拉蒂焕然一新地停在泥地里。迹部处长解锁手机拨电话,眼看又要冒凤凰火了,忍足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整个圈住腕骨的姿势,此时他已不复方才漠然的模样,压低的眉头让他的眼神看去无奈又宠溺。
“不要麻烦长太郎了,我送你回去。”
真田从手冢财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他让手下先开车回警部,自己站在路边点了根烟,左手从通讯录里找到迹部的电话拨过去,没有人接听,拇指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从最近通话翻了另外一个联系人出来。
“恩,这边已经结束了......大概半个小时到吧......都可以,辛苦你了。”
真田收好电话,抬手叫了出租车。城市的晚高峰还在持续,出租车很快汇入庞大的车流,真田小心地收好警徽,开始思考这个案子。
和手冢财团代表的初次会面如预料中一般什么毫无收获,地是新标的,综合体所有流程经过公证,工地施工合法合规,对方甚至还出示了为工人购入安全帽的发票,总之手续齐全,对方明里暗里都在表示出了意外他们很遗憾,也会尽力配合警方做好后续安置工作,但是其他事情就与财团方面无关,且工程还要立刻继续下去。
然而迹部一个钟头前就给他发了联合行动令,双方上级都签了字的,说明这件事情并没有表面这么简单,甚至比忍足说的情况还要严重。
忍足侑士。真田想到白天见到的旱魃,千年老僵在阳光下都能自如行动,甚至不惧怕迹部的凤凰火,他如果愿意成为这个案子的特别顾问,很多事情会简单许多。倒不是真田不信任迹部的能力,术业有专攻,有什么比请僵尸王来调查僵尸更方便的呢,而且直觉告诉他,他和迹部的关系也绝不仅仅是恩断义绝的前任而已。
毕竟真田眼力不错,他能看到忍足翻起的羽织内里的图案,是一只用黑晶线暗绣的凤凰。
真田本质并不八卦,他很快略过人物继续思考案件,待出租车停在公寓楼下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下车时下意识抬头,自己的房间亮着明黄色的灯。
长踞在刚毅面容上的严肃神情柔和了一些,连真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公寓里已经弥漫着浓郁的咖喱香气,真田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冲刚从厨房里端着味增汤出来的人点头,“又麻烦你了,幸村。”
“那倒没有,我也刚到家不久。”幸村解下围裙,“咖喱弄着简单,吃饭吧。”
幸村精市住在真田对门,也是公务员,不过相比真田来说上下班要准时很多,两个单身男人相熟之后发现可以搭个伙,于是真田早起锻炼时会多买一份早饭,而幸村在做晚饭的时候因为有两个人的量多了许多选择。因为户型的缘故,真田家的厨房比幸村家的大一些,真田干脆给了幸村一把备用钥匙让他过来做饭,也方便自己饭后洗碗收拾。
“你今天下班倒是早,不忙吗?”
“出外勤过了下班时间,就先回来了。”真田简单地跟幸村说了白天的案子,当然是挑了允许媒体报道的部分说,至于迹部他们的存在,真田向来闭口不提。
对普通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吧,有这么多特殊人类和自己一样生活在这个社会。真田看着幸村鸢紫色的眼睛想,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对那个世界,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真田?”
“抱歉,走神了。”
真田弦一郎,警部衔,就职于警视厅刑事部七课,专门处理超自然案件,负责和特殊人类事务管理局对接,普通人,喜欢自己的对门邻居,目前处于暗恋状态。
三、
第二天迹部还是迟到了,跟窗帘、车钥匙和交通都没有关系,单纯只是起晚了。特别行动处的相关人士已经坐满一圈准备开会,给自家处长留的最后尊严是以设备坏了为由一直没同意刑事部七课的视频连接邀请。
迹部还是西装革履的精英模样,只是脸色不大好,他坐上会议室主位没过三秒,披着羽织的忍足走进来,会议室顿时爆发出掌声,对处长的前夫表示热烈欢迎。
“又来帮忙啊侑士!”向日在桌子那头嚷嚷。
“是啊,是啊,”忍足好像回自己家似的,坦然地接过凤捧过来的绿茶,“回到这里真是太怀念了。”
“得了吧,前两天你还在楼下关系处和谦也扯皮一下午,临下班叫号机积了五十几个号,他们处长恨不得把你卷巴卷巴扔出去。”宍户毫不留情地指出。
“要管的僵尸太多,查户口比较麻烦。”忍足毫无歉意,“况且我是白石他大舅哥。”
“说够了吗?”迹部冷冰冰地开口,还在闹腾的立刻偃旗息鼓,他点点桌子,日吉接通了视频。
碰头会开的十分精简,真田作为会议主持人简单介绍了案件以及昨天去手冢财团调查的情况,迹部这边则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忍足在破阵之前把阵纹拓了下来,回去翻阅古籍比对,大致明白为什么要以大型综合体的地基为阵眼。
地基里的阵只是始阵,地基筑好后幕后之人会继续往上叠阵,届时综合体中成千上万的生魂都将入阵,一旦启动后果不堪设想。迹部烧掉黑毛僵之前忍足听见了它们的过往,生辰八字正好对应始阵八方,邪道练就的黑毛僵会让阵成之后效果加倍,因此他让迹部用凤凰火烧掉了它们。
这是一个极其阴邪的复活阵,需要上万生魂入阵为材,得以复活任何生物。
没有人认为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复活一般的生命体。
“前一晚的大雨刷掉不少痕迹,但鉴证课可以确认的是,残留在棺木缝隙里的泥和工地里是一致,而且是新泥,”真田传了一份文件过来,“但是从长生钉和棺木的腐蚀程度来看,僵尸已经被钉在里面起码五年以上,也就是说,棺材是近期才被放置到地基里的。我们排查了所有可以查到的监控,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目前问询还在进行,暂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关系管理处和联合安全情报处初步整理了一份可疑清单,先发给你们。”迹部说话的同时宍户把文件传了过去,双方确认了下一步工作计划之后就切断了视频。
“日吉,去幸村那边说一声,近五年就不用查了。”迹部翻看着真田发过来的文件,里面有他昨天去手冢财团的谈话记录,迹部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扔了平板起身,“你跟我去首都大学。”
除了忍足没人认为迹部在叫自己,行动处的成员见怪不怪地各自去忙,十分有眼力见。
“忍足前辈今天和迹部前辈一起来的诶。”凤凑到宍户身边小声道,“他们会和好吗?”
宍户好笑地揉揉凤银色的脑袋,全行动处可能也就这位后辈真的在为处长的婚姻状况操心,善良如他,决定告诉凤一个重要的真相。
银蓝色的兰博基尼稳稳当当地停在首都大学法学院门口,年轻英俊的银灰色头发男人抱着双臂半倚靠在高抬的剪刀门上,吸引了往来师生的全部目光。手冢国光刚踏出学院楼就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并不意外迹部的到来,倒是看到驾驶座上的忍足时讶异了一瞬,只是冰山脸惯了谁都看不出来。
手冢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他泡了茶给忍足和迹部,在两人对面坐下。
“青鸾在这里?”迹部打量了一圈办公室,看到一张班级合影,手冢身边是一个蜜色头发的少年,眯着的笑眼像两弯新月。
“大三了。”
“二十年,本大爷头一回听说青龙还是个痴情种。”
“彼此彼此,离婚二十年还没把前夫烧死,凤凰也变得心软了。”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侥幸没被烧死的前夫无奈地放下茶杯,他仿佛能听见凤凰警告的鸣叫和对面青龙的低吼,然而老僵尸可不想重温二十年前两人打得毁天灭地的那一架。
“谁都别提二十年前,说正事。”忍足把平板推给手冢,“你家的项目出事了,八棋万轮阵。”
手冢显然并没有得到多少内幕消息,一般来说他并不过问财团的事情,只是看到新闻知道工地出了意外,死了几个工人。
“八具黑毛僵?你不知道?”手冢划着资料,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忍足耸了耸肩,“我只是尸王,不是僵尸户口管理员。”
“有人拿你们家做筏子摆阵,”迹部精要地总结,“只是不知道是内部的人做的鬼,还是被外人利用了。”
“可能只是意外。”手冢把平板转了个方向,他调出了本市的卫星地图,手指虚点在工程的位置,“如果要在本市摆八棋万轮阵,那里是阵眼最好的选择。”
迹部并没有研究过这个阵,忍足倒是把提到的文献都翻了一遍,手冢说的没错,如果要在本市找阵眼,那里确实是最优的选择,加之工程建造的是可同时容纳万人以上的大型综合体,做八棋万轮阵再合适不做。也许对方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所以趁着打地基的时候匆忙埋进黑毛僵摆了始阵,前期工地接连出的事故也许跟摆阵也脱不了关系。施工时一旦打好地基会就迅速往上盖楼,时间紧迫,也难怪那八口棺材埋的并不深。
“八棋万轮阵,他们到底想要复活什么。”
“不管是什么,会用如此阴邪的阵法,目的肯定不简单。”迹部的食指点着座椅扶手,“始阵已经被忍足毁坏,填阵眼的僵尸也让我烧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重新开工之前我会去一趟工地,确保那里不再被利用。”手冢意会的很快,此时传来敲门声,手冢应声之后一个蜜色头发的清秀少年从门后探出脑袋,他似乎没想到手冢办公室里有客人,犹豫了一瞬才开口。
“手冢老师?”
“我知道了,马上过来。”手冢朝他点点头,“让他们先自习。”
“好的,老师。”
门被轻轻合上,迹部还保持着侧头的姿势,眼中闪烁着不知情绪的光,良久他站起身,丢下一句“有什么发现及时联系局里”就率先离开办公室。
忍足也站起来,拢了拢羽织,“叫什么名字?”
“不二周助。”
“名字改了,长得倒是一模一样。”忍足看着门那边的方向感慨,“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手冢拿起方才放下的教案,“我可以等。”
忍足已经走到门边,顿了一会才回头道,“青鸾的记忆其实可以恢复,不过要等一个契机。”
手冢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门口的忍足,旱魃能感受到属于青龙的迫天威压,然而他并不害怕,继续平静道,“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毕竟我和迹部离婚,也没少你的事。”
“现在为什么又改变主意?”
忍足搭着门把手,低低地笑了。
“因为你说的对,景吾确实是一个心软的人。”
四、
手冢的动作很快,半个月后迹部再经过工地的时候,那里已经在造地面层了。尽管是半夜,大瓦数的探照灯将工地照得亮如白昼,吊机声隆隆,往来的工人忙碌而有序,青龙亲自指点奠基的建筑,往后必然人气鼎盛,财运亨通。
迹部点了根烟,眯着眼吸了一口,半空飘来不知名的红色花瓣,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掌中。他回头望去,离工地不远的公园新栽了一圈高大的树木,上面缀满了红色的小花,花瓣随着夜风四处飘飞,又有两片落在迹部的肩头。
案子有了新的线索,在真田问询的过程中好些人记得挖地基的时候因线路问题停电半天,那晚总工头干脆请所有当班的人去隔壁那条街吃夜宵,除了必要的安保外,直到凌晨4点整个工地应该都是没有人的。然而他们中有一个因为担心落在宿舍的钱包半路折回去取,看到地基中隐约有个巨大的黑影在动,当时他以为自己喝多了把挖掘机看岔了,并没有在意。
现在来看,幕后之人应该就是那时候布置的始阵。
真田找了请客的总工头,问询的时候宍户也去了,总工头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异样,但宍户路过等候厅的时候发现那天留在工地值守的保安有些不对劲,门面都上笼着层不同寻常的黑气。
宍户并未接触过这样的气,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变得很淡,但阴煞的气息并没有全完抹去。当时已经过了批准的问询时间,真田没有理由再留他们,宍户记下了他们的住址,迹部亲自过去查看,没想到无一例外全部被夺了魂。
对手十分敏锐,动作也很快,黑气随着魂魄一起被抽走,一点痕迹都不留。所幸几个保安都住在公司宿舍,事情并没有闹大,迹部安排行动处的人接管了现场,回家的路上经过眼前的工地。
有什么蛰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这样的认知让迹部感觉很不好。二十年前的记忆破土而出,像滋着毒液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焦黑皲裂的大地,热浪卷着血腥气争先恐后地扑来,巨型凶兽腥臭粘稠的黑血溅得到处都是,独臂的僵尸王脱力地半跪在自己身前,蓝黑色的长发逶迤在地遮住了他焦糊的半张脸,指甲变得尖锐黑长的手死死按住阵心,骤起的青黑色护身符咒急速飞旋在自己周围,地平线那头的巨龙挟裹着妖风,咆哮着向这边扑来。
迹部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内一片金红,落在他身上的红色花瓣瞬间燃成了灰烬,寄宿在他体内的凤凰振开双翅,引吭长鸣。
骨节分明的手自黑暗中搭上他的肩膀,冰凉的气息拂在耳侧,迹部紧绷的神经却瞬间放松下来,眸中的金红火焰也慢慢平息。
“不会有事的,”忍足低沉的声音和夜色完美地融为一体,“现在不是二十年前。”
“我知道,”迹部双指抵着眉心,“但是这些天,我总是梦见青鸾的死相。”
忍足一愣,凤凰通卜灵,虽然迹部不是凤凰本体,但他的梦境多少有所预兆,“青鸾已经重生了,这辈子手冢绝不会再让他涉险。”
“我担心的不是青鸾,”远方的照灯映照在迹部毫无瑕疵的面孔上,他指间的香烟燃到了尽头,“二十年前的灾祸自青鸾之死开始,我担心的是这个。”
忍足微哂,他都能想到的事情,迹部怎么可能会忽略,“要不跟我回祁阴山去,什么都不用担心。”
迹部这回真笑了出来,凤凰宿主的五官冰冷锋利,舒展开的时候竟有一种明艳的美感,忍足感到自己本应不存在的心跳漏了一拍,一如百年前初见迹部时那般。
“祁阴山成千上万的僵尸,只有你一个不怕凤凰火,你就不怕本大爷生起气来一把火烧了你老家。”
“那小景这辈子都要管着我了。”忍足的语气也轻快起来。
“哼,说的好像本大爷没少管你似的,”迹部转头往停车的方向走去,“你这家搬了二十年还没搬出去,本大爷说什么了吗?”
“诶诶,小景,现在房价可贵了,而且中介都不卖给僵尸。”
“本大爷信你有鬼,这几年你在外头可没少坑蒙拐骗。”
“那哪是坑蒙拐骗,我可是正经的持证风水师......”
西装和羽织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中,红色的花瓣又飘了过来,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蓦地消失不见。
因为所有线索都断了,八棋万轮阵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只是在迹部的坚持下,特别行动处和刑侦七课两边各安排了一位同事继续跟进此事。忍足应邀去临市帮当地高官看风水去了,迹部的考勤立刻正常起来。
上午依然是没完没了的会,迹部听了两个钟头实在觉得无聊,捂着手机溜出会议室,不想在茶水间碰到了同样应该在里面开会的联合安全情报处处长。
紫色头发的清瘦男人冲了杯花茶,站在一边看迹部捣鼓咖啡机。
“上次那个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线索断了,”迹部按下“start”键,“你们的排查报告我看了,没什么实质可用的信息。”
“你也知道,绝大部分僵尸还是喜欢睡在棺材里,还是埋在地底下的那种,排查难度比蛟类还大。白石那边呢?”
“上过户口的都查不出什么问题,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咖啡的香气升腾而起,深褐色的液体流入马克杯,“你怎么看,幸村?”
“黑毛僵虽然是高阶僵尸,如果用邪道修炼倒也不是不能在短时间内炼成,不过你们家老僵尸都查不到的事情,只能说对方行事颇有章法。”幸村捧着玻璃杯,缓声道,“八棋万轮阵过于阴邪,不是什么好事。”
“和本大爷想的一样,阵成即可复活任何生物的复活阵,总不至于就为了复活只兔子。”
“告诉老头子了吗?”
“打了报告,但是现在没什么线索,也只能先这样,”迹部耸耸肩,“只是警视厅那边好像不能理解八棋万轮阵现世的含义,还好真田说服了他的上司保留人手继续查案——啊,真田就是和我们对接的刑侦七课警部。”
咖啡机轻微地“滴——”了一声,迹部并没有错过幸村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怎么了?”
“真田弦一郎?”
“你认识?”
幸村没再说话,但迹部在一瞬间就确认他绝对认识,可是真田并没有跟他提起过还认识局里的其他人,那么原因就只有一个。
“他不知道你的身份。”迹部的眼神意味深长。
前总括机动处处长、因身体原因调入联合安全情报处、至今依然是声名在外的全局战力巅峰之一的幸村精市,缓缓放下还冒着热气的花茶,冲凤凰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你如果告诉他,我就咬死忍足。”
五、
今年初雪的日子比往年都要早一些,一夜过去,整座城市都被裹在厚厚的银霜里。太阳懒散地施舍了些无济于事的温度,却很快被寒风吹散,消弭无踪。
气候突变的时候居无定所的人很容易发生意外,各辖区陆陆续续有流浪汉死亡的报告上来,降温严重的山区冻死和失踪人数也在上涨。
“老大,他们为什么不坐咱们的车?”刚刚调入七课的年轻警员扒着车窗,略带羡慕地看着后视镜里磨砂灰色的G63。
把着方向盘的真田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和迹部合作这么些年,他早就熟悉了这位大爷的做派。本身课里给出勤配的黑JEEP也不差,可只要不是那么十万火急迹部都会开自己的车,还视目的地开不同的款,这辆大G倒是第一次见,大概因为是上个月才出的新款。
“哇,他们那边工资这么高的吗?”海带头的小警员还在持续羡慕,他刚才特地看了一眼,还是AMG呢。
“赤也,跟那边联系过了吗?”真田生硬地掰回话题。
“联系好了,特地嘱咐不要挪动受害人。”
“恩。”真田远远看到了目的地,想了想还是多嘱咐一句,“等下无论碰到什么事都不要惊慌,跟着我。”
“没问题,老大!”第一次出外勤的切原赤也用力地点头。
两辆SUV先后停在了村口,这是方圆几十公里最贫困的村子,穷山恶水主要产业无法发展,几乎年年只能靠政府划拨救济金度日,也是这次气温骤降死亡和失踪人口最多的地方。
“头儿,你说真田这几年是不是被我们搞得神经过敏了。”宍户小声跟上司嘀咕,“这看着也没多大点事儿啊,还要你亲自出动。”
“最近谨慎点,别以为烧了那几口棺材就没事了。”
宍户压着帽檐点点头,随着迹部和真田他们会合。真田身边带了个新人,看到迹部的时候表情比看到那辆大G还震惊,这不能怪他,迹部穿了件翻大毛领的白色皮风衣,细腿墨镜遮了大半张脸,笔直的腿包在紧身的牛仔裤里,脚上蹬着双鹿皮高帮靴,一身高奢十分排面,反正不像来办案的。
“带新人了?”迹部摘下墨镜,眸子在阳光下仿佛无机质的浅灰色玻璃。
“切原赤也。”真田面无表情地在切原背后拍了一巴掌,“迹部景吾,特殊人类事务管理局特别行动处处长,这位是宍户亮,副处长。”
“前,前辈好!”切原回过神来猛地鞠躬,大声问好。宍户和迹部对视一眼,真田和他们办案时不是没带过新人,六个有五个亲眼目睹超自然事件或非人类生物后吓跑了,还有一个坚持了大半年,最后在查案时不幸中咒当场殉职,也不知道这个能呆多久。
不得不说,真田弦一郎还真是个抗造能力满分的男人。
到达之前切原已经和村长联系过不要挪动受害人的尸体,因此他们走进漏风的茅草屋时,死去的年轻人还维持着趴倒在桌子上的姿势。
“这是村子里发现的第二十八位死者,还不算因为大雪失踪的。每年下大雪都有人死,一开始村里也没有很在意。”真田说道,“直到陆续有人看到死去的村民半夜在路上行走,而且雪停之后死者人数一直在增加,村长就报警了。”
“等等,”宍户弯下腰,“他没死。”
迹部伸出一指凭空画了个符,金红色的图案燃了一会儿才消失,“确实没死,只是魂魄全部被夺走了。”
真田顿住话头,转身去找门外的村长,年逾六十的老人一听吓坏了,之前发现那些已经下葬了。
“全部挖出来,”真田语气强硬,“赤也,你跟他去。”
“如果每年都有人在这个时候冻死,确实很容易形成惯性思维,”宍户皱着眉头说道,“而且温度过低,身体难以保持常温,呼吸和心跳也会减缓,如果没有及时发现,真的有人被冻死也说不定。”
宍户说的没有错,目前发现的二十八位村民,只有三名是真的因为温度骤降而死,剩下的二十五名的魂魄全部被抽走,又有十八名在下葬之后因窒息和低温而死。
临时用于停尸的祠堂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宍户打电话通知处里增援,真田让村长把目击证人聚齐,老村长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整个人都靠身边的儿子架着,帮忙挖人的村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迹部抱着双臂,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随即转身走出祠堂,从兜里抽了根烟点上。
“处长,向日说要还是用追魂术。”宍户挂断电话跟出来,“日吉和他一起过来。”
“那对父子,注意一下。”迹部吐了口烟,“特别是那个儿子。”
“知念村长?”
“对,本大爷没看错的话,应该不是人。”
“可惜长太郎有别的任务,不然过来闻一下就知道了。”
“你闻不出来?”
“我是狼,不是狗!”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特殊人类都可以准确辨认他人的身份,在特殊人类想方设法完全融入现代社会的大背景下,几乎每个群族都有自己独特的、不易觉察的伪装办法,同类之间辨别起来比较容易,一旦跨别物种就会十分困难,只有个别种族因天赋或技能可以正确辨别所有特殊人类的身份。比如特别行动处的凤长太郎,因为感官特别灵敏,可以辨别特殊人类的身份。而迹部纯粹是因为凤凰的卜灵加持看出了些端倪,并不能确认那个高个寡言的青年到底是不是特殊人类。
日吉和向日赶到的时候宍户已经把魂魄丢失却还活着的人挑拣出来,追魂并不是简单的术,前期要做很多准备,趁这间隙迹部和真田跟着村长在村子里转了一圈,问询了声称目睹游魂的村民,除了迹部发现有两个被吓到丢魂还通知向日顺便把这俩也召回来之外,并没什么有价值的收获。
村子不大,显而易见的贫穷,粮食种不活树木却长得特别好,枝桠上盖着厚厚的雪被,隐约可以看到是常青植物,迹部走回祠堂时迎光看了一眼,意外地在莹白的雪中看到一点红色。
迹部神色一凛,五指张开掌心对着树冠,雪被肉眼可见地消融成水滴落,露出深绿色的树叶和红色的小瓣花朵。
“日吉!”迹部厉声道,“绕村子看一圈,有多少这样的树!”
浅黄色头发的青年微微颌首,头颅离开身体腾空而起,飞速窜了出去。
刚从祠堂里跑出来的切原赤也看见了这一幕,面对仍然站立着的无头日吉以惊天动地的音量骂了句脏话,紧接着喜提真田警部铁拳制裁一回。
迹部挑挑眉,公允地评价,“对孩子宽容些,真田,没晕过去已经很不容易了。”
“太松懈了!!!”
六、
如迹部所料,整座村子都被包围在这样的常青树里,村长说这些树一直都在这儿,只是从来没开过花,前段日子突然开出红色的小花,村里人还认为是吉兆。
日吉回来时连花带叶地剪了条树枝,插在喝空的矿泉水瓶里,真田仔细研究了会儿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这花真的有问题?”
“应该是,”迹部拿手机拍了张照片,随后发起了讯息,“花朵看起来像人脸。”
真田一惊,凑近了细细打量,红色的花朵只有掌心大小,层层叠叠着数不清的花瓣,连花蕊的位置都是未绽开的花瓣,仔细看去真的像是一张闭着眼睛的人脸。
如果一朵花是这样也许是巧合,可这条枝桠上的所有花朵中心都像人脸,这就让人有点毛骨悚然了,切原跟着真田也看出了点门道,不由自主地抱住双肩搓了搓手臂。
“外面那些树上的花,不会都是这样吧?”切原小声问道。
“如果都是一样的树,很大概率是这样的。”宍户画了个符点上去,没有反应,“啧,果然不是植物灵就行不通,桦地出去执行长线任务一时半会又回不来。”
“不要紧,本大爷拍给白石看了,”迹部抬头,朝他们亮了亮手机,“是人面树。”
聊天界面上白石给迹部简要介绍了人面树的特征,树木常青,开红色花,花朵肖似人脸,人面微笑时发动许愿,愿望完成后花朵会迅速凋落,但树木不会死,还可以继续开花。至于人面树的许愿机制有很多种说法,具体情况白石说要亲眼看到才知道。
“这玩意儿还会笑?”切原关注的点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满脸惊恐地往后退,被真田揪着后领拎回来。
迹部完全没受到影响,继续道,“白石明天会过来,今晚先让向日完成追魂术,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将就一晚上。”
人面树的事情真田告知了知念村长,老村长虽然迷信,真的摊上这样的事儿却显得手足无措,颤颤巍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反倒是他的儿子比较冷静,安顿好了父亲之后便给这些外来人安排食宿。向日已经在祠堂里摆好了追魂阵,红色的线缀着小铃铛密密麻麻挂满了整个房间,他盘腿坐在阵心,烛火映照着他白皙的小脸,周围一圈是盖着白布的活死人,乍一眼看去十分渗人。
“万事小心。”迹部郑重地嘱咐,追魂术要冒很大的风险,就算是向日这样的资深灵媒也要谨慎待之。阵内的向日冲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日吉点燃最后一根蜡烛,所有人退出了祠堂,真田顺手拎走扒在门框上又怕又好奇的切原,让日吉关上门。
天色完全暗沉下来,村里连个像样的招待所都没有,还是知念村长从家里腾出一个房间。偏远的山区并没有什么夜间活动,一行人在村长家里吃过饭,迹部去车上休息,日吉到祠堂给向日守阵,余下的人就只能回到房间大眼瞪小眼,切原内心的好奇终于战胜了恐惧开始跟宍户套近乎,真田靠在墙边按着手机,不知道是在写出勤记录还是和什么人发信息,手机上方的时间跳过22:00之后,房里简陋的灯泡熄灭了。
雪后的夜晚分外晴冷,迹部盖着毯子窝在大G宽敞的后座,即使隔着滤光的车窗都能清楚地看见满天星斗。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迹部扫了眼信息简要,铁灰色的眸子露出一丝笑意,随即按灭屏幕,合上了眼睛。
因此他错过了从车窗外飘过的一片细小花瓣,以及皑皑白雪下悄然绽放的笑脸。
白石到的比约定时间早了点,还出人意料地捎带了他大舅哥。忍足换了身绾色和服,雨过天青色的羽织滚着浅灰色的毛边,赤足踩着木屐走在雪地里。
“我好歹算个编外人员,正好有空就跟白石过来了。”旱魃拢着袖子说的跟真的一样,虽然并没有人问他怎么来了。
村口就有颗人面树,一夜过去雪化了一半,露出深绿的树叶和红色的小花,白石伸出缠着绷带的左手按在树干上,没人看清他做了什么,茂盛的树冠在无风的情况下疯狂抖动起来,枝叶的摩擦声听去竟然像是在哭泣。不断有树叶、枝桠和花朵掉落下来,方才还枝叶繁茂的树木变得光秃,树皮也不复之前的健康色泽,灰败得像是枯死已久。
白石收回手,“恭喜你们中奖了,人面树有十多种许愿机制,这是最难搞的一种。”
人面树,最初因为可以实现人们的许愿,被视为祥瑞之树,然而植物灵终归只是普通的灵物,就算是有自主意识的人面树,能实现的愿望也是有限的。在多次无法实现过分的要求后,昔日虔诚感恩的话语变成了尖酸刻薄的诅咒,言灵和戾气最终影响了人面树灵,他不再无偿地实现人们的许愿,而是通过多样的许愿机制让自己的付出和索取对等起来。
“人面树是十分稀有的树种,甚至有一度传言已经灭绝了,现存的人面树灵大多积累了百年以上的许愿回报,灵力十分强大,”白石解释道,“而你们碰上的这个是最难搞的许愿机制,因为许愿的不是外界生物,而是树灵自己。一般来说,人面树的一朵人面花对应一个愿望,许愿花笑,愿成花落。而一旦树灵自己进行许愿,他所控制的所有人面花都会为了这个愿望服务,每一朵的灵力虽然微小,成千上万的人面花叠加起来,就是很难对付的力量了。”
白石滔滔不绝地讲解完,发现几位同事神情各异地看着自己,忍足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你的技能点已经加的这么歪了。”
白石一个深海巨怪,在岸上活的跟没事人一样也就算了,爱好居然是研究植物,看着样子研究深度已经超越局里几位植物灵了。
“白石,来我们特别行动处吧。”迹部处长招人的态度还是十分诚恳的,“每天上户口真是太屈才了。”
“你休想让我给你打工,”白石处长的拒绝也十分诚挚,“而且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这些人面花,都笑了。”
所有人齐齐看向满地落花,原本在花心处闭敛的花瓣统统绽开,好像上百张人脸在冲着他们微笑,村里祠堂的方向传来轰然巨响,半空升腾起一团肉眼可见的黑烟,挟裹着浓重阴气。
许愿机制发动了。
七、
谁都没有想到人面树会这么快发动许愿机制,也许是白石和忍足的到来让树灵感受到了威胁,而迹部的直觉再一次得到印证,主木灵就是村长的儿子,知念宽。
过分瘦高的青年还保持着人身的模样,而周身盘旋的黑气和身后拔地而起的参天大树让人知觉他绝非人类,粗壮的树枝缠成一个茧悬在上空,被包裹其中的红发灵媒垂着头,显然已经失去了知觉。日吉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攻击着人面树,小拇指粗的红绳翻出巨大的绳网,所过之处瓦砾成沙,却只在坚硬的的树茧上留下浅显痕迹。宍户压下的帽子变成了半脸面具,一跃而起时手中多了一把等身的银白色长弓,三道银亮的利箭划破长空直直射向树茧,箭头只堪堪没进去半个。
“啧,这壳也太硬了。”宍户落在迹部身旁,皱起眉头看向毫发无损的人面树,忍足同时出手制止了进攻已然失去章法的日吉,落地时按住了他的肩膀。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人面树灵了,必须要搞清楚他许的愿,”白石在迹部身后嘱咐道,“这里的人面花少说也有上万朵,愿灵叠加起来很棘手,人面树许的愿不会因为主木灵死亡而结束。”
迹部点点头,白石转身去帮真田和切原一起疏散村民,他在岸上显形除了造成地震之外并没有任何帮助,何况迹部和忍足都在这里,这可是全局第二让人放心的组合。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迹部的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扬起下巴,神色如常。
知念半张着手臂站在原地,片刻后化成一颗开满红色人面花的树,身后巨树粗壮的树干上渐渐浮现出一张人脸,正是知念的脸。
“多管闲事。”低沉嘶哑的声音并不单单只是从树干上发出,成千上万的人面花睁开眼在半空盘旋,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对着他们,“不过没关系,你们还是慢了一步。”
宍户暴躁地拉满了弓,他的感官虽然不如凤灵敏,白狼到底也是听力高于常人的生物,千万道声音像是锯条塞进他的耳朵造成巨大的不适,银白色的箭头隐隐烧红,一旁的日吉再次翻出了红绳,双目充血,完全没了往常冷静的模样,“快说,你许了什么愿望!”
知念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复活阵吗?”
迹部神色一凛,他很确定市里的八棋万轮阵已经毁了,知念说这句话的意思,难道在别的地方也有布阵?
“恐怕是摄魂。”忍足沉声说道,“复活阵除了始阵的阵眼,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生魂入阵。”
“需要多少?”
“不知道他们想复活什么,越是强大阴邪的生物,需要的生魂越多。”
迹部站在最前方,面容如冰雕一般冷肃,眸子里翻滚着金红色的光,四处弥漫的黑色阴气根本不能触及他分毫,“你没有立刻杀了向日,你还有别的条件。”
树干上的人脸狞笑起来,千万朵旋转在空中的人面花咧开恶意的笑容,古怪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接连不断地钻入四人的脑海。
日吉的绳子和宍户的利箭一同射了出去,身躯庞大的人面树挥舞着枝干却被红绳死死缠住,箭头带着红光的银箭笔直地射中了树干上人脸的眉心,知念大吼一声,周身阴气暴涨如实质般向他们扑来,迹部伸手凌空一划,凤凰火直接破开了压顶的阴煞之气,飞舞着的人面花发出凄厉的尖叫。
“你们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他。”人面树的声音嘶利难听,包裹着向日的枝条散开,转而缠住他的手脚,十几根尖锐的断枝笔直地对准他的脖子和心脏,“我知道你是凤凰宿主,可那又如何,人面花,不仅仅开在这里。”
迹部立刻想到了那晚在工地旁见到的栽在公园边的树,忍足显然也想到了,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主木灵发动了许愿,市里的人面花一定也同时开花,虽然发动的时间并不长,但这个时间是早高峰,街道上人流量最密集的时候。
“你还有什么条件,说吧。”
“你来换他。”
“可以。交换之前,再回答本大爷一个问题,”迹部收了周身的火光缓步向前,一手背在身后做了个手势,声音波澜不惊,“冒着随时都会被烧成灰的风险,你们想用凤凰做什么?”
“凤凰啊,凤凰!”知念朝他伸出了枝桠,语气急促,带着显而易见的狂热,“烛九阴已经在二十年前油尽灯枯,如果我能带凤凰回去,那位大人就不必再耗费心神摆那劳什子的阵,凤凰胎可以复活一切——”
缠绕着黑气的人面花里三层外三层拥簇着迹部,粗糙的枝桠眼看就要卷上他的腰背,悬挂在上空的向日睁开了眼睛,知念的所有动作都在瞬间停止,连腾升的黑气都断了一刹。
一只生着紫黑色尖长指甲的手从人脸中央破出,粗壮的树干开始一点点从破口处裂开,所有人面花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树枝一起发疯般飞涌向树干后面的始作俑者,没人看到树后面发生了什么,只觉比人面树阴冷百倍的煞气汹涌而出生生逼退了疯狂的红色花潮,坚硬的树枝被利器拦腰截断,断枝飞旋地插入泥土地,周围渐渐沁开黑青色的渍迹,触及的草木接连枯死。
知念笑容扭曲的脸和树干一起从正中间撕成两半,庞大繁茂的树冠开始迅速凋落向两边分开,枯脆的树枝被红绳抽断,日吉在半空接住了落下的灵媒,参天大树一点点枯死成紫黑色,粗壮的树干最终不堪外力地向两边轰然倒地,宍户和日吉在混着枯花断枝的狂风中护着向日后退两步,攻击者可怖的阴煞气息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翻涌,宍户画了个符罩住三人。
迹部没有动,铁灰色的眸子注视着忍足缓缓落到他面前,此时的旱魃已然不复平日温文的模样,神色阴鸷,半长的蓝黑色头发长到了脚踝处,因狂风摆动的和服前襟隐约露出胸口处繁复的符纹,十指指甲变成黑紫色,尖长锐利闪着寒光,周身尽是阴毒的煞气和凛冽的杀意,致命的僵毒正以他为中心迅速向外辐射,除了迹部和笼在符咒中的三人,所有生灵瞬间僵死,土地则变成诡异的黑青色。
忍足看着迹部,墨色的眼睛像一潭死水。
“你太心急了,侑士。”迹部的声音罕见地轻柔,“区区植物灵伤不了我。”
忍足竭力平复心中暴戾的情绪,甚至无法顾及飞速扩散的僵毒,“抱歉,对我来说,那句话依然是禁语。”
迹部沉默了一会儿,倾身吻上忍足冰凉的唇角。
僵毒的扩散,停止了。
八、
迹部回到局里报告了人面树和复活阵的事情,实际上当市里的人面花开的时候,强大的愿灵也引起了管理局的注意,加上白石和真田及时和各自上级联络,总受害人数控制在了最低水平。向日在知念发难的时候已经追回了大多数生魂,并大概知道他们去往的方向,被人面树挟持后也没有如表面看去那样不省人事,而是趁机和主木灵进行通感,准确地感知到具体的受害人,和警视厅对接后即刻开始着手余下的追魂工作。
“......局里把现在能使追魂术的灵媒都叫来了,工作量还是很大,向日手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我看阿若每天都在暴走边缘。”宍户在电话那头给迹部汇报,“复活阵的事情上头挺重视的,已经让幸村处长往北边查了。”
“估计也查不出什么,工地上的阵被破了之后对方一定加倍小心,不会这么轻易让我们查到。”
“恩,长太郎在跟进,”宍户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手冢国光来过局里了。”
“他倒是胆子不小,”迹部冷哼一声,“也不怕老头儿跟他算旧账。”
“局长见了他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差点没把办公室砸了,总括机动队都准备出动了。”宍户见迹部没什么反应,也就继续说下去,“不过好像是来提供线索的,最后和局长去会议室谈的,还把幸村处长和白石处长喊去了,估计等你回来还得找你开会。”
“知道了。”
迹部收起手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天井中的落雪,他穿了件薄薄的白色毛衣,米色居家裤下一双赤足踩在被地暖烘得温度适宜的原木地板上。局长是目前已知活的最久的特殊人类,性格脾气是出了名的温吞,这点从他每次开会平缓冗长的讲话中就能窥知一二,再爆的脾气到他面前也跟拳头打在棉花上似得无可奈何,忍足就曾和迹部吐槽老头子能活这么久跟他是瑞兽白泽没多大关系,都是几千年练龟息大法的功劳。迹部已经几百年没有见到局长发火了,可见青龙当年多遭老头记恨。
虽然并不需要,屋里还是开了足够的暖气,因此旱魃冰凉的气息靠近便显得特别明显,迹部没有动,任忍足从背后拥住了他,蓝黑色的脑袋埋在他的肩窝,刚和枕头分离的头发乱糟糟地翘着,拂在脸上又意外地柔软。
“宍户的电话?”忍足的声音散漫慵懒,还沾着点靥足。
“手冢回了趟局里。”迹部微侧过头,正好对上忍足因诧异抬起的眼睛,“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凤凰宿主的眼睛映着窗外的落雪,瞳孔变成了几近透明的浅灰,忍足罕见地一窒,半晌才无奈道,“到底瞒不过你。”
“宍户说手冢回局里提供线索,多半和复活阵有关,而他愿意继续和局里合作,必定是有人递了梯子。”迹部在忍足怀里转了个身,正对着刚起床的老僵尸,“更何况,恢复青鸾还得靠本大爷,你能瞒到什么时候去?”
“休假时间,不要总提工作。”忍足低头亲吻迹部,微凉的手也从毛衣下摆伸了进去,在凤凰宿主过于细薄的后腰来回摩挲,迹部咬着忍足的下唇哼笑一声,双手环上对方垂下的脖颈,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蒙混过关。忍足仅穿了条宽松的长裤,赤裸的后背还留着新鲜的挠痕,他一手架着迹部笔直修长的腿,一手环着腰将他压在落地窗上,雪花自天空洋洋洒洒地飘落,迹部精瘦白皙的身体几乎要和窗外的雪景融为一体,旱魃尖锐的犬齿叼着他的喉结轻轻厮咬,轻微的低喘暧昧地交缠在一起,香薰蜡烛散着暖洋洋的木质香,烛台上的旋转风车轻摇着精巧的挂饰。
迹部和忍足在屋子里窝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出门吃饭。忍足订的这家度假酒店虽然奢侈昂贵,环境和服务都是绝佳的,加上独一无二的景观视角,每到冬季还是少有空房,据忍足说他以前帮这里的老板看风水解决了一桩大麻烦,才能这么临时地订到最好的房间。
“他们这里的主厨真是不错......”忍足说着说着顿住了话头,此时他和迹部站在餐厅入口,迎面而来的是他们早上还说到的“胆子不小”的人。
手冢国光停下脚步,他身边是那天敲门进办公室的学生,青鸾的转世,不二周助。
“呦,这不是手冢教授。”迹部吐字十分清晰,任谁都能听出“教授”两字加了重音,“这位,好像是那天在办公室见过的,手冢教授的学生吧?”
“迹部景吾,忍足侑士。”手冢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给不二介绍。
“你们好,我是不二周助。”青鸾笑眼弯弯地挽住了手冢。
真了不起啊一把年纪了还搞师生恋。
到现在还和前夫不清不楚的人没资格说我。
迹部和手冢一个冷笑,一个面瘫,周围的气压迅速下降,低到令人窒息。
忍足开始后悔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晚上好,四位先生,”早就候在一边的迎宾小姐可算逮着机会插话,“要安排一起的座位吗?”
那倒不必!忍足刚想拒绝,不二已经开口应下,忍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青鸾,虽然模样变了记忆没了,性子倒还是那样,难怪又一次义无反顾地爱上青龙。
迎宾小姐给他们安排了视野极佳的位置,风雅的隔断和修剪得宜的绿植隔出了私密的空间,虽然忍足觉得他们并不需要。四个人以前也坐在一起吃过饭,在局里的食堂,一桌带四个小圆凳的那种长形桌,当时手冢是副局长,迹部是特行处处长,忍足吃个饭准备去谦也那儿蹲一下午然后接迹部下班,不二单纯来找手冢。本身迹部极少在食堂吃饭,手冢也基本不会出现在食堂,结果那天阴差阳错地凑在一块,而且偌大的食堂只有一桌空位,那时候迹部和手冢还没你死我活,忍足和不二压根不熟,一顿饭都能吃得整个食堂鸦雀无声,更何况现在,忍足并不想在第二天的新闻上看到某度假酒店被不知名的庞然大物捣毁的新闻。
迹部自落座后便不再开口,手冢更是寡言的类型,一顿饭下来全靠不二和忍足客套地交谈,失去记忆的青鸾比以前好对付了那么一点,不过也就一点,甜品撤走的时候忍足郑重地思考帮助青鸾恢复记忆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忍足君,”结束时不二主动起身和忍足一起去拿存酒,“国光和迹部君,以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他们互相想杀了对方,你说有什么过节。忍足保持着他的扑克脸,选择了一种比较温和的说法,“以前他们是同事,因为一些事情产生了分歧。”
“啊,难怪。”不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以不符他现在年纪的口气语重心长道,“忍足君,迹部君一看就不是很好追,你要加油啊!”
“他不需要。”手冢从不二手里拿过包装精美的香槟礼盒,凉凉道,“他们已经离婚了。”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不二惋惜了一会儿,随即热情道,“我们院有个教授很不错,不如让国光介绍给你?”
“啊恩?你们在说什么?”抄着手站在缘廊下的迹部转过头来,忍足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这种背后发凉的感觉了,他敷衍地朝手冢和不二点点头,快步上前揽住迹部,沿着缘廊朝两人的院落走去。
忍足收回前言,他今天就不该出门。
九、
后半夜的住院部终于安静下来,护士站的呼叫台亮着密密麻麻的小红灯,藤原看了电子钟,3床、15床和18床的病人半小时后抽血,同时要去27床观察监视器情况,21床的病人睡前还在低烧,每隔三个小时需要测量一次体温,她想了想,用手机定了半小时后的闹钟。
夜班原本是两个人值,同事估计又躲在卫生间偷懒,还好住院部最后一个癫痫病人上个礼拜就转院了,几个重症的都还在ICU,这几天晚上都没什么事,只要定时把该做的做完就行了。
藤原瞄了一眼按在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轻车熟路地把手机放进死角,点开昨天看了一半的电视剧。
走廊尽头响起脚步声,藤原以为是卫生间里的同事回来了,并没有多加在意,电视剧剧情又跑了五六分钟,她才意识到同事并没有回到护士站。
脚步声还在响,藤原抬起顺着走廊望了眼,空无一人。她下意识看了眼手机,确定不是电视剧里发出的声音。
“凉子?”藤原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同事的名字,没有人回应,脚步声却停止了。她揣上手机起身往走廊尽头走去,最里面的病房没有人住,有可能是电梯间的声音。这么晚了不大可能有探视者,也没有听见病房门开的声音,工作人员用的电梯在另一边,难道是其他楼层的病人?
后半夜走廊的灯只亮一半,视物却没有问题,三台电梯都安静地停在各自的楼层,电梯间的玻璃窗开了条小缝,寒风顺着吹了进来,藤原打了个寒战。
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她揉揉太阳穴,夜班值多了出现幻听也说不定,藤原转身正准备回护士站,突然顿在了原地。
1524病房没有亮灯,也没有拉窗帘,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却能清楚地看见坐在床上的人影。
可1524是个空病房。
藤原下意识想开门进去,没有上锁功能的门却打不开。她敲敲玻璃,问话的语句却卡在了嗓子眼,因为她又听到了脚步声,这回声音在她身后,她回头看去,走廊上没有人,灰白的地板上留着一串血脚印,藤原惊惧地后退一步靠在门板上,方才怎么都打不开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她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地板上,口袋里的手机也摔了出去,脚步声越来越响,仿佛有人在向她走来,走廊地板上的脚印也越来越多,藤原撑着地面往后爬了两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并没有直接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颤抖地抬起手,腥热的血液不断从指缝滴落,有人从病床上滚了下来,趴伏在她的腿边。
脚步声停在病房前,走廊上微弱的灯光洒落进来,就算头颅被啃得只剩一半,藤原依然能认出滚下来的人是今天的值班医生柳生比吕士,她倒抽一口气抬头,方才坐在床上的人正从探出身子,血和脑浆糊满了他的下半张脸,他张开嘴,新鲜的髓液顺着獠牙的尖端,正好滴在藤原的眉心。
女孩的尖叫和手机闹铃一起尖锐地响起。
迹部刚走出电梯宍户就迎了上来,给他看平板上的照片,穿着护士服的女孩瞪着眼睛倒在地板上,早已僵硬的脸上尽是扭曲的恐惧。
“吓死的?”
“恩,今天凌晨吓死的,”宍户往后翻了两页,是不同角度的死状,“咱们现在过去还能摸到新鲜的。”
“宍户前辈,我们是特别行动处,不是法医。”跟着迹部走出电梯的日吉凉凉说道。
“喂喂!”宍户冲日吉挥挥拳头,“同样是学弟,阿若你能不能讨人喜欢一点。”
“他再怎么讨人喜欢对你来说都比不过长太郎。”迹部拿过平板点了两下,调出了案件报告,“不要为难他了。”
“处长,有些时候你开口,我会觉得是忍足在讲话。”
“本大爷发现你也不怎么讨人喜欢,宍户。”
宍户十分克制地翻了个白眼,继续说正事,“柳打了个电话过来,柳生目前在那家医院上班。”
“哦?”
“情报处怀疑那家医院藏着非同寻常的邪物。”
西山医院离市区有一段距离,作为医院实在是偏僻了些,不过西山主打的是医院疗养相结合的模式,远离城市的喧嚣和浑浊的空气,成为许多病人的选择,在市里也颇有名气,只是建造得过于富丽堂皇,门诊楼大门口还有一座雕塑喷泉。
“一家医院搞得这么浮夸,”乘电梯的时候宍户评价道,“而且创始人选址的时候是不是抠门没请人看过,挑了这么块地方。”
“舍得花钱用流云石铺地,不会吝啬风水师的钱。”迹部垂眸盯着电梯里不断跳动的电子屏幕,淡淡道,“幸村不会无缘无故怀疑这里。”
出事的15楼是神经内科住院部,目前所有病人都已经转移,有警员驻守在电梯间和楼梯口,谢绝一切无关人士的探访。电梯门甫一打开迹部便蹙起了眉头,宍户显然也感受到了什么,反手在电梯口画了个符。迹部没有走在走廊中间,而是沿着墙往里走,宍户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跟上了他。
真田在最里面的病房等他们,护士的尸体已经搬走,地上画着轮廓线,摆了几个证物牌。
“这里掉落的是死者的手机,”真田也不跟他们客套,开门见山道,“昨天她值夜班,凌晨4点巡逻的保安发现了她,已经死亡。”
“她一个人值夜班?”
“那个时间段她同事躲在卫生间偷懒,人已经控制住了,说是在卫生间打游戏,手机里游戏记录和时间段吻合,而且她进出卫生间都有监控,基本能排除嫌疑。死者在凌晨3点左右给她发过信息,说是听到了脚步声要去查看,之后应该就遇难了。”
“监控看过了?”
“看过了,当天晚上除了值班护士,没有人来过走廊。”
“楼梯间呢?”
“试验过,楼梯间离的比较远,就算刻意加重护士站也是听不到的,而且电梯间也有监控,那个时段没人经过。”
“这个房间的病人呢?”
“这个房间没有病人,病房里是不装监控的,所以目前还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不过很显然,是超出常人认知的可怕的事情。本来昨天这层楼应该有个值班医生,但是被急诊叫去了,抢救室的人都可以作证。”
真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宍户停下话头环顾四周,无人居住的病房内十分整洁,窗帘拉开室内敞亮,病床上也没有褶皱痕迹,浅色的地板光洁干燥。真田挂断电话转向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的迹部道,“我不认为脚步声是因为死者幻听,就让赤也去确认了,这栋住院楼几乎每一层都有人在半夜听见过脚步声,他们都以为是其他工作人员或者病人,没有人去查看过。”
“就算去看了,也什么都看不到。”迹部走到门边,示意真田撤掉走廊上的警员,“这不是他们能看到的东西。”
迹部的掌心腾起一团凤凰之火,他翻过手心往下压去,金红色的火焰瞬间蹿过整条走廊直达电梯口,宍户的神色变得凝重,真田的眉头紧紧地纠结在一起,刚刚从楼梯间跑回15楼的切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灰白色的走廊地板上显映着密密麻麻的黑红色脚印,在燃烧的金红色火焰中散发出难闻的焦臭。
“真田,那个值班医生,叫什么名字?”迹部看着那些脚印,神色莫测地问道。
“柳生比吕士。”
十、
“抱歉,久等了。”
柳生打开会议室的门进来,脱掉白大褂搭在椅子上,坐到迹部和宍户对面。
“辛苦了。”宍户把冲好的咖啡推给他,“幸村处长都和我们说了。”
“莲二通知过我,处长让我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你们,”在急救室忙了一个通宵,柳生面上也丝毫不显疲态,“昨天应该是我在15楼的,急诊有两个病人情况很危险,医生这个身份到底还是有诸多不便。”
柳生就职于联合安全情报处,是幸村的手下,情报处怀疑西山医院埋藏着非同寻常的邪物,人类身份拥有医生执照的他是执行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这几个月来柳生陆续对整座医院进行了调查,虽然没有发现那样邪物,但他确定还有别的东西也在寻找。
“情报处有得到过相关信息吗?”
“暂时还没有。那东西十分狡猾,连我也不能确认本体。”
宍户刚想说什么,被迹部抬手止住了,他转瞬就明白了迹部的意思。联合安全情报处看似是文职部门,战斗力却是局里数一数二的,只不过当家的两个志不在此,还在办公区辟了块专门的区域养花喝茶放书架,整个处室洋溢着祥和安宁的气氛,经常让其他部门的同事遗忘他们一扛八的实力。
若柳生说不能确定本体,其他人估计也很难看出门道来。
“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柳生推了推眼镜,棕色的头发一丝不乱,“这家医院的选址有问题。”
迹部微扬起眉梢,“你也发现了。”
“没错,虽然我没有学过风水道,对浊气的敏感程度也不如迹部处长,但是很显然,这里汇聚的不是普通医院常有的那种病秽的浊气。”
“局里有精通风水的吗?”迹部转头问宍户,“叫过来看看。”
“您前夫不就是吗。”宍户的表情特别麻木。
迹部面露赞许地点点头,刚掏出手机,会议室的门又开了,人不在传说一直在的部长前夫拢着和服袖子站在门口,深灰色的华贵羽织衬得他气势逼人。
“忍足君,”柳生站起身来,冲他点点头,“麻烦你了。”
“没有的事。”忍足缓声道,“又见面了,迹部。”
迹部面色平淡地点点头,“本大爷差点忘了,你们之前认识。”
“忍足君在风水圈内已经颇有名气,我就请他来看看。”柳生解释道,一板一眼的样子让宍户开始怀疑柳生是不是真的以为迹部和忍足离婚以后就不再往来了。
“人都到了,开始吧。”迹部拍拍手,“柳生,行动处的借调令幸村已经签字了,这段时间需要你的协助。”
“好。”
真田和切原结束与院方的交涉后回到了会议室,忍足上楼之前就在医院周围转了一圈,他半倚在会议室的长桌上,修长的手指点着投影到大屏幕上的鸟瞰图,“一般私立医院选址都会找人算过,虽然医院不和商场一样注重金钱运,起码不会选在墓地边上。”
“可是后山的墓地因为地质原因,早年就迁走了,在西山医院选址之前。”真田说道。
“墓地是迁走了,阴气一点没散,还因为没了安身之地,聚阴为怨,这黑气都快实体化了。”忍足缩小了鸟瞰图,屏幕上显示出医院周围的地形,“而且医院选址最注重的其实是风口,简而言之,病秽之气不可长聚,越快散掉越好,但是这家医院选在了三面环山的地方,三山为阴,门诊大楼前还弄了个大喷泉,直接给做成了闭口煞。”
“闭口煞?”
“打个比方,这三座山是盒,门口那个喷泉就是盖,这家医院的阴秽之气都被封在了盒子里,长此以往,必定生变。”
“会不会只是巧合?毕竟这里地价便宜。”切原道。
“本大爷认为不是。”迹部淡淡道,“这家医院的装潢讲究,目标客户也是中高收入人群,不至于省这点钱。”
忍足点点头,“闭口煞不会是巧合,因为煞气见效极快,如果没有妥善的避难之法会严重反噬。我曾遇到过用闭口煞养夭折孩子的人家,没出三个月一家人都疯了。”
“为什么会有人主动做这玩意儿?”宍户不可置信地问道。
“为了运道。”忍足面色平静,“不知道哪听来的邪法,给婴儿的尸骸包了金身放在空别墅里,以煞养尸,孩子会庇佑他们一家飞黄腾达。”
“以煞养尸,”迹部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这家医院会不会也是为了养什么东西,比如幸村怀疑的那个邪物?”
“很有可能。”柳生颌首。
“如果这个闭口煞真如忍足所说见效极快,医院之前肯定也出过事,只不过这次发现尸体的保安直接报警,瞒不住了。”真田起身,切原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们去查查。”
“宍户跟你们去,还有背后的公司也要查,有发现及时联系。”迹部干脆利落道,“忍足,闭口煞养的东西有固定的放置地点吗?”
“有,但是推算起来要结合实际情况,极其复杂。”忍足道,“毕竟这里是医院,光住院部就有十八层,连太平间都塞满了人,不是那座三层还没装修的空别墅。”
“柳生,带本大爷和忍足整座医院转一圈。”
“我的出场费可是很贵的诶,”忍足压下眉头,半真半假道,“而且推算这个特别辛苦。”
“喂,忍足,你以前跟着我们出外勤也没见你算得这么精啊。”宍户第一个看不下去。
“那不一样,以前我算个编外人员来帮忙,这回可是柳生正儿八经地请我过来的,”忍足一本正经道,“看的钱我就不算了,要干活就得明码标价,毕竟还要养家糊口。”
糊个鬼啊谁不知道你恢复单身二十年了!在场所有人默默朝他比了个中指,随后不约而同地看向迹部,你的前夫你来搞定。
迹部面无表情,仿佛早就习惯了忍足的脾性,啪地拍了张黑卡到他面前,“随便刷。”
“迹部处长这么爽快啊。”切原和宍户窃窃私语。
“让你从左口袋掏到右口袋,你也很爽快。”宍户终于翻出他一直很想翻的白眼,拉着切原走人。
获得报酬的风水师心满意足地跟着柳生满医院溜达,人型浊气感知器迹部抄着手跟在他俩后面,加上柳生前期的调查,忍足很快厘清了煞阵,只不过具体推算起来还需要一些细节,最好能够知道闭口煞到底在养什么东西。
因为不是当值的时间,柳生并没有穿白大褂,一路上还是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短短几个月柳生已经完全融入医生的身份,特别是走到神经内科的临时病房的时候,几乎每一床的病人都会主动问候他。
“做的不错嘛,柳生。”忍足调侃道,“哪天不想在幸村手下干了还可以出来做医生。”
“不必了。”柳生十分正式地拒绝。
“柳生医生!柳生医生!”抱着病例板的护士急匆匆地向他们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虽然您现在不当值,但仁王君又发病了,只能找您——”
“知道了,”柳生点头,“我现在就过去。”
特护病房就在走廊的尽头,病房门口的标签上只有“仁王雅治”一个名字,里面的病人被三四个护工压制着,宽大的病号服袖子翻卷上去,露出一截细瘦的胳膊,腕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地上是摔得粉碎的玻璃花瓶。过于苍白的男人听见门口的动静便安分下来,他缓缓侧过头,过长的银发下是一双妖异的金瞳。
迹部眯起了眼睛。
十一、
护工看到柳生来了纷纷撤开手,仁王也没再挣扎,腕上的血滴滴答答洇湿了床单。柳生给他包扎的时候他也没动弹,只是垂着头,耸起的肩骨把病号服撑出一个空荡的弧度。
护工麻利地收拾好地上的残骸便离开了,似乎很习惯把病人留给柳生照顾,柳生用沾湿的棉花擦掉横亘在仁王胳膊上的血迹,拔掉手上滑歪的留置针,然后手心朝上向他摊手,仁王沉默片刻,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块带血的玻璃片,放到柳生的手心。
忍足沉声道,“迹部。”
“恩。”迹部偏偏头,“走吧。”
两人没有坐电梯,顺着楼梯走出住院部大楼,住院部后方有一块占地不小的花园,阳光最盛的时候已经过去,花园里散步休息的病人只有零星几个。迹部站在连廊下,接过忍足从自动贩卖机买的咖啡,单手拨开易拉罐的环扣。
“推算需要多久?”
“看具体情况吧,现在不知道养的到底是什么,医院里人来人往,又不能使用媒介,难度太大,除非清空医院。”
“从目前真田和院方接触的情况来看,可能性不大。”
“那只能用最保守的办法,必要的时候还要撑结界。靠一座医院养的东西,宍户恐怕罩不住。”
“本大爷会在。”迹部喝了口咖啡,姣好的眉头皱起些许,“刚才那个仁王,你看出什么了?”
“我可没那眼力,”忍足从怀里掏出一块古旧的罗盘,“它转的厉害。”
“是邪物吗?”
“倒不一定,但肯定不是普通人。”
迹部沉吟片刻,“本大爷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有点熟悉,但是太微弱了,不能确定。”
“先问柳生,看看他的反应。”忍足喝完易拉罐里的咖啡,把罗盘揣了回去,“走到这里罗盘就正常了,东西肯定藏在住院部里。”
忍足的推算需要在三日后进行,说是要做些准备就跑了个没影儿。真田那边查出了点东西,如迹部所料,院方的态度十分强硬,似乎并不忌惮警方,最后还是宍户使了点非常手段才让他们松口。15楼的护士死之前已经有四位医护人员出事,只不过没出人命,最后都被院方用大额赔偿金按了下去,这和柳生的说法基本一致。
“我们去拜访了出事的医护人员,”宍户把整理好的文字给迹部,后者刚在办公室坐下,“基本都是精神出了问题,除了这个,从楼梯上滚下去当场失去知觉,腿断了,脑子倒还好使,不过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
“说吧,本大爷什么时候让督察组进过特行处的门。”
“我这可是短时间内两次逼人松口!我又不是搞审讯的!”宍户暴躁地抓了把头发,继续说下去,“他在下楼的时候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就顺便看了一眼,是个穿白大褂的人,应该是院里的医生,但是墙上的影子却不是个人形。”
“他还能描述吗?”
“过度惊吓,记不清了,只说是个有尾巴的东西。”
“监控呢?”
“被销毁了,院方说不是他们干的,真田警部还在院方那边,不知道能不能撬出来。”
“多半撬不出来。”迹部扬起眉毛,“宍户,再去找一趟这个人,带上慈郎。”
“希望我和慈郎回处里之前能看到对普通人食梦的批令。”宍户愤愤地挽起袖子准备叫慈郎起来,打开处长办公室的门凤正好抱了束花风风火火地进来,递给施施然起身的上司。
“你去哪儿?”
“探病。”
特护病房被收拾得非常干净,除了必要的医疗用具并没有其他别的摆设,病床上半躺着的人皮肤苍白,银白色的头发和白色的病房几乎融为一体。
迹部随手把花束搁在床头的柜子上,深灰色缎纸上扎着银绸,里头包着的花一看就价值不菲。仁王饶有兴趣的打量一番,勾着唇角道,“我的病房里不能放花瓶,怕是养不过三天。”
“不要紧,只是探病的礼节。”迹部在床边的椅子坐下,“迹部景吾。”
“我见过你,那天和柳生一起,你没有进来。”仁王比迹部想象中的还要瘦,病号服的领口露出两截突出的锁骨,连嘴唇都是病态的苍白。
“为什么接近柳生?”迹部语气平淡,眼神却十分锐利。
“他是我的主治医生。”仁王恍若未觉,语气依然轻快,“你也看到了,我脑子有问题,经常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残。”仁王拆掉右手腕上的绷带,前几天新扎的口子还没结痂,周围横七竖八地亘着没好全的旧伤,“他们收走了所有尖锐的东西,前几天新来的护士不知道情况,被我哄着摆了个花瓶进来,现在估计被柳生训了。”
仁王似乎觉得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狭长的眸子都眯了起来,迹部发现他尖细的下巴上有颗痣。
“为什么接近柳生?”迹部又问了一遍,灰色的眼睛带了些冷意。
仁王往前凑了凑,放轻了声音,语调暧昧,“因为我喜欢他呀,迹部君。”
迹部直视着仁王金色的瞳孔,仁王看着病态羸弱,眼睛却闪烁着几近妖异的精光。迹部又感觉到了萦绕在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浅,但还是过于浅淡,迹部无法判断那是什么,一时也想不起在哪里遇到过。
迹部突然卸下了逼人的气势,往后靠近椅背里,仿佛方才只是在跟仁王说些闲话,“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只是来看病的。”仁王波澜不惊,一派平静,“我知道你可能感觉到了什么,但是迹部君,并不是所有特殊人类来医院都有特殊目的,我作为人类的身体出了毛病,自然要来人类的医院。”
金红的火光在迹部的眼中一闪而逝,“那么,本大爷能在特殊人类关系管理处的档案里找到你吗,仁王君?”
“当然可以。”
两人又对视了一会儿,不过谁都不能从对方眼里探究出更多了。迹部先行起身道“你的病,本大爷探完了。”
“欢迎再来。”仁王耸耸肩,“能收到花我挺高兴的,虽然不能养。”
迹部临走前看了眼紧紧拉着的窗帘,“多开窗通通风,对身体有好处。”
“我知道,只是我不喜欢阳光。”
病房门被合上,仁王从花束中抽了一支出来,花店将花枝处理得很干净,每一片花瓣都形状饱满,娇艳欲滴。
“真有意思啊,凤凰。”
十二、
忍足拎着铜钱剑出现的时候,被征做临时指挥部的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怎么了?”忍足莫名其妙。
“忍足前辈......”这是主动请缨过来帮忙的凤。
“忍足,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你看上去......”这是难得欲言又止的宍户。
“像是个招摇撞骗的。”这是一锤定音确认基调的迹部。
“迹部说的对。”这是梦中惊醒说完这句又睡回去的慈郎。
忍足崩溃:“这是帝王铜钱剑!风水道的无上宝具!我好不容易借来的!”
柳生拍拍忍足的肩膀,真田对他投去同情的眼神,“辛苦你了,忍足君。”
忍足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安慰到。
住院部有十八层,要把所有人清走是不现实的,院方并不欲警方再插手此事,若不是真田态度强势,恐怕也不会同意他们在院里行动。闭口煞的推算是个复杂而又漫长的过程,推算之人需要在煞阵内各处走动布置,点阵的位置一旦确认就不能移动,不然整个推算过程都将作废,只能从头再来。
慈郎睁开眼,伸了个懒腰,迹部揉揉他蓬松的橘色卷发,“让他们睡吧,慈郎。”
随着真田和切原带警队撤出大楼,慈郎催眠了整座住院部里的生物,窥看并监视着所有人的梦境,宍户给大楼罩上了假性时间结界,在所有人入睡的那一刻起,所有客观事物都在无限重复上一秒的状态。感官灵敏的凤去天台警戒,迹部三人走在安静的走廊里,皮鞋和木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忍足找到第一个点阵的位置,从铜钱剑上拈下一枚铜钱放好,食指快速在空中划动,画完最后一笔时一个泛着蓝光的符文凭空出现,蛛网般覆在铜钱上方。
“所有点阵位置都可以确认了吗?”柳生和迹部跟在忍足后面。
“有几处还有偏差,不过也差不远了。”迹部双手插在西装裤里,“本大爷也要做最后的确认。”
“推算完成后就要把那东西起出来了吧,”柳生的眼镜在暗处泛着无机质的冷光,“还请迹部君务必用结界复制空间,真的在住院部打起来,死伤会十分惨重。”
“你倒是医者仁心。”迹部道,“那你自己呢,有自保能力吗?”
“迹部君不用担心。”柳生朝他点点头,棕色的额发撇下来些许,“我可以保护自己。”
迹部看了柳生一眼,没有再说话。忍足已经去问过柳生关于仁王的事情,医生的回答倒是迹部从病人那里听到的差不多,柳生知道仁王是特殊人类,只不过仁王人类的身体出了毛病,他作为医生对他进行诊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特殊人类之间有避世准则的约束,即在不影响他人生命安全、不破坏普通人生活环境的情况下,特殊人类有权隐藏自己的身份,且其他特殊人类也无权对他的身份进行擅自试探和揭露。所以,柳生和仁王即使知道对方是特殊人类也可以建立正常的医患关系,这点十分合乎逻辑。
如果柳生没有撒谎的话。
宍户带慈郎找过那位摔断腿的受害人,慈郎食梦之后能将梦境映照在他的泡泡上,就算医生背对着受害人视角,发色和身形一看便是柳生,走廊的地上则是在15楼出现过的血脚印。
“迹部,这里再确认一下。”拿着枚铜钱举棋不定的风水师侧头道。
迹部上前,和忍足对视一眼,他之所以要柳生与他和忍足同行,也是为了掌控他的动向,以便在生变的第一时间控制住他。
“在置物架下面,两个型号的输液器中间。”
忍足的铜钱剑有八十一枚钱币,陆续作为点阵放置在住院部大楼的各个地点,蓝光符文覆在最后一枚圆形钱币上方的刹那,所有点阵释放出耀目的蓝色光线,穿透地板、墙壁联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阵。忍足站在最后一枚阵眼前闭目结阵,双手翻飞,几秒之内结了几十个手势,随后双指往下一点,剧烈的罡风平地而起,深灰色的羽织被吹的猎猎作响,所有楼层的阵眼钱币顺着光线方向疾驰而来,在施阵者面前重新结成铜钱剑的形状,剑尖剧烈抖动了一阵,最终平稳地指了一个方向。
忍足睁开眼睛,“在十五楼。”
迹部的结界在三人踏上15楼走廊的刹那生效,一阵动荡之后整栋楼的人都消失了,只有各种仪器在尽职尽责地运转着,出事的1524病房散发出浓重的污浊之气,比之前迹部感受到的还要浓烈百倍。
迹部周身振开凤凰火,所有的浊气在至烈的火光前退避三尺,忍足一手持剑,一手从病房盥洗室镜架后的置物柜拿出一个不锈钢棉球盒,上面的落灰昭示着它已被遗忘许久。
“打开它,”迹部肃容道,“小心点。”
忍足五指一撑,指甲变得黑紫锐长,他直接削开了盖子,巨大的黑雾从棉球盒中腾空而起,凝结成如龙般的形状,发出地动山摇的嘶吼。
迹部眼中闪过一瞬惊讶,后撤的同时长臂一挥,凤凰之火直奔恶兽门面而去,金红色的火光和黑色的雾气胶着在一起,天花板和墙壁被恶兽疯狂翻滚的庞大身子撞裂,被凤凰火焚烧的感觉并不好受,它慌不择路地四处冲撞,迹部和忍足既有默契地在它即将逃离之际封住去路,恶兽疯狂地挣扎着,粗大的龙尾一拍生生在半空转了方向直冲向电梯口,之前宍户在留下的符咒起了作用,微弱的金光闪瞬即逝,恶兽的动作凝滞了片刻,旱魃抓住机会一跃而起,用铜钱剑斩下了恶兽的头颅。啸声过后,本就由黑雾凝聚的恶兽再次化为一团烟雾,须臾间散了个干净。
几乎成为废墟的盥洗室中,一只手从堆积的砖石瓦砾拾起已经变形的不锈钢棉球盒,就在他准备从里面拿出东西的时候,有人从左后方用利器划过了他的手腕,他猝不及防地松开手,下坠的棉球盒被长着紫黑色长指甲的手接住。
“忍足君?”柳生疑惑道,但他并没有其他动作,因为忍足一手拿着棉盒,另一手直劈他的颈侧,寒光的尖锐指甲离他跃动的动脉相距不过毫厘。
“别动,柳生。”迹部冰冷的声音从忍足身后传来,他身上的西装依然工整,和这片废墟格格不入,“或者说,应该叫你仁王才是。”
柳生的镜片闪过反光,他缓慢地勾起了左侧的唇角。
“Puri。”
十三、
柳生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原本深棕的瞳孔褪成一片金黄,他的周身短暂地泛起浓重的雾气,散去之后彻底变成了仁王的样子。
“柳生呢?”
“应该已经死了,真可惜,”仁王惋惜道,“我还真挺喜欢他的。”
忍足眸光闪烁,对着他脖颈的指甲却纹丝不动,另只手往后一挥,棉球盒落在迹部手里。
“你是怎么发现的?”仁王老神在在,一点看不出正命悬一线的模样。
“你的右手腕受伤,说明你是个左撇子,而柳生的惯用手是右手,”迹部的声线像是淬了冰,“在会议室里,你拍忍足的肩膀,用的是左手。”
“洞察力也太吓人了吧,迹部君。”仁王露出苦恼的模样,“万一只是巧合呢?”
“那个被你吓到跌下楼梯摔断腿的人,我看见了他的记忆,据我所知,柳生的原体并没有九条尾巴。”迹部说,“而你身上的气息,和案发现场残留下的一模一样。”
仁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早知道迹部君会介入此事,就不该留活口。”
迹部冷哼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跟你们一样,找这个东西嘛。”仁王大大咧咧,“没想到藏的这么深,费了我半天劲只找到这一层,幸好忍足君有真才实学,真是吓我一跳。”
“多谢夸赞。”忍足不带感情道。
“太客气了,”仁王甚至还拍了拍手,忍足将指甲又送进些许才停下动作,“不看看那里面是什么吗,迹部君?”
迹部垂下眸子看向手中的棉球盒,盒子里盛着半盒棉球,中间隐隐露出一截黑色。他用指尖一点,窜出的火舌将棉球连同变形的不锈钢盒子燃烧殆尽,唯独中间那截焦黑色的枯骨留在了手心。
“迹部?”不用回头,忍足感受到迹部周身的气息变了。
“是烛九阴的指骨。”迹部再抬头时,眼中燃成一片金红色,“你找它,做什么?”
仁王眯起细长的眸子,眸中精光大盛,“能抓到我,我就告诉你。”
忍足和迹部同时出手,仁王的速度却比他们更快,银白色的光影一闪,狂风卷起满地的沙砾扑向两人,迹部下巴一抬,燃烧的火墙拔地而起,所有断砖碎石瞬间化为灰烬,忍足手持铜钱剑撕开火墙直逼仁王逃脱的方向,轰然巨响之后整块天花板坍塌下来,旱魃单手往上一劈,天花板从中间断开,接连砸在两人身侧。
忍足落在迹部身旁,名贵的羽织自他肩头滑落,凤凰宿主银灰色的发丝在激起的狂风中疯狂摆动,他本人却没挪动一丝一毫。忍足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走廊尽头,通体银白、额前画着红色神纹的狐狸叼着指骨懒散地坐着,身后九条巨大的尾巴像一面撑开的巨扇,款款摆动。
“玉藻前,”迹部没去看空空如也的手心,修长的五指缓缓收拢,抿唇嘲讽道,“你在关系处登记的身份可不是这个。”
“我只是告诉你我定时去登记,没说我登记成什么了。”玉藻前眨着金黄色的眸子,“早知道找个死物会引来凤凰,我也不会和他们达成交易。”
“仁王雅治,你最好现在就把交易内容和交易对象告诉我。”迹部抬手止住忍足,自己则一步步向盘踞在废墟堆上的玉藻前走去,地上燃着的烈火随着他的脚步向前蔓生,寸寸蹿高,他朝前摊出掌心,“然后,把烛九阴的指骨给我。”
忍足眼神一黯,迹部在踏出步子的那一瞬暴起了强烈的杀意,凤凰从来就不是温柔祥和的生物,暗黑、残暴、掠夺、不可忤逆,才是凤凰的本性。
眼前的狐狸擅自踩在了凤凰的倒羽上,迹部甚至不会允许仁王轻易死去。
仁王自然感受到了迹部腾升的杀意,仅错愕了一瞬便联想到了什么。他隐约知道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这一刻,玉藻前才真正地开始后悔接了这单生意。只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后悔也无济于事,现在指骨在他手里,只要能顺利逃出这里,他依然能顺利完成交易。
仁王不再考虑,他催动了所有事先布下的符阵困住两人,巨尾一拍向上跃去。他们现在在十五层,离天台只有三层之差,狐族最擅长欺骗和潜逃,只要他闯出迹部的结界,饶是凤凰和旱魃联手也无法奈他何。
“凤,拦住他!”迹部厉声喝道,一直在天台警戒的凤早就注意到了楼中非同寻常的动静,听到迹部的喝令立刻化形扑向刚刚跃上来的玉藻前,三头巨犬和九尾狐狸缠斗在一起,仁王金瞳一眯,巨扇似的尾巴冲凤狠狠挥去,生生将凤逼退至天台边缘,趁这短暂的间隙玉藻前弓背俯身发动全力,为逃匿做最后的准备。
结界外的真田并看不见天台上互相撕咬的巨兽,只见夜空中乌云盘旋汇聚,凌厉的狂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连地面都在隐隐震动,切原惊惧地问他发生了什么,真田压住帽檐,抬手让切原稍安勿躁。
“不要慌,”真田吼道,“再等等——”
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尖锐的凤唳,他们不约而同地抬首看向外观依然完好无所的住院部,巨大的金红色凤凰虚影振开翅膀直冲蔽天的乌云。
“真田警部,那是什么——”
真田自然也看见了,在凤凰虚影冲破乌云之时,随着月光一同倾泻而下的还有一道闪着红光的黑色雾气,片刻之后便消失在结界中。
坍塌的天台之上,忍足紧紧攥着迹部的手腕,燃烧着的凤凰虚影一点点收回迹部体内,另一边搭住迹部肩膀的是一个紫色头发的男人,他只穿着单薄的衬衫,肩上披着一件风衣外套,天台边缘的凤也化回了人形,机敏地跃到安全地带。
凹陷的地面正中,缠绕着黑雾的巨兽按住了本应成功逃匿的玉藻前,仁王的狐尾无济于事地甩动着,金黄色的瞳孔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意外和惧意。
“你是......”
“别来无恙,仁王君。”柳生淡漠道,“如果我是你,起码先确定对方是什么再下杀手。”
忍足和迹部虽知道柳生的原体,却也是第一次见到混沌的模样,仅一爪下去就能让玉藻前动弹不得,幸村精市手下果然都是些怪物。
“你一直都知道是我布的局?”
“一开始并不能确定,直到我接到了‘幸村’让我回局里的电话,”弥漫的黑雾中隐隐能看见混沌猩红色的兽眼,“也许你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你在欺诈的时候会压低声音,仁王君。”
此时凤凰虚影已完全消失,迹部眼中翻腾的火光也逐渐淡去,幸村拍拍他的肩,“先把人押送回去吧。”
迹部深吸一口气,体内的凤凰已不复方才的暴躁。凤凰虚影已经显现,如果不是忍足和幸村及时按住他,现下毁天灭地的凤凰火估计已经突破结界将方圆百米燃烧殆尽。
“谢了,幸村。”
柳生强制仁王变回人形,自己亦化回棕发医生的模样,他同凤先行带走了仁王,迹部稳下心神,开始撤去结界。
乌云散去之后,凌厉的狂风也渐渐停住,真田一瞬不瞬地盯着十八层的建筑,空气似乎扭曲了一瞬,住院部依旧一片寂静,只是能看到天台边多了几个人。迹部和忍足的身影他熟悉,还有一个,居然也意外的眼熟。
真田黑瞳一缩,向住院部入口跑去。
十四、
神鸟坠落在浅滩,青如晓天的羽翼凌乱不堪,缀着艳丽斑纹的尾羽被血污掩盖了原有的颜色,喙首毫无生气地垂在一边,青碧色的血带着生命力悄无声息地离开躯体汇入水中,本就是青绿色的潭水变得愈发幽碧莹莹,在半轮残月下闪着诡谲的青光。
青鸾死了,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血都快流干了,始作俑者裹在天边的乌云中发出桀桀的笑声,暴怒的青龙毁掉了整座山林,地动山摇之中,凤凰出人意料地开始自燃,燃烧着的金红色纹路爬满了宿主全身,他站立不稳地向后倒去,一双冰凉的手接住了他,触及之时对方的皮肤被灼成了可怖的焦黑色,可他无能为力,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控制凤凰的涅槃之火。
乱石铺天盖地地砸下来,视野所及看不见任何同伴,再这样下去,他们都会死。
迹部猛地睁开眼,半拉着的窗帘透出灰蒙的夜色,水珠在窗上连成断断续续的线。
身侧覆过冰凉的气息,忍足半闭着眼将他拢进怀里,“又做梦了?”
“嗯。”
“青鸾?”
迹部侧过头,额头抵在忍足的下巴尖,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的死,我有责任。”
“都过去了,”忍足说,“况且,是你复活了他。”
迹部长时间没有说话,在忍足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怀里的人突然开口道,“明天局里开会,手冢也会来,他有烛九阴相关的消息,但是我猜,他要用消息换青鸾的记忆。”
“仁王那边问出来了吗?”
“还没,不过柳生亲自动的手,也快了”迹部合着眼,渐渐又起了倦意,“该让宍户向柳生多学学。”
“我看宍户可不乐意搞审讯。”
“由不得他。”
迹部的声音已经沾染了浓重的睡意,忍足的手虚虚地拢在他的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此时忍足完全睁开了墨色的眸子,视线聚焦在迹部那头的床头灯上,却又好像在看更远的地方。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翌日,忍足陪迹部去了局里,电梯下到B5层没停,一路速降到B13,迹部领着忍足一路走到走廊最里头,那是一般只有管理层开会才用的小会议室。
幸村和白石已经到了,见到忍足进来也不意外,白石还拉开了身边的椅子让忍足坐过去。
“我已经大半年没去找谦也了,别对我苦口婆心地劝说不要扰乱窗口秩序。”话虽这么说,忍足还是在白石身边坐下。
“才三个月,”白石缠满绷带的左手比了个“3”的手势,“不过希望你能保持下去,再接再厉。”
“你总不能拦着他们兄弟相见嘛,白石。”幸村喝了口茶,口气正义无敌。
“窗口可是要叫号的,”白石抓狂,“每次忍足来,投诉箱都要爆炸。”
“反正投诉箱也没人看,里面的纸条最后都给小金烧着玩儿。”忍足眼神极其无辜,“不过幸村,你和真田认识?”
“何止认识,”接话的是迹部,他靠在椅子里看手机,头都不抬道,“还是邻居。”
“哦呦!”隐藏的八卦爱好者白石和忍足立马化干戈为玉帛齐刷刷竖起耳朵。
幸村笑容不变,只是放下茶杯的动作重了点,“那天在医院你怎么跟他说的?”
“说他看错了,”迹部抬起头,神情真挚不似作假,“幸村,下次出外勤提早跟本大爷打声招呼,特行处和七课一般都一起行动。”
“啧,难怪那天结界一撤你马上跑没影儿。”忍足立刻会意,对幸村正经道,“真田对咱们的接受度还挺高的,你也不必太过忧虑。”
“你想多了,忍足。”幸村开始思考要不要提醒忍足在座各位只有自己比他还毒。
会议室的门打开,银须白发的山本局长拄着粗木拐杖走进来,身后不出意外地跟着手冢国光。
“都知道为什么开这个会,老夫不多说了,”山本局长在首席落座后示意众人坐下,“幸村。”
“是。”幸村肃容道,“我们查了西山医院的建院档案、背后财团和承建单位,他们选择三面环山的地方建院是找人算的,当时的说辞是三山聚财,才会选在那个地方。”
“院里确实有聚财运的布置,还是大运,”忍足摸着下巴道,“应该赚得不少。”
“没错,院方对算地址的人深信不疑,所以当他说要在门诊楼门口加建喷泉的时候,院方马上答应了,门诊楼前的雕塑喷泉是一年前新建的,喷泉建成后才完成的闭口煞。”
“是同一人?”迹部问道。
“同一个,能查到的名字叫不知火知弥,局里没有登记记录。”白石说完看向在场唯一在风水圈里混的,“忍足?”
“现下稍微有点名气的风水师我都知道一点,”忍足摇摇头,“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也许用了化名,这个名字是死路,”幸村打开他面前的银色小箱,转了个面推向桌子中央,箱子里是一个封闭的玻璃罐,里面放着一截焦黑的枯骨,“已经确认闭口煞将养的东西是烛九阴的指骨,闭口煞完成之时它就已经被放在1524病房内,时间范围太广,无法排查进出病房人员。”
“烛九阴,”上座的老者缓缓开口,“老夫记得没错的话,二十年前已经死了,在座各位都在场。”
会议室静默下来,二十年前,时任副局长的手冢领命带队剿灭在北方作乱的烛九阴,总括机动队队长幸村精市,特别行动处处长迹部景吾,联合安全情报处处长白石藏之介,代表全局战力巅峰的四人本应毫无悬念地围杀烛九阴,然而他们还没动身,就传来青鸾被烛九阴杀死的消息,在场的五人没有一个能从那场噩梦般的恶斗中全身而退。
没有人说话,最后还是迹部结束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开口却说了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青鸾还有多久满二十一?”
手冢面上不显,心下愣了一瞬,“半个月。”
“本大爷有东西要给他。”迹部的口气听不出什么感情,忍足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
手冢难得地犹豫了一会,“可是,他今年没有生日。”
迹部蹙起眉,忍足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低笑道,“青鸾也是特别,偏偏生在四年才有一次的日子,不过所幸不需要算时辰,是吧迹部?”
迹部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幸村和白石隐约猜到他们在说什么,相视一眼并没有发问,白石清了清嗓子,继续之前的话题,“被闭口煞养了快一年,这节指骨上应该有邪灵吧?”
“有,”忍足说,“找到这节指骨的时候,上面附着的邪灵释放,被我和迹部斩杀。”
“即便如此,仁王还是试图带走他,说明即使邪灵被除,作为烛九阴身体的一部分,它还是有用的。”幸村分析道,“不过对我们来说只是一截普通的枯骨罢了,留着还是隐患。”
幸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没有人反对,所有人看向首座的局长,白发老人思忖片刻道,“烧了罢。”
迹部起身,拎起箱子中的玻璃罐,里面的黑色指骨蓦地燃烧起来,片刻后金红色火光渐熄,密封的玻璃罐中只留下一缕黑烟和小堆骨灰。
与此同时,在往北千百里之外的裂谷深渊中,有人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十五、
幸村的电话是半夜打来的,迹部睡的浅,手机仅震了一下就被接起来。
“玉藻前招了,”幸村单刀直入,“北方有个八棋万轮阵,要烛九阴的指骨是为了填最后的阵眼。”
“手冢不是已经说了吗,他去过北方。”迹部揉着眉心,“之前市里的阵不过是个遮掩。”
“玉藻前知道生魂被封的位置。”幸村语气凝重,“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迹部把通话转到后台,幸村传来了山本局长刚刚签发的行动令和航班信息,除了特行处的迹部和宍户,一同前去的还有手冢和真田。
“真田?”
“这次行动还是当做特别行动处的出差外勤,炎飞百壁窟的人员失踪案昨天被调到刑事部七课,警视厅判定为超自然事件,需要我们联合办案。”幸村顿了顿,“二十年前的事情因为保密工作做的太差老头差点下台,这次十分谨慎。”
“手冢又是怎么回事?他已经不是局里的人了。”
“山本局长特聘的,我跟白石暂时都脱不开身。”
“本大爷一个人就够了。”
“迹部,”幸村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我们都相信你,都是为了保险起见,没有人愿意重蹈覆辙。”
“多一个人也不一定是保险。”
“局长本来是想让忍足去的,他不是有急事回祁阴山了吗。”
迹部沉默半晌说了句“知道了”就把电话搁了。
飞机是清晨最早的一班,迹部一行辗转来到炎飞百壁窟的时候,正是一天之中阳光最为毒辣的午后。
炎飞百壁窟被发掘至今已经十年有余,因为位置过于偏僻,交通依然十分困难。迹部之前只在地理杂志上见过,有所印象的原因倒不是百壁窟中上万幅栩栩如生的壁画,而是石窟正门百米开外就是深不可测的裂谷深渊,仿佛并不欢迎他人的到来。
史料上没有任何关于炎飞百壁窟的记载,甚至从窟内的壁画也无法判断所属朝代,学术界对炎飞百壁窟说法不一,目前官方的说法是宗教艺术地,但更多人相信它是一处祭祀场所,因为在上万幅保存良好的壁画中并未出现任何宗教的象征,反倒是最顶层的大幅壁画所绘的是万人朝拜的景象。
“还没有完全确定历史背景就当做旅游景点开放?”迹部戴着墨镜看着手中的小册子,册子做得并不精致,只是放了张简单的浏览路线图和几幅代表作的照片。
“当地经济并不发达,”真田把案件负责人打发回去,“发现之后马上就开发成了旅游景点,因为都是些无可考证的壁画,上头下来的考察队没待几天就走了,那段时间发展经济才是首要工作。”
“先进去看看。”手冢说,来的路上他们已经看过卷宗,从三个月前第一位游客失踪到现在已经有三十七人在这里失踪,一开始当地警方只认为是普通的刑事案件,随着失踪人数越来越多,甚至有一人在监控底下凭空消失,这才移交给七课。
“迹部。”
“嗯。”
不用手冢言明,甫一踏入石窟迹部已经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阴气,连真田都蹙起了眉头,现在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即使处于背阳的一面,石窟内的寒意也过于反常。
“湿度也太高了,”宍户皱起鼻子,“这几天还都是大晴天,要是阴雨天气墙壁上都能渗水了,彩绘壁画最怕这个,没有做措施吗?”
“石窟是半开放的,除湿器根本起不到作用,一开始当地旅游局打算用玻璃把窗口都封起来,后来发现地形关系在技术上很难实现,只能作罢。”
“这个石窟起码有上百年的历史,”手冢搓了搓石壁上的沙土,“壁画的完好程度超过所有湿度合适的现存同类,绘画颜料肯定掺了特殊的东西。”
“也可能是有别的东西在加持。”迹部抬头看了眼角落里亮着红灯的监控摄像头,“卷宗里说有一个人在监控底下凭空消失?”
“是的,就在最高那层。”
石窟一共九层,由于层与层之间由仅容一人通过的木梯相连,游览路线是单向的,游客到达九层之后再有升降梯回到一楼。迹部的靴子踩上第一阶木梯的时候,年久老化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迹部挑起眉毛,不可置信。
“这里的楼梯难道也是以前留下的?”
“我不是导游。”真田的回答硬邦邦。
“你们爬吧,”迹部转头就往外走。
“他去哪儿?”真田问在场迹部唯一的手下,宍户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梯。
“迹部是凤凰,他会飞。”
“手冢不是青龙吗,他怎么不飞?”
手冢国光目不斜视地走在最前面,宍户回头看了真田一眼,“手冢要是在这里化形,别说九层的石窟,十八层都给你捅穿了。”
真田闭嘴了,你们非人类可真了不起。
出了这么大的事,炎飞百壁窟自然是对外关闭,连里面的工作人员都事先被真田遣了出去,偌大的石窟只有照明设备和监控摄像头在运转,手冢他们爬上九层的时候迹部已经在那里了,他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墙上的壁画。
真田从业多年,见过的大场面也算不少,可当九层石窟的壁画完全展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不可自己地窒住了,这一层只有一副壁画,瑰丽宏伟地铺展在整面石壁上,和楼下几层稍有褪色的壁画不同,九层的壁画颜色鲜艳明丽,仿佛昨日才由能工巧匠绘制而上。
“这颜色也......”宍户一时间也愣住了,他凑近看了石壁,上面的颜料没有任何龟裂剥落的痕迹,连细节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反常即为妖,”手冢言简意赅道,“如果这一层不是当地为了吸引游客假造的壁画,肯定有别的东西在作祟。”
“头儿?”宍户喊了迹部一声,从刚才开始他就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着壁画的正中央。宍户走到迹部身后,刚想说什么,却被壁画上的图案扼住了喉咙。
手冢和真田敏锐地感觉到了迹部的反常,他们顺着迹部的目光看去,瞬间明白宍户为什么突然也不说话了。
九层的壁画描绘了一幅万人朝拜的景象,层层叠叠的人匍匐着身体,朝着中央高耸入云的祭台跪拜,祭台的金座之上有一位穿着白袍的男人,他闭着眼,双眉飞鬓,面若寒霜,眼下的泪痣清晰可见。
他们都认识,那是迹部景吾的脸。
十六、
所有人都在等迹部的反应。
迹部承认,看到壁画的一刹那他的确恍惚了,凤凰宿在他体内近千年,也许在那些不重要的记忆中确实有这一段也说不定。
可他马上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凤凰是真神鸟,朝拜祭祀是伪神才会搞的一套。
“不是我,”迹部说,“除非曾经有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石窟是十年前发现的,下面几层还做过复原休整,这一层一直保持着原样。”真田对手册里的介绍有印象。
“这里不能用常规逻辑解释,”手冢指着角落里闪着红灯的监控摄像头,“监控我们都看了,确实是凭空消失的。”
宍户一直在细细打量整幅壁画,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们说,消失的人会不会到壁画里去了?”
迹部蹙起眉,宍户也许是对的。这幅壁画太反常了,即使所有人都匍匐着身体看不见正脸,迹部有一种很强烈地感觉,他们每一个都是不一样的个体。
这幅壁画有灵魂,而且不止一个,这和玉藻前的供词也能对上。
没人知道这个阵存在了多久,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个几近完成的复活阵。
“不管摆阵的人想复活什么,不能让他得逞。”手冢声音冷硬,迹部冲他点点头,两人瞬间达成一致。
必须毁掉这幅壁画。
迹部手心燃起凤凰火,就在这时,整座石窟开始摇晃,砂砾断石噼啪下落,原本色彩鲜艳的壁画迅速剥落,最后变成一面再普通不过的石壁。
炎飞百壁窟前的深渊底部响起异兽的轰然咆哮,手冢也管不了那么多,神兽青龙盘旋而上,试图看清深渊底部到底出现了什么,突出的石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盘腿坐着的干瘦男人,跃至裂谷边沿的迹部也看见了。
他们都认识,二十年前的老相识,一手设计青鸾之死的罪魁祸首,烛九阴曾经的宿主,木手永四郎。
“手冢!”
迹部的厉喝被淹没在青龙恐怖的龙啸中,原本半隐在云层中的青龙呼啸而下,周身挟裹的雷电比他更快地劈打在地。迹部只来得及画一个保护符扔过去,淡蓝的符咒只在木手头顶存在须臾便被击碎,木手一动不动,嘴角甚至勾起诡异的笑容。
迹部大惊,这一刹那他已经知道木手出现在这里的目的,烛九阴的指骨已经被毁,八棋万轮阵还缺最后填阵的邪物。烛九阴虽在二十年前就从木手体内剥离出来,但还有一部分邪灵留着保护木手,木手是想用自己体内的邪灵填阵。
而且他不能自杀,他必须被仇人杀死,才能彻底激活烛九阴的邪灵,完成复活阵。
凤凰虚影自迹部身上腾空而起扑向青龙,手冢的速度太快了,凤喙堪堪擦过坚硬的龙鳞却完全无法阻止他,眼看青龙的龙牙已悬在木手头顶,斜后方一道黑色残影疾驰而过,生生将青龙撞开数百丈远。
迹部松了口气,幸村来的太及时了,在地面上化形的青龙只有八岐大蛇能够制衡。同幸村一道来的还有忍足,飞驰而来的旱魃神色一凛,只有他发现端坐石崖的木手不见了。
下一刻,迹部被人从身后刺穿,凤凰发出凄厉的悲鸣,盘旋的虚影蓦然消失不见。
“你以为我是打算拿自己填阵眼吗?”
木手嘶哑的嗓音如锯齿般,“太天真了,凤凰。”
“你看见壁画上的脸了吗?”
“从一开始就只有你才能复活他,还好你来了。”
烛九阴脊骨制成的骨剑附有极其阴邪的咒符,刺入迹部背心的瞬间封印了凤凰骨血。木手捏住他的后颈抽出骨剑,失去意识的迹部一头栽下深不见底的裂谷深渊。
木手立在悬崖边,任凭僵尸锋利黑长的指甲将他撕碎,死前他的脸上依然是那副诡谲的笑容,嘶哑的呢喃飘荡在空中。
“醒来吧,九婴大人。”
迹部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境的开端是清凉殿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缘廊,翘起的廊沿下挂着一个做工粗糙的晴天娃娃。
那是迹部命侍女偷偷挂上去的,皇宫制度森严,不允许自私悬挂这些,被发现是要杀头的。侍女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迹部年纪尚小,却又固执,他说若是父皇问罪,本宫自会扛下。
然而迹部的父皇并没来得及问罪于他便死于叛军的乱箭之下,侍女抱着年幼的太子慌不择路地上逃到山上。羸弱的少女并没能坚持多久便独自逃难去了,迹部被留在了这座被民间成为“阴间墓”的山里。
没有活人敢上山,亦没有人能在这座山上活下去,迹部却在山上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大部分只在夜间出现,少有几个可以出现在阳光下,所有人都在暗处观察着这个娃娃,却不约而同地躲着他,因为他们都看见了,最早试图接近他的几个在瞬间化成了灰烬。
迹部安全地活了下来,即使他自上山后一直没有进食,他并不觉的饥饿,虽然他年纪还小,却隐隐知道这也许和他身体里的小鸟有关系。
迹部有记忆之时便知道自己身体里住了一只小鸟,太子稚嫩的手心偶尔会冒出的金色火苗吓坏了皇后,为了避免麻烦只能称太子幼小体弱将他圈禁起来。
迹部独自一人在深宫成长,但他并不孤独,因为小鸟是他的朋友,小鸟一直保护着他。
后来山里出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他走到迹部面前,蹲下身子和他平视,第一眼迹部就被男人的眼睛吸引了,醇厚近黑的静谧深蓝,那是夜空的颜色。
男人拉住了迹部的手,笑着说,“你好啊,小凤凰。”
原来小鸟的名字,叫凤凰。
男人的名字叫忍足侑士,刚刚飞升的旱魃,祁阴僵尸山的王。
忍足把迹部接到自己的住所,迹部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凤凰很亲近他,最初在忍足接近他却没有烧起来的时候便发现了。
迹部并不奇怪,因为他也很亲近忍足,忍足亦骄纵着他长大。
随着年岁见长,迹部体内的凤凰也日渐强大,当凤凰长到成熟形态的时候迹部也停止了生长,此时他已经长成了一个俊美的男人,看去倒是和一直未变的忍足年龄相仿。
因此当忍足圈住他的腰时,他能够轻松地将手臂搭上他的肩。
迹部说要下山看看,忍足说好,你去。
人世间已经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样子,迹部刚下山就被一个白头发老头拦住。
迹部一眼就看出来了,是比他的凤凰还要年纪大的白泽。
银须白发的山本局长邀请他们加入特殊人类事务管理局,还说特殊人类有特殊人类的规矩。从小在山里自由生长的迹部才不乐意,但是他打不过白泽,山本局长用两指头就把他拎到局里。
等忍足终于能抽空下山找他的小凤凰,迹部已经在特殊人类事务管理局混的风生水起了。
僵尸王便顺理成章地做了特别行动处的编外人士。
忍足和他的感情并没有多轰轰烈烈的大事件,回忆起来竟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迹部认为这也许和他体内的凤凰有关系,鸟类认巢,忍足侑士就是凤凰认定的那窝巢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争吵的呢?迹部想,是他担任特行处处长之后开始的吗?
应该是了,迹部做了处长,接触的事件等级是最危级别,有几回并没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凤凰有自愈的本领,迹部自己并不在意,可忍足上了心,几次跟他提让他换个岗位。
迹部没有答应,几番来回之后商议变成了争吵,矛盾在二十年到达了顶峰。
在那场混战中,迹部的凤凰提早涅槃,胎状态的凤凰是最虚弱的,伺机而动的烛九阴本想杀了他拿走凤凰胎却被幸村和白石联手反杀,本以为一切有惊无险地结束,万万没想到烛九阴死前的一句话刺激了手冢,青龙当即重伤了二人,转头向半昏迷的迹部扑来。
烛九阴说,凤凰胎可以复活一切。
旱魃虽得道千年战力彪悍,可与上古神兽对峙依然稍逊一筹,何况青龙是真的想杀了他。忍足被斩断一臂,他跪在迹部身前,用自己的血维持保护迹部的阵印。
迹部真的以为忍足会死。
这样的认知刺激了他体内的凤凰,凤凰胎以不可意思的速度迅速孵化,成年态的凤凰相在一片烈火中振开双翅膀,迹部在燃烧的凤凰火中站了起来。
青龙的雷电和凤凰的烈火轰然相撞,天地间炸开剧烈的轰响。
这场惨烈的内战谁都没有讨到便宜,青龙被凤凰重伤后就此销声匿迹,非常态孵化的凤凰足足躺了半个多月才醒。旱魃那时已经在祁阴山养得差不多了,来看迹部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让他写调岗申请。
不然就离婚。
忍足动怒了。
后来呢?后来他们俩真去离了婚,白石调任特殊人类关系管理处后按的第一个戳就在他们的离婚证上。忍足搬出去住了两天,架不住伤还没好全的迹部在家咳得撕心裂肺,又住回去了。
不止一个人跟他们说你们这哪是离婚,都已经再次形成事实婚姻了。
迹部和忍足提了一次,忍足反问说还需要这张纸来证明什么吗,迹部便也作罢,毕竟提交申请要查祖宗,手续复杂而漫长,对两人来说纯属浪费时间。
他当时怎么会嫌麻烦呢,迹部有些后悔,他和忍足之间什么都有,也什么都不能缺。
身体的下坠停止了,梦境结束了。
尾声
特殊人类关系管理处一如既往地门庭若市,办事员忍足谦也叫了下一个号,意外地看见了他堂哥。
忍足瘦了很多,身上的和服有些空荡,袖口露出的腕骨起伏得有些突兀,谦也看了眼后头排的一溜号,十分果断地给自己的窗口暂停服务。
“办什么业务?”
“查户口。”
谦也熟练地进资料库跑他们僵尸一族的户口数据,忍足每次来找他聊天都查户口,僵尸这种千年群族人口庞大,光数据都能跑半天。
“今天不去医院吗?”
“早上去过了。”
忍足英俊的面容有些憔悴,“过来看看你。”
“我?我好得很,活蹦乱跳,能吃能睡。”忍足兄弟间的相处多是互怼,可面对这样的堂哥,谦也说话声调都放缓了。
“侑士,你也伤的不轻,多注意自己。”
他们僵尸一族不比凤凰,有些伤害对他们而言是永久而不可治愈的。
“白石还好吗?”
“他就住在迹部对面,你有时间来问我不如自己顺道去看看。”谦也说完自己也笑了,“你说局长怎么想的,把克拉肯带去打架。”
“过程不重要,有用就行。”下巴冒青的忍足也随着谦也笑了,“幸村到底是幸村,连白石都住进去了,他还能正常上下班。”
“都说了情报处的都是怪物。”
“这次,迹部醒了你还会让他调部门吗?”
狭小的办事间陷入一阵沉默,只能听见大厅的嘈杂人声,过了好一会儿忍足才轻声开口。
“不会了,我想明白了,只要是景吾想做的,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他。”
“‘为他好’才是最自私的想法,你看,都闹成什么样了。”
“我爱他,他是自由的。”
忍足顿了一会,继续说道:“谦也,帮我准备结婚的材料,迹部醒了我就带他过来申请。”
“如果他能醒来的话。”旱魃补充道。
谦也有一瞬的诧异,“你不是说你和迹部之间不需要这些东西来证明吗?”
忍足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桌台,嘴角的弧度变得柔和起来。
“那也不能缺。”
跑完数据的电脑发出轻微的提示音,一同响起的还有谦也的手机,是白石的电话。
忍足垂下眼睑,竭力控制内心的战栗。
“谦也,忍足跟你在一起吗?”白石的声音通过免提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
“凤凰醒了。”
全文完
番外一青鸾【冢不二】
不二周助站在外观不甚起眼、甚至还有些破旧的小楼外,犹豫了一会儿才跟着手冢跨过门槛,一楼大厅光线惨淡,值班的保安看去也上了年纪,手冢和不二站到他面前都没从报纸中抬起头。
“万丈伯伯。”
手冢低着嗓子喊了一声,白发苍苍的保安慢腾腾的抬起头打量他半晌,才笑呵呵道,“国光啊,今天怎么往这里走?”
“带了个人,”手冢侧侧身子,意指不二,“而且我已不在局里,还是走访客入口比较合规矩。”
“你不说,我都给忘了。”保安放下报纸,拎起桌上的电话机,“几楼?”
“手冢国光,不二周助,前往B5,拜访特别行动处处长迹部景吾。”
不二看着保安连号码都没拨,对着话筒重复了手冢方才说的话,不过把两人的名字替成了“青龙”和“青鸾”,不二正想着这是什么暗号不成,保安搁下电话,笑眯眯地跟他们说,可以进去了。
“那电话真的打通了吗?”不二悄声问道,他方才看了,电话机都没接线。
“恩。”手冢轻车熟路地往里走,最后停在电梯口,按亮往下的按钮。
不二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保安又把头埋进了报纸。今天是他二十一岁的第一天,早上一起来手冢就说要带他去个地方,不二还笑说他今年又没有生日就不用过了,谁知手冢认真地跟他说,要带他去找回记忆。
不二开始怀疑法学院头牌、唯物主义者手冢国光教授偷看了他收藏的网络小说。
电梯上面的楼层显示屏已经坏了,电梯门迟迟没有打开,可手冢依然在等,不二琢磨了一会儿,决定直接问,“这是哪里?迹部君在这里上班?”
电梯在这时“叮”了一声,满是灰尘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手冢示意不二先进去,随后在一串B开头的楼层中选择了B5。
“欢迎来到特殊人类事务管理局,您将前往B5层,特别行动处。”温和的女声响起,电梯开始下行,手冢转过身,青棕色的眸子透过镜片,特别认真地直视不二。
“这里是特殊人类事务管理局。”手冢顿了顿,补充道,“我以前也在这里上班。”
不二敛去笑意,睁开了碧蓝色的眼睛。
迹部和忍足万万没想到,手冢会选择在青鸾恢复记忆前跟他摊牌,又或者说,脑子过于好使的不二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了手冢并不是普通人类,来到管理局就愈发确定,刚出电梯就要求手冢跟他摊牌。
手冢从不会拒绝不二,于是迹部都准备动手了还被迫坐在特行处的小会议室,听手冢给不二述说青龙和青鸾的爱情故事。白石和幸村在这种事情上永远不会缺席,不二甫一踏入管理局他俩就来特行处等着了,眼下还特别真挚地站在手冢昔日同僚的角度为故事查漏补缺、锦上添花。
本大爷为什么要在这里听手冢讲故事!
诶诶小景,你都答应把记忆还给不二了,就等等吧。
忍迹二人对了波脑电波,旱魃哭笑不得地安抚住眼看就要暴走的凤凰。
不二对往事的接受度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好,以至于幸村直呼少了好多乐趣,不二客气地回他难道幸村君还想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不成,幸村笑眯眯地给他续了茶。
“原来青鸾和幸村对上是这样子的,”忍足和白石咬耳朵,“以前没让他们认识真是太可惜了。”
白石根本不想知道他大舅哥到底在期待什么。
“那,我是怎么死的?”
手冢没有回答不二,幸村和白石也停下了话头,迹部的耐性终于耗尽,冷冷道,“够了,等本大爷把东西还给你,你就知道了。”
复魂术虽罕见,却不是什么复杂的法术,只要有记忆存体,再以凤凰血为引即可。迹部的休息室有一把宽大的躺椅,不二坐进去,向手冢伸出手。
白石和幸村在办公室等他们,忍足关上休息室的门,走到迹部身边,“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大概,不二,恢复全部记忆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二没有抬头,视线只注视着自己和手冢交握的双手,随后闭上眼睛。
“迹部君,拜托了。”
迹部向上摊开手掌,金红色火焰闪烁之后手心多了个精致小巧的鎏金玻璃瓶,里头摇晃着银蓝色的液体。他徒手捏碎了玻璃瓶,指尖血融入了晶亮的液体,漂浮在半空闪着泠泠的光,随着迹部手指的动作结成一个繁复精巧的符文,回旋的微风吹开了不二蜜色的额发,泛着血色的符文最后飘飘然落在不二的额头,银光一闪,隐了进去。
不二松开了和手冢交握的手。
手冢霍然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实质般扎向迹部,青龙的威压盖顶而来,忍足沉下脸,迹部却跟毫无察觉似地擦拭着手指,淡然道,“不要紧张,他只是睡着了。”
手冢的眼神依旧冷冽,威压却逐渐褪去,忍足背在身后的手也收去了长指甲,迹部收起手帕,看着手冢坐回不二身边,牵起他垂在一边的手。
“是我冲动了,抱歉。”
迹部的灰眸闪烁不定,忍足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低声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便先行离开。许久之后迹部开口,声音带着些冷意,“其实青鸾可以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复活,是本大爷把他的记忆抽出来的。”
手冢看上去并不意外,“我知道,因为忍足。”
“你知道就好。”迹部他知道手冢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不是千年老僵命够硬,凤凰和青龙必有一个死在二十年前,更遑论复活青鸾。
“那后来为什么和忍足离婚?”手冢抬起眼,战后他就离开局里,只听说凤凰和旱魃为了离婚差点砸了关系处的登记窗口,若不是迹部刚为了忍足差点和他同归于尽,他也以为是因为两人感情破裂。
迹部已经走到门边,闻言侧头,挑起修剪得宜的长眉,“本大爷倒不知道你也这么八卦,手冢。”
“替不二问的,他能想起来的话,一定很好奇。”手冢八风不动,“而且忍足告诉我,你们会离婚,跟我有点关系。”
“那你自己问他去。”
迹部拉开门,听见手冢的道谢也没停下动作,休息室的木门“咔嚓”一声合上了,手冢似有所感地低下头,一汪碧蓝正映出他温柔的青棕色眼睛。
手冢倾身,吻上不二水润的眼角。
“欢迎回来。”
完
番外二旱骨【忍迹】
除去埋在地下的大型生物病房,特殊人类医院的外观和普通医院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幸村是这里的常客,这次却以访客身份进入医院,他捧着花上到顶层病房,在电梯里还遇到相熟的医生。
迹部对面的病房已经空了,白石一个礼拜前出的院,复工第一天局里还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活动室被布置成海底的样子,连翻糖蛋糕上都是迷你型的克拉肯。
局长致辞说,白石处长此役充分展现了海底生物陆地作战的可能性,管理局后续会成立相关研究小组,有望提升全局战力。
现场掌声雷动,只有谦也抱着白石的手臂小声抱怨说可别了,咱局里的核心战力去一个损一个,迹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白石揉了揉谦也淡色的头发。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凤凰本就有自愈的能力,迹部这次住院的时间太久了。
幸村敲开房门,迹部正倚在床边看原文书,他没有穿病服,深蓝色的家居服外面罩了晨袍,看去气色不错。
“本大爷说过,别再送花了。”迹部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接过花束妥帖地放好。
“我自己包的。”幸村给自己倒了杯水,“忍足呢?”
“回家换衣服。”
幸村哑然,“他还在陪护?”
“赶都赶不走,”迹部揉着太阳穴,“好像一刻不在本大爷就会并发症似的。”
“说真的,迹部,”幸村神色微肃,“凤凰到底怎么样了?”
迹部没有马上回答他,垂着眸用大拇指摩挲着无名指的白金素圈,那是前不久才从家里的保险柜拿出来的。
“凤凰胎还没孵化,这次用的时间太长了,”迹部抬起眼,铁灰色的眸子和他的语气一般平静,“你们有事瞒着本大爷。”
“是旱骨吧。”
病房内静默良久,最终幸村叹了口气,“我一直主张要告诉你,瞒是瞒不住的,但是忍足不让。”
二十年前凤凰提前涅槃并不是巧合,迹部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中了咒,之后又强行催化凤凰胎,之后宿在他体内的凤凰是有亏的,因此木手才能轻而易举地用烛九阴脊骨制成的骨剑封印凤凰骨血。
这一次,凤凰不是因为时限到了而涅槃,凤凰被杀死了。
迹部和手冢刚出发不久山本局长就预感不对,当即带着幸村和白石出发,而忍足也发现祁阴山的事不过是个幌子,刚赶到裂谷深渊就看见迹部被骨剑刺穿。
忍足没有犹豫,他杀了木手,地动山摇中九婴咆哮着苏醒,他跃下深渊,在迹部即将被九婴一口吞下之前抱住了他,凤凰血流了忍足满身,却因为被封印和普通人的血别无二异。
忍足此时宁可自己被灼烧得体无完肤,起码证明凤凰还活着,迹部还活着。
青龙和八岐都在,白石化形的瞬间将炎飞百壁窟夷为废墟,白泽的结界强大坚固,在九婴探头的刹那就将其包笼进去。忍足并不在乎他们,他的凤凰躺在他的怀里,浑身是血,了无生气。
“九婴是没有办法杀死的,只能靠老头子的符咒强行将其封印,我和青龙都无大碍,白石断了几根腕足,除去你和忍足,这样的代价并不算沉重。”幸村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顿了顿才说,“我们也没想到,忍足会直接抽旱骨。”
凤凰还有一个名字叫不死鸟,每隔五百年左右便会通过媒介引火自焚,最后留下来的灰烬中会出现重生的凤凰胎,迹部作为凤凰宿主,他的骨血就是最好的媒介。只是现如今凤凰骨血被封印,凤凰无法重生,而解除封印的唯一条件是凤凰处于存活状态,这形成了一个无法打破的悖论闭环,除非在短时间内找到别的媒介促使凤凰涅槃,否则凤凰灵很可能会离开迹部。
那样的话,迹部就真的死了。
山本局长面色罕有地凝重,复活凤凰的媒介稀有罕见,还必须是火相物种,就算手冢同意拿出青龙龙筋,水相的龙筋也于事无补。
一直没有说话的忍足抬起了手,锋利的指甲闪电般自喉部剖下,旱魃青白坚硬的皮肤被轻而易举地划开,黑色的粘稠血液缓慢地溢出,骨节分明的手直插入豁开的胸腔。
忍足活生生抽出了自己的胸骨,把森白的旱骨托举在手心。
“旱骨属火......”
忍足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黑色的血缓慢地覆上迹部沾染深红凤凰血的身体,连胸口的伤处都一模一样。黑紫色的长指甲缓慢褪去,他恢复了平时的模样,除了开始渗血的七窍和噗嗤噗嗤从伤口喷出来的血泡。
旱魃剔骨,生生折去数千年的修为,带来的痛苦不啻于挫骨扬灰。但忍足的脸色十分平静,他温柔地看着迹部,他的凤凰有救了。
“那时候我以为忍足真的会死,僵尸没有造血功能,就算是旱魃也经不住这个出血量。”幸村说,“但他活下来了,我猜,他是想看到你醒来。”
“这次凤凰胎迟迟没有孵化,也和旱骨作媒介有关系,毕竟不是你自己的凤凰血。”
“迹部?”
迹部在幸村说到忍足抽骨的时候就移开了视线,他一直看着幸村带来的花束,闻言回头的时候眼角的水光一闪而逝,开口却依然是所有人都熟悉的口气。
“本大爷就说,一个快万年没有变化的僵尸,怎么会突然瘦了这么多,胸口还有一道疤。”
“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幸村狡黠地眨眨眼,“虽然忍足以前毒不过我,现在更毒不过。”
幸村话音刚落,病房门就被没他毒的那个推开了,旱魃见到他有些意外,随后掏出手机一顿噼里啪啦。
“下午好,忍足君。”八岐大蛇语气欢快。
“真田还有十分钟就到,”忍足收起手机,见到幸村神情一变也没什么成就感,“不然就见一面呗。”
“告辞!”
幸村走的十分干脆,忍足耸耸肩,坐到迹部床边。自那之后他便鲜少穿和服羽织而多是寻常服饰,来遮掩胸口尚未消褪的长疤和过于突出的锁骨。
“幸村还不肯见真田?”
“我们也闹不明白,真田都接受了他隔壁邻居是八岐大蛇,幸村有什么不乐意的。”忍足牵过迹部的手,他的手上也有一个白金素圈,但是尺码不合只能带在中指。
“青鸾说幸村对真田看到他化形耿耿于怀,”迹部说,“自己告诉他是一回事,被他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能是真田当场精神出走刺激到他了吧......景吾?”
迹部突然靠上忍足的肩膀,那里不似以前宽厚,肩骨突兀,硌得迹部生疼。
可他不在乎。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凤凰胎有动静?我去叫医生。”
“没有,不用。”
“侑士,我考虑了很久,还是——”
“你不用说,我明白。”忍足仿佛知道迹部要说什么,“只要你想做,我都会支持你。”
窗外阳光正好,微暖的春风从窗缝吹进来,撩起白色的纱帘。迹部深吸一口气,牵着忍足的手握紧了一些。
“侑士。”
“嗯?”
“我爱你。”
忍足微笑着偏过头,迹部的发丝拂在脸侧,温暖柔软。
“我也爱你。”
完
感谢阅读!
【小洛豪】Whale (5)
很幻但不科的末世科幻文
研究员9×助理2
带点46
多的不说了,都在文里
阅读前请先翻到本篇最后!!有几句重要又不太重要的话!
玻璃壁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些玫瑰的深红色来,底座洁白的磨砂颗粒状土壤像是细雪。
如同一抹鲜艳的血,烧出零碎火星,然后义无反顾地坠入苍苍林海,瞬间燎起了熊熊烈焰,高温炙烤着何洛洛心房里的每一处,快要融化,而滚滚浓烟又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将暖热的脸颊贴在略带温凉的玻璃上,却并不能给自己降温,反而令他想起刚刚任豪掌心靠在他腕骨处的那种干燥和麻痒。
玫瑰已经被何洛洛拿回房间,安置在了床头。
放...
很幻但不科的末世科幻文
研究员9×助理2
带点46
多的不说了,都在文里
阅读前请先翻到本篇最后!!有几句重要又不太重要的话!
玻璃壁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些玫瑰的深红色来,底座洁白的磨砂颗粒状土壤像是细雪。
如同一抹鲜艳的血,烧出零碎火星,然后义无反顾地坠入苍苍林海,瞬间燎起了熊熊烈焰,高温炙烤着何洛洛心房里的每一处,快要融化,而滚滚浓烟又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将暖热的脸颊贴在略带温凉的玻璃上,却并不能给自己降温,反而令他想起刚刚任豪掌心靠在他腕骨处的那种干燥和麻痒。
玫瑰已经被何洛洛拿回房间,安置在了床头。
放好后,他看着它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手里一条细细的金色项链被指节无意识地揉来揉去。
经过岁月的敲打和磨锉,它已经变得斑驳而褪色,只有底部坠着的雕花桃心形状显得半新,边缘有个米粒大小的搭扣,是那种小巧而古老的,里面可以夹照片的款式。
何洛洛就这样看着花摸着项链坐着,半晌,发出一个略带懊恼的气音,慢慢向后仰倒在了床上,手背搭上眼睛,眼前那片橘不橘红不红的颜色被黑暗替代。
那颗吊坠就刚好落在他的手心,搭扣不知什么时候被碰到弹开,露出一张黑白色的照片。
玫瑰风暴离开后的几次勘测行动都很安全顺利,即使何洛洛没跟着任豪,也都能出色地完成工作。
但自从那日起,何洛洛就一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撇去他自己发出的鲸吟不谈,光是过境速度明显加快的风暴云和突然开出的怪异花朵,都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一种whale对于危险即将到来的本能反应,而今天尤其强烈。
如果他没记错,今天的这条行动路线,很靠进艾婕和她儿子居住的小木屋。
何洛洛终于知道自己的一部分不安来自于哪儿了,风暴过后,他曾和任豪来找过,木屋里却空无一人。
可是之前何洛洛确确实实是看到他们开车朝安全区的方向离开了,二人只能希望她俩是还没回来,又或者转移了栖身之地。
此时此刻,脚下的土壤颜色似乎又深了些,而且有些反常的松软。如果非要想一个贴切的形容,大概就是有某种大型的软体动物在地下拱过后的颗粒分明。
这么想着,脚下像是的确动了下,何洛洛猛地钉住脚步,身后的小陆一个不留神,差点儿撞到他。
“怎么……”
她话音未落,突然也动作一顿,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一根粘稠而滑腻的藤顺着她的脚踝慢慢缠上,绿油油的苔在防护衣的布料上蹭出了斑驳又令人恶心的痕迹,和着粘液往下滴。
紧接着,何洛洛听到了一阵略显耳熟的“咯咯哒哒”。
地面的土壤很快涌动起来,无数根手臂般粗细的藤像蚯蚓一样从四面八方朝他们爬过来。
类似于蛇行的“沙沙”声伴随着那阵诡异的,牙齿磕动般的“咯咯哒哒”。
后面跟着的研究员们发出惊呼,有人在说“小心”,也有人发出惨叫,几乎是同时,通讯器里传来任豪的声音,有些着急地问“怎么了?”。
从随行的包里拔出一把匕首,何洛洛边回答边动作利落地蹲下身帮小陆把缠上她的那根藤蔓迅速斩断。
“我们遇到了不明变异生物,”何洛洛语速很快,补充到,“我觉得很像咱们那天在枯井底的那个。”
紧接着,他提高声音,朝着后面喊道,“大家尽量往高处跑!”
何洛洛记得那天的怪物,它像是一张浮于沼泽的人脸,却没法从泥中挣脱,所以只能围着骨堆上的他和任豪打转,却无从下口。
那阵“咯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强,到最后竟是如同巨石相撞般发出猛烈而急促的响动,连带着脚下的地都微震。
周围根本没有可供攀爬的树木或高地,何洛洛的眉头越拧越紧,推着小陆让她赶紧往前跑,也听到了任豪低沉而严肃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我们已经往那边赶了,顺着那条灌木路一直往前有座小木屋,大家可以先朝着那儿跑,想办法爬到屋顶……”
滴滴滴滴——
每个人的耳畔都响起刺耳的电流声,任豪用最快的语速也没能把话全部说完,紧接着通讯器里就只剩下信号中断的滋滋声。
不知究竟是哪一端受到了干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心底一沉,被藤蔓缠住不算大事,只要砍断就可以继续向前跑,可它们实在太多了,一个接一个地绕住脚踝。
前几次还可以利落地留下平整切口,等到体力下降后,就只能勉强磨断。
而那震彻天际的“咯哒”声,几欲冲破薄薄耳膜,到达身边。
何洛洛手背的血管因用力而凸起,食指关节似将冲破那层纤细的皮肉,刀刃撇了个斜角从绿苔包裹着的深褐色中冲出,险些因为惯性而飞出去。
刚从束缚中挣脱,少年抬眼,看到前面的小陆再次被缠住脚踝,差点儿摔倒。
直觉告诉他,恐怕大家都跑不出去多远了,可没有人敢停下。
比起直接等死,无谓的挣扎最起码能换来一点儿心理安慰。
何洛洛的手向后摸到背包侧边,那里有一支便携式激光手枪,是研究员们都会配备的型号。外观和普通手枪差不多,只是里面的子弹略有不同,在爆开后除了释放火力之外,还伴有辐射线。
虽然威力不小,但也没有百分之百的击杀成功率,高级的异化生物结构也异常复杂,能不能死里逃生只能看运气。
枪托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何洛洛用力一拉,背包布料断裂的声音却被另一阵震耳欲聋的动静所取代。
前方路面上突然鼓出一个起伏的巨大土包,下面扭扭曲曲,似孕妇剧烈胎动的奇异景象和牙齿磕动般的噪音同时冲击而上。
何洛洛手里拿着枪也丝毫顾不上冰冷而硌人的触感,皱着眉捂住耳朵大退几步。
兀地,所有动静戛然而止,只能听到起起伏伏的急促呼吸声,和几句低低的呜咽,此刻在静谧丛林间被衬托得清晰无比。
何洛洛的耳朵里只剩自己剧烈的心跳。
似乎有什么重要无比的事情在他脑海里闪出一芒灵光,又转瞬即逝。他拧眉闭眼,本能地又向后退了好几步。
“咯咯”
先是极轻的一声。
而后倏地爆发出山峰崩断般的巨响。
一张硕大无比的“人脸”从何洛洛背后几步的地面上跃起。
或者现在该说,是一颗“人头”。
铺天盖地的血色抛向灰暗的天空,再眼熟不过的防护布料从肩膀的部分齐齐断开,浓重的腥味儿透过屏障涌入鼻腔,令人几乎作呕。
血肉模糊间能看到森然的白骨,肩膀连带着以上部分,从那颗“头颅”犹如乱七八糟的刀尖所组成的利齿间掉落,摔在地上。
那名研究员的眼睛甚至还保留着惊恐神色,小半截身体重重落在土上时,瞳孔才刚刚涣散。
它就落在离何洛洛不到半米的地方。
汩汩的鲜血瞬间在土壤鼓起落下间被吸收进去。
“咔嚓咔嚓”
那颗头颅正在享受它刚刚捕到的“美食”。
显然,它跟枯井底的东西有些不太相同。
它不再受限于高度,这颗巨大头颅基本有三四人高,此刻面对着他们露出一口满溢鲜血和粘液的嘴。
更诡异的是,虽然它仍然由枯木般的骨骼和布满青苔的经络组成,左右两边却截然不同。
像是凹凸不平的巨大乌色木雕,半边的脑后是光滑的,另外半边,却衍生出了比刚才更细更短的藤蔓,它们排布得不密不疏,秀发飘动般蠕动不止。
看上去一半是个男人的脸,而另一半,则是女人。
那个男人的脸正是曾经地下枯井里对何洛洛产生过疯狂攻击的那张。
而女人的,看上去,居然很像艾婕。
很奇怪,连五官都只能辨个轮廓的怪物,可就是能看出来,就是很像。
何洛洛瞳孔微缩,举起了枪的那只手有些不易察觉的抖,瞄准的红光已经打到了那个怪物的眉心,他却难得地迟疑。
而同一时刻,那颗“头颅”也停止了吞咽的动作。
而后,他转动了下眼睛,盯着何洛洛的方向。
小陆惊恐地瞪大了眼,飞快上前两步去抓何洛洛,手刚碰到他的背包,那颗头颅突然间朝这边冲上来。
何洛洛被突如其来的冲力撞的站不稳,小陆几乎是闭着眼把他向后拽,朝着那颗头颅猛开一枪。
子弹没入了它的一侧脸颊,利齿堪堪在何洛洛脚边停住。
它愣了下,居然像在思考,很显然那颗子弹没有给它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只是扎进枯木里,甚至连一星火花都不曾激起。
“咯咯”
又是极轻的一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巨响果不其然在下一秒到来。
那张嘴迅速张大,然后用力一磕!
何洛洛睁大了眼,像被定住。
“咔嚓”
如刀锋般的利齿居然生生被这样用力的动作上下挫断了两根。
就在它要张口靠进何洛洛的瞬间,长着头发的那半张脸忽然如同有了思想般向后一仰,控制着自己远离他。
弯曲蠕动的“秀发”瞬间绷得笔直,拔河绳索般用力向后牵扯着自己的后脑。
那颗头颅简直是快分裂成两半,不受控制地左摇右摆,汽车漂移般掀起一阵阵狂风,周围的灌木都被卷起压倒,两张脸中间的藤蔓经络嘎吱作响,发出腐朽木门转动的声音。
研究员们互相拉扯着往后退,避免被卷入这颗头颅左右分裂的纠缠中。
灰尘颗粒在怪异枯木的拉扯间随风袭来,护目镜被吹得掀起,何洛洛不得已伸出一只手挡住眼睛,耳朵又快被这锯木头一样的动静锯的发痛。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
那颗头颅骤然停下,顶部炸开成了两瓣,裂缝一直延伸到了鼻梁正中,深绿色的浆汁顺着那里粘粘嗒嗒地落下。
那些触手般的藤也逐渐停止了蠕动。
须臾过后,小陆重重地吁出一口气。
其它研究员也都回神般,慢慢地平复着呼吸。
之后的一分钟左右,它都没有任何动作,像消失了生命般,而那粘液,正是源源流出的鲜血。
何洛洛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道开裂的大口,顾不上反胃。
他慢慢开口,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到,“它还没有死,有东西在从里面长出来。”
小陆听得最清楚,依言看去,果然有嫩绿的芽正在以迅猛之势抽长出来,一根缠着一根螺旋式地往上爬,分别向上长出两个分支。
与本体枯木的颜色不同,这种嫩绿如万木回春般透着生机和鲜活,与刚刚滚烫热烈的血色形成鲜明对照,又显示出统一而和谐的,属于生命的力量。
两条分支很快生长完毕,从头颅的裂口中,长出了半截绿色的,倒挂着的人体,正是本该属于那截尸体的下半部分。
“咯咯。”
它的嘴重新活动起来。
起先只是微笑露齿般地露出牙,然后便是生吞鸡蛋般张大嘴,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刚刚觅食时,猛兽打哈欠似地大大张开,又重重闭合。
它似乎是在适应自己的“身体”新长出来的那部分。
脚下窸窸窣窣的藤蔓恢复了蠕动,有研究员发出了诧异的惊叫,下一秒立刻被勾住脚踝,轻易拽倒在地上拖行。
无边的灌木丛中只有惨叫声在不断回响,滚刀般一遍遍绞着大家的耳膜。
它这次选择了细细品味它的猎物。
先是脚踝,利齿插入小腿肌肉,咔嚓一声绞碎白骨,再喀喀地斩碾筋肉。
惊惧的嘶吼和喑哑地叫喊越来越弱,变成无意识地小声呻吟,渐渐只剩下进食的巨大咀嚼声。
那名研究员不远处的同伴死死扣住自己的嘴,生怕像刚刚一样引起它的注意,脸上的泪痕被风吹过,盐煞过般地疼。
所有人一动不动,宛若寂静荒林中风化的石像。
不知谁先起了头,砰砰两声枪响,子弹顺着激光射入那颗头颅的额角。
何洛洛暗道不好,果然就见它马上如生了锈的机器般慢慢扭转眼珠,然后是脸,向着特制子弹飞来的方向,转到一半,又堪堪停住。
何洛洛的身后传来鞋子踩到灌木上的声音,不重,听上去更像是某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子。
小陆回头去看,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了个气音,又生生憋回去。
狂风忽而停止。
连浓重的阴云都被吹散了一块儿。
一小束阳光从那里照射进来,打在没有嘴的男孩因为营养不良而发棕的发顶,和他浅色的眼珠上。
很久以后,何洛洛也想不出形容词来描述那天的场景。
身材矮小的男孩儿身上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像个无名勇士般,朝着脸上挂了绿色粘浆,齿间连着斑驳血肉的怪物走去。
何洛洛透过他,像从时间的裂隙里看到同样小小一个的自己。
他声音低哑地对他说,不……
别过去……
男孩在离那颗“头颅”不远的地方停下。
茶色玻璃似的漂亮眼珠眨也不眨地盯着它。
本该长着嘴的地方一片平整。
喉咙中原应像小鸟般叽叽喳喳的地方被破坏消音。
男孩对着它偏了偏脑袋。
或许他是想叫妈妈,或许是想说点儿正常孩子会说的,那些撒娇的话。
总之,眼前的一切,在上演诡谲又温馨的默片。
男孩伸出小手挽起袖子,露出一个之前打了营养剂,还没长好的小针口,然后用另一只手,在上面比划了个打针的姿势。
紧接着他抬起眼,看着对面那形似女人的半张脸,露出询问又期待的神色。
他不喜欢打营养剂。
没有小孩子喜欢打针。
可是他喜欢每次母亲为了哄他,转移他的注意力时,所哼出的歌谣。他自己发不出这种声音,既好奇又向往。
“咯咯……”
“咯咯咯……”
那张嘴的上下齿打颤般闭合着抖动。
何洛洛快步跑上前,想把男孩拉回来,可接连而至的猛烈狂风将他掀倒在地。
触手般的枝蔓比方才更加剧烈地来回划动,卷起土粒和枯叶。
裂口重新向两边用力拉扯,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动静。
刚长出来不久的鲜绿“躯体”被枯枝绞住,一左一右地向两旁撕开。
何洛洛身侧有截断的灌木刮过,防护服被扯出口子,在这巨大的混乱里,身后的小陆早不知摔到哪儿去了,更遑论其它研究员。
何洛洛重新爬起来,去寻找男孩儿的身影,隐约间发现他似乎还立在那儿,腰上被一根粗粗的枯藤缠住。
正要往前走,忽然看见那颗头颅几乎已经裂成两半,断口像是没有撕平整的纸,碎渣般的枯枝落叶不停地随着风刮向四面八方。
一块小碎片打在何洛洛身上,竟然是很奇怪的亮色,看上去像塑料,很眼熟,很像任豪送给那男孩儿的,某个玩具上的零件。
何洛洛猛地抬眼,男孩儿腰间的藤似有意识般将他朝自己的方向推来。
几十米开外有研究员传来惊喜的呼声,伴随着激光扫射的声音。
撕裂的头颅被赶来救援的队伍打得稀碎,原本属于艾婕的那半张脸在何洛洛的脑海中定格,和那个总是带着敌意的女人重合。
那个在木屋中的下午,她看着男孩儿露出温柔神色的脸如同照片慢慢褪色,变成黑白,又慢慢地变成项链吊坠里的那一张。
何洛洛头皮发麻,耳朵里嗡嗡作响,腿一软,跪跌下去。
“洛洛……何洛洛!”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托住了他。
某个低沉而耳熟的声音在不断叫着他的名字。
何洛洛眼前逐步变得昏暗,进入了梦乡。
叮铃铃——
叮铃铃——
两声响,这是吃饭的铃声,何洛洛想。
他拍拍手上的土,手脚并用地爬上床,用力扯过小被子,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实验室的床对于小孩子来说还是有点高的,这里没有儿童床这一说,因此何洛洛废了点小力气才爬上来,刚盖好被子,就有穿着白色大褂的女人推车进来。
没办法,他只好装作刚睡醒般揉揉眼睛。
女人打开桌板,从推车上取出饭盒,打开放到他面前,又拿起勺子来喂他,喂完又从第二层取出酒精棉球和针剂,拎起他的一条胳膊,绑上橡皮筋,找到血管,再把冰凉的针头刺进去。
全程一言不发,只在看到何洛洛蹭上泥的袖口时顿了顿动作。
何洛洛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有些本能地讨好。
见她不为所动,男孩撇了撇嘴,有些犹豫地动了动唇,嗫嚅两下。
女人停下动作,正要起身,被何洛洛伸出小手拉住。
何洛洛张了张嘴,终于有些激动地叫到,“……妈妈!”
女人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很是惊恐地看着他。
“千万别这么叫我,我可不是你妈妈。”她的语速飞快,语调冰冷,给他扎好针止好血后就逃似地走了。
何洛洛不明白。
他从图画书上看的,说孩子和爸爸妈妈都是长得很像的。
他有嘴,女人也有嘴,他们已经很像了,她就是他的妈妈才对。
饭吃完了,针也打完了,“妈妈”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
他又扑通一声跳下床,跑到窗边,推开它,从窗台翻越而出,准确无误地落在泥地上,再用手一撑。
何洛洛顺着熟悉的路线翻进另一间屋子,里面是两侧高低床,一共六张。
听见他的动静,五个原本围在桌子前的小脑袋都转过来看着他。
“我又来啦!”何洛洛笑着说,两只小手背在后面抠来抠去,不难看出,他其实是很局促的。
五张小脸一齐对着他,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不约而同地透出了不能称作是友好的神色。
几双明亮的眼睛下是小巧可爱的鼻子,再往下,却清一色是一张张光滑绷紧的面皮。
“哇,这是你们画得地图吗?”何洛洛又走近两步,尽量维持着脸上的笑。
身后的手指却抠得更重。
何洛洛抿了抿唇,看着五个小朋友迅速地收起了桌上那张纸,然后纷纷爬回自己的小床上,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何洛洛扁了扁嘴,亮晶晶的东西立马就在眼睛里打转。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他跟他们不一样,因为他多出来了一个叫做嘴巴的东西。
何洛洛年纪小,不久前才被福利院送来这里。
他起先也是住在这间屋子里的,其它伙伴也对他很好,甚至会把每天的小饼干让给他,让他多吃一点儿,因为他看起来最小。
可是渐渐的,大家都不理他了,因为何洛洛的嘴巴没有消失。
只有他的嘴巴没有消失。
他和大家不一样,他是个“小怪物”。
每天来给他们打针的“妈妈”发现了他的异常,所以他被送进了单独的小屋子。
伙伴们从此不再理他,连逃出去玩儿都不带他一起。
何洛洛坚持不懈,他伸手一抹眼泪,吸吸鼻子,噔噔噔跑到一张小床边,轻声问,“你们是要出去玩儿吗,能不能带我一起啊。”
床上的小人儿坐起来,一脸不解,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半晌,才掏出一支笔,在纸上画了长着长波浪头发的火柴人,点了点,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倒过来,做了个小人儿走的姿势。
何洛洛若有所思地说,“可是我妈妈就在这里呀,我不用去找她,那个打针的人,就是我妈妈。”
他笃定地说。
嗯,她的嘴没有消失,何洛洛的也没有,目前来说,他们很像,那她暂时就是他的妈妈。
对方更加匪夷所思地看他,然后放好纸笔,重新躺下,再也不理他了。
何洛洛转身,发现其它人也都探出小脑袋用同样的神情看着他。
怎么了嘛,何洛洛想不通。
何洛洛眼前一花,画面陡然调转。
小伙伴们拉着手在夜色中向前奔跑,何洛洛跟在后面追。
等等我呀,他想,又不敢喊出来,因为他们再三叮嘱过自己跑的时候不能喊。
何洛洛越跑越快,越跑越累,离他们的背影却越来越远。
他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们跑,明明他的“妈妈”就在这里。
领口突然掉出一个金闪闪的东西,何洛洛不得已停下来捡它,上面小小的搭扣被碰开,露出黑白照片。
何洛洛看着照片里的女人和她怀里抱着的男孩儿,猛地钉住了腿。
不对。
照片上的女人才是他的妈妈。
那他要继续跑吗,可是他要到哪里找她呢。
笼罩的夜色点点退却,露出刺眼的天光。
何洛洛看到前面的小伙伴都停下来了,一个接一个地扑向他们的爸爸妈妈,他们都笑得很开心,转过来的脸上重新长出了嘴巴。
可是他的爸爸妈妈呢,何洛洛找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
他重新打开项链上的吊坠,看照片上的女人和男孩儿。
那个男孩儿是自己吗。
妈妈抱着自己吗。
可是那个男孩长得跟何洛洛一点儿也不像,而且看上去跟何洛洛现在差不多大。
他盯着男孩的脸,直到视线慢慢变得虚焦,那张照片被揉皱成一团,又重新变慢慢展开,变成彩色的。
照片里的男孩儿长大,变成任豪的样子。
何洛洛吓了一跳,想再仔细看看,一抬头,却见到远处一个高大的人影朝他走过来。
何洛洛看着他唇角温和的笑意,问他,“你看到我爸爸妈妈了吗?”
任豪笑着摇摇头,蹲下来,摸摸他的头说,“我来接你就可以了。”
他指指何洛洛手心的照片,“我是哥哥。”
“哥哥……”何洛洛嗫嚅道。
哥哥,何洛洛又重复了两遍。
眼皮一跳,突然惊醒。
房间里的灯光被特意调暗过。
何洛洛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边境的研究基地。
正确的记忆如同洪流汩汩涌入脑海,他想起了艾婕,想起了那颗“头颅”。
又眨了眨眼,何洛洛才发现这不是他自己的小套间,这应该是任豪的屋子,任豪的床。
刚巧给灯调过亮度的人转过身来,见他醒来,重新在床边坐下,问他,“醒了?头晕吗?”
何洛洛看着他清俊的眉眼,和与梦中同样带着温和弧度的唇,喃喃叫到,“哥哥……”
“什么?”任豪没听清,低下头,又离他近了些,问道。
何洛洛瞪着眼,睫毛投下蛾翅般的阴影,看了他许久,才缓缓开口,问道,“哥,可以这么叫你吗?”
任豪笑了,比刚才更温柔。
“当然,随你。”
tbc.
呃呃对,没错,这篇设定有骨科,基本等同于真,骨科了,雷的朋友们停在这里就可以了,之前没说是为了保留悬念。
还有就是,以后尽量变成周更。。。
【小洛豪】Whale (4)
很幻但不科的末世科幻文
研究员9×助理2
带点46
久等。。
任豪被柠檬味糖果酸得不轻,人都变精神了,拿起那袋糖看包装,嘴里念叨着下次再也不买这种。
何洛洛笑着继续整理资料,两个人都忙活到深夜才睡。
边境异化样本的DNA序列各不相同,想要从中找出污染所造成的变异规律十分困难,大大小小的边境研究基地多年以...
很幻但不科的末世科幻文
研究员9×助理2
带点46
久等。。
任豪被柠檬味糖果酸得不轻,人都变精神了,拿起那袋糖看包装,嘴里念叨着下次再也不买这种。
何洛洛笑着继续整理资料,两个人都忙活到深夜才睡。
边境异化样本的DNA序列各不相同,想要从中找出污染所造成的变异规律十分困难,大大小小的边境研究基地多年以来都致力于此,但只有209区的工作取得过一些进展。
可研究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异化的速度,一批又一批出色的研究员无功而返,再由新鲜的血液顶上,终于获得起色时,已经是一年以前,任豪的父母从边境带回大批的样本数据,但结果仍需考证。
独有的家庭背景和特殊体质,使得任豪成为了勘测小组的领队,虽然经验并不老道,难以得到大家的全力支持,但也从来没有人在表面上体现过对他的不满。
再加上他性格使然,就算和其它组员有了矛盾,也很少会用争吵的方式解决,所以仔细想想,刚刚跟何洛洛说的那几句,竟然是少有的剑拔弩张。
天边的光越来越亮,一扫阴云密布的常态,然而在异化边境,这并非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就在不久前,有人发现了远处天空的异常,紧接着探测器就发出了警报,很明显的结果,风暴要来了。
所有人都认识这种被称为“玫瑰风暴”的东西,因为它迷离却明艳的光芒,也因为只要被它卷入,就表示着走向死亡的结局。
它并非传统意义由上升气流和下沉气流共同构成的风暴云,而是更安静,像一个平面的罩子,无声息地爬上天边,灰暗的云裹着一圈粉橘的光,中心却像某种射线一样闪着红。
云光卷起的范围下,生物会受到极大的辐射影响,在边境异化的初期,无数研究员死于玫瑰风暴辐射引发的器官衰竭。
“怎么办……”
任豪的思绪被身旁的人拉回来。
“何洛洛不知道去哪儿了……”对方一脸焦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约两个小时前,他们从这里分头行动。
原本何洛洛当然是跟着任豪的,和另外两个研究员一起,但在今天的勘测过程中,他们遇到了些棘手的情况。
研究员虽然需要做好随时准备牺牲的心理准备,但没有人喜欢上赶着送死。就算勘察工作再危险,也都尽量保持在离基地和安全区有一定距离的边缘地带,再向异化丛林的深处而去,面临的是简单的防护服和其它手段所保障不了的危险。
因此当他们追随着代表生命体征的红光越走越远时,犹疑和分歧的发生似乎成了一种必然。
况且,那红光很微弱,像他发现何洛洛的那个下午。
“它已经不亮了……”何洛洛的语气很冷静,看了看他们周围的树木,和离这里已经有段距离的矮灌木丛。
“……而且我们也已经走了很远了。”他伸手指着那闪动间隔一次比一次长的微弱红光,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们不用再找了,那个人,很可能在被他们找到之前就已经变成一具冰冷尸体。
任豪闻言却并没有停下脚步,他解释道,“这也是工作之一,更何况,找到你那天,它的闪频没比现在强多少。”
说着,晃了晃手里小巧的仪器。
“那是因为我们不一样。”何洛洛道,“轻微的辐射甚至是低等的变异生物,对我都造不成影响,而且你能听到我叫你,不是吗?”
任豪顿了顿,终于转过来,看上去像是考虑要放弃,可熟悉他的人知道,他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做出妥协。
这并非放弃一个濒死生命这样简单,如果研究员轻易作出这种判断,把放弃救不了的人当作习以为常,又怎么能够用危险又枯燥的工作来减缓异化污染,甚至是保护和拯救人类。
越是在这样的绝望之境里,越不能被消磨掉人性中微弱却弥足珍贵的东西。
“你不想去?”任豪静默了两秒,问道。
他甚至隐隐希望何洛洛是因为害怕才会这么说的。
可显然并非如此。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何洛洛抿了抿唇,“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已经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儿,就算信号灯还在闪,他也活不了了。”
“你没办法救所有人的,”他接着说,看到任豪很少见地皱起了眉,眼睛也变得更凌厉,却没有住口,“我只是个意外。”
何洛洛说这些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语气也鲜少起伏,就好像即使那天没有人来救他,任凭生命在这样荒芜怪异的边境流逝也只是某种必然的结果。
任豪听来心里却无端升起一股烦躁,上次去找那对母子时也是这样,他问为什么不让他们自生自灭。
现在没有时间给任豪来耐心解释和劝说。
“你来这儿之前,难道没有人教过你研究员的职责是什么?”他开口,语气也冷了下来,“行,你和小陆,你们可以离开了,去找离这里最近的小组汇合,协助他们。”
任豪说完便转身重新朝着探测器微弱的红光指示而去。
另一个研究员呆愣地看了看何洛洛,又看看任豪的背影,才猛地反应过来般跟上去。
剩在原地的小陆也愣住了,轻轻拽了下何洛洛的袖子,小声问,“走吗?”
后者久久没有答话,而后猛地扭头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大步返回。
他微低着头,小陆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试探道,“呃……豪哥应该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别难过啊,而且,他一直挺尊重大家意见的,没准可能觉得你,不太想去呢?”
何洛洛头也没回,半晌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见状小陆又多嘴了几句,“豪哥的父母就是研究员,而且他爸爸应该还当过军人,听说他们在边境工作的时候,就往安全区救过很多人,可能因为这个,所以他刚刚态度才会那么强硬……”
他话音未落,何洛洛却突然嗤笑了一声。
小陆有点惊讶,仔细去看,发现他又没什么表情了,不禁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何洛洛说的没错,任豪他们又朝丛林里多走了些就果然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殷红深陷进泥土里,染出更加褐黑的色泽。那个人流了很多的血,把周围的土壤都浸染透了。
他们还没走近,就远远地看到了那一滩血迹,却连那个人的影子都没见到,旁边有些不明的碎块,很显然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而探测器的红光,也熄灭了。
旁边的研究员问要不要上前去看看,任豪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袭击了,不好贸然再往里走,万一那东西还没走远,我们就麻烦了,而且……”
任豪抬头,看到了远处天际出现的云层,以及一点微弱红光。
他刚才隐约感觉到了不太寻常的频率波动,果然不出所料地看见了风暴云。
“快走吧,”他边说边低头去找通讯器,“风暴快来了,通知大家赶快先回基地。”
两人一路小跑,旁边的人忽然道,“何洛洛好厉害啊,他真的能离那么远就闻到血腥味吗。”
任豪脚步不停,道,“他应该是真的闻到了,毕竟他是whale。”
“哦,也对,”那人应了声,又开玩笑似地问,“你怎么没闻到呀?难道whale还分等级吗!”
任豪笑笑,没再回答。
脑子里又响起何洛洛刚才说的话,他突然回想起上次在枯井里,似乎也是何洛洛听到了流水声。
他也见过其它whale,却并没有遇到过听觉和嗅觉都远远超过常人的。
越想越觉得脑子乱成一团,眼前的车辆聚集地和大家的身影不断重叠,小陆焦急的声音传过来,和他说,何洛洛不见了。
小陆说明明之前他们一起出来找到别的组员,之后他还看到过何洛洛跟别人说话,但是要集合的时候却不见了,他的通讯器也连不到,应该是没开。
天边那片艳丽的云层和红光又更近了些,像玫瑰绽放的形态般慢慢铺散开。
“怎么了,”夏之光走过来,“怎么还不上车?”
任豪略微沉吟了下,开口道,“你们先走,我去找他,给我辆车,你们先稍微挤一下。”
“要不还是我去吧。”小陆说,面色有些惴惴,毕竟她跟何洛洛是本该一起行动的。
“到底怎么了?”夏之光问。
“何洛洛不见了,我去找他。”任豪看着他道。
夏之光略有些惊讶,“一个大活人怎么能不见?”
对面神色冷峻的青年却并不再答话。
另一个研究员试着开口,“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找吧?”
“不用,都不用,”任豪已经往车门走,“你们先回去,我找他会更容易些。”
旁边的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是夏之光打断,“半个小时,找不到他你就回来?”
任豪已经打开车门,闻言转头朝他颔了颔首。
夏之光也不再多说,让他们都快走。任豪对风暴云的了解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少,也更了解何洛洛,毕竟他们是同类,当初也是他找到了受伤的“小鲸鱼”,把他带回来。
何洛洛当然早就发现了远处风暴云的侵袭,只是这次它扩大移动的速度似乎超出了预期。
他并不确定能不能在被它卷入之前找到大家汇合,更糟的是他的通讯器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可能是刚才路过那片丛林时被草木不小心勾到了。
天边的红云一点点逼近,他脚步很快,脑子也转得飞速。
这会儿大家应该都已经撤离了吧,毕竟能发现风暴云的肯定不止他一个。发觉他不见之后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找他,但估计任豪不会,他们才吵过架,他从来没见过任豪用那么冷淡严肃的表情对着自己。
何洛洛撇了撇嘴,他确实不是研究员,也没人教过他,他只不过是实话实说了一下而已,干嘛那么凶。
都怪任豪,不然他也不会走这么远了,任豪任豪,越想越满脑子都是任豪。何洛洛烦躁地踢了下前面的矮草,又毫不犹豫地踩上去,却突然顿住了,紧接着退回两步,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大片暗色土壤和幽幽草绿之间,俨然出现一抹突兀的瑰色。
层层叠叠的暗红花瓣半开半掩,显示出恰到好处的娇柔,上面属于植物的细小绒毛给它带来一种独有的光泽,它们分布不均,使得花朵看上去就像沾了露水,或是碎钻点缀其中。
何洛洛盯着这朵不该长在这里的变异玫瑰皱了眉,又抬头看了眼移动速度比以往更快的风暴云,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很熟悉的频率共振,强烈有力,没过多久,不远处就有人大声喊他,“何洛洛!”
任豪不知道他试图用频率找了对方多久,直到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何洛洛在附近时,车却开不进去,他只好下来,结果急忙过来却看见人站在这儿发呆。
他只知道他现在一股血气直冲脑门,想问问何洛洛是不是傻了,在这儿傻站着干嘛。
得亏现在没时间让他废话了,不然估计能顺着刚刚的劲儿再吵一架。
何洛洛像愣住了,又似是惊讶,等反应过来,任豪修长的指节已经穿插在他指间,牢牢地抓住他朝前面停着的车跑。
他边跑边回头看了眼,才发现那片风暴云确实已经很近了,几千米,或是几百米,总之就像一阵风朝他们而来,看不到移动的轨迹,却在瞬息之间更近些,追赶着他们。
他又转过来看向前面的人,任豪的侧脸似是被那片瑰丽的云映上了浅淡光芒,像在黄昏傍晚,背着夕阳镀下的香槟色。
何洛洛喉咙里都是疾跑下风灌进来的割裂痛感,又有防护衣带来的窒息。
在他们身后,巨大的风暴云像绽放的玫瑰,红色的霞光由浅至深,最中间仿佛宝石射出的一条诡异光线,外面的云层却显得柔软卷曲,染上了边缘淡淡的粉橘。
它看上去就如同刚刚那朵夺目的花一样艳丽,带来的却是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明明没有多远的距离被无端拉长,何洛洛觉得已经跑了很久了,却还是没到车旁,任豪的手紧紧箍住他,他连他手背上的血管都看得清楚。
耳畔忽然传来清晰的声响,伴随着风声,是交迭而起的鲸吟,何洛洛被吓得一颤,不知它是从哪儿传来的,一声高过一声,真切而绵长,仿佛贴着他在响。
任豪也回过头看他,表情有些惊讶,又掺杂了些复杂而古怪的神色,何洛洛甚至觉得他的眼睛又短暂变回了以往的柔和。
估计任豪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这实在有些奇怪,难道周围还有他们的同类吗?
不等何洛洛细想,任豪已经拉开车门把他塞进去,自己紧接着坐进驾驶位,迅速发动后就朝基地飞驰而去。
基地在修建时都会加固结构,并采用可以隔断辐射的玻璃,只要在风暴过境时躲进去,一般是不会发生意外的。
眼见那朵巨大玫瑰离他们越来越远,任豪才像反应过来般剧烈地喘息,平复刚刚极速奔跑带来的不适。
何洛洛手指抠着车座上的纤维材料,不说话。
那阵鲸吟居然还没消失,他还能听到它迭起的旋律,只是相较刚才略有减缓。
何洛洛不知道究竟是哪儿发出来的,简直百思难得其解,还是任豪先打断他。
“跑哪儿去了?通讯器呢?看不见风暴云吗,为什么站在那儿不跑?”
“我跑了……”他闷闷地说,只是没想到风暴居然来得那么快。
任豪皱着眉,看着视野里远方模糊而高高筑起的玻璃房,冷不防何洛洛突然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胳膊,而后看了眼他正在操控方向盘的手,似是觉得不妥,又改成拽住他的衣服。
“我去找艾婕他们了,你应该还来不及通知他们撤离吧,”何洛洛看着他的侧脸,“我感觉到风暴云的频变了,所以就想去通知他们,估计通讯器就是在路上丢的,他们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基地,可能还是不想见其它人吧,艾婕只说谢谢我的好意,他们会开车暂时去别的地方躲避……”
他知道他之前的话惹了任豪生气,所以想要趁机补救。
任豪那么在意这片边境里所有有存活机会的人,应该不会想看到他们被风暴云袭击卷入。
何洛洛补充解释道,“真的不是我不带他们回来,而是他们态度强硬,你上次也见识过了,我跟她说半天她也不想一起走,坚持说她自己可以,我们都不想再浪费时间,我只能告诉她风暴云的大致方向……”
如果不是为了跟任豪道歉,他估计根本不会跑这一趟。结果“始作俑者”听了他的解释后,始终一言不发,反而眉头越拧越紧。
良久,任豪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捏了下何洛洛攥着布料的手心。
“下次如果发生类似的情况,必须要先跟我说一声,记住了吗?”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恢复了往常的温和,何洛洛觉得自己像只漏气的河豚,突然一点儿也不怪任豪了。
他低低应道,“哦……”
静默了很久,何洛洛才又追问道,“那你还生气吗?”
任豪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才缓缓道,“今天是我语气不好,”顿了顿又道,“你信任我,才会直接说那些话的,我不赞同,也不代表你不对。”
何洛洛惊讶地瞪大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他,似是很意外他会这么说。
任豪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忍俊不禁,腾出的那只手又拍了拍他的发顶才收回来。
风暴刮过来时大家都已经在基地的玻璃房中。
理应是晚上的时间却因为风暴的到来而显得不是那么漆黑,倒像黄昏日落。
何洛洛已经回房间休息,任豪整理了一下今天的工作数据后也准备回房。
路过休息室时发现夏之光在里面,还在看那部海洋纪录片。窗帘终于派上用场,紧紧地拉闭起来,他的脸上是投影打出的光。
任豪站在门口瞅了两眼,发现里面正放到有关鲸鱼的科普,就进去陪他看了一会儿。
纪录片里低沉的男音用英文解释鲸鱼是如何发出吟叫呼唤同伴,以及什么时候会发出鲸吟。
夏之光眼睛没离开屏幕,看上去就像在认真思考上面的内容,边打趣般问,“你们whale求偶的时候也会唱歌吗?”
任豪用手支着脑袋,靠在沙发扶手,用脚轻轻踢了他下,才低低笑了声。
“傻瓜求偶的时候才会唱歌。”
风暴过后大家又很快恢复到正常工作。
何洛洛已经完全熟悉了勘察的流程,因此任豪就不会每次都带着他一起,而是试着把他分到别的组。
可何洛洛不大乐意这样,正准备去实验室找任豪就刚好听到小陆说对方也正叫他过去。
隔着实验室的门几步就可以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情景,任豪背对着他,在端详着桌子上放置的什么东西。
被挡住了,何洛洛看不清。
里面挺拔的身影听到他拉门的响动就转了过来,眼睛里染上点笑意,和着明亮灯光下越发明显的温柔意味。
然后,轻轻拿起桌上放着的东西,送到他面前。
那株开在杂草丛生的黑暗土壤里的玫瑰,被特制的玻璃器皿扣住,像一个无形的雀笼,完好地困住那朵变异后异常美丽的花朵,却又牢牢地保护住它。
那几颗点缀其上的璀璨也折射出更加明亮的光华。
“我用可以隔断辐射的特制玻璃做了一个保护壳,三五年内它应该都不会枯萎,前提是你不能把它打开,也不能把玻璃碰坏。”
任豪冲他挑了挑眉。
“给……我的?”何洛洛不太确定般给出反应,诧异又无措。
“你那天不是一直盯着它发呆?连风暴都不躲了?”任豪笑笑。
何洛洛说不出来话。
而且,他又听见鲸吟了。
和风暴那天一模一样的频率,更像是一首绵长缱绻,却又清亮高亢的歌。
可是现在这里只有他和任豪两个人。
他盯着任豪的脸皱起了眉,然后偏了偏脑袋。
任豪也认真地看着他,任他手里端着玻璃中的玫瑰,猛地靠进半步,整个人都欺过来。
紧接着,毛茸茸的发顶伏在任豪胸口。
何洛洛把脑袋凑近那里,想要确定貌似就是对方胸腔里发出的这种声音。
任豪唇边浮起浅淡又无奈的笑意,手搭上何洛洛的肩头,轻轻掰着他重新站直,对他摇了摇头。
何洛洛更加疑惑,看到他白皙的手指握住自己的手掌,手心朝里,然后慢慢扣在自己心口的地方。
鲸吟一迭高过一迭,顺着心脏打通耳道。
何洛洛想,原来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
tbc.
前男友、狗与社死现场(上)
ooc归我 不上升真人
主小洛豪 副光电
沙雕文学
吃饭的请先放下饭
01
何洛洛现在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
如果他今天出门看了黄历,他一定不会出门遛狗。
甚至要是他知道会有这一天,他压根不会在路边捡这只狗。
是的,何洛洛有一只狗,是一只非常帅气的毛色光滑的蓝眼睛哈士奇。
同样的,这只狗也具有哈士奇最显著的特质:缺心眼。
何洛洛出去遛它,在它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绕着小区跑了一圈,这祖宗终于准备拉屎了。何洛洛舒了一口气,任劳任怨地从包里掏出手套报纸和垃圾袋,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唠叨这条臭狗:“你说你天天吃这么多,遛你我得累死,还要给你捡屎,...
ooc归我 不上升真人
主小洛豪 副光电
沙雕文学
吃饭的请先放下饭
01
何洛洛现在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
如果他今天出门看了黄历,他一定不会出门遛狗。
甚至要是他知道会有这一天,他压根不会在路边捡这只狗。
是的,何洛洛有一只狗,是一只非常帅气的毛色光滑的蓝眼睛哈士奇。
同样的,这只狗也具有哈士奇最显著的特质:缺心眼。
何洛洛出去遛它,在它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绕着小区跑了一圈,这祖宗终于准备拉屎了。何洛洛舒了一口气,任劳任怨地从包里掏出手套报纸和垃圾袋,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唠叨这条臭狗:“你说你天天吃这么多,遛你我得累死,还要给你捡屎,你还不听我话,养你干什么用啊我!”
哈士奇并不能听懂主人的话,它只是看见主人蹲下来,用不大的脑子思考了一下认为主人想跟它亲近,便用鼻子快乐地去拱何洛洛的屁股。
他俩蹲在一个下坡上,何洛洛被狗鼻子一拱有点蹲不稳,他拍了拍狗子试图让它安静下来。但是他忘记了自己的狗是个人来疯,见爱有回应拱的更起劲。于是何洛洛不得不一手抓着狗屎,一手与狗搏斗,显然缺乏锻炼的他打不过膘肥体壮的哈士奇,何洛洛不幸被撞的往前摔去。
摔倒之前他还有空心想,这次可以说是真的狗吃屎了。
由于惯性,何洛洛在下坡上还滑行了那么几秒,好在走神的老天爷这次回过神来了,让一个箱子和一双鞋阻挡了何洛洛前进的步伐。
鞋是双限量版,何洛洛曾经为了它熬了个大夜都没抢到,在此时这种狼狈时刻见到这双心爱的鞋总有种命运弄人的悲哀。
特别是何洛洛注意到自己好像弄脏了这双鞋。
他顺着鞋往上看去,看到了一双笔直的长腿,再往上是劲瘦的腰和目测良好的胸肌,以及一张帅到人神共愤的脸。
何洛洛想自己现在的情况一定像一只得知自己辛苦下的蛋被做成黑暗蛋饼的悲伤老母鸡一样,不然为何任豪看他的眼神有三分不解,三分震惊,还有四分怜悯。
“是的!怜悯!我没看错!怜悯!你知道被自己前男友怜悯的感觉吗?!”
翟潇闻专注地磨着自己的指甲,头也不抬:“那我确实不知道,从来只有我怜悯我前男友的份,毕竟他们离了我好像都活不下去。”
何洛洛呲牙咧嘴地处理自己的擦伤,一边觉得天要塌了:“我这次丢脸丢大发了,我说为什么就要摔在他面前啊,为什么要捡着屎摔倒在他面前啊,为什么还把他鞋弄脏啊!”
翟潇闻很感兴趣地抬头:“人家怎么说的?没找你要赔偿?”
何洛洛垂头丧气:“没,我当时一心想着逃跑,跟他说了声对不起就跑了,就听见他好像说了声‘来日方长’?”
“哦——”翟潇闻拖长了声调,“那双鞋现在可被炒到小一万了啊。”
何洛洛怒目瞪着远处跟翟潇闻家狗子玩耍的哈士奇:“我把狗赔给他得了!我这些年在它身上花的钱也够一万了!”
翟潇闻摆摆手,凑上来八卦:“真长得那么帅吗?有照片没有照片没?”
“那当然帅了!我能看上丑的吗?”何洛洛没好气地说,“没照片,全删了。”
他推开那颗八卦的头,站起身来牵过自家狗子:“你家夏之光也快下班了吧,我得回去了。”
何洛洛和翟潇闻住一个小区相邻的两栋楼,当时也是遛狗碰见逐渐成了朋友。两栋楼之间连着地下车库,何洛洛牵着狗从地下车库这头走到那头,眼见得不远处电梯门正缓缓合上,他赶紧拉着狗狂奔:“麻烦等一下!”
一人一狗进了电梯,何洛洛喘着气向电梯里的人道谢,一抬头撞见一双熟悉的眼睛,一句谢谢和没喘匀的气全卡在嗓子里,憋得他半晌说不出话。
任豪手里抱着一些杂物,挑了挑眉:“不客气。”
淦。
没事挑什么眉不知道你那样看起来更像个居心叵测帅的发晕的帅哥了吗?
何洛洛干巴巴地开口:“你……你搬来这栋楼了?”
“是,12楼902。”
住在12楼901的何洛洛:“哈哈,好巧哦。”
热情的哈士奇一直在两人脚边打转,何洛洛不得不低头,结果一眼看见了那双被自己弄脏的鞋:“你这鞋——”
任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脏污的鞋面:“限量版,刚买的,很喜欢。”
何洛洛:……
老天爷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好心收养了一条狗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任豪盯着何洛洛呆愣的表情看了一会笑起来:“你先别愁眉苦脸。”他从抱着的箱子里拿出一袋药品,里面装了酒精碘伏创可贴等等,“你记得把伤口处理一下,这几天洗澡别沾水,少吃辣的咸的。”
何洛洛接过那袋子药品,一时间被任豪这种以德报怨的行为搞得说不出话来,愣怔着看着后者刷开指纹锁要关门了,才结结巴巴地问:“要要要要不我给你洗洗吧?”
一个合格的金牛座是不可能说出我赔你这句话的。
任豪闻言顿了顿,半张脸掩在门后,用比他平常说话更慢的腔调:“来日方长,啵乐乐。”
淦!说了不要挑眉了!
接下来几天何洛洛都被那句“来日方长”整得魂不守舍,把狗罐头一整个扔掉,把盖子喂到狗嘴边。哈士奇不满地低吠了几声,何洛洛才回过神来从垃圾桶里抢救回狗罐头。
“板板,”困扰的狗主人看着埋头苦吃的狗子,“你说任豪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板板并不能听懂主人的话,但能听懂“任豪”两个字,意思性的摇了摇尾巴便继续埋进罐头中。
何洛洛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它:“养你这条狗有什么用!”
于是何洛洛就去询问另一条狗。
当然这条狗不是翟潇闻,也不是翟潇闻家的边牧(尽管那条边牧的智商能顶上十个板板),而是翟潇闻家的夏之光。当然夏之光也不是条狗,但同样是作为上面那个,夏之光与任豪的脑回路可能会有共同之处。
于是何洛洛看着视频里翟潇闻去问夏之光:“夏铁钢,我要是把你的鞋弄脏了你会怎么办?”
被点到名的夏同学一脸迷惑:“小翟你为什么要弄脏我的鞋咧?”
“你别废话,你就说我把你的鞋弄上狗便便了咋办。”
“咱出去遛狗一向都好好收拾便便的,怎么会弄脏鞋呢?”
翟潇闻肉眼可见地失去耐心:“你别杠!你就说我把你鞋弄脏了但是你跟我说来日方长这是个什么意思?”
夏之光是实实在在的晕了,何洛洛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与自家板板相似度80%以上的表情:“大概是……我也会弄脏你的鞋报复你的意思……吧?”
翟潇闻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何洛洛很自觉地挂断了电话,毕竟电话那端的俩人可能会有一场恶战要打。
是他错了,任豪那种修炼千年的老妖精怎能是夏之光这种快乐狗崽能揣摩透的呢?
这厢何洛洛提心吊胆,那厢任豪倒是经常不见人影。任豪搬来快一个月了,何洛洛只有一次晚出门遛狗的时候碰上应酬回来的任豪。任豪喝酒不怎么上脸,倒是耳朵红的鲜艳欲滴,俩人匆匆打了个招呼,何洛洛敏锐的鼻子在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秒钟闻出了浓浓的酒味和淡淡的香水味。
别看这个前男友长着一张帅的应该被裱起来的脸,实则任豪本人并不太认真做帅哥。没工作的时候大裤衩子配宽松短袖,头发随便一撸就出门。更别提香水这种东西了。
排除任豪这几年变性了,那就是他要么去鬼混了,要么有对象了。
这个认知让何洛洛的嗓子眼里仿佛堵了一团狗毛,尽管他现在没什么立场生气,依然觉得浑身难受。
死渣男!当初就该给狗起名叫任豪!
02
何洛洛一边做贼似的给翟潇闻打电话,一边不时关注着身后两狗一人的动态。任豪一手牵着两只加起来比何洛洛还要重的大狗,一手插兜,这副bking样吸引了许多来遛狗的小女孩小男孩,借着狗狗社交的名头靠近。还好板板是翟潇闻家的边牧死忠舔狗,甩着舌头只顾着舔漂亮边牧,狗眼丝毫不看别狗。
何洛洛一边为自家狗儿子好不容易的懂事流泪,一边又悲叹两只绝育公狗是没有好结果的,同时还压低嗓子质问翟潇闻:“你家狗怎么在任豪手里?!”
翟潇闻在那头也很无辜:“我和夏之光休年假来海南了,狗给你照顾怕你顾不过来,夏之光自告奋勇说包在他身上,谁知道会找到任豪啊!”
“夏之光真的脑子缺根筋吧!任豪养过狗吗就给他……”何洛洛反应过来,“不是,他跟任豪怎么认识的?”
小企鹅的声音更无辜:“我也是刚听说,任豪是夏之光高中学长来着,上学他俩关系就不错,这次两家公司的长期合作他俩是双方负责人。哦还是夏之光介绍任豪来咱们小区呢。”
何洛洛咬牙切齿:“你帮我好好谢谢夏之光,告诉他回来我请他吃饭,我下厨。”
何洛洛挂了电话,强装镇定地走上前去,从攀谈的大妈小伙子小姑娘里面挖出任豪,接过板板的牵引绳,有点尴尬的开口:“谢谢你帮忙看着我的狗,它有点闹腾,没累着你吧?”
任豪有点哭笑不得,这点运动就能累着他,何洛洛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示意了一下脚底的两只狗:“你家狗挺喜欢拉嗖儿,黏在一起不带挪窝的。”
那当然喜欢了。毕竟今天就是板板从茫茫人海里闻出拉嗖儿的味道,带着我狂奔我才碰上你。
说着两人来到了小区为宠物狗专门开辟的草坪,四周都围了起来,在这能暂时松开狗狗的牵引绳让它们自由奔跑一下。
何洛洛和任豪松开两只狗的牵引绳,边牧和哈士奇立马滚到一起,虽然真相是哈士奇死死黏着边牧,边牧烦不胜烦。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何洛洛才感觉到此时更尴尬了,他们俩就像在游乐园望着儿女玩耍的一对夫妻,还是离异的那种。
“最近又没好好吃饭吧?瘦了不少。”任豪先开口了,他一贯是这样,对待什么都是云淡风轻礼貌温和,连阔别多年的前男友都能问问饮食情况。
何洛洛不知道怎么回答,勉强应了一声。低下头看着两个人隔着不尴不尬的距离,以及任豪随风飘扬的两根裤腰带。
“你、你刚回国?”
“嗯,回来一个月多点吧。”任豪远远看着两只狗子,嘴角带了点笑,“国内变化还是很大啊。”
“是啊,”何洛洛干巴巴的开口,“学校门口的烧烤摊换老板了,地铁新开了三条线,市中心的咖啡馆重新装修了,玩过好几次的鬼屋倒闭了。”
咱俩分手两年了。
任豪沉默了一会,也低头看着草坪,声音也变得又干又涩:“洛洛,我这次……”
“不说了!”何洛洛猛地抬起头朝前走,“咱们来玩球吧!”
边牧和哈士奇都很喜欢玩球,板板甚至有些疯狂的上了头,何洛洛眼见得它跑的越来越远心下有些着急,不免大喊:“板板——回来——”
话一出口,他暗道不好。
但显然任豪已经听到了,在他身后意味深长地重复:“……板板?”
这是任豪曾经用过的游戏名,何洛洛给起的,因为他总说男朋友看起来就像个大老板。任豪说这名在四川话里像骂人,但抵不过何洛洛死缠烂打一直用着这个名字。
任豪又重复了一遍:“你的狗,叫板板?”
何洛洛强装镇定:“你听错了,是叫斑斑。”
任豪“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
好不容易遛完了两条狗,何洛洛走在前面牵着板板,任豪和拉嗖儿跟在后面。
突然一声:“板板!”
热情的狗子立马回头寻找声源外加甩尾巴,气急败坏的狗主人也回头:“任豪你——”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听到关键词“任豪”的板板尾巴摇的更起劲了,任豪有点不可思议:“任豪?”
立即得到了热情的回应。
“你的狗能听懂我的名字?”表情管理一向在线的任豪也忍不住崩了,“你不会在家对着它骂我吧火糯糯?”
火糯糯: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03
前男友发现我的狗叫他的游戏名并且能听懂他的名字怎么办?
这件社死事件成功让何洛洛迟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闭眼就是任豪逼问他:“你是何居心?”。他不禁深刻思考自从与任豪重逢以来接二连三的社死,是不是老天警示他俩是一段孽缘。
显然他的脑子不适合思考这种深刻的问题,不一会儿肚子就咕咕叫起来,何洛洛烦躁地坐起来,决定给自己做点夜宵吃。
他家厨房一看就很少开火,但主人本身其实颇爱下厨,尤其在鸡蛋料理上颇有心得。何洛洛刚认识翟潇闻和夏之光的时候,热情地邀请他俩来家吃饭,不知深浅的小翟一边说着没想到你一个作家还会下厨呢,一边迫不及待地品尝咸鸭蛋炒鸡蛋,第一口下肚就捂着嘴冲向了厕所。
夏之光在他身后焦急地问小翟小翟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黑着脸的翟潇闻从厕所出来,二话不说塞了夏之光一嘴鸡蛋,夏之光还没乐呵老婆亲自给喂饭,便沿着老婆的轨迹奔向了厕所。
何洛洛坚定地认为他俩不会鉴赏美食,后来不死心给板板做了一次狗饭。板板本是吃啥都很香吃饭更是两大碗起步的干饭狗,那天对着狗碗切切实实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何洛洛仰天长啸:真正的大厨都是孤独的。
于是何大厨自此封灶,基本上靠外卖度日。
事实上大厨也是需要练习的,何洛洛面对整洁的料理台有点茫然:怎么开火来着?
好在他天资聪颖,摸索着开了火,打算下个面,还从冰箱里翻出了几根青菜和香肠,何洛洛还发挥传统艺能,打算给自己煎个蛋。
到此还都是很顺利的,但后来事情便超出了何洛洛的控制。不知怎地锅里油星四溅,煮面的锅里水更是要溢出来,后来又出现了一股糊味,何洛洛举着把菜刀不知如何是好。
板板也在一阵狂吠,成功吵来了对门邻居——好在一梯两户,没有第三者吵上门来。
任豪显然也没睡,戴着金丝边眼镜越夜越美,他皱着眉看着举着把菜刀来开门的何洛洛,立马知道了发生什么事情:“又炸厨房了?”
大厨本人自知理亏,默默跟在前男友身后去了厨房。
四川男人任豪进了厨房可是如鱼得水,关了火,再把抽油烟机打开除味,处理掉不能吃的食材,顺道还帮何洛洛收拾了料理台刷了锅。
忙完这一切任豪转过身看着何洛洛,脸上是很熟悉的神情。每当何洛洛做了什么调皮的事说了什么无厘头的话,任豪总是用这副有点无奈、有点好笑、很多很多温柔的神情看他。厨房里暖光打在他白皙的脸上,衬得他说话也是暖暖的:
“来我家吧,我给你做饭,啵乐乐。”
何洛洛突然有点想哭。
TBC
【小洛豪】Whale (3)
很幻但不科的末世科幻文
研究员9×助理2
带点46
多的不说了,都在文里
据何洛洛所说,任豪睡了足有两天一夜,那只蜘蛛带有毒素,不过所幸并不致命,经过治疗处理后已经基本消除,手臂上的红斑也褪掉了。
他终于醒来,基地里其它研究员都松了口气,勘测工作也得以慢慢重归正轨。
异化边境难以见到太阳,夏之光不知抱怨过多少遍,但这种情况却给投影设备的使用带来些便利,不用特意找地下室,也不用安遮光窗帘了,带着这点安慰的想法,他伸手推开了资料室的门。
悬浮着的屏幕投到桌子上空,淡淡的蓝色光晕映着任豪略显凌厉的眉眼,眉心皱起。...
很幻但不科的末世科幻文
研究员9×助理2
带点46
多的不说了,都在文里
据何洛洛所说,任豪睡了足有两天一夜,那只蜘蛛带有毒素,不过所幸并不致命,经过治疗处理后已经基本消除,手臂上的红斑也褪掉了。
他终于醒来,基地里其它研究员都松了口气,勘测工作也得以慢慢重归正轨。
异化边境难以见到太阳,夏之光不知抱怨过多少遍,但这种情况却给投影设备的使用带来些便利,不用特意找地下室,也不用安遮光窗帘了,带着这点安慰的想法,他伸手推开了资料室的门。
悬浮着的屏幕投到桌子上空,淡淡的蓝色光晕映着任豪略显凌厉的眉眼,眉心皱起。
“什么事这么隆重,得来这儿说?”夏之光拉了个椅子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任豪的手指敲了两下桌面,而后重新调整了下平板的方向,空中悬着的投屏也跟着偏了偏,更方便夏之光看。
“你出发之前说有事要讲,就是这个?”夏之光扫着屏幕上的资料,随意问道。
任豪略微沉吟了下,摸了摸嘴唇,像在思考什么,缓缓道,“不是,那个……以后再说吧。”
对方有点疑惑地看了他眼,却也没多问,迅速浏览完屏幕,略带惊讶地说,“RE?怎么突然查他们?”
任豪向后靠,贴上椅背,抱臂看着屏幕,声音很沉,“那天我们出去勘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住在那儿的,看起来野外生存的能力很强。”
“嗯,”夏之光点点头,“那天你昏迷的时候何洛洛跟我讲过,还说他们怎么也不愿意一起过来,你们还把防护服给出去了。”
“对,但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任豪缓缓道,“何洛洛有没有告诉你,那个男孩儿,没有嘴。”
夏之光拧起眉毛,“没有嘴?”
这个何洛洛倒没有提。
“他当时很紧张你,只是简要交代了下发生了什么。”
任豪不置可否地抬了抬下巴。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没有嘴的男孩儿,可能和RE有关?”夏之光继续道。
“只是猜测。”任豪看着屏幕。
说是这么说,他不会作没理由的猜测,两个人一时都陷入沉默,细细思索。
RE是在异化爆发后出现的组织,从表面上来说,跟任豪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大量的科学家和研究员加入,被派遣到边境勘测,采集变异样本,进行各种实验,甚至还受到不少企业和资本的支持。
有所不同的是,在这个混乱而压抑的时代下,RE却先人一步地定下结论,或者说是替焦头烂额的人们先做出决断。并且还似乎是以一个足够长远,足够博爱的角度提出。
——Regressive Evolution,退行演化。
当生存资源变得匮乏时,就改变自身,使需要的资源减少,以此延长生存时间。也就是说,令那些生物体的一部分器官变小,机能减退,甚至完全消失,以此来适应恶劣的环境。
这当然不失为办法的一种,如果可以生存,可以保留人类的基因,也许千百年后,人们又能够繁衍生息,而不是永远灭绝。
噱头响亮总归是有些用处的,RE招收了不少志愿者做退行演化实验,虽然大多本来就是身患疾病的弱势群体。
然而,RE并不是绝对的权威,总有人意见相左。
夏之光盯着投影出神,“看上去挺有道理,你觉得呢?”
任豪拍了拍衣服上坐出的褶皱,语气一本正经,“我这么高级,都能让蜘蛛给咬了,换成个啥也没有的,这儿以后岂不是得变成蜘蛛星球。”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吧,”话锋一转,任豪把胳膊枕在脑后,转了转椅子,“什么时候能把人类想吃肉的基因剔除了就好了,我都快三个月没吃着了,咬着舌头好几回。”
这么一说,倒让夏之光想起来,汇报到,“你小助理这半个月得负责给培养棚的蔬菜浇水。”
任豪挑了挑眉,有些不解。
他们的食物资源虽然算不上匮乏,但也就是吃个饱,运过来很麻烦,大多是罐头或者压缩食品,基地里的研究员自娱自乐,干脆搞了个小棚尝试种些新鲜蔬菜,轮换浇水,一人一天。
夏之光接着解释,“在你昏迷的时候,他自告奋勇做饭,给烧糊了,浪费了一把小青菜。”
何洛洛浇完水回来的时候,休息室里闹哄哄的,大家都围着任豪,不知道在说什么。
走近一些才看清,任豪手里拿着张电子便签纸,嘴上说着,“小陆要带一支新的打印笔,小严要一盒新的相纸,光光要……”
他停顿一下,挑了挑眉,上扬的语气,“……一部新的投影仪?”
手指伸出,在便签纸旁边把这项删掉,任豪冷淡地说,“这个不带,光光下次出去自己买。”
夏之光在旁边切了一声,“没大没小。”
何洛洛正疑惑,小陆研究员看到他,招招手,喊他过来。
任豪正忙着记录,听到人喊何洛洛,嘴里也无意识地重复一遍,“何洛洛……”
然后才抬起头,转过来,笑着问,“洛洛想要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啊?”少年不解,表情有些迷惑。
“轮到豪哥休假啦,”小陆拉着何洛洛挤进来,笑着解释,“他会回主城区待两天,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让他带回来……”
“……嗯,当然,太多了可不行。”她补充到。
“看来太贵了也不行。”夏之光补充。
何洛洛的关注点不在这儿,“休假?”,他问。
“嗯嗯,”小陆应了声,“每个人都有,大概两个月轮一次吧,如果不着急要,也可以等你自己休假的时候去。”
何洛洛有些迟疑地看向任豪。
任豪笑笑,也看着他,“贵了也行。”
“我……”何洛洛抓着袖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大眼睛映着任豪的影子,忽闪着光,“我就不休假了,这次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闹哄哄的一群人突然静下来,夏之光的眼睛在他俩脸上来回逡巡,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
小陆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可行性,好像是没有明文规定不能一起休假。
何洛洛依旧看着任豪。
半晌,一只干燥的手掌覆上他的头顶。
任豪轻轻拍了拍,“你的小青菜都没浇完呢,下次再说。”
他不轻不重地带了过去,众人又慢慢恢复吵吵嚷嚷,开着玩笑,伸着脖子看他的便签纸,想起什么又让他补充。
何洛洛慢慢退出来,转身,悄悄回房间了。
任豪还被围着,余光瞥到他的动作,手指顿了顿。
套间的门锁轻轻落了扣,何洛洛迅速地走到床边,蹲下,手在床底狭窄的空隙里使劲儿够了够,终于摸到个什么东西,用指尖勾出来。
是一部特定的通讯电话,拨出去就能联系到指定的人。
嘟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何洛洛有些烦躁地压低了声音,“下次能不能快点接?”
对面似乎轻笑了下,即使隔着电流也清透悦耳,像带着薄荷味儿凉风,有点吊儿郎当地问,“咋了?”
“任豪要回主城,不让人跟,我怕他会去总部查我。”他简言意骇。
翟潇闻听明白了,却故意问了句,“所以?”
“不能让他知道……”何洛洛皱了眉。
“他不应该早被处理掉了?”翟潇闻问。
“……没有。”他眉头拧得更紧。
“哦……”对面笑了笑,“原来是你闹着玩。”
“能不能不说废话。”何洛洛的声音压得很低。
“好吧,”翟潇闻收敛了语气,“那这次把他处理掉?别的办法会很麻烦。”
“那就用别的办法。”
“我说了可不算。”
静默了两秒。
何洛洛抿了抿唇,“拜托你,帮帮我……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的语气不能更低,断断续续,像说得很艰难。
“你这个说法还挺新鲜的,”翟潇闻语气无奈,“好吧,我会和他们说,先挂了。”
忙音响了很久何洛洛才回过神似的,赶忙挂断电话重新扔回床底。
重新轻轻拧开落锁的门,任豪还没回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任豪直到出发都没怎么见过何洛洛,也没机会问他想要什么。
回来已经是三天后,随行的包里装了一大堆东西。
任豪像个圣诞老人在派发礼物,夏之光在休息室看海洋纪录片,冷不丁怀里被人扔了个大盒子。
何洛洛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抬起头看着他们。
夏之光接住拿起来仔细端详,居然是个微型投影仪,惊讶道,“你怎么还跟我玩惊喜呢!”
边说脑袋边凑到他的包上,想看看还有什么。
任豪轻轻把他推到一边,说,“投影仪找你表哥报销的,记得谢他。”
“你怎么还买玩具啊?”夏之光看到某个东西,有些意外。
任豪还在包里翻翻找找,边道,“我打算再去丛林一次,劝他们回安全区。”
“你想给那个小男孩儿啊?”夏之光伸手拿出那个奥特曼,摆弄两下。
“不然呢?给你啊?”任豪终于从里面翻出两袋糖果和巧克力,放到了何洛洛面前的小桌上。
奥特曼被任豪抽走,重新放进包里。
何洛洛盯着糖果发愣,看看眼前,又看看任豪,食指无意识地扣着拇指的甲缘,眼见他准备去下一个地方派发礼物,呆呆地问道,“给我的吗?”
任豪转过来看他,眼睛里有浅淡的笑意,无奈地轻轻拍拍他的后颈,故意道,“不是,给那个小孩儿的。”
何洛洛眨眨眼,脑袋有点耷拉,说,“哦。”
任豪笑意更深,觉得很好玩儿似的,又摸摸他后颈,转身走了。
旁边夏之光乐不可支,解释道,“就是给你的,他逗你玩儿呢,人家又没嘴,拿鼻孔吃啊?”
重新去丛林里进行交涉,任豪依旧带着何洛洛。
再往深处各种植物茂密,车不好开进去,依旧得像上次一样步行。
今天难得地没有下雨,甚至有些阳光,拨开一层层阴云照射下来,有种黄昏将至的感觉。
风很大,脚下的泥土仍然是湿软的,不好走。
任豪一只手拿着感应器,另外一只手攥着何洛洛。
手里的仪器照常闪着红光,任豪盯着看,没注意就被从小坡上踩空滑下来的何洛洛狠狠撞了下,仪器差点丢出去。
路滑,为避免上次的情况发生,任豪这回一直牵着他走,看来的确很有必要。
何洛洛道歉,任豪说没事。
没有十分充足的理由,不会有人想要住在这种地方,何洛洛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问,“如果他们还是不愿意跟咱们回去呢?”
“那就过两天再来,慢慢来。”他手里握着何洛洛的手,已经握了很久,微微潮湿,他松开,伸出另外一只说,“换一下。”
手搭上去,何洛洛又说,“我们总不能天天来吧。”
“你不想来?”
“没有。”何洛洛道,“可是这是他们自己的事吧,我们上次已经说了很多了,他们一点儿都不领情,还不如让他们自生……”
任豪猛地停下步子,回头看着他。
深色的眸子莫名地让他觉得压迫,何洛洛张了张嘴,下意识道,“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好像就到嘴边了。
任豪没答话,半晌,摇了摇头,转过去,重新往前走,岔开话题,问他,“给你买的糖吃了吗?”
“还……没有。”他愣了下。
“好像挺好吃的。”任豪只说。
说话间就来到那座怪异的小屋前,任豪去敲门,重复着上次的说辞。
这回倒是很快开了门,那女人一脸不耐地道,“你们怎么又来了?”
任豪笑着说,“很抱歉打扰,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这里不好维持生计……如果不介意的话,这是给你们的。”
何洛洛递上手里拿着的袋子,里面装了一些食物,还有玩具。
女人的神色有些动容,却没有立刻来接,反倒是那个男孩儿噔噔地跑出来,抱着她的腰,好奇地盯着那个袋子。
何洛洛蹲下,把玩具拿出来递给他,笑着看他。
“如果不介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聊聊他的情况,”任豪用眼神指指她身后的男孩,“不知道是不是跟RE有关,我们或许可以提供帮助?”
女人的脸色在听到那两个字母后有明显地变化,眼神更冷,似乎脸也有些发白。
却慢慢让开了门,“进来说吧。”
他们在小屋里待了很久,外面的阳光都重新被浓重的云层掩住。
那个小男孩貌似对何洛洛有着莫名的好感,两个人坐在角落里玩玩具。
任豪猜得果然没错,那女人叫艾婕,男孩儿是他的儿子。她和丈夫本来都是派守在异化边境的军人,后来丈夫受辐射污染得了怪病,已经不在了。
男孩儿是她在边境时生下来的。
“他那个时候虽然小,皱皱巴巴的,但是很健康,我记得很清楚……”
当然,也有健全的五官。
“我不敢让他在边境长大,怕他像……他爸爸一样,所以等到合适的机会,就拜托回安全区的队伍,把他带回去交给我家里人。”她的语气有些哽咽。
“为什么不自己送他回去。”
何洛洛略低的声音传来,任豪有些诧异地看过去,还以为他在专心地跟小朋友玩,没怎么听。
何洛洛背对着他坐着,看不清什么表情。
女人显而易见地自责,“我向上级请示,可他们不允许我离开,说规定就是规定,没有指示我就是不能离开……”
“……是我不好,我应该不管怎么样都要带他回去的。”她的眼球有些不明显地发黄,恍惚地看向角落,男孩本来像没听见似的和何洛洛玩,却突然也转头看向她,冲她笑了一下。
他没有嘴,也不知道什么是笑,可她觉得他笑了,就像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男孩儿叫他妈妈,可她却能找到自己的孩子。
等艾婕得到批准可以回安全区的时候,才发现男孩儿不见了。
家里人说从来没有见过孩子,也从没有军队的人找来过。
她发了疯似的寻找当时回来的队伍,那些人却像人间蒸发。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四五年吧,或者六七年,总之记不清了……每天都在寻找他们的下落。”她看着地面,声音嘶哑。
“他们去了RE。”她抬头,看向任豪。
后来,事情终于有了眉目,她想办法混入RE,辗转逼问,差点丧命,才最终找到了她已经成为实验品的儿子。
像一个噩梦,重复地在她脑海里上演,她还记得她的宝贝那么乖,躺在襁褓里睡觉的样子,画面却一点点破碎,重新拼接成了没有嘴的男孩儿。
逃出来甚至比她想象中容易的多,她清楚记得那些人嘲弄的表情,就像笃定她离开了也会回来,因为没有人会接受没有嘴的怪物,他们根本没法在人类的族群里生活。
异化边境,无人区,多么危险的地方,多么安全的地方。
她是军人,生存能力强,也对这里进行过简单的勘测,如果有危险出现,他们就会换地方。
艾婕看着自己的孩子,声音很轻,“他很乖的,也很省心……”
她笑了一声,短暂,有些刺耳。
“也不用给他找食物……打一针营养剂就能活蹦乱跳很久很久……”
任豪皱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何洛洛手里也拿着人偶,和男孩手里的撞来撞去,发出点噪音。
男孩儿丝毫不关心他们说了什么般跟何洛洛闹,任豪依旧劝说艾婕回安全区,说办法可以想,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男孩抬头看何洛洛,眼睛似乎是在笑,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摊开掌心,然后伸出手指在上面划拉着什么。
何洛洛也冲他笑了笑,启了启唇,用口型问他,“你见过我?”
他点点头。
何洛洛伸手指了指玩具,又竖起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些都送给你,别告诉他们,好吗?”
男孩儿又点了点头。
回到基地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艾婕还是不愿意跟他们回来。
何洛洛吃了点东西,简单收拾了下,被任豪叫出来,让他帮忙整理点资料。
边境里动植物基因的异化和复制重组都毫无规律,他们记录了很多,要按类整理到一起。
两个人没什么话,静静地窝在一块儿干活,也不知过了多久,何洛洛眼睛都有点酸,听到任豪低沉的声音说,“休息会儿吧。”
说着,停下来手里的动作,把椅子稍微向后退了退,打了个哈欠。
何洛洛想起什么,回里间把那袋糖果拿了出来,放在电脑旁边,撕开包装,挑了一颗,打开含进口中。
任豪靠着椅背,手臂枕在脑后,抬头看着房顶,不知在回想什么,声音有点轻,像自言自语,“人可以没有嘴吗……”
“也许吧……”
抿了抿唇,何洛洛补充到,“……能活就行。”
他垂着眼,摆弄那张糖纸。
任豪眼睛没离开房顶,嘴里却问道,“甜么?”
何洛洛点点头,以为他也要吃,手伸进去拿了一颗递给他。
他的手却突然覆盖上来,白皙的指骨扣住何洛洛的,拦下了他的动作。
任豪转过来,形状优越的眼睛看着他,像问了一句废话,“你怎么知道是甜的。”
何洛洛愣了愣,任豪的手掌温热,覆在手上的感觉很明显,嘴里的糖被舌尖顶到腮边,有种难以形容的微麻。
他舔了舔嘴唇,有点含糊不清,“我……吃了啊。”
任豪笑了,眼尾的弧度莫名温柔,“我不是说这个。”
声音也很轻,“你怎么就知道这样的味道是甜的,到底什么样的才叫甜……”
他眼睛里映着屏幕的光,显得更深,让人搞不好就会沦陷其中。
何洛洛垂下眼,揉了揉那张糖纸,没有说话。
或许有人尝过,觉得这样熨帖又粘腻,像蜜一样,忍不住想要再尝,尝多了又觉得发堵的滋味就是甜。
又或许是有人嗜过苦,觉得与那样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的相反,就是甜。
总之小鲸鱼是想不明白这个的,似懂非懂。
须臾之后,何洛洛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糖,迅速拨开塞进任豪嘴里。
“我怎么知道怎么知道的,”他像在说绕口令,“你自己尝吧。”
任豪又看着他笑,然而笑意未达眼底,就深深皱起了眉。
“嘶……你给我拿的什么味儿的,怎么这么酸。”
“谁知道,”何洛洛弯起眼睛转回来,重新盯着屏幕,唇边露出截小括号。
他手里攥着张柠檬味糖果的包装纸,“我还以为是甜的。”
tbc.
写得好艰难,,月更了快,,有没有人随便说点儿什么orz
【小洛豪】Whale (2)
很幻但不科的末世科幻文
研究员9×助理2
带点46
多的不说了,都在文里
女人很快注意到了他们的神色变化,赶忙将男孩牢牢挡护在自己身后,尤其是那张异常的脸庞。
她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不需要,你们快走。”
任豪很快就恢复了温和的笑意,试图进行交涉,“我们是边察局的研究员,没有恶意,只是想提醒您,这里的环境是不能够住人的。”
他指了指胸口透明布料露出的一个小方框,赫然显示出下面衣服上别的胸牌。...
很幻但不科的末世科幻文
研究员9×助理2
带点46
多的不说了,都在文里
女人很快注意到了他们的神色变化,赶忙将男孩牢牢挡护在自己身后,尤其是那张异常的脸庞。
她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不需要,你们快走。”
任豪很快就恢复了温和的笑意,试图进行交涉,“我们是边察局的研究员,没有恶意,只是想提醒您,这里的环境是不能够住人的。”
他指了指胸口透明布料露出的一个小方框,赫然显示出下面衣服上别的胸牌。
“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助你们回到安全区。”任豪将目光移到她身后,拿出足够的耐心和镇定。
“不用了。”她依旧强硬地拒绝,说着就想关门,把他们推挤出去。
任豪的手还搭在门框上,何洛洛突然从后面伸出手掌,一把挡住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门板。
“为什么不用?”何洛洛追问道,“不是说过了这里很危险吗,为什么执意要呆在这里?”
任豪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少年乖顺的眉眼此时略显锋利,目光直对着女人和她身后露出了一双澄澈眸子的男孩。
“不需要你们多管闲事。”对方冷言冷语,想把他们赶走,力气也大,竟然又把门推动了几分。
“等一下,”眼看对方态度强硬,任豪率先做出妥协,“既然这样的话,我把防护衣留下吧。”
他迅速地拉开外面罩着的一层脱下,“边境的辐射污染严重,野兽也经常出没,如果感知到人的气息,就会更加猖獗……”
他把防护衣递过去,那女人有些怔愣,并未接过。
何洛洛抬了下手,似乎是想阻止他的动作,但没来得及。
任豪看着她复杂的神色,试探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除非回到中心安全区,你们才能……”
那女人闻言却飞快打断他,接过衣服,低下头冷冰冰地说了声谢谢。
何洛洛抿了抿唇。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任豪回过头,见少年也学着他的样子,脱下了防护衣。
他惊讶地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我的给他们就行了。”
何洛洛没看他,也不顾他在耳边“我在这儿呆了这么久,有避开危险的能力,你才呆了几天”的劝说。
同样的一件防护衣递过来,女人看到对面的少年指了指她身后说,“给他吧。”
何洛洛转过来看向任豪,原本明亮的眼睛似乎因为浓重阴云的重重掩映而浸染上了影翳,他坚定地打断他说,“如果你觉得你能没事,那我也一样可以。”
他整个人看上去正处在一种低气压的状态,任豪从来没见过,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就生气了。
女人也察觉了气氛的微妙变化,犹豫着没有接。
“没事的,拿着吧,我们是研究员,受过训的,没那么容易死。”他笑笑,眼睛又弯起来,任豪却没来由地觉得,他的语气有点怪。
女人很显然是一点都不愿意跟他们多作交流,纠结片刻后又迅速道了声谢就“砰”地合上门。
他们没了防护衣,不敢再多作停留,只能迅速沿着原路返回。
任豪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碰上什么凶险的情况。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在边境的勘察工作少说也有四五年了,早就做好随时丧命的准备。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每年光是无故失踪的研究员就数都数不过来。
可何洛洛还很年轻,聪明又听话,除了刚刚执意要把自己的防护衣也给出去的举动。
他回头,少年在他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低着个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任豪刚刚说了他两句,让他以后别这么冲动,可能语气凶了,何洛洛再没理他,就这么保持一段距离地跟着他。
“何洛洛,跟紧一点。”任豪出声催促他,语气颇有些无奈,又转过来调整了下领口粘着的通讯器。
上面小小的信号灯闪动的频率很不稳定,他从刚刚开始就试图和夏之光他们取得联系,可一向稳定的通讯器里只有嘈杂的电流声在滋滋作响,有时甚至连杂音也没有。
天空沉得像要压下来,脚下的泥土没有时间重新变得干燥,永远都是湿湿滑滑。
又按了两下通讯器的开关,任豪试着“喂”了一声,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么状况频出,似乎是什么无声的警告。
眼下除了加快脚步也没有别的办法,任豪深吸口气,正要转身,后面却传来急促的惊呼。
是何洛洛。
身体比脑子更快作出决断,在何洛洛极速下坠的过程中,任豪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样的陷阱的确很不容易被发现,任豪一只手用力握紧他,另一只手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指节大小的手电才得以看清。
像是一口圆形的井,手电的光借不到太深,连下面有没有水都看不清。
何洛洛整个人悬在半空,井口很滑,泥土中参杂着藻绿色般滑腻的东西,蹭上任豪的袖口和白皙腕骨。
两个人抓住的手在井口边缘刮蹭,任豪感觉到轻微的刺痛,他把手电放到一边,听到何洛洛闷闷的声音。
“任豪……”
他应了声,想在周围寻找到可以借力的支点,可除了湿乎乎黑漆漆的泥土还是泥土,他干脆两只手都去抓何洛洛的胳膊,“别着急,我拉你上来。”
他的声音很沉,落在何洛洛耳廓,带着平静温和的风。
可何洛洛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们正在一点点地不断往下坠。
地面的泥土过于滑了,任豪太阳穴旁的血管都因为用力而凸起。
手臂上扣着的指尖松了一些,何洛洛又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察觉到对方想做什么,任豪沉声到,“抓紧我。”
通讯器里滋啦滋啦的电流声此时异常明显,除此之外还有很细微的响动,像是风声,又像野兽的低吼,像来自任豪身后,又像来自何洛洛脚下的井底。
“松开我吧,”何洛洛说,声音里听不出太大的起伏,“你会跟我一起掉下来的。”
任豪皱了眉,没有答话。
何洛洛低头看了看下面的漆黑一片,又抬头看着任豪握着他胳膊的手,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腕间一痛,任豪握的更紧,几乎能感觉到皮肉下的指骨。
“何……”
任豪还没来得及出声,泥土便早已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衣料上满是墨黑的污迹,蹭着井口滑了下去。
何洛洛只觉脚下一痛,鞋底陷入沼泽般的泥里,他重心不稳地跌坐下去,手掌触到潮湿而粘腻的地面。
所幸井并不是很深,总不至于叫人粉身碎骨。
任豪的手由始至终都没有松开他,腿上有不属于自己的暖热体温传来,他听到对方有些着急的声音,问他,“洛洛……?你没事吧?”
那支小手电也一齐滚落下来,砸在他们面前的泥地里,投下一小圈光晕。
“没事……”何洛洛的话音刚停,周围突然传出奇怪的声响。
咯咯哒哒。
像有人在磨牙,或者是被冻得打冷战。
脚下的泥土也似乎在动,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破土而出。
何洛洛弯下腰想要去捡前面的手电,突然被任豪猛地向后拽了下。
“小心!”
那支手电任凭光点在空中投出一道弧形,光晕晃得任豪眯了下眼睛,就倒了个个儿重新跌进泥土里。
与此同时,在何洛洛的手离开地面的瞬间,漆黑的泥土被撕裂一道口子,发出巨大声响,而赫然从那里面挣出的,是一张长了锯齿的嘴,迅速地张大闭合。
如果何洛洛的手再多停留一秒,恐怕已经被它生生咬断。
到嘴的食物飞了,这似乎引起他的不快,上下牙齿又“咯咯哒哒”地碰撞起来,在幽深的枯井中激起诡异回声。
何洛洛脸色发白,低呼一声,脚下差点打滑,又被任豪快速捞起来向后退。
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芒,他们看到那张嘴正在从地里一点点向上耸动,连带着旁边的泥土都在不断蠕动。
当发出如腐朽木门转动般的声音时,它看上去似乎升不动了,浮出来的部分,像长了张人脸,漂在水面的死尸般露出的一张,却没有人的皮肉,取而代之的,是绿油油的一层,苔藓似的植物,挂在由凹凸不平的深木色所组成的经络骨骼上。
类似下颌的部分还在不断用力往上舒展,正是刚刚奇怪声音的来源,只是除了脸之外的部分像牢牢长在土壤里,挣不出来。
咯咯哒哒的声音仍在继续,那张脸随着诡异的绿色不断扭爬,似经脉跳动,又缓缓地重新没入泥里。
何洛洛被任豪捞到身后,两个人脚步轻慢地往后面退,寻找可以避身的地方,却不料它也沉下去了。
可任豪丝毫没有觉得轻松,蛰伏的危险犹如毒蛇的红信在黑暗静谧的空间里发出细微响动。
果不其然,何洛洛感到脚下的泥土有微微伏动的迹象。
交握的手被他用力向后拉了下,任豪的胳膊有被人大力扽拽后的麻感。
何洛洛猛地向后跨了几步,脚后跟触到坚硬陡折的部分,像石块,来不及看清,但他不敢停。
那张脸又从他踩过的地方猛地冒出来,牙齿在闭合时发出响亮的一声“咯”。
任豪被脚下绊得踉跄,动作一滞,心跳突然变得空漏。
但想象中的惨状并未出现,它仍在想方设法地攻击已经脱离泥地踩在崎岖不平的石头上的何洛洛。
诡异的青苔中一道撕裂的大口,不断咯咯作响的锯齿中流出参杂着诡异藻绿色颗粒的黏液。
值得庆幸的是,它并不能够到站在了石台上的人,只是不停地张着嘴,磕着牙。
“快过来啊!”何洛洛用力捏了下他的手。
任豪踩着坚硬的触感跟他挤到一起,眉头却紧紧拧了起来,他低头,看着脚下,不知是不是因为枯井里不知哪儿刮来的阴风,身体的温度都骤然冷下来。
瞳孔终于渐渐适应阴暗的环境,让他能看到森然的冷白。
他们踩着的,并不是什么不规整的石阶,而是一堆惨白的骨头,几乎不用怎么辨别,就知道是人的尸骨。
没了牙齿的颅骨半陷在淤泥中,黑洞洞的眼眶正好跟他们打了个照面,而脚下踩着的骨堆,扭曲杂乱,胸骨里插着两只手骨,很难想象他是以怎样的方式死去的。
除此之外,还有已经变成泥色的废弃衣物,和早就辨不出来的,被撕咬过的行李。
何洛洛似是察觉到什么,略有些僵硬地顺着他的目光也低下了头。
握着的手轻颤了下,少年显然也被富有冲击力的场景下了一跳,在这样本就险峻的环境下,已经消失的生命和冰冷的尸骨就像在给他们下达死亡的通知。
双腿都开始发软,尸骨堆根本算不上平缓,那张嘴不停地朝他的方向张开牙又闭合,甚至游走起来,想在骨架间寻找足够的空隙。
他本能地向后蹭了下,鞋底却很滑。
“小心!”
任豪伸手揽住他,何洛洛只觉得后背要撞上这口枯井的墙壁,却被人用胳膊生生隔开。
紧接着,任豪闷哼了声,用力把他带到自己身前。
站立的空间异常狭小,任何像刚刚那般随意的乱动都可能导致一个不稳再滑下去,何洛洛的肩膀都快撞上任豪的下巴,被他尽力稳住,而方才的墙壁上,赫然趴着一只成年人手掌大小的蜘蛛。
何洛洛霎时间就明白过来。
“你被咬了。”
他微微向后拉开点距离,把任豪那只胳膊的袖子卷起来,不出所料地看见了一个小红点,周围都泛起红斑,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肿起来。
何洛洛皱了眉,轻轻地把手背贴上去。那里的触感和旁边的肌肤有明显的不同,滚烫,像燃烧的火苗,谁都不知道它会烧到哪儿去,红斑的范围在慢慢扩大。
任豪见他抿紧了唇不说话,温声道,“没事的,我没什么感觉,看上去应该是普通蜘蛛,只是个头有点大。”
不知道whale的基因能不能解掉这样不知名的毒性,任豪没有把握,觉得胳膊有些发热,但不能说出来让对方担心的话。
他抽回手,把袖子放下来。
何洛洛低着头,许久,闷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笑了,摇了摇头,“是我要把防护衣给他们的,而且,我刚刚应该拉着你走的。”
闻言,何洛洛终于抬起脸,漂亮的眼睛里映出他的那点笑意,却还是没说话。
那张嘴咯咯哒哒的声音没有停止,任豪却莫名觉得听起来稍稍没那么烦躁。
他低头摆弄通讯器,边让何洛洛也看看自己的还能不能用。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跟其他研究员取得联系,可回应他们的,不是电流声就是彻底的静默。
何洛洛按动开关的手指都在抖,任豪看在眼里,安慰他,“没关系,现在应该到了大家汇合的时间,我们没回去,他们会找来的。”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他也不确定他们什么时候能找来,能不能找来,他也不想消极等待,可目光不断搜寻,大脑尽可能地飞转,也找不出来现在有什么办法。
何洛洛突然蹲下,从一堆泥里准确地辨认出一支笔,用指尖捏着把它拎出来,然后迅速丢进那张正在磨牙的嘴。
咯咯声有两秒钟的停止,然后像被激怒般磕得更欢。
任豪有些无奈道,“你在喂鱼吗?”
少年仰起脸看他,面上闪过一丝窘迫,又低头继续和那张嘴对峙,盯着它思考解决方法。
任豪也蹲下来,想看看那堆辨不出面目的东西里有没有能用的。
也许是蹲得久了,眼前有点发黑,他正准备先站起来,颈间兀地传来温凉触感。
何洛洛的手指贴上他的脖子,顺着下颌向上刮了一下,举到他面前。
清瘦的指骨间有大片水泽。
“你在冒冷汗……”少年说。
任豪还想再说什么,脑袋却涌上了眩晕感,像憋在口大钟里,外面还有人正在敲打中的闷闷嗡嗡。
何洛洛抬起手,轻轻拢上他的肩膀,“别找了,靠着我休息一下吧。”
意识逐渐变得浮沉前,任豪还在提醒到,“通讯器……”
“知道,”何洛洛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又伸手翻了下他的,“我会让它们保持开启状态的……”
鼻端弥漫出很淡很淡的清香,似乎是何洛洛的指尖,或者是他的衣领,沉浸在深海里的香木的厚重,和海风送来的青柠香气。
任豪的脑袋昏昏沉沉,朦胧间,听到何洛洛的声音轻轻攀在耳畔,低低的,问他,“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嗯……?”
任豪没睁眼,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又仿佛跟什么连上了,他想起何洛洛气闷地脱下自己的防护衣,低着头走在他身后,带着浓重鼻音地疑惑了声。
这个空间里持续着那张嘴的诡异噪音,映着两个相互依偎的人影的诡异画面。何洛洛垂着眼,问,“如果遇到的不是女人和小孩儿,你也会把防护衣给他们吗,如果滑倒的是夏之光或者其它人,你也会跟他一起摔下来,替他挡蜘蛛吗?”
他像连珠炮似的蹦出来一大堆问题,任豪皱了皱眉心,缓缓睁开眼,何洛洛没有看他, 他却把对方看得很清楚。
少年精致得不像是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更像雕刻出来的漂亮玩偶,他从第一次看到闭着眼的他时就这么觉得。
任豪脑子发昏,居然认真思考了他的提问。
“会吧……”
对他而言,对象是谁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无论是作为研究员还是同事,这是他的职责。
“但是……”他慢慢地转了话锋,“不会像这样……”
“哪样?”何洛洛好像真的不太明白似的,微偏过头来看他。
不明白地在浴室里解开上衣,露出清瘦却线条流畅的肌理。不明白地用冰凉的手指贴上他的脖颈,蹭掉汗珠。不明白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
任豪牵了牵嘴角,又阖上了眼,没有回答他。
“任豪?”何洛洛有些不满地小声叫到,低头看到他闭了眼,又抿起唇,没有再叫。
也不知过了多久,任豪真的快睡着了,喃喃道,“怎么还不来……”
他似梦呓般对何洛洛道,“实在不行……趁它吃了我的时候,你爬上去,小心蜘蛛……”
何洛洛听着像是轻笑了声,“那还不如让蜘蛛吃了我,我吃掉它,你就可以在这儿等救援了。”
任豪在梦中也读不懂他的逻辑,“那恐怕你俩一人一半把我分了还差不多……”
何洛洛没有再说话,只有些窸窸窣窣的动作,然后传来“砰”的拔出什么东西般的声音。
任豪眼皮很沉,只感觉到何洛洛用手托起他的脑袋,又让他靠回来,而后就基本失去了意识。
他的脑袋靠在何洛洛的腿旁,少年转过了身,定定立在那儿,眼睛寻找着那之爬动的蜘蛛,手里握着一截手臂长短的白骨,末端还沾着泥。
蜘蛛跑动的速度异常快,所幸如此,重新出现在视野里的几率也不低。
何洛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面湿滑的墙,在一团阴影猛地闪过时,举起臂骨生生怼了上去。
“噗”的一声,那只长满细小绒毛体型却异常庞大的多腿生物爆开,紧接着瘪了下去,流出绿色的汁。
少年低下头,看了眼睡着的人。
任豪真是笨蛋,他想,干嘛非得用胳膊去挡……
何洛洛有些嫌弃地丢掉那节拔出来的骨头,还砸中了那张仍在穷追不舍的“嘴”,发出清脆响声。
任豪刚好打了个盹被吵醒,眼睛逐渐恢复清明,也慢慢站了起来。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何洛洛,余光瞟到墙上那一大滩绿色血液的时候又明白过来。
显然,在他睡着时何洛洛已经想办法把蜘蛛弄死了,他有些惊讶,来不及开口询问,何洛洛却伸出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你有没有听到……?”他轻声问。
任豪更加不解,只见他边蹲下小心地从那堆脏兮兮的破旧物品中寻找什么边解释道,“有水,我听到了水的声音。”
任豪听不到,怎么听也听不到。
何洛洛已经翻出了件形状像匕首一样的东西,开始铲那层绿呼呼的泥壁。任豪看了他几秒,好像也想到了什么,蹲下翻找出件能用的工具,也帮他铲起来。
沾着绿苔的泥土一点点剥落,凹入的部分像巨大的圆锥,中心点像细小的水管,果然如预料般涌出水流。
泥块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剥落,任豪清晰地听见了宛若山泉突涌的声音。冰冷而幽深的水浸没身体,他们借着水流的力终于凫泛而上。
那张“脸”被淤泥扯住,无法再追上半分。
水流冰冷的触感还不断萦绕着任豪,耳朵和鼻腔都有种异常沉闷的压迫感。
他睁开眼,却发现不是在那口枯井里了。
而是深寂的蓝,无边无际,带来漂浮于宇宙般的渺小无助。他似乎正在这样的蓝色里不断下沉,没有底。
耳边传来的是长长的吟叫,亘古绵长,像来自于最深处的孤寂。
一只远处的小鲸鱼跃然在这片蓝中,灵动地翻跳,游动,跟它发出的鲸吟完全不符。
任豪着魔似的想要游过去看清些,这段距离却被拉得无限绵长,他快脱力了也没离开原地多远,反而不断地下沉。
海水灌进胸腔,带来窒息和刺痛。
任豪猛地惊醒。
周围暗得出奇,没有一点光亮。他坐起来了几秒,记忆才慢慢回潮。
他想起何洛洛湿漉漉的额发,同样湿漉漉的手掌抬起他的手腕卷起他的袖子,而他精疲力尽地倒在井口旁边的地上。
想起夏之光和其它同事的惊呼,还有把他抬进车里的动作。
视线也慢慢恢复。
他终于记起来之前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他们给自己处理了蜘蛛的咬伤,然后他就睡着了。
夜色深重的房间里是他最熟悉的简单摆设,他们逃出来了,回到了基地。
套间的门锁适时响起,“咔哒”一声。
任豪抬头看去,刚好望进何洛洛亮晶晶的眼睛。
“你终于醒啦。”他说。
tbc.
【R1SE科幻群像】相信未来02
末世伪科幻。
主小洛豪、本章还略微涉及小王子、琛南。
(1)
为什么偏偏是梦到这个场景?
为什么让我回忆起当年?
七年前。
任豪在开车去公司取文件的路上,临时收到周震南从空间站回到地球的讯息,于是方向盘打了个转,掉头去了超市,打算晚上做点周震南爱吃的菜。
何洛洛在同城的剧组拍戏,下午没了通告便也在家陪任豪做饭等着周震南回来。
周震南这次回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带那么多行李。
他坐在饭桌前,手时不时便抓一下作训裤子,手心里涔涔地冒着汗。
任豪把炒好的最后一盘菜——麻婆豆腐端上餐桌,看着愣在边上的周震南。
“傻坐着干啥?去添饭。”
说着便看见何洛洛用两个...
末世伪科幻。
主小洛豪、本章还略微涉及小王子、琛南。
(1)
为什么偏偏是梦到这个场景?
为什么让我回忆起当年?
七年前。
任豪在开车去公司取文件的路上,临时收到周震南从空间站回到地球的讯息,于是方向盘打了个转,掉头去了超市,打算晚上做点周震南爱吃的菜。
何洛洛在同城的剧组拍戏,下午没了通告便也在家陪任豪做饭等着周震南回来。
周震南这次回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带那么多行李。
他坐在饭桌前,手时不时便抓一下作训裤子,手心里涔涔地冒着汗。
任豪把炒好的最后一盘菜——麻婆豆腐端上餐桌,看着愣在边上的周震南。
“傻坐着干啥?去添饭。”
说着便看见何洛洛用两个隔热手套端着蒸好的饭吹着气走了过来。
在家里都是自己添自己的饭。
等三人都坐下来了,任豪刨了两口米饭后,自然地往何洛洛碗里夹了一筷子蔬菜,惹得何洛洛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周震南象征性地夹了一点胡萝卜丝在碗里,却也没吃几口。
他似乎想开口和任豪说些什么,却又在犹豫着。
“咋了,有什么事儿要说吗?”
任豪不用抬头看他,都知道他肯定心里有事儿。
“豪哥……”
周震南犹犹豫豫地开口,
“你想不想去空间站?”
何洛洛刚喝下的一口汽水差点没喷出来,呛着咳嗽了半天,拍着胸脯顺气又赶忙抽了张纸擦嘴。
任豪也觉得突然,一口饭嚼了半天没咽下去拿着筷子愣住了。
两人楞楞地看着周震南,又懵懵地对视了一眼。
“南南,你怎么突然说这个啊?”何洛洛眼睛弯弯的,有些无奈地笑到。
“没有。”周震南低下头仓促加菜,“我随口问问。”
一口菜刚放嘴边又补充道:“只是最近空间站建设扩招,上面给了我个名额,我随便问问而已。”
何洛洛“哦”了一声,三个人便不再聊这个话题了,转而又和任豪吐槽今天的剧组日常,以及追着问周震南他在空间站遇到的趣事。
只是周震南有些心不在焉的。
饭后周震南走进厨房,看着任豪围着围裙自然又默默洗碗的背影。正想跟他谈些什么,但又觉不是时候。
“南南,来帮我把盘子放到消毒柜里去。”
任豪跟感应到了似的,及时叫住了正抬脚准备离开厨房的周震南。
周震南应了声,默默拿了块布,把任豪洗干净晾在水池一旁的碗碟一个又一个地擦干放进消毒柜。
“怎么不用洗碗机?”周震南说。
“坏了,还没找人修。最近公司有点忙,洛洛在新剧组夜戏多,也不经常在家吃饭。”任豪说,“也就几个盘子的事儿。”
周震南“哦”了一声后,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儿。
小时候兄弟俩一起逛航天博物展,周震南总和任豪说以后我们一起去空间站,任豪比他大,笑着说好,那南南当队长,我当你的队员。
周震南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是个爱出风头挑大任的人,但是倘若队员可以是哥哥的话,当队长也是件不错的事。便也笑着说好。
两个人还买了两个宇航员头盔,在博物展拍了合照。
以前头盔还放在兄弟俩各自的书柜里,慢慢地,任豪的书柜,从各种数学试卷,到被各种金融书管理学炒股书还有公司报表、账单堆满了,宇航员头盔被放进纸箱,放进杂物间里。
而周震南的头盔,不止在书柜中,
如今还成真地戴在了头上。
时间似乎从来不给周震南好好去感受周围一切的机会,
他还没来得及写下初高中的同学录,没来得及和那些有意思但又有点怕他的同班同学说句:“放学一起走吗”
没来得及结识青春时期的一帮铁哥们。
在他进航天学校追梦时,父母日渐衰老了,哥哥长大了,藏匿起以前的约定和自己的梦想,接管了公司,又认识了对他而言很重要的,想要爱一辈子的人。
时间从来没有给周震南驻足的机会,亦或者是周震南向前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无暇顾及身边的一切。
周震南想起刚进任豪房间拿东西的时候,即使已经没有什么童年、或者关乎自己儿时梦想的痕迹了,但小时候兄弟俩戴着头盔在博物展门前的合影,相框仍然在床头。
“任豪,”周震南鼓起勇气,又开口道。
“加入空间站的事,要不你再想想。”
任豪把最后一个盘子递给周震南,湿答答的手摸了摸围裙,道:“我准备向何洛洛求婚了。“
周震南有些懵。
自己的哥哥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什么时候时光在他不经意之间,没经他允许就任意流逝。
“南南,现在洛洛工作忙起来了,而且家里的公司现在需要我。”
怕是没办法实现小时候的诺言了。
(4)
怕是没办法实现小时候的诺言了。
周震南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想着任豪今天拒绝了他的话。
任豪很怕让他伤心,因此说得有些委婉。
但周震南心里只急于————
到底该如何让任豪答应加入空间站。
错过了这次审批,任豪就得等到下一期了。
总部明确提出了周震南会作为教员负责部分新学员。
如果学员的指标优秀,周震南就离晋升为总部指挥官更近了一步。
成为指挥官,不仅能组建一个自己的小队,
还能有更多的指标名额。这样也能把何洛洛带进空间站了。
可是留给自己的时间还剩多少?
留给地球的时间又剩多少。
周震南心里有些乱糟糟的。
他无法跟任豪坦白实情,如果他知道了真实原因,他一定不会答应自己加入空间站了。
(5)
不一会儿,他好像突然幻听了开门的声音。
漆黑的房间里,一个人影猫着腰鬼鬼祟祟地靠近他的床。
周震南没有发出声响,一副装睡的模样,极力想看清那人是谁。
身型有些瘦,应该是何洛洛。
在何洛洛走到周震南床前看着周震南的时候,周震南心里有点发毛,不过他更好奇何洛洛来他房间干什么。
何洛洛盯了盯闭眼装睡的周震南,四处打量了他的房间,像在找什么。
但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下手,
于是轻轻地把手伸向周震南。
他细长的手指渐渐靠近周震南。
周震南憋不住了,突然抓住何洛洛手腕制止了他的进一步过分动作。
给何洛洛吓了一大跳。
“何洛洛,我们不是这种关系,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放尊重一点,你不能对不起我哥。”周震南义正言辞。
“?????”黑暗里的何洛洛油然升起一串问号。
“周震南,你是不是有毛病?你说啥呢???”
周震南突然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还脱口而出地自曝了,心里无语得不行。
怎么一回地球来就这么降智。
周震南初中的时候,家里搬家,搬到了何洛洛家隔壁。
两家交往频繁。
周震南为了备考航天学校,天天早退,在校门口常常能遇到同样早退去练习室练舞的何洛洛。
周震南没空去社交,对何洛洛最大的印象就是他妈妈很热情。
每次去他们家吃饭都很痛苦。
他家是浙江人,口味偏淡。让周震南这个重庆人总是食不知味。不仅如此,每次吃饭何洛洛都会自我发挥一道菜。
那道菜却完全相反口味极重。
重,指的是盐味儿。
后来周震南总是推托何妈妈的盛情邀请,并且拉任豪当“替罪羊”
也是不知道他俩是不是这时候搞一块儿去了的。
总之何洛洛很早就和他们像一家人一样,所以在自己从航天学校毕业回家后知道自己的哥和何洛洛在一起了,也丝毫不惊讶,甚至在意料之中,
“你刚说你有喜………”
“你找我干嘛?”
周震南急忙打断他。
何洛洛突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瞬间就把周震南的自曝抛之脑后。
“你那个报名表在哪里?空间站新学员招募的那个。”
“怎么?你想去?”
“不是。”何洛洛摇摇头,很认真的趴在床前看着周震南。
“我想帮任豪报名。”
周震南有些沉默。
“他不是不打算去吗。”
“其实我知道,他还是很想去的。”何洛洛低头嘟囔了一句,
“而且,你也很想他去对不对?你看你离开家在空间站呆这么多年了,一个人肯定很无聊。豪儿正好能去陪陪你。”
周震南脑袋有些发懵,他没想到何洛洛会这样说。
“那你怎么办?”
如果我们走了,你何洛洛一个人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呀?你好奇怪!”何洛洛笑着看周震南,推了他一下。
“我已经长大了,我自己可以的!”何洛洛一脸期待地,总是想向周震南证明自己。
看着何洛洛什么都不知道,一副单纯无畏的模样,周震南心里油然而生了很大的愧疚感。
他从包里拿出空间站申请表,递给何洛洛,
眼神有些躲闪道:“那你帮我说服任豪吧”
“好嘞,肯定没问题。”何洛洛冲他傻笑了一下,又蹑手蹑脚地走出了他的房间。
这是混乱的伊始,
梦到这个昔日回忆时,周震南心里满是自责。
他想起地球遭到射线攻击后,任豪做完日常检查临近星球任务得知地球覆灭的消息,
任豪的眼睛红红的,还因为连轴转的任务眼球泛起了些血丝,他的眉头皱在一起,嘴唇有些泛白的对周震南说:
“你早就知道射线会袭击地球了,对吗。”
或许现实才是真正的噩梦吧。
周震南想到过去心又跟着揪了一下。
(6)
任豪模拟演练后昏迷了几个小时,
周震南从总部开完会后便立即赶回医疗部,守在任豪的床边。
赵磊进病房检查任豪的恢复情况,并且换了一瓶输液药水。
“没大事了,之前训练强度太大,再加上……”
赵磊顿了顿,停下了在电子屏上用触控笔飞速书写的手。
他把手上那块电子屏递给周震南,周震南接过后看见屏幕上显示的不久前任豪的心理检测的评估结果。
71分。
欧亚空间站的宇航员心理平均分是84分。
而周震南带领的CN-R小队的心理平均分一直是92分。
这次任豪的分数属实太低。
由于突然离开了生存了五六千的故土,长期处于一个单一空间站环境极其容易出现心理问题,特别是对于CN-R这种精英小队而言,成员的心理和生理健康都是一个重要内容。
如果总部——欧亚空间站的人知道了任豪的心理测试分数。
想必这次任务任豪便会被替换下来。
不久前被授予的ss级队员勋章也会被撤下。
不说探索小组前线,就算是后勤组不要他也能有理有据。
“我没上报这个档案。”
赵磊看出了周震南的担忧。
“等过两天再测一次我再上报新的分数。还是不要引起总部的注意。”
五年前那次意外之后,这五年以来,任豪从没得过这样低的分数。
赵磊翻出任豪以前的唯一一次低分65分。盯着心理报告的那一行“成因”盯了很久。
“周震南。”赵磊说,
“你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他,当年何洛洛——”
“任豪应该很快就醒了吧?咱们待会儿再说那些。”
周震南平静地制止他接着说下去。
赵磊瞥了一眼睫毛颤动了一下的任豪,无奈说道:
“……行。”
记录完任豪的体征数据,赵磊便把笔揣进自己的白大褂里准备离开。
离开前还与提着饭盒走进来的刘也打了个照面,还拿了一块饭盒里的南瓜饼吃。
刘也穿着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灰色作训服,提着饭盒走到床边。
“还没醒呢?”
他将饭盒放在床头柜,拿出勺子筷子摆好。
“磊磊说等会儿应该就醒了。”周震南说。
刘也弯下腰,帮任豪掖了掖被角。
“行。”
“那我先去学校接赵让了,你俩的饭待会记得给我吃咯。”
或许是猜到了周震南工作一忙,一心烦就不吃饭,又补充了一句:
“你也得给我吃,不吃的话等任豪醒来了我可告诉他了。”
“……知道了也哥………”
等刘也交代完走出门口后,周震南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他。
“也哥。”
“嗯?咋的了?”
刘也回头,有些懵地看着周震南。
“前两天有个日本小队的队长送了我张他们的器材兑换券,我也用不着,你拿去给赵让换个新的……座椅。之前他那个手动的太不方便了。”
刘也愣了愣,点了点头。
“…好。”
(7)
又过了十几分钟,
任豪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只是沉沉地睡了一觉,睡得身体也舒爽了很多。
只是任豪有些遗憾,自己并没有做梦。
“醒了?”
周震南坐在旁边,见任豪醒过来,连忙去打开床头那一个个尚还温热的饭盒。“吃点东西。”
“刘也送来的?”
“是,也哥特地做的。”
“他去哪儿了?”
“去教学区接赵让了。”
任豪“哦”了一声, 看着周震南忙活着的动作,突然说了句:
“这次模拟训练测评结果什么时候出。”
任豪自己很清楚这次表现得很差。
周震南抬眸看了一眼任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继续打开饭盒,擦了擦勺子。
他试着岔开任豪的话题安慰他:
“这次M6-8星球很特别,我们之前的探测卫星就发现它的很多指数都和地球相似,但是星球数据复杂,单是焉栩嘉的数据组测算轨道的数据就测算了很久,你们行驶驾驶舱的时候………”
“我昨天晚上梦到何洛洛了。”
任豪就这样又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周震南彻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好久没在任豪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
五年了。
这五年,周震南觉察不出任豪的任何异样,他本以为任豪已经快忘掉何洛洛了。
在五年前那次彻底的心理治疗过后,任豪再没梦见过他,没想到最近又梦到了。
他不止一次想问赵磊,
为什么梦境可以如此真实。
不仅是他的声音,他的笑容。
他毛茸茸的头发,软乎乎的脸蛋,又细嫩又小的手………
“我梦到,他穿着我做的那套打歌服,在舞台正中央看着观众席上的我了。”
只听任豪沉稳平静的声音,
嘴角带着些笑意,叫人分不清是眷恋还是自嘲。
可周震南偏偏对上了他有些湿润的眼睛,眼眶还红红的。
脸上还带着重大演习过后的疲惫和憔悴。
“哥…”
其实周震南很少叫任豪“哥”。
“你不可能一直带着回忆活着的。”
周震南劝得有些苦口婆心。
“你终究要放下这些,向前看。”
“那你呢,你放下了吗。”
任豪的嘴唇有些干,他就这样用情不自禁含着泪的眼睛直直得看着周震南。
像是想看出他的心虚一般。
任豪不愧为周震南的亲哥。
周震南的眸子闪烁了一瞬。
他也想起那个人了。
是啊,
我放下了吗。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劝别人放下呢?
周震南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下。
周震南避开了任豪的目光,连忙打开饭盒。
周震南拿出碗来盛汤。
两个人就这样什么话也没说,吃着南瓜饼喝着排骨汤。
两人一直都是十分默契的兄弟,儿时便是如此,即便是周震南去航天学校读书,再到基地特训和欧亚空间站的这几年,兄弟之间无需多言也能知根知底。
只是在地球毁灭以后,两个人之间便多了层无形的隔阂。
周震南基地优秀学员,到空间站普通队员,再到CN-R小队队长和空间站指挥官之一。
随着肩上的责任越来越重,那些企图用时间掩盖的记忆也被他压在心底,想来不提。
任豪不曾知晓的真相,
也成了兄弟俩这些年唯一的隔阂。
周震南一筷子戳进南瓜饼里。他的指节白里透红,黑色指甲下用力的指腹微微有些发白。
“哥,”周震南低声喊了一下任豪。
“这次任务真的很重要,对整个小队都很重要。”
任豪顿了顿,没有应答,只是接着嚼嘴里的南瓜饼。
“等你的模拟训练和考核结束了,咱哥俩好好聊聊。”周震南说。
(8)
入夜,总部空间站里响起机械的铃声,接着边用各国语言报时。
而CN-R小分队的小空间站里的广播,是队里每个人录好的声音报时。
这是闲得慌的小翟出的主意,吵着周震南一定要同意。
“叮———已经十点了,该休息的已经休息了还没休息的也早点休息吧。”焉栩嘉的低音回响在空间站里。
“是焉组长报时诶!”
“焉组长的声音真的好好听哦。”
路过的队里的小姑娘们议论道。
然而倚在赵磊医务室门边插兜的焉栩嘉扶额满脸黑线,很怕别人看到他,心里只觉得羞耻。
这不该是猛男该录的东西!!
他看眼手腕上的智能手环,又时不时看眼门内还在密谈的周震南赵磊。
唉,
赵磊什么时候才能下班呢。
“任豪这两天状态真的很不对劲。”赵磊坐在办公桌前说。
周震南坐在赵磊的对面,会客的椅子有些高,他双脚在空中晃来晃去的,低着头扣着扶手。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赵磊说。
周震南有些犹豫,赵磊十分直白地说:
“他是不是又想起何洛洛了。”
(9)
是以前那个一直跟着任豪的那个小孩儿。
那个眼睛很大,笑起来很甜很阳光的小孩儿。
赵磊在记忆里搜索关于他知道的何洛洛的一切。
这让赵磊想起以前刚认识周震南那会儿了。
周震南当时还只是被选拔进入空间站的一个“新兵蛋子”。
他在欧亚空间站在中国区设立的地球特训基地里完成了三个月的基础训练,并且是唯一一个满分学分的学员。
赵磊从太空的空间站里回地球视察并接走新学员时便认识的周震南。
在地球的基础特训期满,离开地球准备出发去空间站时,就是任豪送他来发射基地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周震南差不多大的少年。
那小孩就是何洛洛。
那应该是赵磊第一次见何洛洛,
也是最后一次。
赵磊初见周震南时便觉他性情冷淡,只见任豪提给他一个袋子又嘱咐了几句什么话,周震南接过沉甸甸的袋子翻了一下,里面是好几罐密封好的周震南爱吃的酱菜和辣椒酱。
周震南点点头,就跟两人挥手告别了。
任豪身旁那小孩儿,穿着宽松的粉色毛衣,上面还挂着一只小熊玩偶,他眼睛亮晶晶的,笑眼弯弯的伸长手臂和周震南打招呼说拜拜,还让周震南多拍点好看的星球发给他。
周震南喊了句“知道啦”便不再回头,
走回到赵磊旁边来了。
任豪看着身旁冲周震南大喊的小孩儿,呼噜了一下他的头发,一把将他揽进怀里一起目送远去的周震南。
“那是你哥哥?”赵磊说。
“是,我哥哥和他爱人。”周震南淡淡地说道。
原来是爱人,
赵磊莫名被“爱人”这个词戳到,听着温柔又眷恋。
“你哥看起来和他很恩爱。”
赵磊又回头看了眼任豪和何洛洛,“嘶…感觉怪眼熟的…”
“他叫何洛洛。”周震南说。
“何洛洛?就是这两年很火的那个爱豆?”赵磊突然想起来了。
周震南和任豪何洛洛相处久了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有些好笑地看着赵磊。
“怎么,师哥也追星吗?”
“我不追,我妹妹追,所以就知道一些。”
偶尔休息的时候周震南给家里打视频通话,赵磊也能在屏幕里看到几眼任豪何洛洛。
“训练咋样?”任豪像个老父亲一样问弟弟的日常。
“还行吧,次次考核都能通过。”
就是教员都不怎么样。
周震南边吃饭边对着显示屏说着,心里还叨叨了几句。
“行,你自己适应就行。”
没说几句就看到何洛洛钻进任豪臂弯里夺过手机。
“南南!你有没有见到好看的星球呀?”
“洛哥,你放过我吧!我现在还是学员呢,哪有机会去星球执行任务啊!要不我发个星球的建模文档给你看怎样?”
“哎呀!那你要啥时候才不是学员啊?”何洛洛一边亮着眼睛问,身后的任豪便靠在他毛茸茸地脑袋上慵懒地跟着看屏幕里的周震南。
“还不知道呢…”周震南边对着屏幕嘟囔,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面前这一碗蔬菜沙拉。
“现在没有教员能带我。”
“……没事儿!”何洛洛不太了解宇宙空间站所以不知道如何安慰周震南,只能着急地说,“那是,那是你太厉害了没人能教你新东西了!你放心!会有适合你的教员的!”
“洛洛,你明天还要一大早去录音棚,早点睡。”屏幕那一头,任豪慵懒的搭在何洛洛身边,环住他揉了揉他的脑袋。
“诶呀,南南这不是难得有空往家里打一次电话嘛!我想和他多说说话。”何洛洛有些委屈。
“你明天起不来咋办啊?”任豪说。
“嘻嘻,那你开车送我去录音棚呗。”何洛洛说
周震南很明显已经习惯了俩人的打情骂俏,自顾自的说了句:“豪哥,你上次给我的那些酱菜,有罐有点咸了。”
“那是你洛洛哥做的。”
“…………何洛洛,你下次再进厨房,甚至还要远程迫害我的话,不要说星球模型了,我连空间站的一粒灰都不会给你带。”
身旁的赵磊有些好笑的看着这打打闹闹的一家人。
赵磊无意瞟一眼屏幕上招手告别的两个人,
中指上都戴着一个简约的银戒。
感情真好。
赵磊轻笑一下。
电话挂断后,周震南抬手腕看了眼体征表上的课程安排,收拾桌前的饭盒。
“磊哥,我去训练了。”周震南起身准备离开时简单和赵磊打了个招呼。
“南南。”
走到门口时赵磊叫住了他。
“我有个朋友,应该能当你的教员,你要不要试试?”
“是吗?叫什么名字?”
周震南一直觉得赵磊是个很可靠的人,于是直接问道。
“姚琛。”
【小洛豪】伤心童话
小美人鱼对昏迷的王子说“醒醒吧,王子。”
对他说“醒醒吧,我是夜叉。”
#都市童话
01
任豪不紧不慢地把鱼线一圈一圈绕在缠线板上,正如每次钓完鱼的事后工作。但若此时有人路过,就会发现他不仅手抖得像在卷的是浸水电线,而且还把电线在手里乱团成了个手鞠球。
时间尚不及卯时初刻,天边刚浮起半抹红霞,皎皎霜轮还高挂在对侧,偌大的沙滩附近只有他一个人,和一条自称是夜叉的人鱼。
紫色的长发波浪般散下,边摇头边否定他“真的不是美人鱼吗?”的提问,发丝随着摇晃,远看让人想起葡萄架里垂下的层层紫瀑。发顶与发中已经被海风吹干,只剩发尾湿漉漉地贴在光滑白皙的肩膀上,更突出这海洋造物的丰肌秀骨...
小美人鱼对昏迷的王子说“醒醒吧,王子。”
对他说“醒醒吧,我是夜叉。”
#都市童话
01
任豪不紧不慢地把鱼线一圈一圈绕在缠线板上,正如每次钓完鱼的事后工作。但若此时有人路过,就会发现他不仅手抖得像在卷的是浸水电线,而且还把电线在手里乱团成了个手鞠球。
时间尚不及卯时初刻,天边刚浮起半抹红霞,皎皎霜轮还高挂在对侧,偌大的沙滩附近只有他一个人,和一条自称是夜叉的人鱼。
紫色的长发波浪般散下,边摇头边否定他“真的不是美人鱼吗?”的提问,发丝随着摇晃,远看让人想起葡萄架里垂下的层层紫瀑。发顶与发中已经被海风吹干,只剩发尾湿漉漉地贴在光滑白皙的肩膀上,更突出这海洋造物的丰肌秀骨。
见他没有逃跑,海洋精灵游近了些,前身几乎贴到岸边,这才叫他有机会能看清面庞。
蔚蓝的眼眸比玛利亚王后项链上的蓝宝石更加夺璀,目光却并不似水温柔,满带着好奇与天真,许是眼睛太大的缘故,不细分辨也许会觉得是在瞪人。上半身与人类无异,皮肤却软弹单薄胜过新生的玫瑰花瓣,等等那是腹肌吗,好的我现在混得还不如一条鱼。
漂亮的柔蓝色鱼尾在身后打了个旋,挑起一面水幕,仅维持片刻又成碎珠纷落下,有几滴打在他脸上,闻得见近海的苦咸味。层层鳞片在星点月华下泛着淡淡的微光,它的主人百无聊赖地在近滩拍水,拿他的鱼钩当手镯套不进去,现在正当戒指往手指上戴。
“你好,其实我不是来钓鱼,我从来不杀鱼的,我只是在溜鱼钩。”任豪一边临渊糊弄鱼一边在心里痛骂害他面临此非人场景的损友。张颜齐我信了你的邪今天天气钓鱼肯定钓一桶,你支开我的手段这么多年没一点进步,等我回去就把你和你的狗男朋友一起扫地出门。
“你好,冷漠的人类。”小鱼礼貌但明显不知道这样其实不礼貌地打招呼。“可以帮我离开这里吗?”
他瞧见漂亮小鱼口吐人言时红唇内俱全的是平齿而非尖牙,又放心几分。
“你能走路吗?”小鱼摇摇头。
“那么,在下这里有一个桶。”
取得同意后他走到岸边礁石处,托着鱼尾抱起来,满当当地放进鱼桶再搬到副驾,还挺轻。抱着的时候乖乖的伏在他肩上也不乱动,双臂搂在颈处。“我叫何洛洛。”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话“是他们跟我说人类冷漠的,你可能还行。”声音认真又诚恳。明明在三面环水的地方,左边胸腔里却像有簇红焰狂燃不止般滚烫。四下无人的空旷海滩上,只听见谁在用咳嗽声掩饰砰砰心跳。
“咳,任,任豪。”
嗯,今天确实收获一桶鱼。张颜齐你的狗窝保住了。
02
车开到家才发现没张颜齐的影子。桌面留下张字条“我跟男朋友旅游去了,预备东大门解放身心,勿扰。”
再打电话就是关机,估计已经在飞机上了。这没良心的。
任豪把小鱼从车上搬下来,一路摇晃颠簸已有些倦意,半眯着眼睛还要对他笑,感谢他的好意。来是来了,怎么安置又成了问题。一共就俩卧室,刚说不把张颜齐那屋拆了就反悔不好吧?何洛洛,你能变成人腿不?哦哦年纪不够不能。
“那你只能睡浴缸了。”任豪给他演示,“往这边掰是热水,往那边是冷水,温度自己调吧。”
终于安排妥当,何洛洛趴在白瓷台边上舒展身体,尾尖顶着个lush浴球把自己当海狮玩,显然很满意新住所。
“我先上班去了。”匆忙间看了眼手表,才想起今天还是工作日“别乱游,等我回来。”
结果今天是比张颜齐在谈判桌上和竟品公司业务员一见钟情那次还让他手忙脚乱的一回,签字材料丢三落四,会议中间无数次思路跑偏,何洛洛会不会触电变成一条烤鱼?张颜齐的猫关笼子里没有?别我回家就剩鱼骨头了。我是不是没教他关水,会不会淹死自己?噢,我在想什么。
台上讲ppt的黑西装翻了八十页,他的思绪还在停在part1.探索下沉市场更多可能性,夜叉是不是生活在海底啊不然怎么除了我没人见过,海底两万里算不算下沉,鱼也有亲戚朋友吧,那他亲戚朋友也都长这么好看吗。
还好黑西装跟他也算熟人,不会动不动就请他谈谈看法,发表一些没有意义但老板会觉得工资没白拿的评论。本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水过会议,直到大boss问他下半年广告投资计划,他说建议实在不行就扔回海里。
boss愣了一下,接着看到他因为起大早钓鱼熬出来的黑眼圈,又想起刚谈下来的订单和天天迟到早退今天压根儿没来要不是能拉客户早给他开了的张颜齐。
对比之下,资本家并不存在的良心甚至产生了一丝愧疚“任豪你请个假休息几天吧,身体重要。”
虽然完全没领会到老板的挣扎和关怀,但结果正合他意。风风火火开车回家,进屋才发觉不对劲儿。屋里被收拾过了,地扫过还拖了没干,沙发垫新铺过褶皱也被捋平,抱枕一个不少地摆在沙发靠背,茶几上垃圾也清理了,衬衫挂在衣架上,鱼具也都被整整齐齐装在收纳柜里。哦张颜齐那屋没收拾,哈,那狗儿子活该。
等等,我捡到的是鱼不是田螺吧?怎么还有做家务的功能。
“嘭!”
厨房传来一声巨响,他探头过去,却只能看到从门口涌出的滚滚黑烟。
田螺姑娘把厨房炸了。
三步两步冲过去,黑烟也慢慢散了些。不会开抽油烟机至少还知道打开窗户,值得鼓励。终于得以窥见肇事鱼,鱼尾在地上支撑着身子。尾巴裹着条浴巾保湿,上半身拿着锅铲和个什么,鸡蛋?于是探头瞄了一眼。锅里那玩意是鸡蛋?
被发现了,尾巴紧张地乱甩,大眼睛却无辜地望着他,一本正经地解释“这个锅,它不好。”
得,还是我做吧。任豪给勤劳小鱼又抱回浴缸,感谢了他的劳动后委婉地劝他还是少进厨房。万一你是案板上那个呢?恐吓方法都用出来了。
回灶台把锅倒过来,向下叩叩,磕出粘在锅底不知名的糊块。又从冰箱里翻出条上次钓的大草鱼,拉开抽屉找葱姜蒜。
对了,鱼能吃鱼不?
03
第二天早上四点有敲门声,果然是张颜齐这个b......boy回来了。
他昨天拉着何洛洛熬夜科普人类社会和厨房的危险性直到两点半,正睡得人事不知。最后是理论知识一百分,实践啥也没用上的小鱼从浴缸里跳出来给开的门。
“任豪我没带钥........哇哦~”齐哥不愧是齐哥,在任豪第一反应是第三类接触的时候,他想的是这鱼人上户口了没有。
“你莫要跟他学噢!”快到中午十二点终于被正给鱼上课的张颜齐吵醒,他家乖鱼仔还拿了个小本本在记不知道什么。任豪痛苦地双手捂住脸,学成他那样你的鱼生就完蛋了啊!
他连忙打断张颜齐诲鱼不倦“你男朋友呢?”“啊,吵架了。”张颜齐丝毫不以为生硬地转移话题“不说那个了,你们夜叉能活多久啊?”
“九百多年吧。”小鱼想了想,好像没有超过一千岁的。
“那你今年多大啊?”
“十八。”何洛洛答得轻松,任豪眉毛一挑,差点就是犯罪了,至于张颜齐后面说的什么“哦哦那么换算一下你们成年是.....”没听见没听见。
“洛洛你齐哥刚回来,去给他做点吃的。”他拍了拍小鱼肩膀,吃还不能堵上你那张破嘴,但马上就能彻底堵死了。
“好!”得到鼓励的小鱼进厨房了。
得到馈赠的张哥住厕所了。
04
趁张颜齐跑厕所的功夫,任豪和何洛洛重新捡起年纪的话题,才知道原来还有九天小鱼才过十八岁生日。
张颜齐说好一起庆祝,结果到过生日那天一个电话就被叫走了。“兄弟复合有望了,你俩加油。”
“你复合我俩加啥油?”任豪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是你齐齐哥哥送的礼物。”把整提气泡酒搬上桌,粉橙黄蓝紫红绿的几个颜色鲜艳的细长瓶子,很得小朋友的喜欢。小鱼喝得晕晕的,迷迷糊糊中许愿、吃蛋糕,摇摇晃晃还差点打翻。蛋糕在桌沿被任豪拦了一下,他也被控制在怀里,从源头遏止了破坏事件的诞生。
“对了,我现在能变成人腿了!你看!”小鱼突然想起来刚刚获得的新能力,开心地展示出来。
“不是让你现在变!!!算了算了,现在你是人了,那我可就不是了啊。”任豪捂住小鱼的眼睛,俯身吻在唇上。
啊?在说什么,听不清。又被托着尾巴抱起来了,啊不对我现在有腿了。酒精让小鱼的思绪变得混乱,听力好像也下降了。
再后面的事情小鱼拒绝回忆。
05
何洛洛获得腿身自由以后,被任豪安排了一个人类体验套餐,包括但不限于做学生和当社畜。
“在学校有交到朋友吗?”家庭晚餐的经典对话出现了,关于我男朋友好像我爸这件事。
“有吧,有一个人唱歌比塞壬姐姐还好听。”
何洛洛歪头回忆“嘉嘉会很喜欢他的,如果见到的话。”
“那是谁?”任豪的醋意还没攒够做盘糖醋鱼就被打消了。“我表弟。”
哦,小舅子啊,那没事了。
在办公室给他冲拿铁,结果咖啡和奶的比例不对。“磊磊说就是这样的。”喝下去苦得咂舌,但心底有甜不断往上翻,不知不觉间杯子就见底了。
“fine,你下次先给他冲一杯。”任豪有时也爱耍个坏。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了两个月,何洛洛讲班里又新来了个体育生,看着虎头虎脑的但是为人很仗义。“嘉嘉也会喜欢他的,如果他们认识的话。”
接着咖啡小能手把他办公室的同事摧残了个遍,唯一一个黑西装说不能打击年轻人自信心挺了两杯,然后就揽了半个月的出差业务坚称自己要为公司拼命去,最后还是被任豪戳破“你是怕在公司丧命。”
小鱼在家则依旧努力制造着张颜齐口中“猫都不吃”的变异食物。任豪盯着盘子中央三个宝蓝色的鸡翅,沉思许久,最后从网上给孩子订了几套食玩。
本来生活可以一直这样波平浪静地进行下去,直到小鱼那天一本正经地跟他讲
“我要回去了,一百年之后再来看你。”
还要打包几个果味的浴球带走。
“我是偷跑出来的嘛,呆太久会被说的,以后我再出来见你。”
他刚想笑话没常识的笨蛋小鱼,却突然怔住,意识到别的事。
啊,做人太久忘记你是鱼了。上学也好,工作也好,你始终是一条能活很久的神奇小鱼呀。
“嗯,一百年之后再来。”车驶回故事开始的那片沙滩,他挥手看着小鱼消失在海面上。
06
被焉栩嘉教训了的小鱼才明白,原来人活不了那么久的。
匆匆忙忙跑出来,却再也找不到那个钓鱼的笨蛋了。房子卖了,工作也换了,电话打不通,就好像是故意避着他。
倒是见过一次张颜齐,张颜齐的男朋友最后还是把他甩了,凌晨四点在大街上他抱着小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对方遇到了更好的没办法。
何洛洛不明白什么是更好的,何洛洛是这样东西属于他了,他就认为这是世间最好的。
折腾了半年多,寻“任”之旅还是没什么进展,打听到他在哪结果去了发现人要么早走了,要么根本没来,张颜齐说任豪也好久没联系他了,黑西装和他一起跳槽的,他们最近可能更熟点。也联系不上,小鱼只好又游回深海。
“早跟你说人是冷漠的种族,你不信。”焉栩嘉明明比他小,却总是做出一副老成样子。
“你见过?”何洛洛很少呛鱼,只是觉得任豪不是那样的人类,下意识的想去维护他。
焉栩嘉不说话了。
在静谧的海底,趴在粗糙的石头上让他怀念浴缸,但他不想纠缠别人。在他们再也没有见过的那些日子里,何洛洛有时会想‘他是不是遇见了更好的鱼呢?’
07
任豪知道小鱼在找他,但是他没有回应。黑西装明示暗示好多次,他都拒绝了。他没有遇见更好的鱼,他遇见了更糟的难题。一个关于生命的,无解的问题。
我还能活多久呢,五十还是六十年 ,两个月在一千年里是很短暂的,但六十年在一千年里可能不是。
我总是无法下定决心。或者下意识暗示自己不去想。
还好你给了我机会。
洛洛你最好还是相信人是冷漠的吧,别在爱上人了。
童话因短暂而美丽,长了就会伤心。
我希望你永不伤心。
【完】
——
传说近泽有海妖夜夜洄游,叫声幽缠凄诡。有渔人探访,遂避之,终不得见。
【小洛豪】我不想忘记你
人是从遇见爱人的那一刻起才获得生命。
未来世界AU,6.9k
1
何洛洛饶有兴致地盯着窗边的人看了许久。
男人的相貌太打眼了,不止何洛洛移不开眼,其他顾客路过也会多回几次头。但其实何洛洛更好奇的是他面前的电脑屏幕:这人应该是在写代码,可有人经过就会切换成一个炒股界面,人走后再换回来。
他在写什么啊?为什么不能让人看呢?为什么为什么?
何洛洛太好奇了。
任豪条件反射般合上电脑,捂住胸口瞪着忽然冒出来的小服务员。
“这位先生,看你一直在忙没顾上吃饭,送你一份简餐。”
盛柠檬水的杯子旁多了个白瓷盘,里面是插着根牙签的培根生菜三明治,还有撒了些黑胡椒粉...
人是从遇见爱人的那一刻起才获得生命。
未来世界AU,6.9k
1
何洛洛饶有兴致地盯着窗边的人看了许久。
男人的相貌太打眼了,不止何洛洛移不开眼,其他顾客路过也会多回几次头。但其实何洛洛更好奇的是他面前的电脑屏幕:这人应该是在写代码,可有人经过就会切换成一个炒股界面,人走后再换回来。
他在写什么啊?为什么不能让人看呢?为什么为什么?
何洛洛太好奇了。
任豪条件反射般合上电脑,捂住胸口瞪着忽然冒出来的小服务员。
“这位先生,看你一直在忙没顾上吃饭,送你一份简餐。”
盛柠檬水的杯子旁多了个白瓷盘,里面是插着根牙签的培根生菜三明治,还有撒了些黑胡椒粉的煎蛋。
看着倒让人有食欲。任豪心情颇好地拿起刀叉,小服务生的下一句话却让刚吃进口的煎蛋结结实实噎在喉咙。
“还有,写代码有什么神秘的嘛,为什么藏起来不让人看啊?”
抓起柠檬水往嘴里灌时,余光看了看这笑眼弯弯的小孩,怎么看怎么像只小恶魔。
“你说什么?你能用代码改变各种东西的样子?”
任豪不知从哪儿找出支笔,就着餐巾纸写写画画:“保持物质性质的最小单位是分子,所有物品表面都有一层分子,比如这张桌子。”
“简单来说,我可以用代码给桌子上一层‘数字涂料’,涂料分子接受程序指令就能改变颜色。”任豪左看右看,确定没人注意这个角落便叫何洛洛坐下:“我给你示范一下,看好了。”
程序开始运行,餐桌被罩上一层半透明的膜,紧接着从原木色变成了好看的天空蓝。
“啊!”何洛洛发出低声的惊呼,抬起头露出星星眼:“你可以把所有桌子都变蓝色吗,这样可以省涂料钱了耶。”
任豪:“?”
“好啦逗你的,看来你的研究工作确实要保密。”何洛洛伸出两根手指对天发誓,一双大眼睛眨呀眨,“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人。”
挺可爱的哈。
任豪给新认识的小孩下完定义,忽然感到舌根每一处味蕾都在控诉着那只盐度超标的煎蛋。不巧刚才一番解释加演示颇费口舌,杯子里的柠檬水不知何时已经喝完了。
“那个,呃,洛洛。”任豪叫住蹦蹦跳跳跑走的何洛洛,“……可以再帮我倒杯水吗。”
何洛洛一脸“煎蛋太咸与我无关”的镇定取走玻璃杯,耳根却憋红了。
2
任豪搬开书柜,隐藏在后面的是一扇与墙壁同色的门。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按了几下,自动门向一侧拢起,露出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幽蓝色隧道。
蛋壳形状的小车从顶端降下来,玻璃门敞开,露出只能容纳一人的驾驶舱。任豪提着电脑包坐进去,乘着小车在幽暗的隧道里行驶了半个钟头,前方终于映出些光亮来。
“来了?”任言正靠在门口等他。
机房里,算法工程师们埋首在各种设备面前忙碌。任言将任豪带到总控台——这里,成百上千个画面正在巨幕上实时投影。任言调出编号为92的图像放大,任豪一眼看到何洛洛正从茶餐厅收工出来,步伐轻快地朝着家的方向走。
“怎么样,实地调查还顺利吗?”
公元2520年,地球资源耗竭。海洋呼啸着淹过陆地,抛下垃圾和巨鲸的尸体,世代累积的工业生产毒气将大气层映成诡异的紫红色。人类利用仅剩的金属矿石和能源建了一座巨型飞船并迁居其中,一些学者和有名望的家族承担起关乎人类未来生存的研究工作:一些人去探寻其他恒星系统中的“二号地球”,另些人则搭建出不同时期的虚拟空间,研究人类社会文明如何在新的家园复刻保留。
任豪就是后者中的一员。
正如何洛洛所想,任豪确实是做着“很神秘也很厉害的研究”,不过何洛洛可不知道任豪不仅是能把桌子漆成天蓝色。
“92号空间,模拟500年前、也就是公元2020年左右的人类社会环境,实验期两年……”任言查看着档案,随口问着:“所以这期实验什么时候结束?”
“5月4号。”任豪回答。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你都做过十几次空间搭建了,怎么就这次想起来进到自己搭的空间里去?”
算法工程师搭建空间时,通常只设置人类、物品、环境的基本参数,方便观察人类自主的行为。不过即使基本设置趋同,发展情况也可能天差地别,没撑过实验期就崩解的空间不在少数。
某个空间里,人们种植了错误的作物,后期程序员干预环境也没能阻止颗粒无收,只能看着大饥荒发生、饿殍遍地;另一个空间里,人们为了领土和资源争斗,破坏性巨大的核武器投放在比地球小太多的空间里,直接将原是军事基础设置最全面的系统击溃。
而92号空间——
充足的耕地,四季变换的天气,错落有致的建筑和植被,发展程度不高也不低的信息化技术,安居乐业的人……那天任豪也是突发奇想进入,体验一番后认定:这里确实是他经手的实验体中最成熟一个。
真不错啊。
可惜一个月后也要结束了。
“听言哥说,你跑到自己写的代码里去了?”
女孩递来半杯白葡萄酒,一只手自然地挽起任豪的胳膊。任豪往常并不抗拒这种亲近,这次却不知怎的在亲昵举动中瑟缩了一下,眼神点了点旁边吧台:“菀菀,你先放在那边吧,我一会儿取。”
叫菀菀的女孩也不恼,白皙的手臂环上任豪的腰间:“走吧,爸爸和长辈们应该都到了。”
大家族的宴会总选在顶端的餐厅。
巨大的穹顶环绕住270°的视野,投影中的蓝天白云遮住真实世界的雾瘴。新生的人类未见过真实的天空,就可以一代代自欺欺人地活下去。
任言去吧台取醒酒器,此时并不在桌边。高家的一位长辈看见任豪和菀菀便笑着走过来打招呼:“小豪和菀菀来了,你们的婚事什么时候定呀。”
“叔,您可别乱说。”菀菀忙着给长辈敬酒,形容得体得无可挑剔,“我和小豪年纪还不大呢。”
而任豪正望向她的手腕处。
那里,与心率同步的脉冲光一闪而逝。
高菀菀还未出生时被查出有些缺陷,可高家的名誉决不允许后代有什么差池,于是在胎儿体内安插最先进的数字芯片,用了些不能对外公开的手段强制干预。
这些“治疗”卓有成效,出生和长大后高菀菀聪明温婉,还会对商业合作家族里的小儿子死心塌地。
多完美的名门之后。
“小豪,发什么愣呢。”任言向任豪的盘中添了块鱼生,任豪夹起来尝了一口,只觉出寡淡。
昂贵的化工合成食物,口感竟比不上92号空间里虚拟食材做的一日三餐。
这算什么道理。
任豪面对着一桌成色极佳的“菜肴”,无端想念起何洛洛的煎蛋。
3
任豪坐了三个下午也没再看到何洛洛,到了第四天实在按捺不住,走到前台找人询问。
“洛洛呀,最近换季他着凉感冒了,我让他多歇几天再来。”
答话的男孩子长相神态与何洛洛三四分相似,也是一双大眼睛,笑容灿烂。不过何洛洛笑起来是充满孩子气的纯真,这个男孩虽然也洋溢着孩子气,五官却更深刻些,眼角还缀着两颗泪痣,显出几分成熟温暖来。
“你好,我是这里的老板夏之光,何洛洛的表哥。”
原来是家里人的茶餐厅。任豪默了,难怪何洛洛这个厨艺没有被解雇……
“先生您叫什么名字?我转告一下洛洛。”
任豪礼貌地点了下头:“麻烦你了。我叫任豪。”
夏之光“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你就是任豪啊!”
任豪还没搞明白状况,夏之光已经从一脸兴奋切换到一脸哀怨,拖着自己的胳膊控诉何洛洛是如何在一天内做了十几份煎蛋、蛋饼、咸蛋黄炒蛋、虾仁炒蛋等并逼迫他试毒。
“就天天念叨着要练好了要做给任豪吃一雪前耻……呜呜呜你可终于来了。”
好嘛,合着我还是始作俑者。
任豪心里升出几分愧疚,真诚表示愿意承包之后的试吃,安慰了眼前这只委屈大狗狗。
何洛洛不在店里还是有些缺人手,任豪本就是出来寻人的,没什么要紧事,也钻进后厨去帮忙了。忙碌的饭点一过,夏之光端出刚出炉的玉米焗饭让任豪先休息,言语间满是歉意:“不好意思啊,洛洛的朋友本该好好招待一下的,结果还要你受累。”
任豪倒是不以为意,吃过饭还帮着收拾了一下碗筷,再从后厨出来时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
任豪提上电脑准备回家,推开店门时被夏之光叫住了。
“谢谢你啊,任豪。”
“不止今天的帮忙。”
夏之光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里竟带上了几分郑重。
“洛洛的父母去世得早,从小是在我家里长大的。他看着年纪小,其实性子比同龄人成熟,早早就学会了先体谅和照顾别人。”
“但认识你之后,他第二天就往店里买了两打鸡蛋。”夏之光作扶额状回忆着:“……虽然试吃很遭罪,但我很少见他像小孩子那样发自内心开心又霸道的样子喔。”
“所以,真的谢谢你。”
小大人又变回了小孩。
4
“想什么呢,豪儿。”何洛洛伸出一只爪子在任豪眼前晃啊晃,晃得人眼花。
“没什么。” 少年人的手指纤瘦,任豪无意识地将这一把手指蜷起、包裹在自己手掌中,自然地牵着何洛洛往烧烤架的方向走:“是不是要我帮忙啊。”
丝毫没留意到何洛洛红到爆炸的耳朵。
那天听说任豪回来,何洛洛第二天就吵着要上工,被夏之光以“工作人员不能把感冒传染给顾客”为由拒之门外。当天下午,被窝里裹成粽子生闷气的何洛洛在看到窗外映出任豪的脸时立刻笑逐颜开,原谅了夏之光。
何洛洛是这里唯一知道任豪的“工作”要保密的人(当然啦,他知道的也不是全部),任豪架起电脑时也就不再躲着,直接当着小病号的面检查起空间的各个维度是否正常,没有大碍也就不再做多的修补。
毕竟……实验也快结束了。
任豪看了眼身边吸溜着汤面的何洛洛,有些怅然地想着这里的一切很快要消失了,何洛洛、茶餐厅、卖气泡水的饮料店、夏之光……
好像也不对。他们本来也没有真实存在过呀。
唉。
此刻,任豪身处何洛洛的好友们为他庆祝生日的集体露营,躺在帐篷里翻来覆去。想到明天就是这个空间的终结之时,不舍的情绪隐隐占据上心头,又兀自嘲笑自己是不是太矫情。夜色越来越深,天上星辰渐亮,任豪想着探出头去看看,拉开帐篷一角却先钻进来一小团黑影,吓了他一大跳。
“是我。”何洛洛伸来的手有些发抖:“我怕黑……能不能,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
“任豪。睡了吗。”
“嗯。快睡吧不早了。”声音带着困意。
过了一会儿。
“任豪。”
这一次没有回应。
何洛洛睡不着,于是向着任豪移了移枕头,睁大眼睛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人。
何洛洛好像没问过任豪的年纪。任豪看着沉稳,也总叫自己小孩子,但此刻在月光下,何洛洛头一次发现任豪的长相其实很少年气:眉目舒展,线条清爽的嘴唇微张,还隐约露出两颗兔牙来。何洛洛专注的视线扫过任豪令人赏心悦目的五官,又顺着下颌线向上,停留在耳垂上的一枚黑色锆石耳钉上。
什么嘛,怎么还戴耳钉。何洛洛蹙起眉头,心里嫌弃地念叨着,小孩子都不这么扮酷了诶。
轻轻将耳钉取下来,装进自己衬衣外套的口袋里。等明天早上一定要好好说服任豪不要再戴耳钉了。何洛洛想。
鼓捣了许久,耳边任豪的呼吸依然平稳,应该是睡得极熟,何洛洛这会儿忽然意识到他们现在的距离有多近,心跳刹那间响得惊天动地。
被这样剧烈的心跳怂恿着,何洛洛小心翼翼地靠近任豪在月色下的睡颜,最后,轻轻地、恶作剧般地,用兔牙咬了一下任豪的唇角。
任豪,我喜欢你。
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时,我就是20岁的大人了。
那时,我就把这句话告诉你。
怀抱着一个甜美的秘密,何洛洛睡下了。
许久,任豪在黑暗中睁开眼,迷茫的眼神在睡熟的何洛洛身上停留片刻,带上电脑悄悄走出帐篷。
5
何洛洛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身边并不见任豪。透过帐篷的小窗,何洛洛看见任豪坐在不远处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正对着日出的方向。
“何洛洛!”任豪边喊着边站起身,何洛洛缩回被窝继续装睡,等任豪进来掀被窝时树袋熊一般挂在他的肩膀和腰上。
“洛洛,”任豪的语气听上去颇为无奈:“再不醒可看不到日出咯。”
日出以前,人们其实很难判定地平线的准确位置,当太阳裹挟着光芒从地平线上跃出的一刻,任豪和何洛洛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
顷刻间,天边的景物都被染上了明媚光晕。
“生日快乐,洛洛。”
任豪从防风服口袋摸出汽车钥匙,取下一个粉红豹的毛绒挂坠递过来:“给你的生日礼物。”
“你就把车钥匙扣拆下来给我当礼物呗?”何洛洛拧起眉毛。
“不是,你听我解释一下,”任豪有些慌张地举起手,“那个,我是怕忘记带所以才挂在车钥匙上的,上了年纪记性会有点不太好哈……这个,这个确实是我前两天挑的……”
“逗你的。”何洛洛晃了晃粉红豹头上的吊牌:“哪有自己用的钥匙扣,连这个都不取下来的。”
“谢谢你喔,我好喜欢。”
任豪侧头,看着初升的日光把身边人的脸庞映得生动可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何洛洛的头发。
“任豪,我……”
何洛洛正要开口,大脑莫名空白了一瞬,等回过神再张口时忽然不记得要说什么,只是怔愣在眼前的男人温柔的眼光里。
“我……”
“我,在哪里?”
在92号时空终结指令运行前8小时,任豪连夜置入了一段代码。
功能是消除何洛洛的记忆。
任豪载着何洛洛在公路缓慢行驶着,所到之处的一切逐渐定格成平面图像,再像阴雨天气的墙皮一般分崩离析,留下虚无的空白。
任豪只在这个空间生活过一个月,见到这样的场景都有些不是滋味。若是何洛洛亲眼看着最熟悉的人和事物一点点消失……该多难过。
洛洛,请允许我自私一次吧。
和这个世界告别时……我想最后一个告别你。
所有的景物散尽前,他们赶回了茶餐厅、还有一街之隔的何洛洛的家。任豪替何洛洛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刘海:“洛洛,要不要回家看看?”
何洛洛闻言探出头去,张望了片刻又缩回来,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疑惑。片刻后,何洛洛有些怯生生地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路上一直陪着自己的、应该不是坏人的大哥哥小声说:“不是的……这里不是我的家。”
任豪愣住了,心想我这一个月天天来串门,这不是你家又是谁家……
何洛洛仍有些怯怯的,语气却是肯定的:“我的家……不是一座屋子。”
“我的家,他好像是一个人……”
何洛洛的眼圈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
“可以请你,帮我找到任豪吗?”
6
任豪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只是没命地敲着代码。视线一次次被泪水模糊,他再一次次抬起手来擦掉。直到车载控制台发出尖锐鸣响,讯号灯伴着警报音交替闪着,总控台的紧急呼叫接通,任言在那头的咆哮:“小豪你疯了!”
任豪侧头看了看窗外。
柏油路从车尾向着远方铺展去,白杨树发芽抽条、快速地生长起来。他眯起眼睛笑了,回应的话语也带上了如释重负的笑音:“我知道。”
阻断总控台预置指令,运行终结程序的反向代码,重新延展的92号空间一切如故。但如果任豪想离开这里,就不得不重新与总控台关联,届时终结指令运行、虚拟空间仍会即刻湮灭。
而如果任豪想保全92号空间,就只能永远放弃回到现实。
任言深吸一口气——在压不住怒火之前,总还需要跟这没救的弟弟沟通些重要问题。
“给我一个理由。”
“为什么,宁愿待在一个代码堆出来的虚拟世界。”
“哥。”任豪思索片刻后答道:“感觉在这里,我才真实地生活着。”
冰冷的现代化世界里,任豪经历过很荒唐的生活。
打耳洞和纹身是为感受皮肉间的刺痛,染夸张的发色是为嗅一嗅漂白膏脱色的刺鼻气味,叛逆年纪里那些醉生梦死、声色犬马的邀约,他也未拒绝过。他用最极端的方式在长辈们歇斯底里的喊打中找寻过“活着”的体验,可栽进感官刺激的贪欢也只换得些转瞬即逝的快感。
后来有一天,任豪取了耳钉、把头发染回黑色,乖乖回到学业中。家中的长辈们甚至是任言都以为他是折腾够了收了心,欣慰地为他安排最好的学校和遵照期望“设置”出来的、般配的交往对象。任豪原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全部答案了,打算满足人们眼中的“该成为”,麻木地过一辈子。
直到踏进这个模拟500年前世界的空间。
原来,活着是有真实温度的阳光洒在皮肤表面,是调味失败的食物滑过喉咙后的口渴,是不论身份也能得到信任和感谢;是被谁大声喊着自己名字,只听心跳声就知道相爱的答案。
原来,人是从遇见爱人的那一刻起才获得生命。
任言欲言又止,透过视频通讯看了看靠在任豪肩头、仍在昏迷的何洛洛,莫名感到些不对劲。经验丰富的算法工程师琢磨了片刻,心底猛地升出不祥的预感。
“小豪,你启动空间复原多久了?”任言的语气很是严肃:“路边有行人吗?他们的行动正常吗?”
“有行人,看上去都正常。”
“这么说空间应该已经恢复了……”任言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地说出心底的疑问:“小豪,你……有没有更改过何洛洛的设置?”
“怎么会,我……”
任豪瞪大眼睛:他消除过何洛洛的记忆!
7
傍晚的余晖透过窗子洒进屋里,任豪陪在尚未醒转的何洛洛身旁,内心是前所未有的焦灼。
任言的话言犹在耳。
小豪,你搭建过不少实验空间,肯定明白创建空间的规则:设置原始参数后即刻封闭,空间内的人自由发展,产生的新数据会被备份用来分析。虽说之前没有过你这样反向运行终结指令的先例,但现在看来,应该是可以利用原始参数和新产生的数据将空间还原的。
不过……你对何洛洛进行的外部干预不在备份范围内。何洛洛只能回到原始设置,系统会参考环境中人和事物的发展为他匹配经历、生成两年的“随机”记忆,这也是为什么他苏醒需要的时间比较长。
所以他可能不会出现在夏之光的茶餐厅,不会对你好奇。
甚至,他可能从没遇到过你,更不会认识你。
没关系的。任豪想,那我就再去重新认识他一次。
在他大声喊着我的名字的街角,在他蹦蹦跳跳扑进我的怀抱的十字路口,在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覆在我的额头上、检查我有没有发烧的医院走廊里再找回他,然后像第一次遇见一样告诉他:“你好,我是任豪。”
只要能找回他就可以。
只要能找回他,其他都没关系。
所有场景里的何洛洛生动又清晰,任豪在安静的房间里事无巨细回想着,直到眼睛控制不住地发酸。
怎么会没关系。
何洛洛,这些事情怎么能只剩我记得了呢。
躺在床上的人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正盯着何洛洛的脸发呆的任豪触电般直起身,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怎么办?怎么和他解释这是哪里,怎么和他说我是谁,啊啊啊啊啊——
何洛洛双手撑起身子坐起来,望向任豪的眼神是意料之中的迷茫。
“那个,你白天在外面不太舒服,昏、昏倒在路边了,我看到就把你送回家来了。”
任豪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通,这才想起在心里打了800遍草稿的自我介绍:“你好,我是……”
“等一下。”
何洛洛的一双眼睛慢慢弯成了月牙。他笑起来,耳朵尖有些不自然地红了。
“我想起来了。”
“任豪。”
“我还有话没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