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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场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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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在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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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安

【军院组】合照

以我一贯的习性就是无论如何四月都得写点什么出来(今年真是赶尾巴

cp向:章北海*吴岳   江星辰*林云


《合照》

 

“倘若沦为,合照朋友,一切似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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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第一张合照摄于中国照相馆。

 

章北海过十岁生日,他父亲因公出差在外,虽然面上不显,但吴岳还是发现他身上一直紧绷着的弦不动声色的松快几分。

 

吴岳送章北海的礼物很简单:一张贴着团龙剪纸的贺卡,规规矩矩的写着祝北海生日快乐,学习进步。章北海接过礼物后不动声色的抿抿嘴,小心翼翼的将贺卡收进书包,然后邀请吴岳中午...

以我一贯的习性就是无论如何四月都得写点什么出来(今年真是赶尾巴

cp向:章北海*吴岳   江星辰*林云


《合照》

 

“倘若沦为,合照朋友,一切似曾有。”

 

-----

 

他们的第一张合照摄于中国照相馆。

 

章北海过十岁生日,他父亲因公出差在外,虽然面上不显,但吴岳还是发现他身上一直紧绷着的弦不动声色的松快几分。

 

吴岳送章北海的礼物很简单:一张贴着团龙剪纸的贺卡,规规矩矩的写着祝北海生日快乐,学习进步。章北海接过礼物后不动声色的抿抿嘴,小心翼翼的将贺卡收进书包,然后邀请吴岳中午放学来他家吃蛋糕。

 

那年头院里孩子几乎都念附近的子弟学校,离家近,寄宿包餐就无从谈起,中午也都回家吃饭。吴岳理所当然的接受了邀请——他是双职工家庭,中午时常家中无人吃冷饭。或许是章北海的母亲也想趁丈夫不在家难得“娇纵”一下孩子,提前做了一桌子好菜不说,蛋糕之外竟还买了汽水,甚至替儿子提前邀请了江星辰和林云。于是章北海和吴岳一推开门,就看见他们的兄姐已经坐在桌边冲他们笑。点蜡烛前章北海又收到了一只帆船模型,和一盒据说是装着最新款暗器的铅笔。

 

很快大家肚子里都填满了饭菜和汽水,生日宴上的蛋糕永远只是点缀,母亲和两个大孩子都只象征性的吃了一块,最后还是章北海勤勤恳恳负责扫尾。值得一提的是裱花蛋糕上的糖渍樱桃色彩生动,却是中看不中吃,心知肚明却年年上当的只吴岳一人。两个小人满嘴奶油时,林云忽然兴起:“下午咱们去照相馆拍张合照吧!小岳来了之后,还没一起拍过照片呢。”

 

吴岳的心立刻雀跃起来,又很快心道不妙,转过头来打量章北海,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了沉吟。但还没等他说出扫兴的话,江星辰就看向了这边,认真问了一句:“缺一下午的课,自己能不能补回来?”

 

章北海似乎愣住了,可不过片刻,他也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坚定的点头:“能补回来的。”

 

吴岳的功课比连跳两级的章北海还要好,闻言不由笑弯了眼睛,忙不迭帮腔:“肯定能补回来,他不会,我帮他补。”

 

他们话音刚落,那边林云已经拿起电话听筒,狐假虎威的帮两人请好假了。

 

京城春日,午后阳光明烈,四月百花繁盛。但到章北海的生日,已是花期尾声,娇贵如桃李樱棠早已随风雨逶迤,只胡同里零星垂下几株紫藤。倒是街边槐树与梧桐开始轰轰烈烈开花,纯白与淡紫,遮天蔽日,散发出草木清芬。嫩叶也被阳光照的几乎透明,映衬着水碧天色,煞是鲜亮好看。

 

若拿春日类比人生一世,此情此景,真是青春少艾时节。万物轻盈,恣意喷薄,生机盎然。

 

四人说着闲话,出门坐上1路车,午间人少,他们两两一排坐下。林云很快侧过来背靠着窗,阳光从她的短发里斜溢而出,白色校服衬衫又干净又单薄,她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幅过曝的胶片——同样灿烂的是她的笑脸,她大笑却小声的在和江星辰说些什么。江星辰穿着同样的短袖衬衫,新剪的头发还有些刺刺的,他认真听林云说话,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嘴角不经意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两个小人就单纯多了,他们尚且兴奋于一种不同于日常的短暂逃离,又因为这是学校平时雷打不动的午休时间而昏昏欲睡,江哥和云姐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而悠远,待到被哥哥姐姐拍醒时才惊觉,王府井南大街已经到了。

 

照相馆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抗战前的上海滩,历经多年风雨,建国后搬迁北京,也是解放后最早一批公私合营的老字号。老馆长姚师傅给毛主席、周总理都拍过照,声名远扬,德高望重。如今当家的是老馆长的儿子、加上徒弟解师傅、孙师傅,都将摄影当一门手艺精雕细琢的年轻人,也一贯很有口碑。院里讲究点的人家,年年都要来这拍一张全家福的。

 

江、林、章三人明显都对照相馆很熟悉,由江星辰轻车熟路的交完了钱登记好,就坐着等拍照。倒是吴岳是头回来,看看橱窗里的照片,摸摸丝绒的帘布,哪里都新鲜。排到他们时,姚师傅朝他们招手,几人凑过去,年轻的姚师傅很是和气,笑眯眯道:“今日倒是有缘,我父亲在店里,老人家年纪大了,看到几位小友朝气蓬勃来拍纪念照,不禁很有些手痒……”

 

他话音未落,四个孩子的眼睛就都亮了起来。还是江星辰打头答道:“能请动姚老爷子给我们拍照,真是荣幸之至。”

 

林云也笑嘻嘻的回头对章吴二人说:“今天下午这假,请的可值吧?”

 

姚老师傅已是满头白发,常年弯腰工作,背也有些驼。可一双眼睛却极为精神,被他的目光含笑扫过,几个少年的背都不经意更挺了几分。姚老师傅嘴角便也挂了笑:“对,就是这么着,小伙子脸上带点笑——诶,嘴角放松点,小姑娘把手放在弟弟肩膀上,来,看镜头,好嘞!”

 

约好一周后来取照片,几人也不多打扰老师傅,和姚师傅道了别。春日迟迟,天色尚早,索性在王府井街头闲逛。途中章北海提出要把拍照的钱摊一摊,挨了林云一计不轻不重的拳头,警告道小孩就应该心安理得的被请客。吴岳跟在后面默默算账:这样一来……自己送的礼,确实有点太轻啦。

 

这时他们恰巧走过中国书店,吴岳就去拉章北海。

 

“怎么了?”

 

“……进去,我送你本书呗。”

 

章北海惊奇:“你已经送过礼物了。”

 

“少啰嗦,跟我走。”

 

吴岳的小心思落在兄姐眼里简直清澈的像小溪水——也因此显得格外可爱。江星辰和林云跟着走进去:书架琳琅满目,畅销书架上泰半是西方文学作品,那些年人们几乎如饥似渴的阅读西方名著,仿佛如此就能弥补几十年的缺失。章北海挑来挑去,很有眼色的选择了最薄的一本,江星辰接过去看了一眼——安德烈·纪德《窄门》。

 

这几个孩子除了章北海都是理科见长,饶是年长几岁,无论江星辰还是林云也都没读过这本书,更别提吴岳。但这不影响他喜滋滋的付了账,又喜滋滋的把第二件礼物交给章北海,这下心里就过意得去了。他们兴高采烈地出门,在王府井天主教堂前嬉笑一番,终于日色西斜,又将欢乐的半天结束在家长们还不让吃的春天的第一支奶油冰激凌里。

 

 

那年章北海十岁,吴岳十二岁,江星辰和林云十五岁,即便各自年龄有参差,但毕竟都还是孩子。也只有孩童的快乐能如此简单易得。

 

 

那张合照洗出来四份,被他们各自珍藏。油画的北海公园布景前,章北海与吴岳,江星辰和林云站作两排,两两都肩膀相靠,林云的一只手搭在吴岳肩膀上。他们的目光都坚定又明媚,除了章北海,其余三人都笑的很灿烂。

 

白色边框处,则是姚老师傅亲手写下的提词。

 

“青年是祖国的未来。”

 

1986年4月23日摄。

 

 

------

 

自从林云以第一名的成绩升入高中,林峰将军特批她一笔经费买了一台海鸥相机后,他们之间的合照就开始泛滥成灾。

 

生日、毕业典礼、大型活动、年节……这些自不必多说,最离谱的是升入初中后的吴岳收到第一封情书时林云也撺掇着几人拍张合照,把吴岳闹了老大不好意思。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在学校几乎贴着章北海的后背走路,努力将自己变成隐形人,不要吸引太多目光。

 

所谓物无美恶,过则成灾。成年后的吴岳很少主动拍照片,后来他总结——很大原因是当时被云姐给拍怕了。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都习惯了陪伴在彼此的生命里,也习惯了在彼此生命的重要时刻合照留念。正因如此,当江星辰和林云高中毕业,两人因为林云的志愿问题闹了很大不愉快,直到林云都要南下几个人都还没拍上一张合照时,两个青年还各自绷着,反倒是两个半大少年坐不住了。

 

吴岳特地半借半抢的拿了他爸爸的相机,吴教授心疼的在后面追着喊了好几遍“小心碰着”。那头章北海果然圆满完成任务,把脸上都还有些不自然的林云和江星辰都约来了。现在放着暑假,母校是进不去了,吴岳一拍脑袋——“咱们就去大院门口拍吧。”

 

江星辰和林云对视一眼,虽然还生着彼此的气,嘴角却都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江星辰先点头:“就按小岳说的办。”

 

这次没有林云坐镇指挥,换成吴岳鞍前马后。他支好三脚架,调好光圈快门,定了时,倒数十下时又发现江星辰和林云之间隔了八丈远,章北海填在中间也还有一段空荡。吴岳慌慌张张的补进去,一边把林云拉的离自己近点,一边用胳膊肘推章北海,两人各拉一人,总算是凑的近了。倒计时已经结束,“咔嚓”一声,照片拍好了。

 

吴岳还没走到相机前呢,林云就耸耸肩,转头走了,江星辰不语,也很快离开。章北海没拉住,就听吴岳“哎哟”道:“这这这……这拍的不好,怎么都走了呀!”

 

“哪里不好了?”章北海不免疑惑。他们四人论来只有吴岳长得出类拔萃的好看,但其余三人也称得上一句俊朗秀逸,至少都很上相。这样的四个人拍照,哪里会有不好看的时候。虽说这些年被林云拍的多了不免有些烦,但谁都不得不承认,他们所有的照片都是好看的。

 

章北海满心怀疑,凑近了瞧,一瞧之下,也有点无语。

 

照片里的吴岳一手挽着林云胳膊,一手正在肘击自己,表情只有“心怀鬼胎”四个字可形容——自己则一边拉着江哥,一边露出吃痛的模样,目光不免往下瞥。林云倒是好看,但是满脸冷漠,一看就很不高兴。江星辰……江星辰居然只有小半边侧脸。

 

吴岳还在捶胸顿足,章北海却忽然说。

 

“你看江哥,他是在看谁呢?”

 

吴岳愣了愣,盯着江星辰的侧脸死看了好几秒,也不抱怨了,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

 

“也罢,好看的照片已经那么多,留下这么一张奇怪的,也还挺有意思。”

 

章北海也笑了:“洗出来之后,直接寄到云姐学校去吧。”

 

他想起那年吴岳送他的那本薄薄的小书。

 

“我爱你,所以显得笨拙,我越爱你,越不懂怎么跟你沟通。

 

所谓‘理性之爱’——你想让我怎么回答呢?

 

我用整个灵魂在爱你。”

 

------

 

上大学后,章北海和吴岳分隔两地,又因各自学业繁重,原本朝夕相处的两人,有时一年竟只能见上一两面。

 

江星辰正式进入“珠峰”号工作后给他们都写了信,附上新拍的证件照。照片里的江哥身穿军装,剑眉星目,吴岳贴在笔记本扉页呆看了半个晚上。舍友经过好几次,不免打趣他:“又不是姑娘照片,怎么盯着那么久?”

 

吴岳理所当然的答道:“因为帅啊,你不觉得吗?”

 

对方是姑苏人氏,说话有南人的幽默,笑回一句:“你自己长了一张好脸,还用得着夸别人帅?”

 

吴岳正色:“那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江哥那是理想的帅。”

 

舍友同志被他逗笑:“是是是,照片上这位仁兄是理想的帅;我们吴兄是现实的帅。”

 

于是一室欢笑。

 

吴岳写信给章北海说到这件事,章北海回信提醒他:“回头把云姐的照片也贴在旁边,别被同学误会了。”

 

吴岳不傻,接到回信后一思忖,果然照办。云姐的军装照很飒爽,清瘦的轮廓与浓墨重彩的眉眼,还有嘴角永远扬起的意气风发。后来再有同学翻看吴岳的笔记,无一不对这对金童玉女赞叹有加。

 

吴岳赴美前夕,章北海从北京坐一晚上的火车来南京给吴岳过生日。

 

彼时他们也穿上了军装,两人在秦淮烟水之地悠游半日,章北海忽然提出不如去拍个纪念照。吴岳不禁笑了:“你是太久没被云姐抓包,自己心痒了是吧。”

 

章北海微微而笑,一抬手:“恰好有照相馆……况且云姐说的也没有错,重要时刻,理应有一些纪念。”

 

两人都不由得同时回忆起十年前他们去中国照相馆拍第一张合照时的情景。章北海轻轻叹了口气:“那天听母亲闲谈,姚老先生快不行了。”

 

吴岳闻言也敛了神色,良久,怅然道:“老先生也是一生兢兢业业,勤恳尽责,更难得对职业满怀热爱,才能有如此成就。”

 

章北海笑看他一眼。

 

“你也会如此的。”

 

——你会如此,我会如此,我们都会如此。

 

话至此处,两人也再无他言,并肩走进照相馆。比不得中国照相馆,这只是一间私人照相馆,馆主见两人都穿着军装,便问是不是来拍证件照。章北海刚要答应,吴岳忽然玩心大起,推章北海:“你照张单人的,给我带出去,想你的时候就看看。”

 

于是章北海只得上场,红色幕布打下来,吴岳几乎是捧腹的看着章北海习惯性的把双手背到身后,也不笑,嘴角抿的紧紧的,急的摄影师喊了好几次“放松点”,都迟迟按不下快门。

 

如此葳蕤了好几分钟,吴岳笑够了,也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于是和摄影师打招呼:“不拍证件照了,我们还是拍合影。”

 

然后他走上去,走到章北海身边去。

 

摄影师从取景框里发现:这漂亮的青年一走过去,那名严肃的青年就很明显松弛了几分,甚至他的嘴角也挂上了淡淡的,自然的笑意。他们肩碰着肩,姿势像是训练过很多次,非常协调。于是他大大松了口气,只简单叮嘱了一句“看镜头”,就快乐地按下了快门。

 

摄影师先生“咔嚓咔嚓”连拍好几张,都觉得好,忙着优中选优,所以他没有发现:吴岳走过去后,也把手背到身后,然后,他偷偷握住了章北海的手。

 

后来这张合照被他夹在工作记录里很久。

 

“爱占满我的心,除了爱的表达,我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

 

一切美丽瞬间被证明都有迹可循。

 

------

 

江星辰去世后,遗物被寄回大院里。但那时,他们已无一人在北京。

 

吴岳很伤心,也很担心林云。但前线战事瞬息万变,他和章北海都肩负千钧之重,连缅怀和牵挂的时间都没有。战争让两个刚毕业不久的青年揠苗助长般的快速成长起来,付出的代价是呕尽心血的疲惫和一切生而为人的感情切割。

 

有一次吴岳在深夜的甲板上抽烟,火光熄灭后他忽然想看看自己的手——于是他真的摊开手心,他知道自己有一双修长的手,小时候母亲总遗憾没让他学弹钢琴。如今这双手因瘦而显得更加骨节分明,又在月光照耀下显出惨白。就是这双手,幼年时牵过父母,童年握着毛笔一笔一划练字,少年时和江星辰一起提过大袋的冰棍,牵过林云,拥抱过章北海,青年时每天写无数的题,翻过厚厚的专业书,无数次进行实操,风吹日晒……到如今——这双手已经训练完毕,可以用来SHA///人了。

 

另一双骨架更宽大一些的手从背后覆上来,将他的手握紧手心,虔诚而珍重的合拢。

 

章北海不知何时走过来,说:“吴岳,不要多想了。”

 

吴岳挤出一个笑:“别把我看扁,我并不因手上沾上敌人的血为耻。”

 

“但你也不以此为荣,只是……不要再想了。”

 

他们在月光下合手而立,章北海将冰冷的月光挡在身后。很久之后吴岳才叹了口气,话音里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难过:“我们很久没拍合照了,现在……永远少一个人了。”

 

他们在夜色里飞快的交换了一个属于同志和爱人的拥抱,接收彼此不该有的片刻的软弱与疲惫,然后成为彼此的支撑,投入新一轮的战斗。

 

-------

 

那天不知怎么了,反而是章北海在工作间隙说了一句:“咱们拍张合照给云姐发过去吧,好久没报过平安了。”

 

后来章北海说:那一刻,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觉得如果不快点,他们可能就永远无法与林云取得联系了。

 

特殊时期也没什么讲究,手机像素很低的相机已经能满足需要。他们在休息区笨拙的拍好了照片,章北海编辑成彩信发送,屏幕上的小邮件图标飞了很久却总是传不出去,很快手机也黑屏了。

 

那一刻两人心里都有不祥的预感闪过,但谁都没说出口。半晌,吴岳摸出自己也黑屏了的手机,强笑道:“海上信号就是不好。”

 

下一秒,他听见身后的指挥室里乱成一团。

 

他们对视一眼,不祥且奇怪的预感越来越深,他们同时往回走。

 

“发生什么事了?”吴岳问。

 

回答他的是语无伦次的惊慌,和目之所及全部熄灭的屏幕。

 

战火最激烈时,他们被困于大海中央。而当他们最终艰难返航,迎来的是战争的胜利——满目疮痍的胜利。

 

而后很久他们才被授权告知这份最高机密。

 

那张应该发送给林云的合照,悄无声息的丢失在量子领域的某个角落,或许它将永远坠落。

 

-----

 

吴岳是个很信任技术的人,曾一度被章北海评价为一个技术决定论者。也是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他才慢慢发现:古老的未必是无用的,先进的也未必是长远的。

 

比如他和章北海曾用手机拍下准备发给林云而最终消亡在这个量子世界理的那张照片,如今要到何处寻找?它甚至不如幼年时照相馆冲洗出来的那些合照能够长久保存。

 

后来,吴岳阴差阳错的成了所有遗物的保管者。他心甘情愿成为文明最为古老的守墓人。

 

------

 

他们当然有过很多合照。

 

从最初章北海十岁生日的纪念照,到林云和江星辰高中毕业典礼的合影留念;从一次北海公园的郊游,到暑期四人结伴的旅行;从彼此两两互相拍下的瞬间,到几个家庭正式的聚会留影。他们也各自保存着许多对方的照片,纸短情长的年代,随书附小相近乎一种古典的浪漫,而曾经他们都乐此不疲。

 

江星辰的遗像选用了他曾经寄给过几个人的军装照。照片上的青年剑眉星目,轮廓凌厉,唇角却含一抹温润笑意。锋利又温柔的江星辰,他曾闪耀如理想,而理想最终消散不还。

 

林云却连遗像都没有,所有人都不能确定她的死亡。她或许依然在哪一种世界存在,但那个世界对普通人而言,注定邈若星辰。

 

战争结束后,吴岳和章北海去拍了一张合照。

 

久违的中国照相馆,姚师傅子承父业,他大约早已不记得这两个年纪轻轻却满面风霜的男人,不记得在数十年前他们是如何和另外两个少年结伴而来,那时的他们朝气蓬勃,神采奕奕,甚至曾引得自己老父兴起摄影一张。大战刚刚结束,人们好不容易缓下一口气,迫切与尚活着的亲朋爱人合影留念。照相馆几乎挤破了头,最后是解师傅为他们拍了照。相片只半身,最简单的肖像照,带有胶片独特的老旧。两人站的很近,微微前后错开,因为比从前更瘦,上相反而格外好看一些。镜头闪烁时吴岳本能的牵起嘴角,在拿到照片后却发现那笑意倏未抵达眼底,反而是章北海没有笑,但面容平静,目光温柔。

 

取照片时解师傅问是否需要提词,两人想了想,谢绝了。于是白边处只留2004年11月25日摄。出于任何角度的考虑,他们的关系都注定无法公开,但大战之后,两人终于发自心底体会到了给一切存在留些许凭证的意义。不至于他日回首千重山,不记来时路。

 

相片取回后,他们各自珍藏一份。接下来的几年,章北海和吴岳全身心投入到海军的工作中去,再无合照留下。

 

-------

 

章北海走后第三年,吴岳才敢慢慢翻检他留下来的东西。

 

章北海一向是个物欲淡薄的人,多年军旅生涯也使他养成精简物品的习惯。再经过一番有意整理和一些涉密材料上交,最终留下来的私人物品,除衣物外,竟只用一个皮箱就能装下。

 

许是尘封了许久,真正打开那只皮箱时,吴岳先被扬起的细小灰尘迷了眼。和他预料之中的不差:里面有章将军和章母的勋章与肩章,有他本人从学校到工作的各项材料,有他们历年的奖状,有长安号的工作日志,一些政治理论的书籍和航专手册,许许多多信件——有家书、有战友们互致问候的信件,还有那些年和自己及江哥云姐的鱼雁往来。然后是许多合照:每年的家庭合照,他们这些年几乎全部的合照,吴岳、江星辰和林云的证件照……最后,吴岳竟翻到了一只帆船模型,一把铅笔和一张贴着团龙剪纸的贺卡,贺卡上的字迹已初见笔锋,却依然显得稚嫩,端端正正的写着“祝北海生日快乐,学业进步”,还有一本陈旧的译林版《窄门》。

 

他翻开书页,果见其中夹着他们的第一张合照。不知有心还是无意,那张照片所停留的书页恰恰写着“我怀着无限柔情,永远爱你,但我的这份感情不会向你道出了。

 

吴岳盯着朴素的铅字看了很久。

 

他擦了擦眼睛。

 

然后——

 

他又发现了一张照片。

 

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照片。

 

-------

 

照片里的江星辰、林云和章北海比吴岳认识他们时还要更小一些。江星辰和林云大约才是小学生,章北海更是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一派童真。江星辰和林云穿着童子军的制服,章北海则穿了一身白色的水手领制服,三人对着镜头笑着——连章北海都笑的很大很灿烂,阳光洒满了身后波光粼粼的池水。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晕染,吴岳翻到背面,果然,稚嫩的字体用钢笔认认真真写着:“军院组摄于北海公园,1983年4月23日。”

 

吴岳又把照片翻过去,反反复复看那三张笑脸,看到几乎不舍得挪开眼睛——还要好久他才会走进他们的生活,不对,是他们走进他的生命里。缺失的从前和无果的以后,原来哪一个都无法补偿。

 

如果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又何须什么纪念、封存、珍藏?

 

吴岳搬回南京时只带走了这张有江星辰、林云和章北海的,最初的照片。

 

他也终于读完了他数十年前送给章北海的那本小书。

 

原来他们每个人都只在给自己写信,所谓合照,也不过从彼此的身上看到自己。那些永不回头的时光。

 

我深刻地爱着你,但却绝望的承认:当你远离我时,我爱你更深。

 

-------

 

时间又过去许多年。这些年世界始终未曾平静,各类计划惊天动地的被提出,有的再无声息,有的狼狈失败,唯有思想钢印始终备受赞誉。一次难堪的求救未果后,吴岳彻底沉寂下来。任外间的宏大叙事如何轰轰烈烈,都与他再无关系。

 

还记得旧事的旧友已大半零落,这些年在吴岳身边往来之人,从不曾听他提起过往。久而久之,“前太空军”这个不算光彩的身份再无人得知,曾经的长安号舰长,战斗英雄等称号也都被他悉数沉进时间的长河里。

 

吴岳七十五岁那年,临家小友上门,摆弄着新相机,说想请吴伯伯一起拍张照。

 

那几年生活已经很艰辛,一台相机恐怕得费一番功夫。吴岳这些年和他们邻里相得,互相照顾,感情很是不错,一时没想好如何拒绝,就被小丫头拉走了。

 

吴岳想,他没拒绝,除了因为没想好如何推脱,或许还因为……这小姑娘笑起来时太灿烂,哪怕是艰难的年月,依旧不见阴霾,有一个瞬间,竟让他想起六十多年前的林云。

 

林云举着她的海鸥相机,大笑着将他们拉出来:“从今以后,我们要一起拍好多好多合照。”

 

 

也在不耐烦拍照时打趣过云姐:“等你和江哥结婚时,我们一定可劲儿拍!”

 

 

“为什么费劲买相机?”吴岳被他牵着,不由喃喃问出声。

 

 

姑娘回头一笑:“想和亲人、朋友、爱人留下些纪念呀。”

 

——有意义吗?他想起那些曾经被狠心舍弃的纪念。那时他太苦闷了,以至于对往昔时光一锤定音,信誓旦旦道终将失去之物就无需珍藏。不念过去,只顾眼下,竟也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还能拥有什么?还有什么值得珍惜?必失之物是否毫无价值?时间和生命又是否能如此被轻易丢弃?

 

就算没有带走,又忘得了吗?

 

所谓文明,到头来,不就是一个个被无数个体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终将消逝、毫无意义却敝帚自珍的纪念吗?

 

吴岳竟有些恍惚。

 

那天他们拍了很多合照,邻居一家,小姑娘和他未婚夫,左邻右舍也都来凑了热闹,小姑娘和吴岳也拍了合照,最后她一直说吴岳长得帅又上相,硬是拉着他又拍了几张单人照。

 

吴岳许久不拍照,坐在椅子上简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只是苦笑:“七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还说得上帅?”

 

但相片打印出来后,吴岳最终还是讨要了一份。漫长的岁月尽皆缄默,到了生命尾声,竟才又愿意去定格亦或纪念时光。

 

生命总是宝贵的,再如何苦闷的一生,也总还是值得珍惜的一生。

 

吴岳第二次翻开那本纸张已经泛黄发脆的《窄门》。

 

他将自己七十五岁的相片和夹在其中的江星辰、林云、章北海那张童年相片放在一起比对了片刻,然后将它们叠在一起,复又夹回书页,微微笑起来。

 

 

没有他的过去和没有他们的未来在此刻合拢。

 

 

所有人都将在生命走到终结时去迎接一场未知,又为什么不愿相信,那未知或许是美好的?

 

 

“正由于我抱着与你相见的希望,我才永远认为崎岖的路是最好的路。”

 

——安德烈·纪德

 

Arctic

“家”

-阿斯卡纶中心,哥妹纶曼大乱炖

-黑帮+现趴

-补档

 

 

“姓名?”

无人应答。只有灯管发出老化的滋滋声。做登记的男人不耐地拿着笔敲了敲桌面。

“阿斯卡纶。”

特雷西斯替她回答。

男人潦草地在档案上写了两笔:“特雷西斯,你确定要收养这个孩子?”

“是的。”他回答。

登记员又写了两笔,把文件一转推到特雷西斯面前。他接过笔,填写文件上的信息,最终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就结束了。登记员恰好认识特雷西斯,问:“你怎么想的?才十九岁,就要收养小孩……你自己的工作又不轻松,还有个妹妹。况且,我看这小鬼可不好收拾——啧啧,你看,看这眼神,像要吃人的野狗似的。特雷......

-阿斯卡纶中心,哥妹纶曼大乱炖

-黑帮+现趴

-补档

 

 

“姓名?”

无人应答。只有灯管发出老化的滋滋声。做登记的男人不耐地拿着笔敲了敲桌面。

“阿斯卡纶。”

特雷西斯替她回答。

男人潦草地在档案上写了两笔:“特雷西斯,你确定要收养这个孩子?”

“是的。”他回答。

登记员又写了两笔,把文件一转推到特雷西斯面前。他接过笔,填写文件上的信息,最终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就结束了。登记员恰好认识特雷西斯,问:“你怎么想的?才十九岁,就要收养小孩……你自己的工作又不轻松,还有个妹妹。况且,我看这小鬼可不好收拾——啧啧,你看,看这眼神,像要吃人的野狗似的。特雷西斯,你真想清楚了?”

特雷西斯搁下笔,只是淡淡说:“想清楚了。”

他旁边的女孩才八九岁,坐在椅子上脚都碰不着地。抱着双臂,眼神冷冷地盯着房间里的两个人。

阿斯卡纶第一次穿这么齐整的衣服,穿得颇不自在。虽然那只是件廉价的白色衬衫,特蕾西娅穿不上了的尺码,比阿斯卡纶还是大不少。但特蕾西娅亲手在它胸口处绣了朵小花,这平平无奇的衣服突然值得在意起来。因此,她想,为了不损坏这衣服,今天就不找特雷西斯的架了。

她对登记员的询问毫无兴趣,十分厌烦,看了天花板上缓慢吱呀转动的电风扇好久,这时发现那个惹人厌的登记员看向自己,很不快地瞪他一眼,又扫了眼特雷西斯,哼一声蹦下椅子,跑到门外去了。

登记员咂下嘴:“你看这养不熟的劲!我看你是白费功夫,这小鬼看起来也不想被你养,没准就这么跑了。”

特雷西斯没承认也没否认,应付完登记员,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走出了登记间。出门三步,阿斯卡纶插着腰横在走廊里,一双眼在阴影里锐利得发亮。

“好了?”阿斯卡纶问他。

“好了。”特雷西斯说。

“真慢!”阿斯卡纶撇嘴,转身一马当先地带路,特雷西斯跟在她后面。

其实整个登记过程并没有用几分钟,整套流程简陋得堪称可悲。卡兹戴尔就是这样的地方。但阿斯卡纶不明白,而特雷西斯什么都没说,仿佛默认。

 

阿斯卡纶是被特雷西斯捡回来的。这事说起来简单,却不知怎的会有后来的发展。特蕾西娅做缝纫时不小心伤了手,家里的药已经用完,特雷西斯出门去买。深更半夜,撞见从阴影里猛地窜出扑向他,想要抢走他身上财物药物的小孩,也就是阿斯卡纶。

那时候她还没有这名字,贫民窟的孩子没什么正经名字。特蕾西娅给她包扎上药时,站在一边抱着臂看的特雷西斯突然冷不丁说:“就叫她阿斯卡纶吧。”

特雷西斯拎着阿斯卡纶回家时把特蕾西娅吓了一跳,伞在搏斗里被打坏了,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猫。

特蕾西娅帮阿斯卡纶清洗,上药,跟她说话,耐心地安抚她。和看一眼就让阿斯卡纶竖起汗毛、弓起背脊的特雷西斯不同,特蕾西娅太过温暖又柔软,只是听见她的声音,阿斯卡纶就觉得身体慢慢放松下去,乖乖任她摆布。

这样两个人怎么会是兄妹呢?阿斯卡纶时不时有这样的困惑。

特雷西斯收养阿斯卡纶的理由很简单,他说:第一眼就觉得这孩子很有成为刺客的潜质。

阿斯卡纶坐在特蕾西娅膝上,冲他龇牙。特蕾西娅听了叹气,手放在她头顶上,一下下顺下来,抚摸她的发丝。阿斯卡纶喜欢那感觉。

 

这对兄妹收养阿斯卡纶的时候还在黑帮底层打拼,特雷西斯抽空会教她实战。阿斯卡纶虽然天赋异禀,自小在贫民窟摸爬滚打,斗争经验丰富,但毕竟打不过比自己大上快一轮、又更加经验丰富的特雷西斯。

他没有教小孩的经验,刚开始总把控不好力度,阿斯卡纶为此受了不少伤,看见他更是要恨恨龇牙。而特蕾西娅会握住阿斯卡纶拿着刀的手,耐心地揉开她僵硬的手指,说:阿斯卡纶,刀要这样握,别伤到自己。

特蕾西娅说:“特雷西斯就是那性格,你别跟他太计较。他呀,虽然看起来是那种什么都不关心的冷淡的样子,但他带你回来,他是很中意你的。”

鬼话。阿斯卡纶心里嘀嘀咕咕,但又不想反驳特蕾西娅。特蕾西娅千好万好,但特雷西斯就该千刀万剐。阿斯卡纶摸着手臂上被特雷西斯砍出来的伤赌气,又想,特雷西斯今天晚餐把自己那块蛋糕给她了,这点算不是那么坏……算了,给他减一百刀吧。

特蕾西娅抱着她,轻轻摇晃着,只是普通地说着话,却像在唱摇篮曲一样。她身上有一种柔软的气息,甜甜的,很好闻,就像阿斯卡纶喜欢的蛋糕一样。

她说:“阿斯卡纶,我们会有一个家的。”

 

特雷西斯跟她说过差不多的话。

阿斯卡纶刚到这块陌生的新地盘,眼前这个男人的领地时,仍然炸着毛竖着尾巴,恨不得再冲到他身上往他脸上糊两爪子,整个人完全是副应激警惕的备战状态,而特雷西斯恍若未觉一般,看着阿斯卡纶,平稳而肯定地宣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这男的就是这么让人来气。阿斯卡纶每每想起都牙痒痒。

特雷西斯工作结束之后回到家,见到阿斯卡纶,就问她:练习完成了吗?吃饭了没有?有没有跟特蕾西娅吵架?

阿斯卡纶没好气,白眼要翻到天上去,只想说:死不了!关你什么事!

但特雷西斯也无所谓她是什么回答,就算阿斯卡纶搬出从贫民窟里学来不堪入耳的脏话,特雷西斯也会点头,然后去找特蕾西娅,关上房门在里头谈话。阿斯卡纶在门口听墙角未果,然后特雷西斯转头出门跟她说:特蕾西娅说今晚吃烤牛排。

阿斯卡纶疑心特雷西斯对她只是养一只猫或者一只狗的义务,也对她就是对那种小动物的态度。这感觉让她浑身不舒服。虽然特雷西斯从未这么说,特雷西斯从来只平铺直叙地叫那个他给她取的名字:阿斯卡纶。没多少情绪,但看着她的眼睛。

反倒特蕾西娅抱着她时将她圈在怀里,阿斯卡纶看不见她的眼睛,只听见她的鼻息和笑声。阿斯卡纶,阿斯卡纶。特蕾西娅抱着她,蹭着她的发顶说:你真可爱,阿斯卡纶,像只小猫一样……

阿斯卡纶不反感她这么说,反而舒适地在她怀里摊开来。

 

后来特雷西斯又带回来了曼弗雷德。和阿斯卡纶不一样,曼弗雷德是主动跟着特雷西斯回来的,眼神直直盯着他后背,像要从背后戳进他心口,像跟在特雷西斯身后的一条小尾巴。兄妹俩在黑帮里的地位节节攀升,也有余力再抚养一个孩子。特雷西斯既然答应,特蕾西娅也没有异议。

特雷西斯收养曼弗雷德的理由也简单,直接,敷衍得和收养阿斯卡纶类同:很有潜力。

曼弗雷德一到他们家,就是礼貌的,整齐的,除了一点陌生的羞赧,和当初的阿斯卡纶天差地别。他对阿斯卡纶伸出手,说:“我听说过你,阿斯卡纶。特雷西斯老师向我提起过你,以后我们就一样,是一家人了。”

阿斯卡纶对着他伸出的手,张开嘴,对着他手上就狠狠咬了一口。

 

阿斯卡纶讨厌曼弗雷德。不需要任何理由——不,她能说出一千一万个理由。

总之,第一眼她就不喜欢这个让人不爽的小子。每次对练,她都对着曼弗雷德狠狠地打,把拜师较晚、经验不足的曼弗雷德打得晕头转向,茫然地落泪。特蕾西娅见了都看不过去,难得竖起眉毛批评她说:阿斯卡纶,你这样不对,不能欺负小曼。

阿斯卡纶看她揽着曼弗雷德,拍着他的背,更加气结,捏着刀沉默半天,走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居然是特雷西斯负责来劝和。他打开阿斯卡纶房间的门,跟床上的阿斯卡纶在黑暗中沉默地大眼对小眼半天。特雷西斯说:你做得不对。阿斯卡纶冷笑,脸上写着“谁听你鬼话”。

“曼弗雷德才跟着我学了几天,你又跟着我学了多久?”他说。

阿斯卡纶扬起下巴:“我比他大,就永远比他大。我现在比他强,以后他也赢不了我。”

特雷西斯看了她半天,张开嘴,又闭上了。他想了一会儿,走进房间,阿斯卡纶因他的迫近而警惕地后仰,还没来得及质问他要干什么,特雷西斯已经摸上了她头顶。他的手比特蕾西娅大一圈,抚摸的力道很重,毫无技巧,把她头发揉得一团乱。

他说:好了,去吃饭。特蕾西娅在等我们。

阿斯卡纶僵硬了有几秒,抬起脸,凝视了特雷西斯一会儿,磨磨牙,哼一声蹦下床,窜出了门。特雷西斯跟着,正要走出门,就撞见阿斯卡纶毫无预兆的回马枪。她一口咬在特雷西斯的手臂上。口感真差。阿斯卡纶尝到一点点铁锈味。

 

阿斯卡纶在最开始有那么一阵子疑心过,把曼弗雷德领回来是出于特雷西斯对她的厌烦。她有一种果不其然被抛弃的痛感和猜想证实的恨意与快意:果然,特雷西斯只是要个听话的宠物,而阿斯卡纶如此固执又逆反,屡教不改,像养不熟的野猫,那个没脑子的蠢货当然比她更能胜任做一条乖巧的狗。

曼弗雷德后来看她很警惕,唯恐阿斯卡纶又毫无征兆地随时给他一下。阿斯卡纶哼一声,总是很不屑地看他,想:怂包!她真是想不出曼弗雷德哪里好,特雷西斯又看上这小子哪里。或者,反过来,曼弗雷德看上特雷西斯的哪里?

跟阿斯卡纶对特雷西斯看哪儿都不顺眼的截然不同,曼弗雷德看特雷西斯的眼神极其热忱,让作为旁观者的阿斯卡纶看一眼都不舒服,还总用崇拜的语调有意无意般跟阿斯卡纶分享:特雷西斯老师这样这样,老师那样那样,老师他真是特别特别哪里哪里好——

阿斯卡纶心想这小子不仅蠢,眼睛也坏掉了,反而弱智得有那么两分值得可怜。

特雷西斯根本没精力给他过多关注,反而因为曼弗雷德太顺从给他省心,特雷西斯为他操的心还没有为阿斯卡纶操得多。就算这样,阿斯卡纶还是看见这小子巴巴地望着特雷西斯,跟在老师身后忙前忙后。真是没救。

曼弗雷德不是没对阿斯卡纶示过好,把点心让给她,把得到的奖励让给她,小心翼翼地跟她说话,但在阿斯卡纶这里屡屡碰壁。

曼弗雷德说:“阿斯卡纶,我不会和你抢什么。你别这么……讨厌我,可以吗?我们是一样的。”

阿斯卡纶想,鬼和你一样!她折断每一份曼弗雷德递来的好意,头也不回地走掉。

有一次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娅都不在家,空空的屋子里只有两个小孩留守。曼弗雷德洗菜,切菜,做饭。有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刺客闯进了房子,不自量力,阿斯卡纶受过的训练足够使她轻松免于这份威胁,她割断了刺客的脖子。血液流在地毯上,渗进地板缝里。阿斯卡纶皱眉,能想象到为此被如何批评。

这时候曼弗雷德打开了厨房。他做菜是跟着特蕾西娅学的,配方一样,阿斯卡纶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气。他看一眼,就明白了情况,说:“阿斯卡纶,你这样会被骂。”

阿斯卡纶冷笑,说:“怎么?你很高兴等着看我笑话?”

曼弗雷德走过来,从腿上抽出自己的刀,一下扎在尸体尚热的心脏上。精准、迅速,血液溅到他脸上身上。如果刺客还活着,这一刀就够他再死一次。

阿斯卡纶愣了一下,没来得及骂他有病,曼弗雷德抬起脸,冷静地看着她,说:“我们停战吧,阿斯卡纶。”

脑子不好——阿斯卡纶想这么说。这算什么,幼稚地卖人情?特雷西斯会这套,曼弗雷德学得可实在不好。

曼弗雷德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我们去吃饭吧,菜会冷掉的。”

阿斯卡纶盯了他掌心一会儿,这个看起来乖巧、顺从,实际固执得和她不相上下,比她更难以揣摩的弯弯绕绕的小子,手心里满是过度训练留下的茧子。

阿斯卡纶抬起手,狠狠在他掌心打了一巴掌,哼一声走向了餐厅。

 

有一段时间阿斯卡纶接受了曼弗雷德的存在,好像独霸大巢的猫终于舍得挪挪位子,给后来的狗一点休憩空间。特雷西斯都惊奇于她的突然安静,沉思了一会儿阿斯卡纶是不是在攒个大的。而特蕾西娅会摸摸她的头,笑着说阿斯卡纶长大了呀。

阿斯卡纶皱眉,没说话,私下里问曼弗雷德:“为什么特蕾西娅老师只叫我的全名,叫你就叫小曼?”

曼弗雷德看她一眼,说:“因为阿斯卡纶是特雷西斯老师给你取的名字。”

阿斯卡纶从他这话里读出羡慕,反复咀嚼了一会儿。

他俩大一些之后也跟着给帮派干活,从一些零零碎碎的打杂做起,家里四个人的作息时间越来越混乱错开。由于工作内容跟阿斯卡纶近点,反而是曼弗雷德时常主动联系她。

阿斯卡纶刚刚在小巷里杀了任务目标,手机消息就响起来,看到曼弗雷德没事找事一样问她:“在干什么?”

阿斯卡纶磨磨牙,打字,回复:“在杀人呢。下一个就是你。”

“行。”曼弗雷德的回复很快,只从文字读不出情绪,轻松得让阿斯卡纶恼火,仿佛从中感到几分他和特雷西斯的相似。

曼弗雷德接着打道:“你忙完来找我吧。我在XXXXX”

阿斯卡纶关掉手机,踢了一脚尸体,走出巷子。

她根据手机上的地址在一家便利店门口找到曼弗雷德,便利店发绿的冷光打在他身上,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装着一堆食物和饮料,看见阿斯卡纶,向她晃了晃手里的饮料瓶。

“辛苦了。一起吃晚饭吗?你想吃什么?”曼弗雷德想从袋子里给她摸瓶饮料,“你最近是不是不能喝冷的……”

阿斯卡纶一把夺过他手里剩下半瓶冰饮,哐哐灌了八成。

曼弗雷德只是顿了一下,没多在意:“你身上都是血,被人看到不好。先回家换身衣服?”

“回家”。

阿斯卡纶看着半空的玻璃瓶,晃了两下。她这时候才看清瓶子上标的酒精度数。曼弗雷德还没成年,她也一样。特雷西斯以前在晚餐时给她倒过点酒,阿斯卡纶只觉得难喝,他说大概因为阿斯卡纶还太小。谁知道。阿斯卡纶舔了舔嘴唇,觉得这次感觉还不坏。

 

帮派里的事,阿斯卡纶本来是不怎么关心的。她思考的问题很简单,如何杀人,如何按照指示行动,她以为只要做到这一步就够了。但是日常无声无息地开裂,发出不祥的声音。

极其少见地,她看见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娅在家里争吵。

争吵结束后,特蕾西娅沉默了很久,碰到阿斯卡纶的眼睛,也只对她疲惫地笑笑。反正肯定是特雷西斯不对。阿斯卡纶迅速地这么想。但特蕾西娅的疲惫里有种太沉重的东西,重量压过她的冲动。

特蕾西娅说,没事的,我们会和好的。阿斯卡纶相信了。她仍然不去思考,只是遵循着特蕾西娅的话。

但裂痕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地,向着承诺的背面延伸。

阿斯卡纶在听到玻璃碎裂声闯进特蕾西娅房间时,就看见躺在满地鲜血和玻璃渣中的刺客。特蕾西娅握着的刀还在淌血。听到阿斯卡纶的声音,她抬起眼睛,微笑着说:“我没事。”

“但这,怎么会——”他们时常搬家,因为身份情况特殊,这于安全是必要的。阿斯卡纶无所谓,对她来说,家本来就不是指某幢建筑。但无论如何逃开,噩兆还是顺着裂缝找到他们门前来了。

“我们走吧,阿斯卡纶。”特蕾西娅伸出手,摸着她的脸,她的头发,“你会跟我走吗?”

阿斯卡纶恍惚了一下。那个晚上特雷西斯不在家,曼弗雷德也不在。不祥的征兆早已遍布在她的生活之中了。

“当然。”阿斯卡纶听到自己的舌头有点干涩地说,“那曼弗雷德呢?”

特蕾西娅沉默,抚摸她的脸,好一会儿才说:“他会选择特雷西斯。”

一切不可挽回地坠落。阿斯卡纶的身体回答:“好。”

特蕾西娅拥抱了她,阿斯卡纶碰到她身上被别人鲜血染红的布料。特蕾西娅是柔软的、甜美的、蛋糕一般的,即使被鲜血浸染也一样。

但阿斯卡纶多次在她身上发现别的气味,像是在外面沾到的乱七八糟的人的气息,特雷西斯的气味,还有在特蕾西娅拥抱她时,属于她的身高,她的位置的那一块,小小的,原本充满她气味的空间,她曾在那里闻到过曼弗雷德的气味。

阿斯卡纶为此又打了曼弗雷德一顿,没给理由,突如其来,本来已经好端端的关系又重复了之前的惨状。

最后阿斯卡纶终于接受了。她也会在曼弗雷德身上嗅到特蕾西娅的气味,终于她对此的反应不是立刻掐住曼弗雷德的脖子揍他,而是默许这种气味存在。实在忍不过去感到心烦,就用其他气味把它蹭过盖掉。

她不觉得这像特蕾西娅说的那样是长大,阿斯卡纶觉得只是因为,毕竟,曼弗雷德跟她住在一个屋檐底下,毕竟是——他们在一个家里生活,而她还算能习惯这个人的存在。阿斯卡纶允许了给他让出这部分空间,允许给他分享自己的东西。这是她的让步。

但如今特蕾西娅说她们会一起走,而曼弗雷德会跟着特雷西斯留下。

阿斯卡纶拥抱着特蕾西娅,但是慢慢地咬住了牙。

叛徒。她在心里说。

 

所以一切为什么会这样呢?

阿斯卡纶看着坐在桌对面的同事在那转笔,男生抬起眼睛,仿佛才意识到她在对自己说话:“问我?”

阿斯卡纶哼一声,向椅背上靠:“算了,当我说多了……”

“如果有困惑,你为何不直接询问特蕾西娅小姐?”逻各斯说,“我相信她会为你解答。”

阿斯卡纶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敲打,节奏越来越乱,最后她握起了拳。

“因为想问的太多,反而……”阿斯卡纶闭闭眼,重新睁开,“不用问也没关系。我只要知道,我要保护谁就可以了。”

逻各斯打量她,想了想,嘴张了张,又闭上。他停下转笔,在纸上画了一串曲线,把笔扔在了桌上。

“但愿吧,阿斯卡纶。”他说。

 

愿望确实只是一个假设。阿斯卡纶从来不理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们的关窍和脉络,然后一切就变成了最坏的结果。她唯一所确信的东西也变成了空话,摔碎在特蕾西娅的死里。

她在葬礼上摔开曼弗雷德的手,大步冲到特雷西斯面前,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大声质问:“你做的吗?”

特雷西斯沉默地望着她。阿斯卡纶讨厌他的眼神和沉默,她放大声音重复了一遍,死死盯着特雷西斯的眼睛:“是你杀了她吗?”

她想为什么,为什么啊?阿斯卡纶曾路过在没掩实的门缝中看见特蕾西娅为特雷西斯的处理手臂上的伤口,他们头贴得很近,几乎靠在一起。特雷西斯轻声说自己没事,特蕾西娅一声不吭很久,才很低地说了点什么,特雷西斯也用低到几乎耳语的音量回应她,露出轻微的笑意。阿斯卡纶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

应该是这样的,可为什么啊?

“阿斯卡纶!”曼弗雷德追上来,抓住阿斯卡纶的肩膀,“老师也……老师也很难过。你别在这里——”

“闭嘴,曼弗雷德!”阿斯卡纶高声说,“她也是你的老师!”

“阿斯卡纶。”特雷西斯终于开口,看着她,但是没有承认,也不否认。他的语气像陈述又像命令,他说,“离开这里。”

周围的护卫虎视眈眈地望着她。阿斯卡纶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特雷西斯的眼睛,特雷西斯的目光没有移开一厘。她慢慢松开了手。

“好。”阿斯卡纶说,转身毫不迟疑地离开了会场。

特雷西斯伸手示意护卫不要追赶,整理好衣领,背过身,走向葬礼的司仪台。

 

阿斯卡纶寻找了无数条线,试图从线里拼凑出一个特蕾西娅的死的答案。线索和那些无处可去的感情与混乱最终将她自己拼组成一把指向特雷西斯的刀。

曼弗雷德在必经之路上挡在了她的刀尖前,阿斯卡纶无意义地说:“让开。”

曼弗雷德慢慢地压了压眉毛,张开嘴,又压回了多余的话:“你知道我不会。”

“那我会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阿斯卡纶冷冷道。

“或许吧。我们都曾有过杀死对方的机会,很多次。我们都还记得那些……回不去的东西。”曼弗雷德顿了顿,“软弱会杀死我,也会害死你。”

“让开。”阿斯卡纶最后一次重复。

“你会威胁到老师,为此,我希望过你能死在更早的时候。老师知道你会来找他。”曼弗雷德说,“我很羡慕你,阿斯卡纶。”

他动了动嘴唇,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别开视线:“老师说不用拦你。”

阿斯卡纶盯着他,从他身边走过,最后顿了一次:“你为什么选择特雷西斯?”

曼弗雷德没有回答。

啊,当然。阿斯卡纶自己都觉得真不像话。她不再回头地向前走。毫无意义的问题。

 

 

阿斯卡纶终于把特雷西斯压在地上的时候伤痕累累,刀刃刺穿肩膀把他钉在地上。办公室里的纸张像被暴风吹散一般散乱地摊开,她大口大口地喘息,手都发着抖,终于扼在了特雷西斯的脖颈上。

“……为什么?”像是没头没脑的,迟来了太久才问出口的问题。在几乎力竭的喘息中带着泣音一般的风声。

特雷西斯仍然只是望着她。

阿斯卡纶的手在颤抖,分不清因为脱力还是那些强烈的情绪。她感觉喉咙嘶哑,被扯到极限一般干涩又疼痛,反复着尖叫的回声,出口时却只有一片寂静的音节。

你说过——你说过要给我一个家!阿斯卡纶尝到咸涩的液体和带着甜腥的铁锈味。她扼着特雷西斯的脖颈,孩子一样愤怒——你说话不算话!

 

阿斯卡纶突然想起特雷西斯把她捡回来没多久的时候,她在外面寻事打架,满身是伤又脏兮兮地回到家。特雷西斯只看了她一眼,二话没说就拎着她进了浴室,打开淋浴喷头按着她清洗,阿斯卡纶疯狂挣扎,像不愿意碰水的猫。

浴室显然不是个好的战场,即使是特雷西斯在这里跟一只发疯的猫也挥霍不开,被阿斯卡纶满身泡沫地一起压倒在浴室光滑的地面上。阿斯卡纶乘胜追击,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在特雷西斯的脖颈上。她听见特雷西斯少见地抽了声气,却没有急于拉开她,仿佛刚刚那声是出于无奈的叹息。

因为这异常的安静,阿斯卡纶才疑心他因为滑倒摔了脑子,刚刚松了点嘴,就被特雷西斯揪住后颈,从他身上拉了开来。

阿斯卡纶看见他脖颈上被自己咬出的伤口正在淌血,跟她的口水混在一起,拉开成一条掺着血色的透明细线,像一个过于黏稠而痛苦的吻。

这时候特蕾西娅打开了门,看见了浴室里的惨状。两个人都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身上,像掉进水里还扭打在一起的两只狼狈的流浪猫。

她一抿唇,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但最终还是笑了,走进来,趟进喷头下热腾腾的雨里,弯着眼睛,声音在温暖的水雾里也潮湿起来。特蕾西娅笑眯眯地说:玩水怎么不带我呀?

 

房间里很寂静,只有阿斯卡纶的喘息声像登记室里破旧的风扇。特雷西斯毫不犹豫地说他要领养这个孩子,他说话从来就像陈述一个毫无道理的事实。阿斯卡纶在寂静的回声里窒息,这次没有特蕾西娅推开房间的门来停下一切错误的发生。

特雷西斯说:“阿斯卡纶。”

他在叫这个他起给阿斯卡纶的名字。阿斯卡纶猛地打了个激灵,感到一种恐惧漫上来。她看见特雷西斯的眼神,不那么冰冷,反而慢慢显出一种释然的轻松。她突然开始惧怕特雷西斯接下来要说的话。

停下吧停下吧。她想,闭嘴什么都不要说。或许一切一开始就应该是这样,她在那个冰冷的下雨的夜晚,在街上扑向特雷西斯时,就应该死在他手上,或者杀死他,而不是被他带回家,而不是走进那场热腾腾的雨里。

特雷西斯确实没有再说下去了。

在沉默的空白里,阿斯卡纶想起她曾评价,曼弗雷德在某些方面的行为举止其实更接近于特蕾西娅,曼弗雷德别有深意地多望了她一眼,就像在说她的名字是特雷西斯取的时候的眼神。阿斯卡纶不愿意承认却后知后觉,更像特雷西斯的人确实是她。

所以他们都有话没出口,都在需要解释的时候离开,都在无家可归的时候缄默不言。

 

阿斯卡纶扼着他的脖子,慢慢低下头,额头贴到特雷西斯胸口上,在这场沉默的谋杀中杀死自己,也杀死了他。


又鸟可可不吃萝卜

黑咖啡品味有多浓

我只要汽水的轻松

大热天做个白日梦

梦见我变成了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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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要汽水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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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頭疼再起不能
偷偷往手上抹了胡椒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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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哥们吧感觉写嚏字的时候脑子突然宕机变文盲直接乱写一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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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银球Mercury

建设小赫小伊🥺

  吃这么久都没建设过非常惭愧、、这次感觉上了色反而不如不上色、实乃反常、上色技术似乎趋向于死板、这不好。

  总之凑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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氯化钠钠钠
:哥哥,成为卡兹戴尔的约定之王...

:哥哥,成为卡兹戴尔的约定之王吧

  野史?正史!✌︎( 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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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北Kita
原来是骑士竞技if皮,谢谢你鹰...

原来是骑士竞技if皮,谢谢你鹰角网络,孩子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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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良
生日快乐啊赫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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