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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凌

【穿越火线/全员/北枫】风里密码 番外 老兵不死 下

送给 @抒袖盈香  @凉九  @顾东涯   敬我们共同的十年热爱


下 更大的梦


“这一把他们应该还是会抢攻打Rush,我们拖一拖节奏,打一波防守。阿明麒麟,你俩A点顶防,顶得靠前一点。”


“好。”


“老沙,你守楼梯上面,记得看死小道窗户。”


“知道。”


“猴子你跟着我,我们去A小A小。”


“收到。”


Icoin队频一如既往的简洁干净。除了短暂的应答声和报点声,就只有肖枫清晰冷...

送给 @抒袖盈香  @凉九  @顾东涯   敬我们共同的十年热爱


下 更大的梦

 

“这一把他们应该还是会抢攻打Rush,我们拖一拖节奏,打一波防守。阿明麒麟,你俩A点顶防,顶得靠前一点。”

 

“好。”

 

“老沙,你守楼梯上面,记得看死小道窗户。”

 

“知道。”

 

“猴子你跟着我,我们去A小A小。”

 

“收到。”

 

Icoin队频一如既往的简洁干净。除了短暂的应答声和报点声,就只有肖枫清晰冷静的声音在一条条布置着战术。

 

“小道来人了,两个,没有狙击手!”

 

“我封烟。阿明你突。”

 

“掉一个!”

 

“窗户狙死一个,队长你小心绕后。”

 

“他们要绕,猴子,你盯着。”

 

“三个都来了都来了。”

 

“我在前面跳脸,你来打。”

 

“嘿嘿,没问题。一个!两个!还有一个残血,我掉了。”

 

“位置知道了,交给我。掉!”

 

1-2,1coin追回一分。

 

“下一把,老沙你顶到前面,我来断后,我们打一波反rush。”

 

“好。”“知道。”

 

“保护老沙。”

 

“桥下有人桥下有人。后面的给个闪。”

 

“白了白了,我上。打掉一个。”

 

“两个。”

 

“阿明你下包,”“来了来了。”

 

“掉!”

 

“完美!”

 

2-2,1coin再下一城。

 

“这一把我们拖一下节奏,走慢点,逼他们出动以后再打。麒麟,这把靠你了。”

“一会要我把这些小孩打得哭着回家找妈妈,你可别怪我啊肖枫。”

“……少吹点牛吧,手稳着点。”

“老子还就是天下第一稳。”

 

3-2。

 

“下把我们再换个战术,打311,我在中路卡线,猴子你去骗一波人头……”

“嘿嘿,孩儿们,看好了,你猴爸爸来了。”

 

4-2。

 

5-2。

 

 

…………

 

“路小北!我们不能在这么打了!”

 

人头比被打了个0-5,王凯突然烦躁地大吼一声,他摘下耳机,拍得一声扔在键盘上:

 

“这他妈全针对我!三打一四打一!烟雾弹闪光弹全往我脸上招呼,怎么打!”

 

“王凯你小声一点,喊什么喊,谁叫你刚才非要去挑衅的?”

 

苏佳意毫不留情地朝王凯翻了个白眼。王凯自知理亏,哼了一声,气鼓鼓坐回到椅子上。苏佳意叹了口气,转身对路小北小声道:“队长,说真的,再这么打下去,我们这局就真没机会了。”

 

路小北沉默片刻,鼠标一甩点了暂停申请,1coin爽快点了同意,路小北摘下耳机,挨个看了看身侧脸色凝重的队员们,尽力平静地笑了笑:

 

“怎么,感觉到1coin的恐怖,把魂吓掉了?说说吧,什么感觉,为什么我们连着输了这五局?”

 

哪吒琢磨道:“他们带节奏能力太强,战术变化太多,我们防不胜防。”

 

苏佳意皱起了眉头:“我感觉他们队员之间的配合特别默契,走位准得像带了雷达一样,不管打哪个位置,周围都一定有队员卡点补位,太难打了。”

 

路小北转过头看向king:“你怎么想?”

 

King转过头来看向路小北:“你注意到了吗?他们两个狙击好像在随时交换位置。”

 

路小北眼神一沉:“什么意思?”

 

没等king解释,王凯在那边梗着脖子闷闷接了一句,“我也发现了,他俩的位置从来不是固定的,枫哥会掉过头去打断后,24K也会顶到最前打突击。”

 

“所以你们都看到了,大部分时间,枫哥是突前的狙击手,但是特定的环境下,他也可以打断后,而让老沙突到最前。”路小北抬头看着队员,眼睛里有了悟的光,“不仅仅是狙击,他们的突击,游走,断后,所有人的位置都在不断变化。麒麟阿明是突破手,但阿明也经常退到游走的位置,将猴子解放出来,变成一件暗器。”

 

King的眼神闪了闪:“1coin丰富的战术配置,不仅仅通过是通过节奏把控,精准卡点和个人能力来实现,更是通过队员间相互牵扯变化来实现的。”

 

路小北点点头:“不仅是变,更是骗,把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变成陷阱,引人上钩。所以单纯打变化,1coin还算不上最强,但如果说到骗,”路小北嘴角挑出一抹笑意,也不知是叹服,还是隐隐的骄傲,“那他们大概是所有CF玩家的祖宗了。”

 

“所谓的骗,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吗?”王凯朝路小北看过来,烦躁的神情逐渐被深思所替代:“所以我们到底该怎么打?”

 

“我们必须要打出自己的东西来。”路小北沉着的眼神挨个从每个队员的脸上扫过,清朗声线里带着这一年来不断沉淀的从容与笃定,“虽然1coin每个人能力都保持得不错,但是个人能力这一块,他们并不是我们的对手。他们的长项是队员间的默契,融合,和对彼此绝对的信任。只有当他们成为1coin的时候,才真正可怕。”

  

King静静看着路小北:“所以要战胜他们,也只能是我们做Continue的时候。”

  

“没错。”路小北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揽过King和王凯的肩膀,又捏了捏王凯臭着的一张脸,“就让我们从王炸组合开始吧。”

  

王凯勉强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哪吒看着路小北,冷静提醒了一句:“下半场该轮到我们打潜伏者,1coin这么奸诈,打保卫者时候一定会更加变态更加难打。”

 

“先别想那么多,打好我们自己。”路小北果断道:“S+1,哪吒,等会我顶到最前打一波突破,你俩做侧翼保护,就像枫哥教过的那样摆出小三角,把卡点联动的战术真正执行出来。”

  

哪吒与苏佳意相互看了看,都对着路小北点了点头。一年多朝夕相处的默契,让他们已然明白路小北想要表达的全部想法。

  

穿越火线,自始自终都是一个团队游戏。惟有配合,协作,团结,信任,才是通向胜利的不二法门。

  

这大概就是你想要告诉我们的吧,枫哥。

  

那么,现在是时候交出我们的答案了。

  

战端再启,Continue终于开始打出了像样的配合,王凯在king的掩护下强势突进,在B门拿下第一个double kill。而路小北和苏佳意哪吒的小三角也开始发挥威力,进攻节奏开始不紧不慢起来。

  

“哎哟这枪准的。”麒麟匿着脚步贴到A门边上,却被King的一发狙击直接穿门爆头,他身体向后一矬,忍不住扒拉了一下头发,“A门来人了来人了,阿明你看着点……”

  

话音未落,就见阿明的屏幕上突然一片亮白,随即响起AK密集的枪声,王凯已冲出A门,直接一波强势突击将阿明带走。

  

 麒麟啧了一声:“这AK……还真是有点实力的。怎么着,这些小孩儿是突然睡醒了吗?”

  

“这才是世界冠军该有的水平嘛。”肖枫端着狙击苟在A桥上面细细搜点,嘴里还不忘嘟嘟囔囔地埋汰,“刚才打得那叫个什么玩意儿,臭死人了。”

  

没等他埋汰完,耳机里传来猴子冷静地报点声:“三个人在绕后了。队长你们小心些。”

  

“老沙,注意桥下。”

  

“……”

 

老沙没有回话。频道里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他的精神已再次完全地集中到狙击枪镜头下那个被放大和放慢了的世界。

 

这个世界曾是他全部的信仰,是他在无数次的电击和非人折磨之下,也从未抛弃过的梦想。

 

他曾以为这个梦境已经到头。而现在,他的队长终于回来了,也再度将他带回了这个残酷而又美妙的世界。

 

神狙只有一个。坚持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

 

老沙这样想着,在不动声色间轻轻地摁动了鼠标。

 

子弹呼啸而出,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准度和力度,如一支劈开时空洪流的利箭,直直射向了桥的另一端。

 

“哎呀!我掉了!”

 

听到苏佳意的惊呼,哪吒看也不看身侧,直接横枪一摆朝桥上打出一梭子,将没来得及撤离的老沙打成半血,却因为老沙溜得实在太快而没能收下人头。哪吒正要继续前突,却见屏幕已经闪出一片红色,藏匿在窗户背后的猴子果断放出了冷枪。

 

“哪吒,回来!”

  

路小北见势不妙,立刻下达指令,哪吒心领神会,立刻撤回到路小北身侧,两个人齐齐回身向小道还击。三个人拼完一梭子子弹,哪吒人头还是被残血的猴子拿下,路小北正要补枪,那头肖枫的子弹已正正打中了他的后心。

  

还真是不留情面啊。路小北看着屏幕上刺目的6-2,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身侧的几名队员都没说话,脸上的神色却好了一些。虽说没能拿下胜利,但这一轮的配合却已经比前面几盘好了太多。

  

“保持节奏。”路小北拉下麦克风,脸上露出沉着的微笑,“这把打得很好,只是对方打保卫者太有经验,卡点埋伏都会做得特别巧妙,我们也要更有耐心。”

  

“那,这一把什么战术?”

  

“继续打23分带,速度再快一些。他们变,我们就反其道行之,来个以不变应万变。”

  

在被打出0-6的一个高潮之后,CT战队终于稳住了阵脚,靠着几轮出奇不易的技战术安排将比分咬了上来。两个队伍都拿出了看家本领,比分交替上升,气氛逐渐紧张而胶着了起来。

  

时针慢慢指向了下午六点,同在深圳的著名游戏主播白鲨打着呵欠,揉着眼睛,不紧不慢打开电脑,登陆了自己的直播间。

  

“咦,今天人怎么这么少?”在准备摄像头和调试设备的当口,白鲨随意瞟了一眼直播软件的人数显示,有些奇怪地皱起了眉头。

  

白鲨每天都在这个点开始直播,人数不说几十上百万,几万还是有的,然而今天,他看来看去,竟然只有零零星星四位数的观众,不到平常的零头,这就有些妖异了。他打开麦克风,清了清嗓,正打算问问是不是哪个知名选手选了这个点在直播,却看见观众们似乎语无伦次地刷起了弹幕:

 

 “快去看全网络大区117号房间!”“快去啊啊啊啊啊”“你不去要后悔的小白!”“快去快去快去快快快快………………”

  

“什么情况啊这是,”白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被这片疯狂的弹幕激发了好奇心,他嘟嘟囔囔地打开了游戏,切换到了全网络大区,“让我看看这117号房间有什么名堂……”

  

双击进入房间后,白鲨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只粉红色的狙击枪。这只枪没有打开瞄准镜,动作极其散漫地在B小道上搜着点。

  

“这只枪……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这些年,穿越火线的版本不断更新,粉狙AWM的威力比起后来的橙武神武,威力差了太多,所以在钻石场已经很少有人再使用了。而因为它曾经是狙神肖枫Seven的标志性武器,所以偶尔能在全网络大区见到一两个还在用着这把枪的人——不用说,那一定都是肖枫的粉丝,用这把枪,也就是图一个情怀吧。

  

看,果然是肖枫粉,这游戏ID都起得和肖枫一模一样。咦,这个ID,是不是也起得太像了一点?咦,怎么还是个钻石?咦咦,这,这是?这些人,难道说,是他们,真的是他们!

  

而直播间里仅剩下的几千个粉丝,意外目睹了一向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的白鲨,在屏幕面前毫无形象地大喊出声:

 

 “是他们!真的是他们!这个房间里正在对战的,是真正的1coin啊啊啊啊!兄弟们,给我把爷青回三个字打在公屏上……”

  

白鲨的喉头突然哽住了。他突然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泪水不期然模糊了他的眼眶。透过这样模模糊糊的视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些阴暗破旧的网吧,身后站满了半懂不懂却七嘴八舌的观众,而队友们正在一旁骂骂骂咧咧,嫌弃着他的失误和菜。

  

 “你怎么打的啊”“全白瞎了”“都赖你”“算了算了,你又不经常用狙”

  

已经多少年没有再听到这些话了?那个时候,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们缩在阴冷潮湿,充满烟酒臭气的网吧里,对着分辨率一塌糊涂的显示器不断地练枪,组局,虐人或者被虐,赢了得意洋洋输了骂骂咧咧,明明是那样贫穷积弱不见天光的日子,在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却是那样的纯粹简单,痛快明白。

  

原来和队友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才是生命中最为重要的时光。

  

彼时早已功成名就的著名主播白鲨,对着屏幕上那几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ID,终于不由自主地,呜呜呜呜地哭出声来。

  

  

而两个鏖战正酣的队伍并没有意识到,观战人数一直在节节攀升,从最初的几万,几十万,变到现在的四百多万,已经创下穿越火线观战人数的纪录。这个时候比分已经来到了9-7,肖枫绞尽脑汁不断使出小花招,才终于帮助队伍拿下局点。1-0,1coin取得了大分的领先。

  

 “哎呀呀,真是老了。”肖枫仰头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不停地相互按摩,口里止不住地叹气,“老沙,你那套银针还带着没啊?要不给哥几个扎两针,提提神?”

  

老沙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看着肖枫:“你又不早说要打比赛,要早说了,我不光把针带上,我还得把电瓶带上。”

  

 “我看啊,还是算了吧。跟小孩儿们打个BO1还成,打BO3,怎么想也不是我们能赢的样子。”麒麟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我去倒杯水。”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手无意中碰到键盘,刚好打开了弹幕开关。旁边的阿明瞟了一眼屏幕,被吓得噌地一下跳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啊……”

  

几个人不约而同往麒麟面前的屏幕方向看去,只一瞬间,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弹幕蜂拥而至,一下子将整个屏幕遮得严严实实。五个人似乎都要眯缝起眼睛,才能勉强辨认出弹幕的字迹:

 

爷青回,啊啊啊啊啊啊,本尊,666,加油,1coin我们爱你,1coin我想死你了……

 

重复的直抒胸臆的传递着激动喜悦的字句从五双震惊的瞳孔前滑过。无数的呼喊叠在一起,仿佛突然间有了声音,这些声音呼唤着他们的名字,传递着从未改变的思念,只在一瞬间便将他们带回2009年那个充满喧哗的决赛赛场。

  

那一天是你们的胜利,也是所有粉丝的胜利。那一瞬的荣光,早已牢牢刻进我们的灵魂,永志不忘。

  

肖枫慢慢伸出手,看着无数“1coin”“枫哥”“seven”的弹幕从指尖滑过,手指仿佛在被烈火灼烧一般,泛出生动而猛烈的疼痛。

  

小北,原来你并不是简单地安慰我。原来大家真的都还记得1coin,还记得seven,还记得……肖枫。

  

热爱游戏的心不会遗忘,追逐梦想的人不会驻足,电竞之魂便会永远炽热。

  

这炽热燃烧的岁月温暖着你们,也被你们所温暖。

  

  

感动归感动,进入第二局比赛时,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关闭了弹幕,然就算如此,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网络的凝滞。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卡?”

  

麒麟皱着眉头看向手中那把已经变成一团马赛克的M4,“这是几个意思啊肖枫?”

 

 “问我,我哪知道?”肖枫强行控制着人物跳舞一般往前挪动着,嘴里没好气地嚷嚷,“我这边也快变成PPT了,麒麟你采购的电脑是不是水货啊?”

  

“放屁,这和电脑有几毛钱的关系。”

 

猴子冷静分析了下:“我看啊,这是观战的人太多了,把网络服务器挤爆了。”

  

 “这真是有可能。”阿明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手上一动不动的小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刚看了下,同时在线人数已经突破600万了……好恐怖哦。”

  

“600万!”肖枫惊讶地合不拢嘴,“你的意思是,现在,有600万人同时在看我们的比赛。”

  

“嗯。”阿明指了指屏幕右下角,“你自己看咯。”

  

“啧。”猴子夸张地叹了口气,“我那天看了一场CFPL两个职业队伍的赛事直播,统共也不过60来万人同时在线,咱们这个,已经是他们的十倍了,可能真会把服务器挤爆把。”

  

肖枫噼噼啪啪敲了半天键盘,眼见实在是挪不动步子,只好点击了退出,然后拿起电话懒懒散散拨通了安蓝的号码:

  

“喂,安蓝哪,你们那个服务器能不能行,怎么打个比赛都能卡得掉线啊?”

  

 “肖枫!你还好意思说!”安蓝在电话那头气鼓鼓如同一只炸毛的河豚,“你们要和Continue在公共场打比赛,能不能提前知会我一声??你知道我们的程序员现在全部下不了班,一直在这里加班加点为你们处理网络问题!”

  

 “不是吧?”肖枫瞪圆了眼,“我们就随便娱乐一下,怎么就变成制造网络问题了?”

  

“那你知道这场娱乐有多少人围观吗?600万!!600万!咱们穿越火线不比其他大户项目,同时在线人数的记录也不过60万人,你这突然飙到10倍往上还不通知一声不让我们做个预案你让我们怎么处理?!”

  

肖枫被安蓝仿佛要刺破听筒的连珠炮似的质问吓得往后一缩,连忙认怂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看这场比赛。你知道,我们真就是随便打打……”

  

“随便打打也不行!”安蓝冷冷道:“刚程序员和我说了,服务器已经严重过载,你们再继续打下去的话,我们就得叫消防车来了。为了保护大家的生命安全,今天就到这里把。再!见!”

  

“喂,等下……”

 

肖枫还想说什么,那边却已经传来冰冷的嘟嘟嘟的声音。他吐吐舌头,看一眼周围一脸莫名的队友们,摊开手无奈道:

  

“安蓝说了,服务器严重过载,今天没法打了。过去和Continue说一声吧。”

  

走进continue房间时候,几名队员刚好也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和一个小时前有了巨大的区别。路小北对上肖枫的眼,递过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肖枫轻轻笑一下,随后看向其他人道:

  

 “今天总的来说打得很好,特别是换场之后,打得很有声色,该有的配合协作都做得很好,体现出了世界赛队伍的水准。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几名队员相互看了看,脸上轮流出现惭愧和深思的神情,肖枫暗地里偷乐,心想这堂课的效果还是相当的显著,于是见好就收,笑眯眯地看向了路小北:

  

 “剩下的总结任务就交给队长了。总结完了,大家早点休息。我们先去吃口东西了啊,饿死了。”

  

眼见肖枫揽过麒麟的肩膀,像是没骨头一般挂在人身上往外走,路小北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想着这个人真是很神奇,在场上时候是冷峻威严的杀神,说一不二,杀伐决断,然而现实中又是如此的亲切随和,体贴入微。也正是这样的肖枫,才像太阳一样,不论在什么境地里,都能放射出无穷无尽的光芒,温暖着他人,照亮那条通往电竞之颠孤独而又漫长的旅程。

  

见1coin众人已经走出了训练室,路小北收回目光,将若有所思的眼神落到仍然有些回不过神的队员们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哼哼,那就让我们来一起好好总结一下吧。”

  

  

 “干杯!”“哦!!”

  

烧烤店里的气氛欢快而热烈,肖枫兴致勃勃和所有人碰杯,如同打了一个大胜仗般喜笑颜开。

  

 “今天打得可太他妈爽了。”彼时已混得人模狗样的霍麒麟,只有在老友们面前才会露出这样言笑无忌的一面,“你们知道不,我爆了那个叫王凯的小子足足八个头!八个头!哎你们说他这会会不会抱着路小北哭鼻子啊,哈哈哈哈哈哈。”

  

肖枫对着麒麟摇晃着手指头:“你呀,就是坏心眼。你看看人家老沙,真的是尽心尽力打了一场教学赛。”

  

老沙抿一口啤酒杯里的泡沫,笑得很是端庄:“也真是没想到,我这样一杆老枪,还能有给人上课的时候。”

  

 “这就叫做姜还是老的辣。”猴子不紧不慢地接上了茬,他转头看向肖枫,“队长,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今天叫我们来,到底是为什么事?”

  

肖枫笑了笑:“今天叫你们来,确实是有事想和哥几个商量。”

  

 “我想和你们一起做两件事。第一件麒麟已经猜到了,我想正式地拜托你们以技术指导的身份加入Continue。”

  

 “指导形式就是今天这种5v5对战吗?我想我们应该都没问题。”老沙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道,“另外一件事是什么?”

  

肖枫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他长长吐了口气,抹掉嘴角溢出的泡沫,看向兄弟们的亮晶晶的眼神里少了轻佻,多了郑重:

  

 “这件事情我考虑了很久,也许有些冒险,但是是值得一做的……”

  

 “我想要去做青训。”

  

 “或者说,我希望1coin,我们大家,一起来做青训。”

  

 “青训?培养小孩子那种?”麒麟瞪大了眼,看向肖枫的神情止不住惊讶,“你这是,让我们一起去当奶妈带孩子吗?”

  

 “是带孩子,但是是带不一样的孩子,带那些拥有强大的天赋,未来有可能会成为卓越电竞选手的孩子。”

 

肖枫放下酒瓶,认真地看着麒麟,“虽然现在时代变了,家长们的观念在改变,有些开始慢慢支持自己的孩子打电竞,但是,还有太多太多孩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挡在电竞的大门外。就算他们有天赋,有实力,但没有系统的选拔机制,没有科学的培养体系,他们很可能就再没机会实现自己的电竞梦想。”

  

“我想要做的,是一个独立在所有战队之外,特别的青训阵地。这个营地不受任何俱乐部的影响,真正做到不看家世,没有内定,所有机会公平公正地向每个孩子敞开。

  

“咱们1coin每个人,都有能发现伯乐的眼睛,所以是最适合来做选拔官的人。

 

“我打算首先用咱们1coin的名气,将这个独立青训营的名头打出去,吸引有天赋能吃苦的少年,再通过科学体系加以培养,逐渐让他们成为可以随时向各个职业战队输送的新鲜血液。

  

“这之后,我们的青训营还可以向其他主流项目扩展。星际争霸,魔兽争霸,反恐精英,英雄联盟,甚至炉石传说,DNF,我们都可以成立与之相匹配的青训营,不断做大做强,最后变成一个覆盖所有项目的巨无霸。

  

“怎样,兄弟们,这件事情,是不是会很有趣?”

  

几个人听得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之后,麒麟才长长吐了口气,感叹道:

  

 “肖枫,你他妈真是个天才。这些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也是一点点想到的。”肖枫抬起头,眼神透过烧烤店的大门,落向不知名的远处,“路小北和我讲起在引力俱乐部试训时候遭到一些不公平的待遇,还有王凯,苏佳意,哪吒……他们都曾经被职业战队拒之门外。我就想,像他们这样有着极高的天赋,怀揣着的单纯电竞梦想,却又被各种困难拦住的少年,现实里还有多少。”

  

麒麟抬头肖枫,斟酌了一会,才试探性地说:

  

 “这之前,不是没有人做过类似的事情。你知道,那个谁,就是青训营里出来的……”

  

“我知道。”肖枫打断了麒麟犹豫吞吐地试探,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换成平静安定的神色,“你想说的是引力。许蔚……他做过类似的事情。实话说,他不仅做了,还做得很不错。我问过king和祥子,引力的青训营已经做到相当高的水准,他们的选拔体制和培养思路都独树一帜,很能给人启发。”

  

 “很可惜,他最后想的东西,跑偏了。青训营的初心是好的,却没能真正做到公平公正。所以,我也一定会参考引力的经验,把好的东西继续下去,把不好的扭转回来。”

  

 “在这个意义上说,我还是得感谢许蔚。感谢他开了这样的一个好头。”

  

也感谢他始终不曾改变的对电竞狂热的爱。

  

  

阿明挨个看看他们每个人,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笑出声来,而后像当年1coin重组那天一样,第一个举起了手:

  

 “我想试试。”他说着和十数年前一样的话,脸上的笑容也和十数年前一样灿烂,“我觉得很有意思。我想跟着队长一起,来做这件事情。”

 

“之前跑生意时候曾经听人聊起过,现在虽说报道得多了,但还是有人偷偷摸摸地开网瘾中心,也还是有家长听信那些鬼话,把自家小孩往里头送。”

 

阿明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些沉重:“我离开这个行业很久,也不懂青训,但我觉得,如果我们真的做得足够大足够好,会不会,会不会说……”

 

“会不会能让更多家长明白过来,打电竞不是不务正业,更不是病,那是追求自己的理想。”

  

老沙取下眼镜,擦了擦眼角,语气冷静中又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如果将来再没有网瘾中心,不会再有孩子被送去那样的地方,那我们就算真的成功吧。”

  

肖枫认真地看着他,眼睛里晶晶亮亮,像是有一个世纪的光:“是的。我们会成功。”

  

老沙看着他,慢慢地笑开了,笑得和当年一样没心没肺:“我也一起。”

  

“啧啧。”麒麟在一旁龇牙咧嘴,“你们这一个个的,怎么,生意都不要了吗?”

  

“是啊。其实哥几个有点空余时间,来搭把手就好,毕竟你们都有老婆孩子的,没必要跟着我一起来冒险……”

  

 “那不是冒险,队长。”老沙静静地看着肖枫,脸上的笑容和十数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那是和有趣的人在一起做有意义的事情。队长,你说过的,只有这样,才会收获真正的快乐。”

  

以前,跟你们一起打游戏,一起追逐梦想,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现在,再度跟随你去追逐另一个梦,也会是同样的幸福。

  

 “没错。说真的,队长,我那物流生意本来也不大,现在上了正轨,也不需要我天天盯着,时间是大把的有。我虽然不懂青训,但我懂队长。”阿明看着肖枫,笑得诚恳,“跟着队长,有的吃,有的穿,是什么也不用愁的。”

  

从很早之前就是这样。肖枫总是做出决定的那一个,他从来习惯用自己的身躯撑起一片天空,将所有在意的人护得严严实实。信任肖枫,跟随肖枫,早已经成为1coin的本能。刻进骨子里的东西,是永远也不会变化的。

  

肖枫用力抓住老沙和阿明的肩膀,想要说什么,却只感觉喉头被哽住一般,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猴子扯了扯早就被拉开的领结,对着他们叹了口气:“我么,比不上诸位老板,钱也好人也好,大概都是没办法出的……”

  

肖枫连忙打圆场:“没事没事,猴子你不用勉强……”

  

 “但是!”猴子突然加重了语气,看向肖枫的眼睛里带着微微的笑意,是许多不需掩饰的深刻情感,“拿批文,跑注册,申请补贴,研读政策,只要是和政府部门打交道的事,你全权交给我。如果不能给你办妥帖,我这个主任也就不当了。”

  

肖枫看着猴子,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慢慢变作感动。敏锐如他,自然明白猴子这句话代表的所有承诺和情感。猴子从来不是能够抛下一切跟他走的人,但无论何时,只要他肖枫说一声,只要1coin有需要,他便从来也不会缺席。

  

麒麟耸了耸肩膀,朝几个人翻出天大个白眼:“得,好听的话都被你们几个说完了,还让我说什么。”他看向肖枫,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在说着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出人,不用说,咱1coin有一算一,都是一份子。出钱,就不劳烦哥几个了,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人,把自己的小家照顾好,也就是安队长的心了。”

  

他压低嗓音,一字一顿道:“钱的事情,就都交给我。别的,我没什么经验,搞投融资,我是专家。”

  

 “那也不行。”没等肖枫表示感动,猴子不紧不慢地接了上来,“一点钱不出,这你是不给兄弟们发财的机会。跟着队长做事,那是只有赚,没得赔,你把大头拿走也就罢了,不能不给兄弟们留口肉吃吧。”

  

 “对啊对啊,猴哥说得有道理。人,我们要出,介个钱,我们也是要出的!”

  

 “哎呀哎呀,你们烦死了,好吧随便随便,看你们高兴,你们想怎么出怎么出,行了吧?”

  

肖枫手一撑跳上了桌面,听着兄弟们热闹的讨论,却没有再说话,只是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酒瓶。

  

多好。他想。虽然十余年过去了,每个人内心里却都还住着当年那个幼稚,冲动,为了梦想不顾一切的自己。

  

这大概也算1coin真正的重聚。虽然这个队伍里已永远少了一个人。


许蔚。

  

我不会忘记你。如同我不会忘记那些共同奋斗过的青春。

  

现在,我要继续沿着这条电竞之路走下去,去实现这样一个更大的梦。

  

比我当年告诉你的更加绚烂,更加耀眼。

  

肖枫将手中酒瓶举向空中,像是在和那位已消失不见的老友遥遥致意,而后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我说兄弟们,青训营的名字,就叫1coin-beyond如何?”

  

 “beyond?啥意思?”

  

“多读点书吧麒麟哥!beyond,超越,继往开来的意思。我觉得很好。”

  

“我也觉得好。但咱也得再有个中文名。”

  

“超越硬币?啊哈哈哈哈实在太傻了。”

  

“你觉得一枚硬币这样的名字就不傻了吗?”

  

“那就得怪队长了。”

  

“我看不如就叫1coin青训营得了,清楚明白,又打出了咱1coin的招牌,如何?”

  

“嗯,这样也不错。”

  

“我同意。”“我也同意。”

  

  

酒过三巡,夜已经深了。周围的食客逐渐散去,而有家室的那几位也不断接到查岗电话,不得已中断了热烈的讨论,陆陆续续起身离开了,最后,就剩下肖枫和麒麟两名(准)单身汉肩并肩坐在桌上,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闲谈着。

  

麒麟瞟一眼肖枫,眼光落在他露出的脖颈上,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靠过去将声音压得极低地说:

  

我说肖枫,虽说你们是那个什么,干柴烈火,也得稍微节制一点吧。”他眼光落在肖枫露出脖颈那硕大的吻痕上,“纵欲伤身啊兄弟。”

  

“噗。”肖枫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我去你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和我说这样的话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不能拿老眼光看人哪,是不。”麒麟老神在在,“哥现在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我信你个大头鬼。”肖枫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有些模糊,“你知道的,有些事情,不在你我的掌控之内。”

  

“说你就好,不要带我,我现在的日子不要太快活,比起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苦哈哈往往坟墓里跳,别提多自在了。”麒麟看一眼肖枫,啧啧两声,“每场感情都全力以赴,倒的确是你肖枫的风格。我只是没想到,兄弟你现在的口味变得这么的,清奇。”

  

肖枫一怔,本能地转过头,对上麒麟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你知道?”

  

麒麟呲了一声:“就你俩这心里藏不住事的模样,能瞒得过谁。除了阿明那个呆子,咱1coin这几个兄弟都心里有数吧。”他凑到肖枫跟前,语气里有一些叹服和郑重:

  

 “肖枫你是没见着,那小子上回要下游戏救你,可真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不要。当时他那股子劲头,把我们哥几个都给吓住了,都只能乖乖听他的。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小子对你这心思,绝逼不一般。”

  

肖枫扯了扯嘴角:“难怪上回和你说跟安蓝分手,你一点也不惊讶。”他看向麒麟,轻声道:“你不劝我?”

  

麒麟大手一挥:“我能劝你什么?咱1coin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没做过,想爱谁爱谁,想喜欢谁喜欢谁,关其他人屁事,有什么好劝的。”

  

他伸手搭住肖枫的肩膀,慢慢道:“兄弟,说真的,有个愿意为你舍命的人站在你身边,我们大家都会更放心一些。”

  

我们实在是不能再经受一次失去你的恐惧了,队长。

  

肖枫看着他,眼里也慢慢有了一些水光,他举起酒瓶,在麒麟手中的酒瓶上碰出清脆的汀响。

  

 “谢谢,兄弟。”

  

谢谢你们始终这样坚定地支持我,鼓励我,保护我。作为回报,这次就换成我带领大家继续出发吧。

  

为了我们共同的梦。

  

  

夜已经很深了。眼见老板开始收拾桌椅准备打烊,两个人便也站起身来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烧烤店。

  

 “你司机是不是已经回去了?你喝了不少,不能自己开车,要不然咱一起打个车回?”

  

 “没有,等着呢。肖枫你现在是不是住战队?我顺路……”

  

麒麟话到一半突然打住,他看向肖枫,朝身后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笑出一脸意味深长:“看来,倒是可以省了送你的功夫了。”

 

肖枫懵懂地朝着麒麟示意的方向转头看去,正好看见某个坐在石墩上的背影站起身来,朝他俩转过了头。

 

苍茫无垠的夜色之下,少年的笑容是那样的明亮活泼,让人感觉温暖:

 

“枫哥。”

 

他喊着他的名字。

 

“回家吧。”

 

麒麟扶了扶额头,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夸张地叹了口气。他朝路小北挥一挥手算作招呼,潇洒一转身,径自掉头离开了。

 

这家伙,真是一把岁数了还不忘耍帅啊。

 

肖枫摇摇头,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他朝路小北伸出了手,两个人手牵着手的背影慢慢溶进夜色,再也看不见了。

 

 

 

老兵不死,也不凋零。

 

他们是静默却坚韧的种子,无声无息扎根在这片充满这热爱与梦想的土地上,不动声色地吸取着养分,等到隆冬过去,等到春雷炸响,等到那样一些熟悉的召唤,便又会用尽全部力气,再度盛放在这片醉人的春光里。

 

 

敬2013年还能拿起鼠标键盘征战WCG的人皇sky李晓峰。

 

敬直到今天还在世界大赛舞台上驰骋的月魔Moon张载豪。

 

敬Grubby。

 

敬永远的李哥Faker李相赫。

 

敬我的英雄联盟初代男神 若风,草莓,微笑,诺言,卷毛。

 

敬欧成,敬比尔森,敬大师兄。

 

敬Uzi。

 

敬MLXG。


敬星际争霸,敬魔兽争霸。


敬反恐精英,敬穿越火线。


敬英雄联盟。

 

敬每一个热爱电子竞技并为之不懈奋斗的灵魂。

 

敬这条逐梦路上相互陪伴的你我。

 

愿电子竞技越来愈好。

 

(全文完)


鹿拾叁

《太子殿下的隐形魔尊》 罗喉计都×太子曦玄

 前言

  神爱世人是大爱,曦玄于战神是怜悯 ,舍了万年仙骨救赎战神是出于对罗喉计都,于对妖魔族的血脉不可逆的情,轮回十世禹司凤爱褚璇玑是宿命,伴生罗喉计是十世轮后回归本尊的私心。

  
        其实世人不知,曦玄对罗喉计都自始至终都是存有私心的。这是他作为万年之神唯一的杂念了。
  

  千年之前天道警惕天帝,太子曦玄私心已存,执念已生,天道有轮回,因果不可逆。
 

  若非如此天帝怎会放任柏霖帝君所作所为,放任曦玄救战神,也不会让他剔除万年仙骨入轮回与那罗喉计都的元神纠缠十世。
  

  自天界大战之后...

 前言

  神爱世人是大爱,曦玄于战神是怜悯 ,舍了万年仙骨救赎战神是出于对罗喉计都,于对妖魔族的血脉不可逆的情,轮回十世禹司凤爱褚璇玑是宿命,伴生罗喉计是十世轮后回归本尊的私心。

  
        其实世人不知,曦玄对罗喉计都自始至终都是存有私心的。这是他作为万年之神唯一的杂念了。
  

  千年之前天道警惕天帝,太子曦玄私心已存,执念已生,天道有轮回,因果不可逆。
 

  若非如此天帝怎会放任柏霖帝君所作所为,放任曦玄救战神,也不会让他剔除万年仙骨入轮回与那罗喉计都的元神纠缠十世。
  

  自天界大战之后已有百年。

  
  那次大战除了天帝没人知道他的伤了根本,就连仙元都受损了,弱非罗喉计都给的心魂,本是活不了的,虽说修罗族的修复之力能让他的妖元多在凡间逗留已是奇迹。 毕竟有太多的暗伤是治不了的了。
  

  而更危险的是他的心魂受损元神不稳,就连仙元也被波及了,哪怕是罗喉计都的心魂在弥补,也是万分危险。 

  其实天帝说错了,计都给他不是半颗琉璃,而是他全部的心魂,只是有一半带着计都的意识隐藏了,藏在了补魂的那一半上,源源不断的催生着修罗族的再生之力,带着死志,断绝一切的的扎了进去。在他心魂破损元神沉浸的时间里,源源不断的在滋生修复融合着他心魂上的破洞,安抚稳固着他的仙元。
 

  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魂修复融合的很好,曦玄能感觉到他的心魂在复苏,脉搏里带着罗喉计都的温柔。  
  
  心魂的融合让曦玄迫不得已,偷窥了很多罗喉计都的温柔和善良。 

  三界终究有愧与他的。

  柏霖配不上他的情谊,他亦有有愧。

  曦玄的仙元是在魔域苏醒的,恢复了万年记忆连带一部分计都的碎片记忆。 

  他早已不再只是禹司凤了,更多的是曦玄,是金翅神鸟,是天道认定的天界的太子,是天生带着圣光与悲悯的神。

  白帝轮回,天帝不问世事,天界不可一日无主,他是天界的太子曦玄,早应该回归了。

  
  留在凡间陪着褚璇玑的是他从元神里剥离的一缕执念。

  他这千年轮回,救赎已成,宿命已留,他无须过多的逗留。

无期

【乔楚生/路垚】一江水

Warning:伪纪实向/生垚生无差/BE预警/一方死亡预警/1w+一发完

BGM:《一江水》


00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01

乔四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从出身开始便犹如天堑不可逾越。

有人生于望族,一生富贵荣华衣食无忧。

有人生如草芥,从小辗转流离苟活于世。

他年少时为了谋生做过很多勾当,入流的不入流的,清白的肮脏的,能填饱肚子的地方就有他乔四。

在那个洋人数次轻蔑地将烟头烫在他身上时,他咬牙受了,不服气的汗水一滴滴溅在地上,也如油珠砸在他心头,剜肉削骨之痛。

他想,总有一天我要成为人上人。


“楚生”这个名...

Warning:伪纪实向/生垚生无差/BE预警/一方死亡预警/1w+一发完

BGM:《一江水》

 

00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01

乔四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从出身开始便犹如天堑不可逾越。

有人生于望族,一生富贵荣华衣食无忧。

有人生如草芥,从小辗转流离苟活于世。

他年少时为了谋生做过很多勾当,入流的不入流的,清白的肮脏的,能填饱肚子的地方就有他乔四。

在那个洋人数次轻蔑地将烟头烫在他身上时,他咬牙受了,不服气的汗水一滴滴溅在地上,也如油珠砸在他心头,剜肉削骨之痛。

他想,总有一天我要成为人上人。

 

“楚生”这个名字也是很久之后白老大给他起的。

“…楚字,古指牡荆,落叶灌木。你生于湖北,亦是楚地之子。楚生,也可意指衣冠齐楚,不卑不亢地活着。”

白老爷子捻动着佛串抬眼看他,一派慈眉善目,和煦亲人。

乔四心念一动。

“多谢白老爷子。”

他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楚生楚生,也是辛酸痛楚的一生。

 

凭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乔楚生擅极察言观色,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炼就得登峰造极,又借着一身不怕死的热血武力,渐渐也在白老大手下闯出了一点名号。

 

[ 上海滩八大金刚之首黑帮乔四爷 ]。

 

至此,他便算是在卧虎藏龙的上海滩有了一席立足之地。那些卧居上海滩的势力,不论黑道白道,不论华人租界,不论心中何等打量,面上都要和和气气地称上一句——


“乔四爷”。

 

 

年岁渐长,从乔四爷做到如今的乔探长,乔楚生已经学会如何收敛一身戾气,更是悟到了白老大笑面佛的精髓,面上端的是散漫不羁笑意吟吟的样,可身上那两处烫伤告诉他,这世上有些东西,注定是要烙在他骨子里,跟随他一生一世,陪伴他至死的。

 

 

 

02

被人敬怕得久了,乔楚生也有了一丝错觉,仿佛自己真是实现了年少之愿,处处被人高看一眼。


直到他遇见了路垚。

 

路垚这位少爷当真是与其他权贵子弟不同。他们因探案相识,在不知晓路垚的来历之前,乔楚生虽对他爱财如命却又对那些奢侈品如数家珍的模样心生疑窦,倒也不曾有所防备,因为识人无数的乔探长看得出,路垚的眼睛非常明亮,清澈坦荡,为人娇气又聪慧,是他向往的样子。

 

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千伶百俐。

是个从小活在阳光下的人物。

 

他原先以为从小看到大的白幼宁已是冰壸秋月,但像路垚这般狡黠聪慧,却能保持一点通明的人,却是前所未见。

这样的人,对于半生蝇居在黑暗中的乔楚生来说,几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几个案子下来,他与路垚有了过命的交情。他们和白幼宁的三人组合,也是无往不利,顺遂至今。

 

坐在白幼宁和路垚的公寓里,头上一点点黄晕的光,桌上素净的瓷瓶里插着一枝尚含露水的娇艳月季,乔楚生解开制服外套搭在椅背上,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切上一块路垚做的牛排,对面的白幼宁和路垚又开始拌嘴打闹,厨房的炉灶上还在煮罗宋汤……

大上海的夜是很迷人的。华灯高照,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对于乔楚生来说也抵不上这一方住宅一片安定又温馨的橘色。

烟气缭绕,亲朋为伴,正是与他华美却时常空无一人的豪宅完全不同的,他梦寐以求的家庭。

乔楚生不自觉笑起来,素日里锋利锐意的眉眼弯弯,倒显出几分快意的少年气来。

 

即使是乔楚生这样活在当下的人,也会憧憬平和而安宁的生活,憧憬深夜一盏昏黄暗淡却柔和的灯光。


他原以为可以一直这般过下去的。

 

 

03

后来的乔楚生细想,其实人与人之间的鸿沟早已存在,不显山不露水,便如一根深埋于血肉的骨刺,一旦触之便有锥心蚀骨之痛。

 

在刻瓷师提起八大金刚之事时,乔楚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毫无所知的路垚,重咳一声,刻瓷师立刻噤声。

乔楚生并不希望路垚知道这些事。上海滩的水这么深,一如黄浦江奔涌不息,路垚这样清清白白的人,不该知晓黑帮、斗殴那些腌臜之事。

——不该知晓他手中有过多少血腥。

那身警服穿的久了,就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皮,一层伪装正义的面具,他希望只让路垚看到他堂堂正正的一面,而不是作为一个血腥修罗。

他乔四,竟也有心生怯意的一日。

 

乔楚生以为此事揭过作罢,却不料路少爷原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骨刺埋下日渐生成,而他竟然在处理李蒙那个案子之时才恍然惊觉。

 

“这个案子你对抓凶手有什么想法?”乔大探长插着裤兜,问他的私家侦探。

“找个地方,喝喝茶赏赏月,不是很好吗?”路少爷冲乔楚生狡黠一笑,清亮的大眼睛这样一眨,乔楚生竟有些着了道似的目眩神晕。

 

栽了。乔楚生想。

 

他们到桥上之时,夜幕已然降临。明月高悬,夜色宁静柔软,皎洁的月光与上海滩的霓虹灯光交相辉映。路垚和乔楚生在桥边静静地走,黄浦江在桥下静静的奔流,灯影映在两人身上,竟显出几分无端的暧昧来。

 

乔楚生转头看路垚,心旌微荡。


争还是不争?

叱咤上海滩的乔四爷敛目思索。

路垚有在打听八大金刚之事。那是不是说明……

乔楚生站在桥头,深吸一口气。

今天的月色真的很美。夜虫鸣起,罕有人烟。两个人,一座桥,一条江流。

乔楚生握着栏杆,开口道:“如果你想有一个名分,送个拜帖就可以了。我们家老爷子收你为徒,你的辈分会很高。”

他斜眼看路垚,眉眼含笑,指节却紧得青白了一片。

路垚在他面前随性惯了,此时伸了个懒腰,随口说:“我爸妈要是知道我加入黑帮,我这辈子就别想回家了。”

 

乔楚生顿了顿。

夜色越来越浓,远处的百货大楼,不远处的成片树林,明月沟渠,好像一下子就掉入了深不可测的沉寂里。

他往下望去,奔流的黄浦江破碎了一江的光影。

 

乔探长舔了舔后槽牙,松开了手,想辩解什么,又发觉无话可说。

他只能对着黄浦江幽幽地叹息。

“……黑帮啊。”

他拍了拍路垚的背,欲言又止,还是摇头离开了这处伤心之地。

 

“我不是这个意思!诶哥!我是说——”

路垚后知后觉拔腿就追他,开始补救讨好。

可裂缝已然形成,早无转圜余地。

乔楚生微微笑道:“没事。”

 

连黑帮老大的千金都对黑帮身份不满,世人皆有成见,正常至极。

乔楚生原以为路垚是不同的。

浓郁的夜色下他终于记起,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出身,确实如这浩荡的黄浦江两岸,永隔一江水。

 

 

04

“跟幼宁合租的那个男人,你怎么看?”早在白幼宁执意与路垚合租时,白老大就敛着怒气,问乔楚生。

“他啊,贪财,但绝不好色。”乔楚生替路垚辩解,“您放心,他不会对幼宁不利的。”

想起两人鸡飞狗跳的日常,他笑的眉眼弯弯。

“你替我盯着点,有什么越界之事马上来跟我说。”白老大还是不放心,叮嘱乔楚生。

“您放心吧。”

 

后来的乔楚生不是一次看到有人在跟踪他们。

他也曾做过情报贩子,手下眼线无数,对于追踪之事熟悉的很。余光扫去,又有一些面熟的脸孔。乔楚生心里有了底。

他放任他们而去,发觉这些人每每跟在他们身后数十米处,幼宁和路垚同时出现时人数最多。

白老大放心不下自己女儿,也是情有可原。

乔楚生垂着眼,看着白幼宁拧着路垚的耳朵,小怂包哀哀叫唤,从“幼宁”喊到“姐姐”。

他孤零零立于原地,只好低头去看尸体。

 

“你觉得,幼宁对路垚如何?”

乔楚生得知路垚身份的那日,白老大唤他回去吃饭。

“同室之情,相处得很和谐。”乔楚生斟酌着说。

“路垚此子端正清明,家境不错,对幼宁也是很好。我觉得,他可以做我的女婿。”

白老大抚掌一笑,精明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乔楚生身上。

乔楚生心头一凛。

他小心翼翼地说:“老爷子,这事还是要看幼宁的心思吧,女儿家……”

白老大笑着说,“楚生啊,你没有谈过恋爱,他俩的相处早已像对小夫妻了,老爷子我什么人没有见过,幼宁这样啊,早就心里有了他了!”

乔楚生强撑起一笑,低头扒饭,颇有些食不知味。

“找个时间,带他和幼宁回来吃个饭吧。”

白启礼轻描淡写一锤定音,好像这桩婚事乃是板上钉钉,连乔楚生开口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是。”

用餐完毕,乔楚生正要离开之际,白老大忽然唤住他。

“我忽然想起,楚生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正儿八经动个心了。你若是寻不到好姑娘,我这也有许多名媛想要结交你呢。”

乔楚生愣在了原地。

他回头看去,白老爷子垂着眼,端坐在正中意大利真皮沙发上,手中佛串捻动,神色沉静,不辨喜怒。

 

乔楚生忽然起了一阵凉意,背上冷汗涔涔。

“让老爷子费心了。”他笑着鞠了个躬,倒退着离开了白公馆。


那天晚上,乔楚生在长三堂瑶琴姑娘房间里放肆地喝了个酩酊大醉。

原来叱咤风云的乔四爷,也只是仰仗他人鼻息之人物。

 

 

05

自白老大点破,乔楚生就有意无意地观察起路垚和白幼宁的日常模式来。路垚对白幼宁是又嫌弃又宠,无事就吊儿郎当智商碾压,过火了就对她认怂,姑奶奶长姑奶奶短的,倒确是一对欢喜冤家。

 

“楚生哥你看他!认赌服输啊三土!”

白幼宁用力地把枕头砸向路垚,人高腿长的路少爷敏捷地一躲,就扒拉着乔楚生不放。

 

“就是啊乔四你管管这个女人!”

他像只八爪鱼一样缠着乔楚生,不算宽广的胸膛贴着他后背,叽里呱啦乱叫。

 

乔楚生被压得脊椎一弯,只好托了托他屁股,背稳这大少爷,无奈道:“又怎么了?”

 

“今天他让我做他模特,给我画幅画,说那个外国人肯定还会买他的画,至少二十大洋——你看看他把我画成什么样了!”

白幼宁指着窗帘边上的画气鼓鼓地说。

 

那幅画色彩明亮鲜艳,只是线条散漫,形状有些豪放,依稀能看出一个女子的轮廓来。

 

“你懂个屁!这是慕夏风格,慕夏你知道吗——现在欧洲最流行的艺术风格,你看这波西米亚风服饰,你看这自由曲线——”

路垚一只手抱着乔楚生的脖子,一只手指指点点侃侃而谈。

 

“你少在这里玷污艺术!连那个外国人都看不上这幅画,路三土愿赌服输,你说过卖不出去就把房间里的东西任我挑——”

白幼宁气得像个河豚,高跟鞋哒哒地到处跺脚,作势要拎包揍路垚。女孩子的包装饰繁复,金属碎片极多,这一砸还得了。乔楚生一手拦住她一手托着路垚,仿佛一个操心的老父亲。他早已听得头昏脑涨,什么慕夏风格,什么自由曲线,他确实与他们没有共同语言。

 

“三土你愿赌服输能不能让让幼宁?”

他只好偏头对路垚说。只是极尽的距离下,他的嘴唇就这样擦过了路垚的脖颈。

路垚一个激灵后倾,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就这样摔在了沙发上。

乔楚生没有想到路垚的反应这么大,有些无措。

路垚讪讪地抱着枕头,撇过头对白幼宁说:“那你挑点别的呀,挑乔四送我的东西干什么呀。”

 

乔楚生端坐在沙发一边愣住了。

“路三土你自己看看你房间里有多少不是我哥送你的?我只是挑了一支笔,又没有动那些值钱的东西!”

白幼宁气笑了。

 

“笔也不行!”路垚倒是很快梗着脖子反抗了。

 

乔楚生的心里没来由地雀跃起来。

“好了幼宁,我代他给你赔罪行不行?我带你去买衣服好不好?”

高兴的乔四爷就想散财。

 

“哥你不能总是这么惯着他!”

白幼宁气呼呼地跺脚,路垚坐在乔楚生旁边冲着她做鬼脸,白大小姐怒气冲天,回房间生气去了。

 

“今晚我请你吃饭,嘿嘿嘿。”仿佛又一场战争胜利,路垚高兴极了,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对乔楚生手舞足蹈。

 

“你们俩啊,前世一定是夫妻。”乔楚生失笑。

路垚却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啊?”

“前世夫妻,今生冤家嘛。”乔探长垂下眼,淡淡地解释。他的声音很轻,路垚却听得一清二楚。

 

06

屋子里有一段时间寂静无声。正值夕阳西下,绛色霞彩烧红了天空,从窗外洒下一片昏黄的金光。远处传来街头艺人的二胡声,嘶哑悠扬,乔楚生抬头去看夕阳,阳光仿佛千万把利剑刺入他眼中,让人有种落泪的冲动。

 

“乔楚生。”路垚忽然闷闷地说。“你那天在百乐门喝醉了,瑶琴姑娘让我带你回来,你——”

乔楚生侧头看他。他们离的很近,路垚的睫毛很长,皮肤又滑又嫩,抓着枕头的手指修长白皙,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他几乎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只是这样想靠近他,光是看着他便喉头生涩,一身腥血滚烫,如同飞蛾扑火,引颈受戮。

 

“报告sir!”

屋里的玄妙氛围霎时打破,两人俱是一惊。

萨利姆站在门口,“有新案子!”

 

乔楚生没来由地气恼起来。他直觉他将会与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失之交臂。

路垚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刚才话语间的那丝犹疑和脆弱仿佛只是乔楚生的错觉。

 

“知道了。”他没好气地说。

“你刚刚还没说完呢。”乔楚生低头问路垚。

路垚的目光游移起来,他说:“……没事了。”

 

乔楚生沉默了一会,也不再追问。

 

他直觉这件事非同小可,后来有几次他不死心想要试探路垚,都被他用拙劣的借口躲过去了。


而白幼宁的心意,乔楚生也终于知晓了。

那日他以假冒公职人员罪将路垚关进了监狱,白幼宁果然心急如焚,甚至想到为了他去求亲爹。确是情深意重,无可挑剔。

乔楚生看她仍然有些埋怨的眼神,只笑了笑。

那个戛然而止的黄昏,他再也没有提起。

 


乔楚生拿着案卷来到两人合租公寓时惊了一瞬。

路垚打扮得人模狗样衣冠楚楚,一身定制西服显得他身材挺拔,领结打的规矩齐整,精心烫过的头发向后梳起,显得沉稳持重,一副人中龙凤的名门公子哥样。

“这是干什么去了?”乔楚生问道。

“这个女人逼我回家吃饭,乔四你管管她!”路垚解开了领结豪迈一扔,躺在沙发上嚷嚷道。“你们家家宴请我干嘛!”

乔楚生寻声望去。

“家宴?”

他轻声咀嚼,来自法国的鹅绒枕漫天挥舞,没有人听见他的自语。

 

有一瞬间,他又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在码头抗包的少年人被屈辱地用烟头烫在身上的时候。

在那之后他加入黑帮,攀结白老大,闯出了名声,黑帮千金唤他一声哥,白家佣人唤他一声少爷,外面人唤他一声“乔四爷”。

其实谁都知道,他不过是白老爷子手下的一条狗,哪有真正做少爷的资格。他在白家这么多年,同桌用餐无数次,哪一次能真正称上一顿“家宴”?

甚至是白幼宁,从小到大她喜欢的都能得到,所有人都要让着她,从金钱到物事,从物事到……人。

乔楚生如何爬的到这个位子,白老爷子就能如何让他做回码头抗包的少年。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他亦不能背信弃义。

 

路家少爷和白家千金,也算是登对。

 

乔楚生哂然一笑,拿着卷宗却未能入眼一字。他想了想,还是主动走出去为这对未来夫妇关上了门。

 

“楚生哥呢?”白幼宁忽然察觉。

“不知道啊。走了?”

路垚茫然四顾,空荡荡的大房子一片寂静无声。

 

 

07

江湖传言,乔四爷近些日子总是流连美人乡,从百乐门到长三堂,每个姑娘都与他相熟。

路垚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没有案子的时候,乔楚生总是不在巡捕房,萨利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你们乔探长都不回家的吗?”

“回家?诶呀探长那冷冰冰的大房子连个打扫的都没有,是我我也不想呆,他基本都睡巡捕房的。近段时间应该歇在长三堂吧。”

卢阿斗嘟囔了一句,摸了摸后脑勺。

路垚心一沉。

 

十里洋场的夜晚总是灯光璀璨,衣香鬓影,名流云集。风情万种的长三堂在波光粼粼的黄浦江上倒映着自己的风姿绰约,汽笛悠扬,水声汩汩,乔楚生坐在长三堂的窗边,静静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

十里绮罗外滩烟。

 

“那日我喝醉了,你为什么找路垚送我回去?”乔楚生问瑶琴。

 

“路先生有跟你说什么吗?”瑶琴抿了口酒,答非所问,漂亮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一丝江南女子特有的愁绪。

 

乔楚生皱起了眉。

 

“我醉酒失态了?”他眉头微蹙,眉眼陡然锋利起来,身上升起了一丝戾气。

 

“倒也不是。你的酒品一向很好。”瑶琴摇摇头说。“我只是给了老李一块大洋让他绕过巡捕房的车去请路先生。相识多年,楚生,我也要为你争一争的。”

 

“你不该这么做的。”乔楚生难掩怒气,酒杯往桌上一砸,又怕吓到她。

 

“我遗憾过。”瑶琴平静地说,“我只是不希望你也有遗憾。”

 

她也曾有青梅竹马的少年郎,俊秀温柔,却因战乱失散,从此天各一方,再难相见。

直到再想不起他的面容,瑶琴才恍惚发觉,自己从未将幼年情窦言之于口,更别说得到一个再续前缘的诺言。

人间别久不成悲。

 

“我听说路先生要结婚了。”瑶琴给乔楚生斟满一杯,叹息道,“楚生,这便是缘尽了。”

她垂着眼,纤细的手指握着酒杯一饮而尽。

 

“我知道。”乔楚生淡淡地说。

 

 

08

路垚和白幼宁结婚之前,拉着乔楚生跟他们一起去南京路的照相馆拍结婚照。

照相馆大堂摆着一张电影明星张织云的艺术照,穿着旗袍的美人雍容华贵、气若幽兰,实在是赏心悦目。

“怎么,你又认识啊?”路垚见乔楚生凝望着她的照片,道。

“现在上海滩最火的女星之一,你不认识?”乔楚生说。

“只是张织云被称为‘悲剧圣手‘,摆在大堂中央就有点……”他摇摇头,又觉得自己迂腐迷信了。*

 

“楚生哥我们一起先拍一张!”白幼宁兴奋地说。她今日精心烫染了长发,穿着一件粉色百褶裙,滚一道窄窄的白边,清丽脱俗,既有莲的温婉,也带着梅的孤傲。

学徒搬上了一张实木椅,路垚和乔楚生正装革履一左一右站在端坐的美人背后,修长挺拔,神采飞扬。

老师傅赞不绝口。

 

“少爷夫人跟我来这边换装。”学徒引他们前往,接下来便是这对夫妻的事了。

“那就请四爷在这里等等了。”老师傅自知得罪不起这位爷,连忙拱拱手。

乔楚生自觉地立于原地,百无聊赖翻看着照相馆的旧照片集。

 

路垚先走出来了。他换了一件黑色燕尾服,修长的双腿被紧紧包裹在西装裤内,红色的领结衬得他丰神俊朗。见乔楚生望过来,路垚有些羞赧地问道:“好不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

乔楚生走过去,帮路垚把西服领结摆正。

“你结婚……我还没恭喜呢。”乔楚生慢吞吞地说。他从柜台后拿出一个蓝丝绒盒子递过去,“试试吧。”

路垚面露惊诧,打开看到一对皓金镶钻袖扣,泛着莹莹的光。

“我给你戴上试试。”乔楚生见他愣在原地,取了一颗给他戴上。

“宝格丽的,从意大利运过来可贵了。”他低声说。

路垚低头就能看到乔楚生安静专注的脸。

乔探长很少有这么平静温柔的时刻。路垚想起当初在那个西式餐厅,乔楚生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给他戴上了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乔楚生,其实那天我送你回家,我——”路垚鬼使神差地开口道。


“路垚。”乔楚生打断他。

路垚一怔,乔楚生已经很少叫他名字了,他跟幼宁都喜欢喊他三土。

“新婚快乐。”乔楚生直视他的眼睛说。

 


白幼宁穿着白软缎礼服长裙出来的时候,路垚和乔楚生正站在大堂两端发呆。她戴着白手套,披着罩纱,素日里傲气凌人的瓜子脸也有些含情之意。

乔楚生迎上去,上下打量他的幼妹,变戏法似的献上一个楠木盒,说:“我觉得你还缺这个。”

白幼宁惊喜地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颗颗饱满晶莹,名贵至极。

“谢谢哥!”白幼宁毫不矜持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诶诶诶三土还在呢。别让人家师傅看了笑话。”乔楚生笑着挪开了她的手。

老师傅乐呵呵地指挥新人摆姿势,还不忘向乔楚生夸赞两句。

“四爷,您的妹妹和妹夫当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乔楚生撑起了嘴角。

“那是自然的。这照片都给我一份吧。”

 

09

再后来瞬息几日发生了许多事情。路家对白幼宁和路垚的婚事不看好,派了许多士兵在婚礼上搅局。

诺曼先生苦心筹谋数年,剪其党羽,逐渐令白老大捉襟掣肘。

上海之外,国民政府与北洋军阀之间冲突加剧,战事正式打响。

十里洋场一片混乱。

乔楚生在各个帮派和势力之间周旋,即便是路垚和白幼宁的婚礼,他都拿着枪在教堂外与路淼对峙,誓要护着两位新人礼成。

他已经不记得路垚的燕尾服,幼宁的白婚纱是如何圣洁庄重的样子了,也不记得他们携手走出的亲密模样。

 

他只记得,那日教堂的钟声,沉郁,悠扬,寒鸦在天空盘旋,仿佛命数既定,亘古至今。

 

 

各个势力都不想看到上海滩血流成河,进行了长达一周的秘密协议。

乔楚生被撤走了探长的职位,法租界巡捕房由英国人接手了。

杜月生,蒋志清也出面调停,稳定上海大局。*

路家承认了路垚和白幼宁的婚事,前提是希望他们离开上海这个是非之地,去海外营生。

 

“老乔你之后怎么办?”

路垚还怀着一丝期冀,希望乔楚生跟他们一起走。

“我是个江湖人,只会打架,做不了别的。”乔楚生插着裤兜吊儿郎当地笑着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上海是我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我理应守卫这里。更何况老爷子还在这呢。老爷子本来就希望青龙帮能够洗白,参军当个连长旅长回来转一圈也算是光宗耀祖。”

 

路垚急了。“打仗可不是你们黑帮火拼,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你以为军阀是好打的吗?”

 

乔楚生摸了摸口袋,叼出一支烟,猩红的火光一闪即灭。

 

“你不是说军阀不是国家的未来吗?”他缓缓吐出一口白雾,氤氲的白烟中路垚看见他带笑的面容。

“我相信我们会胜利的。”

 

“你不是一直想去国外看看吗。远渡重洋,过一种新生活。”路垚低声说。

 

乔楚生怔了怔。这确是他们曾经谈起过的话题。可是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的。

他拍了拍路垚的肩。

“不用担心我。赶紧去收拾行李,明天送你们去码头。”

 

 

第二天一早,他就敲响了路垚和白幼宁的房门。

“你带这些干什么呀,哥你看他——”白幼宁正在对路垚发脾气。

“你不会唱片机都想带吧,祖宗,你别闹了。”乔楚生倚着房门,又好气又好笑。

“我没闹!”路垚难得板着脸反驳他。

 

天色蒙蒙亮,他们坐在洋车内,白幼宁拉着乔楚生的胳膊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讲国外吃不惯的鱼子露,讲白家在国外的分舵主是她不喜欢的二叔,更多的是讲国内动荡不安的局势,要他照顾好自己。

路垚坐在前头频频往后看,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下了车,乔楚生主动帮他们提了行李,白幼宁说,他们会先回路垚母校康桥大学看望恩师故友,再去白家和路家在英国的地盘。

 

乔楚生一瞬间产生了羡慕之意。如果他也能去国外看看,如果他跟他们一起走。

远渡重洋,离开跌宕沉浮的十里洋场,离开左右逢源的黑帮。

 

路垚嫌弃地听着,在攒动的人群中伸手揽过她,把她晃荡的耳环捋正。

 

乔楚生这才意识到,这是对新婚夫妻。

他们的人生永远生死与共,乔楚生的人生,与他们终究要桥归桥,路归路。

 

“我会给你写信。”路垚认真地跟他说。一个月一封,你要记得。

乔楚生笑了笑。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没有见过打仗的惨烈,乱世之中,命如草芥。

“最迟一年一封。”路垚咬着嘴皮,固执地说。

乔楚生笑着说好。

 

在登上渡轮之前,路垚忽然把手上的表摘下来,给乔楚生戴上。

“干什么呢这是。”乔楚生快速地往旁边看了一眼,手往回缩。

路垚抓着他的手腕固执地把表带系好。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素日里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此时手劲难得很大,连乔楚生都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把你送我的表给你,你要戴着它想我…们。”路垚看着他认真地说。

 

乔楚生摸了摸腕表上路垚残余的体温,平静下来。

他百感交集,却只笑了笑说:“前些日子,瑶琴教了我一句诗。”

 

依仁蹈义,舍命不渝,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路垚也笑起来。“你不是一向只喜欢说人话么?”

乔楚生摸摸鼻子。

“我也说不清什么意思,老爷子倒是很喜欢,那天晚上开了三瓶酒,一个人喝到了天亮。”

 

他送路垚和幼宁上了去往英国的游轮。

路垚和白幼宁在码头上冲他挥手,跟他说再见,说过几年会回来看他。路垚搂着白幼宁的腰,防止她激动地掉下去。

 

 

“幼宁,路垚。再见了——”

汽笛声长鸣,白烟滚滚。渡轮要开了。乔楚生用力地挥了挥手。

 

“三土啊,江河万里,你珍重啊——”

白幼宁诧异地看了路垚一眼。路垚飞速地回头。

 

乔楚生的身影湮没在灰蒙蒙的人群中,那些神色各异的人们离他们越来越远,隔着浩浩荡荡的一江水,逐渐模糊成了一个黑点。

 

苍茫的黄浦江潮起潮落间送走了悲欢离合的故事。

繁华的上海旧梦远去了。

 

 

 

10

路垚和白幼宁在英国安定下来之后,开始给乔楚生写信。白幼宁发挥了她记者的优势,絮絮叨叨洋洋洒洒写了许多,讲了这边的风土人情和趣事,询问兄长在那边怎么样。

 

路垚在旁边冥思苦想,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他干巴巴地写,我想上海的松糕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白幼宁拿起来看,什么呀,你怎么写的驴唇不对马嘴。

路垚恼羞成怒,又跟她拌起嘴来。

 

他们写了两封,一封寄给了白公馆,一封寄往了乔楚生将要去的南京。

第一个月,他们没有收到回信。

路垚有些不安,白幼宁宽慰他,战事险峻,也许只是没收到呢。

第二个月,还是没有回信。

白幼宁皱了眉,一天看三回信箱。

第三个月,他们收到了一封皱巴巴的信。

信纸夹着些血迹,乔楚生说前方战事吃紧,数月大概只能寄一封信,要他们不要担心,自己还过得去。

 

路垚和白幼宁放下心来。

隔着一江水,他们与祖国,与上海,与乔楚生的命运紧密相连,遥遥相望。

路垚和白幼宁又给乔楚生寄过几封信,却如石沉大海,再无踪迹。

 

 

1928年,路垚再也没有了乔楚生的音讯。

 

 

1929年初春,白幼宁发现自己怀孕了。路垚致电白老大,白老爷子在电话那头老泪纵横,又告诉他们不要回来,上海形势还是不妙。路垚又问,有没有乔楚生的消息?白老大说北伐的军队到南京时,就已与乔楚生失去联系。

 

1931年,路垚受邀回国,担任黄埔军校教官,教授医学。白幼宁随其回国,担任黄埔军校刊物《青年军人》主编一职。他们的子女留在海外,与路家人一同生活。

 

这些年过去,路垚成家立业,渐渐与路家人冰释前嫌,来往频繁。借着路家在国民政府和白家在黑白两道的势力,路垚四处探听乔楚生的下落。

 

再后来,黄埔十期的一个学生给他带来了消息。

 

“湖北仙桃有位乔先生的战友,托我把这个给您。”那个青年站得笔挺,将手里的木盒子递给路垚。

湖北仙桃,乔楚生的故乡。

时至今日,虽早已有了万千准备,路垚还是终于真切地感到天旋地转。

白幼宁接过盒子,轻声问。

“他怎么走的?”

 

青年有些为难,说:“那位先生一直哭,说当时他跟四爷在队伍最后,四爷说表掉了一定要去找……虽然就两三步路,但是那个炮火突然就在他旁边炸开了……他也不晓得什么表这么重要一定要去找……”

 

路垚沉默地捧着盒子。

白幼宁警觉:“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卢阿斗。早年中弹断了一条腿,捡回了一条命,如今定居在湖北仙桃做些手工营生。”

 


木盒已老化多年,表面有虫蚁驻咬的痕迹,蒙着厚厚的灰。路垚拂去灰尘,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染血的手表和一只钢笔。早已不再走动的手表下,是半张烧焦的老照片。除此之外竟再没有了。

 

叱咤上海滩的乔四爷,死前身外之物竟只有这些。

 

路垚拿起那张旧照片,是三个人当初的合照。薄薄的相片几经辗转流离,乔楚生的身体已经半边烧焦,另半边的路垚和白幼宁却依旧笑靥如花,青春永驻。

 

白幼宁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那,他是哪天走的,葬在哪?”

 

青年迟疑半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路垚看懂了。

 

他温和地笑了一下。

“多谢你。”

 

 

11

路垚和白幼宁向黄埔军校告了一月的假,说是回欧洲看看孩子。

上海的码头人头攒动,比前些年更多。局势如此,不走,上海也许就会成为一座孤岛。

正值立秋,梧桐树枯黄的叶在寒风中簌簌颤抖,这样的季节,昔日沪上繁华旧梦也能变得萧索苍凉。

白幼宁和路垚相互依偎,静静等候着渡轮驶来。

 

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

在英国的渡轮上,路垚看着一望无际的江河,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乔楚生曾经说,他也想远渡重洋,看看万里江河,波涛大海。

 

他最后还是逝于故土。

白老爷子得知时一声叹息。

“云闲望出岫,叶落喜归根。路垚哪,你也别太挂怀了。”

就让桥归桥,路归路。

 

 

“我认为军阀不是国家的未来!”二十四岁的路垚义正言辞地对乔楚生说。

“那你认为谁是未来?”乔楚生逗他。

“……反正不是你。”青年撇开了头。

当年的戏言一语成谶。

乔楚生确实不是国家的未来,他成了护卫祖国和乡土的一柄枪,在岁月的洪流里坚如磐石。

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

路垚想,乔楚生这样从底层步步爬上的人物,天生带着江湖义气重感情的男人,对他这种亲情淡薄利益至上的名门公子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很多年前那个夕阳西下的黄昏,未说出的话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那个晚上你喝醉了。瑶琴姑娘托我送你回去,你……在喊我的名字。”

 

“路垚。”

“路垚。”

“三土……”

 

“三土啊,江河万里,你珍重啊。”

 

渚岸望江,黄浦江默不作声地向北奔涌,以亘古不变的韵律携着十里洋场的沧桑岁月和纸醉金迷的霓虹灯影一同流向远方。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END——

*张织云:中国第一代女明星之一,中国电影史上的第一位影后。因她善演悲剧角色,所以被誉为"悲剧圣手"。

*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三民主义歌》

*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出自宋代辛弃疾的《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

*杜月生,蒋志清都知道是谁吧...按剧里原型来说应该来往颇为频繁



霜瑕

【日月】万里丹山路(十四章)

十四章·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1.


一句“人各有命”,听得谈笑眉心中酸楚不已,一时竟难自辨,究竟是为自己的坎坷而哀戚,还是苦痛于他人的艰难。

她默默地收起那柄金钗,摸索一番,终于寻出一枚朴素的银簪。那是她还在家中做姑娘时所佩戴的爱物,本应是桃杏两枚凑作一对的;桃花的那支到底在几时失落了,谈笑眉自己也记不大不清楚。但有这枚雕做杏枝模样的发簪长伴在身,也足以令她在漫长的禁足岁月中,时时都追忆起少女时代的纯真欢乐,聊作慰藉。

要告别这样满载回忆的物事到底还是会有几分不舍。但她终究还是向那卖炭老汉递了出去:“……那这个,请恩公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银枝上雕着三四朵杏花...

十四章·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1.


一句“人各有命”,听得谈笑眉心中酸楚不已,一时竟难自辨,究竟是为自己的坎坷而哀戚,还是苦痛于他人的艰难。

她默默地收起那柄金钗,摸索一番,终于寻出一枚朴素的银簪。那是她还在家中做姑娘时所佩戴的爱物,本应是桃杏两枚凑作一对的;桃花的那支到底在几时失落了,谈笑眉自己也记不大不清楚。但有这枚雕做杏枝模样的发簪长伴在身,也足以令她在漫长的禁足岁月中,时时都追忆起少女时代的纯真欢乐,聊作慰藉。

要告别这样满载回忆的物事到底还是会有几分不舍。但她终究还是向那卖炭老汉递了出去:“……那这个,请恩公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银枝上雕着三四朵杏花,姿态各异,栩栩若生。老汉只看了一眼,还是连连摆手:“不可,不可,夫人,这样精细的玩意,不是老儿我能……”

“此物换成银钱,也不值几何。只是,”谈笑眉垂下眼帘,缓缓道:“银簪不比陶器娇弱,枝上杏花亦能常开不败。我思前想后,也只觉得唯有此物,能配得上恩公的高义。”

那番文绉绉的话,也不知道卖炭翁到底听懂了多少。却只见这老人身躯一震,顿了又顿之后,终于用那皲裂了的双手颤若抖筛地接过这枚银簪。一对血丝密布的眼睛直直凝视着簪头的杏花,仿佛看得久了,这银雕的细枝上就能开出真的花儿来。半晌之中,他哑着喉咙,嘶嘶道:“……我家春杏若是看了,一定欢喜。”

说罢,便急急地背转过身去,像是再不能自抑似的,无声地耸动起枯瘦的肩膀来。



断情庵内主事的尼姑听到传报,急急赶往偏院,却到底是来得迟了。

废墟之中的烟尘堪堪散尽,来者的踪迹却已杳不可寻,只有一地碎石与木屑,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牛马尚有舔犊深情,何况是人。”老尼姑在废墟前合掌,捻着手中的胡桃念珠,轻声一叹:“若当真断情绝欲,又与木石死物有何不同?”

负责为偏院递送食水衣物的小尼姑心中又是畏惧又是好奇,既担忧自己会因顾看不周而被罚,又好奇师父言语中隐约透露出的丝丝隐情,遂怯生生问道:“院中的施主……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物?”

老尼姑捻着手上的佛珠,神情沉稳如山岳,眉目亦巍然无变:“是个可怜人。”她说,转身对一众比丘尼道:“把偏院打扫一下吧,废弃的砖石木料清运出来之后,再将其余物事一一清理整纳。待那人回来,再一并交由他处置便是了。”

她也没解释“那人”究竟是谁,只微阖着眼,口中继续喃喃地诵念着经文,自行回转自断情庵内去了。

二十载春秋更迭,数千次的日升月又落,只有飞来峰上的十方神佛造像,依旧在各自的石窟中,默默凝视这人间的一出出悲喜离合。



谈无欲心下惘然,疾步漫走,却是不知不觉间已回到了无欲天所在的山仞下。

花海欲燃,千山同艳。

那云蒸霞蔚的景象看在脱俗仙子眼中,却是一番说不出的刺眼。他闭上眼睛,竭力忽视掉心头那仿若被数百根针戳刺的痛感,提气运劲,旋身登上了无欲天。

听得林间响动,仇怨恨止与恩情爱休已知是主人回转,双双躬身相迎。但见无欲天主人身挟疾风,面若凝霜,心下具是一惊:不知是出了怎样严重的事体,才能让脱俗仙子几近失态。

仇怨恨止一向寡言少语,看主人神色不悦,也只在心中叹息一声,默默退下,继续做自己应做之事。

“……谈笑眉离开了。”谈无欲明明是一副的怒气难遏的表情,却又藏书楼前突然停住了脚步,对随侍一旁的恩情爱休道。

恩情爱休跟随谈无欲十数年,对二十年前的霹雳门之变只有略略所耳闻。但脱俗仙子这些年来对胞妹的照护,他却也都一一看在眼中,惊闻此言,也不由失声“啊”了一句。

“那,那……”被困一隅,时日久了心中有所怨怼自是难免,但恩情爱休也知,血洗霹雳门的元凶欧阳世家定不会放接天道的遗孀,谈笑眉的出逃,无异于是羊入虎口:“主人要去寻她吗?若是传话给安插在各地的线人,应当很快就会有所回报……”

却听谈无欲声调冷淡地说:“但她真的需要吗?”

深知脱俗仙子口不对心的脾性,恩情爱休依然试图劝解道:“您既耗费如此心神,只为保她一世太平,眼下这番变故,自然是——”

“她知道。”谈无欲说,目光沿着藏书楼的层层瓦檐,直掠向九霄之巅:“……她早不是十二三岁不知轻重的孩子。便是娇纵任性,也该有所限度。”

微弱的气流自他的唇边吐逸而出。恩情爱休竟不知那究竟是一声讥笑或是一声太息,只听那脱俗之人继续道:“我不差人看守她,是觉得她既自知墙外就是狼巢虎穴,便应不会贸然行事。谁知她竟能将生死都置之度外,哈……到头来,反倒是我轻看她了。”

这话实在令人难以做答,恩情爱休只默然无语。

“说来说去,到底都都是为‘情’之一字而已。”谈无欲自语,“为了见自己的孩子一面,连粉身碎骨之险亦能浑然不怕?真是……”

“主人,”此时,却是仇怨恨止开口了:“人既有生,便固有一死。比之于在碌碌无为中死于疾困,或为至亲与挚爱换命而死,世人想应皆选后者才是。”

这譬喻只换得脱俗仙子的嗤哼之声,“以命换命,世上何曾有这样轻率的买卖?不过是庸医与巫神的装神弄鬼之词罢了。”

“弟为兄顶罪,父为子从军,古已有之。”仇怨恨止道:“若能为亲爱之人换得一线生机,纵是九死,亦不悔矣。”

“是啊,”恩情爱休道,“您向护她周全,无非出于骨血情浓。那她对自己的孩子,又何尝不是十指连心呢?”


2.


脱俗仙子哑然。

“……随她,”谈无欲再次提步走向藏书楼,依然夹带有愤怒之意的音调中,隐隐掺着悲意:“如果她觉得这样很好,那就这样吧。”

话毕,他拂袖登楼而去,没入了那云海淼淼间的高阁与万卷藏书之中。

恩情爱休望着主人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纵然无欲天伫立在耸立入云的千丈高峰上,却也要和地面上的万物相连。

修道者,若能无情无欲,方能脱俗化仙而去。可人间的千万条大道上,竟真的会有一条不与任何小径交错、便是独身一人也能走到最后的路吗?



徽州多水乡,窄而长的河道如罗网般纵横密布。沿河的一户户人家,清一色是肃穆的白墙黑瓦。那典雅如画的人间画卷被倒映在河面上,又被驶来的乌篷小船迎面搅碎,可不像是那含悲行人的心境吗?

那沉默的汉子背着一把收进皮鞘里的宝刀,无言地走在水乡的青石板路上。这城镇的一切,于他,都是那么的不合适:这里的房檐太低矮,屋子太潮湿,碗太小,桌子也太精致,人们说话的声音太轻,又到处都题着佶屈聱牙的对联。甚至连当地特产的酒,都绵软香甜得没有力道,难以放倒一个伤心的人。

但他还是准时来了。就像过去几天的早晨那样,来到卖酒的铺子里,要了十坛最好的酒,用麻绳串了一串,扛在身上,往镇外走去。初时,店小二与老板还对此人的举动大为惊诧,数日下来,却也见怪不怪了。

此地乃众多诗人与名臣的故乡,浓厚的书文之风在世代之间交递流传。除却对文人墨客的推崇和恭敬,家家户户也都乐意敦促男儿们读书赶考,在朝堂之上博求一番功名。对武林中人而言,此地约摸是世上最无趣的所在。

当地中人也很少与绿林人士打交道,对江湖上的风云涌动,更是一无所知。就算见了汉子背后那柄镶着奇异宝石的金刀,也只露出好奇而非尊敬的神色,轻声地在巷口交换着些没有恶意的琐言碎语。

虽能耳听八方,但那名精壮的汉子却只依旧无言地扛着那雷打不动的十坛酒,挺直了那副武人的身躯,一步又一步地向城郊的坟地走去。


当地重书礼的宗族大户不少,便是寻常人家,也要学那些圣贤的教导,定期行祭祀先祖之礼。故而当地居民的墓地,多以氏族血缘之亲而挨连一起,好似这样便能在阴间也毗邻而居、互相照拂了一般。

在那挨挨挤挤氏族墓园外,只有一座醒目的石碑,远远地遥立于众坟之外,仿佛在泱泱尘世中落单的一翼孤鸟。

那石碑上也没有请工匠刻上仿名家字迹的碑文。新白如雪的云岩上,刻碑人以刀代笔,写下了“恩师 管千岳”五字。一笔一划,皆入石寸许,尽管未经漆墨描色,却也清晰可辨。

负酒而行的刀客来到碑前,先卸下酒来,随后便在碑前盘腿坐下了。

他拍开第一坛酒的泥封,浇在墓碑前的土地上。随着那哗哗水声响起,醇美酒香也四处散逸开去。酒液渗入泥地,只消片刻便消失无踪,而那大汉此时也已拍开了第二坛酒,仰头便往口中灌去。

曾几时,有人道,烈酒入喉,应如快刀饮血,一味辛辣,便可治无数伤心。年轻的徒弟望着那人所饮之酒,只馋得口水滴答,恨不能快快长大,做个与师父一样,既能行侠仗义、又能大口饮酒的江湖豪侠。

可此时,这位在坟前独饮的刀客,却尝不出酒中曾应有的欣纵与欢乐。徽州至醇的酒,倒进他的口中,竟像是一泡苦而辣的水,令饮酒人心头的悲伤更剧烈,喉头的痛楚更鲜明。

“酒之一物,”一声微微的叹息,在他身畔响起:“小酌怡情,痛饮则伤身。独眼龙,你身上的旧伤还未痊愈,连日狂饮,恐怕于病体无益啊。”

这声音温煦如熏风,独眼龙不需抬头,也知来者定是清香白莲无疑。他闷闷一笑,拍开了第三坛酒,道:“有明天的人,才需要挂心伤口愈合与否。若是没有明天,有何必在意躯体上的小小伤口呢?”语罢,将手边的第四坛酒抛了过去,“来!”这青年刀客提声高喝,“你与我,今日不醉不休!”

拂尘横卷,素还真稳稳地接住了这坛酒。他望了眼帝王刀的墓碑,只摇着头道:“素某何德何能,配得上与你喝这坛奠基先师的酒?”说着,单手破了坛口的泥封,也倾倒在了管千岳的坟前:“今日,素某便做一回借花献佛之人。这坛酒,还是敬予帝王刀吧。”

酒浸入土,便如魂消魄散,不留一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独眼龙只大口大口地喝酒,全不顾那液体已顺着他颤动的唇角流淌出来,又顺着下巴上的须髭,一路往衣襟流去。

“你若是在这里死了,”清香白莲负手望向远处,又对坐在地上的醉汉说,“素某治救你的那一番功夫,可就全然白费了。”

正讲着,独眼龙又已饮尽了一坛。他抬手擦了下脸上的残酒,哑着嗓子道:“恩公的救命之恩,独眼龙此生怕是无可回报了。若有来世……”

“你若是有寻短之意,区区几十坛酒,怕是还不够把自个儿给淹死的。”语带奚落地,素还真闲闲道:“还是说,你自觉武功逊色于帝王刀,已经知晓自己去寻仇金少爷的举动,无异于是自寻死路了?”

被人说中痛处,独眼龙喉头一窒,半醉的面孔上也露出了赧然与悲恸相混合的神情:“明知山有虎,”他答非所问地回曰:“偏向虎山行!”

“江湖人比刀论剑,不过是求个成败之论。”素还真说,“但经历了明月楼上与单锋剑尊宇文天的那一战,你也已应知晓,江湖中的胜负,从来都不只是绝对的实力差距而已。”他语中含笑,似乎别有所指:“所谓时也,亦是命也。”


3.


第五坛酒的泥封也被破了,“既然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又何必与天争命?”狂饮中的刀客哈哈大笑,将酱色的酒坛举至口边,直直地往嘴中灌去。

“既然是天命,便不会独独只偏爱一人。”被酒水浇透了的土地已是一片不堪的泥泞,清香白莲立于这片酒泥之中,足下的丝履却纤尘不染,仿佛从来只踏在云端上一般:“管千岳之所以会败给金少爷,是因为他心中有愧。独眼龙,你心中既是无愧,何来谈败?”

“恩公高看我了。”酒气熏天的刀客只摇着头,将酒液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半刻之后,青年提在半空的手一僵,被酒麻痹的大脑虽是迟了一拍,却终于捕捉到了对方话中之重:“……等等!”他瞪圆了一双眼睛:“师父对那金少爷……有愧?!”

素还真淡淡地应了一声,“帝王刀虽是败于自己的心魔,这份愧意,却并非因金少爷而起。”他语气温和而疏离,仿佛自己并非天下第一刀之争的始作俑者似的:“金少爷也不过是因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机缘,恰好得知了管千岳的这一软肋,又毫不留情地加以了利用,仅此而已。”

“无耻小人!”独眼龙暴喝一声,本已熄却了光亮的眼中,再次燃起了希望与复仇的火:“竟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夺取天下第一刀‘的名号!我独眼龙,一定会为师父洗刷此耻,报仇雪恨!”

只笑了笑,素还真又道:“你虽未亲眼见到金少爷与管千岳的对决,但也已知晓,金少爷刀法了得,并非易与之辈。若要与此人进行一番堂堂正正的对决,也少不了要有豁出命去的觉悟。”

背着刀的青年傲然昂首,“江湖儿女,从来都视尊严高于生命。苟且偷生之徒,不过遭人耻笑耳!”

“输,并不可怕。”对于独眼龙的这番发言,素还真并不十分赞许:“武者,只要继续活着,勤加修炼,就能有东山再起的一日。死人,却也谈不上什么‘将来’与‘日后’了。”

“这我做不到。”独眼龙断然回拒,“要我忍辱偷生地活着,不如让我心服口服得死在对方的刀下。”

只稍一转念,清香白莲心中就已明白:生命尤可贵的道理,是无法在独眼龙这种江湖浪子的身上讲通的。于是乎,他换了一种劝说的方法,道:“若是磊落光明的武者,能在对方刀下得到令自己服气的结果,也算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只是,金少爷虽武艺高强,却没有那样高洁的品性。现在的你神思不属,若是在他手里落得一个惨败,你是输得会心服口服,还是会恨天要亡你呢?”

“与其带着伤和对方拼个玉石俱焚,不如先精进自己的武艺。”素还真继续提点道,“你心无挂碍,没有可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若像帝王刀一般能领悟刀上极意,既遂了恩师心愿,也能与那金少爷堂堂正正地进行一番对决。到那时候,再与少爷刀对决也不算迟。”

独眼龙虽恨那金少爷的杀师之仇,却也因前段时日的经历,多多少少地收敛了些莽撞的性子。何况,帝王刀的刀法,除了独眼龙这独苗徒弟外,已再无旁的传人。若是自己身死,恩师的刀法就会彻底失传于江湖,九泉之下,自己又何颜面去与帝王刀相见呢?既动了这心思,独眼龙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他自管千岳的坟头站起了身,向清香白莲抱拳行礼道:“恩公教导的极是。”说罢,面向帝王刀的墓碑,露出一丝苦意浓稠的自嘲来:“恩师若是见不肖徒如此失态,想必也会觉得我辜负了他的教导与期望。”

素还真听了,并不以为然。帝王刀对独眼龙的期待是什么呢?这点,恐怕管千岳本人都难以明说。他收养并教导了独眼龙,归根结底,是为了赎还自己对接天道与霹雳门所犯下的罪孽。对这个孩子,帝王刀从未有过要其成为武林第一人的奢念。如今的独眼龙已颇有乃父接天道年轻时的豪爽风范,管千岳若有同感,心中应是满足的。

虽在心中这般想着,清香白莲倒也没表现在脸上,只继续佯作无意地说:“不过,在你去闭关修行之前,有一个人,我希望你见上一见。”

“是什么人?”对这个于己有救命之恩的清香白莲,独眼龙一向抱有十万分的敬重,听了这话,立刻生出了好奇:“与之相见,又是为了何事?”

清香白莲收回了投往远处的视线,重又落在独眼龙的脸上。他虽生就一副少年人的模样,眉宇间的老练深沉却浑不似少年人应有的神情。

“千霞山,玉波池。你去了之后,自然会知晓该知道的一切。”素还真的拂尘亦向天外一方,又缓缓道:“若是此间主人没有问起,便不必提素某的名姓。若是问起是何人要你前来,也可直说无妨。”



耀日当空。站在镇外的小山包上望去,河道的水面上反射着天际的金晖,如融化了的黄金在大地的缝隙中流淌,堪为世间之奇景。

“偶尔见一见这样的景象,也会觉得尘世确实有值得留恋之处。”独眼龙已离去多时,素还真却依旧噙着丝笑,对身边的人说道:“难怪连故事中的仙子神女,也常常会因向往人间的繁华与爱欲,而自甘降逐至红尘中来。”

好容易又爬上坡来的隐蔽红尘一线生,可完全没有这人的逸致闲情。素还真向来只出一张嘴,三言两语就差遣他去一坛烧刀子。这种北地烈酒在徽州很少见,一线生把这这附近城镇上的酒肆饭馆挨家挨户地找了过去,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终于在一位自北方迁居而来的酒楼老板手中,买得了这样一小坛。

他把酒坛子扔给素还真,一边喘着气,一边还不住地嘟哝:“你可真是惯会使唤人的。”他说,“是怎样,酒到了,独眼龙人呢?”


4.


拂尘虚虚往空中某处一撇,素还真道:“独眼龙早往千霞山去了。”

“——素还真你这人!”还没喘匀的一线生听了这话,差点没给背过气去:“我累死累活地跑去买这酒,难道就这样白费了?!”

“怎么会白费了呢,”清香白莲笑道,凭空摸出两只颇精致的酒盏,斟满了酒,又递了一杯给一线生,道:“这杯,让我们一起敬帝王刀吧。”

闹不明白这人到底打的什么黑心算盘,一线生只能认命地接过酒,向管千岳的墓碑举杯致意。仰头饮尽了,再回头看素还真,那人正用似笑非笑的眼神回望过来:“烧刀子的风味,确实与南边的酒大有不同吧?”

一线生乃文儒,又是南方人士,并不常饮这等北地的烈酒。初尝一口,只觉得此酒沸辣无比,喉中如有利刀刮骨之痛,好半天之后,才哑着嗓子道:“确实……大有异趣。”

素还真又为自己斟上了一杯,正要给一线生满上,他的好友立刻收起了杯子,连连摇头道:“我与帝王刀交情不深,在他身后略表几分敬意,一杯足矣,足矣。”便只微微地笑着,自顾自又饮下了一杯。

“北地的烧刀子与南方酒水不同,并不使用用五谷来酿造。”春日的山岚自他们身边吹过,扬起清香白莲的玄衣广袖,像是南飞的燕鸟掀动着一双羽翅:“北地多旱,少雨水,稻谷不似南边这样高产。虽然也会有麦子与高梁等物来酿酒,但那大多是供给京城中达官贵人的稀罕物。”素还真一边喝着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对一线生说着:“比麦酒更常见的,就是这种用甘薯酿成的酒。”

在武林中摸爬滚打了许多年,隐蔽红尘一线生也喝过各种各样的美酒:有姑苏梨花白那样入口如水般清甜的酒,也有金陵狮子酿那样劲焊醇烈的酒,更不消说那自南海传来的荔枝春,或是洛阳特产的醉牡丹。与那些香名传天下的酒相比,这坛烧刀子实在算不得好酒。清香白莲阅遍人间世,却在帝王刀的坟前津津有味地喝着一坛粗酒,一线生心中慌得很,只觉得这背后又有什么七拐八弯的阴谋在等着自己,不由嘀咕道:“喔唷,你素还真今日是从哪儿发出的善心,才专门得空来和我讲北地风物啊?”

对于好友满心惴惴的调侃,素还真只照例付之一笑,继续道:“当年,管千岳与接天道在北地草原纵马驰骋时,也常常喝这种酒。”说罢,手掌翻覆,剩下的半坛烧刀子便全数浇在了帝王刀的坟头上:“如果让管千岳自己来选,比起家乡这软绵绵的米酒,他约摸也更想念与好友并辔同骑时豪饮过的粗酒吧。”

愣怔了一刻,一线生道:“……徽州竟是帝王刀的故乡?难怪他选了此处终老……我本以为,他只是想寻个远离江湖纷扰的地方。”

“两者皆而有之吧。”清香白莲说,含着一丝置身事外的浅淡笑意:“管千岳的祖上本不是徽州人士。戍边的将士解甲归田,路过此地,觉得山水清美,便留了下来,娶当地农家女子为妻,世代男耕女织,也渐渐随着当地风气做起了半吊子的读书人。家中还出过两个进士。”

无需去问素还真为何会对帝王刀的身世了若指掌。自打一线生结识了这位清香白莲以来,便知此人眼线遍布中原各地。其消息之灵通,堪比卜卦问神,全然不逊色于当年的欧阳世家。于是,他只十分敷衍地点了点头,“是啦,是啦,若是论起念书,莫说徽州区区一个管氏,便是儒门天下的掌令人,多半也敌不过你与你那师弟的学识广博。”

“欸,素某可没有这样自夸的意思。”清香白莲道,“只是感慨于管千岳这般出身,为何会离家出走,跟着一位路经此地的镖师走入江湖中呢?”

帝王刀扬名江湖数十载,成名前的古早往事,一线生确实从未从未听闻。烧刀子的后劲烧得他头晕,只能继续敷衍着这烦人的黑心莲花道:“这嘛……也许人各有志吧。若是没有当年毅然离家的气魄,或许也就没有后来的帝王刀了。”

“在江湖上博得盛名如许,到最后却因为族中人斥为以武犯禁的异类,而不得葬入祖坟。”素还真悠悠道,“管千岳生前最后的居所,就在管氏宗祠的附近。他用前半生去追求自由的前路,却又用了人生最后的时间,长久地徘徊在家人的灵位旁,不得其门而入。”他说,“若是问问年轻的管千岳,他会想到自己到了垂暮之年,竟会有这样的一日吗?”

不解其意的一线生只是茫然地“啊”了一声,“……少年人,都觉得鲜衣怒马是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吧。”他实在摸不透素还真的心思,老老实实地道:“尤其是那些刚刚在武林上大出风头的少年人,他们总觉得自己是被上天选中的骄子与宠儿。但是……人嘛,有得势的时候,就一定会有落魄的时候。”

果不其然地,素还真的脸上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淡淡神情。一线生看着少年模样清香白莲那如美玉琢成的无暇侧脸,心中蓦然一惊:以为自己一定会永远受到上天眷顾的少年郎,除了昔年刚在江湖上崭露头角的帝王刀等人,素还真与谈无欲又何尝不是呢?

他心头突得一跳,只愿自己切莫一语成谶。口中咳嗽一声,“嗐,人都死了,还在人家身后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你清香白莲可是修习仙道的世外高人,难道也要和我等俗人一样,搞些物伤其类触景生情之事吗?”说着,又拍了拍素还真的胳膊,换了个话题:“你把独眼龙往千霞山指去了,那位飞霞仙子定要大动光火。”

“她要我救独眼龙,我救了。她要我保密她的身份,我也保密了。”素还真淡淡道,“便是要我让独眼龙远离这摊浑水,我也说了我应说的话。”


5.


“而柔云之于独眼龙的关系,我既然无明言,也未暗示。若是独眼龙自己看了出来,或是她忍不住要与亲儿相认,又与素某何干呢?”

要不是一线生大半辈子都浸泡在圣贤教诲中,听了这番无赖话,多半就要跳起来指着素还真的鼻子骂了。可惜他到底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儒生,每每都被这清香白莲气得哑火,却半句粗口都使不出来。“你这人——!”吹胡子瞪眼地和素还真对视了半天,他转而又重重叹了口气:“你啊……”

“素某如何?”他身边手执拂尘的少年道者,面带微笑地反问道。

“……你分明就是希望独眼龙能与素柔云母子相认,好让他们一家得以天伦重聚。”一线生说,“非要搞这么些弯弯绕绕的,那位飞霞仙子可不会为此而感激你。”素柔云性格固执得很,他在心里嘀咕着补充,不顺着她的意思去做,多半还会被更加记恨上一笔。

素还真笑了一笑,“诶,好友与我知交多年,竟然还不知素某做事,从来只凭天地良心,不论他人好恶吗?”

“诶唷唷哟,”一线生倒退一步,做大为惊诧状,“没想到,在有生之年中,我竟然能从素还真的口中听到‘天地良心’一词,明天的太阳怕不是要打西边出来啰!”

“好友这般挖苦,真是让素某心中难过得紧。”清香白莲这厢也立刻极为配合地捏起了伤怀惆怅的腔调,“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

“去去去,天都没黑呢,哪儿有什么明月,我就看到眼前站着个这么大的日才子。”搓了搓胳膊上被恶心出的鸡皮疙瘩,一线生赶紧打断他:“非要念什么明月沟渠,就还是找你那人称月才子的师弟念去吧!”

言及那位同掌文武半边天的脱俗仙子,素还真的神色似乎隐隐有些变动。待得一线生再细细看去,却又察觉不出什么异样来了。但听此人突然话锋一转,道:“说来也奇,帝王刀与那歌女红袖,在江湖上从来都是一段佳话。但我也只听说,那红袖随管千岳一起入了霹雳门,二人间并无夫妻名分,之后的故事,便再也没了下文。”这话头像是只很随意地一提,但条理倒也依旧清晰如常:“就算曾经劳燕分飞……若那红袖还活着,难道不应来管千岳坟前祭拜一二吗?便是一日夫妻,也有百日之恩呐。”

被素还真这么一说,隐蔽红尘一线生也觉出了不对。江湖之上,每日喧闻甚多,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总无外乎是哪家女公子在论剑大会上与人一见钟情啦,或是哪位宗师不成器的徒弟半夜翻墙偷人啦,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男女之事。而帝王刀与红袖,具是在江湖上有着鼎鼎大名的人,若是因情生变起了龌龊,当年偌大一个霹雳门,流言蜚语怕早就传开八百里地去。

“……这,确实有些古怪。”沉吟半晌,一线生道:“也许,那红袖早已过世了罢?我想,管千岳那样重情义的侠士,断然是不会做那抛却旧爱的负心之事的。”

清香白莲不置可否,“也许吧。”他道,“毕竟,二十多年前,他还为了红袖而去向你求了‘黄粱梦枕’。”

慨然一哂,一线生叹道:“管千岳携万两黄金来访,求取‘黄粱梦枕’。这物件虽有奇巧机关,却也难危害旁人。”他说着,神色间颇有些不好意思:“咳,那时候,年轻嘛……我说了什么钱财不过身外物,他若能与我坦诚相告讨要这黄粱梦枕的目的,我便将此物赠予他。”

素还真噗嗤笑出声,“好友……”

“咳咳,”一线生大声咳嗽着,无情地掐断了某人想用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继续发言的意图:“所以,帝王刀就告诉我说,他来求取‘黄粱梦枕’,乃是因为想要娶红袖为妻。红袖曾对他讲,若要娶自己过门,必须赠她一件‘只为红袖一人打开’的事物。管千岳说他思前想后,觉得普天之下,唯有‘黄粱梦枕’能满足他那位情人的要求。”

清香白莲是何等的玲珑心窍,听到这里,已然不由失笑。

故事中的痴情刀客,如今已沉眠石碑之下。后来人站在他的坟前,却在瞬间就明白了红袖的用意:只为她一人开启的物事,难道当真是隐蔽红尘一线生所制的奇物与宝器吗?当然不是。

这位曾名冠江南六郡的歌女,一心所求的,不过是帝王刀那颗只为她而打开的真心而已。

“……帝王刀此举,真堪谓是傻得可爱。”素还真忍着笑,说:“只不过,这‘黄粱梦枕’虽不是红袖最想要的物事,但面对如此深情厚义,估计也不会再拒绝管千岳的求婚吧。”

一线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再后来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当时还开玩笑道,若是这婚事成了,他必须得请我去霹雳门喝上一杯喜酒。谁知没过多久,霹雳门就……”想起已故之人昔年意气风发的样貌,他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唏嘘来:“唉,世事不由人哪。”

说着,他又“咦”了一声,“不过,虽说当年管千岳随接天道回霹雳门后,红袖便一道寄居在此。但那个血案之夜后,却也未有听说红袖也葬身于霹雳门惨案的传闻。她这样的人物,若是丧生在霹雳门,不太可能会被人遗忘。难道,他二人在那时之前便——”

“或许吧,”他说,“谁能想得到的呢。”

这人总是这样,一线生不仅腹诽道,说话喜欢掐头去尾,似是在说此事,却往往又意在彼事。

“我不和你继续打哑谜,”这位自以为苦命的巧手儒生说,“天色将晚,我看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吃上一碗热汤面要紧。”

而素还真却微微阖了眼。

如果算上红袖,她就是霹雳门的血案中的第三名幸存者。谈笑眉与素柔云是借助了各自兄长的力量,可红袖身为一介歌女,若不是管千岳的帮助,她又如何能恰恰好地在就在这个节点上避过这场灾难呢?

但如果管千岳提前知晓了霹雳门即将迎来巨变,这又有悖于他在遗书中的所言。

……真是扑朔迷离。

他一边想着,一边闲闲开口:“哦?今天是什么良辰佳节,好友竟要请客?“

“行了行了,”一线生只管提步往镇上走,“你不吃,我一个人吃总行了吧!”



未完待续


注释


1. 剧情进展的速度变慢了,一方面是细节上的确铺陈得过多,一方面是有试图让主线的逻辑更严密一点。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谈上恋爱,剧情还慢热,可能会让追更的读者深感痛苦的,这点我先道歉。但我想写让自己不后悔的故事,还请海涵。

2. 清明节更新扫墓的剧情,还挺应景的。

3. 霹雳傻逼。


霜瑕

【日月】万里丹山路(第五章)

章节概要:俩熊小孩在公开亭直钩钓鱼,被路过的一页书逮个正着……


第五章·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


1.


踏过枫桥,抬头便可见寒山寺的金刹黄墙。春和景明,娇媚的木兰从寺庙的院墙内向人世探出了好奇的枝条,秀丽美艳的白色花朵沉沉垂挂在枝梢上,将出馥郁芬芳的香气四处播散开去。

身披栀色僧衣的佛者沿着塘河边的窄街一路行来,庙门前已早有寒山寺住持领着一众高阶弟子在静静等待。

“南无释迦牟尼,”住持躬身相迎,“自云渡山至寒山寺,山迢水长,有劳梵天了。”

“无事。”被尊称为“梵天”的佛者略一颔首,声线高亢清亮,如乾达婆拨动天乐之弦:“说法论道,梵天分内之事,谈何辛苦。”...

章节概要:俩熊小孩在公开亭直钩钓鱼,被路过的一页书逮个正着……


第五章·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


1.


踏过枫桥,抬头便可见寒山寺的金刹黄墙。春和景明,娇媚的木兰从寺庙的院墙内向人世探出了好奇的枝条,秀丽美艳的白色花朵沉沉垂挂在枝梢上,将出馥郁芬芳的香气四处播散开去。

身披栀色僧衣的佛者沿着塘河边的窄街一路行来,庙门前已早有寒山寺住持领着一众高阶弟子在静静等待。

“南无释迦牟尼,”住持躬身相迎,“自云渡山至寒山寺,山迢水长,有劳梵天了。”

“无事。”被尊称为“梵天”的佛者略一颔首,声线高亢清亮,如乾达婆拨动天乐之弦:“说法论道,梵天分内之事,谈何辛苦。”

听他此言,众僧无不欢喜合掌,齐声颂唱佛号。一时间,寺内晨钟鸣动,与梵唱相和相应,又有花香暗涌,竟真如西方净土极乐之地一般。

佛者随住持前往寺内正殿,沿路所见,目力所及之处,皆不染纤尘。正殿供桌前清奉的香花鲜果,堆如小山一般高,又有高烛与明灯伺立两旁,俨然是一派虔诚庄严景象。须弥座更以整块羊脂白玉雕成,上塑一尊高约八尺有余的释迦牟尼金身像。佛世尊身披彩色绫罗法衣,双目以透明水晶为嵌,与佛对视时,便见莹光流转,似是师尊正微笑不语。

佛者在佛前昂首:“寒山寺声名遍及九州,今日有幸一见,果真奢华不凡。”

“江南自古便是鱼米之乡,”住持答道,态度不卑不亢,语气亦是无悲无喜:“鄙寺不过是沾了些姑苏富庶信众的光。”

佛者点头。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他在心中默默诵念,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时近正午,住持邀佛者与众僧共进斋饭,言道是有信徒送来了新采的莼菜,此物堪称姑苏一绝,请梵天务必赏脸一尝。

莼羹盛在一口粗陶盏里,以盐豉调味,伴一碗碧色晶莹的江南粳米,仅以眼观,便觉素雅怡人。再细细咀嚼品尝,确实口齿生香、回味不绝,实乃人间难得的至妙滋味。饭后,住持亲自沏了一壶碧螺春茶,与佛者在僧房中相对而坐。

“梵天明日将为众僧讲经,”住持道,爬满皱纹的苍老面庞上尽是岁月侵袭的沧桑:“老僧有一不情之请。此请若是有辱梵天清听,老僧……实无此意。”

佛者微阖双目,似有所感:“寒山寺待吾以贵客之礼,吾自当尽心而为。但说无妨。”

“寒山寺乃禅宗子孙庙,世代弟子,均以《六祖坛经》等禅宗籍典为尊,游访僧众虽可在本寺歇脚化缘,却不可在寺内宣扬其他宗派的法门。然而,此去南下两百里,余杭有一座灵隐寺,乃不计门槛广纳僧众的十方庙。高僧游尼,无论出身宗派,也不问师从何人,只要其心精诚,均可入内辩佛论禅。能以理服众者,便可向寺内僧人授经讲学。”这位住持到底是上了年岁,一气说完这许多话,不得不再停下来缓缓。灰袍僧衣下,老住持捧着茶碗的手上经络凸现,像是一截因苍老而树皮皲裂的枝干:“……数月前,有一辩僧前往灵隐寺,与灵隐寺众僧论道。据说众人与这辩僧对坐了十天十夜,论战虽激烈,却无人可与之敌。更有甚者,论败之后,当即自弃宗派,欲拜辩僧为师。”

栀色僧衣纹丝不移,佛者的身形更是不动如山:“此人深谙佛理,才思敏捷,能言善辩,是难得的高人。”

“……但,”只那么微末的一瞬,住持的脸上露出了犹疑的神色:“那辩僧前往灵隐寺时,身负一柄开锋之剑,并明言此剑为斩人间罪业之凶器。修行人慈悲为怀,杀人乃最重之业。佛门清净之地,怎能容此等歪门邪说?何况,此人更以狡言令色,诱惑众僧皈依于自己的宗派,其心不轨,足见一斑!”这老僧人说到激动处,不免喘得更加厉害了些。粗重的气音从老人的喉咙里冲出来,像是一座漏风的破炉灶在呜呜作响:“梵天不远万里,前来寒山寺为我等说法讲经,本应是无上欢喜之事。只是眼下,寒山寺的年轻僧人中,多有想去灵隐寺一观辩僧风姿者,老僧……实在是担心,寒山寺的百年功德,会就此毁于邪魔外道之口啊!”

静听其言的佛者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副庄严妙好相貌,双瞳炯炯有光,与之对视,如见天人师:“说佛讲经,已是无量功德。能以己之言,析说佛法之玄奥,更是天赐之才。”

住持听他这番话,不仅对那辩僧没有非难之语,还甚有欣赏之意,心下骤寒。

“若是邪魔外道,何必遵从佛门戒律。僧院寺墙,不过土石蠢物,若要倾毁,只需焚以一炬。”佛者道,“八方僧尼,虽宗派有异,然敬佛同修,四海一心,又何来你我之别?”

寥寥数语,如灌顶醍醐。住持听罢,心头恍然一怔,只觉多日来盘旋于心头的愁云都豁然散尽了。


但那辩僧为何佩剑,出家人又怎能破杀戒?住持心中仍有忐忑疑问,正欲向佛者开口,就听禅房门口有脚步纷沓之声,似是争先恐后地往某处奔走而去。这名老僧面露诧异,起身推门道:“何事惊慌?佛门圣地,这般乱乱哄哄,成何体统!”

一群尚且年少的低阶僧众只顾你挤我推地往前跑,倒是有个刚受了具足戒的小沙弥,听见住持的问话便停住了脚步。“阊门外的公开亭正要公布风云录与文武贯呢!”小孩子天真地应答道:“听说是要公布十个‘天下第一’的当世高人!”

“江湖中人,不过就是些打打杀杀的把戏!”老住持一敲禅杖,恨铁不成钢道:“有何好看,又何必看!”

小沙弥挨了训,吓得缩起脖子:“就、就是好奇一下嘛……”有些委屈地扁着嘴,试图再找补两句:“而且师兄们也都去看了……”

“寒山寺内,可以看见公开亭?”出乎诸人意料地,佛者发问了。


2.


“这……”当着佛者的面,住持本不欲再多训斥小沙弥,突闻此问,老僧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鄙寺,确实离公开亭不远……”细汗从他鼻尖上渗出来,“出家人持清净平常心,理应不问俗事,但正如梵天所知,寒山寺选址在此——”

“吾非有此意。”佛者说,“只是今晨,得云渡山传书曰,有两位无名之人在云渡山脚下,各自留了一封拜帖,上书‘风云录上有名,明日午时请至公开亭’,或‘文武贯上有名,明日午时请至公开亭’。”

迎上正午的日光,佛者信步随寺内人流向前走去。象征修为高深的舍利子,正庄严辉煌地泛射金灿之光:“吾本无意赴约。但这公开亭既在寒山寺旁,就近一观其把戏,倒也无妨。”

住持面有犹疑,颇觉不妥:“佛门清净地,怎可参与江湖名利之争……只是看一眼,都觉罪孽深重啊!”

“释尊若不见世间百苦,又如何能发灭度众生的大愿?”身披栀黄袈裟的佛者回道,并未有回头之意。


寒山寺东院,原坐落有一间二层小楼,本做藏经纳书之用。姑苏富庶,佛门自有众多信徒募捐资物,上一任住持在位时,便以募得的香油钱修建了新的藏经阁。而小楼因处地偏僻,后就只用做杂物堆储。

此刻,欲一睹公开亭盛况的十数名年轻僧弥,正争先恐后地要往二楼奔去。却见一着栀黄僧衣之人,佛姿端严,披一身煌煌赫赫的舍利金光,如风行来。低阶僧人何曾于近处见过佛者尊容,纷纷舍了好奇与顽闹之心,合掌行礼道:“小僧见过梵天。”

佛者颔首,“此处,可是能见公开亭?”

“需要上到二楼,”有胆大活泼的年轻僧人积极引路,“梵天请随我来。”

佛门生活,无非晨钟暮鼓与诵经念佛。年轻僧弥爱隔着一道庙墙看热闹,也自知是因六根不净、眷恋红尘俗世之故。而眼见如佛者这般得道高僧,竟也来此看公开亭之约,心下不免暗暗生出些窃笑与诧异,更有甚者,一个没憋住就“噗嗤”漏出了声。

而佛者对此则全然不予理睬。他登上日久积尘的窄梯,凭栏举目而眺:僧墙之外一里多地,就是专为江湖中人贴布告示的公开亭。

虽名为“亭”,却是一堵加有瓦檐的黑砖石墙。旧有的纸张因数月来的风吹日晒而残破泛黄,新叠上的字纸则多半墨迹未干,佛者凝目细看,发现那上面的内容,也不过是寻仇放话或买凶杀人,重金求子和觅偶酸诗一类的无聊之事。

“相约公开亭的二人,现在还没来吗?”他问身边那名为其领路的年轻僧人。

那年轻人笑答:“梵天有所不知,清香白莲与脱俗仙子二人相约今日午时。这些江湖高人,不到确切的时间,不吊足旁人的胃口,断然是不会现身的。现在距午时约摸还有半刻,梵天若是劳累,小僧就去您搬一张禅床来。”

他语中有献媚讨好之意,佛者又如何听不出,“不用。”他断然拒绝了。春风吹拂过佛者的栀色袍袖,却丝毫不能令这菩提衣衫翻动翩飞:“吾只静观即可。”


午时未至,公开亭四周已是人头攒动。除却看热闹的人群外,亦不乏引车贩浆、叫卖些话本和刀剑的行脚商贾。留神细察在场各人的身形与步伐,身在远处的佛者依然能辨认出混迹其中江湖怪人:那以幕篱遮面、双手呈怪异青蓝色的男子,乃是擅使秘毒的沙人畏;个头矮小,身形削瘦,满头毛发稀疏到分外显眼的,则是传言里身怀独门秘术的荫尸人;长着一只红糟鼻的人显然是秦假仙,只是数月前在云渡山脚下的远远一瞥相比,这掘墓人的穿着打扮突然变得富贵了许多,不知是有何奇遇。而其余数得上名号的剑侠刀客,更是三三两两地聚做一堆,不加掩饰地在人群中夸耀着自己佩戴的名剑宝刀。如此场面,其热闹繁华景象,与京城放皇榜时无异。

凝神细思片刻,佛者道:“除了约赌公开亭外,素还真与谈无欲二人,最近可曾在江湖上有其他声名?”

引路的年轻僧人原以为自己无意中有所触犯,听佛者问话,心下这才松了口气,恭敬回道:“在公开亭之约前,脱俗仙子谈无欲的名字倒是不曾听说。但清香白莲素还真,江湖上都说,他就是三十年前筹划了问仙顶大会的人。”

三十年前的问仙顶大会?佛者面色一动。那不就是发生在欧阳世家灭门前一个月的事情?

见佛者神色微变,年轻僧人压低了声音,悄声说:“但也有人说,这个素还真,就是‘黄山八珠联’的背后主使者。欧阳世家与霹雳门的血案,都是素还真指使‘黄山八珠联’做的!”

“‘黄山八珠联’……嗯……”

这真是个久违的名字,佛者沉吟着,暗自默想。过去了整整三十年,欧阳世家的旧案竟会还被再次翻出来。黄山八珠联的幕后主使,难道当真是这个清香白莲?针对欧阳世家尚可理解,但为何又要血洗霹雳门呢?

见佛者不语,先前为他引路的僧人只当这高僧未曾听说过黄山八珠联的名号,当下便热情解释道:“所谓‘黄山八珠联’,便是一个集聚了八名绝世高手的组织。以八珠联之名行事时,各人皆佩模样狰狞的动物面具,据说有黑牛、灰象、绿蟒等,面具各异,并无重样的。”

这年轻人本就一心向往武林,奈何寺内众人被他日夜念叨,早听出了耳茧。如今有佛门尊者在此,又愿意听他说江湖掌故,兴奋又得意,把所知所想一股脑儿地都往外倒了出去:“往年,知晓黄山八珠联存在的人并不多,也大都认为八珠联既合力铲除了欧阳世家,定是匡扶正道的侠义之士。但这段时日以来,因为素还真的缘故,黄山八珠联声名鹊起,霹雳门的血案也被认为与八珠联有关。故而又有颇多人转变了看法,说黄山八珠联与素还真,也不过是群贪慕权财的宵小之辈。”


3.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佛者只听,并不言语。

世人口中的所谓善恶,多半只见事物外在表现,而难究其根本。黄山八珠联与霹雳门惨剧之间的关联尚未有定案,而黄山八珠联歼灭欧阳世家,动机又真的是为了维系武林的和平吗?沉思中的佛者蹙起了眉,额心朱砂微微一动。

“没想到梵天也对武林事感兴趣,”那年轻僧人试探地问道,“小僧听说梵天也曾行走江湖,护念扶持那些为武林正义而奔波的佛家弟子。在俗与修佛,在我等眼中是两件截然不同之事,以梵天的修为,想来已入无我无执之境……”

“陈年旧事,不足挂齿。”佛者说,并不欲就往昔之事多做评论。”既生匡济天下之心,在俗与修行就并无分别。”



这边话且未完,就听公开亭附近的眼尖看客大喊一声:“是素还真来了!”

徐徐落下的白莲光影里,风姿焕然的少年人只将一甩拂尘,仰头向空中笑道:“道友,久候了。”

话毕,远在寒山寺小楼上的佛者就都闻到了一阵有别于莲香的芬芳气味。但见金光一闪,一人旋身落于公开亭之前。这后来的少年面容清瞿,神色凛然如孤天高月:“素还真,今日就是你我一分高下之时!”

“素某等这一天久矣。”素还真笑吟吟地回答:“今日,也算是与谈兄一偿心愿。”说罢,二人同时抬手!袍袖起落间,两道寒光双双射向公开亭。

待众人定睛而望,《风云录》与《文武贯》竟已工整地张贴于面前的这堵黑色石墙上!

“谈无欲果真是谈无欲。”一目十行地扫过文武贯上的名单,素还真朗然长笑。

就在素还真转过视线的同时,谈无欲也正从风云录上收回了视线,还视以犀利如锋的目光:“素还真也不愧是素还真。”

出乎江湖众人意料,谈无欲与明明是与素还真一争高下,可面前的风云录与文物贯上,此二人心目中的“天下第一”竟多有重合。


风云录“天下第一剑”:冷剑白狐                       

风云录“天下第一刀”:帝王刀 管千岳              

风云录“天下第一掌”:百世经纶 一页书         

风云录“天下第一僧”:圣行者 佛剑分说          

风云录“天下第一道”:道门顶峰 剑子仙迹                       

风云录“天下第一儒”:儒门龙首 疏楼龙宿      

风云录“天下第一医”:照世明灯                       

风云录“天下第一智”:欧阳世家                       

风云录“天下第一辩”:衰尾道人 秦假仙          

风云录“天下第一巧”:隐蔽红尘 一线生    

      

文武贯“天下第一剑”:单锋剑尊 宇文天

文武贯“天下第一刀”:少爷刀 金少爷

文武贯“天下第一掌”:百世经纶 一页书

文武贯“天下第一僧”:圣行者 佛剑分说

文武贯“天下第一道”:道门顶峰 剑子仙迹

文武贯“天下第一儒”:儒门龙首 疏楼龙宿

文武贯“天下第一医”:照世明灯

文武贯“天下第一智”:欧阳世家

文武贯“天下第一辩”:衰尾道人 秦假仙

文武贯“天下第一行”:尘不染



寒山寺的僧人到底仍是凡俗之身,穷极目力,也无法看清公开亭里张贴的名录上究竟写了些什么。略一扭头,却见佛者神思微妙,一时难辨那究竟是隐而不发的愠怒之色,还是似笑非笑的漠然冷眼。

年轻人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正要开口,公开亭近旁的围观群众中,已有自恃不凡者震声质问:“这名单上的人算什么天下第一,我不服气!”

“哦?”手执一株金树枝的素还真微笑道,“对于风云录,这位道友有何高见?素某洗耳恭听。”

说话之人乃是名髭须浓密的汉子,窄小的袖口与裤腿用绑条儿紧紧束起,做十分寻常的武行打扮。此人面貌普通,声音倒是洪亮如钟:“我出身瘤譻山,名姓鄙陋,不足入耳。但武林中人为我了个诨名‘十步绝’来称赞我高明的用毒技艺。为何连秦假仙都有‘天下第一辩’的名号,我十步绝却不能号称‘天下第一毒’?”

“以江湖之大,便是去往天涯海角,又有谁人不知晓秦假仙的那张嘴将最擅无理取闹、颠倒黑白?‘天下第一辩’,衰尾道人秦假仙当之无愧。”他问的是素还真,冷冷回答的人却是谈无欲:“倒是你,十步绝。在沙人畏面前,竟还有人敢自称‘天下第一毒’?”

那汉子面无惧色,公然耻笑道:“我十步绝从未听过沙人畏之名,而你们也不过就是俩下面都没长齐毛的吃奶小孩,这劳什子文武贯与风云录,我不服!”

他说话粗鄙不堪,听得贩夫走卒之流纷纷嬉笑不止。素还真却面不改色,全然没有被冒犯的模样:“道友是否称得上‘天下第一毒’,素某说了不算。既然杀人畏前辈也在此,二位不如毒上见真章。”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已传来了一阵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围观者们纷纷四顾左右,却没见开口说话之人究竟是谁:“不必了,”这幽灵般古怪阴冷的声音拖腔拖调地哼笑了一声,“沙人畏不屑与死人争高下。”

十步绝勃然大怒,“我与素还真和谈无欲说话,你又是算是个什么东西!有种就出来与我较量……”“一番”二字来不及落地,霎时间,这汉子已双目圆睁,双手拼命抓挠起了自己的喉咙,仿佛有奇痒之物正在搔挠着他的颈项。

“救、呃——咳!救救——”倒地前的一瞬,他终于呛出了一声求救的疾呼。

谈无欲以拂尘扫过十步绝的脉搏:“死了。”他淡淡地陈述道,仿佛这是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沙人畏用毒,果然高明。”

寂静与恐惧一起,在公开亭边飞速蔓延开来。没人看清这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沙人畏身在在何处,他是怎样下的毒,又是用什么东西毒死了十步绝?

“脱俗仙子过奖。”那阴恻恻的声音嘿笑两声,更令人群骚动恐慌不已:“不过,我沙人畏也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看了眼倒毙于地的十步绝,素还真只摇了摇头,道:“素某定知无不言。”


4.


“秦假仙的辩才确实无人能及,只是,”那阴森笑语里还夹杂着鲜明的吐气声,令人背后发毛,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恶兽正自己伏在耳边说话:“这榜单上既能有‘天下第一巧’与‘天下第一行’,为何就没有我沙人畏的‘天下第一毒’呢?”

听到这里,谈无欲只撇了下嘴。见他神情漠然,毫无作答之意,素还真便再次接过了话头:“风云录与文武贯的所谓‘天下第一’,当然不能有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谬处。”他笑道,“能号称‘天下第一医’者,定能化解世间百毒。我与谈兄的这卷风云录与文武贯上,既已有了‘天下第一医’,怎还会再有‘天下第一毒’呢?”

“哈哈哈哈……”沙人畏沙哑地低笑几声,“所以,在清香白莲与脱俗仙子的眼中,是我沙人畏逊色于那个‘照世明灯’啰?”

对于沙人畏的用毒之术,公开亭旁的看客们已有再深刻不过的认知。他这般说话,众人无不自危,生怕这性格古怪的毒王会为了这“天下第一”的称号随机投毒,以此逼出“天下第一医”来与他比试。

“沙人畏所言有理。”谈无欲突然开口,淡淡道:“照世明灯的医术与沙人畏的毒术,究竟谁更胜一筹,的确需在比试之后才能知晓。”

素还真确未料到此处竟还有这手,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是颜色未改:“哦?谈兄有何妙计,直说便是。”

“试毒与试药,皆得在活人身上进行。”脱俗仙子的狭长凤眼里眸光森然,唇角却愉快地向上折起,对素还真道:“然而,在江湖侠客身上做这番试验,实在是残忍。既然’文武贯‘与’风云录‘之争由你我而起,你我二人又都是认为‘天下第一医’当胜于‘天下第一毒’,那么……不如就由落败之人来为沙人畏试毒,再去请照世明灯医治,如何?”

对于众人的哗然,谈无欲只当耳旁吹风,淡然自若地继续说着:“如果照世明灯能化解沙人畏的毒,则说明‘天下第一医’实至名归,败者既能赌对‘天下第一医’胜于‘天下第一毒’,又已从黄泉路上走过一回,姑且就算践行了‘当众自尽’的赌约。如果沙人畏之毒连照世明灯都不可解……”他拂尘一扬,朗声道:“则说明,‘天下第一毒’胜于‘天下第一医’,你我具是有眼无珠之徒。败者丧命之后,胜者也需履约自尽!”

仿佛平地一声雷,所有人都惊得鸦雀无声。谈无欲性情之乖张,众人早在明月楼时就有所了解,而这堪称玉石俱焚的提议简直惊世骇俗!

孰料,这自号清香白莲的少年忽而一笑,“谈兄真是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呐。”素还真一贯笑容和煦如三月春风,只是此情此景,他仍笑得出来,不免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揣着糊涂装明白了:“素某觉得这提议十分公平,就这么办吧。”

说完,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人嘛,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得为这选择承担代价。谈兄你说,是也不是?”

谈无欲笑意渐冷,“君子言出,驷马难追。素还真,到那时候,你可别后悔。”



寒山寺的小楼之上,年轻僧人虽看不清《风云录》与《文武贯》上所写的究竟是哪些人,却把素还真与谈无欲之间的加注赌约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两人,可、可真是疯得厉害!”三月的姑苏,天气早已回暖,他却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天下第一与否,不过是一介虚名,何必要以死相决?”

立于小楼上的佛者面色冷峻,不言不语。他站了小半时辰,此时依然身姿笔挺,如一柄金锡宝杖。对于身边那年轻僧人的所言,他心中自有不同的看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甘愿冒巨大的风险,其背后必有比风险之大更令人目眩神迷的利益。以素还真与谈无欲之修为见识,显然非是会轻率捐躯的绿林草莽之流,倘当真为一争高低而赌命……佛者暗自冷哼一声,心道:那反倒是吾高看他二人了。

——但若是清香白莲与脱俗仙子在公开亭以十个“天下第一人”名录相赌的举动,本就是障眼之术呢?



“《风云录》与《文武贯》上有名之人,皆乃当世豪雄。然而在下尚有存一疑,望二位不吝赐教。”人群中,一位儒生打扮的人走上前来,向素还真与谈无欲作揖一礼。

这人的声音分外耳熟。素还真与谈无欲对视一眼,心内了然:此人便是当日秦淮河岸的茶楼里,出身儒门天下的那位中年文士。

较之粗鲁蛮勇的武夫,文雅有礼的儒士显然更得谈无欲的青眼。见来人言辞温和,脱俗仙子的神色也和悦了许多:“道友但问无妨。”

“那在下就冒昧一问,”再次执礼后,这文士说:“剑子仙迹与疏楼龙宿,乃道门与儒门的二位顶先天,称之为‘天下第一道’与‘天下第一儒’,自是名言正顺。只是……这天下第一僧,为何不是名动天下的佛门梵天——百世经纶一页书呢?”

他态度恳切,确是虚心求教之意,而非砸场寻衅。

“梵天圆满无上正等正觉,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诚为当世第一佛者。然既已得证果位,便已非可同凡俗僧弥一概而论。若称百世经纶一页书为‘天下第一僧’,岂不遭有识之士笑话?且世人只知梵天,而不知圣行者,眼界短浅,也着实可叹。”谈无欲傲然昂首,续答曰:“昔年,释迦牟尼于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内为众比丘说法时,曾向座下弟子之一的须菩提道,向他人布施世间的珍宝,此举固然有福德。但若向他人传播并解说佛经,这人所积累的福德就远超前者。可见,在释尊心里,佛家诸般诸行中,第一有德之事便是为其他修行者开疑解惑。”


5.


“自佛剑分说行走中原以来,每每路过寺庙佛堂,但遇论禅之人欲与其辩道,从来坦然受之。为心存挂碍者破谜解困,为心生雾障者析明佛理,为佛门诸子宣正佛法。圣行者功厚德伟,如何当不起‘天下第一僧’的称号?”

公开亭围观的江湖人士里,大都已知晓灵隐寺十日之辩一事,又听了谈无欲这番鞭辟入里的说辞,竟多觉其所言有理。那中年儒士更是频频点头,赞叹不已:“脱俗仙子所言甚是,在下受教了。”



圣行者,佛剑分说。

久修于云渡山的佛者并未听过这个名字,但听众人的议论,此人想必就是那名负剑行走的辩僧。正思及此,他身旁的年轻人“噌”得跳了起来:“佛剑分说!天下第一僧果然是佛剑分说!”

“……看来这位佛剑分说,近日里在江湖上颇有名气。”

“梵天未曾听过此人?”那僧人满面红光,脸上净是崇敬的神情:“他可实在是这几年里最为佛门长脸的出家人!”

那僧人念念叨叨了许多,也无外乎是慨赞佛剑与人论道时可以一当百云云。“不过,此人身上最奇特的,还是他身后所背的剑。兵者乃凶器,就算是佛家武僧,也多是习些棍棒拳掌等技艺,不得已而出手时,也足可留人性命。但这名佛剑分说身上所背的,竟是一柄开了刃的剑!”

负剑而行,佛家子弟,佛剑分说。这三件事在佛者的心里渐渐串在了一起,简单的答案已跃然纸上。

“其人所持之剑,是否名为‘佛牒’?”

年轻僧人眼露诧异:“……确然如此。那佛牒形状十分奇特,据说是装在可开合的剑鞘中。梵天知道佛牒,可是曾见过此人?”

“吾不曾见过。”佛者宝相庄严,声如天上妙音:“只是听闻天佛尊曾将佛门圣物赐予其座下首徒。如今想来,该物即应是法剑‘佛牒’。”

十数年前,天佛尊云游中原时,曾来云渡山拜访。提及座下大弟子,言语间多有惋惜:虽受赐佛牒圣剑,却因“佛徒杀生,罪恶业重”而屡遭背后谤议,最终选择拜离师门而去。

世间诸人,各有缘法。曾经的天佛尊座下首徒,如今以“佛剑分说”之名入世,与其身负佛牒的修行之举倒也合称。而如今天佛尊不知由云游去了何处,若是知晓佛剑在中原与群僧辩道,佛尊又当有何见教?



“哈哈哈,今天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竟没人看出素还真与谈无欲这卷《风云录》和《文武贯》上最大的破绽之处吗?”看客之中,有人大笑着,指向了公开亭上两卷名录中的某一行:“欧阳世家早已于三十年前就灭于‘黄山八珠联’之手啦!如何又能成为当世‘天下第一智’呢?”自以为捡着了无人发现的漏洞,这名江湖人喜形于色:“素还真,亏你还是‘黄山八珠联’的主使者,难道三十年过去,你就连自己做过的事也不记得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位才学满腹,却是在这微小之处捅了篓子,这可真真是滑稽!”

一语惊醒梦中人!公开亭旁的众人,无不顾着看素谈二人与沙人畏与中年儒士的机巧周旋,却忘了《风云录》与《文武贯》才是最应受瞩目之物!

欧阳世家已灭,如何可当“天下第一智”?而且“世家”一名,乃是欧阳山庄上下数百口人的统称,为何“天下第一智”会归于“欧阳世家”这么一个含糊的指代呢?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些人已按捺不住骨子里的坏性,阴强阳调地哄笑起来:“素还真和谈无欲,千算万算,却失误在这等小事上啊!这样也敢来争‘天下第一’的名号,赶紧自盖天灵拉倒吧!”

“若素某真是‘黄山八珠联’的背后主谋,却又生生忘了欧阳世家的覆灭,那的确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一片嘘声中,素还真依旧言笑自若:“可是,素某何时自认过,说素还真就是‘黄山八珠联’的背后主使人呢?”

此问一出,众人神色又是一变。

三十年前在问仙顶大会上见过素还真的各派掌门早已各自仙去,且不说“素还真执掌八珠联”只是个广为人知的揣测,就连“素还真筹划了问仙顶大会”一事,都是金陵城内一无名说书人所讲的武林掌故,并无凭据可依。细细想来,就连这个素还真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素还真”本人,世人也无处可知。

神情莫测的脱俗仙子补充道:“都说欧阳世家已遭灭门,可欧阳山庄自上而下总计五百多人,灭门之日抬出的尸体又说是‘三百有余’,焉知世家没有虎口逃生的遗孤尚存人间?”

提问之人不忿,“这等人数差异,也只是江湖上流传的无头悬案罢了!你若要说世家有遗孤存世,又要如何证明?”

“此事,欧阳世家自会证明。”将手中金树枝向风云录上轻轻一点,素还真向人群笑道:“道友,请。”

赫然,一道宏大指气自人群中陡然射出!只听“砰——”的巨响,竟如锐斧劈面般砸向了公开亭的石墙。

一瞬间,飞沙走石,天地变色!这石墙受指气所震,竟带动附近地面一起震动不停。在场之人除素还真与谈无欲外,无不面有惊惧,恐骇不已!

待到风沙散去,众人脚下再度平定,这才发觉了公开亭上的蹊跷:在风云录与文武贯两卷名录的骑缝间,现出了一枚深约半寸的指印。

谈无欲挑眉望向素还真,见对方也正面色凝重地看向自己。他正要开口,就听素还真转向了众人,道:“此乃欧阳世家的独门武学‘三泰阴指’所留的记号。诸位,便是如此,还不信世家后继有人吗?”

回过神来武林群侠,见清香白莲那气定神闲智珠在握般的平淡神色,不由大感佩服。

只有站在他身侧的谈无欲知道,眼下之事的发展,已脱离了他二人原本的计划。


未完待续



注释


1.以我对佛家各宗派的浅薄了解,早期一页书的穿着打扮,应当还是属于汉传佛教的禅、净或华严等宗。(虽然新剧里他一散发就会变成密教和尚……)同时也看到有人说一页书的“大解脱”应是南传佛教的思想,但这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辨别(对南传佛教一无所知)。如果这方面的描述产生任何问题,都是我在胡编乱造。

2. 禅宗奉释迦牟尼佛,净宗信奉阿弥陀佛。虽然一般常见的口诵佛号是“南无阿弥陀佛”,但因为寒山寺是禅宗(……对,现实中它就是禅宗。为啥要考据这个呢,可能是我吃饱了撑吧),住持迎一页书时口中称颂的是“南无释迦牟尼”。虽然考据来源于现实,但如果现实中寒山寺并不这么做,那我也……我也不知道啊!我五百万年没去过寒山寺了!(抱头

3. 而佛剑分说很明显是密宗和尚,因为佛牒上写有大明咒嘛。佛剑的辩僧设定来自末世录。虽说密宗不得私下传习……但密宗也没有说可以杀人呀(等等)和现实中不符的地方就当是我胡编……  

4. 《风云录》和《文武贯》的名单有改动。虽然走的大剧情线确实脱胎自古早剧,但细节和支线都是推翻重来的。出于结构和剧情上的考虑,原剧情中那些并不是很有意思或是作用并不特别大的角色,我就直接把他们从《风云录》和《文武贯》的名单里扒掉嘞。也有些角色被删掉是因为他们现在属于金光了,比如史菁菁和spa(而我对金光的剧情一无所知)。但独眼龙则因为和老素与妹妹直接相关,所以还是保留了下来,本篇里的独眼龙就是霹雳早期的独眼龙(可独眼龙在金光的新偶实在很帅wwww

5.谈老师说一页书“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一句,来自《佛说五蕴皆空经》,引用的释迦牟尼说法典故则出自《金刚经》。

6. 本章发布的时候我已经快写完第六章了,就目前的手感而言,这个故事的复杂程度有点超出先前的预料。为了不剧透,但是又为了便于理解,说一点剧透(?):

a.素还真和谈无欲,在与其他人谈话时所言之事,可能是真话,也可能是谎言,取决于这次谈话的性质和目的。

b.素还真会尽量不对一线生和自己的两个小徒弟说瞎话。

c.其他任何角色也都有可能说谎。

d.日月二人私下对话时,一般没有向对方说谎的必要。

e.不存在全知全能的角色。

7. 有些人翻着日历,发现在2月结束前竟没什么能加更的节日了。那不如就今天更一章,下周一给别圈本命过生日的时候再更一下呗(唱着歌跑走


若凌

【陆花】迷魂引 30

第三十章 杯酒恕前尘  


“你疯了么!”


这一陡变大出南宫瀛预料,他怎也想不到,郭胜勇竟毫不顾及胸口处游动的毒针,嵩阳铁剑带出凌厉剑芒,摆出以命抵命的气势,直取他的胸膛要害而来。


见喊话无用,南宫瀛狠狠咬牙,右手在腰间一抹,取下一柄澄亮软剑,嗡地一声缠住了青色剑锋。


郭胜勇却似早已料定南宫瀛的反应,他神色不动,剑尖运力向下一挫,南宫瀛顿觉一股大力涌来,他大叫一声,手中银色软剑立时被震得脱开与嵩阳铁剑的纠缠。


南宫瀛无奈,只得展动身形,极力避开嵩阳铁剑的锋芒。他的身法轻盈灵动,...

第三十章 杯酒恕前尘  

 

“你疯了么!”

 

这一陡变大出南宫瀛预料,他怎也想不到,郭胜勇竟毫不顾及胸口处游动的毒针,嵩阳铁剑带出凌厉剑芒,摆出以命抵命的气势,直取他的胸膛要害而来。

 

见喊话无用,南宫瀛狠狠咬牙,右手在腰间一抹,取下一柄澄亮软剑,嗡地一声缠住了青色剑锋。

 

郭胜勇却似早已料定南宫瀛的反应,他神色不动,剑尖运力向下一挫,南宫瀛顿觉一股大力涌来,他大叫一声,手中银色软剑立时被震得脱开与嵩阳铁剑的纠缠。

 

南宫瀛无奈,只得展动身形,极力避开嵩阳铁剑的锋芒。他的身法轻盈灵动,更似计算着郭胜勇可能会有的变招,展动出若干幻影而加以防范。

 

谁料郭胜勇却似毫无所察,仍是平平向前递出一剑。这一剑既不迅快,也不华丽,不过如同剑谱之上初学者的起手之式,然而南宫瀛却吃惊地发现,他所有的变招皆已被封死,他竟躲不过这样平平常常的一剑。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剑道的根本,终究在于摒弃花巧,返璞归真。

 

不期然间,南宫瀛脑海中突然响起郭家先辈在教导郭胜勇练剑时说过的这样一句话。数年前,郭胜勇曾盛情邀请他同几位好友在家中小住,那会不但与他们形影不离,练剑过招更是毫不避讳。南宫瀛那阵虽面上感动不已,内心却嗤之以鼻,心道大约只有傻人才会这样直截了当的将心法绝招道于外人。

 

或者直到这个霎那,他才明白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恍惚间,眼前青芒大作,嵩阳铁剑已毫无迟疑地朝他刺了过来。南宫瀛再一咬牙,手腕轻抖,银色软剑突然从下向上疾撩而起,竟自几乎不可能的死角处发出一击,朝郭胜勇咽喉要害反刺而去。

 

这一击似攻实守,出招的时机和角度都是绝佳,乃是连消带打的妙招——南宫瀛在剑术上的天分向来胜过郭胜勇,此刻他的眼中已现出得意,他已算定郭胜勇想要避开这凶毒的一击,必然撤剑回护,起初骤然抢攻得来的气势就会不复存在了。

 

然而郭胜勇却不闪不避,更似看也不看直奔咽喉而来的那点剑光,手中宝剑继续平平向前递出,却因带上有去无回的坚决气魄而有如泰山压顶,让人无处可逃。

 

“噗!”

 

只听一声闷响,南宫瀛惊愕的表情犹凝固在面上,嵩阳宝剑竟已在无声无息间洞穿他的胸膛,在后背处绽开一朵妖异冷艳的血花。

 

++++++++++++++++++++++++++++++++++

 

“不是人的人?”

 

陆小凤眉头一皱,总觉这个形容莫名熟悉,他正待开口细问,却听一声轻吟,花满楼似乎已清醒过来,正慢慢试图坐起身来。

 

“花兄!”陆小凤大喜过望,抢前一步将花满楼搀扶起来,声音也因过分激动而显出颤抖,“你……你现在感觉怎样?”

 

花满楼慢慢睁开了眼,苍白面上残留着几许刚刚苏醒后的茫然。然而听到陆小凤略显激动的声音,那点茫然很快消弭无踪。他笑一声,反手握住陆小凤的手,温言道:

 

“我不要紧。”

 

陆小凤的喉头哽住了。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回握住花满楼的手。

 

所有刻骨的情谊,所有不变的心意,仿佛都已全然在那一握之中。

 

黑衣人看着他们,冰冷的眼眸中似乎也现出一丝温暖笑意,然说出口的话却依然冷冷冰冰:

 

“莫怪我不曾提醒,你们的时间最多还剩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内不解决掉所有事情,大约就得和你们的朋友说一声再见了。”

 

陆小凤此时已扶着花满楼站起身来。花满楼面色虽仍显得苍白,却是将面孔转向黑衣人,温言道:

 

“虽不知阁下身份,但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多谢了。”

 

黑衣人抱臂冷道:“不过顺水人情,你们若能成功破掉这里,便是还了这份恩义。”

 

“那是自然。”

 

陆小凤接口道。他瞥一眼隐在角落中的秋凤梧,又将视线落在黑衣人身上。黑衣人像是读出他未说的话,扬了扬手冷笑道:

 

“你且放心离开,将这里交给我便是。”

 

陆小凤听到此处,心下已隐约猜到黑衣人的身份,于是再不迟疑,冲他一笑致意后,便扶着花满楼朝光亮处走去。

 

“嗡!”

 

巨大的铁门贴着两人的脚跟再度关上,似乎也将生的希望关在了门后。花满楼面上浮出一丝忧虑,迟疑道:

 

“将那位仁兄留在那里,可是真的无碍?”

 

“若我所料无差,他来到这里,也只是为解决和秋凤梧之间那一点恩怨罢。”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他们的私事,我们也不便插手。”

 

花满楼点头道:“那便如他所说,将这里的事一并解决了吧。“

 

陆小凤转脸看向他,笑嘻嘻道:“花兄倒是很有信心。“

 

花满楼不紧不慢道:“我才中了毒,体力不济,这剩下的路当然还是要多劳烦陆兄了。“他朝陆小凤转过脸,没有焦距的眼中却似乎有微光静静落在陆小凤身上,”再说,方才也是陆兄一口应承下来的啊。“

 

陆小凤啧了一声,摇头叹道:“花满楼啊花满楼,我发觉自己又上了你的当。“

 

花满楼忍笑道:“陆小凤若是不上当,又怎么能叫陆小凤?“

 

他二人静了片刻,又一齐轻笑出声,仿佛之前种种,都不过令人开怀的玩笑罢了。而与之前不同之处,或许只在于两人的手始终紧紧握在一起,保持着十指相扣的姿势,而谁也没有想要松开。

 

+++++++++++++++++++++++++++++++++++++++++

 

待到铁门轰然关闭,无边的黑暗再度笼罩这片方寸空间,黑衣人这才转过头来,静静看向数尺之外的秋凤梧。

 

他的面目平庸并且普通,普通到放进人群里会立刻湮没行迹,只有那双眼是不同的——那双眼始终如少年一般,迸射出强烈而璀璨的烁烁光华。

 

正如同——正和当年的高立,一模一样。

 

“是你,你还是来了,你终究……“秋凤梧仿佛自言自语般,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究竟是谁……又为何……“

 

“想说是谁造出了我,送我来此又有何目的是吗?“高立嗤笑一声,他仿佛有读心术一般,总能猜到秋凤梧心中所想,

 

“造出我的人,便是造出这九曲离魂阵和‘孔雀山庄’之人。他既能造得出这片天地,再造出一个‘我’又有何难。“

 

“至于他送我来此的目的,你不妨猜猜看。“

 

“目的——自然是用你的手,结束这里的一切。“

 

秋凤梧自嘲似的冷哼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可是,我不甘心……“

 

“你的不甘心,早在两年前就该结束了。“高立冷冷截口道,”活着的时候,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为何在发现孔雀翎丢失之后,你一定要那么着急要我的性命。“

 

秋凤梧苦笑道:“而你现在已经想明白了。“

 

高立发亮的眼睛盯住秋凤梧,慢慢道:“再世为人,我想明白了很多事。你到青龙会做杀手,并非真是厌恶将要接下的家族重任,而是你本身就想要杀人。你喜欢杀人,喜欢抹去别人生命的那一刹那的快感,这才是你来到青龙会做杀手的真实目的。“

 

秋凤梧浑身一颤,却并没有出言反驳。高立看着他,眼底抹过一缕看不透的情绪,而后慢慢地说了下去:

 

“而你的家族,或者说整个孔雀山庄,其实都在青龙会的控制之下。你发现我弄丢孔雀翎丢失之后方寸大乱,怕的不仅仅是外人知晓丢失之事,更怕青龙会明白过来,孔雀翎从始至终就没有真的。“

 

他轻轻嗤笑一声,讥诮道:“毕竟,欺骗组织是大罪,而没有利用价值的孔雀山庄,就再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孔雀山庄究竟毁于何人之手,恐怕你比我更加明白。“

 

秋凤梧放下了手,面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平静,他看向高立,漠然道:“后来的事情,你都猜到了。“

 

高立却转开了脸,看向方才铁门洞开之处。他的目光仿佛穿透那道铁门,落在某个场景,或是某个人之上,以至于让他的面上现出一点激烈的动摇,像是被欺骗的愤怒,悲伤,以及无法消除的遗憾。

 

“小武,我来这里,只想问你一句话。“黑暗里,高立的声音显得缓慢而又清晰,”你到底,有没有后悔?“

 

“后悔?“

 

秋凤梧面上现出惘然。他的眼前不自觉又浮现出那火光熊熊的一日。那天过后他什么也没有了,一辈子带着野心汲汲以求,到最后能握在手中的不过灰烬一捧——

 

怎能不悔。

 

若是,若是他没有死去,一定会成为站在自己身旁,与他一同坚守到最后的那个人罢。

 

他和高立之间,原本也有那样真挚动人,惺惺相惜的情感。

 

就如同陆小凤和花满楼那样。

 

可惜一念之差,他们最终走向分崩离析的结局。

 

怎能不悔。而悔了又能如何?

 

高立看着他,似乎轻声地笑了:

 

“来这里之前,‘那个人’给了我三件东西。一件救命,一件恕人,还有一件……“

 

他止住了话头,却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到了秋凤梧跟前。

 

秋凤梧低头一看,瞳孔骤缩,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是一杯酒。

 

酒色绀碧澄亮,和自己当年在孔雀山庄地下室中递到高立手中的那杯竟是一摸一样的。

 

高立仍然在看着他:“如今换作我来邀你共饮这杯酒,你还会喝吗?“


若凌

【陆花】迷魂引 29

第二十九章 孤剑斩恩义


一切皆发生在瞬息之间。


正在秋凤梧踌躇之际,陆小凤身后的阴影中突然化出一道人影,朝数人疾扑而来。


那道如黑暗本身化出的身影蓦然展动,竟似完全无痕无迹,只余手腕处有半点锋芒一闪而没。


陆小凤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仿佛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手指更是半点不离花满楼的胸膛。那道身影仿佛也商量好一般掠过陆小凤身侧,直扑秋凤梧而去。


杀意嶙峋。


剑锋冰冷。


秋凤梧大惊,仓促之下不及应对,只能拔身而起向后飞退。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竟...

第二十九章 孤剑斩恩义

 

一切皆发生在瞬息之间。

 

正在秋凤梧踌躇之际,陆小凤身后的阴影中突然化出一道人影,朝数人疾扑而来。

 

那道如黑暗本身化出的身影蓦然展动,竟似完全无痕无迹,只余手腕处有半点锋芒一闪而没。

 

陆小凤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仿佛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手指更是半点不离花满楼的胸膛。那道身影仿佛也商量好一般掠过陆小凤身侧,直扑秋凤梧而去。

 

杀意嶙峋。

 

剑锋冰冷。

 

秋凤梧大惊,仓促之下不及应对,只能拔身而起向后飞退。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竟是他逃不开的一击。

 

那道身影仿佛已然预料到秋凤梧的反应,身形疾如闪电,杀气凝而不露,早已抢在他之前遥遥封死所有可能的出路。

 

而那柄剑——长不过寸许,平时藏于腕扣之间,只于身法发动之时透出点寸微光。而当你看到它时,便已经再来不及。

 

只有一种人会用这种短剑。

 

杀手。

 

秋凤梧对此再清楚不过。

 

因为他原本也是这样一种人。

 

杀人的人。

 

冷汗顺着秋凤梧的面颊滑下,就在他无可奈何,几乎只能闭目等死的霎那,一切却又陡然归于平静。

 

剑尖悬在秋凤梧咽喉寸许之上,堪堪停住了。冰寒杀气渗入皮肤,激起一层又一层细小的颤栗。

 

那道人影顷刻间定住身形,宛如磐石般冷冷矗立在秋凤梧身前。

 

他全身上下兜在黑色的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张并无特点的,普普通通的脸。

 

秋凤梧却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慢慢抬起头,看向一步之外的那道人影,正撞进那双冰寒的双眸之中。

 

那双眼仿佛毫无半点人类的感情,冷漠,刻板,而又孤独。

 

秋凤梧的手无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竟是认得这双眼睛的。

 

“是你?!”

 

人影勾了勾嘴角,普通而冷硬的面容上竟似露出一点嘲讽似的微笑。

 

“小武,好久不见。”

 

久违的称呼如同一把利剑,生生劈开秋凤梧的胸膛。他捂住心口,倒退三步,忍不住失声道:

 

“果然是你。你不是……难道说……”

 

“你错了。我的确已经死了。当年你亲眼见我喝下那杯酒,应当对此毫无疑问才是。”人影冷冷道,“不过这座‘孔雀山庄’,原本不就是死人的地方?在这里见到我,又有什么好值得惊讶?”

 

他不带感情的目光瞥向秋凤梧,忽而轻轻一笑,慢吞吞道:

 

“你不要忘了,我的脸皮,还是被你亲手剥下,再放入孔雀山庄地下室的。”

 

他的语气轻柔平淡,话中隐含深意却让人禁不住毛骨悚然。秋凤梧浑身一颤,喉头禁不住呜咽一声,圆滑深沉的面容上第一次显出真实的痛苦神色。人影低哼一声,撤剑旋身,直直走到陆小凤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陆小凤的神色却很平静。他甚至抬头,冲一脸冷漠的黑衣人礼貌地轻笑了一声。

 

黑衣人似乎无心理会这番好意,他漠然打量陆小凤半晌,冷冷道:

 

“你早知我一直跟着你们。”

 

陆小凤淡淡道:“不早。只是再次碰到小郭之时,总感觉他的影子里藏了个人。阁下的匿身之术出神入化,我也只是怀疑而已。”

 

“陆大侠不仅判断绝佳,这一路上竟能一直不声不响,暗做观察,更是相当地沉得住气。”虽然说着夸赞的词句,黑衣人的语调里却并无半分温度。陆小凤也不以为意,只淡淡笑道:“阁下谬赞了。”

 

黑衣人依旧紧紧盯着他:

 

“但你方才却犯了错。”

 

陆小凤点头道:“不错。”

 

黑衣人冷冷道:“你算错六弦无影弓的发动次数与间隙,更错估最后一击的凶毒,这才连累花满楼受伤。”

 

陆小凤淡淡道:“是的。”

 

“你倒承认得干脆。”黑衣人看向陆小凤的眼底挑出一抹讥诮,他不紧不慢道,“若是花满楼因你犯的错误而死,你可会愿意用命来赔?”

 

陆小凤笑了。他摇了摇头,淡淡道:“不愿意。”

 

“哦?”黑衣人挑了挑眉毛,冷道,“想不到陆小凤竟也是惜命之人。”

 

“是啊,性命只有一条,谁又会不珍惜呢。”陆小凤手指仍然半点不离花满楼的胸膛,他的脸色因真气的不断流失而显出苍白,语气却依然淡漠平静,

 

“再说,用命相赔这种事,根本就只是逃避罢了。”

 

黑衣人一怔,陆小凤却霍然抬头望向他。那双眼睛里闪动着的烁烁光华似乎在瞬息之间化为了利剑,切开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既已错了,就赶快弥补。只要不放弃,就总有弥补完整的可能。赔命——这种事本是连想也不必想的。”

 

黑衣人又是一怔,看向陆小凤的眼中禁不住浮出一抹尊敬。是啊,再厉害的人,也会犯错,也会上当,也会被亲密的朋友或凶残的对手算计到丢盔卸甲。可人之所以为人,便在于只要不放弃希望,一切的错误都还可以努力,还可以补救,无论做到什么程度,也比随随便便舍弃性命来得有用。

 

只可惜,我竟到今天才想明白这个道理。黑衣人瞥一眼不远处的秋凤梧,淡淡叹了口气,他踏前一步,将一个白色小瓷瓶放入陆小凤怀中。

 

“一半内服,一半外敷。”

 

陆小凤点头称谢,打开瓷瓶倒出药丸,按照交代有条不紊地动作起来。黑衣人看着他,忍不住挑眉道:

 

“你倒是不疑。”

 

“何必相疑。”陆小凤头也不抬道,“尊驾若是想要我二人性命,不必用这样的手段。”他手上动作不停,待花满楼吞下药丸后,又平平推入一道真气,不断激发药性,直至感觉花满楼内腑之中升腾出一股浑厚热力,逐渐驱散经脉之中的毒素,陆小凤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真正的放下心来。

 

他收回一直按在花满楼胸口的手,将依然昏睡的花满楼小心平放在地,这才回过身来,朝黑衣人深鞠一礼道:

 

“多谢尊驾援手。”

 

黑衣人抱臂笑道:“原来你也并非全无怀疑,只不过担心我突然出手,这才言语相激。”

 

陆小凤嘿嘿一笑,却是摇了摇头:“尊驾虽是杀手,却绝不会做此等乘人不备的小人行径。”

 

黑衣人冷冷道:“何以见得?”

 

陆小凤道:“感觉。”

 

黑衣人挑了挑眉毛:“只是感觉?”

 

陆小凤淡淡道:“我的感觉虽然偶尔出错,但是大多数时候,它还是一位可以信赖的朋友。”

 

“朋友?”黑衣人看着他,冰冷眼中现出一抹笑意:“陆小凤,你果真是个有趣的人。”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突兀地住了口,转开脸看向陆小凤身后。

 

只听“轰隆”一声,陆小凤身后突然洞开一扇大门,眩目的白光从门后射出,霎那间几乎令陆小凤睁不开眼睛。

 

这样的光,竟与那白昼的日光有几分相似——难道他们已经快要脱出此地,逃出生天?

 

黑衣人看向门后,淡淡道:

 

“待花满楼苏醒之后,你二人就藉此离开吧。”他默然片刻,又道,“只是你们须得当心在那之后会遇到的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什么样的人?”

 

黑衣人看着他,缓慢地,一字一顿道:“一个不是人的人。”

 

+++++++++++++++++++++++++++++++++++++

 

“我们和你做朋友,可不是因为你姓南宫!”

 

几乎是低声吼出这样一句话,郭胜勇虽极力克制着情绪,仍禁不住感觉眼角有几分潮湿。

 

他们曾是最要好的朋友。

 

对这个武艺高强,一手暗器功夫出神入化,为人处世更似乎永远聪明冷静的好友,郭胜勇一直发自内心的憧憬着,喜爱着。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抑或这一番相交,从一开始就不过是一场骗局?

 

“而你和我们接近,却是因为我们姓郭,姓顾,和姓百里!”

 

“啪!啪!”南宫瀛面无表情地鼓起了掌,斯文冰冷的面容印在跳动的火光下,更显阴森,“你这样的死脑筋终于能想明白,也实在不易。”

 

他放下手,冷笑道:“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想不引人注意的,一点点除掉你们这些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而也再没有比用你们的手来做这样的事更让我感觉畅快了。”

 

郭胜勇的脸因为剧烈的痛楚而显得扭曲。南宫瀛看着他,笑得更加畅快了:

 

“原本想着可以当着你的面撕下伪装,再好好嘲笑你一番,可连我也没有想到,你居然直到此次前来孔雀山庄,都从未怀疑过我——你可明白,正是你的轻信,才让小顾白白送了性命!”

 

是这样吗?

 

是自己信错了人,这才害死了好友?

 

郭胜勇感觉牙关在激烈的打颤,他闭一闭眼,狠狠咬下舌尖,待到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这才感觉混沌的头脑清晰了一些。

 

“你觉得,小顾孤身一人来孔雀山庄探查,是因为对你起了疑心吗?”

 

许久后,郭胜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看向南宫瀛,低声道:

 

“不是这样。小顾的确对你起了疑心,但他却希望经由自己的调查,能够还你清白——直到最后,他仍然是想要信你的。”

 

南宫瀛嘲弄地看着他:“顾少爷并非死在你的面前,你又如何能知道这一切?这番说辞虽然感人肺腑,怕不都是郭大少编出的故事吧。”

 

“因为我听得到。”郭胜勇轻声道,“小顾——那具人偶虽然已被叶城主的意识取而代之,但他的执念却并没有散去。他想说的话,想要传达的意念,一厘一寸,都在这里。”

 

他抬起头,一对仿佛永远燃烧着烈火的明亮眼眸直直看向南宫瀛:

 

“而你,就真的完全听不见吗?”

 

“你!”

 

南宫瀛的脸色终于完全变了。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事情似乎在一点一滴脱离他的掌控。

 

明知自己的性命握在对面之人的一念之间,却还能抬头挺胸说出这么一大段说教,这个人的心肝,究竟是什么长的?

 

跳动的火光印在南宫瀛脸上,更衬出那张面孔的阴晴不定。

 

“信我?”

 

良久,南宫瀛阴测测道,他本待顺势刺郭胜勇几句,却在触到那人苍白如纸的面色后转了念头,低声笑道:

 

“若说小顾想要信我,那你呢?”

 

“若我说这整个离魂阵与我无关,幕后主使另有其人,我只不过——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才不得不听命行事,你可还会信我?”

 

他这一番话虽说三分真七分假,却胜在语气从容恳切,隐约间让人感觉到说话人的忐忑与真心,正是南宫瀛向来的拿手好戏。

 

或者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分明覆手间就能够置郭胜勇于死地,却非得用上这般手段,甚至内心也在隐隐等待一个答案。

 

郭胜勇却也笑了。这是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方才的失望,痛心,消极和疲惫竟似顷刻间被突如其来的笑容一扫而空,一些崭新的东西重新回到了这具身体之中。

 

“我不能。”他看向南宫瀛,定定道,“若我还是那般轻信,便对不起小顾,对不起百里,更对不起将性命交托我手的二位大侠!”

 

话音未落,南宫瀛只觉眼前一花,嵩阳铁剑化出一道青光,朝南宫瀛疾刺而来。


若凌

【陆花】迷魂引 28

第二十八章  天下至极


“什么是剑?”


“心即是剑。”


“何人执剑?”


“义者执剑。”


“什么是刀?”


“身即是刀。”


“何者执刀?”


“侠者执刀。”


“那末,什么是灵犀一指?何人又能用这灵犀一指?”


“…………”


陆小凤没有回答。


发问的老者转过头,矍铄明锐的目光穿透夜幕,平静地落在陆小凤身上。


“刀剑者,兵戈也。侠者也好义者也罢,不论执于何...

第二十八章  天下至极

 

“什么是剑?”

 

“心即是剑。”

 

“何人执剑?”

 

“义者执剑。”

 

“什么是刀?”

 

“身即是刀。”

 

“何者执刀?”

 

“侠者执刀。”

 

“那末,什么是灵犀一指?何人又能用这灵犀一指?”

 

“…………”

 

陆小凤没有回答。

 

发问的老者转过头,矍铄明锐的目光穿透夜幕,平静地落在陆小凤身上。

 

“刀剑者,兵戈也。侠者也好义者也罢,不论执于何者之手,终归是取人性命的杀伐之器。”

 

“而灵犀一指不同。”

 

“灵犀一指虽非兵器,却能挡一切刀兵,也能阻无尽杀戮。它便是这天下间的至极之式。“

 

“至极之式……”

 

陆小凤皱起了眉头。

 

“徒儿不明白。“

 

“既是天下至极之式,便也只有至极之人,才能举止运用发乎一心。“老者微微一笑,自顾自说了下去,”所以唯有至善,至诚,至慧之人,才能学得会灵犀一指。“

 

“徒儿依旧不明白。“

 

年青的陆小凤偏一偏头,眼里透出藏不住的狡黠,

 

“您的意思,朱停和花满楼都算不得这至善,至诚,又至慧之人吗?“

 

“陆小凤,你想问的并非朱停,而是花满楼。“老者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轻飘飘递了过来,他摇头笑叹道,

 

“花满楼当然算得上至极之人。他虽目不能视,然却当得起这至善至诚,而他的聪明果决,甚至更在你之上。“

 

“那末,为何他学不得这灵犀一指?“

 

老者定定看住陆小凤,眼里是若干年沉淀的锋芒与智慧,

 

“因为慈悲。”

 

陆小凤吃了一惊。这个答案远远在他料想之外,因而眼中也第一次透出真正的迷茫,

 

“徒儿不懂。”

 

老者却没有再答话。他偏开目光,看向不知名的远处。漫天星斗的微光遥遥落下,老者的面容上难得显出几许疲惫与苍老:

 

“为师只盼,你们终此一生,都不曾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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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血腥气。

 

陆小凤抱住失去意识的花满楼,一动不动枯坐在湿冷的黑暗之中,宛如一具石刻。

 

他的心很冷。

 

花满楼的身体却比他的心更冷。

 

方才剧烈的吐血虽然止住,然胸前衣襟已被浓黑污血浸透。短短数刻,花满楼的气息已骤然减弱下去,几近微不可闻。

 

情人箭其毒之烈,果然不负传闻。

 

陆小凤腾出手,将花满楼的身体抱得更加靠近自己,另一只手则紧紧按在花满楼的胸口上——名动天下的灵犀一指,此刻已不敢寸离心间半尺,醇厚内力化作丝线,强行护住花满楼的心脉,令烈毒一时无法攻心。

 

这非是治本之策,陆小凤却也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一路匆忙,方才更是引动天火烧城,陆小凤内力耗损已是甚巨,此刻要力保花满楼性命无碍,他便不得不再强提真气,一番做作下来,已是几乎动摇命元,自毁根基了。

 

而在这样几近窒息无望的绝境里,陆小凤却突然想明白当年师尊和自己说那番话的真正含义。

 

花满楼并不适合修习灵犀一指。

 

因为慈悲。因为他对生命的大爱。所以他会永远把他人凌驾于自己的性命之上。

 

他会让自己成为真正的止战之式。

 

陆小凤忍不住闭了闭眼,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豆大汗珠一滴滴从陆小凤额间滑下,他的脸色也愈发变得苍白,然黑暗之中,他的眼睛却愈发明亮,仿佛内里有什么在默默燃烧。

 

五指之下,仍能感觉到微弱的心脏起伏。

 

他既尚未放弃,自己也必定坚持到底。

 

既是天下至极之式,那便助我护住这天下至极之人吧。

 

陆小凤在心头默念着。

 

++++++++++++++++++++++++++++++++

 

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虽然依旧是没有半点热度的诡谲火焰,那炫白的光芒却正如一头巨兽,嘶吼着伸出舌尖,不断舔舐吞没着逐步退却的黑暗,将光明一寸一寸播撒开来。

 

不仅如此,炽烈白光如一把把利剑,直冲天穹而去。原本密布阵法铁桶似的空间在这光芒面前却似变做纸糊一般,慢慢被戳出无数的空洞,淡漠稀薄的晨曦光亮一点点洒落了下来。

 

而在场两个人却似乎对周遭变化无动于衷,他们就这样站在火焰的中间,面无表情地对视着彼此。

 

许久,南宫瀛淡淡叹了口气,嘴角勾出一抹嘲讽似的笑意:

 

“这样异想天开的做法竟然真能奏效,你们的运气真的相当的好。”

 

他慢慢地笑着,语气依然一派悠闲从容。

 

郭胜勇静静看着他,并没有接话。

 

南宫瀛抬头看了看天顶,又瞟了眼仍在不断蔓延的火焰,淡淡道:

 

“不过想要凭这样一把火就生离此地,恐怕仍然是不够。”

 

“那又有什么所谓?”郭胜勇冷冷道,“于我,只要能好好放一把火,痛痛快快把这里烧个干净,也就足够了。”

 

郭胜勇定定抬头,目光一直撞进南宫瀛眼底去:

 

“我也还想问你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出金缕衣,为什么要害死顾少爷和百里惊鸿,为什么要藏在暗处布置操控这里的一切?

 

“为什么?”

 

南宫瀛闻言轻轻地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文雅而又愉悦,像是变回了从前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大概就是受够和你们扮演好朋友好兄弟了吧。”

 

南宫瀛半转过身,目光越过郭胜勇,落到百里惊鸿方才所站立的位置上,眼中有阴鸷一闪而逝:

 

“你也好,顾少爷也好,百里惊鸿也好,像你们这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根本就不会懂我们在想些什么。”

 

“你们都是世家独子,但凡规规矩矩长大,自然可以得到名声,地位,武功,想要的一切。”

 

“可我们南宫家……南宫家给我们的,就只有阴谋,算计,无穷无尽的争斗。从小我就明白,要想拿到想要的一切,就只有靠自己不断地赢下去,就算除掉身侧所有障碍也在所不惜。”

 

郭胜勇静静地听着,既不插言,也不反驳。

 

南宫瀛目光落到郭胜勇手中的铁剑上,冷哼一声续道:

 

“而你,就算资质如此平庸,只因身在郭家,便能拥有这口宝剑。天下第四,至诚至义,只要摆出这柄剑,就会有数不尽的武林前辈为你背书让路。这样的人生,怎么不让人嫉妒到发狂?”

 

“原来你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郭胜勇慢慢叹一口气,他看向南宫瀛,摇头道,

 

“但你错了。”

 

南宫瀛反问道:“哪里错了?”

 

“哪里都错了。”郭胜勇慢慢举起手中的宝剑。纵然映在眩目的白光之下,这把剑依然显得朴素无华,

 

“嵩阳铁剑原本出自泾阳城一座小小的打铁铺,造价不过三分银两,只比小李飞刀贵上毫厘——它从来也不是什么宝剑,而它身上系着的,也从来不是什么天下第四。”

 

郭胜勇凝注着面前的铁剑,眼神里漫过无法形容的情绪:

 

“我们选择拿起这把剑,不过是下定决定,选择背负起这把剑背后的责任。”

 

侠骨丹心,至诚至义,这是郭嵩阳的选择,是郭定的选择,也必须是每个接过嵩阳铁剑的郭家人的选择。

 

至于那些江湖非议,私底下的窃窃私语,认为他资质平庸性格冲动,注定会辱没嵩阳铁剑威名的闲言碎语——又何必再向外人道也。

 

南宫瀛眼皮一跳,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郭胜勇抬头看向他,眼里终于不受控制地浮出些许的疲倦与悲伤:

 

“我们和你做朋友,可不是因为你姓南宫!”

 

+++++++++++++++++++++++++++++++++++++++++++++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陆小凤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抱紧花满楼枯坐在黑暗之中。

 

他已无暇去想此前的计划是否已经成功。

 

他甚至也无心判断那六弦无影弓是不是已发出了最后一击。

 

他的全部精神都已经集中在指尖下那一点点微弱的胸膛起伏之上。

 

而就在此刻,却有清晰的脚步声在甬道中响起,有人正朝着陆花二人悠悠然走了过来。

 

脚步声在两人身侧数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那人似乎正带着微微的笑意,不紧不慢地打量着他们。

 

“陆兄,几个时辰不见,怎么你和花兄都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呀?”

 

陆小凤朝那人的方向转过了头。他面上的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听不出那人语气里慢慢的嘲讽:

 

“那当然要多谢秋庄主的盛情款待了。”他甚至还微微地笑起来,“秋庄主屡步杀局,却每每在关键时刻放在下一马,不知是算有遗策,还是想同在下谈一笔交易?”

 

对面那人立刻变了脸色。他踏前一步,冷冷道:

 

“陆小凤,能够走到这里算你们好运,但情人箭之毒天下无解,我虽没有解药,却能保花满楼不死——你若是聪明,便该知道怎样选择。”

 

“哦?”陆小凤轻飘飘挑了挑眉毛,“这样说起来,我并没有别的路可走。”

 

秋凤梧冷笑道:“当然。”

 

陆小凤沉吟一下,慢慢道:“所以秋庄主想要在下用什么交换花满楼的性命?”

 

秋凤梧看着陆小凤,一字一顿道:“怜!花!宝!鉴!”

 

陆小凤静了一刻,忍不住叹道:“我虽向来耳闻此物,但当真从未见过——想来秋庄主也是不信的。”

 

秋凤梧冷笑道:“灵犀一指和流云飞袖都是王前辈的独门绝技,花满楼更能随口吟出写在怜花宝鉴卷首的诗作。陆兄此番说辞,却是好不可信。”

 

“秋庄主这么一说,在下仿佛有了点印象。”陆小凤眼珠一转,轻声笑道,“不如秋庄主附耳过来,让在下和你说道说道?”

 

秋凤梧大怒道:“陆小凤!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会上你这种愚蠢的当吗?”

 

陆小凤慢悠悠道:“此时此境既已全然在掌控之中,秋庄主又何惧之有呢?”

 

秋凤梧一怔,面上显出踌躇。就在此刻,陆小凤身后突然杀气暴涨,一道嶙峋剑意蓦然破开长空,直朝几人奔袭而来。

 

 

(来的人不是西门吹雪或叶孤城233333)

 

注:郭定,郭嵩阳的堂弟,继承嵩阳铁剑的少年剑客,出场作品《九月鹰飞》,是叶开的好友,后为救丁灵琳死于上官小仙之手。

若凌

【陆花】人间失格 (修改版)

预警:现实主义暗黑题材,陆花黑化,BE

(我居然也有BE的一天)


 @陆花仙尧同好兄弟会 第五届文手活动文


送给 @Meow 你的题目实在太丧病了,写成这样已经用了洪荒之力了……sigh……总之,感谢不嫌弃,食用愉快


人间失格


“世界赐我以痛,却要我报之以爱。”

——题记


1.初见


“啪”


空瘪的啤酒拉罐从手中飞出,在钢丝护栏上砸出一个湿漉漉的痕迹。陆小凤嘴角叼着烟头,面无表情看着拉罐哐啷作响的落回地面。他散漫一笑,随即偏过头,朝天台之外看去。...


预警:现实主义暗黑题材,陆花黑化,BE

(我居然也有BE的一天)


 @陆花仙尧同好兄弟会 第五届文手活动文


送给 @Meow 你的题目实在太丧病了,写成这样已经用了洪荒之力了……sigh……总之,感谢不嫌弃,食用愉快


人间失格

 

“世界赐我以痛,却要我报之以爱。”

——题记

 

1.初见

 

“啪”

 

空瘪的啤酒拉罐从手中飞出,在钢丝护栏上砸出一个湿漉漉的痕迹。陆小凤嘴角叼着烟头,面无表情看着拉罐哐啷作响的落回地面。他散漫一笑,随即偏过头,朝天台之外看去。

 

天色灰蒙。钢丝护栏将整片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深秋的凉风从身边刮过,将陆小凤身上那件本就松松垮垮的校服吹得不断翻飞,更衬出整个人的单薄与瘦削。

 

以十七岁少年的标准来看,陆小凤瘦得出奇,然而他的脸庞却又是英俊的,锋芒毕露的。他的眼睛很亮,一双浓密眉毛时常高高挑起,不笑的时候也总是带着三分笑意,让人总觉得这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少年。

 

谁能知道这样一个好孩子,优等生,最大的爱好是躲到这天台上,抽烟,喝酒,倒趿着鞋跟漠然看天?

 

背后突然传出一阵喧哗,脚步声掺杂着吼骂声,叫嚣声,呼啦啦往天井涌来。陆小凤一怔,心下有些奇怪。这片天井自打铁门钥匙被司空摘星从行政大爷手中摸来,又被陆小凤打赌赢了过去后,就成了他一个人的秘密。难道是刚才进来时没有锁门?

 

陆小凤将还没抽完的烟蒂在易拉罐上碾灭,攀住墙壁边缘偷偷探出了头,正好看见一群穿着校服的男生推推搡搡地朝天井走了过来。

 

陆小凤眼尾一扫,认出领头的那个是隔壁班的小武,这人身材魁梧,又生得满脸横肉,已是隔壁班一霸,此时被他和跟班围在中间,推推搡搡的那人却是个生面孔,这人身形单薄,面孔白皙,在人群中显得分外孤零瘦弱。

 

陆小凤皱紧了眉头。

 

小武并没有发现墙后有人,他突然出手,重重推了一把那名生面孔,恶狠狠道:

 

“小子,你挺厉害,刚来上学几天,就知道跟老师打小报告,抢你爷爷我的竞赛名额!你他妈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转学生被推得踉跄几步,脸上的神色却很平静。他叹了口气,慢慢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跟徐老师打小报告。”

 

他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

 

“我只不过是昨天感冒发烧缺了课,所以去补作业而已。“

 

“放屁。“小武上下打量转学生一眼,见他脸色苍白,心下有些相信,嘴上却只冷哼了一声,”那为什么徐老师取消了我的竞赛名额,转而让你上了?“

 

转学生慢慢抬起了头。

 

 “那自然是因为,我是去年省赛的冠军。“他看向小武,慢悠悠笑了起来,”至于你的第五名是怎么来的,你可能比我更清楚。“

 

“你!“小武顿时怒不可遏,一把拽过转学生衣领,另一只手攥成拳头高高举了起来。就在这时,突听背后”蓬“的一声巨响,随即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飘了过来:

 

“睡个午觉都不踏实,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小武被吓得跳了起来,下意识松开拽着的衣领。他转过头,正好看见陆小凤倒趿着运动鞋,懒懒散散地晃了过来。

 

小武眯缝着眼睛看他半晌,眼光落到陆小凤手中的啤酒拉罐上,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一声:

 

“怎么,好学生也学着翘课喝酒,带头违纪了?“

 

陆小凤嘻嘻一笑,托着拉罐的手指溜溜一转,露出正面硕大的“菠萝啤“标志:

 

“别冤枉我,教导主任说了,这是饮料,偶尔喝一喝没个啥。要说翘课的话,咱们谁不是呢?“

 

陆小凤仰头灌了一大口饮料,他咂咂嘴,眼睛里光芒闪动,饶有兴致地看着小武:

 

“你们说的什么小报告,省赛第五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小武嘴角一抽,神色有些闪躲,而没等他想出说辞,却听转学生在背后淡淡接口:

 

“没什么,都是误会罢了。去年运气比较好,侥幸拿了第一,所以徐老师才把名额给了我。“

 

他看向小武,平静地笑了一下:

 

“小武,不好意思了。“

 

“你!“小武气得再次攥紧了拳头,面部几乎要扭曲,然而却有人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角,朝陆小凤怒了努嘴,又摇了摇头。

 

小武眼神一闪,他深吸一口气,冲陆小凤冷冷哼了一声:

 

“多管闲事,我记住你了!“

 

随即一挥手,带着手下一帮马仔跑走了。

 

陆小凤耸了耸肩,没再搭理他们,转头去看留在原地的转学生。转学生正好也转过头来看他。

 

灰蓝天幕下,转学生的脸白得几乎透明,嘴角虽说挂着笑容,凝住着陆小凤的瞳孔却乌黑混沌,让人看不出深浅。

 

陆小凤被这目光刺得心头一跳,没等他琢磨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就听转学生轻声开口:

 

“谢谢你。“

 

陆小凤摇摇头,洒然笑笑:“没什么,也就是顺便。“

 

转学生依旧看着他:“看来你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啊,也许是这样的吧。“陆小凤无辜地努了努嘴,他眯缝着眼睛看向转学生,轻轻上扬的调子里有些许的认真:

 

”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样的人?“

 

“我?“转学生笑了,”一个好学生啊,和你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微微偏一偏头,神情温和平静,更似有几许莫名的天真。

 

陆小凤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而转学生却已转过身。他停了一停,而后才慢慢向通道的铁门处走去。

 

陆小凤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大声道:

 

“你叫什么名字?“

 

转学生步子定住了。一丝笑意隐没在唇角。

 

“我叫,花满楼。“

 

 

2. 交锋

 

“喂喂,陆小凤,你听说了吗?隔壁班今年参加全国化学竞赛的居然是个转学生!“

  

下课铃响,司空摘腥瞅见老师离开教室,嗖的一下窜到陆小凤身旁,扒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别睡了!起来起来,你知道那人的底细吗?说不定,要和你争这个保送名额!”

  

陆小凤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听司空摘星压着嗓子嚎完,忍不住长长打了个呵欠:

  

“不就是个全国竞赛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至于这么咋咋呼呼的吗?”

  

“陆小凤你是不是个白痴!”司空摘星气得几乎原地蹦起来,见周围同学都转过头来,他深吸一口气,好容易压低了声线:

  

“别忘了,只要我们学校派出的选手,拿到竞赛冠军就可以保送清北!多少人就冲着这个名额,死也要挤进来。”他凑近陆小凤,轻声道,“要不是去年你临时肚子痛错过校内选拔,哪有那个废物小武的事?换成个不知就里新人的话……”

  

“安啦,怎样换都没所谓,不过是个竞赛嘛。”陆小凤意兴阑珊地再打了个呵欠,“保送不保送,对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关系。”

  

“是谁曾经和我说想整个高三都不用念书,痛痛快快地出去玩?”司空摘星怪笑一声,“这不是最好的机会?你个言不由衷的陆小鸡啊。”

  

说话间,司空摘星无意中瞥了一眼窗外,啧了一声道:

  

“小武人虽废物,搞起事情来还有两下子……他舅舅是隔壁班体育老师吧?转学生这日子,怕也是不太好过了。”

  

陆小凤也转头向外看去。隔壁班正在操场中间上体育课,列队,做操,分边组队踢球,吆喝玩闹声传得很远很远。然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所有人都将转学生晾在了一边。没有人邀约他组队,甚至没有人过来和他说上一句话。他就那么孤零零站在操场边上,像极了离群的孤雁。

  

陆小凤慢慢皱起了眉头。

  

转眼到了放学时间。一向到点立即消失的陆小凤,今天却磨磨蹭蹭地落在了后面。司空摘星奇怪地看他一眼,抓起书包跑得不见了人影。眼见班上同学三三两两散了大半,陆小凤这才打了个呵欠,慢慢悠悠晃出了教室。

  

他的脚步在教学楼大门处顿了一顿,转头走向了操场。

  

转学生果然还站在操场边上。

  

夕阳落下来,细碎的金光洒在身上,勾勒出暖烘烘的明亮线条,却又在转学生身后拖出幽长孤桀的影。陆小凤静静看他一阵,而后将书包甩在身后,大步走了过去。

  

听见动静,转学生转过头来看他。即便是在这样的阳光之下,他的眼眸仍然显得乌黑混沌,让人看不清深浅。

  

“陆小凤。”他说。

  

陆小凤没有答话。他拖拖拉拉走到转学生身边,半转过身看向几米之外的操场。

  

放学时分,操场和教学楼突兀的安静下来,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风里传来隐约的笑闹,更衬出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宁静。

  

“花满楼。”

  

陆小凤突然叫了转学生的名字。他转过头,夕阳的光影落在那双好看得过分的眼里,勾出明晃晃的光彩。

  

“所以你是被叫在这里罚站的吗?”

  

转学生收回落在陆小凤身上的目光,也同他一样望向几步之远的操场。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容,看起来温柔而又文雅。

  

只是那笑容,并没有真正到达过眼底。

  

“我们班的体育老师也是班主任。他说要罚站,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陆小凤啧了一声。

  

“理由呢?”

  

“大概是不合群,不主动积极参加组队活动吧。”花满楼突兀地笑了一声,“再说了,罚站这种事情,又需要什么理由?”

  

他的声音很轻,淡漠的语气落进陆小凤的耳中,有莫名的清冷意味。说话间,几粒汗珠顺着花满楼白皙的面孔缓缓落下,一直滚进衣领中去。

  

陆小凤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他本想问你是不是身体不好,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倒是花满楼转过头来看他一眼,轻笑道:

  

“我不要紧。看样子班主任也忘了这回事,我再待一待也就走了。”

  

陆小凤没有接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却像是谁也没有看着对方。许久后,陆小凤散漫点一点头,道了声再见,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他走出一段距离,花满楼这才转过头,静默而专注地看着陆小凤的背影,直至他整个身形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山头,校园慢慢被浅淡的暮色笼罩,风大了些,将一片枯枝吹落枝头,直直跌入花满楼的手心。花满楼垂头看一眼那片枯叶,慢慢的,不动声色的,勾起一点微不可察的笑容。

 

3. 纠葛

 

日子像水一样的滑了过去。陆小凤和花满楼并没有进一步的交道。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张力,你进,我退,你注目,我躲闪。

 

那或者是某种有关危险的警兆。

 

转眼便到校内选拔当天,花满楼走进教室,与早早来到的陆小凤点头打了个招呼,施施然在他身旁坐下了。陆小凤回他一笑,而眼光落在花满楼身上时,笑容却立刻收敛了。

 

那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不论手上,脚上,甚至额上眉间,已经能够看到隐约的青紫伤痕,星星点点,在苍白肌肤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陆小凤的眼中有火光一闪而逝。

 

就算偶尔留心的观察,也能发现隔壁班对转学生的冷暴力从未好转,孤立,排斥,甚至升级成小规模的隐晦暴力。陆小凤也曾多次状若无意的在老师们面前暗示此事,却总是被“不过是恶作剧”搪塞过去,甚至包括一开始对转学生另眼相待的徐老师。

 

当大多数人做出他们选择的时候,成为少数党,并不是那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人心的改易,是多么的轻而易举,而又顺理成章。

 

老师们的视而不见似乎助长了暴力的蔓延。可花满楼却仍然每天按时上课下课,见到老师同学如常含笑点头招呼,就算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也仿佛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又是为什么?

 

陆小凤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试卷之上。

 

考试很快结束了,花满楼将最后一题填满答案,带着一贯微微的笑意交了卷。他无视老师们落在身上的探究目光和窃窃私语,顾自收拾好书包后快速离开了。陆小凤目光闪了闪,也快速填好答案,追在花满楼身后离开了学校。

 

花满楼脚程并不快,陆小凤不多时便找到了他的背影。他紧跑几步,正打算出声招呼时,又硬生生把呼唤摁在了喉咙中。

 

他的眼睛禁不住瞪大了。

 

他感觉自己看见了一个不可能看见的人。

 

那人并没有看见他,此时正冲着花满楼微微招手。就算隔开一段距离,陆小凤也能看清那人脸上隐晦而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人竟是隔壁班的班主任,体育老师,也是这场针对转学生的冷暴力的真正发起者。

 

此刻他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再没有平日里的冰冷漠然,甚至还亲昵地搂住了花满楼的肩膀,只是那动作看在陆小凤的眼里,让他禁不住一阵阵恶心。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眼见两人身影往僻静的小巷里走去,陆小凤咬了咬牙,放轻脚步,偷偷跟了上去。

 

转过几道弯,当体育老师确信周围已没有行人的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地将花满楼的身体摁在了墙上。

 

花满楼的面上仍然没有表情。他半垂着眼眸,瞳色幽黑而深不见底。体育老师着迷似地注视着这样一双眼睛,忍不住慢慢朝他俯下了头。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耳后遽然响起闷重的破空风声,没等他来得及回头,一块板砖已狠狠砸在了后脑勺之上。

 

体育老师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整个人就已失去意识,扑通一下栽倒在地。

 

他倒下后,露出了身后拿着半块板砖,正喘着粗气瞪视着花满楼的陆小凤。

 

花满楼慢慢抬起了眼。

 

他们在狭窄小巷的尽头,隔着一具扑倒在地的躯体,默默地对视。

 

风从两人身边刮过,荡起他们的衣服,发出呼啦啦的声响。夕阳下,默不作声注视着陆小凤的花满楼,身形如此单薄,瘦削,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溶进空气里,消失不见。

 

而就算面上有一些惊惶的神情,他的目光却依旧如冰山般冷漠,安静,岿然不动。

 

陆小凤莫名觉得这样的目光很熟悉,熟悉到深镌入灵魂的程度。

 

他又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许久,板砖从陆小凤手中滑落,彭地一声砸在地上。花满楼仿佛霎那间被惊醒一般,他突然踏前一步,用力拽住了陆小凤的手。

 

“我们跑吧!”

 

他直直看着陆小凤,仿佛一直看到陆小凤心里去,眼神清冷而又坚决。

 

陆小凤一怔,他的目光落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又慢慢抬起眼,看向那对幽深暗沉的瞳孔:

 

“跑?”

 

他的眼中闪出一丝迷茫,随即却抓紧花满楼的手用力一拽:“跑吧。”

 

他们随即开始朝着不知名的远方用力奔跑。

 

风从耳畔呼呼地掠过。花满楼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快了,他甚至能听到血液在体内加速流动的声音。血流冲击着耳膜,风声化作沙沙声落在耳中,是如此引人迷醉的节奏。

 

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之间,涌动着力量,温暖,以及那些仿佛不可言说的情愫与思潮。

 

花满楼突然希望,这趟奔跑可以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一直跑到世界的尽头。

 

然而,两人才刚刚跑出数十步,陆小凤的步子却突然慢了下来。

 

“不行。不能这样。”

 

他摇了摇头,慢慢道:

 

“我们报警吧。”

 

花满楼蓦然抬头,一瞬不眨地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花满楼,眼里那层茫然不知何时已散了个干净,目光里只剩下一片冷静与锐利。

 

“我们报警。”

 

花满楼看着他,眼里抹过一缕看不清的情绪,随后他有些突兀笑了起来,慢慢放开了陆小凤的手,向后退了半步。

 

不过是半步。

 

心脏的跳动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频率,双手交握时的温暖被冷风一吹,瞬间变作某种稀薄的意味,消散得无影无踪。

 

方才那种贴近彼此一般的亲切温柔——只是错觉罢。

 

花满楼最终,只是朝着陆小凤轻轻点了点头。

 

“好。”他说,“报警吧。”

 

警察很快来到现场,带走了陆小凤和昏迷的体育老师。

 

看守所内,陆小凤如实地说明了发生的一切。他言辞真挚恳切,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善良天真,很快便取得了警察们的认可。与此同时,“体育老师猥亵未成年学生,班级同学皆是同谋”的传言开始借由媒体之口,广泛地传播开来。紧接着,竞赛舞弊,论文造假,校园暴力等负面新闻一个接一个地爆了出来。校长们如坐针毡,再无法像欺负事件发生时那样轻描淡写地推诿责任,隔壁班的老师们接连被叫去问话,舞弊事件的当事人也被勒令退学,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而对陆小凤,警察们很快做出了“偶然路过,见义勇为”的结论。他不仅很快被释放,还享受了一番英雄般的待遇,收获无数钦慕的眼神。就连素来与他不对付的高三年级的叶孤城,也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表达了一下敬佩之意。

 

陆小凤对这一切却是淡淡,脸上看不出丝毫的高兴或者骄傲。

 

他没有再见到花满楼。

 

这个人在流言四起时竟仿佛完全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4. 月亮与纸飞机

 

十多天后的一个夜晚,陆小凤从家中溜了出来。他爬上天台,打开通道处的铁门,走到护栏旁。

 

万籁俱寂,不知名的远处有隐约的唢呐声兜兜转转地传来,仿佛在上演一场又一场无尽的离合悲欢。天空很近,却又很远,青白色的月光虚虚浮浮地笼罩下来,在这方寸天地间铺开一地静谧。

 

陆小凤勾了勾嘴角,靠着柱子坐了下来,仰头去看那一轮圆月。

 

月色正好。

 

不多时,身后便有清楚的脚步声传来,一下,一下。

 

陆小凤仿佛并不感到意外,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你来了。”

 

来人笑了笑,淡淡地接了句:“你挑了个好日子。”

 

他随后走到陆小凤身侧,也一屁股坐了下来,抬头去看月亮。

 

陆小凤偏过头去看他。花满楼穿着一身浅黄色的衬衫,在这明亮又苍茫的月色下,他整个人看上去仍然是那么温和,平静,文质彬彬。

 

陆小凤就这么看着他,冷不丁开口道:

 

“所有的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对么?”

 

他用的虽说是疑问句,却并没有半分疑问之意。花满楼勾了勾嘴角,并没有答话。陆小凤又道:

 

“体育老师,他大概还没来得及真的对你做什么。那些伤,都该是你自己的手笔。”

 

陆小凤挑起眉毛,笑得有些讽刺:“虽然我已经想明白了,但还是想问你一句,为什么?”

 

花满楼转过头来看他:“陆小凤,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他随即偏开了头,声音轻得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因为我的眼睛就快要看不见了。“

 

陆小凤一怔,忍不住抬头去看花满楼的眼。月光下,他的眼眸愈发显得幽深灰暗,看不见半点光彩。陆小凤张了张口,难得的觉得口舌有些发干,却听花满楼慢慢地接了下去:

 

“所以我想在它们彻底看不见之前,做一些疯狂的事情。“

 

“比如?“

 

“比如,让那些垃圾付出代价……“

 

花满楼突然伸出手,将衣服的袖子拉高。惨白清亮的月色下,陆小凤清楚地看见,他的两条手臂上竟然密布着青青紫紫的伤痕,令人触目惊心。

 

“把这样的伤露给媒体看,一切想要的故事就都能有了。”

 

花满楼的声音很轻,其间的寒意却让陆小凤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花满楼转过头来看他,文静秀气的面孔上毫无表情:

 

“你是不是想问,这些伤痕,为什么能做得和真的一模一样?”

 

陆小凤的目光沉了下来。月光轻飘飘落在那双好看得过分的眼里,勾出一些清冷而又锐利的锋芒。

 

“因为你见过。”

 

“前年这个时候,有个人从这里跳了下去。“

 

他伸出手,拂过栅栏上刚硬冰冷的铁丝。几个月前被那罐啤酒砸出的痕迹早已消弭不见,就如同那些消失的人。

 

“这里原本没有护栏。那家伙跳下去以后,这道护栏才装了上来。”

 

陆小凤慢慢地笑,他听着自己散漫的语声,感觉心脏像是被一把针头扎过,漫上熟悉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你和他……有关系?“

 

他转头看向花满楼,笑得有些讽刺:“你转学来这里,不是为什么竞赛,而是……来报复?“

 

花满楼也轻声笑了,他慢慢摇了摇头:

 

“和他有关系的,是你才对。“

 

乌黑暗沉的瞳孔此时一瞬不眨地看着陆小凤,其间看不到任何情绪波澜,仿佛一块坚冰:

 

“想要报复的人,也是你。你从看到我被小武他们欺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盘算。“花满楼轻轻勾起了嘴角,这个动作放在那张始终清雅温和的面孔上,倒比陆小凤的笑更显出几许讽刺,

 

“你会出面帮我,只不过想用我这个现成的例子,来达成你的目的。这个学校里,可并没有真正多管闲事的人。“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陆小凤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睛,也慢慢叹出一口气来:“你还是在骗人。“

 

“那天你会闯到这平台上来,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你早就知道我每天那个时候都会上到这平台上来。以你的聪明,稍微做点手脚,就能毫无痕迹地把小武他们引上来。”

 

陆小凤的声线淡淡,有一些无可奈何的漠然与平静:“你说得不错,我并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人,当时的我,也没能救得了他。但你来这里,并不是为着什么竞赛。你和我的目的,从来都是一样。“

 

陆小凤在心底慢慢地叹了口气。他从见花满楼第一面起,就觉得很熟悉,却一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现在看来,那双眼睛和那个家伙跳下去之前的眼神,原本就是一模一样的。

 

花满楼慢慢点了点头:“他是我的亲人。”他停一停,慢慢地笑出来。这个笑似乎终于有了点真心实意的味道,让他始终锋利坚硬的眉目一时间柔和了下来:

 

“我的亲人很多。他不是最聪明的一个,却是最善良的一个。他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转过头看向陆小凤:“他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一直真心拿你当兄弟的。”

 

陆小凤轻嗤一声:“所以你的计划,从来都是把我算计在内的。”

 

“也对,也不对。”花满楼看着陆小凤,慢慢道:

 

“那一天,我本想着你能带我跑走的。跑得远远的,再不要回这个鬼地方。你却选择了留下来。“他看一眼陆小凤,笑得有些自嘲,

 

“所以你说事情都在我计划内,并不是这样。我早知道你终究能明白过来,我不过是在赌。“

 

赌?赌什么呢?赌自己能在什么时候明白过来,赌这场报复的决心,还是在赌,自己对他的……感情?

 

陆小凤没有再问。他看着青白的月亮,一时心绪起伏,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是我?“

 

花满楼再次转过头,落在陆小凤身上的目光专注平静,仿佛是曾经尖锐锋利的光芒,到了这一刻终于彻底地柔和下来:

 

“就像你说的,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和我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

 

“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

 

花满楼突然低下头,如同变戏法一般从兜里掏出一张洁白的纸。他的手指纤长灵活,不多时,那张白纸已在他手中变成了一架纸飞机。他手指用力一推,纸飞机竟然钻过护栏上的网洞,霎那便在天地间舒展开了翅膀。

 

陆小凤抬起头来,看那飞机在月色中穿过,沐着银色的光华,轻盈,优雅,而又,自由。

 

花满楼却在看着陆小凤。见他神色触动,花满楼轻轻地笑了:“你看,只要用对了方式,我们想要的一切,就都能实现了。“

 

陆小凤只觉头脑中嗡地一声。他终究忍不住扳过花满楼的肩膀,将自己火热的唇印了下去。

 

花满楼没有反抗。他甚至伸出手,安抚性地抱住了陆小凤的肩膀。

 

身下是冰冷的水泥地,身上是相贴着的温热的肌肤。衣衫散乱地落了一地,亲吻间发出的啧啧水声和随后激烈的撞击声,喘息声,呜咽声,混在轻薄冰冷的月色中,统统化作镜花水月般不切实际的梦。

 

月光依旧寂静地铺洒下来,苍茫,安谧。那只飞机,却已经再看不见了。

 

尾声

 

自那夜后,陆小凤再没有见过花满楼。

 

他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校园暴力的执行者们终于付出了代价。体育老师锒铛入狱,数十人被勒令退学。小武退学的时候,恨恨看了一眼操场,仿佛终于明白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竞赛的成绩很快下来,陆小凤最终还是以全国赛冠军的身份拿到了保送名额,或许将继续沿着好学生的路走下去。

 

那一夜……是否是出于不明所以的愧疚,补偿,好感,或是只是两个同样清醒和冷漠的灵魂,允许自己沉浸于同一段镜花水月般的幻梦?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多么奇妙,又多么寡淡的事。

 

而花满楼——他终于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吧。从头到尾,也只有他,是完完全全的胜利者。

 

陆小凤这么想着,他吐出一口烟圈,回头看一眼愈来愈远的学校,漠然地笑笑,随后让依旧瘦削而笔挺的身形融入茫茫人海之中。

 

(全文完)


江涟漪

【宽心/宽辛】揽风

全员向,CP宽辛 简景 衙映

非考据党,不符历史处请指正。
   

一、

韦衙内说:“我瞧着你最近越来越像王宽了。”

元仲辛第一反应是哪像了?第二反应是怎么就你觉得像?

衙内抚胸口,仿佛是吓得不轻,一边拉着薛映寻求附和:“就你刚刚那一抬眼再一笑,我差点以为是王宽附体。”

薛映跟在后面点头。

莫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宽者眉眼相类?

元仲辛总觉得这话有哪不对,又在两人意味不明的眼神中杜绝了继续探问的心思。
   

二、

元仲辛自幼混迹三教九流,最擅察言观色,惯于窥人行止探其内心试其欲求,无往不利,直...

全员向,CP宽辛 简景 衙映

非考据党,不符历史处请指正。
   

一、

韦衙内说:“我瞧着你最近越来越像王宽了。”

元仲辛第一反应是哪像了?第二反应是怎么就你觉得像?

衙内抚胸口,仿佛是吓得不轻,一边拉着薛映寻求附和:“就你刚刚那一抬眼再一笑,我差点以为是王宽附体。”

薛映跟在后面点头。

莫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宽者眉眼相类?

元仲辛总觉得这话有哪不对,又在两人意味不明的眼神中杜绝了继续探问的心思。
   

二、

元仲辛自幼混迹三教九流,最擅察言观色,惯于窥人行止探其内心试其欲求,无往不利,直到撞见王宽。

王宽自持一套君子做派,近乎完美。元仲辛没能琢磨出三四五六,先叫这位摸了个底儿掉,不免暗想也就是他不肯诳人,不然精明如小爷,也只有被坑的份。

大概人之本能,趋利避害,未能攻克,先行模仿?
   

三、

七斋人性格各异,最难的不是组队打怪,啊不,组队出任务,是做饭。

元仲辛嗜辣,王宽喜淡,赵简在南方住过几年,菜里最好加勺糖,薛映有肉即可,至于衙内,没有福香楼厨子的水平,对他而言都是凑合。如此种种,裴景能调众口,确为了得。

某日裴景临时被叫回家,众人对着厨房竹篓里活蹦乱跳一尾鲫鱼面面相觑。

王宽表示他可一试。
   

元仲辛问:“君子远庖厨?”

王宽答:“民以食为天。”

饱腹为大事,工整在其次。王宽做君子做的有模有样,刮鱼鳞也刮的像模像样,众人姑且信了他会做菜的说辞。

秘阁无酒,衙内不吃姜,王宽不吃葱,只好做糖醋鱼。

元仲辛道:“油炸岂不便宜?”
   

王宽将菜刀往案板上一放,慢条斯理:“我不会。”

油炸多好,又酥又脆,咬上一口,油花“滋滋”往外冒,就是吃相不雅。元仲辛怀疑他是故意绕过这项没学。

清理完内脏,王宽问:“要整要块?”

衙内要整,薛映要块,赵简道不如做生鱼片蘸酱,元仲辛怕不新鲜。王宽想……

王宽大概啥都没想,他正满屋子寻戥秤要量一两糖。

赵简劝他不必较真,估摸着放。
   

王宽道:“我不常做菜,何来手感?”

糖醋鱼最后也没吃成。后厨巴掌大的地方挤了五个人,不知谁碰翻醋瓶子,王宽多加半罐糖没能救回来,只得改做酸汤鱼。

口感意外不错,毕竟七斋人谁肚子里没放过两缸醋?酸都吃得。

第二日裴景回来,众人已协调一致绝口不提那鱼的去向。

元仲辛理由给的冠冕堂皇:要让其他斋的人知道王宽会下厨那还了得,岂不是更要光明正大把小景借走给他们做点心?
   

四、

而后某次出任务,滞留山中,元仲辛将烤熟的兔子分给王宽,甚有兴味观察对方如何下口,只见后者将烤肉切片置于芭蕉叶上,又削了两根细枝作筷,搛着吃。

元仲辛:“……”

哪哪都不像好吗?

  
五、

衙内是公认的吉祥物,人傻钱多。出任务带着转运,假期带着吃喝玩乐,唯有文考,提前十日被其余五人轮番揪着复习,大家最后一合计,还是丢出去算了,考完再捡回来。

衙内被折腾得够呛,不见成效,元仲辛拿人手短,少不得传纸条江湖救急。
   

落在掌院手里,大概已经被七斋层出不穷的毛病打击到心态平和,陆观年展开纸团看了两眼,慢悠悠道:“考试还没结束,元仲辛你自己答的快,不要干扰别人,整天尽想着玩。”

纸条显然被换过,元仲辛疑心又是王宽设法瞒天过海,不免想如果问到人面前应当又是一句理直气壮:“字迹是你的字迹,骗人的是你不是我。”

  
六、

那时节,衙内常说,咱七斋聚是一团火,散是北斗六星。

裴景迟疑:“六星是南斗吧,北斗有七星。”

赵简扶额,甚是庆幸秘阁从不考天文和数算。

  
元仲辛:“那也没差啊,倒数第一再多几门也还是倒数第一。”

韦衙内:“说谁倒数第一呢,薛映揍他!”

元仲辛看看自己的蝴蝶刀,又瞅瞅薛映的大宽刀,趁势向后一躲,“打架可以,损坏公物我不赔啊!”

  
“薛映只管打,毁了七斋我让我爹再造一个。” 

王宽由着两人绕他跑转,认真道:“还是有差别的,经书之类只需背诵即可,数算与天文,多少需要些天份。如若加入教考范畴,想必各斋都少不得为难。”

衙内一搭王宽肩膀,眉飞色舞:“还是你够朋友!”

元仲辛没忍心指出来:他并不是在夸你。
   

七、

  
后来薛映从军一路攒军功做到校尉,韦衙内在枢密院领了闲差,千方百计抢下属的活,力图去边关运粮。

王宽来信的时候,字里行间老父亲般的欣慰之感溢于言表。

元仲辛想想也是,他和王宽自诩聪明,倒不如这俩一呆一傻无所顾虑最为自在。
   

八、

元仲辛时常想,他日见到元伯鳍,少不得和哥哥絮絮七斋里这一群古灵精怪。

比如赵简对敌明明可以靠美色,偏偏要用武力加智谋;薛映实战最好用,指哪打哪;裴景承包一日三餐,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衙内大概是来卖萌的,反正不用给钱。

  
元伯鳍必然要说:“人都不错,就是听起来不怎么靠谱。”

元仲辛有话回他:“靠谱找王宽啊,有王宽就够了。”
   

  
真到了那时候,什么话都来不及,什么话也不必说。战场上罡风一刮,黑红色的尘埃飘了漫天,声音都消散在浸血的泥土里。

他只消看一眼,便明白元伯鳍的意思。

无关家国大义,不过是一个兄长对弟弟的期许。

  
   
王宽和薛映从尸山血海里把他捞出来,架了几块木板作车拉人。大军驻扎在数十里外,四周不见半点人烟。

他们这群人里,只有王宽读过医书。元仲辛急火攻心五内失和,烧得昏昏沉沉,他手头只得一副银针,全凭记忆施为。
   

王宽道:“一时半会没有对症的药,不下针恐要烧坏脑子。”

薛映连连点头,手心全是汗,在衣摆擦了又擦才敢握刀。王宽拿针的手倒稳当,神色也凝定,仿佛指掌间握着的不是元仲辛的生死。待到施针毕,再去探脉,下针的人精神耗尽倒险险呕出血来。

  
往后提起,也只一句话,“总是要救你,万幸救回来了。”

  
   
九、
   

再后来的事就不必说。

秘阁终是散了,陆观年殁于战场,学子去了大半,剩下的由朝廷重新划归编制为情报处,派专人管理。

赵简不肯走,元仲辛是无处可去。

  
裴景归家,没几年许下亲事。赵简惦记着给人添妆,留下一根碧玉簪子,沾血不祥。

元仲辛瞧着不是市面上买得到的饰物,只得辗转托给王宽处理,再没过问。
   

十、

  
元仲辛渐渐不大肯回京,信件倒还频繁。王宽在官场风生水起,事务繁剧,不见硝烟不见血,元仲辛便将信去的缓些,稳定在三月一封。

那年他和赵简接了任务离京,王宽拨冗来送,元仲辛没敢对上他的眼,事后回想起来,最早众人送别薛映时,王宽分明已心有所觉。
   

七斋的日日夜夜就在眼前,十年后也不曾褪色,只不过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想人想得狠了,元仲辛偶尔揽镜自照,依旧看不出什么相似,王宽的眉眼他记得清楚,一转眸一启唇都历历在目。

  
十一、

  
韦衙内飞鸽传信,道是王宽因病告假。

十年不遇的稀罕事,王宽做学子做官都是一贯的兢兢业业日夜勤勉。

元仲辛赶回京城,路上跑死三匹马,尘霜从衣领堆到衣角。他用辨不出颜色的衣袖抹了把脸,见当事人还在别苑廊下好端端坐着晒太阳,像极了虚惊一场。

  
王宽微微笑着,眼角纹路堆积,刻纹的是岁月还是宦海沉浮都无二致。
   
元仲辛记得当年王宽眼里有光,心中有海。

  
如今光海都散去,王宽却还是王宽,他的脊背挺直如旧,那一身折不弯的风骨如韧性极佳的竹,被时局世事细细磋磨不肯失却本相。

元仲辛眼眶忽就一热,他想起很多年前,元伯鳍抱着他殷切叮嘱,转头上了樊大人的车便化作一柄无欲无求的利刃。那时元仲辛不懂得,也不愿意懂,大是大非大义通通抛却,只要伤害我爱之人,便是错的。

  
他怕极了王宽走上同一条路,却又恍惚窥见命运的必然,兄长或者王宽,肩背上都曾担起大宋的脊梁。

“王宽呐!”末了元仲辛一声叹,幽篁依旧,明月依旧,大宋的河山却不知驶向何方。

  
“我亦不知。”王宽神色宁定,便如当年指间握针的时候,元仲辛那时分明不曾看见,却又像是看了多年。

行事只在当下。

非少年热血,书生意气。

今时有你我,后世有他人,百死不回首。

若凌

【陆花】迷魂引 27

第二十七章 天灯   下


火越烧越大。


炽白色的火光越来越亮,几乎要眩痛每个人的眼,然这光芒却又是惨白的,冰冷的,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反而带来不详和阴森的死亡气息。


这白光已几乎将百里惊鸿整个人包裹在内。


虽然依旧没有感觉到半分疼痛,可百里惊鸿自然也感觉到身躯正飞快地消失在这样的火焰之中。


连同这虚假的生命一起。


视界被妖异火光完全隔绝,百里惊鸿已什么都看不见了。


事情至此,他反而彻底地平静下来。


那些突如其...

第二十七章 天灯   下

 

火越烧越大。

 

炽白色的火光越来越亮,几乎要眩痛每个人的眼,然这光芒却又是惨白的,冰冷的,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反而带来不详和阴森的死亡气息。

 

这白光已几乎将百里惊鸿整个人包裹在内。

 

虽然依旧没有感觉到半分疼痛,可百里惊鸿自然也感觉到身躯正飞快地消失在这样的火焰之中。

 

连同这虚假的生命一起。

 

视界被妖异火光完全隔绝,百里惊鸿已什么都看不见了。

 

事情至此,他反而彻底地平静下来。

 

那些突如其来的野心,仇恨,扭曲的杀意,也在霎那间如潮水般褪去。他甚至轻轻地勾起嘴角,露出一点释然的笑容。

 

是了。是这样了。

 

过往如走马灯一般在头脑中掠过,他终于在这虚妄生命的最后一刻,把所有前尘往事都想了起来。

 

他是百里长青的儿子,算背负着万千期许,衔着金钥匙长大,打记事起,武林里的前辈豪侠见了他,都客客气气地拱一拱手,称呼一声百里少侠,而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也着实不凡,夸赞的话听的多了,心头便隐隐滋生许多的傲慢不羁之气。

 

不肯轻易服气谁,更不肯随便认输,只要听闻谁家暗器功夫了得,便总是想前去比上一比。

 

胜多负少之下,骄逞之心渐生,他慢慢和儿时好友们疏远,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的过错。

 

后来……

 

再后来便是接到了郭胜勇的传书,说是几人无意中到腾出一件奇妙的暗器,想约他一观。信写得极为客气,甚至有些谦卑,百里惊鸿心下虽觉怪异,但想到郭胜勇向来不擅长机关暗器之术,不够自信也情有可原,便带着三分轻视前去赴约。

 

再后来……

 

再后来的事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便再也无法再分个清楚。

 

也许就从那个时候起,他突然有了执念。

 

要拿到六弦无影弓。

 

只要拿到传说中能操控一切暗器的六弦无影弓,他就再也不会失败,他自己也将成为普天之下最为厉害的暗器高手。

 

这都是他没来得及实现的梦想,而后,再一点一点化作了执念。

 

这种执念,又该是被化在哪杯酒里的迷魂引吸了出来,放进了人偶之中?

 

他不知道。

 

而直到如今他才明白,突然从顶端跌落,带着未竟的梦想死去,这样的痛苦太深,太痛,以至于他最终彻底忘记那段充满屈辱的回忆,靠着不散的执念,变作一具行走的人偶。

 

百里惊鸿仰起头,慢慢地叹出一口气来。

 

虽然冷白火舌已经要将他彻底吞噬,他却恍然觉得,郭胜勇那带着悲伤和沉痛的目光正穿过这无情的火舌,执着又温和地落在他的身上。

 

仿佛是最决绝的告别,却因为真诚,而让人感觉到温暖。

 

那已是这样一段虚假的生命里,他所感受到的,最后一丝属于人世的温度了。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之前,百里惊鸿恍然明白过来,孔雀山庄前厅与郭胜勇再见之时,为何他会那般惊喜若狂,更立刻毫无保留的相信他,处处与他走在一路。

 

原来,他以为自己完全康复。

 

他以为所有的过错都还来得及弥补。

 

郭少,你,真是个好人。

 

 

仿佛是被添进某种燃料,冰冷的白色火焰轰地一下突然爆裂开来,火舌窜出老高,眩目白光几乎像要把天捅破。然而短短一息之后,火焰突然间又飞快地衰减下去,光芒越来越弱,仿佛在下一刻便要熄灭。

 

南宫瀛冷冷一笑,嘲道:“这便是你们想出来的破阵之法?”

 

郭胜勇转过头,毫不相让地与他对视:“你认为没用?”

 

南宫瀛再笑:“难道仅凭这点微不足道的火光,就妄想破开阵法?”

 

郭胜勇淡淡道:“微不足道吗?”

 

他转头看向方才百里惊鸿站立的地方。

 

冷白火焰慢慢熄灭下去,只剩一点微弱的光芒在郭胜勇的眼底跳动。这火焰如此诡谲,不仅没有半丝温度,地面上也没有半点焚烧过后的焦黑痕迹。也许等到火焰熄灭的那一刻,什么痕迹也不会剩下。

 

因为只是个人偶,而不是真正的人,所以半分存在过的痕迹,也要被抹去吗?

 

郭胜勇注视着无情熄灭下去的火焰,突然平静道:

 

“你听说过‘天灯’吗?”

 

“天灯?”南宫瀛一怔,下意识接口道:“你说的是孔明灯?”

 

他下意识瞟一眼已显著微弱下去的火光,挖苦道:“那当然知道。不过这和你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系?”

 

话里话外愈加是不掩饰的讥诮嘲讽,郭胜勇却也不动气,只淡淡道:

 

“原来你还记得……那么南宫兄既然博闻广识,想必也听说过,点天灯,这回事了?”

 

他的语速突然放慢,语调虽平静如兮,听在南宫瀛耳朵里却莫名有了些毛骨悚然的味道。他哼一声,强笑道:

 

“点天灯……把人浸在麻油之中三天三夜,再绑起来,从脚烧到头……想不到郭少这样正气凌然的人,也会知道这样残酷的刑罚。”

 

郭胜勇笑一声,慢慢道:“我不仅知道,还这样做了。正气凌然什么的,实在不敢当。”

 

“你说,什么?”

 

南宫瀛吃了一惊,心头突然有零碎的意念一闪而过。他目光落在仅剩些许微弱光芒的火焰上,失声道:

 

“难道……原来……你们的打算,竟然是这样的?”

 

郭胜勇无视南宫瀛突如其来的慌乱,他一瞬不眨地看着对方,语速平静而又淡漠地继续说了下去:

 

“点天灯是残酷的刑罚,天灯却可以是祝祷的工具。执念可以害人,却也可以救人。看似没有希望的境地,却又会有新的希望。”

 

他甚至动动嘴角,露出一点可以称得上微笑的表情:

 

“你说对吗,我的朋友?”

 

南宫瀛瞳孔陡然一缩,而未等郭胜勇话音落下,只见他脚踝处突然卷过一股旋风。眼看就要熄灭的垂危白光被这旋风一激,火舌一跳,倏然再次迸出强烈的光亮,竟是霎那间复燃开来。

 

火焰愈窜愈高,色泽越来越深,如寻常火焰般带出无限光亮与热度,而不断变强的旋风带动橘红色火舌不断翻卷,不动声色朝四周蔓延开来。

 

站在腾腾燃烧的烈焰之前,郭胜勇的脸庞毫无波动。跳动火光映衬下,少年人的那点稚气终于彻底消散,更出乎意料的带出一丝残酷与决绝。他看向南宫瀛,淡淡道:

 

“如今,你还觉得,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吗?”

 

++++++++++++++++++++++++++++++++++++

 

风渐渐变得大了。

 

陆小凤仍在不断原地转着圈。

 

丝丝缕缕的真气溢出体外,卷起一波又一波平地旋风,朝方才白光一闪之处慢慢推了过去。

 

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陆小凤的额头上滚落下来。

 

他已闭上了双眼。

 

这样平地运风的动作看似简单,却极耗内力。陆小凤现在,已无法再分出一丝一毫的精神去关注周遭之事。

 

然而他的内心却无比安定。

 

当他不能睁眼的时候,花满楼会成为他的眼。当他不能侧耳倾听的时候,花满楼会成为他的耳。

 

花满楼虽然是个目不能视的盲人,却比这世上的许多人都要看得明,听得清。

 

风越来越大,不断卷起两人的衣摆,使得轻衫布料摩擦出飒飒之声。就在此时,凝神细听的花满楼耳廓一动,已然听到一丝极细极低的破空声。

 

有什么东西藉着六弦无影弓之力,朝二人奔袭而来。

 

这是不是便是六弦无影弓的最后一击?

 

花满楼心下一沉。

 

他竟没有听出六弦无影弓的弓弦拨动之声。

 

这最后一击,竟是于无声无息之际悄然发出的!

 

未及反应,那道细弱的破空声倏然一变,迅疾如闪电般的腥风霎那间直冲花满楼面门。这袭来的暗器竟似已淬满剧毒,且不知为何竟能在空中突然加速,端的是凶毒无比。

 

花满楼临危不乱,在听得暗器声响的同一瞬脚弓一点,身形立时向后一仰,登时错开已迫至眉前的暗器,随后流云飞袖运力一带一甩,暗器登时被卸掉气劲,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听到这声响动,花满楼的脸色却立时变了。

 

他已听出落在地上的这件暗器,乃是一支体型细小,却镶嵌着金属箭头的飞箭,是以速度奇快,落在地上时方能撞出这般清脆的声响。

 

体型奇小,毒性奇烈,又带着这样诡异的金属箭头……

 

花满楼的眉头皱紧了。

 

他已经想到了那件传说中的暗器。

 

双箭并发,一赤一青,赤如红唇,青如玄丝,箭上皆淬有旷世奇毒,中者……无解。

 

情人箭。

 

六弦无影弓发出的最后一道暗器,竟是自唐家堡一役后,再未现身武林的绝世暗器,情人箭!

 

这情人箭向来结对而出,而方才被流云飞袖打落的,不过其中一支。

 

另一支呢?另一支情人箭,此刻却在何处?

 

花满楼没有去想。

 

他已没有时间去想。

 

在猜到暗器的瞬息间,花满楼身形倏然如云展动,霎那间便如落叶般飘到陆小凤身侧,同时他再顾不得气劲反噬,长长吸一口气,强行将元功提至极限之上。

 

除去视觉以外的五感登时被放到巨大,整个世界霎那间彻底安静下来。时间的流淌顿如细沙一般,变得无比细碎与缓慢。

 

他能感觉到扑上面颊的微风。

 

他甚至能觉察到远方熊熊火光蔓延而来的热度。

 

他自然也能听到那枚藏而不露的暗器,在撕开空气的霎那发出的细小呜咽之声。

 

这枚迅疾无声的剧毒暗器,距离陆小凤的后心已仅有寸许!

 

这一赤一青两枚毒箭竟是分头打向陆花二人!

 

他已身无长物。

 

所有的武器,皆已不在手中。

 

花满楼没有惊惶。

 

危急时刻,他的心头惟剩宁静,如同遍撒一片清明的月光。

 

他并不是无可凭依。

 

他还有一种绝学,一种招式。

 

一种能够化腐朽为神奇,于旦夕转乾坤的招式。

 

花满楼微动嘴角,露出一抹清浅温和的笑意。

 

他只是人,不是神。

 

然而人之所以为人,却是往往能够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绝境之中,一举迸发出惊人的勇气与力量。

 

这种力量足以惊天地,泣鬼神,足以创造出最璀璨的奇迹。

 

区区暗器,又算得了什么呢?

 

 

“轰!”

 

巨大的爆燃之声突然传来,陆小凤轻吁口气,张开了眼睛。

 

虽然距离尚远,但以陆小凤的目力,还是清楚看到已有明晃晃的火光串上天际,几乎要将那阴暗苍穹烧出一个洞来。

 

计划,看来似乎是成功了。

 

陆小凤轻挑嘴角,随手擦掉额头汗珠,转头对花满楼笑道:

 

“花兄,这法子果然灵验,看来我们脱出有望了。”

 

他心情轻松下来,语调也变得活泼而轻快。花满楼的反应却有些迟钝,他竟在数息之后,才慢慢笑一声,轻声答道:

 

“这样,可真是太好了。”

 

陆小凤的心猛然向下一沉。他已立时察觉到花满楼的异样,于是一个掠步,飞一般扑到花满楼的面前。

 

眼前的情形顿时让陆小凤整个人如坠冰窟,只觉牙关颤抖,竟是僵直得连名字也唤不出口。

 

花满楼的身形已几乎与地面凝在一处,半丝也不能动弹,他面色苍白如纸,右手横在胸前,已肿胀变黑的食指与中指之间,正夹着一枚鲜红如血的赤色短箭。

 

灵犀一指!

 

花满楼竟是用灵犀一指,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夹住了这支淬满九十九种至阳至烈之毒的情人箭!

 

一抹殷红正顺着花满楼的唇角,蜿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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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情人箭”的设定来源于古龙早期作品《情人箭》,金属箭头是二次创造,天下至毒之器是原本的设定。


若凌

将迷魂引中所有出现过的涉及古龙原著的设定做个总结:


王琳琅:出处天涯考据,据传古龙废稿中出现过这个人物,设定是王怜花的女儿,公子羽的母亲。本文进行了身份的化用和人设的重构,基本只用了这个名字。


孔雀翎与孔雀山庄、秋凤梧:出处皆为《七种武器 孔雀翎》


嵩阳铁剑:出处为《多情剑客无情剑》,后来曾在某些续作中瞥到过郭嵩阳的后人,传人理论上是存在的。


护花铃:借用古龙早期作品名称《护花铃》,借用了名称,不知道原设定是什么。


百里长青:出处《七种武器 孔雀翎》


暴雨梨花针:出处...

将迷魂引中所有出现过的涉及古龙原著的设定做个总结:

 

王琳琅:出处天涯考据,据传古龙废稿中出现过这个人物,设定是王怜花的女儿,公子羽的母亲。本文进行了身份的化用和人设的重构,基本只用了这个名字。

 

孔雀翎与孔雀山庄、秋凤梧:出处皆为《七种武器 孔雀翎》

 

嵩阳铁剑:出处为《多情剑客无情剑》,后来曾在某些续作中瞥到过郭嵩阳的后人,传人理论上是存在的。

 

护花铃:借用古龙早期作品名称《护花铃》,借用了名称,不知道原设定是什么。

 

百里长青:出处《七种武器 孔雀翎》

 

暴雨梨花针:出处《楚留香传奇 血海飘香》

 

情人箭:出处《情人箭》,特征描写和毒性介绍都出自这部小说。顺带说一句萧飞雨也是我的女神。

 

王怜花:出处《武林外史》

 

其余薛冰,叶雪等人物设定都出自《陆小凤传奇》

 

九曲离魂阵和六弦无影弓这些中二的东西都是自己xjb编的。

 

想到什么再写

 

若凌

【陆花】迷魂引 25

调整一下,还是把两章内容并在一起做完整的一章,前面那个因为有很爱的评论就不删除转自己可见,谢谢亲们的支持~~~


第二十五章   六弦无影弓  


“谁!”


百里惊鸿蓦然间右手被制,吃痛之下,眉心泛过一片狰狞之色,他怒斥一声,左手擎起三枚钢针,正要抖腕射出之际突听来人一声沉吼:


“百里兄,是我!”


百里惊鸿闻言一愕,手指尚未松回,口中却是先抢出一声惊呼:


“郭胜勇!是你!”


郭胜勇深深看他一眼,并未答话,百里惊鸿眼珠一转,收...

调整一下,还是把两章内容并在一起做完整的一章,前面那个因为有很爱的评论就不删除转自己可见,谢谢亲们的支持~~~

 

第二十五章   六弦无影弓  

 

“谁!”

 

百里惊鸿蓦然间右手被制,吃痛之下,眉心泛过一片狰狞之色,他怒斥一声,左手擎起三枚钢针,正要抖腕射出之际突听来人一声沉吼:

 

“百里兄,是我!”

 

百里惊鸿闻言一愕,手指尚未松回,口中却是先抢出一声惊呼:

 

“郭胜勇!是你!”

 

郭胜勇深深看他一眼,并未答话,百里惊鸿眼珠一转,收起左手手心里的钢针,故作轻松地笑道:“郭少,你是怎么回事?突然来这么一出,真正吓得我三魂不见七魄,不过见你平安,真是再好没有了。”

 

他这话说得掏心置腹,显得一派真诚。郭胜勇慢慢放开手,笑道:“黑暗之中看不太清,一时以为是敌,出手重了些,还请百里兄莫怪。”

 

虽说此言听起来似是而非,宛若四两拨千斤,但百里惊鸿素知郭胜勇个性忠正秉直,他既说出口,想来事实也必然就是如此了,于是也放下心来,拍着郭胜勇的肩膀大笑道:

 

“没事没事,都是自家兄弟,说怪不怪的也太见外了。”说话间,他又似乎毫不经意模样往郭胜勇身后一瞄,轻声笑道:“郭少,怎么不见其他人?”

 

郭胜勇此时正俯身将百里惊鸿落在地上的暗器袋拾起,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着百里惊鸿道:“其他人?百里兄所指,却不知是谁?”

 

百里惊鸿一怔,下意识脱口道:“自然是陆小凤陆大侠和花满楼花公子两位了。”

 

“哦,原来你说的他们。”郭胜勇抬头看他一眼,这个素来刚正的少年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大异寻常的锐利:

 

“却不知百里兄是如何得知,我一直与二位大侠走在一路?”

 

百里惊鸿心头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无意中说破了口,他强自镇定一笑道:“郭少此言问得奇怪,我这边此前与许捕头南宫兄走在一处,一路也没遇见陆小凤花满楼二人,想来必是与你走在一处。”

 

郭胜勇定定看着他,忽而轻笑道:“百里兄该不会是想,这阵中机关如此凶险,而郭某武艺平平,若不是跟着两位大侠,此刻焉能还有命在?”

 

百里惊鸿闻言连忙哈哈大笑道:“郭少你这是说哪里的话……只是这大阵机关甚是阴邪狠毒,极难应付,我看郭少似乎毫发无伤,想来必有强援,这才贸然一推……”

 

他看着郭胜勇,复又好奇道:“难道说,郭少近来武功大有进境,这才单枪匹马在机关重重之中闯出生天?”

 

“那自是不能。”郭胜勇笑道,“百里兄猜的不错,我确与陆大侠他们走了一路,承蒙二位照看,这才侥幸保全了性命。”

 

百里惊鸿听他言笑如常,方才一瞬的凌厉仿佛只是错觉,这才放下心来。他打个哈哈,正想说点别的掩饰过去,却听郭胜勇又慢吞吞道:

 

“既是如此,缘何不见许捕头和南宫兄二人?”

 

百里惊鸿倒抽一口凉气,心下顿时惊疑不定,重逢以来,郭胜勇字字句句似乎皆意有所指,更命中要害,敏锐尖刻得仿佛换了个人,然表面看来却又一派从容平静,让百里惊鸿一时竟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他思来想去,深觉郭胜勇并非城府深沉之人,此番作为只怕有陆花二人授意,此刻更非是撕破脸皮的好时机,于是咽了口唾沫,强笑道:

 

“我……我陷入阵中不久后就碰上许捕头和南宫兄,三人合力破去了烈焰阵,然后正要步入下一阵时,南宫兄突然发难,长剑穿胸而过,就这么突然杀死了许捕头……”

 

“什么?!”闻听此处,郭胜勇面色一白,身形忍不住微微一晃,转开的目光中迸出强烈的不敢置信。百里惊鸿暗自庆幸,于是顺水推舟般沉声叹道:

 

“事情发生得太快,我实在来不及阻止,对许捕头……抱歉得很。”他瞥一眼郭胜勇惨白的脸色,又道,“虽说,虽说如此,但南宫兄说每个人都怀着某种目的前来此地,然九曲离魂阵只能为一个人实现愿望,我想,南宫兄也许也是有什么不得已……”

 

“不得已……吗?”

 

郭胜勇在嘴里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突然抬头看了百里惊鸿一眼。黑暗之中,郭胜勇一对眼眸亮得出奇,雪亮目光锋利如剑,竟似乎能在霎那之间劈开混沌,穿透一切阴域晦暗。这样的目光之下,百里惊鸿竟有些瑟缩,他不敢再多说,更是转头避开了郭胜勇的目光。

 

郭胜勇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将手里的暗器袋递了过去。百里惊鸿劈手接过,默不作声地清点了半晌,又小心翼翼地系回腰上,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在这片鬼蜮之中,只有自己的贴身武器才最值得信任,不是么?

 

郭胜勇静静看着他的动作,见他收拾停当,方才问道:

 

“那么,百里兄现在有什么打算?”

 

“打算么?”百里惊鸿心下冷冷一笑,面上却装作波澜不惊的模样道,“南宫兄突然暴起杀人,我担心自身安危,好容易藉着巨木阵不断的翻转巨变躲开了他,现在自是不能自投落网……”

 

他看向郭胜勇,恳切道:

 

“不如劳请郭少引领我同你一道去与陆花二位大侠汇合吧。我武功虽不算好,自保不成问题,关键时候也能成为助力。”

 

郭胜勇叹了口气,摇头道:

 

“只怕我现在也找不到陆花二位大侠了。”

 

“啊?”百里惊鸿两眼圆睁,讶道,“这是何故?”

 

郭胜勇眉头紧皱道:“我也是不知……我们三人刚刚踏出万蛊阵,就听背后铁门一阵巨响……陆大侠和花公子的身形突然之间就再看不到了。”

 

“可恶,定又是‘薛冰’那妖女的把戏!”百里惊鸿切齿道,“孔雀山庄里众人反应那般奇异,许捕头也好,南宫兄也好,一定都是那个时候着了道!”

 

他恨恨握下拳头稳了稳心神,转头对郭胜勇切切道:“他们或者是陷入了某种阵法,我们即刻赶去,也许能够起到作用!”

 

郭胜勇再看他一眼,点头应下,两人转头一前一后顺着郭胜勇的来路走去。而就在此时,忽听周遭弓弦声大作,剑气伴随杀气,朝二人扑头盖脸倾袭而至。

 

++++++++++++++++++++++++++

 

杀气涌动。晦暗如潮。

 

声响与光亮都再感觉不到,仿佛均被有如实质的杀气隔绝在外。

 

攻击毫无成效,灵犀一指碰到这样无形无迹的包围,便仿佛是重拳打进棉花,直闷得人头晕目眩。

 

试过几次后,两人相继退回原地,保持脊背相靠的姿势,努力找寻可能的破绽。

 

陆小凤闭上了眼睛。

 

摒绝五感后,绝顶高手的灵觉不断延伸,已让他几乎触到杀气的边缘。

 

冰冷,濡湿,仿佛是千万丈下的深海,将阴森嘲弄的恶意藏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这杀气却又在不断流动,游走,交替变换,宛若一脉流淌的水波。

 

只是这水波绝不清澈,更不温和。

 

它蕴藏嗜血般阴冷的暴虐,让人仿佛被千钧巨石压住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陆小凤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重了。

 

冰冷又腻润的气息扑在面上,便仿佛贴上一张腐臭的抹布,让他感觉反胃,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呕吐。

 

他的身上也已泛出一层层森冷地颤栗。

 

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

 

但陆小凤竟丝毫听不到花满楼的呼吸之声。

 

花满楼竟似已完全切断了五感。

 

若非脊背相贴,温热气息隔着衣衫一阵阵传来,陆小凤竟几乎感觉不到花满楼存在的痕迹。

 

他的心跳和呼吸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就算是这样杀机密布的境地,花满楼似乎永远能保持轻描淡写,从容不迫的模样。

 

陆小凤突然想要叹气。

 

纵然向来自诩是最了解花满楼的人,他却也突然不知道花满楼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就在此时,陆小凤耳廓一动,立时捕捉一丝极细的弦丝颤动之声,仿佛有人在极远之处缓慢的,百无聊赖的拨动了弓弦。

 

“花公子,你可听到弓弦之声?”

 

花满楼闻言凝神细听片刻,点头道:“确有弓弦之声。”

 

他嘴角忽而挑起一抹笑容:“陆小凤,我发觉你越来越厉害了。”

 

陆小凤道:“如何厉害?”

 

花满楼道:“世人皆道花某听声辩位独步江湖,却不知陆大侠不仅同样擅长此道,水平能力甚至更胜一筹啊。”

 

陆小凤心头一动,嘿嘿笑道:“这也许便是人们常说的,无心插柳罢了。”他随即板起面孔道:“但我却知道花公子此言,不过是故意谦虚。”

 

花满楼挑眉笑道:“陆兄何出此言?”

 

陆小凤道:“因为我虽然先听到了声响,却并不知道这声响是什么。而花公子么,却已经知道了。”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语调虽然淡淡,气息却已然沉凝下去:“不错,我确已知道了。”

 

“这便是那张传说中能够以弓弦为阵,操控万千暗器的六弦无影弓。”

 

六弦无影弓!

 

陆小凤的脸色也变了。


 

“蓬!”

 

极远之处,弓弦再响,此番动静比先前强了一倍不止,周遭杀气宛若某种活物,被这弓弦声响所驱,开始疯狂流动起来。

 

“六弦无影弓……”

 

陆小凤退后一步,将真气凝于双掌之中,口里喃喃道:“这本是不该存在于人间之物……”

 

花满楼淡淡道:“陆兄莫非忘记了,这把弓确曾存在过,不过它本应只存在于一个地方。”

 

陆小凤眼中有利芒一闪:“怜花宝鉴!”

 

花满楼颔首道:“幻境,蛊术,九曲离魂阵,护花铃,现在还要加上这件从未现世的六弦无影弓……”

 

它们都不存于现世,却统统都曾被记载在怜花宝鉴中!

 

这世上早已没有了怜花宝鉴,却有看过怜花宝鉴的人!

 

陆小凤终于再笑不出来了。

 

所有的一切,终于在此刻被串联了起来。

 

顾少爷的剑,画影阁,孔雀翎,朱停……统统都只是一场骗局,目的只不过是猫捉老鼠一般,嘲弄的,不露声色的,一点一点将他们诱入到这场步步为营的杀局之中。

 

幕后之人是谁,到了此刻原已不言而喻。

 

“所以他本人也在这阵中?”

 

“在与不在,并无区别。”花满楼淡淡道,“想来这里的切,皆在他的眼皮之下。”

 

“如此说来,他才是那个想要操控一切的神。”

 

陆小凤突然又笑了。

 

朗笑。

 

“那便把这片天地,彻底砸个粉碎给他看看吧!”

 

花满楼也笑,正待说些什么时突然神色一凝,冷叱道:“留神了!”

 

话音未落,只听“蓬”的一声巨响,四周杀气倏然一顿,刺目白光凛凛一闪,瞬息间化作万千寒星,如水银泻地般朝陆花二人呼啸而至!

 

冰寒似铁,凌厉如刀!

 

阴暗天地霎那间被细碎又冷冽的银芒融作一片银色炼狱。

 

暴雨梨花针!

 

这竟是出必见血,针针无回的至毒暗器,暴雨梨花针!

 

不及示警,陆小凤迎前一步,真气灌满双袖霍然挥出,直直撞上悍然袭来的银钉。

 

劲力对撞的霎那,陆小凤只觉古怪内息直冲胸臆,禁不住闷哼一声,口角溢出丝丝鲜血。

 

那银钉由六弦无影弓发出,便如同架在最为凶毒的机括上,来势汹汹。然陆小凤身形不退反进,竟再度冲前一步,宽大袖袍一卷一缴,如半展流云拂过,直接将半数银钉裹了下来,丁丁当当落了一地。

 

与此同时,花满楼双掌也已次第拍出,绵厚掌劲凝而不发,直至银针迫近面门,方才霍然破开,浑厚气劲宛如飒飒秋风横扫中天,漫天银雨霎那间便一点也不剩下。

 

虽毫发无伤,花满楼的神色却寒如霜铁,掌风拍出之后,他脚步不停,身形向后急转,急速掠至陆小凤身侧,一把扣住陆小凤肩头厉叱道:

 

“走!”

 

陆小凤与他相知多年,意识行动自是默契无比,不待花满楼话音落地,陆小凤脚下踩出与花满楼一般无二的凌虚步,将轻功运到极致,二人身形顿如流星贯月,向后飞退。

 

江湖中人人皆道,不知陆小凤懂得多少种武功,更不知花满楼极限何在,只因这两个人仿佛总有通天的智慧,缜密的判断,以及旁人难及的对彼此毫无保留的信任交心。这些禀赋无数次帮助他们在面临困境时仍能运筹帷幄,气定神闲。

 

他们从未被真正逼至过绝境。

 

所以江湖中并无人知晓陆小凤也会使流云飞袖,花满楼懂得卧云掌法,他们的轻功甚至比踏枝而不坠的王琳琅更高一筹。

 

此刻,压箱底的保命绝学终究被他们一一使了出来,是否意味此时才是他们平生第一次遭逢绝境?

 

二人身形方才展动,只闻“蓬”“蓬”两声遽响,仿佛有人左右开弓,青白羽箭嗖嗖而至,眨眼间便将方才两人站过的寸地扎得密密麻麻。

 

花满楼的脸色却是变了。

 

他本算无遗策,已知下一波暗器必然会直奔下盘而来,是以带动陆小凤旋身错开,然而千算万算,他却无法预知,这六弦无影弓的第二波袭击,竟是连环绝响,左右夹击!

 

“当心!”

 

陆小凤旋身躲过羽箭,闻声猛一抬头,登时瞳孔遽缩,只见金色光芒倏然大作,万千碎片如翎似雨,拉出凶狠嗜血的冰冷丝线,朝两人兜头袭来。

 

孔雀翎!护花铃!

 

原来第一阵羽箭不过诱敌之技,双弦同时催动的,其实乃是这两件夺命暗器。

 

他们躲开暴雨梨花针与青白羽箭,却一头撞进孔雀翎与护花铃的包围之中!

 

陆小凤身法用老,无可借力,然而他的目光之中,却忽然迸出璀璨明亮的光华。

 

是沉着,是无畏,更是信心。

 

“花兄助我!”

 

花满楼只觉陆小凤徒然反掌,竟在自己肩头微微一点,他顿时心灵神会,轻笑间袖袍向上一拂一带,精纯内力宛如丝带直送而去,陆小凤瞬时借力而起,沛然正气凝于双指指尖,朝前重重一点。

 

“轰!”

 

灵犀一指再度与漫天飞羽正面相撞,沛然气劲冲霄而起,孔雀翎与护花铃的碎屑便如同打入茫茫大海之中,被巨浪拍卷打散,再也翻不起什么新的浪花。

 

花满楼紧随而上,掌风与袖袍同时展动,将剩余暗器碎片悉数击落,他凝神细听,只觉四面八方已无响动,这才慢慢吐一口气,略略松下心道:

 

“陆兄,你可无碍?”

 

陆小凤脸色微微发白,两道古怪内息此刻似已钻入肺腑,搅得他气海震动,胸腔也隐隐作痛。他却只不动声色地笑道:

 

“自是无碍。这六弦无影弓好生凶毒,却不知还有何后招?”

 

花满楼皱起了眉头。

 

陆小凤见他不答,连忙又道:“不过此番见识了花兄的卧云掌法,果然称得上绵延醇厚,滴水不漏啊。”

 

花满楼淡淡道:“陆小凤,你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本领,十数年竟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陆小凤哈哈一笑,讪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花兄……花兄以为,我们此时要如何才能破阵而出呢?”

 

花满楼叹了口气,踏前一步扶住陆小凤肩头,输过内力助他稳住气海,口里淡道:“那便要看,陆兄方才教给了郭少侠什么样的法子罢。“

 

+++++++++++++++++++++++++++++++++

 

“铮!“

 

剑作龙吟,勇猛无匹,嵩阳铁剑卷出一道道厚重罡风,无惧无畏地撞上从天而降不断袭来的无数剑气。

 

谁都看不到这些剑气从何而来,它们仿佛凭空生成,无形无影,锋利程度却堪比真正的宝剑,擦过脸颊时甚至能拉出一道道血口,这样的剑气在六弦无影弓的操纵之下源源不绝,直攻要害,叫人疏难防备。

 

“唔……“

 

百里惊鸿已不记得自己被击中了多少次,身体四处都漫过密密麻麻的疼痛。这样的疼痛似乎已很久不曾感受过,于是更加地让他惊惶而不知所措。

 

他目露惧意,忍不住慢慢地向后退缩,不声不响躲进郭胜勇背后的阴影之中。

 

郭胜勇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动作,仍然不断挥动着嵩阳铁剑,少年人的面容上忽地抹过一丝坚毅。

 

“铛!“

 

再次挡下新一波攻击,将迫至面前的剑气扫开,郭胜勇将铁剑横于面前,慢慢吐一口气,忽而冷不丁道:

 

“百里兄,你在奇怪吗?“

 

百里惊鸿一怔,下意识接口道:“奇怪……什么?“

 

郭胜勇慢慢转过头看他,目光一片冰冷:“奇怪你分明没有发动阵法,这个阵为什么自己动了?“

 

百里惊鸿瞳孔遽然一缩,脸上的肌肉霎时僵硬一跳,他看向郭胜勇,厉声道:

 

“郭胜勇,你什么意思?“

 

郭胜勇慢慢摇了摇头,神色中竟然现出一丝悲悯:

 

“你竟然到现在还没发现,幕后操纵这个阵的人根本就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说罢,他手腕急抖,嵩阳铁剑卷起一阵罡风,直直扑向右侧角落:

 

“我说的对么,南宫兄!“

 

百里惊鸿心头巨震,忍不住顺着嵩阳铁剑锋芒所指之处看去。只见通红光亮忽地燃起,霎那间屏退黑暗,连带杀气也消弭下去。有人举着火折子从两人对面转了出来。火光之下,那张英俊白皙的面孔满布阴鸷杀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

 

来人果然是南宫瀛!

 

若凌

【陆花】迷魂引 23

过渡章,比较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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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生逢与死别
  
  笑声毕,花满楼拍拍身上的土,悠然走到陆小凤身侧,一把搀住了他。“连番苦战,在下也一身是伤,无法立刻替陆兄制住作乱的蛊物,只能暂时充当拐杖了。”花满楼一本正经道,“还请陆兄多多原谅。”
  
   陆小凤喘一口气,摇头失笑道:“嘿,花兄这可是,在报方才那一掌,之仇了。”
  
   “可不是。”花满楼闻言挑一挑眉毛,淡淡道,“虽说只得三成掌力,但打在肩上,那也是疼的。”
  
  陆小凤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向右一靠,将身体重量悉数落在花满楼手臂之上,嘴上却...

过渡章,比较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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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生逢与死别
  
  笑声毕,花满楼拍拍身上的土,悠然走到陆小凤身侧,一把搀住了他。“连番苦战,在下也一身是伤,无法立刻替陆兄制住作乱的蛊物,只能暂时充当拐杖了。”花满楼一本正经道,“还请陆兄多多原谅。”
  
   陆小凤喘一口气,摇头失笑道:“嘿,花兄这可是,在报方才那一掌,之仇了。”
  
   “可不是。”花满楼闻言挑一挑眉毛,淡淡道,“虽说只得三成掌力,但打在肩上,那也是疼的。”
  
  陆小凤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向右一靠,将身体重量悉数落在花满楼手臂之上,嘴上却调侃道:
  
  “花,花兄都用定天针扎,扎了在下了,该报的仇,也该,该报完了。”
  
  虽说依然是言笑晏晏洒然无羁,可喘息中所带的痛楚和身体筛糠般的剧烈颤抖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花满楼心底发疼,下意识扣紧陆小凤的手臂,面上却淡淡道:
  
  “天针锁穴,守本归元……三根已是极限,却也只能保你神智三个时辰不受蛊物所扰……”
  
  “那便,足够了。”陆小凤打断道。他忽而反身抓住花满楼的手,力道大得指节也泛出青白,落在花满楼身上的目光却是缱绻而又柔和的:
  
  “放心。”
  
  他的声音很轻,调子里却有不容置疑的信心与坚决:
  
  “我定会与花兄一道,破阵,救人,生离此地。”
  
  花满楼的喉头忽地哽住了。他想说些什么,尝试数次却皆告失败,只能用力握住陆小凤的手,慢慢点了点头。
  
  薛冰木然看着二人,此时方低声自语道:“你们,你们原是这样的,为什么却没有……”
  
  “为什么没有上当,是么?”她的声音虽低,花满楼却还是听到了。他叹了口气,朝薛冰转过身来道,
  
  “在我方才发现陆小凤气息不对之后,你们不遮不掩,直接告诉我这是被操纵了的陆小凤,再利用我对这个结论本能的怀疑,一点一点诱导我去相信,面前这人不是陆小凤,而是陆小凤的人偶。不得不说薛姑娘这个陷阱非常高妙,我也只差一点便要落入瞉中。”
  
  “所以你选择去赌的时候,便根本没有分清面前之人是陆小凤还是人偶?”薛冰看着他的表情宛如看一个疯子,“花满楼,你究竟是嫌命太长,还是原本就不想要命?”
  
  陆小凤竟也配合般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
  
  “没错。花兄此番,还是过于冒险了些。如若是我,定不会选择这边莽撞……哎哟!”
  
  花满楼神色不动,手掌微一下压,一股精纯内力忽而直冲陆小凤气海。此时陆小凤浑身气脉为蛊物所扰,晦暗难明,这道突然破门而入的气息便宛如水入油锅,呲啦一声,疼得陆小凤顿时呲牙咧嘴起来。花满楼这才挑一挑眉毛,慢慢道:
  
  “自然是要命的,这般选择更非莽撞,而是交手之后,我便已笃定此人绝非陆小凤之人偶。”仿佛能看见薛冰脸上震惊的表情,花满楼再叹一口气,淡淡道:“想那‘顾少爷’之躯,仅仅因为纳有叶城主之魂灵碎片,便能使出七八分的‘天外飞仙’,‘陆小凤’若是人偶,又怎么可能被我逼得左支右绌,随即露出马脚?他的武功,可是比我高出太多了。”
  
  陆小凤嘿嘿一笑:“花兄这般谬赞,可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啊。”他口里虽然说的是不好意思,转过头去看薛冰时,眉眼里却满满都是飞扬的得色:
  
  “所以花兄心念一转,便故意设下圈套,诱使你以为,他已经上当,把我这尊正神当成了赝品。”短短数息内,方才那道真气不动声色的运转全身,宛如山涧清泉,强行将蛊虫带来的高热昏沉压下去几分。陆小凤此刻终于能把话说得流畅,他冲薛冰挤了挤眼,狡黠笑道:
  
  “而我么,自然是从一开始,就已在假装自己被你控制了。”
  
  “什,什么!”薛冰身形猛然一晃,踉跄后退半步,失声道,“这怎么可能?赤炼蛊乃万蛊之王,操控人心从不失准,为何,为何会没有作用?!”
 
  “难怪这蛊毒如此凶猛,原是传说中的万蛊之王。”陆小凤摇头笑道,“有那么一瞬,我的确感觉眼前发黑,神志昏沉,无法辨清东西南北,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但也不过一瞬而已。你用我之口同花满楼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我便已经醒了过来。至于为什么蛊毒对我无用么,大概因为,”
  
  “我(他)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三个人竟突然异口同声地接了一句,气氛为之一松,众人不由得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至于他和花满楼肢体相交之时,花满楼是如何轻轻敲出暗号,陆小凤又是如何不动声色回应的,这些独属于两人之间的细小默契,便不足以为外人道也了。
  
  “你不说破,便为可以尽情看我的笑话是么?”薛冰气得浑身颤抖,姣好的面容几近扭曲,“欣赏失败者的丑态,就真的让你们这样开心?”
  
  陆小凤慢慢止住了笑,他舒一口长气,落在薛冰身上的眼神终于变得柔和:
  
  “不是这样。你知道不是这样。”陆小凤轻声道,“我知道是你。诱你现身,一为破阵,另外也是想把这句话当面告诉你,”
  
  他看著薛冰苍白俏丽的面容,忽而收敛了笑容,肃容道:
  
  “我不会选择死在这里。我要,活下去。”
  
  薛冰闻言大震,妙目内的泪水刷地一下涌了出来,划过如玉面庞。她却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般痴痴看着陆小凤,看到他眼里全部的柔和与坚决,感觉巨大的欢喜与悲怆同时袭上心头,一时怔立当场,无法言语。
  
  慧黠如她,自是立即便听懂了陆小凤的言下之意。
  
  纵然与你之死别曾让我遗憾,愧悔,痛不欲生,我却终究不会选择在此停留。真实世界虽然残酷,冰冷,充满诡谲命运的不可捉摸,却也只有继续活着,才能不断与美好事物相逢相遇,与美好之人相识相知,也才能够真正,让死者安息。
  
  陆小凤见薛冰形容震动,知她已听懂自己话中深意,他叹一口气,霎那间忍不住心思浮动,转头去看花满楼。
  
  花满楼似乎觉察到他的目光,竟也朝他偏过头来。柔和如玉的面容上,依旧带着标志性的温雅淡然的笑容。
  
  相距咫尺,鼻息相缠,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是近无可近,然而在这样一个时点上,他们又是否已真正心意相通?
  
  陆小凤突然心跳如鼓擂。
  
  他突然想说很多的话,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花满楼仿佛看见了陆小凤这番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歪一歪头,面上露出点忍俊不禁的笑意。然没等他说什么,只听“呛”的一声,众人皆仿佛从梦中惊醒,转头去看,原是郭胜勇抢前一步拾回嵩阳铁剑,又反刀入鞘了。见陆花二人皆转头看他,郭胜勇摸摸脑袋,轻声笑道:
  
  “我见你们聊起来没完没了的样子,就先去把剑捡回来了。声音大了点,希望各位原谅。”也许是共同闯过了生死,郭胜勇终于不再如最初那般拘谨,老神在在地同两个人开起了玩笑,
  
  “如果陆大侠和这位姑娘聊得差不多,我们是不是也该找一找出口——咦?”
  
  话音未落,轰隆隆之声骤然响起,众人抬眼望去,却见薛冰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巨大的铁门。随即,铁门霍然向内洞开,比方才浓重百倍的咸湿幽暗的海水气息裹在黑雾之中,朝三人扑将过来,引得郭胜勇倒退一步,连连干呕:
  
  “怄……这,这是什么难闻的味道?”
  
  “地狱的味道,自然不会好闻。”薛冰脸上犹挂泪痕,神情却已是镇定下来,闻听郭胜勇之言,她漠然一笑,冷冷道:
  
  “万蛊阵后,已无小阵。你们接下来要去的,就是这九曲离魂阵的魂核,也便是主阵所在。”
  
  “单从味道来看,这主阵的主人大概已经非常生气了。”陆小凤耸了耸肩膀,无辜笑道,“恐怕见了我们,他们还会更加的生气,这甚是糟糕啊。”
  
  “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加糟糕了。”花满楼叹了口气。方才为了演戏演得逼真,他强行逆转真气,逼出一口心血,倒的确是伤到内息。而陆小凤的情形便更不用说……
  
  陆小凤却拍拍他的手掌,笑嘻嘻道:
  
  “就算这蛊虫不死,在定天针下,它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再说,这天下间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控制得了我的心神。”
  
  说这话的时候,陆小凤的嘴角挑出自得的笑容,两撇胡子神气地飞扬起来,倒的确和四条眉毛一模一样。
  
  这么一个人,无论遭遇怎样的迷途与困境,却像是永远不变一般,即便在最深的黑暗之中,也能如此光彩夺目,煜煜生辉。
  
  薛冰恍惚笑出一声。那笑容如同雨后新雪,一瞬便已消失。她看向陆小凤,淡淡道:
  
  “放心。蛊虫已死。”
  
  见陆小凤转头看她,目光中现出讶异,薛冰又轻声道:“它既不能夺你心神,便已没有了用处。我已经坐了处置,你们不用担心。”
  
  花满楼闻言大喜。他放开扶着陆小凤的手,朝薛冰深深一揖道:
  
  “多谢薛姑娘。”
  
  “这样情深意切,却还当我是你们故人么?”薛冰侧头看向花满楼,妙目含泪,面色似喜若悲,“你又何必谢我?若不是你说,陆小凤死了,我气得发狂,我又怎能明白……罢了,罢了,时间不多,你们快些走吧。”
  
  她此番说话,已是神情恍惚,前言不搭后语。花满楼心下一叹,他再行一礼后,袖袍一拂,却再不停留,脚步坚定地朝门洞走了过去。郭胜勇和陆小凤紧随其后。薛冰别开目光,静静看着远处,俏脸白若透明,却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她擦肩而过之时,陆小凤放慢脚步,轻叹一声道:
  
  “再见。”
  
  在这孔雀山庄之中,他第二次同故人说出再见,含义却已大为不同。
  
  虚假的生逢之后,终归真正的死别。
  
  命运便总是这样冷漠与无常。
  
  他和薛冰却都没有回头。
  
  直到那条一动不动的纤丽身影被腐锈铁门关在身后,再看不见的那一霎,陆小凤才听到薛冰低低的回应:
  
  “保重。”
  

若凌

【陆花】迷魂引 21

状态欠佳,短更一章


第二十一章 真假陆小凤(上)

  

“你不是陆小凤!你是谁!”

  

听得这般冷厉诘问,“陆小凤”反倒是笑了。有意做出的虚弱无力此刻皆消弭不见,他漫然站在几步开外,任由破碎衣襟无风而鼓,露出遍布全身的暗红色瘢痕。

  

“我是谁?”“陆小凤”嘴角轻挑,淡淡道,“我当然是陆小凤。”

  

他的语气随意轻快,与陆小凤并无二致,然花满楼心如明镜,冷声道:

  

“你不是。”

  

“哦?花兄真能如此笃定?”

  

“陆小凤”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分明是陆小凤的面孔,可这笑容却着实古怪,郭胜勇冷不丁看到,禁不住牙关一抖,...

状态欠佳,短更一章


第二十一章 真假陆小凤(上)

  

“你不是陆小凤!你是谁!”

  

听得这般冷厉诘问,“陆小凤”反倒是笑了。有意做出的虚弱无力此刻皆消弭不见,他漫然站在几步开外,任由破碎衣襟无风而鼓,露出遍布全身的暗红色瘢痕。

  

“我是谁?”“陆小凤”嘴角轻挑,淡淡道,“我当然是陆小凤。”

  

他的语气随意轻快,与陆小凤并无二致,然花满楼心如明镜,冷声道:

  

“你不是。”

  

“哦?花兄真能如此笃定?”

  

“陆小凤”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分明是陆小凤的面孔,可这笑容却着实古怪,郭胜勇冷不丁看到,禁不住牙关一抖,泠泠打出一个寒颤来。

  

这个自进入九曲离魂阵起就与自己走在一路的人,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换成了这般摸样?

  

“陆小凤”自然听不到郭胜勇的心声。就算听到,他或者也不会在乎。他的注意力,也已完全放在几步开外,正与自己森然对峙的花满楼身上。

 

“花兄是否认为,在下乃是陆小凤的人偶呢?”

  

花满楼并未回答,如玉容颜上波澜不惊,看不到丝毫的情绪起伏。“陆小凤”眼神里却闪过得意,他伸出手,慢慢摩挲着下巴,笑眯眯道:

 

“花兄果然高明,但凭一双耳朵,就能够知道此陆小凤非彼陆小凤,令人钦佩。不过花兄想的不对,我却不是人偶,”

  

“陆小凤”眯起了眼,巧妙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嗜血快意,

 

“我就是陆小凤!”

 

同方才一模一样的话语,却犹如一记炸雷落在花满楼耳中。他霎那间便已明白过来,心头顿时一片如雪冰凉:

  

“是……那条蛇……”

  

“啪”“啪”

  

“陆小凤”装模作样地拊掌笑道:“花兄果然聪慧过人,一点便透。不过用蛇来称呼这天下第一的赤炼蛊,却实在是不够尊重了。”

  

说话间,那两根名动天下的灵犀一指顺着脖颈慢慢向下滑动,最后静静停在咽喉要穴之上。

  

“这的确是陆小凤的身体,可是进得这万蛊阵来,便只能属于万蛊之王。”

  

也许是为了应和“陆小凤”的这番话,无尽的黑暗之中突然暗潮涌动,仿佛无数诡谲异兽张开阴森幽暗的眼睛,正不怀好意地紧紧盯住在场之人。

  

郭胜勇咽一口唾沫,握紧手中宝剑,脚步慢慢向花满楼靠拢而去。花满楼却似对周遭变化毫无所察,只淡淡道:

  

“蛊之极致,一花一木,一草一叶,皆可为蛊。操控人之皮囊,对蛊王而言,的确并非难事,所以尊驾便是这万蛊阵的阵主。”

  

“不错。杀掉我,就能破掉这万蛊阵。可若我死了,陆小凤也一样不能活。”

 

“陆小凤”洋洋得意地看着花满楼那双毫无焦距的眼睛,仿佛感觉到平静面容下的心绪起伏,嘴角扬起的笑容残忍而快意:

  

“花兄,你想怎么选?”  

 

郭胜勇闻言大惊,忍不住转头去看花满楼。江湖经验匮乏如他,也霎那间明白过来这个技俩的无耻与恶毒——这种毫不掩饰的恶毒,让人无比鄙夷厌弃,却又如钻心之钉,让人疼痛之余,惟觉难以抉择。这个层层嵌套的九曲大阵,也许归根结底,就是想玩出这么一套离间人心的把戏。离魂离魂,这世上原本只有死别,才是真正的神魂分离。

  

花满楼蹙紧了眉头,慢慢叹出一口气来。他的面容终现出皲裂,不复最初的平静无波。“陆小凤”嘴角再勾,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然而他神色忽然一凝,身形下意识向后一仰,竟堪堪躲过一道如弧形闪电般倏然袭至的冰寒杀气。

  

“你!”

  

“陆小凤”惊怒交加,他丝毫没有想到,方才那一番言语交锋不但没能削弱花满楼的杀气,反倒被其趁自己暗自得意,心神微分的霎那抢攻出手,占尽先机。他暗自咬牙,并不甘心浪费掉自认为的大好局面,于是足弓点地,身形顿时如轻烟般掠起,他将双掌凝于身侧,待看清花满楼位置后,左右掌次第拍出,竟在一息之间连续拍出数十掌。

  

这套掌法依托深厚内力,气劲凝而不发,掌风实中有虚虚中有实,教人难以防备。然花满楼却似早有准备,他淡淡一笑,身形一晃,也不见如何动作,“陆小凤”的掌风竟悉数扑了个空。他心下一惊,随即眼前一花,竟已全然失去花满楼的身影。“陆小凤”尚不及转身,只觉嶙峋杀气汹汹再至,竟是花满楼不知何时已身腾半空,此时凝气为剑,化虚为实,将漫天杀气织作剑网,朝“陆小凤”兜头罩下!

  

“什么!”

  

“陆小凤”直到此刻方才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想到,花满楼武功之强,竟已达引气化虚的至境,他更加没有想到,花满楼手下竟毫不留情,招招皆是取魂夺命的诛心之式。

  

他竟真能视陆小凤性命如无物?江湖皆传花满楼宅心仁厚,宽和大方,与陆小凤更是相交莫逆,难道皆是谬误,谓知人不得知心?

  

心念电转之际,“陆小凤”身形疾退,同时嘴唇一撮,发出一声刺耳尖啸。涌动的暗潮倏然腾起,如黑烟般冲了过来,正正撞上扑面而来的万千剑气。

  

“蓬!”

  

巨响过后,只见漫天血雨飞溅,无数暗魂异兽瞬时被炸成碎片,露出内里无数盘亘抽动的暗红色藤曼。郭胜勇见状也顾不得吃惊,手中铁剑霎那挥出,刚猛剑气兜头罩下,立时将那藤曼切割得七零八落,四散枯竭了。

 

“陆小凤”倒退数步,忍不住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虽然有异兽格挡,冰寒剑气还是突破重重阻碍,重重击上了他的胸膛。他抬起眼,看向几步之外的花满楼,冷冷道:

  

“想不到你果真毫不在意陆小凤的性命。”

  

花满楼的面容已恢复平静。他将面孔转向“陆小凤”,淡淡道:“尊驾既非陆小凤,操控的也非陆小凤之皮囊,在下又何须在意。”

  

“陆小凤”冷笑道:“你能肯定?”

  

花满楼淡淡道:“我能肯定。”

  

“陆小凤”定定看着他:“你如何肯定?”

  

花满楼道:“只因尊驾实在不该那样多话。如果当真操控了陆小凤,直接开打岂不美哉?那样的话,无论我杀了陆小凤还是陆小凤杀了我,对尊驾而言,岂非都是满意的结果?”他停一停,又道,“可尊驾实在担心我们想不到蛊虫身上去,不仅言语再三暗示,连皮囊上的暗记也要做得分外逼真。只可惜在下目不能视,这些暗记便没了作用。而且,”

  

花满楼轻笑一声,一字一顿道:“尊驾的右脚,可是气脉流畅,毫发无伤呀。”

  

“陆小凤”一惊,这才明白花满楼为何一上来便全力施为——二人武功能力本在伯仲,唯有露出杀意,才能逼得“陆小凤”忘记此前种种,凝神应对——便也立刻暴露他是人偶的事实。

  

“好,好,不愧是以智计疏绝闻名天下的花满楼。”“陆小凤”极慢极慢地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点古怪的笑意,“不过就算是人偶,花兄真有把握一定能够杀得了我?”

  

花满楼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没有把握。我不过是在赌。”

  

“哦?”“陆小凤”闻言挑起了眉毛,“这倒有趣。不知花兄是在赌什么?”

  

花满楼并未答话。他只是将面孔转向郭胜勇,沉声道:“郭少侠,外围的异兽便交给你处理。拜托。”

  

他这般交代,便是要同“陆小凤”单打独斗之意。郭胜勇虽有疑惑,然一路行来,他对花满楼已是打心眼里崇敬佩服,故也只是应一声好,随即转过身,嵩阳铁剑卷起刚猛剑气,朝无边黑暗扑了过去。

  

花满楼面上闪过激赏之色。这个原本勇武有余,思虑不足的少年,在这诡谲森森的大阵之中,竟也有了如此不俗的成长。看来这样的生死迷局,倒是为年轻人提供了绝佳的养分。

 

突如其来的感慨让花满楼心下微微一动,似乎隐约触到某种秘不可言的关键。然对面的“陆小凤”却轻声笑起来:

 

“花兄既已做好准备,便请出招吧。”

  

看来不管这陆小凤是真是假,总不肯给我想个明白的时间,花满楼微微一哂,笑道:

 

“尊驾请。”

 

话音未落,花满楼只觉排山倒海的气劲扑面而来,对面衣袂之声如雷如鼓,翻飞不停,竟仿佛有十余个陆小凤朝自己抢攻而来。

 

这人偶……倒的确学得了不俗本事。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杀气,花满楼却还是不慌不忙,待杀气扑至面门,这才脚弓急转,身形顿时如游鱼般滑开,霎那间便从巨网一般的气劲中脱开身来。

 

“陆小凤”仿佛也有预料,他冷哼一声,不待招式用老便已变招,反掌为爪,五指疾扣,向花满楼胸口袭去。

 

花满楼身形不避不闪,待“陆小凤”攻至近前,才霍然出手格挡,随即一记小擒拿手直抓“陆小凤”手腕。两人竟一路从大开大合的气劲之击变作初学武童般的肢体交接,数十招过去,仍然难分高下。

 

“陆小凤”渐渐有些急躁。他始终拿不准花满楼那句“我不过是在赌”,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交手间隙,他用力想从记忆中找寻能对付花满楼的方法,却总是徒劳——也不知陆小凤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他们得到的记忆碎片中,关于花满楼的竟寥寥无几。

 

难道,自陆小凤察觉到自己中了迷魂引之后,就努力控制不去回忆与花满楼有关的种种?那个四条眉毛的家伙,当真有如此远见与慧黠?

 

“陆小凤”眸色一沉,突然反手推出一掌,将花满楼震开数尺。趁花满楼身形不稳,踉跄后退的当口,他双指一并,身形霎时窜出,伸手朝花满楼心脉要穴疾点而去。

 

他竟然使出了灵犀一指!

 

花满楼耳廓一动,面上现出坚决。他竟突然放下双手,任凭中膻空门大露,不闪不避地迎上“陆小凤”那神鬼莫测的灵犀一指!

 

“陆小凤”吃了一惊,心中忽而警铃大作,然招式已出,无论如何没有半途收回的可能,于是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朝花满楼疾冲而去。

 

花满楼依旧没有闪躲。他甚至微微合上了眼帘。

 

“陆小凤”的眼睛却陡然睁大了。

 

他的手指已只差半寸就要点中花满楼的心脉。

 

他已几乎能够感觉到手指之下的皮肤因冰寒杀气而泛出的颤栗。

 

可是他的身体却突然一动也没法动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仿佛一只巨手,将他牢牢攥在手心,于是连一个指头也无法再向前一寸。

 

花满楼霍然间出手如风,顺右臂往上疾点“陆小凤”浑身十数处要穴,这才缓缓张开眼帘。没有焦距的目光落在“陆小凤”脸上,恍惚间竟似有着些许的悲意:

 

“看来,是在下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